不负娇宠 - xp1024.com
《不负娇宠》


楔子 谁才是女主?

清晨,今春的第一场雨淅淅沥沥的下了起来。

雨滴落在廊檐上发出细微的轻响。

此时已进二月,乍暖还寒,院外红梅花瓣上的残雪刚刚融化,廊下花坛里已经冒出了点点绿色。

别院的小丫鬟们褪去厚重的棉衣,换上了水红色的夹棉衫子,翠绿色的齐腰襦裙刚刚没了脚背,高齿木屐踩在游廊的青石地板上发出轻轻的响动。

一行两三个小丫鬟,手里或拎着黄铜水壶,或拎着食盒,步履轻盈的穿过游廊,绕过院中的假山,一路朝别院的正房而来。

几个小丫鬟别看年纪小,行止却极有章法,行动间裙角不动、环佩不响,就连最易制造噪音的木屐,踩过地板时也只是有些微响动。

只看她们的做派便知是大家族里严格教养出来的。

但,落在别院管事娘子的眼中却是堪堪及格。

管事娘子不止一次的私下里撇嘴:这也就是在别院,换在城里的大宅里,这些个丫头连进二门的资格都没有。

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她们唐家,乃传承几百年的士族,礼仪、规矩什么的,更是融入到了血肉、骨髓里。

慢说在内院里伺候的丫鬟了,就是外头的粗使丫头,那也是规规矩矩,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透着世家望族的风范。

唉,这也就是在别院里,三娘又是个不重规矩的主子,才容得这些个上不得台面的毛丫头弄鬼。

“三娘可起了?”

正房门口,再一次默默叹气的管事娘子悄声问着守在廊下的丫鬟。

小丫鬟点点头,神情很是小心,连呼吸都不敢大口,显然是很怕自己弄出声音继而惹怒了主子。

或许在管事娘子眼中,三娘是个不重规矩的人,但在这些侍女看来,自家主子绝对不是个好伺候的,不管大事小情,一旦发作起来那可是要人命。

“外头可是阿周?”

屋里响起一道慵懒的女声,“进来吧。”

管事娘子,也就是主子口中的阿周忙答应一声,“是,三娘。”

门口的小丫鬟伸手帮忙掀起帘子。

阿周偏身进了屋,见堂屋里没人,便走向西侧的寝室。

寝室里,一个身着红衣的女子正披头散发的洗漱,听到动静,头也不抬:“怎么样?可见到阿娘了?”

阿周垂首立在一旁,恭敬的回话:“见到了,夫人听说三娘您病了很是挂心,说今天一早就过来。”

“挂心?不见得吧,”

红衣女子冷哼一声,用巾子随意的抹了一下脸,就又丢回铜盆里,“眼瞅着快花朝节了,阿娘忙着给小妹庆生还来不及,哪来的功夫‘挂心’我这个弃妇?”

阿周心里直突突,听三娘这语气,竟是满满的对生母的怨怼啊。

接着,她就有些为夫人不值。

撇开夫人对三娘的生养之恩不说,单单是这些年来对三娘的疼爱,她们这些做奴婢都看在了眼里。

尤其是这几年,三娘在夫家折腾得天翻地覆,弄得两家险些“义绝”,夫人还是顶着老祖宗和族里的压力,把三娘接回了娘家。

回到家里,夫人也从未训斥过三娘,更不许旁人慢待她,一应用度跟三娘出嫁前一样。

结果呢,三娘还是不满意,不是今天惹老祖宗生气,就是明个儿挑拣兄嫂的不是,弄到最后,她竟是连最小的妹妹也挤兑上了。

三娘在家里闹得实在不像样,为了平息众怒,也是为了保全三娘,夫人只好将她送到城外的别院。

这下更糟了,过去三娘还只是找寻太祖母、兄嫂弟妹的不是,现在竟是连最疼她的夫人也怪上了。

阿周是夫人手里使出来的人,自然向着夫人。

再者,三娘做得确实不对,就算昧着良心,阿周也不能说她受了委屈。

但,阿周是下人,这些话断不敢说出来,就算听到三娘冷言嘲讽夫人,她也不敢开口。

眼观鼻、鼻观心,阿周将头垂得更低了。

“哼,狗奴才,你还知不知道谁才是你的主子?”

三娘见阿周“恭敬”的模样,心火蹭蹭的往上冒,抄起漱口的杯子就朝阿周砸了过去。

阿周不敢闪躲,硬生生被砸了正着,肩膀猛地一疼,温热的液体顺着胳膊流了下来。

阿周知道三娘的脾气又上来了,也不辩驳,直挺挺的跪了下来,嘴里直说:“三娘息怒,三娘息怒!”

“息怒?息怒!有你们这么一群眼里没有主子的奴才,我能息怒吗?”

不知是阿周“恭敬”的模样激怒了三娘,还是三娘又想起了心烦事,火气越来越大。

她抬手给了身边服侍的两个小丫鬟几个嘴巴,伸脚踹翻了水盆,不断的叫骂着。

“该死的奴才,面儿上恭恭敬敬的,心里还不定怎么笑话我呢。”

“我就知道你们只认夫人是主子,根本不把我放在眼里,混蛋,一个个都是该死的混蛋!”

“好呀,都瞧着我落魄了,被夫家休了,被家族放逐了,就都不拿我当主子?都想另攀高枝儿了?”

“……我呸,你们想都不要想,作死的奴才——”

夫人踏进院子的时候,正好听到女儿的怒骂声,她不禁皱起眉头,“不是说三娘病了吗?这、这又是闹什么?”

对于这个女儿,她真是操碎了心,偏女儿都二十多岁的人了,却还像孩子般不懂事。

明明三娘小时候很乖、很可爱的,怎么越大越不省心了呢?

等等?

三娘五岁那年生了一次病,好像自她病愈后,她的性子就有些不同。

那时夫人只当孩子大病一场,性情难免有所改变,再加上孩子变化不是很大,她就没放在心上。

可最近两年,夫人觉得女儿愈发不像样,心中隐隐有了个猜测。只是那个猜测太惊骇,太不能让她接受,她一直不敢深想。

夫人虽极力否定自己的猜测,但是心里到底存了芥蒂,再次听到女儿宛若市井泼妇的叫骂,她开始不耐烦起来。

“三娘,发生什么事了?是丫鬟们淘气?还是阿周服侍得不尽心?大清早的,生这么大的气做什么?”

夫人进了寝室,入眼的便是满室狼藉和跪了一地的下人。她不禁微微蹙起了眉头,语气带着一丝的责问。

三娘把屋里能砸的物什都砸了,偏胸中的怒火不减分毫,正不知怎么发泄,耳边便传来让她愈发心烦的声音。

尤其那语气中的苛责,更是让她理智全无。

只见三娘冷哼一声,“我说别院里怎么忽然变安静了,原来是我的好阿娘驾到了啊。难怪哪!”

夫人眉头锁得更紧了,看了眼状似疯妇的女儿,又扫了眼满屋子的奴婢,沉声道:“都出去,我跟三娘说会儿话。”

不管是别院的奴婢还是夫人带来的,都是极有眼色的,闻言纷纷退了出去,阿周最后一个出去,顺手将房门关上。

“三娘,你看看你现在都变成什么了?还有一点世家贵女的样子吗?”

屋里没了外人,夫人终于发作了。

“世家贵女?贵女应该是什么样子?”

三娘撩起披散的长发,冷笑道:“我过去倒是听阿娘的话,循规蹈矩,不敢有半点行差踏错,谁人见了不夸我是贵女的楷模。可又能怎么样?那个贱男人不还是沾花惹草,处处留情?而讲规矩的我呢?却落了个被夫家休离、被娘家抛弃的下场?”

“三娘,当年的事,郑家大郎确实有错,可你也不该那般——”

夫人吸了口气,极力心平气和的跟女儿说话。

但三娘根本不给夫人说完的机会,“不该、不该、不该!你除了这个词儿,就不会说旁的了吗?自打我开始记事儿,阿娘你就整天的‘应该怎么做’、‘不该怎么做’,仿佛我是你手中的泥块儿,必须按照你的想法捏成你想要的样子。你可曾考虑过我的想法?可曾问过我的意愿?”

夫人蹙眉,女儿越说越没道理。天底下的父母教导女儿不都是这样吗?

怎么让三娘一说,就成了她操控女儿?

“我知道你厉害,世人都赞你是奇女子,乱世之中尚能保住式微的家族,虽低嫁入寒门庶族,但夫家上下都把你当祖宗供着……”

三娘的眼神有些疯狂,整个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你是六百年兰陵唐氏的唯一继承人,是世人赞誉的士族贵女,更是翁婆看重、夫妻恩爱、儿女聪颖的人生赢家。但,你不能要求你的女儿也似你这般成功啊!”

人生赢家?

夫人的心开始往下坠,莫非三娘真的如她所猜测的那般?

“你知不知道,给你做女儿,我承受了多大的压力?五岁就开始背谱系,那么枯燥、那么庞大的东西,你怎么忍心让个五岁的孩子熟背?”

“……哈哈,还要织锦、织布,堂堂大将军、国公爷的嫡孙女,居然还要学这些活计!”

“你是名门贵女,是成功的穿越女,就一定要让女儿也样样出色吗?”

穿越女?!

夫人眼前一黑,身子歪了歪,果然!

“我好累,你知不知道,我真的好累!”三娘还陷在自己的世界里,脸上却已爬满了泪水,“我已经这么努力了,为何你还不满意?”竟然想让个六岁的毛丫头替代她?

“穿越女?三娘,你浑说什么呢?”夫人不死心,还想做最后的努力。

“‘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处是他乡’,”三娘清醒了几分,面带讥讽的对夫人道:“我竟不知李白的诗何时变成阿娘的‘原创’?”

夫人神色不变,淡淡的说:“什么李白不李白的,阿娘从未听说过。三娘,我看你是真的病了。”

既然确定了对方不是自己的女儿,且三娘这些年的胡闹也耗尽了母女的情分,夫人做出了决定。

“阿娘想要将我关起来吗?”圈禁?还是病逝?

三娘眼中闪过一抹诡异的光,转身来到床榻前,用力扯下厚实的帐幔。

噗~

白色的粉末从床架上洒落,纷纷扬扬的。

面粉?

未熄灭的烛火?

等等,三娘莫非是想——

夫人警铃大作,看向三娘的眼神满是戒备。

“哈哈哈,我就知道你能明白,还否认自己是穿越女,如果你不是穿来的,又怎会知道粉尘爆炸?”

三娘端着烛台,一步步的走向夫人,而她藏在床架上的面粉还在扬撒。

寝室内,白色粉末渐渐蔓延开来。

“你已经决定让小妹代替我成为唐家的继承人,对不对?我不同意!凭什么啊,我为了当唐家人付出了多少努力?小妹算什么?她才几岁?她有什么资格代替我?唐家,只能是我的。”

她是穿越女,她才应该是这个时代的成功者!

就算是要死了,她也要拉上害她落得这般下场的人一起死!

三娘的脸上满是疯狂,可恨夫人居然没有像她想象的那般露出惊惧的神情。

三娘咬了咬牙,我不信你真的不怕死。她用力将烛台向后扔去,火苗接触到飞扬的粉尘,轰——

三娘感受到巨大的热浪袭来,唇瓣扬起如愿的笑容。

但很快,她的笑容僵住了。

望着夫人消失的地方,被火海包围的她,脑中重复这一句话: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她,唐三娘,根本就不是女主!

第001章 多好的吉日啊!

哒哒哒……

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一匹枣红色的骏马如闪电般滑过。

“吁~~”

红马急刹车般的停了下来,还不等站稳,骑手便已经从马背上跌了下来。

月白色的长袍沾满了灰,这个月新制的帽子早就被吹飞了,发髻更是歪歪斜斜,门口的小厮还是第一时间认出了自家郎君。

没办法,谁让他们家郎君长得好呢。

颜值高的人就是这般,哪怕形容再狼狈,也是亮眼的存在。

“二郎回来了!”

小厮赶忙上前接过缰绳。

王怀瑾心急如焚,哪里有精力跟小厮应付,拎着马鞭就径直朝内院走去。

刚过了前庭,便有小厮迎了上来。

“哎呀,二郎,您可回来啦!”

小厮满头大汗,神情焦急中又带着一丝惶恐。

“到底出了什么事?我清晨出门的时候还好好的,怎的就出事了?娘子怎么样了?”

王怀瑾脚步不停,问题一个一个的砸了出来。

“二郎,这事……唉,您还是先去看看二娘吧,二娘、情况有些不太好!”

小厮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将最紧急的事说了出来。

王怀瑾猛地顿住脚步,一把揪住小厮的衣襟,“不好?娘子到底怎么了?为何会不好?”

“二、二娘早产了!”

小厮踮着脚尖,下巴被迫高高抬起,艰难的说道。

“早产?”怎么会?

王怀瑾嗓子干涩,妻子怀孕刚满八月,尚不到分娩的时候。

此时早产,岂不是、岂不是——

俗话说了,“七活八不活”。意思很明白了,胎儿七个月生产还有一线生机,八个月却、却是危险了。

王怀瑾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他与妻子成亲数载,一直恩爱非常,已经生了两个儿子,腹中的这个孩子是他们的第三个孩子。

昨天夜里,王怀瑾还摸着妻子隆起的肚子,满怀期盼的说:“只盼望这回是个女儿。”

怎么眨眼间,就出事了?

王怀瑾没再追问小厮妻子到底出了什么事,为何好好的会早产,这会儿他只想快点赶到妻子身边。

将小厮丢到一旁,王怀瑾提着衣摆,嗖嗖的往内院跑去。

刚刚跑到院门,还未走上台阶,王怀瑾便听到一片嘈杂声。

“快、快去瞧瞧,二郎怎么还没来!”

“参片呢?太医说了,要百年以上的参片!”

“……”

王怀瑾听得分明,里面应该是母亲和内院管事娘子的声音。

知道有母亲坐镇,王怀瑾略略安心了些。

但还不等他松口气儿,院内又传出了让他心烦的叫嚷。

“哎呀,这都快两个时辰了,还不见动静,二娘怕有些不好啊。”

“二夫人,奴婢是个直性子,想到什么便说什么,今天是端午,生孩子不吉利,二娘若是能忍到明日——”

王怀瑾抬头看了看日头,大太阳明晃晃的挂着,正是近午十分。

忍到明日?此时到明日还有几个时辰,二娘的情况不好,如何能“忍”?

王怀瑾咬牙切齿,正欲冲进去与那贱/人理论,忽然听得“啪!”的一声。

耳光响亮。

“住口,你既然知道自己的身份,就该恪守规矩。二娘生产,你一个隔房的姨娘凑什么热闹。”

李氏收回手,用帕子擦了擦,然后将帕子丢给身后的丫鬟,“拿去烧了!”

“二夫人,你、你竟打我?”

身着水红色齐腰襦裙的艳丽女子手捂着脸,不敢置信的瞪着李氏,“你刚才也说了,我是隔房的姨娘,你又不是大房的主母,怎可动手打人?奴婢卑贱,可您好歹也要看顾一下大郎、三娘的颜面啊。”

“哼,大嫂不在,我代她教训个妾侍有何不可?”

李氏一边心忧儿媳妇,一边还要跟大房的姨娘掰扯,早就不耐烦了,摆手叫过两个壮硕的婆子,“去,送杨氏回去。”

“二夫人,二娘早产,我好心来探望,您倒好,不但不领情,又是打人又是赶人的,您这样做不太妥当吧。”

艳丽女子,也就是杨氏,挣扎着不让两个婆子靠近,嘴里还不住的叫嚷:“再说了,我哪里说错了?今天不是九毒日?五月初五啊,九毒日之首咧。好好的人家,谁会今天生孩子,这不是招灾呢吗——”

“还不赶紧动手,你们就任她在这儿胡咧咧?”

李氏气急,深恨自己平时太过宽纵,弄到现在,将让一个隔房的妾在自己跟前大放厥词。

两个婆子见夫人真怒了,也觉得杨姨娘说得太不像话,慌忙上前,直接将杨氏制住。

杨氏仍在喊着:“老祖宗最是忌讳这些,倘或让她知道了,还不定怎么生气——”

其中一个婆子已经抽出帕子,胡乱塞进杨氏的嘴里,然后与同伴一起将她“送”了出去。

王怀瑾跨进院门,正好跟呜呜挣扎的杨氏碰了个对面。

若是换做平时,王怀瑾根本不屑搭理她,但今天实在是被气狠了,冷冷的说了句,“杨姨娘好空闲,只是不知三个月后,你还能这般清闲否?”

宫里已经放出风声,大夫人再有几个月就可归家。

届时大房有了主母,只怕杨姨娘的好日子也要到头了。

杨氏似是被人掐住脖子的老母鸡,登时没了声响,任由两个婆子将她推搡出小院。

王怀瑾一甩袖子,大步走向产室。

廊下,李氏正焦急的走来走去,身边的丫鬟、婆子全都垂首立在一旁。

“母亲,阿元如何了?”

王怀瑾三两步来到母亲身边,急声问道。

“二郎回来了,阿元,阿元她,唉,”

李氏捏着帕子,看了眼形容狼狈的儿子,又转头看了看产室,低声叹道:“徐太医和陈医女都来了,阿元不是太好。”

徐太医是太医院最擅长妇科的人,善使银针,人送外号:徐三针。

据说,但凡徐太医出手,只需三针便能定生死。

如今这位妇科圣手都觉得棘手,那产妇是真的情况危急了。

“啊~~”

产室里,唐元贞已经疼得没了力气,身下血流不止,腹中一阵阵的绞痛,还有种下坠的感觉。

唐元贞生了两个孩子,自然知道这种感觉绝不是什么好征兆。

她用力眨掉眼睫毛上的汗珠,这才看清产室里的情况:贴身大丫鬟正立在她两侧,婆子和小丫鬟们端热水的、送毛巾的忙个不停。陈医女拿着银针,而徐太医则在帘子外面指导她如何扎针。

所有人都围着她,但关注的对象却是她的肚子。

唐元贞深深吸了口气,悄悄将头偏过一点,原本抓紧床单的右手松开,手腕内侧对准嘴唇,诡异的,几滴晶莹的水珠竟从手腕内侧那枚梅花状的胎记渗出。

唐元贞用眼角扫了扫室内,确定没有人看到,这才将水珠全部吞咽下去。

“好了、好了,血终于止住了!”

陈医女颤巍巍的扎下一针,正准备跟徐太医汇报情况,身边的一个婆子忽的大声喊道。

陈医女心中暗喜,赶忙往下面看去。

果然,方才还如小雨般淅沥的血渐渐止住了。她伸手探向唐元贞的腹部,唔,那股下沉的劲头似乎也没有了。

帘子外的徐太医也悄悄抹了把汗,娘的,旁人家也就罢了,偏今天是王骠骑家的媳妇生产。若产妇和孩子平安还好,真若出了什么意外,啧啧——

满京城的人谁不知道,王骠骑是个混不吝的,老娘更是个泼妇,这对母子一旦闹起来,连先帝和圣人都头疼。

……

杨姨娘一路骂骂咧咧,直到来到王家老祖宗万氏居住的福寿堂才住了嘴。

“老夫人屋里可有客人?”

杨姨娘整了整衣服、理了理鬓发,悄声问着廊下侍候的丫鬟。

“没有客人,是三娘在陪老夫人说话呢!”

听说女儿在里面,杨姨娘顿觉有了底气,眼珠子转了转,揉了揉眼睛,故作惊慌的往屋里跑去。

“哎哟哟,老祖宗,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杨姨娘一路疾呼,唯恐人听不到。

万氏正跟宝贝孙女说当年自己在乡下的往事呢,被杨姨娘这一嗓子给吓到了,不满的叱道:“是哪个没规矩的乱喊?”

王家三娘王怀淑却是听出了自家亲娘的声音,低垂的眼眸中闪过一抹嫌弃:真是倒霉,这辈子居然托生到这么一个低贱、粗鄙的人肚子里。

“老祖宗嗳,您快去瞧瞧吧,二娘她生啦,就在方才,正午时分,太阳最毒的时候生了个女儿!”

杨姨娘是万氏的远房侄女,平日里最受宠,根本不怕她的斥责。

生了?

果然生了?

哈哈,五月初五,九毒日之首的生辰?

吉日啊,多好的吉日!

亲爱的小侄女,喜欢堂姑姑给你选的这个日子吗?

王怀淑嘴角上翘,心情无比愉悦!

第002章 猫儿

王怀淑记得很清楚,上一世,唐元贞的第一个女儿是六月底出生的。

出生的日子没什么特别,神奇的是,女婴出生那一天,原本应该八月份盛开的桂花竟突然开花了。

只半日的功夫,满京城都飘扬着浓郁的桂花香。

可惜不知什么原因,那女婴三天后便夭折了,而更神奇的事情发生了,那一日,开得正艳的桂花又全部凋零了。

这一下满京城的贵妇们便开始议论起来,说什么的都有,但结论却只有一个:王家的女婴来历定然不俗,不是花神投胎,那也是月中仙童下凡。

明明只是个短命鬼,愣是让一群妇人们说成了神女、仙童。

而唐元贞呢,明明是个生了个早夭女儿的克女命,却摇身变成了有福气、有运道的——天上的神仙都要托生到她的肚子里,人家能没有福气?

王怀淑暗恨不已:总是这样,上一世的唐元贞事事顺遂、一路开挂,幸运得仿佛老天爷的私生女。

不过……呵呵,今生的情况,似乎不那么美妙了吧。

五月五日,毒月毒日,在巧嘴的人也不能把这一日说成是“吉日”吧?

更不用说唐元贞不是足月分娩,刚刚八个月的胎儿,勉强生下来也活不了几天。

出生不详又早夭……哼,我看世人怎么评论唐元贞和她的女儿!

“什么?竟在今天生了?还是个丫头片子?”

万氏坐起身子,油光肥硕的脸顿时耷拉下来。她本是个大字不识一个的农村老妇,因生了个好儿子,才得以尊享富贵。

但骨子里,万氏还是那个粗鄙、自私、刻薄的泼妇,哦,对了,还要加上一条——重男轻女!

“可不是嘛。姑妈,您老是不知道啊,方才我在西园的时候就劝过二夫人,让她看在您老人家的份儿上,让太医和医女想想法子,好歹让二娘拖到明日再生,”

杨姨娘坐到万氏榻前的小杌子上,故作伤心的说:“结果呢,二夫人不但不领情,还把我赶了出来。我这前脚刚出院子,二娘后脚就生了。我抬头一看日头,啧,正好正午啊!”

毒月毒日毒时辰,话说,这孩子还能更毒一点儿吗?

王怀淑的嘴角忍不住的向上翘。今生的这个便宜娘,处处不令人满意,但有时候却能发挥不错的效果,比如挤兑人、恶心人的时候!

她可以想象,方才杨氏在西园叫嚷的模样,以及李氏那气愤又憋屈的样子。

“不行,绝对不行,这个孩子必须送走,决不能养在王家。”

万氏想到清风观的妙缘道姑给她批的命,腾的一声站起来,“来人,来人呐——”

王怀淑故作被吓到的模样,慌忙起身扶住万氏,低低的劝着:“祖母,祖母,您千万别生气啊。这事……是否要跟父亲商量一二?毕竟二娘出身——”

唐元贞出身士族唐氏,在王家可是活祖宗。就是泼辣如万氏、跋扈如王鼐,也不敢轻易招惹。

但王怀淑很清楚,别看万氏表面上对唐元贞客客气气、另眼相看,而心里却十分介意唐元贞的出身。

说起来万氏的想法很矛盾:一方面得意自家能打破“士庶不婚”的规矩,迎得甲等世家的贵女下嫁;另一方面,面对出身高贵的孙媳妇,又会禁不住生出自卑。

自卑着自卑着,她的心理扭曲了——世家女怎么了,一等门阀又如何,如今还不是给他们泥腿子出身的王家做媳妇?!

在这种复杂的心态下,万氏最想做的,就是能揪住唐氏的小辫子,然后狠狠的将她踩在地上,彻底打烂唐氏身上的那股子骄傲!

王怀淑的话,提醒了万氏。

果然,就见万氏因肥胖而走形的五官扭曲了,咬牙道:“出身好有个屁用,规矩就是规矩,唐氏平时不是最重规矩吗?哼,今天我还就跟她好好讲讲规矩!”

说罢,万氏推开王怀淑的手,带领着亲信婆子,气势汹汹的朝西园杀了过去。

杨姨娘最爱挑事儿,忙跟了上去。

“祖母、祖母~~”

王怀淑装模作样的喊了几句,待屋里的人都走了,她才露出得意的笑容。

唐元贞,上辈子你是光芒万丈的人生赢家,这一世我定会踩你入尘埃。这才不枉当年你对我的“疼爱”,不负咱们二十多年的母女情分哪!

……

“阿元,阿元,你还好吗?”

王怀瑾推开母亲的劝阻,跌跌撞撞的冲进了产室。

婆子、丫鬟已经收拾了一番,室内干净、清爽了许多,但仍有一丝的血腥气味儿。

经历了人生中最艰难的时刻,唐元贞早已精疲力尽,所幸有灵泉滋养,不但平安产下女儿,破损的肌体也在慢慢恢复。

但,此刻,她还是没有力气说话,迎着夫君关切的双眸,轻轻点了下头。

然后就将视线转移到一旁婆子手里抱着的襁褓上面。

王怀瑾顺着妻子的目光看过去,“这、这就是咱们的女儿?”

婆子乖觉,赶忙将襁褓递到王怀瑾近前,“二郎快看,小三娘生得多好啊。方才小三娘降生的时候,满屋子的花香,老奴闻着,竟像是荷花香哩!”

王怀瑾根本没在意什么香不香的,他的两只眼睛死死的黏在了女儿身上。

唔,红红的、皱皱的、小小的,小人儿就像个小猫崽儿,看着就让人心疼。

他吞了吞口水,双手用力在衣服上蹭了蹭,然后才颤巍巍的伸出手,刚接触到襁褓,他又嗖的收了回来。

话说他不是没抱过孩子,但两个儿子出生的时候都胖嘟嘟的,一看就是壮实的孩子,且是皮实的男孩儿,他怎么抱都不怕。

换做女儿,王怀瑾就有些不敢伸手。女儿这么小、这么软,万一、万一伤到她可如何是好?

“好了,二郎,你还是先去瞧你媳妇吧,我来抱抱我的宝贝孙女儿,”

李氏送走徐太医和陈医女,又命人去给丈夫送信,这才进了产室。一进门就看到自己丰神俊朗的儿子一秒变傻子的场景,不禁失笑的摇摇头。

“哎、哎!”王怀瑾答应一声,凑到唐元贞跟前,拿帕子轻轻的给她擦汗,“娘子,辛苦了!”

唐元贞满眼幸福,极轻的声音说:“二郎,咱们终于有女儿了。”

两口子盼女儿盼了这些年,总算了了心愿。

“嗯嗯嗯,”王怀瑾不住的点头,想起一事,道:“娘子,我刚才给女儿取了乳名,你说叫猫儿如何?”

贱名好养活啊,女儿是八个月降生的,王怀瑾不敢想那些不好的事情,只希望她能平安、健康。

唐元贞与他夫妻同心,略一想便明白了他的意思,点头道:“好,就叫猫儿!”

李氏抱着孱弱的小孙女,咽下满腹的担心,笑着附和,“好、好,猫儿就很好!”猫有九条命呢。

室内正温馨着,忽的传来一声叫嚷,“好什么好,这么个‘毒’崽子,你们还当个宝不成?”

话音方落,万氏已经带着一群婆子闯了进来——

第003章 彪悍的阿娘(一)

唐宓有记忆的时间特别早。

早到什么时候呢?

咳咳,刚出生!

眼睛还没有睁开,就感觉被人倒着提溜着,紧接着屁股上啪啪挨了几巴掌。

唐宓本能的张开小嘴儿“哇哇”的哭了起来。

周围却一片欢腾——

“太好了,二娘,您听孩子哭得多响亮!”

“快、快去回禀夫人和二郎,就说咱们二娘生了,生了个女儿!”

“热水,快把热水端过来!”

“……”

一番吵嚷过后,唐宓被人清洗干净,包上了早就准备好的大红缂丝小包被。

“二郎、二郎,产室污秽,您不能进来啊——”

“快让开,我要看看二娘!”

又是几句叫嚷,唐宓刚要睡着就被吵醒了。

“……阿元,你辛苦了!”

“二郎,咱们终于有女儿了!”

躺在软绵绵、热乎乎的怀抱里,唐宓只觉得这两个声音很熟,似乎她早就听过一般(胎教啊,胎教,王怀瑾夫妇没少对着腹中的孩子说话!)。

接着又是一个不熟悉的声音在说:“猫儿就很好!”

猫儿是什么?

唐宓不懂,她只是本能的将自己听到的东西都记了下来。

就在小小婴儿再次准备入睡的时候,一记惊天响雷在耳边炸响:“好什么好,这么个‘毒’崽子,你们还当个宝不成?”

毒崽子?又是什么鬼?

唐宓被吓了一大跳,小身子明显的哆嗦了几下,小嘴一咧,“哇哇”的大哭起来,用哭声宣告她的不满。

“阿姜,把猫儿给我!”

唐元贞悄悄又喝了点灵泉,因早产而亏了大半的身子恢复了许多,她坐起身子,冲着抱孩子的妇人说道。

“二娘,您的身子——”阿姜有些犹豫。

她是唐元贞的贴身侍女,跟着唐元贞出嫁后就嫁给了王家的一个小管事,如今是小三娘的乳母之一。

阿姜伺候唐元贞多年,很了解主子的脾气,只略略说了一句,便将襁褓递给了唐元贞。

唐元贞小心翼翼的接过女儿。

小小婴儿还在哭,哭得小脸儿都红了。

唐元贞心疼不已,心中暗骂一句“死老太婆”,手轻轻的拍着,温柔的哄着:“猫儿乖,猫儿不怕,有阿娘呢。”

阿娘?

阿娘是什么?难道就是这个熟悉的声音?

唐宓的渐渐止住了哭声,歪着小脑袋,瘪着小嘴儿,鼻息间都是熟悉的味道。唔,这些应该就是阿娘吧。

唐宓出生仅一天,就记住了“阿娘”二字。

而接下来发生的事,则大大加深了唐宓的记忆。

“母亲,这么热的天儿,您老怎么来了?”

二夫人暗道一声不好,冲着心腹婆子使了个眼色,人已经迎了出去。堪堪将万氏一行人堵在了产室门外的廊下。

“我怎么来了?你心里会不知道?”

万氏体胖,天热本就难熬,再加上一路急行,这会儿满头都是汗,浑身黏糊糊的,心情无比烦躁。

看到不怎么贴心的二儿媳妇,三角眼的眼皮一耷拉,她没好气的说:“明明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却偏偏要跟我作对。你忘了妙缘道姑是怎么说的了?”

李氏捏紧了帕子,对于这个蛮横无理又迷信糊涂的婆婆,她真是暗暗恼恨又无可奈何。

李氏是书香门第的小姐,因战乱而家道败落,最后无奈嫁给农家子王鼎。

哦对了,那时王鼎还不叫王鼎,叫王二牛。

王家也不是现在的富贵模样,而是梁州乡下最普通的农户。

王鼎虽然出身贫寒,性情却敦厚老实,小时候趴着私塾窗户外面偷学了几个字,最是仰慕、敬重读书人。

李氏读过书,且出嫁的时候还陪送了几本书,着实让王鼎惊喜不少。

婚后,王鼎十分看重李氏。

再加上李氏性子温和,又给王鼎添了二子一女,王鼎愈发敬爱这位发妻。

夫妻恩爱,儿女听话又上进,长子更是给她娶了个世家贵女做儿媳,李氏只觉得自己的人生几乎要圆满了。

而唯一的不好便是万氏这个婆婆。

但考虑到大伯和丈夫都是非常孝顺的人,李氏还是强忍着心中的不满,好声好气的跟婆婆解释,“母亲,今天实在是意外。二娘在花园子系五毒荷包的时候,被个不长眼的丫头子冲撞了——”

万氏却不管孙媳妇是怎么被弄早产的,她只在乎一件事,那就是她和儿子。

妙缘道姑说得很清楚,她是水命,最忌火。而什么样的人是火命,毒月毒日生的呗。

还有,世人也都说了,端午生的孩子不吉利,克夫克母克尊亲。

身为王家最年长的老祖宗,万氏可不想被个小丫头片子给克了。

其实万氏也没有真糊涂,她还记得孙媳妇是世家女,若是换个家世普通的,万氏早就叫嚷着让人把那孩子给扔出去了。

唐氏,唔,就给唐氏一个面子,留那孩子一条命,但必须远远的给送走。

“行了,行了,我老婆子不是不讲理的人,二娘挣命一样才生下来的女儿,我也不能说让人给溺了,这样吧,待会儿找个稳妥的人,把孩子抱走吧,”

万氏故作大度的说道:“不拘是城外的哪个庄子,打发几个人在那儿好生养着那孩子也就是了。”

产室里,唐元贞还没有生气,她的丫鬟和陪嫁媳妇都怒了。

若不是碍于王怀瑾在场,她们早就冲出去和那老婆子“理论”了。

王怀瑾也气坏了,他看看平静的妻子,又看看小小的女儿,想到妻子和女儿刚刚从鬼门关闯回来,愈发心疼。

“娘子,你别恼,也不必担心,这件事我来处理。”

王怀瑾站起身,大步走出产室,瞧他那架势,竟像是要跟干架。

等王怀瑾出了产室,唐元贞才唤过心腹:“阿何,去把那个贱婢带来,另外,把唐妈妈几个叫来。”

万氏不理会她唐元贞是怎么早产的,唐元贞却不会不计较。

至于万氏想扔掉她的孩子,哼,唐元贞冷笑不已,这老婆子真是富贵日子过久了,根本就忘了自己的身份。

平日里碍于辈分,唐元贞不愿跟她歪缠,今天,她却要让万氏好好知道一下她唐氏的手段。

好呀,你不是嫌我女儿不吉利、想丢掉她吗,那我就打掉你的爪牙,再狠狠的抽你一顿面皮……

第004章 彪悍的阿娘(二)

临出产室前,王怀瑾用力揉了揉自己的脸。待走出门时,他的脸上已经挂满了笑容。

“阿婆,您怎么来了?这大热的天儿,哎哟,怎么还让我阿婆站在这里?”

王怀瑾如同一个贴心、孝顺的孙儿,见祖母受累,急吼吼的吩咐人:“那个谁,还不赶紧把胡床搬来请阿婆坐下。还有那个谁谁,多搬几个冰盆,再拿几把扇子来。”

一通指令下去,西园的奴婢都动了起来。

不多时,一架胡床安置在了廊下,王怀瑾亲自上前将万氏扶坐上去。

胡床周围摆着几个冰盆,每个冰盆后面都站着个小丫鬟,每人手里拿着把扇子轻轻的扇着。

阵阵带着冰凉气息的风传来,万氏那颗烦躁的心渐渐平静下来。

看向王怀瑾的目光中满是慈爱:不愧是她的好孙儿,长得好,学问更好,满京城谁人不赞王怀瑾一声“王家玉郎”?

王怀瑾见万氏已经没有那么狂躁了,便开始凑到跟前,跟祖母说起闲话来。

他口才极佳,又有心哄人,只把老祖母哄得笑开了花儿。

西园门外,王怀淑咬着手绢,暗自生气。

刚刚她不放心,一路尾随,来到门口便躲在一旁。

果然,万氏开头气势很足,结果被堂兄三两句好话一说,就将“正事”给忘了。

就听里面王怀瑾从“天太热了”讲到了“如何避暑”,又从避暑事宜谈到了夏日的吃食。

最后还欢乐的告诉万氏:“阿婆,我有个同窗,他们家在城外的庄子今年种了寒瓜(即西瓜),是宫里御赐的种子,听说啊,这瓜可不一般,端得是沙瓤汁多甜如蜜,吃到嘴里那是又消暑又好吃啊。我跟同窗说好了,等他家寒瓜熟了,定要给咱们家送些来。旁人我是不管的,我家阿婆可是最喜欢吃寒瓜咧。”

“哎呀,竟有这好事?好好好,我就知道我家二郎最孝顺了,连个瓜儿都想着祖母。”

万氏被哄得心花怒放,觉得孙儿真是一千个好一万个好。

“阿婆,瞧您说的,这还不是阿婆您教得好,不只是我,就是大哥,对您也是非常孝顺啊。”

王怀瑾很有自知之明,祖母虽然疼他,但是更喜欢大堂兄王怀恩。那位才是祖母的大孙子、心尖尖儿呢。

果然,一听这话,万氏的嘴咧得更大,“怀恩是个好孩子!”

院门外的王怀淑扶额,不能再等了,再让堂兄忽悠下去,祖母定会忘了此行的目的,然后被堂兄恭送回福寿堂。

她揉了揉头发,提起裙摆,故意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一路小跑,喊着进了西院:

“祖母,祖母,您千万别冲动啊,二娘和孩子都是无辜的——”

得,她这么一喊,方才还笑哈哈的万氏顿时醒过神儿来。

对了,唐氏和她的小毒崽子!

王怀瑾则暗自叹气,心道这堂妹来得真不是时候,刚刚的一番努力全都化作了乌有。

产室里,唐元贞命人用热水投了帕子,轻轻的擦着ru房,随后又让通晓妇科的医女帮忙按摩。

她忍着疼剧痛,直到ru头渗出了ru汁,才让医女退下。

将孩子抱过来,小家伙已经闻到了甜香的味道,根本不用大人帮忙,自己就凑到了近前,小嘴儿一张,咕咚咕咚喝将起来。

唐元贞疼得“丝丝”只吸冷气,但她心里却欢喜。瞧女儿吃奶着劲头,想来应该不会有大问题。

一旁的阿姜欲言又止。

大户人家的贵妇,哪个亲自喂养孩子?

可自家二娘最是个有主意的,二郎又事事依着二娘,她一个做奴婢的,还真不敢多嘴。

唐元贞权当没有看到阿姜的犹豫,初乳多珍贵啊,再说她自幼喝灵泉水,产下的初乳更是营养无比。

女儿是早产儿,身子太弱,喝普通奶水肯定不行。

小家伙的腮帮子一鼓一鼓的,小肚皮也跟着起伏,唐元贞见了,只觉得满足。

偏外头的人不消停,还在那里胡闹。

听到王怀淑柔声劝着万氏,唐元贞蹙起了眉头。不知怎的,她竟从王怀淑的语气中听出了一丝不对劲。

眯着眼睛想了想,唐元贞叫过丫鬟,附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

丫鬟点点头,悄悄的出了产室。

“祖母,什么出生不详,这都是乡间的无稽之谈。不过是一些贫困人家生了女儿又养不起,想丢掉怕落个坏名声,这才编出来的混话,当不得真。”

王怀瑾收起笑容,认真的跟祖母解释。

万氏却听错了重点,“你是嫌弃你祖母是乡间村妇?没错,咱们王家原就是种地的,托了你伯父的福,这才过上了富贵的生活。二郎啊,做人不能忘本啊,不能读了两天书,就瞧不起乡下人了——”

王怀瑾扶额,这都什么跟什么啊。他什么时候说瞧不起自家了。

王怀淑远比堂兄了解自己的祖母,眼睛一转,凑到万氏另一边,小声把王怀瑾的话复述了一边,还特意翻译了一番。

万氏这回找准了重点,“你是说只有贫苦人家才会讲究‘出生不详’?”

这话似乎有哪里不对,但也附和他话里的意思,王怀瑾便点了下头。

“不对吧,我怎么听说前朝那个什么皇后,她因为二月生的,被家里视作不祥,丢到了乡下舅家抚养。那位皇后可是出身士族咧。”

万氏可不知道什么皇后不皇后的,这个故事还是昨儿跟孙女闲聊的时候,孙女给她讲的。

“河东柳氏,倒也是个世家,呵~”

说话的是个头发花白的妇人,身后跟着几个丫鬟,缓步进了西园。

“唐妈妈,您来了!”

王怀瑾见来人是妻子的乳母,赶忙起身相迎。

唐妈妈虽然是唐家的世仆,却又不是一般的仆人。当年唐家因战乱而家破人亡,二三百口人只剩下唐元贞一个小主子。

但那时唐元贞只有七八岁,面对一群旁系族人的逼迫,全赖唐妈妈带领十几个老仆保护。

唐妈妈不仅教养唐元贞长大,还帮着护住了唐家的族谱、古籍等财物。

即便此时主仆级别分明,但唐妈妈的言行绝对称得上“义仆”。就是那些士大夫们,也要竖着大拇指点个赞。

王、唐两家议亲时,唐妈妈更是充当了唐家的半个长辈。

如今唐元贞下嫁王家,唐妈妈也跟来养老。

在王家,王鼐、王鼎兄弟,对这位乳母也十分敬重。

王家的小辈们,更是敬称她一声“妈妈”。

“二郎太客气,老奴不过是个奴婢,哪当得起这个。”

唐妈妈五十许的年纪,圆脸盘儿,慈眉善目的,但王怀瑾知道,自家娘子的这位乳母可不是善茬儿。

他笑着说:“妈妈对阿元有抚育之恩,我与阿元敬您是应当的。”

说着,他冲着一旁的小丫鬟使眼色。

小丫鬟会意,忙抬了架胡床过来。

唐妈妈没有入座,扫了眼那胡床,淡淡的说道:“胡风日盛,唉,这么上不得台面的东西都进了家门。”

万氏尚不自觉,旁人却听出来了,唐妈妈这是在指桑骂槐呢。

王怀瑾赶忙接过话头,“妈妈方才提到了柳家,这河东柳氏虽只是二等世家,但底蕴却也不低啊。”

唐妈妈冷笑一声,“底蕴?二三百年的小家族,有什么底蕴可谈?”

王怀瑾看了眼祖母,见她满脸茫然,便拐着弯儿的解释:“柳氏跟唐氏比确实是差了些,行事难免有所不妥。唐氏就不同了,传承六百多年,远非那些小家族可比拟的。”

万氏还不懂,王怀淑在唐妈妈别有深意的目光下,只得凑到老人家耳边解释了一番。

万氏终于明白了,“你的意思,唐家不许丢孩子?”

唐妈妈笑了,“没这个规矩!”

万氏恼了,“这是在王家,王家的规矩,我、我老婆子说了算!”

唐妈妈挑眉,“老夫人似乎忘了,当年王、唐联姻的时候说得明白,二郎与二娘的第三个孩子要过继给唐家。所以,小三娘不是王家人,而要姓唐!”

第005章 彪悍的阿娘(三)

士庶不婚!

士族和庶族之间宛若隔着鸿沟,慢说联姻了,碰到死讲究一点的士族,都不屑与庶族来往。

十几年前,前朝战乱,不知多少豪族受到了战争的冲击。

士族的势力渐渐被削减,新兴的寒门庶族在崛起,许多规矩也在悄然发生着变化。

战乱中,有的家族迫于时局,无奈与庶族联姻,不过也仅止于二三等的世家,或者一些旁支。

唐元贞不同,她是六百年兰陵唐氏的嫡脉,一等世家的贵女。

而王家呢,说得好听些是新贵,说得难听些就是寒门土鳖。

王家能求得唐元贞这位贵女下嫁,自然签下了不少不平等条约。

其中一条便是唐元贞与王怀瑾所出的第三个孩子,无论男女都要过继给唐家。

“……”万氏让唐妈妈这么一提醒,终于记了起来。

得,唐元贞已经生了两个儿子,小三娘可不就是第三个孩子?

万氏傻眼了,这么一来,她今天这一通闹腾岂不白闹了?

“祖母,时辰不早了,您还没有进午饭呢,您看——”

王怀淑早就知道万氏不可能真的把唐元贞的孩子弄走,但经过这一闹腾,那孩子定然落个“小毒崽子”的恶名,这、就足够了。

趁着唐元贞还没有出手,赶紧把万氏弄走为好,省得待会儿闹得下不来台。

万氏正尴尬着,王怀淑这梯子递得正是时候,她赶忙点点头,“是了,你不说还不觉得,你这一说啊,我竟有些饿了。”

说着,万氏就要起身。

另一边,一个小丫鬟不着痕迹的凑到唐妈妈身边低语了几句。

唐妈妈眼中精光一闪,挥退了那丫鬟,向前一步,轻声道:“老夫人且慢走!”

万氏一愣,“还有事?”她都不找唐元贞的麻烦了,这老婆子怎么还不依不饶起来?

唐妈妈勾了勾唇,“老夫人是王家的老祖宗,有件事还须得请您做主。”

说着,她冲着身后摆了摆手。

不多时,两个健壮的婆子压着一个小丫鬟走了过来。

万氏不解其意,“现下管家的是二夫人,有什么事,你们找她不就得了?咦,这小丫头是谁?犯了什么错?”

万氏瞟了小丫鬟一眼,只觉得有些眼熟,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李氏一直在旁边站着,听了婆母的话,心道:这会子想起我管家了,方才闹的时候怎么不说?

可谁让万氏是她婆婆,人家说啥,李氏都得忍着。

“好叫老夫人知道,我家二娘腹中的胎儿不过八月有余,根本还不到生产的日子,若非这贱婢恶意冲撞,二娘也不会遭这样的大罪。”

唐妈妈想到之前唐元贞的惊险,心疼的眼角都湿了。

若不是唐元贞临进产室前让她去审讯这小丫鬟并控制院中的丫鬟婆子,唐妈妈真是一步都不想离开。

这会儿再提起此事,她仍心有余悸。

“哦,竟有这事,真是该死!”

不过一个小丫鬟嘛,打死就打死了。唐元贞早产,王家是该给个交代。

那个小丫鬟听了这话,死命的挣扎起来,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

唐妈妈刚得了自家主子的命令,自不会轻易将这事掀过去。

“这贱婢确实该死。老夫人有所不知,这贱婢的母亲在福寿堂当差,老夫人您待下人宽厚,有几个贱婢竟生出了骄纵之心。这贱婢便仗着她阿娘得脸,整日惹是生非,”

唐妈妈一边说着,一边拿眼睛去瞟万氏。

果然看到万氏的脸色变了。

万氏终于想起这小丫鬟是谁了,不是旁人,正是她得用的一个婆子的女儿,那婆子什么事都不做,只负责照看一只黑猫。

而那只黑猫则是妙缘道姑送给万氏的,说是能帮万氏挡灾、延寿。

万氏以前有点失眠的小毛病,自打养了那黑猫后,竟痊愈了。

自那以后,万氏愈发看重那只黑猫,对妙缘更是言听计从。

如今看到那丫鬟,万氏心中闪过一个念头:唐氏早产,不会跟她的黑猫有关吧?

果然,唐妈妈继续说道:“今天,这贱婢无故将二娘撞到,事后奴婢询问她的时候,她竟然说自己是清白的,真正惊扰二娘是——”一只黑猫。

话还没说完,万氏便腾地站起来,“哼,这贱婢犯了大错竟还敢狡辩,该死、该死!唐妈妈,我知道你顾虑什么,不就担心处罚了这贱婢,这贱婢的阿娘会在我跟前告刁状嘛。你放心,老婆子年纪大了,心却不糊涂,这事儿啊,你就按照家里的规矩办。”

唐妈妈眼底闪过一抹嘲讽,她就知道这老婆子会这般。

想丢车保帅,护住那个闯祸的畜生?

哼,那也要看咱们二娘答不答应。

不过,眼下却不是动手的时候,唐妈妈故作感激的福了福身子,“奴婢就知道老夫人最是规矩的人,既是这样,那奴婢就僭越了。来人,将这贱婢押到中庭,我要行家法。另外,让府里闲着的婢子、婆子都来瞧瞧,敢冲撞二娘,是个什么下场!”

李氏心头一跳,刚才她还想找个时间劝劝儿媳妇,暂且忍下这一回。

可瞧唐妈妈这架势,竟是要往大了闹啊。

偏她还不能阻拦,说起来,她心里也有些恼婆母,好好的,作甚要养一只黑猫?还把个畜生供得像个祖宗?

儿媳妇险些一尸两命,让一只猫抵命,完全说得过去。

但婆婆呢,已然知道闯祸的是那只黑猫,却还让个丫鬟来抵罪,显然是有意偏袒那畜生啊。

在婆婆眼里,她李氏的儿媳妇和孙女竟还不如一只猫?

想到这里,李氏也怒了,任凭唐妈妈安排。不止如此,她还特意吩咐了心腹婆子,命她好生配合。

万氏自以为事情已经了结,扶着王怀淑的手便出了西园。

李氏先去产室看了看儿媳和孙女,见她们无恙,又叮嘱了王怀瑾几句,这才回自己院子去了。

不一会儿,西园恢复了平静。

“二娘,就这么放过那畜生?”唐元贞的侍女不甘心的问道。

“一个畜生算得了什么?真正作恶的还是它背后的人。”

唐元贞说得含糊,心中却另有了计较。

不过,万氏还是要敲打,否则任由这老婆子闹下去,王家将会成为京城的笑话。

在李氏的全力支持下,王家所有不当值的奴婢都集中到了中庭,其中就包括那个小丫鬟的阿娘。

当着所有人的面,唐妈妈冷冷的宣布,“贱婢阿崔,谋害主母,杖八十!”

王家军功起家,治家也沿用军法。所以,他们家用的杖不是寻常人家的那种,而是军杖。

这军杖,慢说八十,只二十便能要了一个小丫鬟的命。

她的话音刚落,阿崔的阿娘便冲了出来,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唐妈妈,阿崔年幼不知事,她绝非有意冲撞二娘,还请二娘开恩哪!”

唐妈妈故作怜悯的看向她,“这不是二娘的决定,你要是想求人,应当去求老夫人。”

阿崔的阿娘愣了下,旋即道:“老奴这就去求老夫人,还请唐妈妈暂缓行刑。”

唐妈妈抚了抚鬓发,十分好脾气的说:“看在你拳拳爱女之情的份儿上,我可以等你一等。”

阿崔的阿娘感激不已,再三道了谢,然后撒腿便朝福寿堂跑去。

福寿堂。

万氏刚刚进了院门,便有一个小道姑冲了过来——

“老祖宗,老祖宗,求您救救我师父,求您快去救救我师父吧!”

万氏吓了一跳,忙问道:“妙缘不是好好在后堂给我祈福吗,出什么事了?”

小道姑呜呜的哭道:“好叫老祖宗知道,我、我师父被唐家的客女抓走了,说她私自进行‘淫祀’,是违法的,还要将她送官惩处咧……”

王怀淑听了,心里一沉:不好,唐元贞出手了!

第006章 被过继了

下午,唐元贞母女从产室搬回了正房寝室。

王怀瑾亲眼瞧着妻子用过了催乳的汤汁,这才草草的扒了两口饭,接着又被唐元贞撵去照看两个儿子。

唐元贞与王怀瑾的长子王令仪今年才四岁,却已经启蒙了,整日里小大人儿一样,最爱赖在父亲的书房里。

次子王令齐还不满两岁,是个闲不住的小家伙。

今天端午,唐元贞原本带着两个儿子在花园里系五彩荷包,谁想出了意外。

唐元贞怕吓到两个孩子,又怕有人暗动手脚(已经有人在算计她了,孩子们那儿也难保安全),匆忙间,吩咐两个孩子的乳母及大丫鬟带着孩子去了内书房。

如今事情都安排好了,也该把孩子们带过来。

“阿娘,阿娘,这就是小妹妹啊!”

王令仪素来安稳,但到底是个孩子,见到新鲜出炉的妹妹,非常兴奋与新奇。

他趴在床边,小心翼翼的拿手指轻碰婴儿红皱皱的小脸,然后略带失望的说:“妹妹好丑!”

“妹妹才不丑呢,等过些日子,她就会变得和你一样好看!”唐元贞柔声跟儿子说。

“丑、丑!”王令齐年纪太小,说话还不利索,只知道跟着大哥学舌。

“阿娘都说了,小妹不丑!”

王令仪最信服母亲,既然阿娘说小妹不丑,那小妹就真不丑。他摆出兄长的架势,严肃的跟弟弟说道。

只可惜,王令仪生得白白胖胖,小小个人儿跟观音座下的仙童般可爱,实在做不出严肃的模样。

“不、不丑!”王令齐点点头,他听大哥的。

唐元贞和王怀瑾夫妇看着两个儿子说话,满心的欢喜。

唐元贞忽的想起一事,试探的问道:“郎君,你真的决定了?要把猫儿过继给唐家?”

当初确实有这样的约定,但如何实行却是个技术活儿。

唐元贞珍惜夫妻情分,从没有做过仗着出身高贵而去压制夫君的蠢事。

“决定了,不说当年的约定,单是为了岳家,我也该把猫儿过继出去。”

王怀瑾没见过岳父岳母,他认识唐元贞的时候,唐家就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但,这并不妨碍他对岳父及岳家的尊敬、钦佩及感激。

唐元贞的父亲唐复礼乃前朝有名的名士,学问一流,性情豁达,一辈子著书立说、教书育人。不管是人品还是学识,都堪为一代楷模。

如今有名的才子名士中,便有好几位出自唐氏门下。

更不说朝中的官员,许多都受过唐复礼的教诲,以唐氏门徒自居。

王怀瑾出身寒微,靠着伯父和父亲的军功入了仕途。

朝中有不少他这样的新贵子弟,不论能力如何,只因为出身问题便处处受排挤、冷眼。

原因无他,朝中大多是士族出身的人,对于寒门土鳖根本不屑搭理。

王怀瑾不同,他是唐家的女婿。

唐家没了,可唐家的余威还在,靠着唐家这面大旗,以及岳父的余荫,王怀瑾在朝堂上过得顺风顺水。

对此,王怀瑾无比感激岳父。

还有更重要的一点,那就是唐家留下来的古籍和孤本。

王怀瑾没有拜什么名师(不是不想,而是拜不到,o(╯□╰)o),但有了唐氏藏书,他的学问和见识逐日增加,远超同辈读书人。

受了岳家这么多的恩惠,王怀瑾正无处报答呢,妻子的建议,总算给了他一个途径——过继一个孩子给岳家,不令唐氏血脉断绝!

“多谢郎君体恤,呜呜,阿爹和阿娘泉下有知,也定会欢喜,”

唐元贞擦了擦眼角的水雾,高兴之余又有些迟疑,“郎君,世上不乏小人讹言,您就不怕——”

“怕什么?我原就沾了岳家的光,受了岳父的恩泽,我已得了莫大的好处,难道还怕他们几句酸话?”

王怀瑾最近在读岳父的游记,心性愈发疏朗、开阔。他本就不是小肚鸡肠的人,如今受到岳父的熏陶,愈发豁达了。

谈起外头的流言,竟能坦然相对。

唐元贞面儿不显,心里却十分高兴。夫君能这般明白,也不枉她特意把父亲的手札拿出来。

“岳父和唐家对我有大恩,我无以为报,只能过继一个孩子延续唐家血脉,这有何可非议的?但凡知情达理的人,都能体谅,没准儿还会有人赞我有情有义、知恩图报呢。”

王怀瑾根本不在乎旁人的闲话,左右都是他的孩子,过继给唐家也不过是个虚名,与他、与王家都没有什么损失。

其实细想一下,把女儿过继给唐家,非但没有损失,反而得了大大的实惠——唐家,可是一等世家啊。

女儿从寒门土鳖直接变成士族贵女,将来婚配的时候,不知有多少便利!

“那就好,等我出了月子,我便请人写族谱。”

唐元贞心愿得偿,笑得愈发甜蜜,“对了,猫儿的名字,郎君可想好了?”

“我早就想好了,”王怀瑾从袖袋里掏出一张纸,展开,送到妻子面前。

纸上墨迹方干,显然是刚刚写好的。

唐元贞猜测,估计是刚才去书房的时候写的。

她仔细看那纸,上面只写了一个字——宓。

唐元贞点了下头,“唔,‘宓,安也’,郎君是想咱们的猫儿一世安宁?”

王怀瑾笑了,他就知道娘子懂他!

“不错,我没什么别的期盼,就希望小猫儿能平平安安、快快乐乐的活一辈子!”

小小婴儿正睡着,也就没有听到父母最美好的心愿。

只见她小嘴儿吧唧了几下,不知是在回味ru汁的甜蜜,还是做了什么好梦,红红皱皱的小脸上一派安宁。

……

福寿堂里,却不怎么安宁。

“什么‘淫祀’?我就是让道姑祈个福,怎么就成‘淫祀’了?”

万氏气得火冒三丈,恨不得立时杀到西园跟唐元贞好好理论一番。

王怀淑死命拉着,“祖母,祖母,您先消消气儿,这事儿急不得。”

“淫祀”这种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唐元贞既然敢用这事儿作筏子,定然想好了下一步的对策。

万氏若是贸贸然就闯过去,肯定不会在唐元贞手里得什么便宜。

眼下,最重要的还是稳住万氏,然后找王家的当家人,好歹先把妙缘救下来再说。

但,万氏是她想稳就能稳得住的吗?

噗通一声,万氏将王怀淑推倒在地,挽起袖子,再次杀向西园……

第007章 瞠目

“老夫人,老祖宗,救命啊,求您快救救阿崔吧!”

阿崔娘连滚带爬的来到福寿堂,正好将怒气冲冲的万氏堵在了院门前的台阶上。

“崔家娘子,好好的,你嚎啥呢?”

万氏被吓了一跳,那股子找人算账的气势弱了几分,但火气依然不小。看清来人,怒骂道。

显然,她已经忘了自己将丫鬟阿崔推出去给黑猫背黑锅的事儿。

阿崔娘服侍了这位老祖宗十来年,对她的脾性,自是有所了解。

不细说前因后果,更不提女儿的冤枉,直接道:“阿崔犯了大错,唐妈妈要对她行家法呐。呜呜,老祖宗,老奴就这么一个闺女啊,她犯了错,打她骂她都是应当,只求、只求老祖宗留她一条小命啊。”

“哦,是、是阿崔啊。”

万氏想起来了,有些讪讪,她忽的又抓住了阿崔娘话里的重点,“打死?谁要打死阿崔?我是让唐妈妈依着家法行事,可咱们家向来宽厚,从不会轻易打杀奴婢啊。”

她原以为唐妈妈会打阿崔几板子,给唐元贞出口气,这事儿便过去了。

“呜呜,老祖宗,唐妈妈说阿崔罪过太大,罚她‘杖八十’!”阿崔娘哭得声嘶力竭。

万氏吃了一惊,她见过行刑用的军杖,那家伙,几杖下去,皮开肉绽。

八十杖,绝对是要人命的节奏!

“唐妈妈她好大的胆子,我只是要她依着家法惩戒阿崔一二,她竟然敢私自害人性命。”

万氏气得不行,阿崔娘是她得用的人,阿崔更是为了黑猫顶罪,唐妈妈要阿崔的命,摆明就是要她老夫人的好看啊。

好你个唐氏,先是捉拿妙缘道姑,接着又打杀阿崔,分明就不是不把她这个祖母放在眼里!

好好好,你既这般,那我老婆子也不给你留面子。

狗屁世家贵女,去他娘的一等豪门,今个儿我就好好杀杀你的威风。

……

“二娘,您这般明晃晃的针对老夫人,就、就不怕她——”撒泼?

把主子安排的事安排完,阿何便回来复命了。仔细回禀了自己的差事,最后她略带担心的问道。

“放心吧,她闹不起来。”

唐元贞侧卧在榻上,左手枕着头,右手轻轻拍着襁褓,笑着说:“她糊涂、没见识,可王家还有明白人。”不会任由她胡闹的。

阿何似懂非懂,但见主子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便知她心中定有主意,也就没再多言。

“行了,你去唐妈妈那儿吧,看看是否需要人手。”

唐元贞掩嘴打了个哈欠,打发阿何下去。

阿何会意,上前放下床幔,轻手轻脚的出了寝室,关上房门。接着她来到堂屋,冲着几个小丫鬟招招手,将人都带了出去。

这是她们家二娘的老规矩了,休息的时候,屋里不留人。

当值的丫鬟只在廊下候着,二娘有事会直接吩咐。

唐元贞细细听了听,确定所有人都出去后,这才坐起身从柜子里取了换洗衣物,然后抱着孩子闪进了空间。

唐宓正在半睡半醒间,忽然觉得眼前光线瞬变,接着一股及其好闻的气息将她包裹起来。

此时她还不能睁开眼睛,感觉却十分敏锐。

唔,好舒服,这里是什么地方,怎么这么舒服啊。

哎呀,还有温温的热体,让她浑身都舒展开来,小手小脚忍不住的摊开,任由那温热的水托浮着。

唐元贞半躺在温泉池子里,一手托着女儿,一手轻轻揉搓着身上的污垢。

这是空间特有的温泉池,池中的水都是富含灵气的泉水,全年恒温。而且自动吸附、消化污垢。

自从幼时得到这么一件法宝,唐元贞就习惯了在温泉池里泡澡。

今天身体受了严重的损伤,她更需要修复。

女儿年纪小,不能直接饮用灵泉水,但在池子里泡泡澡却是有益无害。

……

再说万氏,先不急着找唐元贞要人,而是带着一群婆子直冲中庭而来。

万氏难得的用了一次策略,她盘算得很好:先去中庭,当场抓住唐妈妈“私自杀婢”,然后带上唐妈妈、阿崔等一干证人再去找唐元贞算总账。

计划很好,奈何比不上变化快。

一行人刚刚穿过花园子,便碰到了匆匆赶来的王鼐、王鼎兄弟两个。

“阿娘,大热天的,您不去歇晌,带着这么多人做什么?”

王鼐身长八尺、腰带十围,一身上朝的官服,端得是气派非常。

他三两步走到母亲近前,低声问道。

王鼎与健硕的长兄相比,显得文弱了许多,但也是五官端正、气质不俗。

他先冲着母亲行了礼,而后才说:“是啊,母亲,今天格外热,上朝的时候还有老大人中暑,您身子骨虽然硬朗,可也要多注意啊。”

万氏见到两个儿子满心欢喜,问了儿子们可曾吃饭,吃了什么,然后才气呼呼的将唐元贞的恶行说了一遍。

“‘淫祀’?二娘真的这么说?”

王鼐浓黑的眉毛皱了起来,急声问道。

“是啊,她就是这么说的,哼,我不过是请道姑为我祈福,怎么就成了‘淫祀’?她还把人抓了起来,扬言要送官,真真是目无尊亲、没有规矩。”

儿子回来了,有了靠山,万氏说话愈发不客气。

淫祀,是指不正当的祭祀活动。

在那个时代,祭祀是有法定的目标和程序的。

也就说,你想祭拜神灵,必须在法定的日子按照法定的程序祭拜朝廷认证的神灵。

时间、程序、目标,这三者,哪一样错了都是“淫祀”。

“阿娘,今天老霍被人弹劾了。罪名便是纵奴行凶、后宅淫祀。”

王鼐沉重的说道。

老霍,霍顺,当年和王鼐一起跟着先帝起兵的老兄弟。

新朝建立后,先帝封霍顺车骑将军,和王鼐一起掌管府兵。

两人出身一样,又并肩作战七八年,随后更是搭伴办差,关系十分亲近。

王、霍两家乃通家之好。

是以,万氏对霍顺也十分熟悉。

“啥?野猪多老实的人啊,怎么会被弹劾?”

万氏马上联想到自己的儿子,“野猪都被人告了,狗剩、二牛,你们没事吧?”

王鼐摇摇头,“暂时无事。”

朝中文官大多出自世家,他们看不上王家,但看在王怀瑾和唐家的面上,轻易不会弹劾。

但,如果王家有了把柄,那可就不好说了。

待他们这些老臣亲厚的先帝已经去了,如今是新君临朝,万事还是小心些。

想到这里,王鼐附到万氏的耳边说,“阿娘,‘淫祀’要不得啊。就拿老霍家的事来说,不过是他家老夫人祈福求孙子,结果就被人告了。这还是那些人手下留情的,若是有个黑心肝的,没准儿会给老霍扣一个‘巫蛊’的罪名,那可就不是弹劾那么简单了。”

王鼎扶住母亲的另一边胳膊,低声附和,“是啊,阿娘,二娘做得对,那个道姑不能留。咱家向来清白,可不能让一个神婆弄得失了名声。”

现在王家还要靠唐氏在朝廷立足呢,这时候可不敢得罪唐元贞。

再者,王鼎觉得儿媳妇做得没错,王家出身寒微,没啥底蕴,正好需要唐元贞给家里立立规矩。

而他老娘,咳咳,身为人子不该说长辈的不是,可、可阿娘的言行确实需要注意了。

王家不比从前,他和大哥的目标是在京城上流社会站稳脚跟,然后把王氏百年、几百年的传承下去。

所以,阿娘,您老就先委屈委屈吧……

第008章 结舌

一群人拥簇着万氏回了福寿堂。

阿崔娘在后面急得团团转,想挤过去却又根本挤不动。

她实在没办法了,咬了咬牙,快跑几步,撵上大部队,从人群中拉住了一个小丫鬟,扯着来到一旁,两人嘀咕了几句。

那小丫鬟满脸的不情愿,可又甩不掉阿崔娘,只一句话不说,任凭阿崔娘说着。

最后,阿崔娘眼底闪过一抹厉色,也不耳语了,放大音量喊了起来。

小丫鬟见状,赶忙捂住她的嘴,左右环顾了一番,确定没有注意她们,这才换了副笑模样,好声好气的跟阿崔娘说话。

不知两人说了些什么,阿崔娘终于放开了小丫鬟,抹着眼泪往中庭赶去。

小丫鬟望着阿崔娘的背景,不屑的撇了撇嘴,一甩帕子,扭身进了福寿堂。

中庭里,唐妈妈高高立在廊下,阿崔被两个小厮死死的按在青石地板上。

阿崔已经嚎得没了力气,想到今天的种种,肠子都悔青了。

现在只寄希望于阿娘能请来老夫人,二娘好歹是做人孙媳妇的,看在老祖宗的面子上,饶她一条小命儿。

然而,就在她望眼欲穿的瞪着侧门的时候,映入眼帘的却只有阿娘一个人。

“呜、呜呜,”阿崔再次剧烈挣扎起来,嘴里急急的呜咽着:阿娘,怎么只有你自己?老夫人呢?你不是去求老夫人了吗?

莫非,老夫人不敢对上二娘,直接舍了她这个小卒子?

阿崔心神大乱,眼神也狂乱起来。

“唐妈妈,求您去二娘跟前帮阿崔求个情吧,她真不是有意冲撞的!”

阿崔娘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虽还是求着,但已经没了方才的不顾一切,似乎对“阿崔必死”的事儿已经认了命。

唐妈妈人老成精,一下便看出了阿崔娘的不对劲:刚刚还一副为了女儿什么都豁出去的样子,这会儿怎么就认命了?

唐妈妈又转眼去看阿崔。

生命危急关头,阿崔此刻的头脑格外清明,她也发现了阿娘的异常。

稍稍一想她便猜到了:好啊,阿娘为了阿爹、阿兄他们,竟要放弃自己?

“呜呜呜,呜呜!”阿崔死命的挣扎,望向亲娘的眼神满是愤懑与哀恸:阿娘,你怎么可以这样?我、我可是你亲生女儿啊。

再者,今天这件事,旁人不知道原因,你还不清楚?

“阿崔,阿娘已经尽力了,真的,老夫人刚刚都走到花园子了,却、却——”又回去了。

阿崔娘哭着对女儿说,“不过,阿崔,你放心,阿娘一定会想办法救你。”

说着,阿崔娘膝行几步,来到台阶前,头嘭嘭磕在青石台阶上,“唐妈妈,求您了,老奴求求您了。二娘生了小三娘,无论如何都是喜事,这样的日子里,见血不吉利啊。”

阿崔娘磕得十分用力,没几下,额头便青紫一片。

她哀哀的求着,“唐妈妈,求您了,求求您了!”

唐妈妈冷眼瞧着,眼底眸光闪烁,良久方叹了口气,“罢了,二娘性情仁厚,从不愿伤人性命,今日若不是险些折了小三娘,她也不会发这么大的火儿。”

话音一顿,唐妈妈又提高了嗓门,“阿崔,你可知罪?”

阿崔见事情有转机,点头如捣蒜:知罪,知罪,她这回是真知道错了!

唐妈妈道:“婢子阿崔,冲撞二娘,按照家法,罚二十大板!”

“杖”换成了“板子”,阿崔的小命总算保住了。

阿崔激动得涕泪纵横,阿崔娘更是伏地叩头不止,

但即便如此,噼里啪啦一顿板子打完,阿崔的命也去了一半,身上满是鲜血,人也早就昏死过去。

“阿崔……”

阿崔娘扑到女儿身上,又是哭又是心疼。

唐妈妈的处罚还没有结束,她冷声道:“来人,把阿崔扔到柴房去,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给她送药、送饭。”

围观的丫鬟、婆子个个吓得噤若寒蝉,啧,唐妈妈嘴上说饶了阿崔,可瞧她这做法,竟是半点生路都不给她啊。

这么热的天儿,伤口极易发炎,阿崔屁股都被打烂了,如果不及时上药,发炎、发烧,照样能把她折腾死!

阿崔娘傻眼了,呆呆的跪坐在地上,任由几个粗使婆子将阿崔拖走。

……

“事情就是这样。”

阿何将底下报上来的消息回禀完,垂手站在一旁。

“哦,你是说,阿崔娘求老夫人无果,转头去跟个小丫鬟嘀咕?”

泡了个温泉澡,唐元贞从内到外都舒爽,将头发包起来,她靠着浅青色银花的隐囊,状似无意的问道。

“正是。”

“派人查过那小丫鬟的底细了吗?”唐元贞抚摸着隐囊上的纹路,轻声问道。

黑猫事件,果然有幕后主使啊。

唐元贞很期待,这人到底是谁?!

“查过了,那个小丫鬟是前年进府的,无父无母,只有一个姑母在大夫人身边当差。”阿何回道。

“大夫人?大夫人在宫里,身边服侍的都是宫女,哪来的婢子?”唐元贞这才认真起来,低声说着。

“是婢子没说明白。那丫鬟的姑母没有近身服侍,而是在大夫人的庄子上当差。”阿何赶忙纠正道。

唐元贞笑了,“有意思,呵呵,矛头竟指向大夫人。看来背后这人,还是颇有些手段的嘛。”

圣人已经下了恩旨,最迟三个月,最快一个月,大夫人便能归家。

人还没回来呢,便有人算计上了。

王家,绝不如表面看上去的那般简单啊!

王鼐、王鼎兄弟用“实际案例”暂时稳住了万氏,唐元贞得以安安静静的坐月子。

三日洗儿,王家宾客盈门,其中有新晋勋贵,有皇亲国戚,还有世家豪门。

二夫人李氏忙得团团转。

忙,她不怕,最怕的还是婆母在关键时候掉链子。

为了在正日子的不丢王家的体面,李氏决定提前给婆母打个预防针。

不过,她倒也注意方式,没有自己出面,而是劝丈夫去跟婆母说。

“啥?二牛,你、你说啥?”万氏的脸都绿了。儿子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不过是个小辈,阿娘您不必亲自出面,只需在后堂招待各家亲眷即可。

万氏泼妇归泼妇,却并不傻。

儿子的意思还不明白?

分明就是嫌弃她这个亲娘是个粗鄙农妇,没资格跟前头的世家贵妇们交际,只能窝在后头和相同出身的土鳖婆子一起胡混嘛!

“阿娘,天太热了,您又有了年纪,儿、儿也是为您着想啊!”眼见老娘要撒泼,王鼎急得满头大汗。

正巧阿何奉命来给万氏送水果,刚进踏进院子,便听到一声高过一声的干嚎——

“哎哟,我不活了,养了两个儿子,一把屎一把尿的拉扯大,如今出息了,却瞧不上我这个亲娘啦!”

“老头子喂,你作甚死那么早,留下我一个受儿子的气啊!”

“死老头子哎,你把我带走吧,省得我这个老不死的碍儿孙的眼呐!”

一哭三叹,还颇成调子,只听得人心生烦。

阿何头一回听到这样的哭嚎,捧着十字花圆底大白瓷盘,立在廊下不知该进还是退。

偏廊下一个侍女都没有,阿何一个人呆呆的立着。

好一会儿,里头的哭声不见停止,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阿何耐不住,偷眼穿过竹帘的缝隙往里一瞧,顿时瞠目结舌——

万氏,堂堂三品太夫人,一声华贵的衣裙、满头金银珠翠,此刻却像个乡间泼妇一般,直接坐在地上,双手拍着大腿,哎哟、乎哟的哭得正起劲儿!

第009章 不好的预感

“……二娘,如非亲眼所言,婢子真不敢相信,”

因为福寿堂的一场热闹,阿何的差事没完成,端着水果又回来了。

她将自己看到的场景描述了一番,最后略带感慨的说:“好歹是三品命妇啊。怎么就、就——”这么泼妇?!

唐元贞也有些意外,虽然她早就知道王家的这位老祖宗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可还是没想到对方会粗鄙到这个地步。

难以想象,真是难以想象啊。

“二娘,直到方才,婢子才知道,二夫人这般安排还真不是大题小做。”阿何一想到万氏伸着两只手去抓二郎君的泼辣样,只觉得面皮儿生疼。

接着,她又担心起来,“但瞧方才老夫人那架势,二郎君约莫是劝不住她的。二娘,明日洗三,王、唐两家的亲眷和故交都会来,到时候,老夫人若在大庭广众之下给您和小三娘没脸,那可如何是好?”

换做正常人,绝不会在这样的日子生事。

可阿何亲眼看到了万氏撒泼的模样,还真不敢确定:啧啧,正常人应该都不会把已经做官的儿子的脸皮抓花吧?

万氏就能!

而且做得无比熟稔,毫不迟疑!

想想自家二娘刚刚抓了万氏的人,万氏对二娘还不定怎么记恨呢,难保明天她会当着半个京城贵妇的面儿撒泼、出洋相!

“嗯,这倒是个麻烦。”

唐元贞轻拍着女儿的襁褓,沉吟片刻,忽的有了主意,笑道:“无妨,待会儿让人去把那只黑猫抓起来,然后‘悄悄’把消息透给福寿堂。”

不就是要挟呗,谁还不会啊。

老婆子以“脸面”相要挟,她就拿老婆子的心肝儿当人质,哦不,是猫质。

阿何一下就明白了唐元贞的意思,嘴角有些抽搐,心说:二娘,好办法!

唐宓跟着阿娘泡了温泉澡,浑身都舒畅,随后又饱餐了一顿灵气十足的**,顿觉人生无比幸福。

摊着小手小脚躺在榻上,小家伙昏昏欲睡,耳边却时不时的传来声音。

唐宓强大的记忆力开始发挥作用了:老夫人是个泼辣的,还有只黑猫。阿娘要抓黑猫,唔,还有、还有——

Zzzzzzz~~~

再逆天的能力,也败给了婴儿的本能,唐宓打着小呼噜睡着了。

当天夜里,福寿堂传出了万氏歇斯底里的叫骂声,以及噼里啪啦瓷器摔碎的脆响。

李氏听到下人回禀,却毫不在意,只淡淡的吩咐:“告诉库房,再给老夫人配送一套瓷器过去。”

自家郎君被老婆子抓花了脸,正在房里“养伤”,自然无法出席明日的洗三宴,李氏心里正埋怨着呢,哪里肯主动跑过去劝慰婆婆?

不是李氏不孝顺,如果可以,她真希望万氏被唐氏气出个好歹来,至少能消停几天!

唉,奈何万氏是个打不死的小强,虽然整天喊着“气死了、气死我了”,却依然活蹦乱跳的到处祸害人。

想想郎君脸上的抓伤,李氏再次叹口气,洗三宴可以不去,但衙门却是要去的呀。

到时候王鼎顶着个大花脸,同僚们还不定怎么猜测呢。

葡萄架倒了?还是被猫抓了?

李氏可以预见,自己又要给婆母背黑锅了。

……

三日洗儿,王家的亲朋、故交,以及唐家的几个世交全都来了。

王怀瑾早早去衙门告了假,带着王令仪一起在前庭招待客人。

堂客们则进了二门,由李氏和王怀恩的妻子小万氏接待。

万氏是王家年纪最大、辈分最高的人,来往的女眷,依着礼仪都要到福寿堂拜会一二。

“阿家(婆母的尊称),王家寒门,今天又不过是个女婴的洗三宴,咱们郑家有必要前来吗?”

唐绣出身名门唐氏,虽只是个旁支,却也是响当当的世家女。

长大后嫁入世家郑氏,平日里往来的都是江左名门、世家大族。

似王家这样的新贵土鳖,唐绣根本瞧不上眼。

虽然她的阿翁郑贺只是个太仆寺少卿,她的郎君更是白身一个,唐绣依然不屑踏足王家这个三品骠骑将军的府邸。

原因很简单,郑家官阶不高,血统却高贵,是能‘傲王侯’的家族,又岂会在乎一个新晋寒门?

“王家没什么,但王家的儿媳却是唐家人。”

郑贺的妻子顾氏,亦是世家女,她悠悠叹了口气,“唉,六百年兰陵唐氏,曾经赫赫扬扬的‘诚义堂’,如今只剩下一个女儿,还沦落到低嫁寒门的地步,想想就让人心酸!”

几百年前,唐氏先祖以诚信和仁义闻名天下,兰陵唐氏的嫡支便以‘诚义堂’为堂号,创下了六百年兰陵唐氏。

唐氏?

王家的儿媳妇竟是唐家人?还是嫡支唯一的女儿?

唐绣脸色骤变,心里打起了鼓:怎么会?嫡支不是都断绝了吗?当年,乱军围困唐家坞堡,唐家家主眼见无法逃脱,干脆一把火烧了坞堡。

放火前,他担心妻子、儿女会被贱民折辱,亲手送一家人上了路。

当时唐绣和几个唐家旁支的女儿在坞堡的闺学读书,乱军围城,她们根本逃不出去。

唐绣年纪小,人也机灵,藏到了唐元贞的书房,亲眼看着癫狂的唐家家主亲手勒死了最心爱的女儿唐元贞。

随后,便是刺眼的火光。

幸好唐元贞的书房后是一片莲池,唐绣个头小,从书房的小窗爬了出去,正好跌入了莲池中。

再接着,乱军破城,还没来及劫掠财物、杀人放火,王鼐等几个大梁的将军率兵杀了过来。

再再然后,唐绣被人救了起来,询问来历后,被人送回了唐家。

那日经历太过惨烈,唐绣回家后便病了,足足养了好几年,直到出嫁前,才随家人一起跟着新朝迁都来到长安。

结亲郑氏,出嫁,怀孕生子,唐绣像个普通的世家女,循规蹈矩的生活着。

贺氏在权贵云集、世家林立的京城并不出挑,唐绣又是成亲不到三年的新嫁娘,平日里很少外出交际。

是以,唐绣根本不知道已然在京城小有名气的唐元贞。

听婆母提到了唐氏,唐绣脑海里又浮现出唐氏家主那狰狞的面孔、以及无边无际的大火。

整个身子都颤抖起来,眼神也变得有些呆滞。

顾氏没发现儿媳妇的异常,继续说道:“不过唐元贞也是可怜,唐家上下只剩下她一个,虽有几个忠仆护着,可奈何处于乱世之中……嫁与王氏,也绝非她的本愿!”

王家粗鄙,王家上不得台面,可王家有个最大的好处——手里有兵!

唐元贞就是靠着王家的兵权,保住了唐氏的财产。

啧啧,那可是唐家六百年的积蓄啊,说句富可敌国都不为过。

更不用说唐氏的藏书了,多少古籍,多少孤本,全都靠着王家才得以保全!

想到这些,顾氏倒是能理解唐元贞了。

什么?

唐元贞?

婆母说的是唐元贞?

五月天,暑气蒸腾,唐绣硬是惊出了一身冷汗。

她再也没有心思去鄙视王家了,就连在福寿堂看到黑着脸、毫无礼数可言的万氏,她也没抱怨一句。

她脑中只回荡着一个名字:唐元贞!

不管王家如何暴发,也不管万氏怎样失礼,前来的几个世家贵妇,还是忍到了洗儿的仪式。

乳母阿姜将唐宓交给稳婆,稳婆熟练的给小家伙洗澡,嘴里不住的说着吉祥话。

唐宓被灵泉滋养了三天,已然没了早产儿的虚弱,小模样也长开了,粉粉嫩嫩,眉眼如画,看着就让人赏心悦目。

唐宓正竖着耳朵听稳婆的吉利话,忽然感受到一股犀利的眼神。

嘶~,小家伙的汗毛都竖起来了,陡然生出不好的预感……

第010章 将军府的八卦(一)

虽略有瑕疵(万氏全程黑脸,丁点儿没有添了重孙女儿的欢喜),但王家的洗三宴还算是圆满的结束了。

不能说是宾主尽欢吧,至少于主家而言没出什么乱子。

对宾客来说呢,王家的亲朋也就罢了(大家都是泥腿子、寒门出身,真心谈不上谁笑话谁),几个“世交”倒没有太嫌弃。

旁的不说,单是王家的这个小女婴确实生得好,任谁看了都喜欢。

哪怕再瞧不上王家出身的世家贵妇,也不得不赞一句好。

没办法,父母的基因在这儿摆着呢。

王怀瑾是属于歹竹出好笋,祖父、伯父、父兄皆是“朴实”的农村糙汉,他偏偏省得唇红齿白、皮肤白净,五官更是精致得不得了,怎么看都是一副丰神俊朗、偏偏美男子的模样。

唐元贞就更不用说了,几百年优良基因沉淀下来,妥妥的大美女一个。

再加上她有逆天的金手指,每日灵泉喝着,温泉水泡着,还有空间出品的瓜果蔬菜吃着,令她添了许多清新脱俗的灵气。

这般强强联合之下,唐宓的相貌就无比出挑了。

虽然还只是个小奶娃,可那眉眼就是让人觉得好看、可人疼。

时下是个“颜即正义”的年代,一群颜控看着小女婴完美的容貌就觉得满足,王家老泼妇的失礼反倒没人在意了。

有了这么一个美美哒、棒棒哒的小闺女儿,王怀瑾满心欢喜,乐呵呵的在前庭招待宾客。

席间,他更是满怀感激的宣布:某,深受岳家及岳父重恩,不忍岳家断了传承,愿将新得的小三娘过继给唐家!

众人听了,或惊讶、或了然、或羡慕、或唾弃,种种反应不一而足。

但这事毕竟是人家的家务事,唐家嫡支早就没了人,只剩一个唐元贞,还不是人家说了算?

就算是唐家旁支有话说,也要看唐元贞有没有心情听。

毕竟这年头都是嫡支压着旁支,就算嫡支没落,人家唐元贞手里有完整的唐氏族谱,旁支想蹦跶,也要掂量掂量。

人群中,几家和唐氏有姻亲关系的人家,个个神色莫名、心情复杂。

唐氏,除却几百年的盛名,最令人垂涎的还是丰富的藏书和富可敌国的钱财啊。

而这些,将全部落到一个刚出生三天的小丫头手里。

啧啧,真不知唐家那些人知道了,将会怎样的眼红、心疼咧!

……

洗三过后,唐宓便恢复了正常的生活。

话说,对于一个小婴儿来说,她的日常应该是什么样子咧?

答:吃饭、睡觉!

而唐宓却多了一项日常——听八卦。

婴儿听八卦,这事儿或许有些诡异,但唐宓是谁啊,生而有记忆的神奇孩纸,不听八卦,岂不浪费了老天给的神技能?

咚、咚、咚~~

好重的脚步声,显然是有人故意跺脚才发出的声音。

刚刚饱餐了一顿美味的母乳,被乳母阿姜抱回厢房的唐宓顿时瞪圆了眼睛:嘿,来了,她的八卦小电台开始广播了。

果然,脚步声停了,接着便是吧嗒一声,竹帘晃动,小丫鬟阿陈气鼓鼓的进来了。

阿姜坐在榻边,拿扇子轻轻扇着。

听到声音,眼皮都没抬,笑着问道:“又是怎么了?谁又惹咱们小阿陈了?”

好一个“又”字!

“哼,还不是东园的那位!”

阿陈将托盘放在桌上,她虽生着气,但到底知道分寸,放托盘的时候并未发出声响。

走到榻边,探身看了看,阿陈好奇的说:“咦?小三娘还没睡?”

大中午的,连没差事的小丫鬟都歇晌了,她家小三娘怎么还精神十足的模样?!

不是说小奶娃儿整日都要睡吗,可瞧小三娘竟是醒着的时候更多哩。

唐宓暗自翻了个白眼:这还不怪你?如果不是为了听你说八卦,咱早就睡了。

“东园那位又来闹咱们二娘了?”

阿姜扇扇子的手顿了顿,旋即又轻轻摇起来。

“可不是,”

阿陈一屁股坐到榻前的脚踏上,气呼呼的说:“就没见过这么眼皮子浅的人。她好歹也是府上的大娘啊,二夫人当家又最是公道,从来不曾亏待她,她怎么就、就这么——”不要脸!

阿陈是唐妈妈一手调教出来的,虽然不是在世家长大的世仆,但起码的规矩和教养还是有的,有些话,她还真不好意思说出口。

偏偏东园的小万氏就能做得出来。

“这回她又朝咱们二娘要什么了?”

阿姜心里暗暗数着:唔,上回大娘觉得二娘屋子里的熏香好闻,死乞白赖的要了一盒子去;上上回,大娘见二娘新做的缭绫裙子好看,哭天抹泪的分了半匹;上上上回……

反正吧,二娘不管是吃的用的穿的,在大娘看来都是极好的,然后,她便会想方设法的要了去。

不给,大娘就会各种闹腾,而且是那种死不要脸的闹腾。

大娘不要脸,二娘还要呢,所以,大娘总能沾到二娘的便宜。

这让二娘的丫鬟们十分不满,提起大娘小万氏来,也是非常不屑。

“前天,咱们二娘在兰陵的庄子不是遣人送了些瓜果来吗,其中有一车寒瓜,大娘不知从哪里听说了,抱着小二娘来寻二娘说话。”

“哼,说是找二娘聊天,可话里话外都说什么天气热,小大娘和小二娘想吃瓜儿了,偏今年京城市面上的瓜儿上得晚,有银子也没处买去,只馋得小大娘哭。”

听听,这说的都是什么话?阿陈越说越气。

什么叫孩子馋得直哭?

这不是怪二夫人这个当家人没本事嘛。

这还不是最气人的,小万氏说这话的时候,还故意往西园的小厨房瞟。

幸好唐元贞坐月子不能吃性寒的东西,外头只是搬了十来个寒瓜到小厨房,备着给二郎和两个小郎吃,并没有切了果盘送到上房。

阿陈可以确定,如果大娘在二娘的房间里看到了寒瓜,定能抱着孩子跟二娘哭诉“可怜”。

“二娘怎么说?”

阿姜无语,碰到这么一位堂嫂,她们家二娘真是辛苦。

“二娘正忙着跟庄子上的人对账,哪有功夫听她掰扯,命厨房装了一篓子瓜,让大娘带了回去。”

阿陈说完,气也消了大半。她不是心疼几个瓜,实在是看不惯大娘的行径。

“不就是几个瓜嘛,左右是庄子上自己种的,给大房一些也就给了。”

阿姜到底年长些,多少能猜到二娘的心思——如果能用东西堵住小万氏的破嘴,舍弃一些也无妨。反正她唐元贞也不差这点儿东西。

但,唐元贞也好、阿姜也罢,她们都想不到,有些人,即便拿了你的好处,也未必念你的好。

没准儿,她还会借此生事……

第011章 将军府的八卦(二)

阿陈很想吼一句,这不是几个瓜的问题,而是不该纵容小万氏。

没得让她变本加厉、得寸进尺!

就在这时,外面响起了咚咚咚的脚步声。

与之相伴的还有紧张的轻呼:“小二郎,慢些!”

阿姜和阿陈对视一眼,赶忙起身。

啪嗒一声,竹帘晃动。

王令齐迈着小短腿跑了进来。

他的乳母紧紧跟着,“小二郎,小声些,切莫吵到小三娘。”

王令齐熟门熟路的爬上脚踏,踢掉鞋子,扑腾着两只小脚,嘿咻嘿咻的上了床。

“阿妹没睡,她对我笑呢。”

王令齐趴在一边,小手捏了捏妹妹嫩呼呼的小脸,高兴的跟乳母喊道。

“那也要小声些,小三娘还小呢。”乳母冲着阿姜歉意的笑了笑,然后立在榻前,小心的看顾着。

唐宓被二哥捏得生疼,大眼里很快便浮现出水光。

王令齐见闯了祸,赶忙松开手,藏到身后。然后又似想到了什么,对唐宓说,“阿妹,今天阿兄教我背《急就章》了,我背给你听啊。”

唐宓听八卦听得正热闹,乍一被兄长打断还有些气恼。

这会儿一听“背书”,她又来了兴趣。

大兄说过,“背书”是正经事,须得每日复习。

虽然唐宓还不懂什么是背书,什么是正经事,但听二兄背诵还是蛮有意思的。

“……宋延年,郑子方。卫益寿,史步昌……”

王令齐奶声奶气的背诵着,小家伙记性很不错,背了几遍便背熟了。

然而唐宓是更加逆天的存在,只听二兄背了这一遍,便将整篇《急就章》牢牢的记在了脑海中。

王令齐背诵完,又跟唐宓叽叽咕咕的说了些孩子间的玩笑话,这才恋恋不舍的被乳母抱走。

唐宓也有些困了,打了个小哈欠,眼皮便慢慢合上了。

阿姜和阿陈见小主子睡了,不敢再发出响动,一个继续坐在榻边扇扇子,一个则去外间整理玩具。

美美的睡了一下午,唐宓慢慢的睁开了眼睛,耳边依然是丰富多彩的王家八卦。

“说起小万氏,东边的大郎也是一肚子的委屈呢。”

阿姜拿着个绣绷,一边绣着,一边和阿姜小声说话。

“委屈?大郎还委屈?”阿陈帮阿姜劈绣线,听了这话,不禁翻了个白眼。

王家大郎赵怀恩,侍妾所出的庶子,若是搁在真正的世家,能不能上族谱还要看主母的意思。

就算上了族谱,也无法跟正房所出的嫡子相比。

毕竟这年头主仆之分、嫡庶之别不是一般的大。

在她们大梁朝的《梁律》中,有明确法文规定:毋以妾为妻,违者,妾打回原形,夫流徙。嫡妻对庶子不慈,会引非议;但庶子若对嫡母不孝,则会被问罪判刑。

碰到绝一点的嫡妻,不认婢妾所出的子女,那孩子便只能从母入贱籍。

王家倒好,纳妾、生庶子……竟全都瞒着大房主母,瞒着也就瞒着了,阖家竟还把一个庶子捧上了天。

万氏动辄“宝贝大孙子”、“王家长子长孙”的称呼王怀恩,心肝儿般宠着。

她也就罢了,不过是个无知老村妇。

可王鼐,好歹是入朝做官的人,竟也无视法律、惯例,将王怀恩当成唯一的继承人培养。

他们这一捧、一宠不要紧,弄得王怀恩也真把自己当成真命天子了。

当年王怀恩议亲的时候,王鼐已然跟着先帝混出了头,大小是个领军的校尉。

有了官身,王鼐便想给儿子找个体面的岳家。

世家不敢想,但寻常官宦小姐还是可以的。

王怀恩比王鼐有志气,心心念念的想娶世家女。一二三等的攀不上,末等的旁支贵女,应该能聘来当娘子吧?

可惜王怀恩有个把他疼入骨髓的好祖母,亲手打破了王怀恩的美梦,还自以为为王怀恩好的给他选了个“极好的”媳妇儿。

万氏是真心疼爱王怀恩这个“长孙”,但她的想法着实有些与众不同。

在万氏看来,那些娇滴滴的官家小姐有什么好?嘁,不能干活,身子骨还弱,一看就不是好生养的。

她王家要子孙繁茂,必须娶个好生养、有福气的媳妇。

而万氏认为有福气的人选,不是旁人,恰是她嫡亲大哥的孙女——地道农户出身,不识字,没见过世面的小村姑!

王鼐自是不同意,他好歹已经做了官,不高攀世家是他有自知之明,可反过来去娶个一穷二白的农家女算怎么回事?

王鼐好声好气的跟母亲商量,万氏却祭出了必杀技:双腿一出溜,坐在地上就开始嚎。

从死去的老头子哭到她寡妇可怜,从一把屎一把尿养大孩子到儿子不孝……没几下,王鼐便败下阵来。

得,娶就娶吧,反正是自家亲戚,倒也没便宜了外人。

亲耳听到祖母欢天喜地的告诉“喜讯”,王怀恩好悬一口血没喷出来。

他是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啊,偏偏还不敢说。

因为王怀恩知道,自己在王家能有如此地位,老祖母功不可没。

最后,王怀恩只能捏着鼻子娶了小万氏。

娶是娶了,但王怀恩一点儿都不喜欢这个媳妇儿,每天一副怨男的模样,就差逮人就说自己委屈了。

阿陈却觉得王怀恩真心算不得委屈:出身有问题,相貌又不出挑,文不成武不就。整个儿一废柴纨绔,和小万氏相配的很哪。

“瞧你这张嘴,真真不饶人。”

阿姜无奈的笑了笑,而后道:“至少在大夫人归家前,大郎还是王家的长孙,而依着王家现在的地位,大娘的出身确实差了些。”

最要命的不是出身低微,而是人品堪忧啊。

阿陈忽的想起一事,凑到阿姜耳边,“听说大夫人下个月就要回来了?你说,她就真的不知道大郎的事儿?”

早年,王家贫寒,大夫人赵氏为了补贴家里,无奈去了大户人家当乳母。

这一去就是二十多年。

期间偶尔有机会回家探亲,也是匆匆两三日,根本无法长住。

所以,王鼐和赵氏膝下只有一个女儿,也就是王家大娘王怀媛。

王怀恩和王怀淑兄妹两个全都是侍妾杨姨娘所出,杨姨娘也不是外人,是万氏娘家的远房侄女儿。

当初万氏惦记赵氏手里的钱,不敢得罪,可又不愿儿子绝后,便悄悄寻娘家找来了杨姨娘。

没有任何手续,杨姨娘悄无声息的住进了王家。

当年年底便生了王怀恩,随后儿子女儿生了好几个,可惜都夭折了,最后只留住了王怀恩、王怀淑两个。

但,这也够了。

至少杨氏觉得自己是王家的大功臣,整天想着母以子贵的扶正当大房,万氏也被她撺掇得动了心思。

就在万氏想找赵氏摊牌的时候,赵氏当差的大户人家起兵,成为前朝末期的义军首领,王鼐、王鼎兄弟跟着一起混前程,万氏哪里敢得罪赵氏?

休妻、扶正杨姨娘的事儿,更是连想都不敢想。

直到现在,赵氏奶大的郎君做了皇帝,被皇帝荣养在宫里,万氏已经不敢主动去招惹赵氏了。

只求赵氏别发现家里的猫腻,别借着圣人的威势报复王家!

“谁知道呢?二娘嫁入王家后,我也只见过大夫人一回,”

阿姜回想了下,面色略带凝重的说,“啧啧,怎么说呢,大夫人看着和善,可绝非普通人。”

想想也是,一个村妇,能跟着郑家从梁州走到京城,如今还被圣人尊为“吾家老人”,普通人能做到吗?

这样一个厉害的角色,就真的对王家的污糟事儿一无所知?

一想到大夫人即将回归,阿姜不禁担忧起来:王家,要起风了!

第012章 黑猫

却说小万氏,命小丫鬟拿了寒瓜,没有回自己的东园,而是去了福寿堂。

奇怪的是,今天万氏居然没有睡午觉,而是倚在榻上,眼睛半眯着听王怀淑念《心经》。

小万氏不敢打扰,悄悄的立在一旁。

她倒没干站着,两只眼睛仿佛探照灯一般,将堂屋里仔仔细细打量了遍。

哟,屋子里的瓷器又换了一茬啊。

小万氏记得,西园那个小毒崽子洗三的时候,福寿堂就换了一批瓷器。

她悄悄命人打探过,原来是老太太的黑猫不见了,老人家生气呢。

可今天,这又是怎么了?

莫非黑猫又不见了?

啧啧,这可真是奇了怪了,放眼整个王家,谁不知道那小畜生是老太太的心头肉,地位比“金孙”王怀恩还要高那么一点儿。

好端端的,谁会去招惹那只小祖宗?

心里存着疑问,小万氏的眼睛却不闲着,继续在屋里扫视。

当目光接触到王怀淑的时候,她不禁撇了撇嘴:呸,马屁精!

王怀淑本来是跟着生母杨姨娘住,去年腊月里,老太太得了风寒,王怀淑便一副孝顺孙女的模样,直接在老太太的榻前打起了地铺。

衣不解带的伺候了十来天,只把老太太感动的啊,见人就夸自己有个好孙女儿,随后便把王怀淑留在了福寿堂。

小万氏挺纳闷的,话说小姑子是个老实性子,从来不在人前掐尖好强。

结果自打去年夏天中了一回暑,昏睡了两天,等人清醒后,就变得愈发伶俐。

最让小万氏看不过(或说嫉妒)的是,王怀淑一个刚满十二岁的小姑娘,居然对付万氏颇有一手。

哼,也不知道这死妮子都是怎么糊弄的,硬是把老太太哄得团团转。

往常,万氏得了什么好东西,头一份会留给王怀恩。

可现在呢,万氏还是会记得王怀恩,但却会再给王怀淑一份。

万氏宠王怀恩,也让小万氏生出了一种“老太太的东西都是他们东园”的想法。

眼见着属于自己的东西被王怀淑分走了好大一部分,小万氏看王怀淑顺眼才怪呢。

“祖母,天太热了,孙女让厨房准备了解暑的茶汤,您用一盏?”

念完心经,王怀淑轻声细语的对万氏说道。

她的乳母阿肖忙乖觉,为自家主子表功,“好叫老祖宗知道,这茶汤啊,还是咱们三娘自己研制的方子呢。这些日子三娘总说,老太太耐不得暑热,眼瞧着一日比一日的消瘦。她呀心疼得不得了,翻了不少书,又问了家里供奉的大夫,反复试了好几回,这才成功。今天新做的,老祖宗一定要尝一尝啊!”

“奶娘,说这些做什么?阿婆喜欢喝,我再辛苦些也愿意。”

王怀淑嘴上埋怨乳母多嘴,话里话外却不忘彰显自己的“孝顺”。

“好好好,我家三娘最孝顺了。既是你弄出来的方子,阿婆肯定捧场。”

墨玉又丢了,万氏明知道小家伙在哪儿,却不能去闹,憋屈得肝火旺盛。

哪怕听了好几遍的《心经》,她的心也静不下来。

这会儿见孙女眼巴巴的看着自己,想到他素日的孝顺,只得强打起精神。

阿肖赶忙吩咐小丫鬟去小厨房端茶汤。

小万氏眼瞧着王怀淑又要在老太太面前露脸,不甘落后,急急凑上前来,“阿婆,您瞧瞧,我给您带什么来了?”

说着就让小丫鬟把装寒瓜的篓子抬了上来。

“咦,这不是寒瓜吗?这么早就熟了?”万氏眼睛一亮,一扫刚才的没精打采。

她不是多喜欢吃寒瓜。而是在当下,寒瓜数量极少,只有宫里和权贵人家才有。

说句不夸张的话,这年头,能吃上寒瓜,绝对是身份的象征啊。

万氏因为出身而自卑,现在最喜欢做的就是能提高地位,证明自己和过去不一样了!

有了象征地位的寒瓜,万氏哪里还顾得上什么酸梅汤。她一叠声的命人去切瓜。

风头被人抢了去,王怀淑眼底闪过一抹厉色。

但一想这寒瓜可能的来历,她又有了主意。

只听她笑着说:“刚才祖母夸我孝顺,要我说,最孝顺的还是二娘。”

万氏一愣,“二娘?”唐氏怎么孝顺了?这会儿还扣着她的墨玉当“猫质”呢。

小万氏也急了,“三娘,瓜可以随便吃,话可不能随便说啊。这瓜明明是我送来的,怎么反而成了二娘的功劳?”

其实她更想知道的,是王怀淑怎么知道这瓜不是她小万氏的,而是从唐元贞那儿要来的?

“咦?难道是我听错了?早晨的时候,外头来人回禀,说是二娘兰陵的庄子送果蔬来了。我仿佛记得,二娘曾经重金向西域的商人买过寒瓜的良种,去年就在兰陵试种。试了一年,想着应该种成功了吧。”

没人喝她的酸梅汤,她自己喝!王怀淑端着一杯冒着凉气的酸梅汤,一边喝着,一边说道。

让王怀淑这么一说,万氏也想起来了。去年她还因为这事,背地里骂唐氏“败家”。

“也就是说,这瓜是唐家种的?”

万氏的笑容褪去,用力剜了小万氏一眼。

小万氏机灵,赶忙陪笑道:“妹妹的记性真好,我都忘了这事儿呢。刚才我去西园寻二娘聊天,正好碰到庄子上的人送瓜,便厚着脸皮要了几个。等出了门,又惦记阿婆,所以就把瓜先送到您这儿来了。”

小万氏越说越顺嘴儿,明晃晃的给唐元贞上眼药,“大郎和我都是小辈,有了稀罕物儿,怎么能先吃第一口呢。哪怕是旁人送的,我借花献佛也要请阿婆您尝鲜儿啊。”

王怀淑听小万氏忽悠得起劲,心里暗笑,却也不点破。

她的目的很明确,只要能给唐元贞添堵,怎么着都行!

万氏脸色十分难看。虽然小万氏有挑拨的意思,但说的也不是没道理。

唐氏得了好东西,都想着拿来送人了,却不想着给先给福寿堂送来。摆明了没把她这个祖母放在眼里啊?!

还有黑猫的事!

万氏对唐氏的不满已经达到了顶峰!

……

唐元贞跟庄子上的人对完了账,便打发她们下去。

待闲下来,她才逐一吩咐:“给福寿堂、阿家那儿各送两篓寒瓜并两篓新鲜果蔬,杨姨娘那儿减半。”

阿何答应一声退下了。

唐元贞又命人将那只黑猫带来。

明天是她家猫儿的满月宴,为了防止万氏生事,她故技重施,把黑猫掠来当猫质。

但,这不是个法子,她必须想个招儿,彻底解决黑猫的事。

站在关着黑猫的笼子前,唐元贞想了许久,终于有了办法……

第013章 唐家来人了

清晨,叫醒唐宓的不是阳光,更不是梦想,而是肚子。

“哇、哇哇~~”小小婴儿,饿不起啊。

阿姜不敢耽搁,二娘早就有吩咐,小三娘若是饿了,不管什么时候都要把她抱过去。

正房里,唐元贞刚刚起床。

今天是唐宓的满月的日子,也是唐元贞“刑满释放”的日子。

虽然坐月子的这些天里,唐元贞没少在空间里泡温泉,但到底不如正大光明的在人前洗漱来得舒坦。

让丫鬟准备了热水,起床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洗澡、洗头。

阿姜抱着唐宓进来的时候,唐元贞刚洗完,披着湿漉漉的长发喝燕窝粥。

阿何跪坐她身后,拿着棉布巾子帮忙绞头发。

屋子里也被重新打扫了一遍,窗子都打开了,清凉的晨风吹进来,让人分外清爽。

唐元贞自怀孕后就没再在屋子里熏香,但此刻屋中却有股淡淡的香味儿,细细一闻便会发觉,是水果的香气。

“猫儿饿了?”

唐元贞听女儿哭得可怜,赶忙放下白瓷盅,拿湿帕子擦了擦手和脸,这才接过襁褓。

起身来到里间,转身撩起衣服,唐元贞喂起奶来。

唐宓饿了小半宿,肚子早就空了,好容易抓住饭碗,便怎么都不撒手了。小嘴儿一鼓一鼓,吃得那叫一个用力。

唐元贞疼得丝丝吸冷气,可低头一看小家伙卖力的样子,又忍不住笑骂道:“你个小猫儿,人儿不大,力气倒不小。”

唐宓这次是饿狠了,吭哧吭哧吃了好一会儿,只把小肚子撑得圆溜溜,这才恋恋不舍的松开小嘴。

唐元贞竖着抱起女儿,将她的小脸靠在肩膀上,轻轻拍着后背。

直到小家伙餍足的打了个嗝儿,唐元贞才命人拿来温热的帕子,仔细的给女儿擦着小脸。

唐宓出生已经满一个月了,经过这些日子的悉心喂养,小家伙足足胖了好几斤。

原本长得就好,营养给的足,唐宓愈发好看了:浓黑的头发,嫩白的皮肤,精致到令人咋舌的五官,让人怎么看怎么喜欢。

最令唐元贞满意的,是唐宓那一身散发着奶香的小肉肉。

啧,瞧瞧这莲藕般的小胖胳膊,一节一节的全都是肉,还有胖嘟嘟的小手和小脚丫,乍一摸,根本就摸不到骨头,全都是肉啊。

唐元贞每每抱着女儿,亲自感受着小家伙日益增加的体重,心中就会生出无尽的骄傲。

现在,任谁见了她的宝贝猫儿,都不会相信孩子是个早产儿!

……

“二郎来了!”

唐元贞正准备拿出刚做的衣服给女儿换上,外头便响起了小丫鬟的通传声。

她不禁扭头看了看沙漏,咦,郎君今天好像晚了些呢?

唐元贞坐月子的这些时间里,王怀瑾一直住在书房。

平时,王怀瑾早上过来陪妻子一起用早饭,顺便再看看儿子和女儿,然后再去衙门。

今天唐元贞光顾着喂女儿了,一时忘了时辰,现在一看,王怀瑾竟比往日迟到了两刻钟。

唐元贞将唐宓放在榻上,起身去屋门口迎接。

王怀瑾脸色有些不太好,但看到妻子,还是换了副笑模样。

“猫儿也在啊。令仪和令齐呢?”

王怀瑾先去榻边看了看女儿,见小丫头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自己玩手指玩得正起劲,便又问起了儿子们。

“呵呵,令仪说‘一日之计在于晨’,正押着令齐背《太公家教》,说是背完了才能用朝食。”

唐元贞笑着说道。

“郎君,可是有什么心事?”

唐元贞去堂屋端了碗燕窝粥进来,亲手递给王怀瑾,柔声问道。

“……”王怀瑾原本想说‘无事’,但对上妻子了然的神情,叹了口气,道:“也罢,这事儿你早晚都要知道,我现在瞒着也没什么意思。”

唐元贞眉峰一挑,心道:这又是出什么事了?莫非福寿堂那位又出什么幺蛾子了?

王怀瑾没心思喝粥,将白瓷盅放在桌上,沉声道:“方才父亲去书房寻我,与我说了一件事。”

唐元贞心里嘀咕,脸上却不显,“阿翁这么早去寻郎君,显然这件事不是小事啊。”

王怀瑾点点头,忽的说道:“伯父想把堂兄‘过继’给父亲。”

唐元贞吃了一惊,“过继?”

王鼎不缺儿子,过继王怀恩做什么?

不对,这不是重点,重点是王怀恩是王鼐唯一的儿子,好端端的,王鼐把独子过继出去做什么?

等等,莫非——

唐元贞大脑闪过一个念头,有些不敢置信的问道:“伯父这么做,该不是为了应付大伯母吧?”

大夫人赵氏即将回归,王怀恩这么大个人,身边还有一家子,根本就藏不住。

除非,王鼐有胆子跟赵氏摊牌。

可依着现在赵氏在圣人心中的地位,王鼐还真不敢得罪她。

与其让赵氏发现真相继而大闹,王家还不如在王怀恩的“身份”上做做文章。

而万氏和王鼐能想到的最好法子就是“过继”。

反正王家的族谱是这两年新修的,王家所谓的族老更是依附王鼐生活的穷亲戚,改族谱这种事儿,根本不麻烦。

王鼐甚至有自信,让阖族一起欺瞒赵氏。

这几日,王鼐和万氏反复商量,愈发觉得这个法子好。

唯二不满意的就是王鼎和李氏。

想想也是,人家明明有出色的嫡长子,结果却因为要欺瞒长嫂,就被长兄塞一个纨绔占据自家“长子”的位置,谁能高兴?!

尤其是李氏,反对的尤为激烈。

“阿婆还没有正式跟阿爹和阿娘说,但听大伯的意思,阿婆不但想把堂兄过继给阿爹,还要将堂兄记在阿娘的名下!”

王怀瑾心里别扭,揉了揉眉心,道:“这一点,阿爹都没敢跟阿娘说。阿元,你也知道,阿娘素来重规矩——”

唐元贞理解的点点头,“慢说阿家了,就是我,也不十分情愿。”

王鼎和李氏感情好,虽有一二侍妾,却没有庶出儿女。名下的三个孩子全都是李氏所出。

现在倒好,万氏和王鼐硬要把庶子过继,还要记到李氏名下,这已经不单单是“过继”那么简单了。

王怀恩一旦成了李氏的儿子,那么便会成为二房的嫡长子。他日分家,王怀恩将会分去二房大多半的家产,还有王鼎的爵位。

而王怀瑾兄弟两个,却成了被分出去的次子、幼子。

身为母亲,李氏绝不容许出现这样的情况!

王怀瑾叹了口气,“我们不情愿又能如何?阿婆和伯父似是下定了决心,唉,届时,家里还不定怎么闹腾呢。”

想到会撒泼打滚的万氏,唐元贞不禁皱起了眉头。

然而,眼下,还有件让她皱眉的事——

“二娘,唐家来人了。其中还有几位族老……”

第014章 这就闹起来了?

唐家?

唐家早就没人了,好吧!又哪儿来的族老?

当年唐氏坞堡的一场大火,把唐氏嫡支烧了个精光。

与唐家亲近的几个旁支也死伤大半。紧接着又遭遇了兵祸和饥荒,最后偌大了一个唐氏家族只剩下了几十个漏网之鱼。

唐家仅剩的几十号人,跟唐元贞抢夺唐家财产。

唐元贞虽年幼,却已经与王家达成了协议,借着王家的三百私兵,将与她争家产的族人全都虐得没了脾气,乖乖的听从唐元贞的安排,龟缩在兰陵老家“看守”祖祠。

过去的十几年间,唐元贞祭出“大棒政策”,恩威并施,让那几十号人心服口服,彻底不再肖想唐家的产业。

如今,又冒出一群唐家人。

呵,唐元贞可以确定:这些人,要么是骗子;要么就是和她唐元贞出了五服、八竿子打不着的族人。

“把人带到偏厅去,让何家才‘好生’招待!”

唐元贞思索片刻,不管这些人到底是什么人,她都不想在今天见他们。

唐元贞虽然不知道他们的底细,却隐约猜出了他们的目的——今天是唐宓的满月宴,亦是她过继给唐家的大日子。

那些所谓的唐家人早不来、晚不来,偏偏今天过来,定是冲着“过继”这件事来的。

不管他们是来贺喜,还是来捣乱,唐元贞都不给他们机会。

相伴多年,唐元贞即使没有明说,唐妈妈也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

何家才是唐家的老仆,总管着外面的事务。由他出面,十分稳妥。

暂时打发了唐家人,唐元贞换上新制的大红蹙金半袖衫,下配一条高腰襦裙,头上累丝嵌宝衔珠金凤钗,颈上、手腕上带着配套的首饰,端得是雍容富贵。

唐宓也被换上了一身大红绣金的小衣服,胖了三折的脖子上挂着明晃晃的小金锁,手腕上带着小金镯,镯子做得十分精致,上面还穿了几个小铃铛。

小手一动,铃铛就叮当作响。

唐宓觉得好玩儿,不停的挥舞两只胖爪爪。

叮当、叮叮当~~

唐宓听着声音,不禁咧开小嘴咯咯的笑着。

小猪脚开心,主人家尽心,满月宴办得十分圆满。

随后,唐元贞将特意从兰陵老家请来的族老迎上正堂,然后当着亲朋、世交的面儿,请族老将唐宓的大名写在了唐氏嫡支的下面。

族老郑重的写好名字,放下笔,厅堂里便想起了此起彼伏的贺喜声。

自此以后,唐宓正式成为唐家人,成为兰陵唐氏嫡支的唯一继承人!

唐宓对这些并不知情,她还在玩儿她的新玩具。

王令齐小孩儿心性,趴在木质地板上和妹妹一起玩。

唐宓晃动手腕,铃铛叮当叮当响。王令齐就拨弄妹妹的小胖手、胖脚丫,铃铛也叮当作响。

听到响动,唐宓开心的直笑。

见妹妹高兴,王令齐便也跟着咯咯傻笑。

兄妹两个因着这么一个简单的小游戏玩得不亦乐乎,室内满是孩子天真愉快的笑声。

王令仪也想跟妹妹玩儿,但碍于自己“长兄”的身份,他还是一本正经的跪坐在一旁,膝上还放着一卷书。

忙了一天,唐元贞有些累了。

命人将唐家族老送回客舍,又让人看住了那群唐家人,她这才回到堂屋。

一进门,便看到三个孩子温馨的画面。

她不禁弯了弯嘴角,不管外头有多少烦心事,一看到三个宝贝,她便会开心起来。

学着长子的模样,唐元贞跪坐在地板上,看看女儿和小儿子,又转头询问长子的功课。

王令仪挺直小腰板儿,“阿娘,我已经开始背《论语》了。阿弟还在背《太公家教》。唔,还有,我还给阿妹背诵《急就章》了,等阿妹长大些,我便教她背其它的书。”

王令齐一听这话,赶忙表功:“还有我,阿娘,我每天都给阿妹背《急就章》!”

唐宓翻了个白眼,二哥好蠢,她早就把《急就章》背熟了,结果二哥还每天来念叨一遍!

唐元贞没看到女儿嫌弃的小模样,她一手拉着长子的小手,一手抚摸次子的小脑瓜,笑着说:“我家阿仪和阿齐真乖,不但知道自己上进,还不忘弟弟妹妹,真好!”

王令仪抿着小嘴儿,极力掩饰心底的欢乐。

王令齐笑开了花,露出洁白的米粒小牙。

王怀瑾进来的时候,映入眼帘的便是母子三个说笑的温馨画面。

他的脸上也忍不住浮现笑容,暂时忘却家里的糟心事。

踩着雪白的罗袜,王怀瑾来到妻子身边,盘膝坐下。

“阿爹!”王令仪坐直身子,恭敬的问安。

“阿爹,阿爹!”王令齐欢脱的跳着脚。

“嗯,好!”

王怀瑾点头跟两个儿子打过招呼,然后便抱起了小闺女儿。

小小婴儿笑得口水横流,洁癖的王怀瑾也不嫌脏,捏着帕子给她擦着。

“哟,瞧瞧这是谁家宝贝儿啊,笑得这般开心?”

王怀瑾给闺女擦完口水,摸摸她的额头,又握握小手心,这才放心。

“阿爹,方才我和阿妹玩儿游戏,阿妹高兴,就笑了!”

王令齐哒哒跑到父亲身边,扒着父亲的胳膊,继续逗弄妹妹。

王怀瑾略略放低胳膊,好让小儿子能够到,嘴里不忘夸奖,“原来是咱们阿齐的功劳啊。唔,不错,知道哄妹妹,是个好哥哥。”

“还有阿仪呢,猫儿这么小,阿仪就开始琢磨给她启蒙了。”

唐元贞没忘了故作老成的长子,一指王令仪膝上的书卷,笑着跟夫君说。

“好好,都是好兄长。”

身为父亲,没有比子女相亲相爱更让他开心的事了!

王怀瑾多希望他们整个王家也能像他的小家庭这般和睦啊。

就在这时,外头忽然响起了噔噔噔的脚步声。

哐当,竹帘被重重的掀起又摔下。

“二、二郎,不、不好了,您快去瞧瞧吧!”

王怀瑾抬头看清来人,不是旁人,恰是他母亲身边的阿方。

“怎么了?莫不是阿娘有什么不舒服?”

王怀瑾赶忙站起来,一边将女儿交给乳母,一边急切的问道。

“不、不是二夫人,是、是老夫人……唉,老奴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您还是亲自去福寿堂看看吧。”

阿方不知该如何形容,最后只得含含糊糊的说道。

王怀瑾和唐元贞对视一眼,夫妻两人已经隐约猜到了。

唐元贞转头柔声对王令仪说道:“阿仪,你先带着弟弟去念书。”

王令仪早熟,见父母这般,便知道家里有事,他赶忙点头,“阿仪明白,阿爹和阿娘只管忙正事要紧。”

唐元贞又叮嘱几个乳母看好孩子,请唐妈妈守好院落,这才起身和王怀瑾一起去福寿堂。

行至福寿堂的院门外,远远的,小夫妻便听到了歇斯底里的干嚎——

“老头子嗳,你怎么死的那么早啊。你快睁开眼睛看看吧,看看咱们养的这个不孝子哇~~”

“哎哟老天爷啊,我不活了,寡妇失业的把孩子拉扯大,辛苦了几十年,却养了个白眼狼啊~~”

唐元贞扶额,这就闹上了?!

第015章 钓鱼

“阿娘,过继一事不啻于掩耳盗铃啊。”

王鼎不接母亲关于他孝不孝的话题,直奔主题,“且不说家里上下的奴婢,单是亲友故交,哪个不知道大郎是长房长孙?”

万氏躺在地上打着滚儿,听了这话,不禁有些心虚。

“长房长孙”四个字便是她最先喊出去的,不为别的,就是想确定自己宝贝金孙的地位。

王鼎继续道:“在梁州老家也就罢了,进京这几年,大哥但凡出门交际,都会带上大郎。旁人问了,大哥便回说是‘犬子’。”

这下王鼐的神情也有些讪讪。

王鼐直挺挺的跪在那里,略带悲愤的说道:“阿娘,大嫂不是聋子,更不是傻子。家里奴婢和亲友,咱们好歹还能控制一下。可、可外头这么多人家,却未必买王家的账啊。”

依着这几年王鼐嚣张跋扈的行事作风,人家不落井下石就不错了,还奢求人家帮忙一起圆谎,这也太一厢情愿了!

万氏嘎巴嘎巴嘴,一时忘了该如何回应。

王鼐揉揉鼻子,心道:老二说得不无道理,外头那些长舌妇,确实是个麻烦啊。

王鼎以为劝住了母亲和兄长,稍稍松了口气,正要抹把汗爬起来。

不想耳边又响起了母亲理直气壮的声音:“什么‘过继’?大郎原就是你的儿子!”

王鼎瞪大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万氏。

万氏用袖子擦着脸上的泪,根本不惧儿子无声的抗议:“没错,大郎本来就是你二房的长子。过去你大哥膝下无子,看着大郎聪明、懂事,这才带在身边教养。”

李氏原本安静的立在一旁,任由婆母撒泼、叫骂,她打定主意了,只要自己不松口,婆母还能真扯根绳子上吊不成?

婆媳二十多年,李氏早就摸清了万氏的脾气。别看这个老婆子整天喊着死呀死的,却比谁都惜命。

要不然,也不会又是求神念佛、又是豢养黑猫了。

万氏的闹腾大法也不过老三样:一哭二闹三上吊。

李氏只要说服了丈夫,让他顶住前两样,万氏再闹腾也就那样了。

但此刻,听了婆母的话,李氏气得浑身直哆嗦。

万氏越说越觉得自己的说法可行,一梗脖子,“谁规定大伯不能养侄子了?狗儿没儿子,把侄子养在身边有何不可?”

王鼐眼睛一亮,对啊,阿娘说的没错。

就是赵氏明知道大郎的出身,只要一家咬死了说大郎是二房的孩子,赵氏也没办法!

“……”这回王鼎是真的无话可说了,两只手紧紧的握成了拳头:这和过继还不一样,如果他们夫妻同意了万氏的做法,那么以后王怀恩不管在宗法还是“血缘”上,都是他王鼎的嫡长子。

可问题是,王鼎真心不想要这么一个嫡长子啊。

他有王怀瑾这么出色的长子,为什么要让一个出身不明的婢生子压在亲生子的头上?

人都是自私的,王鼎孝顺,却并不愚孝。做不到因为阿娘一个无理的要求就把原本属于自己儿子的东西拱手让给旁人。

哪怕这个旁人是他亲侄子。

知子莫若母,万氏一看王鼐的神情便知他不愿。

与王鼐交换了一个眼神,万氏一改方才的撒泼,改走慈母路线:“二牛,刚才阿娘一时生气才会乱说,其实阿娘心里清楚,我家二牛最孝顺了。”

“你们阿爹去的早,王家一群黑心贼,为了抢咱们家的屋和田,变着法儿的磋磨咱们母子。”

“那时候,二牛你还没有锄头高咧,就跟着阿娘和你大哥去地里干活。”

“二牛,小时候你和你大哥多要好啊,有半块饼子,也是他一口你一口。”

李氏眼前一团黑,如果婆母一味的撒泼撒滚,自己郎君还能顶上一顶。可若是打上亲情牌,郎君没准儿就会心软哪。

“二牛啊,咱们家现在富贵了,狗儿和你都当了官,可你们兄弟不能生分了啊。这次,你大哥碰到坎儿了,你个做兄弟的,就不该帮一帮?”

听母亲忆起往事,王鼎眼睛湿润了,挺直的身板儿也软了下来,但嘴上还在说:“阿娘,大郎的事也不算什么。就算大嫂知道了,顶多闹上一闹,不会真让阿兄如何。”

私下里,王鼎和李氏商量过。

他们夫妻一致认为,王怀恩的事根本就是家事。赵氏最多借圣人的手打压一下王家,却不会让王家伤筋动骨。

再说了,就算王家给王怀恩安排了“合理”的出身,赵氏就真的会相信?

没准儿到时赵氏对王家的怨恨更深呢。

万氏眼睛一翻,慈母的表情险些破功,忍了又忍,方柔声道:“二郎,狗儿好不容才当上骠骑将军,实在经不起半点波折啊。圣人是新君,原本就对老臣心存忌惮,若是让圣人抓住把柄借此发难,咱们王家就危险了。”

这些话显然是有人教,否则以万氏的水平断断说不出来。

站在门外廊下,唐元贞暗自想着。只是不知这个背地里的“高手”是哪位。

或许,端午节黑猫冲撞事件也是这位高手的手笔呢。

“二牛,就算阿娘求你了,行不行?!”

万氏颤巍巍的起身,作势就要给王鼎下跪。

王鼎被唬了一跳,慌不迭的抱住万氏。

万氏顺势抱住儿子,母子两个跌坐在一起,她轻抚着王鼎的背,“儿啊,不是阿娘为难你,这事关乎你大哥的前程,更关乎咱们王家的兴旺,这次,你、你就受点子委屈吧。”

“二弟,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你且放心,大郎是我的儿子,就算给了你,我也不会让你贴钱给我养儿子。他日,我会想办法再把大郎‘过继’回来。你的东西依然传给二郎和三郎。”

万氏眸光闪烁了下,嘴上却道:“对、对,我也是这个意思。二牛,你只管放心,阿娘和你大哥还会害你吗?”

王鼎张了张嘴,没说什么,心里却已经动摇了。

李氏见状,一咬牙——

噗通~~

李氏的身子软软的倒了下去,重重的摔在了地板上。

室内一团混乱,王怀瑾和唐元贞冲了进去。

……

又是请太医,又是熬药,足足折腾到晚上,李氏才堪堪醒来。

李氏‘醒’了以后,不说话,不看人,只躺在榻上默默流眼泪。

王鼎陪在一旁,见李氏这般,心痛不已,“娘子,是我对不住你啊。”

李氏依然不说话,眼泪无声的流淌。

王怀瑾兄妹三个围在榻前,不住的喊着:“阿娘,阿娘~~”

过了许久,李氏方叹了口气,道:“夫君可以认下大郎,我却不认。他的生母是个卑贱的侍妾,早早的被卖了。”

王鼎一愣,旋即明白了妻子的意思,心里也认可这种做法。

但一想到母亲和大哥,他又有些犹豫。

李氏‘嗤’的一声冷笑,“左右是为了欺瞒大嫂,大郎究竟是夫君的庶子还是嫡子,对大嫂而言有何区别吗?”

没区别!

万氏死逼着要把王怀恩记在李氏名下,还不是为了提升他的身份?

李氏可以退让,但绝不能没了底线。

她冷然道,“如果阿娘和阿兄还不满意,那我就去京兆府。”

被逼着认下一个婢生子,李氏恶心的不行,经过这件事,她算是想明白了:在王家,郎君指望不上,唯一能依靠的便是自己!

……

王怀瑾和唐元贞回到西园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王怀瑾满腹心事,看了儿女之后,便去了书房。

唐元贞洗漱完毕,阿姜抱着唐宓过来了。

唐元贞接过孩子喂奶,身边阿何还在回禀事情。

“……阿崔交代,与她接头的是个小丫鬟。那个小丫鬟奴婢命人查过了,父母都在梁州老家的庄子当差,只有小丫鬟一个伺候老夫人。再往下查,就查不到什么了。”

“客舍的那群人怎么样?今天还安分吗?”

唐元贞点点头,继续问道。

“奴婢阿爹说,他们吵着要见您,被拦下了,这会儿安分了许多。”阿何嘴里的‘阿爹’便是唐元贞得用的外管事何家才。

唐元贞眯着眼睛想了想,忽的有了个主意,“这样,你让人悄悄把客舍那群人的身份和来历透给福寿堂的下人们……”

第016章 阿娘,您被人给告啦!

“打听清楚了?客舍住了些什么人?”王怀淑急切的问道。

“好叫三娘知道,三天前,西园的何管事命人安排了十来间客舍,安排了二十余人入住。奴婢偷偷去打听了,那些人自称来自兰陵,是唐氏族亲。”

小丫鬟吉祥回答道。

王怀淑神情微变,“兰陵唐氏?莫非是二娘的族人?”

吉祥故意卖了个关子,“不止是族人,其中还有三位年逾六旬的老者。三娘,您猜这几个老汉是什么人?”

王怀淑忙问:“什么人?难道是唐家的族老?”

她说这话有点儿半开玩笑的意思。

因为大家都知道,唐宓满月宴那日,唐元贞特意从兰陵请来了族老,还在族老的见证下将唐宓过继给了唐家。

如今兰陵的族老还没走呢,怎么又冒出一拨族老?

唐家经过十多年的恢复,人口虽然繁茂了些,可也没到这种地步。

尤其是“族老”这种生物,不是靠生育就能增多的。那必须是在家族有辈分、有能力、说话有分量的人。

“什么事都瞒不过三娘,”

吉祥小小的拍了王怀淑一记马屁,继续道:“那几个老汉确实自称是唐氏族老。”

“怎么可能?除非——”

王怀淑猛然想起一件事。

前世,唐元贞第一个女儿夭折,明明无病无灾,而且以唐元贞的手段,定会把孩子照看好,怎么降生三天就夭折了?!

那时王怀淑曾经私下里打探,只是唐元贞治家极严,下人们口风紧,她什么都没有探听到。

还是福寿堂的婆子闲聊,露出了一星半点:原来,那个女婴洗三那日来了一群歹人,趁着王家操办喜事的当儿,在后院闹事。

那些婆子也只是道听途说,知道得不详细,那个时候的王怀淑也就没当一回事。

现在回想起来,嘶~~

难道上辈子那个女婴的夭折,便是这些所谓的唐氏族人动的手脚?

今生唐元贞莫名早产,让她心生提防,一听“唐家人”来了,连见都没见就把人软禁到了客舍?这才让小三娘躲过了早夭的命运?

王怀淑越想越觉得自己抓住了真相。

接着,她又忍不住怀疑:那些“唐家人”到底有什么把柄?竟敢来将军府捣乱?

还有唐元贞,竟然会对那些人避而不见,这不符合她“坦荡荡”的性格啊。

莫非,唐元贞真有什么不妥?

王怀淑的心不禁火热起来,她似乎发现了一个了不起的秘密。

想到这里,王怀淑忍着心底的激动,低声吩咐道:“你想办法跟那些人接触一下,告诉他们,二娘所出的小三娘已经入了唐家的族谱。还有,唐元贞不会见他们的。”

“是,奴婢明白!”

……

又过了半个月,李氏还在卧床养病。

万氏几次三番想来逼迫,都被王鼐挡了回去。

王鼐知道,二弟已经松了口,唯一不肯答应的是李氏。

李氏,家族虽然不显赫,但父兄皆入了仕途。尤其是李家大哥,现在正在御史台当差。

王怀恩这事儿,原就是王家不占理,如果真惹急了李氏,李氏闹将出来,事情败露不说,没准儿还会得罪李家,引来御史弹劾呢。

王鼐想得明白,他与老二兄弟情深,自己多跟老二好好说说,让老二去劝说,绝对比老娘出马更有效。

王鼐还得到一个消息,这两日圣人似是中了暑,身子不太爽利。

赵氏是圣人在后宫的第一得用人,断不会在这个时候扔下圣人不管而自行归家。

待圣人龙体康复,约莫还要十天半个月。

所以,王鼐还有时间!

万氏消停了,王鼐又自觉理亏,杨姨娘则不想坏了亲生儿子的大事……王家最能闹的三个人全都沉默下来。

是以,王家终于有了短暂的安宁。

唐元贞一边暗地里进行自己的“钓鱼”计划,一边想着法子给郎君、儿女调理身体。

灵泉水、空间出产的果蔬和粮食,全都以几个庄子的名义送进了小厨房。

唐元贞每天变着花样的研究美食,她没有直接“发明”炒菜,而是在时下美食的基础上做出了改良。

各种浇头的冷淘(即冷面),夹了秘制牛羊肉的胡饼,放了时鲜蔬菜、鱼肉的绿荷包饭……荤素搭配,热菜凉菜齐全,饭后还有各色果品和小点心,只把王怀瑾父子三个喂得肚儿圆圆。

别人过夏天,都是因为苦夏而掉膘。

西园的几位主子倒好,竟是比进补的冬日还显富态。

唯一可怜的就是唐宓。

小小婴儿快要两个月了,能吃的只有母亲的奶水。

虽然灵泉滋养的母乳味道极好,营养更是丰富,可每天闻到那么多香味儿,她却只能干看着。苦逼啊~~

这日,唐元贞亲自下厨房做了枣糕,用特制的模子做成狮子样。这种点心在当下有个即好听的名字,曰“木蜜金毛面”。

空间特有的蜜枣,刚在蒸了没多久便散发出浓浓的枣香。

甜甜的,跐溜——

唐宓不禁流出了口水。

黑葡萄般的大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十字折枝花白瓷碟上的“小狮子”,唐宓好想大吼一声:阿娘,我要吃!

唐元贞被女儿生动的表情逗乐了,拿着帕子给她擦口水,“哎呀,阿娘的小猫儿馋了啊。可你连颗牙都没有,怎么吃?”

经过近两个月的“学习”(也就是听八卦啦),唐宓不但学会了许多知识,也渐渐明白了一些大人们的心思。

比如,此刻她阿娘的作为,明显就是在幸灾乐祸。

呜,阿娘,不带您这么欺负婴儿的!

“扑哧——”

唐元贞又笑了,生了三个孩子,头两个儿子她并没有自己喂养,也就错过了儿子们婴儿时期的大部分时光。

乍一看到女儿这般可爱,唐元贞又是新奇高兴、又是愧疚失落。

错过的已经错过了,现在她能做的就是抓住每一刻与儿女们相处的时间。

唐宓感觉被阿娘嘲笑了,呜呜,小小婴儿也是有自尊哒。

于是,她瘪了瘪小嘴儿,哇哇的哭了起来。

“哎呀,阿娘的猫儿生气了,好好好,都是阿娘不对,阿娘不该笑话猫儿。”

唐元贞抱着唐宓轻轻的哄着。

唐宓到底是个婴儿,趴在馨香柔软的怀抱里,被轻轻晃动着,不一会儿便止住了哭声,困意席卷而来。

就在唐宓半睡半醒间,耳边传来刻意压低的声音:“……有动静了,是二娘身边的小丫鬟吉祥。”

“果然是她!”唐元贞还在轻拍着女儿,脸上却冷肃一片,“我不知自己何时得罪了她,竟让她接二连三的算计。”

唐元贞看不上杨姨娘,不是因为她的出身,而是因为她的品性不好。

但对王怀恩和王怀淑却从未有过慢待和轻视。

唐元贞毕竟不是土著,对于人,她也没有按照时下规定去划分三六九等。

唐元贞自问对王怀淑还不错,至少没得罪她吧,这位主儿怎么就针对起自己来了?

唐宓吧唧吧唧嘴儿,默默记下:堂姑母不好,算计阿娘!

阿何又低声回禀,“吉祥不但透露了小三娘过继的事,还明里暗里指点他们去京兆府。”

唐元贞冷笑,“好呀,京兆府就京兆府,我还怕他们不成?”

唐宓昏睡的大脑转动,咦,上次好像听阿姜说过,京兆府是衙门,专门用来打官司。

哎呀呀,不好,阿娘,您被人给告啦!

第017章 哎哟,大BOSS来了!

唐元贞不惧与“唐家人”对簿公堂,“唐家人”却没胆子跑去京兆府告状。

在唐元贞有意放水、王怀淑偷偷帮忙的情况下,住在客舍的那群人中有一个悄悄溜出了王家。

“阿绣,你真的没有看错?你确定那时唐元贞已经断气了?”唐绩,唐绣的堂哥急切的问道。

“我、我看到的是唐、唐太府勒住了唐元贞的脖子。”唐绣底气不足的说道。

她口中的唐太府便是唐元贞的父亲唐复礼,因唐复礼曾经做过太府寺卿,世人便称他“唐太府”。

“哎呀,谁问你这个了,我问的是,你能不能确定那个时候的唐元贞已经死了?!”

唐绩好不容易从王家逃出来,满头的大汗都来不及擦,便急吼吼的向唐绣再三确认。

“我、我,”唐绣被堂兄逼问的眼圈都红了,嗫嚅道:“那时我太害怕了,阿兄,你不知道,那天乱兵已经闯进了二门,见了人就喊打喊杀的,满院子都是丫鬟婆子的惨叫声、呼救声。书房里,唐太府又煞神般要掐死自己的亲生女儿,我——”

当时唐绣吓得腿都软了,逃命还来不及,哪里有闲工夫去确认唐元贞是否断气?

“唉~,”唐绩长长的叹了口气,“阿翁怕的就是这个啊。”

唐绩的祖父与唐复礼的父祖是五服的堂兄弟,在那一辈上,他们家还能跟嫡支攀上关系。

但到了唐绩父亲这一辈,关系就淡了许多。再往后,两家便只是同一个祖宗的族人,唐绩这一支再也不好以唐氏亲族自居了。

十几年前的那场战火,唐氏嫡支折损殆尽,唐绩一家在诸多仅存的旁支中,算是与嫡支血缘关系最近的。

如果唐绩他们能够证实唐元贞是西贝货,那么他们便有可能夺回唐氏族谱,自此后成为唐家的嫡支!

旁支重回嫡脉,这是多大的诱惑。尤其是似唐氏这种几百年的豪门望族?!

所以,哪怕有一丁点儿的可能,唐绩的家人们也不愿放弃。

在看到唐绣在家书中随便写的那句话后,唐家人便急火火的赶到了京城,草草的跟唐绣落实了一遍,就找上了王家。

唐家人想得简单,以为自家抓到了唐元贞的把柄,在众人前稍加逼迫,唐元贞一心虚,没准儿就认了下来。

就算不能夺回唐家的族谱,能让唐元贞承认,继而在兰陵老家拥有一席之地也是好的呀。

但,等他们到了王家,却发现,人家根本没把他们当回事。

先是在客舍被凉了二十多天,接着又有丫鬟探头探脑的打探消息,还拐着弯儿的暗示他们去京兆府告官。

唐家人不知道这是王怀淑的手笔,只当是唐元贞故意为之。

这下子,唐家人愈发忐忑起来。

终于等到看守不是那么严密,唐绩这才逃跑出来找堂妹再核实一遍。

只要确定当年唐元贞确实已经死了,唐家人才有底气进行下一步的计划:不管是和唐元贞谈判,还是去京兆府,唐绣的证词至关重要!

可是看到唐绣吞吞吐吐的样子,唐绩火热的心凉了一大半。

“阿兄,我虽然不能确定唐元贞到底死没死,可有一点可以肯定啊,当时我逃出去的时候,书房已经烧了起来,房梁塌了,四周一片大火,根本就逃无可逃啊。”

唐绣见唐绩失魂落魄的模样有些不忍,极力回想着。

唐绩摆摆手,“没用的,旁人只会觉得唐元贞有福,所以才能死里逃生。”

罢罢罢,这次进京,只能无功而返了。

所谓的“唐家人”就这么灰溜溜的走了,白让王怀淑上蹿下跳的折腾了一把。

不过唐元贞却是收获不小,终于知道了隐藏在后院的敌人。

……

“王家真真是没有规矩,以前我还当二郎君是个明白人,不成想,他竟也糊涂至此。”

日月星辰斗转,春夏秋冬变化,唯一不变的是阿姜的八卦属性。

时间已近腊月,七个月大的唐宓活泼的在榻上爬来爬去,耳朵依然立着,尽情听乳母和小丫鬟八卦。

“可不是,一句话就让成家立业的儿子换了父母,这般随意,他们真当宗法是儿戏?”

阿陈往炭盆里添了一些炭,撇着嘴说道:“二夫人为了这事,足足‘病’了小半年,二郎君却只顾孝顺,全然忘了妻子和儿女。”

“唉,你且看着吧,咱们二房有了大郎这么一位‘庶长子’,以后还不定怎么‘热闹’呢。”

阿姜一边看着唐宓,一边担忧的说道。

“说的就是啊,过去那位还只是堂房嫂子,现在好了,直接成了咱们二娘的‘亲’大嫂,日后她少不了要来麻烦二娘。”

提起小万氏,阿陈就一肚子埋怨,“你还记得吧,前些日子还没有正式改族谱呢,她就颠颠的跑来看房子。哼,她哪里是看房子啊,分明就是惦记咱们二娘房里的摆设。”

阿陈越说越气,“我呸,西园的一应陈设都是二娘的陪嫁,她却只当是公中的财物,还想着照着西园的模样也要一份,她哪来这么大的脸?”

唐宓穿着薄薄的小袄小裤,艰难的扶着墙站起来,小脚晃啊晃,试图迈出她人生的第一步。

只是,唐宓有心,奈何小腿儿太软,刚抬起小脚,就啪叽一下摔倒了。

幸好榻上铺着厚厚的棉被,唐宓一头栽进了被子里,只留两只胖乎乎的小脚丫在外面扑棱。

阿姜赶忙把唐宓抱起来,嘴里说着:“哎呀我的小祖宗,千万小心啊。”

唐宓抿着嘴儿,用力挥舞胳膊把阿姜挥开。

阿姜无法,只得张着手立在榻边,随时准备“救援”。

唐宓吭哧吭哧的爬起来,扶着墙站好,呼呼喘匀了气,抬起小脚,迈——

啪叽~摔!

接下来,阿姜和阿陈也不八卦了,眼睁睁看着唐宓重复着一系列的动作:

抬腿,迈~~

啪叽~,摔!

抬腿,迈~~

啪叽~,摔!

如此N遍,唐宓终于火了,趴在被子堆里,握紧小拳头用力捶着:妈蛋,劳资想走路乍就那么难?

阿姜忍着笑,轻声安抚:“小三娘,咱还小呢,不急,不急哈。”

不知为何,明明自己伺候的小主子只有七个月,但阿姜总有种错觉,小三娘聪明的根本不像婴儿。

如果她用哄孩子的口吻跟小三娘说话,小三娘压根儿就不理她,还会附赠白眼两枚。

唐宓深深吸了口气,她还就不信了,她就真不能成功!

不知第多少次的爬起来,唐宓小心的扶着墙,然后坚定的迈出了一步。

咦,脚下有些软,但还可以踩住。

小脚丫堪堪站稳,唐宓有些兴奋,平复了下呼吸,又坚定的迈出了第二步。

如此再三,她竟歪歪斜斜的走了三四步!

“哎呀我的天,小三娘会走路了!”

阿姜惊喜的喊出声。

“快,快抱去跟二娘报喜啊。”

阿陈反应快,急切的说道。

“对、对,咱们这就去!”

阿姜抄起唐宓,给她套上厚棉袄、棉裤,又包上大红斗篷,然后急匆匆的往正房走去。

唐宓终于从爬行动物进化到了直立动物,也兴奋不已,恨不能马上跟亲娘炫耀。

阿姜此举,深得她心哪。

一行人走到正房门口,便听到了唐元贞的说话声,“……这么说来,年底大夫人便能归家?!”

唐宓杏眼圆睁:哎哟,大BOSS来了!

第018章 下马威

腊月初十,乳母赵氏奉旨归家荣养。

时隔二十多年,赵氏终于回家了,带着数不清的赏赐和无上的荣耀。

一品懿德夫人!

大梁皇帝郑宥亲自拟写的诏书,全然不顾一众朝臣的反对:“懿”字可不敢随便乱用啊。

懿德二字更了不得,一般太后或是皇后的谥号才会用到。

而郑宥偏偏将这两个字赐给了赵氏,足见他对赵氏的尊敬与宠信。

没错,大梁的皇族都知道,圣人十分尊重赵氏这个乳母。大家也都清楚圣人为何尊重她。

先帝郑传虎是前朝的梁国公,手握梁州兵马大权。

前朝戾帝听信术士谗言,以为郑传虎会造反,处处打压、堤防。

最后更是下旨将郑传虎的嫡长子郑宥召入京城,名曰“入学”,实则扣为人质。

那时郑宥才五岁,身边只有几个小厮和赵氏这个乳母相随。

戾帝满心担忧郑传虎会造反,又岂会善待郑宥这个质子?

郑宥在京城过得十分艰难,旁人很难想象,堂堂梁国公的世子,竟然连吃饱穿暖都成了奢望。

若不是赵氏织布、种菜,郑宥极有可能冻饿而死。更不用说进学、交际朝臣了。

赵氏于郑宥而言,不仅仅是乳母,还是有抚育、教养之恩的养母。

说句不孝的话,在郑宥心中,赵氏比生母孝安皇后还要亲近。

所以,朝臣们非议赵氏出身卑微,配不上“懿德”二字时,一向好脾气的郑宥怒了,直言赵氏“乃吾家老人”,还放话若赵氏配不上懿德二字,世间再无人能配得上!

这下子,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了圣人对乳母赵氏的看重。

王家尤为关切。

没办法,谁让自家做了太多亏欠赵氏的事儿呢。

自从接到赵氏回家的确切消息后,王家上下全都忙碌起来。

头一桩事,就是让鸠占鹊巢的杨姨娘搬家。

主母不在家多年,杨姨娘自持生了一双儿女,背后又有万氏做靠山,直接占据了正堂。

现在正主儿回来了,她必须麻溜的搬走。

杨姨娘哪里肯愿意啊,奈何形势比人强,为了儿女,她也只能抹着眼泪搬家了。

第二个搬家的是王怀恩一家子。

过去王怀恩占着长房长孙的名义,住在了中轴线东侧的院子。

现在他成了二房王鼎的儿子,自然不能再赖在“伯父”这边,至少在赵氏归家后,不能让她发现王怀恩住在东园。

“这、这是什么破地方?哪里是人住的地儿?”

小万氏来到新住所前,望着有些窄仄的小院,顿时叫嚷起来。

王怀恩的脸色也有些难看。

这些年,他做惯了家里的大郎,靠着祖母、父亲的宠爱,不管是吃的、用的还是住的,他都是最好的。

现在忽然沦落到一个破败的小院子里来,他心里的落差不可谓不大。

“大娘说得这是什么话?这么好的院子,怎么就不能住人了?”

管事娘子阿赵先不干了,淡淡的提醒道:“知道大郎和大娘要搬过来,我们夫人拖着病体帮着安排住处。没想到,夫人忙了这些天,半句好话没听到,反落得一身埋怨。”

小万氏还想再说什么,被王怀恩一把拽住。

只见他跟阿赵赔着笑脸,好声好气的说道:“赵大娘,大娘这些日子忙着搬家,人都忙糊涂了,您千万别跟她一般见识。这、这院子极好,烦劳母亲费心了。母亲的身子可还好?一会儿我便带着孩子去给母亲请安。”

“还是大郎知书懂礼。”

阿赵是李氏的心腹,对于膈应了主母大半年的王怀恩夫妇自是没什么好脸色。

再者,现在不比从前。王怀恩不再是风光的“长房长孙”,而是她们二房的婢生子,二夫人占着“母亲”的名分,可以随意教导。

王怀恩若有个不敬,单是一个“不孝”,就够他喝一壶的。

“赵大娘辛苦了,接下来的事,我们自己张罗就好。您且忙去吧。”

王怀恩忍着心底的不满,塞给阿赵一个荷包,笑着将她送出了小院。

“呸,好个狗眼看人低的刁奴!”

小万氏冲着阿赵的背影啐了一口,骂完了,转眼又去看那落魄的小院,扭头对王怀恩道:“郎君,以后咱们就真的住在这儿?”

王鼐是骠骑将军,按制可以开府建牙。

王家的前面便是官署,专供王鼎日常办公使用。

后面则是宅院,足足五进。

王家没分家,王鼐、王鼎兄弟按照中轴线分开居住。

中轴线正堂以及以东的院落归王鼐,王鼎一家则住在中轴线以西。

按理说,王鼎的居住区域并不小,但最好的当属正院和西园。其它的都是不成气候的小院子。

正院住着王鼎夫妇,西园则分给了王怀瑾。

如今来了个“庶长子”,李氏虽恶心,却也没有刻意为难,命人在剩下的小院中挑了一个离主院最远的分给王怀恩一家住。

李氏觉得她没亏待王怀恩,王怀恩夫妇却觉得李氏是有意报复。

但——

王怀恩深深吸了口气,眸色阴沉,“且先住着。明儿姓赵的就回来了,咱们先看看情况。若阿婆能制住那姓赵的,一切都好办。若不能,咱们须得忍上一忍了。”

“……”小万氏咬了咬唇,满心不甘,却也不敢再叫嚷,吩咐丫鬟婆子开始搬东西。

小院面积小,家具、摆设等一应物什都齐全。

李氏做事,从不落人话柄,早早命人将小院洒扫干净。

小万氏要做的只是将箱笼搬进去,然后重新归置一番即可。

即便这样,小万氏也带着一众下人忙活了一整天。

次日清晨,小万氏扶着发酸的老腰,跟着王怀恩、领着三个孩子去主院萱瑞堂给王鼎夫妇请安。

李氏还“病”着,根本就没见他们两口子,只派了个婆子在廊下便打发了他们。

王怀恩暗恨不已,小万氏的嘴都气歪了。她明明看到唐氏的侍婢就在廊下,显然唐氏就在里面。

好你个李氏,竟敢这般轻慢。真当自己是她小万氏的正经婆婆?!

其实小万氏冤枉李氏了,李氏还真不想当她的婆婆。

王怀恩抓着小万氏的手出了萱瑞堂,他的手劲儿很大,捏的小万氏直咧嘴。

直到这一刻,他们夫妇才感觉到,王怀恩成为王鼎的儿子,并不只是简单的一句话或是搬个家,而是整个人身份地位的改变。

然而,他们想不到的是,这仅仅是开始。

……

为了迎接赵氏,王家上下一大早就起来了。

万氏穿上新制的衣裙,头上插满了珠翠首饰,用过朝食后就端坐在福寿堂,硬是摆出一副威严富贵的模样。

李氏拖着“病体”,带着三个儿女、儿媳也来到了福寿堂。

小万氏已经被王怀恩敲打了一番,哪怕心里对李氏无限怨恨,也没敢表现到脸上。

鹌鹑一样跪坐在李氏下首的壶门洞方榻上。

唐宓被阿娘抱着,感受到室内无聊的氛围,掩着小嘴儿打了个呵欠。

呃~~好安静,好尴尬啊。

一屋子的女人孩子,却半点声响都没有。连平时最会在万氏跟前凑趣的王怀淑都正襟危坐,身板儿挺得笔直,整个人如泥胎雕塑一般。

杨姨娘则很有自知之明的跪坐在正堂的角落里,大气都不敢喘。

唯有李氏和唐元贞神色自如,李氏还十分有闲情的端着茶盅吃茶。

足足等了一个时辰,万氏再也摆不出端正的架子,软软的靠在凭几上。

又等了一个时辰,太阳挂到天空正中央,外头才响起了纷乱的脚步声。

万氏猛地坐直身子,两只眼睛直直的看着门口。

小丫鬟快步跑了进来,扬声道:“回禀太夫人、二夫人,大夫人的马车已经到了二门。”

万氏一抬手,“快请她过来吧。”

小丫鬟满脸为难,“大夫人是穿着一品诰命的朝服回来的,手、手里还捧着圣旨——”

万氏脸色一僵,赵氏这是什么意思?

莫非还要她这个做婆婆的亲去迎接?

李氏嘴角闪过一抹快意,起身对万氏道:“阿家,既然有圣旨,咱们须摆香案相迎啊。”

唐元贞也低下了头,掩住嘴角的笑意。

唐宓眼尖,看到了母亲那一闪而逝的笑纹,小脑袋瓜不禁转动起来:咦?有情况哦~~

第019章 大娘

“好一个下马威。”

唐宓一扫方才的昏昏欲睡,瞪大眼睛准备看八卦。耳边却传来阿娘的低语。

下马威?

唔,这个词她听阿兄说过,出自《汉书·叙传》,原话是:“畏其下车作威,吏民竦息。”

原来大伯母的这番做法便是下马威啊。

唐宓默默的又学会了一个名词,好开心,厚厚,她最喜欢学习了。

两只眼睛灼灼的看着,期待更加精彩的场面出现。

唐宓小脑瓜转啊转,她看到坐在主位的老祖黑着一张脸,愤愤的起身,对身边的奴婢骂了一句:“没眼色的东西,还不赶紧服侍我更衣。”

咦,老祖穿的衣服很好啊,一看就是新做的,怎么还要更衣?

等等,刚才阿婆说要“摆香案迎接”,莫非在摆香案前,还需要更衣?

唐宓暗自将这个疑问压在心底。

老祖气吼吼的去寝室更衣了,阿婆跟阿娘低语了一句:“我也回去换身衣服,你盯着下头的人摆好香案。”

唐宓抬眼看阿娘,只见阿娘点点头,“阿家且去,我省得。”

唐宓还要去观察其他人,却忽然觉得身体晃动,自己已经从母亲的怀中转移到了乳母阿姜手上。

唐宓一时没反应过来,楞楞的看着阿娘。

唐元贞见女儿呆萌的模样很是可爱,亲了亲她的小脸,道:“你大伯母身穿诰命服,手上还有圣人的诏书,依律,咱们家需大开中门、摆香案迎接。你阿祖和阿婆是诰命夫人,也需要穿上朝服。阿娘去外面吩咐仆役摆香案,你乖乖的跟着阿姜,可好?”

噢~~,原来如此。

唐宓心底的小疑问有了答案,她恍然的点点头。

唐元贞愣了下,女儿眼底闪过的是“恍然”,怎么可能?

虽然她经常听阿姜说猫儿聪明,可自家小闺女才七八个月大,就算聪明,也不可能如此妖孽吧?

唐元贞失笑的摇了摇头,聪明如何,妖孽又如何,左右是她的亲生骨肉,她只需竭尽所能的疼爱她、保护她就可以了!

伸手捏了捏女儿的胖脸,唐元贞又叮嘱阿姜几句,这才出了正堂。

阿姜小心的抱着唐宓,当着外人的面,她不会多嘴,只安静的看护小主子。

“哼,好大的架子!”

阿姜不说话,不代表别人也会安静。

第一个开腔的便是小万氏。

这两日的境遇突变,让小万氏积攒了一肚子的怨气。

而赵氏,便是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如果不是因为她,王怀恩根本不必上赶着给王鼎做儿子,他们一家也不会被二房磋磨。

小万氏一想到那窄仄的小院和李氏的冷脸,心中对赵氏的怨恨就多一分。

其实,小万氏自己都没有察觉,她除了对赵氏的怨恨,心底还有一丝恐惧——被他们夫妻寄予厚望的太夫人,竟然连赵氏的面儿还没见就败下阵来。

这样的万氏,还能给他们夫妻庇护吗?

“大嫂,慎言!”

王怀淑跪坐的脚都麻了,心说话:大梁什么都好,就是这跪坐太要人命了。穿了两辈子,她都无法习惯。尤其是想到后世的霓虹罗圈腿,她对跪坐更加排斥。

奈何在当下,跪坐是主流,连万氏这样村妇出身的人都不屑坐胡床,就更不用说一心想做贵女的王怀淑了。

堂内没有长辈,王怀淑站起来活动了下麻木的双腿,正好听到了小万氏的嘀咕声。

王怀淑不禁皱紧眉头,小声的提醒了一句。

对于这个大嫂,王怀淑真是无语。出身低也就罢了,偏偏智商情商也都不在线。

难怪上辈子大哥会混得那么惨,明明是父亲唯一的儿子,最后连爵位都保不住,生生便宜了王怀瑾。

这其中,小万氏这个猪队友起了不小的作用!

如果可以,王怀淑真想让大哥休妻,不求妻子能像唐元贞那般有助力,好歹别拖后腿啊。

小万氏撇撇嘴,记着王怀恩的告诫,到底没敢继续说下去。

两刻钟后,万氏和李氏换上了诰命服,带领一众女眷,浩浩荡荡的奔赴前庭去迎接赵氏。

赵氏端坐在马车上,端着杯茶汤细细的品味着。

马车车厢里放着熏笼,小桌上摆着几样精致的点心,车厢隔间里还有沸腾的热水,所以别看是在马车上,赵氏依然十分享受。

“夫人,王万氏携王家女眷前来迎接。”

赵氏的贴身女官立在马车外,低声回禀道。

“嗯,知道了!”

放下茶盏,赵氏轻抚了下鬓角,缓缓的下了马车。

立在将军府的二门外,赵氏十分平静,丝毫看不出“外出多年终于归家”的忐忑或是激动。

看到万氏等一群女眷的时候,赵氏也非常淡定,哪怕在心底,她对万氏这个婆婆已经恨到了极致,脸上、眼睛里都没有半分表露。

万氏率人来到门边,停住脚步,隔着近百步的距离,她眯起眼睛细细打量着赵氏。

赵氏身着一品诰命的服侍,姿态优雅,神情端庄,哪怕只是静静的站着,周身也散发着一股莫名的气势。

再看赵氏的容貌,与几年前并没有什么变化,唯一变化的便是略略发福的身材。

想想也是,几年前先帝还在,当今圣人还只是谨小慎微的太子,东宫危机四伏,赵氏这个乳母也轻松不到哪里。

现在就不一样了,圣人荣登大宝,赵氏跟着水涨船高,日子过得不要太舒服哟。

看着赵氏明明已近五旬,面容却似三十妇人般年轻,万氏就禁不住心生嫉妒。

想到今日赵氏的跋扈,万氏愈发气恼:自己是做阿家的,赵氏身为儿媳,居然敢用圣人来逼迫。

想到这里,万氏就不愿再向前走,哼,她倒要看看,赵氏还能嚣张到什么地步?

万氏在打量赵氏,赵氏也在打量她。

熟悉的面容,熟悉的表情,赵氏虽没有常年和万氏住在一起,但对这位婆婆,她非常了解。

再加上赵氏在波谲云诡的宫廷呆了这么多年,早已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平日里那些戴着面具的贵人们,赵氏都能通过她们细微的表情而洞察其心思。

更不用说万氏这种根本不懂掩饰的人了。

啧啧,跟那些贵人们相比,她这位阿家真是天真烂漫啊。

赵氏勾了勾唇角,冲着身边的女官使了个眼色。

女官会意,双手捧着圣旨,向前一步,大声说道:“有旨意!”

万氏咬碎一口老牙。

李氏轻咳一声,“阿家,快去接旨啊。”

万氏脑中闪过长子的叮嘱,忍下心火,万分不情愿的向前迎去。

“臣妇接旨!”

万氏跪了,后头的女眷也呼啦啦跟着跪下。

女官展开圣旨,开始宣读。

唐宓被阿姜抱着,也一起跪在人群中。她眨巴着大眼,一边听那骈四俪六的诏书,一边观察传说中的大伯母。

唔,很和善的一个人哪,除了眼神犀利些,也没什么可怕的。怎么家里人一提起她就都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唐宓表示:大人的世界,宝宝真心不懂!

赵氏抄手站着,忽然感觉到一股视线,她扭头望去,正好对唐宓那双明亮澄澈的大眼。

嗯?这个孩子……有点儿意思。

圣旨很长,但内容却简单,无非是称颂赵氏的品性、功德,然后是对赵氏的赏赐。

懿德夫人是其一,另外还有黄金三十斤、白银百斤,珠宝十箱,各色贡缎织锦各十匹……

哦,对了,圣人还赐赵氏宫女十人、女官二人。

这一次,赵氏绝对是衣锦还乡。

一长串单子念下来,万氏已经麻木了,再一次确定:直娘的,圣人还真是宠信赵氏这个婆娘。

接完圣旨,赵氏才故作姿态的亲自将万氏扶了起来,口里说着:“几年不见,阿家可还康健?”

万氏被赵氏扶着,心里很不自在,僵硬的回道:“康健,我康健着呢。”

李氏向前见了礼,笑着说道:“阿家,阿嫂,时辰不早了,咱们有话还是去屋里说吧。”

赵氏别有深意的扫了李氏一眼,附和道:“弟妹说的是,阿家,咱们回去吧。”

说着,赵氏搀着万氏朝福寿堂的方向走去。

李氏楞了一下,赵氏并没有来过将军府,但看她的模样,竟是对这里十分了解。

她心中生出不好的预感,赵氏远比她想象的还要厉害啊。

唐元贞走到李氏身边,“阿娘,咱们走吧。”

李氏点了下头,忽的说了句:“要起风了。”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唐元贞却听明白了:可不要起风了嘛,家里来了这么一位有靠山、有能力的厉害角色,王家还能安宁?

一行人来到福寿堂。

万氏和赵氏谦让了一番,最后还是由万氏坐了下来,赵氏坐在她下首的榻上。

李氏次之。

小万氏、唐元贞这些小辈,则先要拜见大伯母。

“老大家的,这是大郎的媳妇大娘——”万氏第一个介绍小万氏。

赵氏却冷下了脸,“大娘?我家媛儿是家里的大娘,我竟不知,家里何时又冒出一个大娘来!”

第020章 我也想过继

王家没有分家,两房子女按照年龄进行大排行。

怀字辈一共有六个人,王怀媛年纪最大,是王家的大娘。

但,等到王怀恩出生的时候,赵氏早已去了郑家当乳母,万氏喜得“金孙”,高兴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抱着胖乎乎的孙子,直呼“大郎”,全然忘了角落里还缩着一个大娘。

老祖宗开口了,下面的人便跟着一起叫。

等李氏想要提醒的时候,“大郎”之名已经叫遍了整个王家。

当时李氏想着,大郎便大郎吧,大不了男女分开排行。

可是,万氏的脑回路太异于常人了,也不知道她是真的忘了王怀淑,还是故意跟赵氏置气。

十多年前王怀淑落地,万氏又喜滋滋的宣布,“好三娘。”

李氏曾委婉的提醒过万氏,但万氏就是听不懂,还反过来教训李氏,“少管闲事,多给王家添几个孩子是正经。”

李氏被噎得不行,只得将这件事按下。

转过年,李氏生了个女儿,也就是四娘王怀婉。

而王鼎和李氏最小的儿子则是五郎王怀瑜。

从一到五都有了,就是忽视了王怀媛。

要不说没娘的孩子可怜呢。

赵氏为了一家人的生计去当乳母,忍痛丢下几个月大的王怀媛。

万氏拿着赵氏赚来的大把银钱和赏赐,结果却把赵氏唯一的女儿丢到了一边。

小万氏过门,排行也跟着丈夫,王怀恩是大郎,她自然也就是大娘了。

自此,在王家一提到“大娘”,众人便只当是小万氏。而王怀淑这个王家真正的“大娘”却被全家人遗忘了。

如今赵氏衣锦还乡,屁股还没坐稳,就抓住“大娘”二字发起了火,显然,这位虽然不在王家,对王家却并不是一无所知。

小万氏正欲给赵氏行礼,双膝都弯下了,却被赵氏的一记冷哼止住了动作,整个人僵在了那里。

万氏也是一愣,说实话,她没有刻意亏待王怀媛,好歹是她家狗儿的长女,万氏从来没想过不要这个孙女。

只是那个孩子太安静,根本引不起她的注意。

而“大娘”,不过是个称号,有必要这么计较吗?

知道其中内情的杨姨娘暗暗将身形缩进阴影里,好吧,故意降低王怀媛在王家的存在感是她的手笔,可她也是为了自己的孩子着想啊。

现在赵氏来找后账了,杨姨娘只希望别查到自己身上。

还是王怀淑反应快,赶忙上前解释,“好叫大伯母知道,咱们家是男女分开进行排行的。”

赵氏上下打量着王怀淑,“你是王怀淑?京中有名的王家三娘?”

哼,刚进京没几天,王怀淑一个婢生女就上蹿下跳的交际贵女,被人家拿她当笑话,她还当自己是盘菜。

王怀淑窒了下,面皮儿有些发烧。

说谎当面被拆穿,饶是她三世为人,也有些下不来台。

倒是万氏,经由王怀淑一提醒,终于反应过来,赶忙道:“三,哦不,二娘说得对,咱们家确实是男女分开排行的。阿赵啊,你刚回家,还不知道,这是你们家的二娘。她的生母是阿杨,阿杨你也认得啊。就是我娘家隔壁老杨家的闺女。”

“我们家的二娘?”

赵氏眸光流转,扫了眼缩在墙角的杨姨娘,“郎君纳了阿杨?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一点儿都不知道?”

王怀淑没有跟王怀恩一起归到二房,不是王怀淑不想,而是李氏不同意。

李氏的意思很明确,王怀淑与王怀恩不同,一个庶女,赵氏就算心里不舒服也不会借此闹起来。

再者说,王怀淑若是也成了二房的女儿,那杨姨娘怎么安排?总不好也变成二房的侍妾吧?!

万氏当然不允许二儿子“抢”长子的侍妾,直言杨姨娘继续留在大房。

李氏就说了,“大伯既然纳了杨姨娘,那么杨姨娘为大伯生个女儿也在情理之中。若杨姨娘一个孩子都没有,反倒显得刻意。再者,万一日后阿嫂以‘无所出’为由要打发杨姨娘——”

杨姨娘顿时急了,赶忙求万氏做主。

万氏听了两人的话,细想一下也觉得有理。

是呀,赵氏二十多年不在家,就算她是懿德夫人,也不能要求她家狗儿当活鳏夫啊。

有一二侍妾,生个不关大局的庶女,这都不算什么大事。即便打官司打到御前,圣人也不能偏袒赵氏。

就这样,王怀淑留在了大房,依然是杨姨娘的女儿。

整件事唯一说不过去的,就是王鼐纳妾的事不曾与赵氏说过。

对此,万氏倒也有理由,“哎呀,那时你在京里,狗儿跟着先帝四处打仗,身边也没个服侍的人,我便做主让阿杨跟了狗儿。我倒是想给你写封信说明此事,可、可你也知道,我哪里识字?所以,这事儿便搁下了。正好今天你回来了,阿杨啊,快过来给你家娘子磕头!”

杨姨娘明白万氏的意思,赶忙爬起来,来到近前,噗通一声跪倒,恭敬的说:“婢妾杨氏拜见娘子!”

唯有给大妇磕了头,大妇点头同意,杨姨娘侍妾的身份才能确定下来。

赵氏定定的看着杨姨娘,只看得杨姨娘头冒冷汗、身子发抖,这才淡淡的说了句:“这些年你伺候郎君,辛苦了。来人,看赏!”

赵氏身侧的丫鬟捧着一个扁方匣子走到杨姨娘近前,杨姨娘赶忙举起双手接过,再次叩头:“多谢娘子!”

“嗯,都起来吧。”

赵氏依次扫过半蹲着身子的小万氏、垂手而立的王怀淑以及捧着匣子高兴不已的杨姨娘,眼底闪过一抹冷意。

“阿嚏~~”

唐宓窝在阿姜的怀里,看八卦看得正热闹,忽然感觉到一股冷意,忍不住打了个小喷嚏。

赵氏眸光一闪,从阿姜身上掠过。

唐元贞见大房的小辈都见了礼,她也上前给赵氏问安。

赵氏对唐元贞很感兴趣,态度也亲切不少。

简略的问了几句,赵氏命人送了见面礼。

唐元贞客气的致谢,重新回榻上跪坐好。

王家人少,孙儿辈的只有几个小豆丁,摇摇摆摆的给赵氏行了礼。

赵氏一一给了见面礼,让乳母把孩子们带了下去,而后扭头对万氏笑道:“时辰不早了,阿家,是不是该用饭食了?”

“哎呀,你不说我还不觉得。老二家的,吩咐下去,摆饭!”

不知为何,跟赵氏共处一室,总让万氏有种如坐针毡的感觉。听赵氏这么说,万氏赶忙应声。

李氏忍下心底涌上的不好预感,起身去厨房安排午宴。

许是接连发作了两次,午宴上,赵氏没再摆一品夫人的谱儿,反而换了常服,亲自服侍万氏用饭。

万氏吃得战战兢兢,没办法,赵氏的言行太规矩了,规矩得万氏浑身不自在。

好容易吃完了饭,万氏便将赵氏等人打发下去。

赵氏直接去了中轴线正堂,看着修葺一新的院落,唇边闪过一抹冷笑。

傍晚,王鼐回来了。

先去给老娘请了安,母子两个关上房门嘀咕了许久,王鼐这才回正堂。

刚踏入院门,王鼐便看到正堂上悬挂着一块新做的匾额,上书三个大字“寸心堂”。

寸心堂没什么,只是这笔迹,王鼐瞧着十分眼熟,貌似是御笔!

眉头皱了皱,王鼐背着手进了堂屋。

夫妻多年不见,王鼐早就忘了赵氏的模样。哪怕进京后,王鼐时常进宫议政,却也从未想过去见见赵氏。

如今两人再度相见,王鼐只觉得对面的妇人陌生。

赵氏依然端庄,行了礼,亲自上前帮王鼐脱去官袍。动作很是熟稔,好像寻常的夫妻那般。

这一刻,面对赵氏的服侍,王鼐竟与老娘一样非常不自在。

轻咳一声,王鼐说了句废话,“你、你回来了!”

赵氏笑得贤良淑德,“是,妾身回来了。”找你们讨债来了!

王鼐不自然的走到桌旁坐下,又说了句废话:“家里人都见过了?”

赵氏恭顺的跟过来,“都见了,家里人都很好,妾身很高兴。”该收拾的人一个都不少,她表示很满意啊。

王鼐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他不说话,赵氏也安静。

夫妻干坐了好一会儿,王鼐最先受不住这种气氛,忽然冒出一句:“对了,有件事想给你说。那什么,咱们膝下无子,我、我想过继个儿子。”

赵氏抿唇而笑,那微笑的弧度仿佛用尺子量过一般,标准得不像话:“郎君与妾身想到一处了,妾身也想过继——”

第021章 这次是真晕了

王鼐眼睛一亮,“娘子果真是这么想的?”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原本王鼐还以为赵氏会拒绝。赵氏虽有了年纪,可这年头也不是没有五十岁生子的妇人。

王鼐担心赵氏舍不得王家的爵位和产业,拼命也要自己生个儿子咧。

愿意过继,那就最好了!

这样他就能把大郎接回来,然后顺理成章的把爵位传给他。

想到这里,王鼐兴奋的直搓手,嘴里念叨着:“好、好,娘子能这般识大体,为夫真是太高兴了。等过几日,咱们寻个黄道吉日,便将大郎过继过来。娘子,我给你说啊,大郎是个极好的孩子,你见了定会喜欢。还有啊,大郎膝下已经有了儿女,把他过继到咱们名下,咱们便直接能做阿翁阿婆喽。”

“大郎?郎君真是糊涂了,大郎是二弟的长子,咱们为人兄嫂,也当为他们夫妇考虑。”

赵氏笑得温婉,眼底却没有一点儿温度,淡淡的说:“就算过继,也该过继二房的次子、幼子,哪有过继人家长子的道理?”

王鼐仿佛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冷水,整个人都愣住了,“啥?不、不能过继大郎?”

赵氏微微颔首,“当然不能。郎君与二弟兄弟情深,我与二弟妹也素来交好,断不能因为子嗣的事儿让他们伤心啊。”

王鼐总不能说二弟两口子乐得把大郎过继出去吧,他干咳了几声,道:“那什么,大郎是庶子,我想二弟和二弟妹应该不会拒绝。”

“庶子?生母出身如何?”

赵氏仿佛第一次听说王怀恩的出身,认真的问道。

“呃,家里的一个奴婢,生子后被阿娘打发掉了。”王鼐说着早就跟母亲商量好的说辞。

“婢生子?嗯,出身低了些。”

赵氏摇了摇头,一副瞧不上的模样,“夫君,这样的话就更不能过继大郎了。咱们过继孩子,一是为了血脉传承,二则是为了承袭爵位。大郎虽是王家子,身份到底低了些。”

彼时婢生子的地位很低,王鼐身上有开国县侯的爵位,让一个婢生子承继侯爵,确实有些高攀了。

“……”王鼐语塞,此刻他真的有些后悔给儿子安排的出身太低了。

唉,都怪李氏,真真是个不识大体的妇道人家!

赵氏似乎没看到王鼎阴郁的表情,按照自己的思路说:“还是二郎好。王家的正经子孙,年纪轻轻就入了仕途,学问好,娶的娘子更是名门。有这样的儿子、儿媳,我也就没什么遗憾了。”

王鼐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发现赵氏的话处处都占着理。

如果撇开王怀恩是王鼐亲生子的身份,单纯以客观的条件来衡量,王怀瑾确实比王怀恩出色许多。

正常挑选嗣子,都会选王怀瑾。

可问题是,王鼐的“过继”原就不正常啊。

望着赵氏认真的神情,王鼐忍不住想:这个女人到底知不知情?她决意过继二郎,到底是真心喜欢王怀瑾还是有意报复王家?!

王鼐不敢往下想了。

他沉默良久,终于吭哧吭哧的想到了一个理由:“弟妹素来疼爱二郎,想来不会同意。”

赵氏浅浅一笑,“二郎不行,那就三郎。其实相较于二郎,三郎才是最好的人选。六岁的孩子,更容易跟咱们养出感情。”

三郎?他们家哪来的三郎?

王鼐愣住了,刚要问“三郎是哪个”,一听说六岁,才猛然想起二弟家的小儿子今年六岁。

可那小子不是排行老五吗,怎么成了三郎?

不过王鼐到底不是傻子,听赵氏说得不似口误,便知道里面有隐情。

算了,左右是小事,王鼐便直接揭了过去。

他努力向着拒绝“三郎”的理由,“三郎,太小了些。咱们过继嗣子,还是稳妥些更好。万一——”那小子夭折了,岂不是白过继了?!

当然,王鼐一个做大伯父的,不能咒亲侄子早夭,剩下的话他就没说出来。

他相信赵氏能听懂。

赵氏当然懂,“郎君说得也有道理。但二弟就这么两个嫡子,三郎不行,那就只能是二郎了。”

王鼐头都大了,他算是明白了,赵氏就是认准了二房的两个嫡子,而大郎,她是连考虑都不愿意考虑。

这事该怎么办?

思索再三,王鼐决定还是从长计议。

赵氏刚回家,对家里的情况不了解,更没有接触过大郎。日后他就让大郎多到寸心堂请请安,待赵氏跟大郎熟悉了,兴许就会改变主意呢。

“好了,这事先不说了,”

打定了主意,王鼐摆摆手,然后故意做出一副关切的模样,“娘子,这些年你过得还好吗?宫里——,唉,娘子辛苦了!”

“多谢郎君挂怀,妾身很好!”

赵氏垂下眼睑,没让王鼐看到她眼中的嘲讽——哼,现在才想起关心她,是不是晚了些?

……

且说李氏,心事重重的回到了她的萱瑞堂。

“夫人,您这是怎么了?莫非老夫人又给您脸色瞧了?”

心腹阿方迎了上来,关切的问道。

李氏摇摇头,扶着阿方的手坐到榻上,低声道:“不知怎么了,我这心怦怦跳得厉害。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阿方冲着一旁的小丫鬟使眼色。

小丫鬟会意,转身去隔间端了个托盘回来。托盘上放着一盏冒着热气的茶汤,还有两碟子小点心。

阿方亲自捧了茶盏送到李氏跟前。

李氏接过茶盏,轻啜了两口,温热的液体滑过口腔,缓缓的流入肠胃,让她纷乱的情绪舒缓了些。

“腊月里事儿多,夫人许是累到了。左右大夫人回来了,您也能是轻松轻松。”阿方柔声劝着。

不提赵氏还好,一提赵氏,李氏刚刚平复的心情又乱了起来,她忽的问了句:“阿方,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不该跟王家人一起欺瞒阿嫂?”

白天里,李氏没少偷看赵氏,偶尔对上她洞察一切的双眸时,李氏就忍不住猜测:或许大嫂已经知道了!

王家人合伙欺骗赵氏,是主谋;李氏虽然没有主动参与,却是知情不报,万一赵氏借此记恨上了她,那她岂不是太冤枉了?

李氏有种预感,赵氏一旦知道真相,定会狠狠的报复回来。

到时候,自己这个“从犯”,也逃不过去啊。

李氏越想越心惊,让阿方附耳过来,悄声道:“去,派个人去正堂打探一下。”

阿方见李氏脸色都变了,知道此事不小,赶忙答应一声,转身出去安排了。

暮食过后,王鼎去书房处理公务,李氏一人在西侧间吃茶。阿方神情恓惶的走了进来,扑到李氏近前,颤声道:“不、不好了,大夫人要、要过继咱们家二郎!”

噗通~

李氏眼睛一翻,直接昏倒在了临窗大炕上。

只见她牙关紧闭,身子僵硬,不同于上一次的装晕,这回她是真的昏死过去了……

第022章 鱼饵

自从唐宓坚定的迈出人生中的第一步,她的活动范围得到了扩大。

从小小的西厢房,扩张到了整个西园。

每天,西园的丫鬟婆子们就能看到一个穿着厚厚棉衣棉裤的小肉球,艰难的从西厢房的门槛上爬出来,摇摇摆摆的顺着游廊一个房间一个房间的“巡视”。

小肉球的身后则呼啦啦的跟着乳母并四五个小丫鬟。

没错,鉴于唐宓小盆友的“地盘”扩大,危险系数也会增加,所以唐元贞精心挑选了四个十来岁的小丫鬟补到了唐宓身边。

四个小丫鬟加上原来的阿陈,不需要做其他的活计,她们的任务只有一个,那就是看顾好唐宓的安全。

唐宓啪嗒啪嗒的走到正房门外,望着对她而言非常高的门槛,小家伙也不惧怕,小手小脚齐齐上阵,吭哧吭哧的爬了起来。

阿姜张着手在外面站着,两只眼睛一丝儿都不敢离开唐宓。

唐宓艰难的爬上门槛,整个小身子都趴在了门槛上,她小小的呼了口气:哎哟,还挺累!

殊不知她的小模样远远瞧着有多可爱:黑漆门槛上挂着一颗大红的肉球,怎么看怎么有意思。

本来唐元贞和王怀瑾正忧心忡忡的说着话,抬眼一看到这幅场景,忍不住笑了出来。

嘿咻嘿咻~~

唐宓并不知道自己已经成功的“彩衣娱亲”了,歇了一会儿,又努力的从门槛上爬下来。

许是这段时间练得比较多,唐宓多少有了些经验,扑腾了几下便从门槛上翻了下来。

可惜她穿的实在太多了,人又胖(唐宓:谁胖了,我这是结实,╰_╯),双脚刚刚着地,整个人就咕噜噜的滚了过去。

“噗~~”

这下子,连王怀瑾也忍不住了。

唐宓一路滚到榻前,小小人儿都有些晕了,摊手摊脚的躺在了地板上。

唐元贞快走几步来到近前,伸手抱起了唐宓。一上手,她的手臂就坠了一下:咦,小闺女儿又胖了?!

阿姜进来行礼,见唐元贞抱着唐宓似乎有些吃力,赶忙伸手。

唐元贞摆了摆手,“你们都下去吧,我和郎君还有话要说。”

阿姜答应一声带着小丫鬟退了出去。

唐元贞则抱着唐宓回到座位上。

夫妻两个原本是一左一右坐在主位上,座位上铺着厚厚的大红蟒纹地衣,四周还有几只圆滚滚的隐囊,唐元贞是跪坐着,而王怀瑾则是慵懒的斜躺着,身后靠着隐囊,手肘撑在凭几上。

唐元贞先帮唐宓脱去厚棉衣、棉裤,脱掉厚厚的虎头鞋,然后将她放在地衣上。

唐宓穿着雪白的小袜,大眼睛看了看母亲,又看了看父亲,利索的翻过身、撅着屁股爬了起来。

“猫儿走得愈发利索了。”

王怀瑾坐起身子,从一旁的矮柜里掏出一个玩具簸箩,挑了一个拨浪鼓便摇了起来。

小鼓咚咚咚,唐宓循着声音看到了玩具,嘴里啊啊叫着往父亲那边走去。

“可不是,看着猫儿一天天的健康长大,我心里的愧疚方能少一些。”

唐元贞笑着看父女两个玩闹,颇有感慨的说道。

“娘子,怎么又想起那些不开心的事了?说到底,还是我对不起你们娘儿俩,明明知道是谁害得你早产,却、却——”

王怀瑾脸上一片黯然。

当日唐元贞查到了黑猫头上,她没有隐瞒王怀瑾。至少在王怀瑾看来,妻子将所有的结果都告诉了他。

听闻是祖母养的宠物闯得祸,他心里不是不恨,偏偏“孝”字压到了头上,他根本无法帮妻子女儿讨回公道。

“郎君,你的难处我都明白。但是,也不能任由祖母这样下去了。”

唐元贞眉头轻蹙,“咱们是晚辈,孝敬、顺着长辈理所应当,可外人却不会容忍。有些规矩,还是早些让祖母知道才是。日后出去交际,万一惹怒了贵人,到时候再后悔就晚了。”

之前王家刚刚进京,还没有站稳脚跟,与皇亲、权贵的交际并不多。

可如今赵氏回归,她跟皇家关系莫逆,王家少不了要跟皇族打交道。

倘或一味纵容万氏,这位“耿直”的老太太早晚会给王家惹祸。

王怀瑾起初还没在意,听了唐元贞的分析,方缓缓点头,“娘子说的是,阿婆那儿,确实该有个人好好提醒一番。”

其实,王怀瑾想到了另一件事:如果不是祖母胡搅蛮缠,根本不需要把王怀恩弄到二房。现在好了,大伯“膝下无子”,反倒给了大伯母“过继”的理由。

现在想想,那时的祖母和大伯父太“天真”了,他们居然以为能想到把堂兄改到父亲名下,然后再以“过继”的名义要回大房。

难道他们以为大伯母是他们手中的人偶,可以任他们摆布?

那时王怀瑾还怀疑呢,到底是谁给了祖母这么大的自信?

这会儿让唐元贞一提醒,王怀瑾才明白:不是旁人,正是家人的一再纵容、忍让,才会让祖母生出“天老大、圣人老二、她老三”的无知念头,才会让祖母觉得只要她说的话,在王家就没人敢违背!

万万没想到,家里还有个赵氏!

“郎君,你说大伯母是真的想过继你还是借此跟阿婆打擂台?”

唐元贞最关心的还是自家利益。

“不好说,我跟大伯母只见过几次面,印象中她是个极好的人,偏偏我们家负了她——”

王怀瑾摇摇头,略带愧疚的说,“尤其是堂兄的事,更是欺人太甚。就算大伯母故意报复,也不能怪她。”

唐元贞默默点头,她赞同夫君的想法。整个王家亏待了赵氏,还不许人家报复回来?

别看事情的罪魁祸首是万氏和王鼐,但是细究起来,他们二房也不是没有错。

至少一个从犯的罪名是跑不掉的。

“不过,阿婆应该不会同意吧。”唐元贞不禁又生出担心。.

王家平静了半年,这次若闹将起来,势必不会轻易罢休。

“……唉,”王怀瑾不知说什么,只长长的叹息一声。

唐宓拿着拨浪鼓,乖巧的窝在父亲怀里,黑葡萄一样的大眼睛里满是八卦的光。

……

万氏当然不同意。

一听王鼐说完赵氏的决议,万氏就跳了起来。

真跳,别看万氏六十多岁了,人却很壮实,只把地板跺得咚咚响。

“我就知道这混账婆娘没安好心,嫌我大郎出身低,我呸,她一个种地的野丫头还敢嫌弃我孙儿?”

“想过继二郎?没门!我老婆子还活着呢,谁也不能糟践我大郎!”

“狗儿,我告诉你,要么过继大郎,要么就不过继,我看这个烂了心肝的婆娘还敢怎样!”

王鼐跪坐在母亲榻前,方方正正的大脸上满是痛苦与纠结。

他也想过继大郎啊,可赵氏那个死女人就是不同意,还、还威胁他!

……

寸心堂。

赵氏摩挲着两卷圣旨,笑得志得意满:鱼饵已经投下去了,现在就等鱼儿们上钩喽!

第023章 谁也不是傻子

在一种很诡异的气氛中,王家迎来了除夕。

清晨,王家上下便忙碌起来:整理、清洗祭祖用的祭器,准备年夜饭所需的食材,以及洒扫庭院、准备桃符、爆竹等物什。

万氏想插手安排事宜,偏她对祭祀的规矩并不熟悉。

王鼐立志振兴王家,自是不想在年末祭祖这样的大事上有任何闪失,所以他没有顾忌老娘的撒泼,硬是将一切事务都托付给了赵氏。

没办法啊,赵氏在宫里待了这么多年,礼仪、规矩那是非常的好。

传闻,圣人还是太子的时候,东宫的大小事宜都是赵氏这个乳母打点。

赵氏连东宫那么大的摊子都能照顾得妥妥当当,就更不用说小小一个王家的祭祀了。

面对王鼐的相托,赵氏没有推辞,从李氏手中要回对牌,便开始分派起工作来——

小万氏负责洒扫庭院等琐事;

唐氏负责清洗祭器;

至于食材什么的,则有赵氏的女官柳司膳全权打理。

对此,万氏、小万氏和李氏都很有意见。

万氏、小万氏不高兴还好理解,因为赵氏的安排明显是把唐氏当未来主母培养。要知道祭祖是家中的大事,而负责祭器的一般是家中主母。

李氏也跟着不高兴,就有些令人玩味了。

李氏又病了,与半年前的“病”不同,这次她是真病了。

短短几日的功夫,整个人便消瘦得不像样子。

脾气也变得有些古怪。

这不,唐元贞刚刚从库房里将祭器取出来,亲自带着几个小辈逐一擦拭干净,便来萱瑞堂探望李氏。

李氏没有问唐元贞是否辛苦、差事办得如何,上来就阴阳怪气的说:“哟,二娘来了,我还以为有了东边那位,您都不认得萱瑞堂的路了呢。”

唐元贞眉头微蹙,婆母这是怎么了?

不管是“过继”也好,负责祭器也罢,都是赵氏的手笔,与她唐元贞有何干系?

但凡明理一点的人,都会明白。

可她这个婆婆,怎么就一副“你跑去攀高枝了,不愿伺候亲婆母”的质问嘴脸?

过去,唐元贞还觉得婆母虽出身低一些,但到底读过书,是个知书达理的人。

现在唐元贞不这么想了,她总有感觉,或许眼前的李氏才是她真正的模样!

但是不管心里怎么想,唐元贞脸上却没有丝毫表露,没接李氏的话茬儿,关切的问道:“阿家今天可好些了?”

“好,或是不好,有什么区别?就是我死了,这个家里也没人在乎。”

李氏满脸的戾气,看向唐元贞的目光都是冷的,“拼死拼活生出来的儿子,转眼就要变成别人的了。儿媳妇更好,还没‘过继’呢,就巴巴的跑去献殷勤。哎哟,我的命真是苦啊!这样活着,还不如死了轻省。”

李氏越说越不像话。

唐元贞听着无比尴尬。

一旁伺候的阿方急得满头大汗,实在忍不住了,不顾自己身份的出来帮李氏描补:“二娘勿怪,这两日二夫人病得实在厉害,昨儿夜里更是咳了一宿,三更天的时候才合了合眼睛。”

唐元贞点头,表示理解。

李氏却不领情,没好气的对阿方道:“就你多嘴!我教导二娘几句怎么了?难道还不许做阿家的教导儿媳妇?”

阿方见李氏发火,不敢再多说,赶忙退了下去。

唐元贞见李氏这样,不欲与她多纠缠,正想告辞离去,外头传来赵氏的声音——

“大过年的,弟妹这是跟谁置气?”

话音方落,赵氏已经进了寝室。

李氏撇了撇嘴,没说话。

“哟,两三日不见,弟妹竟瘦成这个样子了?”

赵氏来到床前,弯腰看了看李氏,略带关切的说道。

唐元贞给赵氏见礼。

赵氏摆摆手,看向唐元贞的目光满是慈爱:“忙了一上午,二娘累了吧?你且回去歇息歇息,我与你阿家说会儿话。”

若是换做以前,唐元贞定会先看看李氏的意思,然后再做出选择。

但这会儿,唐元贞想都没想就答应了,给李氏、赵氏行了礼,她便施施然的退了下去。

“……”李氏见唐元贞根本不把自己放在眼里,气得不行,扭头对赵氏冷哼道:“阿嫂好手腕,只几天的功夫就将我的儿媳妇拢了过去。以前唐氏虽骄傲,但对我这个阿家还是很尊重的,现在却——”

李氏就差指着鼻子骂赵氏“勾搭”她的儿媳妇了。

赵氏抄手站着,姿态是那么的端庄优雅,仿佛没有听到李氏的责问。

李氏见赵氏不说话,心里愈发愤懑。

但想到最得意的长子,她忽的换了一副可怜的模样,费力的爬起来,整个人伏跪在床上,哀哀道:“阿嫂,好阿嫂,您最是宽厚的性子,求您可怜可怜我,把二郎留给我吧!”

赵氏仿佛对李氏的做派很感兴趣,就那么静静的看着。

李氏撑着身子的双手忍不住握紧,偏她不能发作,继续哀求,“阿嫂,我知道,您是生我的气了。呜呜,可我也是身不由己啊。阿家的性子您也知道,她决定的事,整个王家谁敢违逆?”

李氏没有点破王怀恩的事儿,她相信,以赵氏的聪明定会明白。

赵氏当然明白,她只是见不得李氏装傻。

嘴角噙着一抹冷笑,赵氏终于开口了:“弟妹,你真以为我会为了那点子小事生气?”

王怀恩不过是个婢生子,王鼐更是头纸老虎,赵氏根本不会将这几个跳梁小丑放在心上。

“啊?”李氏抬起头,满脸的茫然,“那、那阿嫂你是为了什么?”才要这般报复?

“大娘!”赵氏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李氏激灵灵打了个寒战,猛地伸出一只手胡乱摆着,“这个更不关我的事啊。大娘一直养在阿家身边,我、我就算想插手也插不上啊。”

赵氏却笑了,“呵~,你果然明白。”却装了十几年的瞎子、傻子!

赵氏最很王家的,不是王鼐背着她纳妾生子,而是苛待了她唯一的女儿王怀媛。

赵氏会迁怒李氏,也是因为王怀媛。

她冷冷的盯着李氏,“不关你的事?哼,我的好弟妹,你当我是傻子吗?这些年我不在家,老贼婆又是个拎不清的,主持王家中馈的一向是你。但凡你稍微有点子良心,略略看护一下大娘,大娘也不会被阿杨那个贱婢欺侮。”

赵氏越说越生气,“堂堂王家大娘,弄到最后,竟是连个婢生女都不如。无声无息的长大,无声无息的出嫁……我且问你,大娘出嫁六七年,王家可曾派人去探望过?你这个当家的阿婶,除了姻亲间的正常往来,可曾多给大娘写过一封信、送过一份礼?”

李氏被问得哑口无言,她确实忽略了大娘。

但这真不怪她啊,大娘那孩子太安静了,出嫁后更是半点音讯都没有,自己主持王家中馈,手头上这么多的事儿,哪里顾得上她?

赵氏仿佛看出了李氏的心声,冷冷的说道:“究根到底,还不是因为大娘跟你没有血缘关系?哼,果然不是自己的女儿自己不心疼啊。”

赵氏也没有真的要求李氏把大娘当成自己的女儿疼爱,她所求的,不过是李氏对大娘能有一丝善心。

偏偏李氏没有!

李氏既然这么做了,那就别怪她赵氏为女儿讨回公道。

“……所以,你是故意过继二郎?为得就是报复我没有善待大娘?!”李氏失声尖叫道。

赵氏微微一笑,“你若实在舍不得二郎,三郎也可以!毕竟他年纪小,我养在身边也能养出感情来。”

“你做梦!我绝不会把三郎给你!”

李氏急了,如同护崽的母兽,“再说,阿家不会同意的,大伯和我郎君也不同意。就是圣人,他、他也不能干涉臣子的家务事!”

赵氏挑眉,“哦,那咱们就拭目以待!”

第024章 各有各的算计

除夕,祭祖。

王家的祖祠是新建的,五大间的房舍,中间正堂摆放着稀稀拉拉的几个牌位。

没办法,谁让王家是新贵呢。祖祖辈辈都是目不识丁的田舍翁,名字也都取了一些猪啊狗啊的贱名,连个正经的族谱都没有。

往上数个四五代,还能记清长辈的名字,再往上就有些难办了。

王鼐发迹后,又是重修祖坟,又是在老家建祠堂,又是修族谱,折腾了好几年,王氏家族才不算太寒掺。

但,依然不够看。

空荡荡的祠堂已经打扫干净,吉时到了,万氏领着两个儿子、儿媳以及孙儿孙女开始祭拜。

在赵氏的指点下,万氏亲自将祭品端上供桌。

焚香,叩拜,行礼……

王家的新年祭祖正式开始。

万氏立在最前面,王鼐、王鼎兄弟随后,赵氏和李氏则带着女眷们站在另一边。

王家人丁不算太兴旺,但也是四世同堂。

万氏隔着氤氲的香烛烟气,望着满堂儿孙,心中涌起无限骄傲与自豪:二十年前,他们家还只是梁州乡下土里讨生活的农户,那时谁能想到她的狗儿能做大将军?她的孙子个个读书上进?

这都是她的功劳啊!

万氏忍不住挺起了胸脯,对着王家先祖,她也能理直气壮的说一句:没有我,你们王家能有今天?!

唐元贞站在李氏身后,面色平静,但心里却思绪起伏。

她有种预感,今天的祭祖绝不会就这么简单的结束,赵氏,定然有所行动。

果然,就在万氏陶醉自己的功劳的时候,赵氏先是说了句:“礼成!”

万氏回过神儿来,起身来到一旁的玫瑰椅上坐下。

赵氏的女官杨女史捧着个匣子走了过来。

赵氏立在祠堂正中央,扫视一圈,神情严肃的说:“有旨意!”

万氏的屁股刚刚挨到椅子边,听了这话,赶忙停止了动作。

王鼐的表情很奇怪,似是期待又似是拒绝。

王鼎不知内情,却猜到了一个可能,与李氏交换了一个忧心忡忡的眼神。

病了好几天,李氏的身体很虚弱,但还是强撑着来祠堂祭祖。一方面,是规矩;另一方面,她担心赵氏会借着祭祖的时机提出“过继”。

李氏相信万氏和王鼐都不会同意赵氏的决议,可她又不得不防。实在是白天的时候赵氏表现得太自信了,仿佛笃定了“过继”一事能成功。

忐忑不安了一下午,李氏决定,今天哪怕是一头撞死在祠堂上,她也不会让赵氏得逞!

李氏捏紧了帕子,看向赵氏的目光中带着一股绝决。

赵氏却不管众人的想法,慢条斯理的从匣子拿出一卷圣旨,展开,缓缓的念了起来。

依然是骈四俪六的华丽文章,废话很多,重点只有一个:骠骑将军、开国县侯王鼐,战功彪炳、忠君爱国,圣人很看重,特封其为开国县公,可袭三代。

赵氏读完圣旨,仔细的收好,瞥了眼王鼐,果然看到他激动的表情。

王鼐跟着先帝起兵,是开国功勋,但大梁的开国功勋多了去,能封为国公的只有战功最显赫的六位。

王鼐在那几位大佬面前,真心算不得什么“功勋”。一个侯爵,已是先帝厚待功臣了。

王鼐自己也明白,他这辈子除非再上战场立下大功,否则很难在爵位上有所进益。

可眼下大梁四海升平,哪里还有什么战事?

就算有,那也是小打小闹,得到的战功根本不够加官进爵。

更不用说圣旨里的“可袭三代”,绝对是天大的恩典。

现在大梁对爵位把控得非常严,“非功不得封爵”,就算有爵位,子孙承继的时候,也是降级而袭。

有了这道圣旨,王家三代便都是国公爷,王家百年的富贵是没跑了。

王怀淑站在万氏身边小声给她解释,等万氏听明白圣旨上的意思后,顿时高兴的跳起来——

“哎哟哟,真是祖宗庇佑啊,俺家狗儿做国公爷啦!”

“狗儿,还不赶紧给你阿爹、你阿翁磕头,多谢他们的在天之灵?!”

“还有大郎,你也快来,哈哈,你可是未来的安国公啊!”

万氏一手抓着王鼐,一手拉起王怀恩,兴奋得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王怀恩满面红光,虽极力克制,身子却仍忍不住的颤抖:开国县公,堂堂安国公啊。这是多大的尊荣、多大的富贵,就、就这么哐当一声砸到他的头上啦?

小万氏已经高兴得热泪盈眶:呜呜,她就知道自己是个有福气的,这不,马上就成国公夫人啦。一品啊,一品诰命!

唯有王鼐,听到老娘的话之后,脸上的激动刷得没了,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黯然与犹豫。

赵氏看着几人的表演,微微翘起的嘴角表明了她此时的心情。

怎样,高兴吗?呵呵,只是不知待会儿你们还能不能笑出来。

唐元贞觉察到赵氏噙着的那抹冷笑,若有所思的看向那个匣子。

呃,不会是她猜的那么狗血吧?难道那个匣子里还有另外一份圣旨。

果然——

赵氏将手中的圣旨交给杨女史,又从匣子里取出一卷。

“还有旨意!”赵氏清冷的声音在欢乐的祠堂里响起。

万氏愣了一下,双手还牵着儿子和孙子。

王鼐一副生无可恋。

王怀恩却一阵莫名的心悸。

“咋、咋还有旨意?莫非圣人不但升了狗儿的爵位,还额外有金银赏赐?”万氏想到赵氏回归时那一车车的金银,心中顿时生出无限遐想。

赵氏展开圣旨,语速均匀的念着。

这份圣旨没有走骈四俪六的华丽文风,简单得让人想哭:封骠骑将军、开国县侯王鼐为安西大都护,元月过后,择吉日率兵前往西州。

都不用王怀淑解释,万氏就听明白了,但她仍旧满脸茫然:“安、安西大都护是什么官职?西州?西州在哪儿?”

不等旁人开口,赵氏难得好心的帮婆母解说了一番:“阿娘有所不知,西突厥屡次犯边,圣人很是恼火,与几位老国公商量后,欲在西州筹建安西都护府,总督此事的便是安西大都护。至于西州,呵呵,也就是现在的高昌。”

“朝廷已经将高昌打下来了?”万氏舔了舔厚厚的嘴唇。她儿子好歹是骠骑将军,对于一些军政大事,她多少听说了一些。

这两年,大梁用兵的地方不多,其中一项便是征伐高昌。

但、但万氏并没有听说高昌那边有捷报传来啊。

赵氏微微一笑,道:“高昌战事胶着,圣人甚是忧心。郎君素来善战,想来小小一个高昌绝不是郎君的对手!”

万氏的眼睛都直了,她再无知也明白,征伐高昌绝对不是什么轻松的差事。

她家狗儿虽然是能征善战的大英雄,可、可战场上刀剑无眼,再加上狗儿上了年纪,万一、万一有个什么闪失,她能指望哪一个?

好吧,就算狗儿打赢了高昌,听圣旨里的意思,圣人还要留他在那里筹建什么都护府。

这、这不是摆明要让狗儿常年驻守高昌?

万氏听人说过,高昌远着哩,还是个穷山恶水的地方,在那里常驻,岂不是活受罪?

“不、不行,狗儿不能去!”

“还是留在京里吧,圣人刚才还封狗儿做安国公哩。”

万氏兀自絮叨着,她一时没反应过来,在场的其他人却都听明白了。

顺着赵氏,王鼐可以领取第一份圣旨。

违逆赵氏,呵呵,王大将军,您老还是去高昌吃砂子吧。

王怀恩脸色煞白,绝望的看着王鼐。

王鼎拧眉,一言不发的站在那里。

李氏先是立起了眉毛,接着又缓和了表情,两只眼睛不断的在赵氏、王鼐和王怀瑾身上转来转去——

安国公,一品国公爷,可袭三代!

听着貌似也不错啊……

第025章 尘埃落定

赵氏的鱼饵太过诱人了!

万氏和王鼐百般纠结、万般不愿,最后还是跟赵氏妥协了。

妥协归妥协,万氏心里到底不高兴,整个正月都没有给赵氏一点子好脸色。

连带着对王鼐也生出一些不满:狗儿忒没用了,怎么连自己的婆娘都管不住?

王鼐是个大孝子,不忍老娘大正月的不开心,悄悄跟万氏说:“阿娘,现在顺着赵氏也没什么!”

“怎么没什么?好好的爵位不能传给大郎,你不知道大郎气得都吐血了?”

万氏对自己一手带大的孙子感情不可谓不深,为了儿子委屈了孙子,她心里已经够憋屈了,现在听到王鼐这么说,哪有不发火的?

“大郎~~,唉,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谁让他命不好呢。”

提起长子,王鼐很是惋惜,但什么都比不了自己的前途。

“放屁!我家大郎的命好着哩,都怪你这个做老子的没用……”

万氏郁结的心情总算有了发泄的渠道,抓住王鼐一通臭骂。

王鼐也不恼,任由万氏骂着。

反倒是万氏,骂着骂着又哭了起来,“我苦命的狗儿啊,拼命挣来的爵位却不能传给亲生子,二郎虽好,可到底不是你的儿子啊。”

人心都是偏的,万氏的心尤其偏。

两个儿子,她最心疼长子,几个孙子,她又最看重大郎。

现在遵照赵氏的意思,将王怀瑾过继到了大房,万氏却没有半分高兴。

尤其是正月十六那日,赵氏特特的进宫讨旨,直接把王怀瑾封为了安国公世子。

这下好了,就算日后万氏和王鼐想后悔,也没了机会!

你说万氏能高兴吗?

王鼐眼底闪过一抹寒光,嘴上却安慰母亲:“阿娘,这事儿也不是没有转机。现在我名下没有亲生子,可将来未必没有啊。”

万氏一怔,旋即明白过来,双掌用力一拍:“对啊,阿娘怎么没想到!狗儿,你、你还年轻,多纳几个侍婢,定然能生出亲生子。二郎是个通情达理的人,日后你真有了儿子,二郎定会主动相让。哈哈,到时候,就算赵氏那个死婆娘不愿意也没法子!”

万氏兴奋极了,站起来围着屋子转圈:“对、对、对,就这么办!”

她转身的时候并没有看到,王鼐脸上那一闪而逝的杀意!

王鼐把万氏哄开心了,自己也有了主意,母子两个终于不再为“过继”一事而纠结,任由赵氏整理院落,帮王怀瑾一家搬家!

大房似是安宁了,二房却有些乱。

好好的儿子变成别人家的了,任谁也不会高兴。

王鼎尤其憋屈。

除夕夜的祠堂里,被亲娘按着手将儿子过继给大哥,王鼎的精神就有些不对劲。一出祠堂,他便重重的摔倒在了地上。

王鼎病了,病得很重,足足半个月都没能爬起来。

这次过继和上次不同,上次不过是帮兄长接收了个庶子,与他并没有太大的关系。

这回可不一样,他精心培养的出色儿子被人抢走了,直接关系到他这一房将来的发展啊。

王怀瑾是王鼎这辈子最骄傲的存在,一下子被人夺走,不啻于挖他的心肝、要他的命!

偏偏抢夺的人不是旁人,正是他最亲近的母亲和兄长,他连抗议的机会都没有。

这还不是最让王鼎最伤心的,“过继”之后李氏的表现,才是压垮王鼎心理的最后一根稻草。

“你、你说啥?你同意二郎一家搬去东边?”

王鼎瘦得只剩一把骨头,衬得眼睛格外的大,他不敢置信的望着李氏。

李氏端着药碗,正要继续给他喂药,却被王鼎躲了开去。

李氏见状,先将药碗放在一旁,拿帕子帮王鼎擦了擦嘴角流出的药汁,“我同不同意有什么用?是阿家肯听,还是阿兄肯听?”

说着,李氏眼睛里滚出泪来,“郎君,二郎过继给了大房,你伤心,难道我就不伤心?他可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啊。养了二十多年,一转眼却对别的女人喊‘阿娘’,您说我心里是什么滋味儿?”

王鼎听李氏说得可怜,态度不免软和了些。

李氏用帕子捂着脸,透过缝隙,看到王鼎的表情。

略略松了口气,真是太不应该了,她刚才竟然说漏了嘴。

之前她确实反对二郎过继,但大伯如今是安国公了,二郎过去后便会是世子,一辈子的富贵、仕途都有保证,她为何要反对?

最最要紧的是,二郎已经长大了,对她这个做母亲的感情极深,赵氏再怎么笼络,二郎也不可能真把赵氏当阿娘。

只等日后二郎继承了安国公的爵位,她李氏照样能做国公府的太夫人!

想到自己终有一日能压到赵氏的头上,李氏就忍不住开心。

一不留神,她又露了一丝在脸上。

王鼎还想着安慰妻子几句,抬眼却看到李氏嘴边闪过的笑,心咯噔一下:看来刚才他没听错,娘子确实是愿意把儿子过继出去!

王鼎不傻,李氏能想到的,他也能想到。

李氏居然为了荣华富贵舍弃儿子?意识到这一点,王鼎整个人仿佛置身冰窟,从里到外都凉透了!

……

二月初二,宜动土、搬家、安宅!

在赵氏的催促下,王怀瑾一家从西园搬到了正堂后的朝晖院。这是赵氏特意为他们整理出来的院落,二进小院,挨着花园子,景致极好。

院内的布局也很好,不能说一步一景吧,却也处处有惊喜。

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透着精致,更彰显了赵氏的用心。

至少在唐元贞看来,赵氏对他们一家十分有诚意!

王怀瑾很淡然,经过近两个月的时间,他总算从“过继”的阴郁中调整过来。

娘子说得对,过继的事,他们做小辈的无权置喙,但名分改了,血缘、感情却改不了!大伯父、大伯母要孝顺,阿爹阿娘,他默默的在私底下孝顺也是可以的。

心情开朗了,王怀瑾对搬家的事也就没那么抗拒了。

听到两个儿子叽叽喳喳的议论新房子,他竟也生出了几分兴致。

唐宓则窝在阿姜的怀里,两只大眼骨碌碌转着,好奇的望着新院落。

这几个月里,王家的戏码是一出接着一出,这让唐宓看了不少热闹,也涨了不少知识。

现在的唐宓,知识量已经丰富到了令人咋舌的地步。

不过,唐宓很聪明,听到再多的八卦,也不会说出来。

没错,咱们的小唐宓终于会说话了。在她九个月大的时候,口齿不怎么清晰的吐出了“liang”、“die”,只把王怀瑾夫妇高兴得差点儿抱着她满世界炫耀。

此刻她已经明白了,从今天起,他们一家要在这个小院生活,每天请安的阿婆也变成了大伯祖母。

大伯祖母就大伯祖母吧,其实唐宓还是很喜欢眼神干净的大伯祖母。

至少,大伯祖母不会像阿婆那样,人前对她慈爱,人后却悄悄念叨“可惜是个小娘子”之类的话。

“猫儿,喜欢咱们的新家吗?”走到堂屋,唐元贞接过唐宓,柔声问道。

唐宓用力点了点头,“喜欢!”

唐元贞摸了摸唐宓柔软的头发,心里叹道:搬了新家,有个新气象吧!希望王家就此安静下来,别再折腾“过继”之类的闹剧了!

第026章 家有小神童

清晨,朝晖院。

一颗胖胖的大红肉球从西厢房“滚”了出来,落地后,小肉球辨别了一下方向,然后无比熟练朝正房走去。

她的身后,呼啦啦跟着乳母并四五个小丫鬟。

庭院中洒扫的奴婢们,看到这一幕丝毫都不感到新奇。任谁每天都要看同样的戏码,她也能习以为常。

正房里,王怀瑾已经去了衙门,唐元贞刚刚梳洗完,换了件夹棉的衫子,正端着碗燕窝粥喝着。

看到宝贝女儿来了,她笑着说:“哎呀,猫儿来给阿娘请安啦?!”

唐宓在母亲跟前站定,握着两个肉嘟嘟的小拳头,煞有介事的跟母亲请安。

唐元贞放下白瓷盅,掐着唐宓的咯吱窝将她抱了起来,哎哟,小家伙又重了!

不过唐元贞没有说出来,因为她发现,她家宝贝女儿年纪虽小,却已经有了美丑意识,不乐意听见有人说她“胖”。

“早上的牛乳喝了吗?”唐元贞这话是问的阿姜。

阿姜赶忙道:“好叫大娘知道,小二娘喝了一大碗牛乳,还吃了一碗肉末蛋羹。”

唐宓也跟着点头,“吃了,都吃了!”她可是乖宝宝,阿娘给她准备的饭食,她一口都没剩下呢。

唐元贞满意了,“好,猫儿真乖!”

把一个孱弱的早产儿养成白白胖胖的肉丸子,可是唐元贞最大的乐趣和骄傲。

唐宓用力点头,“恩恩,猫儿乖!”

唐元贞笑着刮了刮她的小鼻头,“小人精,这么小就知道好赖话。好了,快去叫你两个哥哥吧,咱们吃了朝食就去给阿婆请安。”

唐宓答应一声,扭动小身子从母亲怀里爬下来,啪嗒啪嗒的往东厢房跑去。

东厢房门外的廊下,王令仪和王令齐跪坐在地板上,每人面前一卷书,兄弟俩正专心朗读着。

唐宓先来到王令齐面前,歪着小脑袋听他读了一会儿。唔,二哥在背《论语》。

王令齐读了一章,正欲翻书,低头便看到一双熟悉的大红虎头鞋。嘿嘿,小妹来了。

王令齐屁股挪了挪,抬手想跟妹妹打个招呼,忽的想起大哥还在,忙又垂下手,继续做出正襟危坐的模样。

唐宓觉得好玩儿,冲着二哥办了个鬼脸。

王令齐嘴角抽搐,很想还给妹妹一个,奈何身边坐着大魔王,他只得接着读书。

唐宓嘟嘟嘴,又啪嗒啪嗒的走到大哥身边。

咦,大哥已经在读《孟子》了呢,唐宓蹲下/身子,双手捧着脸,好奇的听着。

其实早在唐宓走过来的时候,王令仪就察觉到了,托强大自制力的福,他这才忍到现在。

读完一章,王令仪合上书,仿佛刚看到妹妹一般,笑着对唐宓道:“猫儿来啦!来,阿兄教你背书,可好?”

唐宓嘴角一撇,切,又是《急就章》。话说她老早以前就会背了,好吧。

王令仪没看到妹妹眼底的唾弃,伸手想抱起妹妹,结果没抱动。

呃,王令仪难得的小脸一红,变抱为搂,将妹妹圈在身前,他则由跪坐变成盘膝而坐。

“宋延年、郑子方、卫益寿、史步昌、周千秋、赵孺卿、爰展世、高辟兵……”王令仪教得一板一眼。

唐宓深深的叹了口气,本来她不想开口,可为了不让阿兄整天拿《急就章》来“荼毒”她,她还是张嘴了——

“宋延年、郑子方、卫益寿——”

刚背完九个字,她就发现周遭的气氛有些不对劲。

连摇头晃脑故作认真的王令齐都张大了嘴巴,直勾勾的盯着唐宓。那模样,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一般。

王令仪怔愣过后,便有些激动的对唐宓道:“猫、猫儿,你、你再跟着阿兄读一遍!宋、宋延年……”

好嘛,王令仪竟是激动得连《急就章》这种背得滚瓜烂熟的文章都读磕巴了。

一旁伺候的阿姜和几个小丫鬟更是兴奋不已,一个个好似喝了陈年桂花酿,红着脸、身子微微发抖,一眼不错的看着唐宓。

唐宓不明白大家为什么激动,她还是乖乖的背着:“宋延年、郑子方、卫益寿、史步昌、周千——”

“秋”字还没有吐出口,唐宓就觉得身体一阵摇晃,抬头一看,她家才五岁的大哥竟摇摇晃晃的将她抱了起来。

惊得阿姜赶忙走上前,伸手就要去接唐宓,唯恐大郎一个不注意,把唐宓给摔了。

王令仪咬着牙,避开阿姜的双手,踉踉跄跄的朝正房走去。

一边走他还一边喊,“阿娘、阿娘,您快来看啊,妹妹、妹妹会读《急就章》了!”

唐元贞正吩咐奴婢给孩子们准备吃食,忽听到长子的喊声,她楞了一下,扭头对阿何说:“大郎说什么?猫儿会读书了?”

怎么可能?

她家猫儿虽然九个月就能喊爹娘,但口齿很不清楚,这两个月好些,偶尔能蹦出一两个词儿。

可成句的话,猫儿却说不出来。

眨眼功夫不见,猫儿就会读书了?

阿何道:“娘子,婢子确实也听到大郎说小二娘会读书了啊。”

唐元贞正纳闷,便看到长子费劲的拖着唐宓走进来。她便是一惊,快走几步迎上去,伸手接过了闺女。

“阿、阿娘,妹妹会读《急就章》了。”

王令仪抹了把汗,气儿还没喘匀,就扭头对唐宓说,“猫、猫儿,快给阿娘再念一遍。我起头,宋延年——”

又是特娘的“宋延年”,唐宓好想屎。

但对上母亲热切又期待的目光,她还是乖乖的说:“宋延年。”

王令仪赶紧又说:“郑子方。”

唐宓内心无比拒绝,嘴上却还要跟着读:“郑子方。”

唐元贞眼睛都看直了,这、这真是她不满一周岁的女儿?!

居然能把《急就章》如此清晰的跟读出来?

幸好唐宓有意藏拙,若是按照她的实际水平直接将整篇《急就章》背完,还不得把亲娘、亲哥哥吓晕过去?!

唐宓暗自小得意:嘿,这个我也知道,阿爹说过“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她啊,还是当她的乖乖小猫儿就好!

然鹅,唐宓还是低估了自己对亲人的震撼。

“神、神童啊。大娘,咱们家小二娘是神童!”

阿姜和阿何兴奋得如同打了鸡血,几乎是尖着嗓子喊道。

唐元贞终于回过神儿来,长长舒了口气,心中悬着的那块大石终于落地:猫儿早产,险些就去了。这十来个月她百般小心、万般仔细的养着,好不容易才养得健健康康。

但唐元贞心底还有些担心,当初生猫儿的时候,猫儿在肚子里憋得时间有些长,羊水都要流光了,猫儿还没有出来。

唐元贞就怕猫儿智力上会有什么缺失。

现在好了,她的猫儿不但身体健康,头脑更是伶俐得没话说。

“大娘,快去给大夫人报喜吧。咱们家小二娘是神童,可是天大的好事咧。”

阿姜擦了擦眼角,高兴的说着。

嘴里还忍不住嘀咕,“这下子看谁还敢说咱们小二娘‘出生不详’、‘没福气’!”

阿姜的话提醒了唐元贞。

唐元贞不是个高调的人,但女儿生辰不好,家里人没少在背地里非议。尤其是万氏,动不动就说什么“小毒崽子”、“克夫克母克尊亲”。

唐元贞一直憋着口气,今日猫儿有了神奇的表现,唔,她是该让王家的人都知道知道。

“走,去福寿堂,咱们给老祖宗请安去!”

第027章 又见黑猫

“什么?二郎的小三娘是神童?”

万氏听到下人的回禀,有点不敢相信。一个毒月毒日生的小毒崽子,克夫克母又没福气的,怎么可能是神童!

堂下跪着的小丫鬟赶忙道,“好叫老祖宗知道,消息是从寸心堂春出来的,听说小三娘能跟着小二郎读《急就章》咧。整整读了二十多个字,可厉害了。”

万氏皱眉,“啥‘急救’不‘急救’的?”原谅老太太是个文盲,她真心没听说过时下最流行的童蒙教材。

王怀淑抱着黑猫,笑着走上前,“祖母,是《急就章》,蒙童启蒙用的。您忘了,前些日子小大郎还给您背过呢。”

提到王怀恩的长子王令茂,万氏脸上的线条柔和了许多。想了想,点头:“是了,小大郎背过什么‘史不长’。原来那就是《急就章》啊。这有什么,小大郎都会背了,小三娘读一读又有什么了不起?”

万氏不待见唐宓,自是看她哪儿哪儿都不顺眼。

王怀淑暗自翻了个白眼,心道:这能一样吗?王令茂都六七岁了,才堪堪背会《急就章》,连王令齐那个三岁的小豆丁都不如。

更不用提人家唐宓,还没过周岁,换做其它孩子,能开口说话就不错了,唐宓却能跟着读书,绝对是逆天的存在。

不过想想唐宓的母亲是唐元贞,王怀淑也就释然了。

哼,那个女人,最爱出风头,觉得自己是光芒万丈的穿越女,就认为自己的一切都是世间最好的:最好的婆婆,最忠犬的夫君,就连儿女也是最最出色的。

可她也不想一想,穿越女就那么NB吗?她的儿女就不能是普通人吗?

上辈子给唐元贞做了半辈子的女儿,王怀淑自认为非常了解她。

越是了解,她越是同情唐宓:啧啧,可怜的娃儿,这还没一周岁呢,就被亲娘冠上了“神童”的帽子,以后必定要百般辛苦才能维持住这个名声。

前世她受够了唐元贞的种种以“我为你好”为名的压迫,今生碰到了同病相怜的唐宓,王怀淑难得的对唐宓生出了几分怜悯。

是以,当唐宓被母亲抱着走进福寿堂正堂的时候,便接收到了王怀淑格外的关怀。

咦,“姑姑”的表情好奇怪啊,又是幸灾乐祸又是同情,整张脸都扭曲了。

唐宓歪着小脑袋,愣愣的看着王怀淑。

赵氏领着唐元贞向万氏请安。

万氏对这对“婆媳”都没啥好感,随意的摆摆手,示意她们自己坐下。

赵氏对万氏赶苍蝇似的手势并不在意,招呼着唐元贞在自己身侧的壶门洞单榻上坐下来。

王怀淑则上前给赵氏和唐元贞行礼。

没办法,谁让这两人是她名义上的阿娘和阿嫂咧。

“嗯,三娘起来吧。”

赵氏眉眼柔和,看着就和蔼可亲,但眼底并没有多少温度。

“多谢阿娘!”王怀淑优雅的站起身,心里对“三娘”这个称谓,多少有些抗拒。

王怀瑾“过继”大房做世子,赵氏表示:大房和二房的孩子分开序齿。

大房一共有三个儿女,即:大娘王怀媛,二郎王怀瑾,三娘王怀淑。

小一辈也是重新进行排行。

当了十多年的“二娘”,忽然变成了“三娘”,王怀淑非常不习惯。

但胳膊拗不过大腿,赵氏之威势,连万氏和王鼐都不敢违逆,就更不用说王怀淑一个小小的庶女了。

抱着黑猫跪坐到万氏的下首,王怀淑垂下眼睑,掩住那抹不甘。

赵氏哪里会在乎王怀淑的小情绪,刚刚坐好,便笑着对万氏道:“给阿家道喜,咱们王家出了个小神童哩!”

万氏早就知道了这个消息,并没有多少兴趣。但为了照顾赵氏的面子,还是问了句:“小神童?是个什么说法?”

赵氏一指唐宓,“就是咱们家的小三娘啊,啧啧,还不到一生日,便会读书了!二娘,快让小三娘读给老祖宗听听。”

唐元贞应了一声,将女儿立在身前,“猫儿,跟着娘一起读,好不好?”

唐宓好想哭,呜呜,今天她都不知道读了多少遍的《急就章》,早知道这样,她就不在阿兄面前多嘴了。

但母亲开口了,她又不能不读,只得委屈的点点头,跟着唐元贞一句一句的读着。

奶声奶气的小童音在正堂回荡,配上唐宓粉雕玉琢的小模样,别提多招人稀罕了。

就是一向不喜唐宓的万氏瞧了,也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待唐宓读完一小节,万氏更是罕见的朝唐宓招手,“猫儿是吧,到老祖这儿来,让老祖好好瞧瞧。”

唐宓扭头去看唐元贞。

唐元贞则去看赵氏,见赵氏点头,方轻轻推了推唐宓,小声道:“去吧。”

唐宓啪嗒啪嗒的迈着小胖腿儿来到万氏跟前。

万氏稀罕的伸手去摸唐宓肥嘟嘟、嫩呼呼的小脸蛋,嘴里咕哝了一句:“这孩子养得真好。”

在老一辈眼中,养得白白胖胖的孩子就是养得好。

王怀淑抱着黑猫的手不禁收紧,她刚才还觉得唐宓可怜,但此刻,她却觉得这个胖丫头无比碍眼。

明明都是唐元贞的女儿,为何上辈子的她就资质平常,而眼前的唐宓就天生聪慧?!

王怀淑暗中算计唐元贞早产,让唐宓背负了一个“出生不详”的恶名,她原以为就足够毁掉唐元贞母女了。

可她怎么都没想到,唐元贞竟想给女儿扣上“神童”的光环。有了神童之名,就算唐宓生辰不好,旁人也不会太在意!

哼,做梦!

王怀淑绝不允许有这样的情况发生。

“嗷呜~~”

许是王怀淑抱猫的劲道太大了,弄得黑猫很不舒服,这只被万氏宠上天的小畜生,哪里受得了这点子委屈,直接叫嚷出来。

黑猫这一叫,到给了王怀淑灵感。

她拿眼角瞄了唐宓一眼,嘴角闪过一抹阴狠。

凑到黑猫耳朵边嘀咕了几句,又在旁人看不到的角度指了指唐宓,王怀淑这才悄悄将黑猫松开。

刚松开黑猫,王怀淑便故意大喊一声,“哎呀,别跑啊,小黑,快回来——”

黑猫撒开四只爪子,宛若一道黑色的闪电,嗖的一声,直奔唐宓而去……

第028章 祸害上门

“小黑!”

“猫儿!”

“来人呐,赶紧把黑猫拦住啊!”

“快、快、快,别伤到我的小黑!”

唐元贞、赵氏、万氏全都吓了一跳,不管不顾的大喊起来。

阿姜和几个丫鬟则本能的向唐宓扑了过去。

堂屋里一片混乱。

混乱之中,没人发觉唐元贞的异样。除了看到黑猫扑向女儿时,她本能的喊了一声女儿,紧接着她喊出的却是“小黑”。

王怀淑和黑猫距离唐宓并不远,阿姜等一众奴婢还没有冲到近前,黑猫已经杀到了。

王怀淑一边故作焦急的喊着,一边暗爽不已:好、太好了,黑猫,不枉我这一两年来的精心照料。对,就这么扑上去,狠狠的抓花唐宓的脸。快啊,不要犹豫,反正你有老太婆护着,就算是唐元贞也不能把你怎么样!

然而,就在王怀淑快意的等着唐宓因疼痛而惨叫痛哭的时候,黑猫忽然停住了。

只见它围着唐宓转了一圈,粉红色的鼻头嗅了嗅,又用脑袋蹭了蹭唐宓,最后竟趴在唐宓身边,“喵、喵”叫着卖起了萌。

唐宓不知道自己刚刚从黑猫爪下逃过一劫,扭头看到这么一只小动物,颇有些新奇。

伸出胖胖的小手戳了戳黑猫油光水滑的皮毛,咧了咧小嘴,“好玩!”

“喵呜!”

黑猫被戳了一下,倒也没生气,反而觉得唐宓周身的气味好闻。在它的记忆中,似乎闻过这样的味道,这让它十分安心,不由自主的想亲近。

而且刚才听到了“主人”的召唤,知道跟前这个白白胖胖的小肉球不能乱抓,所以它对唐宓一点儿敌意都没有。

唐宓小孩儿心性,见到新玩具,全然忘了自己还在背书,蹲下小身子,伸手在黑猫的下巴挠了挠。

黑猫舒服了,直接翻过身,露出柔软的肚皮。

众人惊掉了一地的下巴。

尤其是万氏,自己养的黑猫是个什么脾性她最是了解。

这只小畜生脾气可不小,平日里,除了她,也就是跟王怀淑亲近些。

跟王怀淑亲近,也是因为王怀淑曾经亲自给它喂食过一段时间。

就算这样,黑猫也抓伤过王怀淑。

可似眼前这样,翻过肚皮任由人去摸,黑猫还是头一遭。

莫非,连黑猫都觉得二郎家的闺女是个好的。

万氏想起了妙缘道姑的话,心里开始嘀咕起来:难道这丫头不是个小毒崽子,而是个有福气的?要不然,为何灵猫会对她这般另眼相看?

但端午节出生,确实不是什么好生辰。

万氏迷糊了,望向唐宓的目光充满疑惑。

王怀淑看得眼睛都直了,这是怎么回事啊?黑猫不但没有去抓唐宓,反而还在唐宓跟前当起了萌宠?!

就是赵氏也颇有些纳闷,愣愣的看着眼前的一幕。

唯一知道真相的是唐元贞,眼见女儿没了危险,黑猫也严格按照自己的指令乖乖的,她长长舒了口气。

很好,不枉她数次将黑猫带进空间,还经常用空间水喂它。

去年唐宓满月的时候,为了警告万氏,唐元贞特意命人将黑猫捉了来。

那时她没有打骂黑猫,或是干脆让它消失,而是想出了一个“一劳永逸”的办法。即借住空间的神奇,彻底将黑猫变成“自己猫”。

空间果然没有辜负她的期望,短短几次就把桀骜不驯的黑猫训了过来。

现在只要唐元贞的一个指令,黑猫都能“反水”,去抓花万氏的脸!

一场危机瞬间消弭,众人都松了口气,就是万氏也暗暗庆幸。黑猫是她的命根子,可说到底也是个畜生,倘或它真的弄伤了唐宓,唐元贞势必不会善罢甘休。

想到唐元贞手底下那一百多号的客女,个个身健体壮、无比彪悍。听狗儿说,那些客女还杀过人哩,啧啧,这样一群野兽若杀进福寿堂,万氏连自己的安危都不敢保证!

都怪三娘!

真真是个没用的东西,抱个猫都抱不住!

万氏总算想起了“罪魁祸首”,狠狠的瞪了王怀淑一眼。

王怀淑还在纳闷黑猫为什么不听话了,忽然感觉到一股凌厉的视线,扭头一看,正好对上万氏不善的双眸。

王怀淑心里一阵腻歪:死老太婆,好没良心!

自己重生后,对万氏可以说是恭敬、孝顺到了极点,结果还是没能暖化这死老婆子的心。

偏偏她现在还不能得罪万氏,只得强忍着心底的恨意,起身向万氏告罪,然后又向唐元贞赔礼:“阿嫂,都怪我不好,没能抱好小黑,险些害了猫儿。”

说着说着,王怀淑猛地闪过一个念头,故意委屈的说:“唉,也不知道这小家伙怎么了,平时都很乖,怎么一看到猫儿就、就——”

唐元贞阴沉着一张脸,冷冷的看着王怀淑。

好个王怀淑,到了这个时候还不忘往她家猫儿身上泼脏水。

不等唐元贞训斥,赵氏已经开口了,“这有什么好奇怪的?猫儿是个有福气的孩子,又是个百年难得一见的神童,黑猫是灵猫,见到这般灵气逼人的孩子,自然主动上前亲近。”

“对、对,就是这样。咱们家小三娘可是神童哩!”

阿姜抹了把汗,顺着赵氏的话,把话题重新拉回到“神童”这个话题上。

万氏竟也来了兴致,“猫儿还不到一生日吧?除了这个什么‘救济章’,她还会读什么书?”

唐元贞淡淡的扫了王怀淑一眼,提起女儿,她又笑了,“还会《太公家教》。都是她两个哥哥,平常没事儿就抱着猫儿背书,一天两天的,猫儿听得多了,自然也就熟悉了。”

唐元贞虽然想给女儿一个好名声,但也不能太惊世骇俗。

左右她也没有说谎,女儿自落地后,不管是两个儿子也好,还是他们夫妻也罢,没少在猫儿耳边读书呢。

“我说呢,原来还有这么个典故。”

赵氏多伶俐的人哪,哪会不明白唐元贞的心思,便笑着附和道。

万氏根本就不理解王令仪、王令齐读书跟唐宓会读书之间有什么因果关系,可听赵氏说得似乎很有道理的样子,她也不懂装懂的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唐元贞又逗着猫儿读了两句《太公家教》,这才放下“神童”的话题,不过她相信,经过今天一事,他们家猫儿是神童的消息定然传遍整个京城。

赵氏又说起了一些家务事,万氏故作老成的“指点”一二,气氛倒也和谐。

这时,大病初愈的李氏姗姗来迟。

唐元贞、王怀淑等几个小辈起身见礼。

李氏看了眼唐元贞,眼神十分复杂,尤其是听到唐元贞客客气气的唤她“阿婶”时,李氏险些将手中的帕子撕碎。

阴沉着脸跪坐到万氏另一侧下首的壶门洞单榻上,李氏随口问了句:“阿家和阿嫂说什么呢?这般热闹?”

万氏摆摆手,“没什么要紧事,不过是家中琐事罢了。倒是你,身子好些了?”

李氏赶忙直起身子,“多谢阿家挂怀,媳妇身体已经好多了。”

“好了就好,瞧瞧你,平时看着挺康健的,怎么说病就病?而且一病就是好几个月?”

万氏嫌弃的说道,“年纪轻轻的,还不如我这个老婆子。哼,还是人家霍家的几个媳妇省心,旁人只说霍家婆娘肥硕,却哪里知道,人家这才是有福气哩——”

万氏的嘴绝对开过光,正说着霍家,外头便有人回禀:“老祖宗,霍家二夫人求见!”

李氏、赵氏齐齐皱眉,这个“祸害”怎么来了?!

第029章 好亲事啊好亲事

霍家,与名门霍氏没有半毛钱关系。他们家和王家一样,都是梁州乡下的农户,祖祖辈辈都是地里讨生活的泥腿子。

比王家更甚的是贫穷。

没办法,王家虽是孤儿寡母,但王家只有两个兄弟,只要努力干活,母子三个还能吃上饭。

霍家不同,光兄弟就七个,更不用说还有几个姐妹,家里的孩子足足有十三四个。

俗话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霍家一排的半大小子,可家里却只有十来亩的薄田,就是把霍老汉掰开了、碾碎了,也不够填饱一家人的肚子。

于是,霍家老二便由父母做主娶了个屠夫的女儿。

说是“娶”,其实和“入赘”差不多,成亲后,霍家老二就搬到了屠夫家,帮着岳父杀猪卖肉。

而且当初议亲的时候说定了,霍家老二若是有了孩子,次子要过继给岳父家。

不是“入赘”,却胜似“入赘”,霍家老二在岳家过得十分憋屈,也纵得他娘子何氏十分嚣张跋扈:在家里说一不二,对霍老二更是非打即骂。

为了生活,霍老二都忍了下来。说实话,岳父一家虽然对他不太好,可到底给了他一碗饱饭,还教了他一手杀猪的手艺。

霍老二也正是靠着手中的两把杀猪刀,在前朝末期的兵乱中,硬是杀出了一个前途。

霍老二一开始并没有追随先帝,而是跟着梁州的一个义军头头混,后来那支义军被先帝收编了,霍老二才开始跟着先帝混。

先帝很喜欢霍老二,没别的,这家伙性子直,上了战场敢打敢拼,最重要的是,霍老二的运气奇好。

与他一起造反的兄弟们,死的死、伤的伤,能熬到新朝建立的没有几个。唯有他,没学过什么正经功夫,上了战场也只是挥着两把大刀乱砍。

可就是这么个“乱砍”,霍老二立下了一次次的战功。

也奇怪了,但凡霍老二领兵作战,就没有一次败绩,最差的也是不胜不负。

先帝笑称他是一员“福将”,亲自给他赐名“顺”。

大梁建立后,先帝大赏功臣,封霍顺为车骑将军,与王鼐一起掌管天下兵马。

霍顺一人得道,整个霍家也跟着鸡犬升天。

霍顺的六个兄弟都在军中谋了差事,姻亲故旧们纷纷跟着霍家进京讨生活。

其中以何家最为风光。

霍顺知恩图报,当然也有可能是惧怕何氏到了骨头里,发迹后,非但没有想有些老兄弟那般“休掉糟糠、迎娶新人”,反而继续对何氏敬爱有加。

对何家更是另眼相看。

何家没有男丁,霍顺就做主给何家过继了一个远房侄子。并亲自给岳父岳母在京中置办了房舍、田产,只把老两口当祖宗一样敬着。

至于何氏,那就更不用说了。

偌大一个将军府,唯何氏马首是瞻。

就连霍顺的祖母、父母,对何氏也是哄着、让着。

何氏原就是个蛮横的性子,被整个霍家如此纵着,愈发骄横、跋扈。

同样是穷人乍富的农妇,万氏也泼辣、不讲理,可顶多是骂骂人、就地打个滚儿什么的,何氏不同,她是真敢要人命。

霍顺虽然没有抛弃黄脸婆,可到底是男人,富贵后犯了所有男人都会犯的毛病。

何氏对付霍顺的偷腥,方法只有一个,那就是打死了事。

据不完全统计,每个月霍家后门抬出来的被凌虐致死的奴婢就有好几个,其中还有大着肚子被硬生生打落胎儿致死的……种种惨状,令人不忍直视。

前些日子,霍顺之所以被御史弹劾,何氏杀婢的事起了不小的作用。

所以,对于这样一个视生命如无物的狠辣女人,赵氏和李氏都不喜欢。

偏偏王鼐和霍顺是好兄弟,万氏和霍家祖母十分聊得来,王、霍两家便成了通家之好。

霍何氏这个“祸害”,不管王家妯娌如何厌弃,人家也会时不时的来拜访一二。

“给王家阿婶请安。”何氏身着簇新的大红织金大袖衫,下配一条杏黄色的高腰襦裙。

头上插满金银珠翠,耳朵上挂着明晃晃的金坠子,胳膊上带着沉甸甸的金镯子,十根粗壮的手指上套着六七个嵌宝石的金戒指……人还没有走近,一股浓浓的暴发户气息扑面而来。

唐宓乖巧的坐在唐元贞的身前,听到声音抬起头,险些被那一片的红彤彤、金灿灿闪瞎了双眼。

哎呀娘哎,这、这座移动的珠宝山是怎么回事?

再仔细看看,唐宓才发现,眼前的根本不是什么“山”,而是一个肥硕的妇人。

啧,话说这才叫“胖”吧?!浑身上下一般粗,一走路,身上的肥肉都跟着颤。

走路的时候,更是发出了“咚、咚、咚”的声音,不知道的还以为来了一头大象。

跟这位庞然大物一比,她家阿祖还真是苗条!

唐宓两只眼睛滴溜溜的乱转,小脑袋瓜里不知脑补着什么奇怪的画面。

唐元贞不是第一次见何氏,但每一次见到这位伯母,她都忍不住惊叹:人怎么可以胖到这种程度?

王怀淑望向何氏的目光却有些复杂:何氏狠毒、且各种不靠谱,却难得的好命,不但嫁了个好夫君,还生了个好儿子。

谁能想象,何氏这样的赛母猪,居然生出了霍延年那样的玉面大将军?!

王怀淑记得前世霍延年非常风光,跟随圣人亲征高丽,数次立下战功,深受圣人和太子的宠信。

大梁这么多勋爵子弟,不乏一两个上进的,而霍延年却是最出色、仕途最好的。

唔,霍延年今年十六岁,刚刚被霍顺送到禁卫军,尚未崭露头角。若是此时嫁给他,倒也不失一个好选择。

王怀淑的脸“腾”的一下子便红了。

唐元贞不经意的看到了王怀淑的模样,不禁一愣,又仔细观察了她一会儿,不由得暗暗冷笑:她这个便宜小姑子还真是“人小鬼大”,还不到十三岁就开始考虑起人生大事来了!

王怀淑害得自己早产,险些一尸两命,唐元贞查清真相后,不是不想报仇。

但她细细一想,自己和王怀淑无冤无仇,更没有利益牵扯,王怀淑没道理害自己。而且那时王怀淑刚满十二岁,还是个半大孩子,平日里看她安静本分,实在不像是一个阴狠毒辣的人。

唐元贞左思右想,觉得最有可能的,便是王怀淑背后还有人,她的所作所为都是受人指使。

有了这个猜测,唐元贞便没有打草惊蛇,而是加大人手暗地里调查。

然而,经过十多个月的详查,唐元贞什么都没有查出来。

直到现在,她才知道“世间确实有无缘无故的恨”,王怀淑也确实是一个损人不利己的狠毒小姑娘!

既然是这样,她唐元贞就不客气了!

之前唐元贞还在想怎么才能好好的“回敬”王怀淑,现在,王怀淑自己送了上来。

好,很好,你不是想嫁到霍家吗?我成全你!

唐元贞笑得一派温婉贤良。

而赵氏,也发现了王怀淑的小动作。

她眯起了眼睛,杨姨娘撺掇着万氏给王怀媛说了个“好亲事”,她赵氏最重礼仪,怎么也得来个“礼尚往来”。

不错,就霍家了!

第030章 抓周啦

“阿婶,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专门来求您来啦。”

何氏祖辈杀猪,性子直,且因着丈夫的纵容,她愈发“爽利”,心里有什么话绝不会藏着掖着,更不会委婉、迂回。

屁股刚刚挨到单榻,她便开始说起来。

“哦?什么事?”

万氏最喜欢何氏的直脾气,在她看来,这才是最正确的沟通方式。似她两个儿媳妇那般,说什么都扭扭捏捏、藏一半露一半的,那才叫别扭。

“唉,还不是我们家大郎,今年都十六岁了,连个媳妇儿都还没有,真是急死我了。”

何氏擦了把汗。现在还不到五月,天气却渐渐热了。她生的又胖,稍一活动就汗流不止。

“偏偏我家郎君说不急,怎么不急,我十六岁的时候,我家大郎都会跑了……”

何氏一通抱怨,万氏却听得连连点头。也是,在她老人家朴素的想法里,给晚辈早点成亲、生子,再正常不过了。

“阿何想得周到,孩子大了,可不该成亲了?”

万氏附和着说,随即想到了什么,问道:“前几天我听说你家大郎进了禁卫当差?”

一提到出色的儿子,何氏眉飞色舞,满脸的横肉也柔和了不少,“没错,报名的勋贵子弟两三百人,圣人亲自考校,点名让我家大郎入了虎贲呢。”

虎贲是皇帝近身侍卫,能入选,其一要出身好,其二要本事过硬。

霍延年年纪轻轻便入选虎贲,足见其确实出色。

也难怪何氏得意。

万氏也跟着高兴,“哎呀,我早就瞧着你家大郎是个有出息的,果不其然啊。小小年纪就入了圣人的眼,以后的前程肯定差不了。”

王怀淑在一旁默默点头,还真是“差不了”,霍延年可是响当当的大将军哩!

“阿婶真是谬赞了,大郎还小,还需要努力咧。”何氏想起儿子反复叮嘱她的话,难得谦虚了一把。

她捂着嘴笑了一会儿,才道出所求之事,“阿婶也知道,我就是个屠夫女,没认识几个贵人。入京后,家里乱糟糟的需要打理,我根本没时间出去交际,京中待嫁的贵女,我是一个都不知道啊。所以,我就想着求阿婶帮个忙,您老辈分高,认识的贵人也多,好歹帮我们大郎留意一二。”

王怀淑脸色一僵,咋?何氏不是来求娶自己?

万氏被何氏毫不掩饰的吹捧弄得十分开心,笑呵呵的说:“瞧你说的,我一个乡下来的老婆子,哪里认得几个贵人?”这不是谦虚,而是实话实说。

何氏也不是真让万氏帮忙,她看重的是赵氏和唐氏的人脉。

只见她一边跟万氏说话,一边拿眼睛去瞟赵氏、唐元贞,“阿婶又自谦了。旁的不说,单说上次你家小三娘满月,好家伙,来了那么多贵人,啧啧,随便哪一家都能在京城挂上号啊。”

那还只是一个小赔钱货的满月宴,就来了这么多贵人。若是王家敞开了大办宴席,还不定有多少贵人临门呢。

别看何氏狠毒又粗鄙,可人一点儿都不傻,小盘算拨拉得噼里啪啦。

万氏不是瞎子,且何氏的暗示这么明显,她哪里会看不到?

见她不停的拿眼睛去瞧赵氏和唐元贞,万氏想了想,点头:“咱们两家向来交好,大郎又是个上进的好孩子,他的亲事可不能委屈了。”

说着,万氏扭头去看赵氏,“阿赵啊,你常年待在京里,京城有哪些好人家,你比我们清楚。这样,你费点儿心,帮你霍家弟妹参谋参谋。”

何氏一听,赶忙朝赵氏欠身行礼,“阿嫂啊,这件事就拜托你了。”

赵氏正想着怎么把王怀淑嫁给霍家呢,听了两人的话,不禁笑着说道:“既是这样,那我就勉力一试。只是不知霍家弟妹对人选有何要求?”

何氏不客气的掰手指,“名门贵女最好,若是能求娶世家女,我就是立时死了也心甘。如若不行,宗室贵女也使得。若还不行,官宦家的女儿也凑合。只有一点,必须是嫡出。庶出的,我可不要。”

何氏越说越来劲,提到她最厌恶的庶女更是满脸的鄙夷,“呸,贱人生的小贱种,决不许进我霍家的门,更配不上我家大郎!”

何氏每说一个条件,王怀淑的脸就阴沉一分,说到最后,脸直接黑如锅底。

好个何氏,不过一个杀猪的出身,竟然也敢嫌弃她王怀淑?!

虽然何氏根本没有特指王怀淑,但王怀淑却觉得她说的就是自己。

刚才还满心羞涩的畅想嫁给霍延年的种种好处,这会儿,王怀淑心里只有无尽的羞恼与怨恨。

赵氏嘴角抽搐,忍着性子听完何氏的一大堆条件,“唔,我知道了。这、这事我会留意的。”

唐元贞也有些无语,心说话:霍家二娘,您还真敢想。

士庶不婚啊,亲!

在当下,世家连皇族都看不上,又岂会看上霍家这样的寒门土鳖?更不用说霍家还有何氏这样的极品婆婆,别说世家女了,就是寻常官宦人家也不会将霍家列为亲家人选滴。

何氏却不觉得自己奢望,暗道:旁人家我不知道,你们王家不就娶了个世家女嘛。王怀瑾那小子,文文弱弱的,哪儿比得上我家大郎英武不凡?!

何氏认为,不如自家儿子的王怀瑾都能娶到门阀唐氏女,她的大郎没道理屈就皇室女或者普通官家小姐。

……

有人说,每天重复同样的事情,时间过得格外快。

唐宓对此便深有体会。

清晨,她早早的起来跟大哥、二哥一起读书;

用了朝食,她就跟着唐元贞去寸心堂给赵氏请安;

唐元贞帮赵氏处理家务的时候,唐宓就乖乖的坐在一旁瞧着;

用过午食,唐宓被阿姜抱去睡午觉;

睡醒了午觉,唐宓便跑去书房找两个兄长背书;

直到暮食,兄妹三个才回堂屋用饭;

吃完饭,唐宓便围观父亲考校两个兄长的功课,碰到父亲心情好的时候,还会被拎出来读两段书……

一天的时间就此度过。

次日又是重复。

就这样,日子一天天过去,很快就到了端午节。

小唐宓要满周岁了!

自从进了五月,唐元贞便开始忙碌起来。准备过端午的各种物什,以及给姻亲家的端午礼,另外她还要准备宝贝女儿的抓周宴。

唐元贞和王怀瑾亲自写了请柬,命人早早的给宾客送去。

唐元贞又准备了许多抓周用的东西,什么笔墨纸砚、古籍画卷、针线绣绷、小印章、小算盘等等等等,形形色色的小物件足足能铺满一张方榻。

到了端午这一天,阿姜早早就起来了,给唐宓换上新做的大红蹙金绣的衣裙,挂上赤金项圈,手腕和脚腕上都带上金铃铛,最后还拿手指沾了胭脂在唐宓的眉心点了个点儿。

好一通收拾,只把唐宓打扮成了红彤彤、金灿灿的大红包。

唐宓被乳母的奇特审美打败了,偏她还不能抗议。因为她亲爱的阿娘见了,也直说好看。

啧,红包就红包吧,权当她彩衣娱亲了!

唐元贞也换了一身的新衣裙,费力的抱起大胖闺女,缓缓朝寸心堂走去。

唐宓喜滋滋的靠在母亲肩膀上,好奇的东张西望,心里更是无比欢快:真好,要抓周了呢,过了周岁,她就是大孩子啦!

第031章 出风头

许是另有目的,唐宓抓周宴这日,所有宾客中来得最早的竟是霍家人。

“老祖,怎么把您老都惊动了?”

赵氏和唐元贞在二门外迎客,见到霍家女眷领头的居然是霍顺的祖母,赶忙迎上前去。

两人先是给霍家老祖见礼,而后由赵氏略带惶恐的说道。

霍家老祖今年已经七十多岁了,在平均寿命不超过五十岁的大梁,绝对是老寿星一样的存在。

尤其这位老人虽出身乡野,目不识丁,但为人却极为厚道,待人也十分和善。

京城的贵人们,瞧不起霍家的出身、看不上何氏的狠辣,却无人对霍家老祖非议。

一来是尊老,二来也是看重这位老人家的好品格。

霍家老祖进京后,便一直待在后院,和小尼姑念念经,又或是逗弄逗弄重孙、重孙女,极少外出。

算起来,今天还是她老人家第一次正儿八经的参加宴集呢。

“什么惊动不惊动的?我是来凑热闹的,呵呵,听我家阿何说,贵府的小三娘是个神童,老婆子活了七十多岁了,还从未见过神童哩,所以啊,今个儿我是特特来看小三娘的。”

霍家老祖笑得很是慈爱,说得话也很稳妥。

她的辈分太高了,如果说是来参加唐宓的抓周宴,未免有失身份,弄得好像霍家上赶着巴结王家似的。

可她说来“瞧热闹”,那旁人就无话可说。毕竟老小孩、老小孩嘛,老人家想凑个热闹、寻个开心,无可厚非!

赵氏和唐元贞一左一右的搀扶霍家老祖,赵氏嘴里说着:“什么神童不神童的。小三娘也就是口齿伶俐些,当不得‘神童’之名,不过,倒是可以逗老祖开心!”

“哈哈,老婆子就是想乐呵乐呵呢。”

霍家老祖笑得露出了牙花子,显是很开心的模样。

何氏难得恭顺的跟在祖母、婆母身后,还是披金戴玉、一身火红的衣衫,但瞧着没那么嚣张了。

赵氏和唐元贞扶着霍家老祖上了台阶,刚要迈过门槛,外头又响起了管事娘子的通传声——

“段夫人、段家大娘、段家二娘到!”

霍家老祖闻言,笑容愈发灿烂,扭过头,眯着眼睛仔细瞧了瞧,“哎呀,还真是阿穆啊。她们婆媳倒是来得早!”

“通家之好嘛,王家有喜事,咱们自然要早早的来捧场。”

段夫人穆氏走到近前,先给霍家老祖请了安,又跟霍家的几个女眷和赵氏婆媳见了礼,方笑着说道。

“说得好,咱们三家亲近,就跟一家人一样。”霍家老祖笑眯眯的点头,看向穆氏的目光十分柔和。

王、霍、段三家乃通家之好。

王鼐、霍顺和段勇同为先帝麾下的战将,因战功彪炳被世人赞为“三虎将”。

只可惜段勇在新朝刚刚建立的时候,为了救先帝而早早去了。

先帝万分惋惜、痛心,追封段勇为大将军,恩赐段勇的嫡长子段成栋平级承袭开国县男的爵位,并加封段勇的嫡次子段成梁为校尉,成人后选入虎贲。

段勇的娘子穆氏是个普通的农妇,不懂什么大道理,却难得的本分守礼。

段勇活着的时候没少跟穆氏说“忠君爱国”的话,穆氏或许不怎么理解,却牢牢的将这些话记在了心上。

段勇故去后,穆氏便用丈夫的这些话来教养儿子。

面对皇家的种种恩泽和赏赐,穆氏没有冲昏了头脑,而是愈发提着两个儿子的耳朵提醒:要忠于圣人,要报效国家!

段成栋和段成梁兄弟两个常年受母亲“忠君爱国”思想熏陶,影响是巨大的。

他们也不懂什么弯弯绕,只明白一个道理:忠君爱国是本分,父亲救驾而亡是荣耀,皇家却给了段家诸多恩赏,他们兄弟更该为圣人尽忠、为朝廷效力!

先帝和当今圣人对段家十分满意,两代君王对段家更是无比信任。

段成栋比王怀瑾大几岁,还不到而立之年便已经坐到了大理寺少卿的位置。

而段成梁在虎贲也混得风生水起。

所以,别看段家没了开国元勋段勇,但孤儿寡母却比谁都风光!

只可惜段家只有两个儿子,且早早的定下了亲事,若是有个女儿,娶回家当媳妇也是极好的啊。何氏默默的看着行事稳重的穆氏,心里再次叹息。

三家女眷在二门口寒暄了两句,外头又有宾客上门。

这回是士族郑家的人。

听到管事娘子通传,霍家老祖和穆氏都催赵氏:“咱们都是自家人,无需客气。阿赵,你们婆媳还是去迎接贵客吧。”

这两位都有自知之明,别看他们家已经晋身贵族,但到底是寒门出身。和那些老牌子世家想比,差距不是一星半点儿。

世情就是如此,世人崇尚世家,上千年的历史让人们早已习惯了:世家高贵,在世家面前,他们哪怕身居高位也不能造次。

赵氏知道轻重,亲自将霍家老祖送进二门,这才转过身来,与唐元贞去门外迎客。

大梁的甲等世家不外乎王、郑、唐、李、顾等几家。

今天来参加唐宓抓周宴的便有郑、李、顾三家。

他们绝不是冲着王鼐这个骠骑将军来的,为的只是一个“唐”字。

另外,他们也想亲眼看看所谓的神童是个什么样子。

“郑家小大娘、小三娘,李家二娘、五娘还有顾家的小六娘、小十一娘都来了?”

王怀淑仔细梳妆完毕,换上簇新的衣裙,系上荷包,一边坐在铜镜前反复端详,一边问着身边的小丫鬟。

“是啊,五大世家来了三家,他们家未出阁的小娘子也都来了呢。还有大长公主府的两位小娘子,孝安太后的娘家奉恩公府的小娘子,还有还有……”

小丫鬟兴奋的掰着手指,数到最后,她自己都快记不清了。

来的人真多!

而且没有最“贵”,只有更“贵”,这么贵人面前,她定要好好表现。

王怀淑望着铜镜里那张稍显稚嫩的娇美面容,微微勾起唇角。

上辈子,唐元贞剽窃了那么多诗词歌赋充当自己的“原创”,方才赢得“才女”的美名。今生,她王怀淑定要抢先将那些诗词文章“创作”出来,看唐元贞还怎么当“才女”!

而今天的抓周宴,便是她王怀淑大放异彩的舞台!

呵呵,只是不知道自己抢了唐宓的风头后,唐元贞会怎样的气急败坏!

另一边,抓周仪式即将开始。

唐元贞招呼了一圈堂客,忙里偷闲的寻到女儿,悄悄的跟唐宓交代。

唐宓别扭的拨拉手上的金铃铛,听完母亲的话,用力的点头:“记住了,猫儿背新书。嗯,阿娘专门给猫儿写的新书!”

唐元贞满意的笑了,本来她不欲太过惊世骇俗,也没想着让猫儿在抓周的时候出什么风头。可方才她出去迎客的时候,那些世家贵妇们话里话外的都在质疑唐宓的“神童”光环。

既是这样,唐元贞决定让她们好好看一看,什么是“神童”……

第032章 我就是如此神奇!

“哎呀,这孩子养得可真好!”

“养得好,模样也好。”

“王家大郎是有名的‘玉郎’,阿唐又是难得的大美人儿,他们俩的孩子,长得肯定好啊。”

“……”

阿姜抱着唐宓走进正堂,堂客们看到白白胖胖、粉雕玉琢的小家伙儿,不由得交口称赞。

赵氏陪着几个年老、辈分高的老夫人闲聊,听了众人的夸奖,忙笑着谦虚几句。

李氏却一脸复杂,手中的帕子已经拧成了麻花:明明是她的亲孙女儿,却让赵氏出尽了风头。

阿姜先抱着唐宓来到万氏跟前,万氏和霍家老祖聊得正开心,见到“被黑猫看重”的重孙女儿,万氏难得的露出了笑脸,“猫儿乖,待会儿定要好好的抓周,知道了吗?”

抓了好东西才吉利嘛!

霍家老祖也点头,“好孩子,长得真像大郎。”

霍家老祖倒不是随口说的,唐宓的相貌确实与王怀瑾有五六分的相似。尤其是高挺的鼻梁和那一对梨涡,简直就像是从王怀瑾的脸上拔下来一般。

还有那白得通透的肌肤,更是遗传自王怀瑾。

唐宓唯一像唐元贞的则是一双杏眼,这让唐元贞私底下和王怀瑾抱怨了无数次:猫儿是她辛辛苦苦生下来的,结果,除了眼睛像自己,其它的竟全都随了父亲。

王怀瑾却异常得意:“我的女儿,当然生得像我!”

自此,王怀瑾愈发疼爱、宠溺唐宓。本来女儿就是要娇养的,有个长得和自己相似的女儿,更该宠上天!

唐宓乖巧的窝在阿姜怀里,听完两个老祖的话,认真的点点头。

那可爱的小模样,引得万氏和霍家老祖稀罕不已。

周围的女眷也纷纷称赞,只把唐宓夸得如同仙女下凡、神童在世。

堂屋里热闹,西侧水榭也一片说笑声。

王怀淑作为大房唯一未出阁的女儿,虽然只是个庶女,但还是代表大房招待各家的小娘子们。

一群十来岁的小姑娘,个个都穿着簇新的衣裙,或鲜艳、或淡雅、或稳重、或活泼,只那么坐着,便是一幅极美的画卷。

这是王怀淑重生后第一次正儿八经的与京城贵女们交际,她十分慎重。

从自己的穿着打扮,到见了大家后要说的话题,她都提前反复研究。

为了让自己能一鸣惊人,王怀淑更是拿出了前世所学的精华。

不得不说,前世唐元贞对王怀淑的贵女教育还是很成功的,至少王怀淑的举止、言行十分稳妥。

就是郑家的两个小娘子也挑不出错儿来。

如果不是知道王怀淑的底细,大家还真以为她是哪个世家出来的小姐咧。

不过,在某些根深蒂固的世家女眼中,出身代表一切。哪怕王怀淑表现得再完美,她也只是个“非类”的寒门土鳖。

王怀淑正指着精美琉璃杯中的点点红梅解说,“这是我亲手制的‘暗香汤’。”

“何为‘暗香汤’?”说话的是李家五娘,她年纪不大,只有八/九岁的样子,人也比姐姐们好奇。

“就是在冬日将半开的梅花苞摘下,洗净,拌以抄盐,密封在瓷瓶里,然后埋在梅花树下,待到夏日,将琉璃盏中放一点蜂糖,取两三朵梅花,用滚水一冲,梅花瞬间绽放,梅香幽幽,是为‘暗香汤’。”

王怀淑温雅的解释道。

“嗯,阿王这么一说,我还真闻到了梅花香。”

李家五娘端起琉璃盏,仔细端详,几近透明的杯盏中,漂浮着三朵红梅,确实赏心悦目,她不由得点头:“好看!”

“哼,好看又怎样?还不是土里刨食的泥腿子?!”

李家二娘冷笑一声,丝毫不顾及自己还站着王家的地盘上,张嘴就嫌弃起王家的出身来。

王怀淑气急,却又无法辩驳,人家说的没错啊。

李家五娘被堂姐说得有些尴尬,端着琉璃盏楞在了那里。

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郑家小大娘到底年长些,笑着缓和气氛:“暗香汤确实不错,我仿佛记得我家的烹茶秘方里也有一道类似的,用的是桂花,香味儿更加浓郁一些。”

“对对,我家也有这样的方子。”顾家小六娘点头附和。

这年头流行敝帚自珍,不管是吃食、茶饮、熏香还是酿酒,各大世家都有自己的秘方,且绝不会外传。

就算是皇家垂涎,也只能讨要成品,而不是索取方子。

食谱、秘方俨然成了世家底蕴丰厚的一种象征。

两位小娘子提起自家的秘方,李家二娘也不甘示弱,自豪的说起了李家的烹茶秘技,还大方的表示,“下次去我家,我亲手煮给大家喝。”

众人笑着应答,直说一定要去。

气氛终于缓和了下来。

王怀淑对郑家小大娘投以感激的目光,又在心里给李家二娘记了一笔。

经过这一遭,她不敢轻易显摆了。

小姑娘的话题从茶饮聊到了衣服布料,又从服饰聊到了诗词。

说到最近才子们流传出来的文章,李家二娘眼珠子转了转,对王怀淑说:“王家大郎的才名享誉京师,阿王是‘王玉郎’的妹妹,想来文采也不会太差吧。”

她的话刚说完,顾家小十一娘已经捂嘴笑了。

郑家小三娘和李家五娘眼中也闪烁着笑意:京中谁人不知,王家农户出身,王鼐兄弟又是粗鄙的武夫,家中唯一的读书人便是王怀瑾。而王怀淑,不过是小小的庶女,听说还是跟着目不识丁的泼妇祖母长大,这样的人能有“文采”?

王怀淑虽气恼李家二娘的不怀好意,却也感激她给了自己机会。

哼,你们瞧不起我,那我就好好让你们知道知道厉害!

她轻啜了一口暗香汤,缓缓的放下琉璃盏,慢悠悠的说道:“文采谈不上,不过是读了几年书,些许认得几个字罢了。”

“阿王太谦虚了。”李家二娘见王怀淑似有推辞,赶忙笑着催促,“好阿王,就随便拿一篇文章让我们赏析一二吧!”

王怀淑看了她一眼,淡淡的说:“阿李都这般说了,我若是再推辞就显得矫情。正巧前些日子给我家小侄女启蒙,我写了一篇蒙学的文章,在此读来请诸位斧正。”

“蒙学的文章?”竟然真是文章,而不是诗词?

众贵女都有些惊讶。

王怀淑微微抬起下巴,轻声诵读:“人之初,性本善……”

郑家小大娘只听了几句,脸色就变了。

郑家诗书传家,她的祖父乃弘文馆学士,学识极其渊博。

郑家小大娘自幼受熏陶,对诗书文章一道十分精通。

只短短几句话,她便听出了这篇蒙学的精妙之处。

此时大梁流行的蒙学教材不过《急就章》、《太公家教》等极少数的几篇文章,与王怀淑诵读的这篇相比,王怀淑的更简单易懂,且朗朗上口,内容也不是单纯的堆砌文字、只为押韵。

“这、这篇文章叫什么名字?何人所做?”郑家小大娘颤声问道。

“《三字经》,是小妹我闲暇时所做。”王怀淑读了一小段,扬起脑袋,神情很是自得。

“你写的?怎么可能?”

李家二娘跳起来质疑,“就凭你?一个寒门庶族出身的庶女?祖上十八代都没有出过读书人,偏你就能写书?”而且还是写的这种出色的蒙学文章?

王怀淑的脸顿时黑了下来。

李家二娘还在嚷嚷,“哼,别是你听了旁人做的文章觉得好,便偷偷拿来用吧。对了,你的阿嫂便是唐氏女,兰陵唐氏家学渊源,唐元贞的父亲更是已故唐太府,一生著书立说、教书育人,这篇文章定是唐元贞所做!”

李二娘的一通胡乱嚷嚷,反倒给旁人提了醒。

一直没有说话的平阳大长公主的女儿王十九娘忽的说了句,“提到唐家,我倒想起一事。前些日子太仆寺郑少卿的夫人过寿,我们姐妹去拜寿,郑家大娘唐氏便用‘暗香汤’招待我们。”

说罢,王十九娘又恢复了安静。

她的意思已经十分明显,郑家的儿媳妇亦是出自兰陵唐氏,而唐绣却用“暗香汤”招待女眷,显然“暗香汤”是唐氏的秘方。

而王怀淑,定是从阿嫂唐氏那里借来的秘方。

由此再往下推理,王怀淑所谓的《三字经》也极有可能是“借来”的!

李家二娘满眼鄙夷的看着王怀淑,“出身不好也就罢了,偏偏还要行盗窃之事。真丢人!”

“……这篇文章确实是我写的,你、你们不要胡说。”

王怀淑急了,怎么跟她想好的不一样?她都说了是自己所做,而且《三字经》从未出现过,这些人怎么就不信?

就在这时,一个小丫鬟跑了过来,“诸位小娘子,抓周吉时已到,我们夫人请诸位移步正堂。”

众人闻言,纷纷起身,整了整衣服上的褶皱,也不管王怀淑这个主人,直接跟着那小丫鬟往正堂而去。

王怀淑气急败坏,咬牙追了上去。

然而一行人刚刚踏入堂屋,便听到了奶声奶气的童音,正口齿清晰的诵读着:“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知义……”

李二娘回过头,眼含讥诮的看向王怀淑。

而王怀淑却脸色煞白,身体摇晃起来。

堂屋里,唐宓坐在方榻上,周遭摆了许多精致的小东西,她却看都没看,抬头挺胸的读着《三字经》,接收到众位女眷惊讶的目光,她内心有点儿骄傲:嘿,我就是如此神奇!

第033章 十八郎

“好,读得好,文章更好!”

郑家大夫人击掌,满眼称赞的看向唐元贞,“阿唐,这是你写的?”

唐元贞忙摆手,“我哪里有这样的本事?这篇文章乃家父生前所创,只可惜遭遇兵祸,尚未写完就——”

唐元贞眼中浮现水雾,略带哽咽的说:“我有了三个儿女,方知道父母恩深,正巧要给猫儿启蒙,便想起了父亲的这篇未完成的文章,斗胆尝试续写。幸好父亲虽为写完,却已经将史料、素材等整理完毕,我照着父亲的手稿,勉强将这篇文章写完。”

郑家、李家和顾家的几位夫人都暗暗点头。

这才对嘛,这篇名为《三字经》的蒙学,听着简单,内容却极为丰富。其中所涉及的知识、历史非常多。

没有几十年的学问功底,绝对写不出这样的好文章来。

唐元贞虽家学渊源,但到底年轻啊。

唐太府就不同了,那位可是前朝有名的大儒啊,宏文巨著都写的,更不用说这种蒙学了。

“原来是唐太府的遗作啊~~”李家二娘故意拖长尾音,瞥了眼摇摇欲坠的王怀淑,冷笑道:“不知某人哪来那么大的胆子,连唐太府的文章都敢‘借用’,哼,还有脸说自己写的,我呸,真真没有自知之明!”

郑家两位小娘子没有说话,但眼中的不屑却十分明显。

还有李家和大长公主家的小娘子们,纷纷离王怀淑远远的,仿佛她得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传染病一般。

王怀淑哪里还能待下去,用帕子捂住脸,踉跄着跑出了正堂。

念完了《三字经》,唐宓用她的实际表现证实了她“神童”之名是名不虚传。

众人惊讶过后,便是无尽的赞誉。

什么不愧是唐氏后人啊,什么家学渊源啊,什么有福气啊……反正是什么好听说什么。

有了唐家这块招牌,唐宓是神童的事实,众人也更容易的接受了。没办法,谁让人家基因好咧!

接下来便是抓周。

赵氏看了看案几上的沙漏,估算着时间,正准备宣布“抓周开始”,外头却跑来一个小丫鬟——

“回禀大夫人,宫、宫里来人了!”

赵氏一怔,旋即笑着迎了出来。

堂客们也都愣了下,与亲近的人交换了个眼色:啧,传闻说得一点儿都没错,圣人对赵氏这个乳母果然不一般,连赵氏孙女抓周这种小事,圣人都还记得。

来人是太极宫的内侍赵福,走在他前面的是个十一二岁的小郎君。

赵氏看到那小郎君很是惊喜,“哎呀,十八郎怎么来了?”

被唤做十八郎的小郎君腰身挺直、面容沉静,那冷峻的模样,根本不像个孩童。

他在赵氏跟前站定,躬身行礼,“十八郎见过阿婆。”

赵氏赶忙扶住十八郎的双手,上下打量着他,眼中的慈爱遮都遮不住,“几个月不见,十八郎又长高了!这些日子还好吗?”

十八郎对上赵氏,冷峻的面容难得的柔和几分,“我很好。阿婆,您呢?诸事顺心否?”

“顺心,我事事都顺心。对了,你今天怎么出宫了?可是圣人有何旨意?”

惊喜过后,赵氏方想起堂屋里还有一群贵客,忙把话题拉回来。

十八郎点点头,“舅舅听说阿婆的孙女抓周,特意让我带了些礼物。”

赵福见两位寒暄完毕,极有眼色的凑过来,先给赵氏见了礼,然后才说道:“好叫夫人知道,圣人听闻王家出了个小神童,甚是惊奇,命小的前来观礼,并赏赐文房四宝一套、新书四套及缭綾、蹙金绣若干。”

万氏、赵氏和唐元贞等王家女眷赶忙上前谢赏。

十八郎亲自扶起赵氏,“阿婆请起,吉时快到了吧?府上还是照常进行仪式吧,千万别耽搁了。”

赵氏反手拉着十八郎的手,携众人一起来到方榻前。

李家的两个小娘子站在人群中,神色复杂的看着十八郎。李五娘甚至轻声唤了声:“十八弟!”

而大长公主家的十九娘和二十二娘却欢喜的跑了过来,凑到近前,开心的叫着:“阿兄,阿兄,你出宫啦!”

十八郎微微笑了笑,“小十九、小二十二,你们也来了。”

“恩恩,阿兄,我给你说啊,王家的小三娘可厉害了,才刚满周岁呢,就会读书了。”

王二十二娘亲昵的挽住十八郎的一个胳膊,笑嘻嘻的跟兄长八卦。

赵氏见他们兄妹亲热,不欲打扰,给十八郎递了个眼色,便去主持抓周了。

王十九娘等赵氏一走,迅速的抱住十八郎的另一只胳膊,“对啊、对啊,可惜阿兄你来晚了,刚才还有个大笑话呢,待会儿我说给你听。”

十八郎含笑听着,任由两个妹妹拥簇着向前走。

众人围站在方榻前,赵氏一声“吉时到”,宣告唐宓的抓周仪式正式开始。

唐元贞立在近前,指了指榻上琳琅满目的小物件,笑着对唐宓说:“猫儿,喜欢哪个就抓哪个!”

王令仪和王令齐也兴奋的说:“阿妹,快抓啊。好多好东西呢。”

唐宓撅着小屁股爬了起来,站在正中间,大眼睛眨呀眨的,将榻上的物什全都看了一个遍。

然后,她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晃晃悠悠的走到一个精美异常的首饰盒面前。

首饰盒是三层的,黑漆银平脱,精致的锁扣搭在锁上,唐宓轻轻掀起,露出满满的金银珠翠。

唐宓咧嘴,嘿,就是它了!

在众人怪异的注视下,唐宓合上盖子,扣上锁扣,嘿咻嘿咻的将首饰盒抱在怀里,粉嫩的小脸上满是开心与餍足。

唐元贞嘴角抽搐,她的猫儿不抓笔墨纸砚、不抓印章针线,怎么就相中这些首饰了?

难道她生了个爱臭美的女儿?或喜爱黄白之物的小财迷?

众人也是一阵静默。刚才还是个会读书的神童哩,转眼小家伙就变身“财迷”,这、这画风转变得也太快了吧?

不过,大家到底是见过世面的人,经过短暂的沉默,开始有人夸奖:“好,好,手抓宝盒,一生富贵!”

“对、对,小三娘定会大富大贵。”

“好呀好~~”

众人纷纷附和。

抓周就是这样,不管小孩子抓了什么,大家都有对应的吉利话。

唯有十八郎玩味的看着这一幕,嘀咕了一声:“胖丫头还挺伶俐的。”刚满周岁就知道藏拙,不简单啊!

唐宓耳朵尖,听到了十八郎的低语,顿时瞪大眼睛看过去:谁,哪个胆大的家伙,居然当众说她“胖”?

哼,你才胖,你全家都胖!我、我这是有福气,好吧?!

第034章 难道是宿命?

除了王怀淑这个小插曲,唐宓的抓周宴圆满的结束了。

送完宾客,唐元贞抱着唐宓来到了寸心堂。

赵氏半躺在榻上,靠着翠色绣暗纹的隐囊,榻前跪坐着一个小丫鬟,正拿着美人锤给她按摩双腿。

见唐元贞进来,赵氏挥退了小丫鬟,坐直身子,笑道:“二娘来了。外头都忙完了?”

唐元贞将唐宓放到地上,欠身行了一礼,方回道:“好叫阿家知道,外面都收拾妥当了。今天事多,辛苦阿家了!”

赵氏摆摆手,“都是自家人,说什么辛苦不辛苦的。猫儿,过来,到阿婆这儿来。”

唐宓折腾了一整天,居然还不累,听到赵氏的召唤,扭头看了看母亲,见母亲点头,就哒哒哒的跑到榻前。

也不用赵氏伸手,唐宓已经熟练的扭着小肥屁股爬上了榻。

很显然,小丫头做这事儿不是一次两次了。

赵氏伸手将唐宓抱在身前,摸了摸她柔软的头发,笑着说:“今天我们猫儿真争气,想必过了今日,满京城都知道咱们王家出了个小神童呢。”

赵氏倒不是想借用唐宓的“神童”之名做些什么,而是由衷的觉得,在当下,女子立身不易。

唐宓虽然姓“唐”,但到底不是根红苗正的世家女。尤其是王家还有这么一群极品和一堆的烂事儿,赵氏真怕会误了唐宓的前程。

有个“神童”的名声,长大后再得个“才女”的头衔,唐宓说亲时也能好一些。

不知怎的,赵氏对唐宓特别喜欢,虽然和自己没有血缘关系,可她就是稀罕这个眼睛澄澈、聪明伶俐的小胖丫头!

或许这就是缘分吧!

赵氏为了报复,强硬的过继了王怀瑾。从决定的那一天起,她就没想着会跟王怀瑾“母子情深”。

正常来说,赵氏为了更好的控制嗣子、确保自己后半生有依靠,她就应该将王怀瑾的儿子抱到身边抚养。

王怀瑾成年了,她再用心也无法跟他养出多深的感情来。

孙子就不一样了,尤其是王怀瑾的次子,今年才三岁,只要她仔细教养,长大后定会亲近她这个养祖母,而不是亲生父母。

但赵氏并没有这么做,因为她不稀罕。

对王怀瑾夫妇,她完全按照规矩来,不拉拢、不压制,没有过分亲近,也没有特意疏远。

王怀瑾是个坦荡的人,他很重感情,短期内,面对伯父伯母的时候还有些不自然。

几个月相处下来,他对同样行事坦荡的伯母,反而生出许多敬意。尤其是赵氏并不阻拦他去亲近生父生母,这让他很是感激,甚至还隐隐的生出几分愧疚。

最近一段时间,王怀瑾给赵氏请安的时候,那声“母亲”不再唤得生硬、排斥了。

至于唐元贞就更不用说了,对她而言,婆母是亲的还是过继的,根本不重要。两者都跟她没有血缘关系,她孝顺,只是孝顺“婆母”这个名分,而不是专指某个人。

而且说句“不孝”的话,唐元贞更愿意有赵氏这样的婆婆。

李氏,不能说她不好,唐元贞只是觉得这个婆婆有时太假。

明明不是什么大家闺秀,却硬要端着书香小姐的架子。

明明心里并不喜欢王怀瑾对唐元贞的事事顺从,却硬要表现出大度、不计较。

明明重男轻女、不喜欢唐宓,却硬要装着稀罕小孙女儿的模样。

……

唐元贞活了两辈子,李氏的种种做派根本就瞒不过她的眼睛。

别说唐元贞了,就是唐宓,也敏锐的发现了这一点:亲阿婆并不如她说的那般疼爱自己,而新祖母就不一样了,她是发自内心的喜欢自己!

所以,唐宓也非常亲近赵氏。

“神童不神童的不重要,我只希望猫儿能平安健康的长大。”

唐元贞疼惜的看着唐宓,柔声说道。

“是啊,做娘的都希望儿女能平安康乐。”

赵氏从一旁的匣子里摸出一个布老虎塞给唐宓玩儿,一边看着小孙女咯咯笑着流口水,一边幽幽的叹息道。

唐元贞知道赵氏在担心什么,思忖片刻,试探的问:“阿家,阿姊出嫁也有七八年了,从未归省,咱们要不要派人去接她回家住些日子?”

王怀媛是赵氏唯一的骨血,如今远嫁他乡,赵氏不可能不惦记。

赵氏抬起眼,深深的看了唐元贞一眼,“我知道你是个有心的人。这几年,你每年都会打发人去瞧大娘,还送了不少东西,让柳家知道,大娘是有娘家的人,也让柳家收敛了不少。”

唐元贞是王家唯一一个还记挂着王怀淑的人。

这也是赵氏想过继王怀瑾的原因之一。

“柳家,呃,阿家,他们家似乎有些、有些——”唐元贞想起前去柳家送礼的人回来说的话,有些犹豫,不知该不该告诉赵氏。

“呵呵,不过是个妄想跟世家攀附的小人罢了。没什么可说的。”

赵氏撇撇嘴,柳家的事,她一清二楚。出身不高却架子十足,整天把河东柳氏放在嘴上,偏偏他们跟人家半文钱关系都没有,不过同姓“柳”而已。

柳家的行事做派虽不让赵氏喜欢,但他们并没有苛待王怀媛,赵氏也就没跟他们计较。

至于唐元贞的提议,赵氏想了想,还是摇头,“大娘毕竟是出嫁女,不好随便回娘家。平日你多给她写写信、送些东西也就是了。”

柳家对世家已经到了“迷信”的地步,而唐元贞是堂堂一等豪门千金,由她出面交际,柳家定不敢轻慢,对王怀淑也能高看几眼。

唐元贞听赵氏说得真诚,不似虚让,这才点头,将此事按下不提。

赵氏继续逗唐宓玩儿,布老虎玩儿腻了,她又翻出了一个九连环,耐心的教唐宓如何拨弄。

嘴上却还不忘跟唐元贞交代事情,“圣人赏给猫儿的抓周礼,我已经命人收好了,待会儿你让人带回去,好好的给猫儿收起来。”

唐元贞赶忙答应。

“我还给猫儿准备了一些小东西,不值什么钱,胜在是将作监精心打制的,你一并拿去给猫儿玩儿吧。”

唐元贞忙替女儿道谢。

赵氏没再说话,而是看着唐宓拨拉九连环。

唐元贞犹豫再三,还是把白天水榭发生的事告诉了赵氏。

“哦?她竟当着诸位小娘子的面儿,说《三字经》是她所做?”

赵氏抬起眼,毫不遮掩她的鄙夷,“阿何那句话说得没错,真真是‘贱人生的小贱种’,没脑子也就罢了,偏偏还是个胆子大的。哼,她自己蠢,也别把旁人当傻子啊。十二岁的小娘子、没读过几年书,连大门都没出过几回,她就能写出《三字经》这样的奇文?更可笑的是,她居然还敢在人前显摆。自己丢人不说,还把王家的脸面也都丢尽了!”虽然王家也没什么脸面可丢!

唐元贞已经猜到王怀淑的来历,这让她更加不想让王怀淑待在王家。

心思歹毒、损人不利己也就罢了,偏偏王怀淑还是个没脑胆大、自视甚高的穿越女,危险,太危险了!

赵氏想了想,道:“在众人面前丢了这么大的丑,京里她是不能待了。这样吧,明天找几个人,把她送到城外的庄子上去……”

……

“什么?赵氏要送我去城外的庄子?不、不,我不去,打死我都不去!”

王怀淑快要崩溃了,上辈子她就被流放到了庄子上,最后惨死!今生她步步算计,怎么还要去庄子?!

第035章 终于走了

去不去庄子,可不是王怀淑一个庶女能决定的。

在王家,赵氏的话,几乎没人敢违逆,就是万氏,在儿子的反复劝说下,也没有在赵氏跟前摆婆婆的谱儿。

“阿杨啊,这次三娘做的确实有些不对,当着这么多贵人的面儿丢了大丑,若是还让她留在京里,对她、对王家都不好。”

万氏揉了揉额角,拿出为数不多的耐心,好声好气的跟杨姨娘说:“与其这样,还不如把三娘送到城外的庄子去,过个两三年,等这件事的风声过去了,旁人渐渐忘了这事,再把三娘接回来也不迟。”

“姑母,三娘年纪还小呢,再说庄子哪有家里舒适,呜呜,我、我实在不忍心让她去受苦啊。”

杨姨娘显是真急了,哭得涕泪纵横,全然不顾及自己的形象,“三娘犯了错,夫人只管教导就是了,把孩子赶出去,这算是怎么回事?”

万氏的耐心用完了,语气有些生硬的说:“大夫人不是给三娘找了两个教养姑姑嘛,听说是宫里放出来的宫女,规矩、礼仪什么的都是极好的。怎么,你还不满足?”

杨姨娘一听万氏这话,就知道万氏已经被赵氏“洗脑”了,自己再怎么说,也无法让这死老婆子出面帮忙。

用袖子抹了抹脸上的水渍,杨姨娘赶忙做出诚惶诚恐的模样,“满足、我满足。夫人愿意教导三娘,我高兴还来不及了,怎么会不知足?”

万氏见杨姨娘不再哭嚎,心里舒坦了一些,宽慰道:“放心吧,我会记着这件事的。等风头过去了,我就让大夫人把三娘接回来。”

杨姨娘讨好的点点头,“一切都由姑母做主。”

万氏满意了,摆摆手,“行了,你也别再我这里了,还是去看看三娘吧。可怜见的,小丫头这两天也哭坏了。你告诉她,她做错了事,理当受罚。但只要她认真改错,家里还是会照常待她。”

杨姨娘连连称是,又说了句恭维万氏的话,这才退出正堂。转身去了王怀淑所住的西厢房。

王怀淑的眼睛已经哭肿了,见到杨姨娘,激动的站起来,“怎么样?阿婆怎么说?”

杨姨娘摇头。

王怀淑颓然的坐回榻上,用力捶了一记床榻,恨声骂道:“我就知道这死老婆子是个自私凉薄的,枉我平日百般孝顺,结果她却连这点小忙都不帮。”该死,真是该死!

杨姨娘被唬了一跳,赶忙上前捂住王怀淑的嘴。她也恨万氏没用,可这话能说出来吗?

王怀淑呜呜几声,用力推开杨姨娘,“你怕什么?我都要被打发去庄子,还怕她们做什么?难道她还能杀了我不成?”

女儿这是魔怔了吗?杨姨娘急得团团转,最后拉住王怀淑的手,“三娘啊,你可千万别糊涂,你这次去庄子,若是表现好,我还能求你阿奶放你回来。可、可你若是这般口无遮拦,以后你还怎么回家?”

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被人活生生的软禁一辈子啊。

杨姨娘可不想女儿被家族流放,然后老死在荒芜的庄子里。

王怀淑终于冷静下来,重重的喘了几口气,认命的问:“我还能回来?”

杨姨娘道,“能!现在姓赵的在王家能一手遮天,以后就难说了。花无百日红,再加上老婆子也不是吃素的,哼,你且等着吧,赵氏这么嚣张,老婆子早晚有受不了的那一天。”

王怀淑听了这话,心念一动,有了主意,凑到杨姨娘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

杨姨娘面露犹豫,“这……你阿爹待我还是不错的,我、我也不老,还、还能——”生孩子啊。

王怀淑翻了个白眼,“阿姨,赵氏不在家这些年,你是阿爹唯一的侍妾,又有生育,赵氏肯定会重点提防你。”

杨姨娘满脸不甘,想了又想,还是点了下头:“好吧,就听你的。”

王怀淑咬牙,“她把我赶出家门,我就让她家宅不宁。”

……

寸心堂,堂屋。

唐宓坐在铺了竹丝凉席的榻上,叮铃叮铃的拨弄着九连环。

这是她的新玩具,每天她都不离手。

赵氏拿着卷书,一边随意的翻看着,一边抽空瞧瞧唐宓。

小胖丫头很认真啊,全然不似同龄孩子那般吵闹,安安静静的坐着,一坐就是大半个时辰。

有时,赵氏都觉得这孩子聪明得不像个孩子,丁点儿大的人儿,该安静的时候安静,该玩闹的时候玩闹,丝毫都不让大人操心。

唐宓这般乖巧、聪慧,赵氏愈发喜欢了,每天都让阿姜把她抱过来玩。

“……猫儿,累不累,停下来吃些肉末羹吧。”

赵氏看着沙漏,觉得该让孩子活动活动了,便笑着说道。

唐宓抬起头,看了眼端着托盘的阿姜,放下九连环,撅着小屁股爬起来,光着小胖脚走到近前。

阿姜将碗捧给赵氏。

唐宓坐到赵氏怀里,赵氏一手端着白瓷碗,一手拿着小银匙,一匙一匙的喂着。

唐宓则张着嘴,仿佛被喂食的小鸟,啊呜啊呜的吃得香甜。

赵氏见唐宓吃得好,心情也好,喂得愈发起劲儿了。

祖孙两个一个喂、一个吃,玩得不亦乐乎,外头传来小丫鬟的脚步声。

赵氏头也不抬的问了句,“什么事?”

小丫鬟掀帘子进来,躬身回道:“好叫夫人知道,三娘已经收拾好了,特意前来给夫人告别。”

赵氏将最后一匙肉末羹送到唐宓的嘴里,淡淡的说:“没什么可说的,你只告诉三娘,去了庄子好生听两个姑姑的话,切莫再给王家丢脸!”

小丫鬟答应一声退了出去。

“姑、姑母要出门吗?”

唐宓咀嚼完嘴里的食物,偏着脑袋好奇的问。

“是啊,姑姑要出去一段时间。”

赵氏将碗递给阿姜,又拿过一方温温的湿帕子,细细的给唐宓擦嘴、擦小手。

“她什么时候回来呢?”唐宓倒不是多喜欢王怀淑,只是小孩子的好奇在作祟。

赵氏微微一笑,摸了摸唐宓的头顶,然后故意将手抬高了一两尺,“唔,等猫儿再长大些,姑姑就能回来了。”

唐宓抬头看了看悬在头上的手掌,又拿自己的小胖手比划了一下,唔,好高哦,那她要长好久呢。

赵氏见唐宓可爱的小模样,忍不住笑出来。忽的想到一个法子,忙命人去准备。

傍晚,唐元贞处理完家务事,来给婆母汇报,顺带着接女儿。

刚进寸心堂的院门,她便听到一老一小的笑声。

唐元贞循声望去,只见赵氏和唐宓站在院中的桂花树下,正对着树干比划着什么。

唐元贞走近了,听赵氏慈爱的跟唐宓说:“……猫儿现在到这儿,待到明年,咱们再划一道,且看看猫儿能长多高,好不好?”

唐元贞定睛一看,发现树干上用刀子刻出一道痕迹,并用红色的染料涂了,其高度正好与猫儿的小身高相同。

猫儿仰着头,望着高高的桂花树干,小胖手指的很高,“猫儿能长那么高!”

“好,好,阿婆看着猫儿长高……”

第036章 我家的表亲数不清

八月,桂花飘香!

寸心堂,百年树龄的桂花树开满了黄色的花儿,浓郁的树冠,远远望去,犹如一柄巨大的伞。

树干上,靠近地面的那一节,赫然划着三道红色的痕迹,一道比一道略高些。

地面上铺着干净的布,布上落满了桂花。

唐宓穿着白色罗袜踩在布上,小胖胳膊上挂着个小花篮,正撅着屁股吭哧吭哧的捡桂花。

“小三娘,差不多了。咱们该回去了。”

三年过去了,小丫鬟阿陈已经长成了十二三岁的窈窕少女,身穿杏红色的衣裙,乌鸦鸦的头发梳成了双环髻,胖胖的脸拉长了,看着十分清秀可人。

小姑娘没了当年的跳脱、爱八卦,言行举止稳妥了许多。

她也脱鞋站在树下,不是为了捡桂花,而是为了照看唐宓。

唐宓直起身子,任由阿陈给她擦去额上的汗珠儿,看了看篮子里的花,点点头,“嗯,应该够做桂花糕了。”

阿陈松了一口气,现在虽已入秋,天儿还热着,眼瞧着日头高升,唐宓若是热出个好歹,那该如何是好?

从唐宓手里接过小花篮,阿陈转手交给了小丫鬟阿周,自己则蹲下来给唐宓穿鞋。

穿上鞋子,唐宓扬起小脑袋,正好看到树干上那道几个月前刚划的红痕:嘿,真好,她又长了一岁!

“小三娘,小三娘,厨房刚做好雕胡饭(用菰米煮出来的饭食),夫人唤您去吃呢。”

唐宓的另一个小丫鬟阿苏颠颠的跑来,气还没喘匀,便咋咋呼呼的说。

“阿婆唤我用饭了?”

唐宓开心的眯起了眼睛,她喜好美食,寸心堂的厨娘是祖母花了重金从宫里挖来的,做得一手好雕胡饭和汤饼(即面条)。

只可惜阿娘说菰米性寒,小孩子不能多吃,唐宓每次都只能对着香气扑鼻的雕胡饭流口水。

这下子好了,是阿婆让她吃的,嘻嘻,阿娘应该不会再阻拦了吧。

唐宓拎起鹅黄色的裙子,哒哒哒的跑进了堂屋。

屋里,赵氏垂足而坐,心腹阿袁站在一旁回禀事情。

“……万姨娘说冰不够用了,四娘热得直哭。”

赵氏端起茶盏,轻啜一口,“她要多少都给她!”不就是几块冰吗,王家不缺这点东西。

“楚姨娘,嗯,她、她说最近没胃口,想吃点儿酸酸的东西,前些日子二娘庄子上送了些山楂,她、她想要——”阿袁很是犹豫,但还是把楚姨娘的话转述了出来。

“二娘的东西,我这个做阿家的都不好伸手要,她一个婢妾竟有脸张口?”

赵氏冷笑一声,吩咐道:“告诉阿楚,怀孕之人不宜吃山楂,她如果还想顺顺利利的生下孩子就给我管好那张嘴!”

阿袁犹豫了一下,有些迟疑的说:“夫人,楚姨娘怀了身子,老夫人找人看了,说是个小郎君,将军非常高兴,楚姨娘正、正得宠。您这么说,她、她还罢了,万一将军——”

王家上下的人都知道,王骠骑想儿子想得眼睛都红了。

这回侍妾怀孕,还据说是个男胎,王骠骑高兴得就差把那侍妾捧上天了。

虽然赵氏在王家的地位不可动摇,可王家的家主毕竟是王鼐啊。

如果赵氏就这么跟王鼐顶上,那、那结果还真不好说呢。

再说了,不就是一捧山楂嘛,想必二娘不会吝啬。

何必为了这个跟王鼐起冲突?

赵氏摇摇头,“放心吧,将军那儿我会说的。”

男胎?呵,做梦去吧!

赵氏怎么可能会让王鼐有亲生子?

“是,婢子明白。”

阿袁答应一声,继续回禀,“老夫人六十大寿,梁州的亲戚和乡邻都要进京来祝寿。今日又到了一家,说是将军姑母的小姑子的儿子。夫人,您看安排在哪儿合适?”

赵氏放下茶盏,揉了揉额角。

八月二十四日是万氏的生辰,今年正好是她六十大寿。

古人都讲究个衣锦还乡,王家富贵了,万氏也想在众亲戚、乡邻面前显摆显摆。

因着两个儿子都在京里当官,回乡不太现实,万氏便想借过寿的机会,将老家的那些人都接到京城里来,好好的热闹一番。

王鼐、王鼎都是小子,老娘发话了,他们不敢不听,忙吩咐下去:写请帖、送信,顺便把盘缠什么的都一并送到梁州乡下。

王家的亲戚们早就希望能进京,若是能留在京城过好日子,那就更完美了。

他们接到信和盘缠,忙不迭的打包行李,携家带口的直奔京城。

还有那心机重的,干脆把房子和田地全都卖了,摆出一副全家投奔的模样,直接冲着王家而来。

亲戚来了,与万氏关系还算不错的邻居也都先后启程。

于是乎,王家每天都会接到与王家有着各种靠谱、不靠谱关系的客人。

王家的那些近亲上门,赵氏招待也就招待了。

可那些八竿子打不着的远亲都找上来,赵氏就有些头疼了。

更让她不能理解的是,万氏把曾经欺负过她的王氏族亲也请了来,还特意吩咐好吃好住的伺候着。

这是什么意思?

有恩报恩是应当,可有仇的却还要善待,这……话说万氏真心不是多宽厚、豁达的人啊。

但,人家来都来了,赵氏不能拒之门外。

忍着烦闷,逐一将人都安排下来。

起初来的人少,王家的客舍还能安排得开。

可到了后来,一来就是一大家子人,拖儿带女的,有的还带着家里的鸡鸭鹅狗……赵氏没办法了,只好将后巷的仆役房舍空出来,勉强将那些人安置下。

时至今日,竟是连后巷都塞满了。

阿袁无奈只得报到赵氏跟前。

赵氏扶额,什么姑母的小姑子的儿子,这都什么关系?

阿袁似是想起了什么,赶忙补充了一句,“哦,对了,听说是楚姨娘的表哥,这次进京还带了三个未出阁的堂姐妹。”

……赵氏无语了,她算是明白这些“亲戚”赶集一样奔赴王家的原因了。

无他,榜样的作用!

话说从三年前开始,万氏不知道是受了谁的撺掇,开始张罗着给王鼐纳妾。

赵氏没反对,对她而言,王鼐不过是名义上的丈夫,纳一个妾,还是纳N个妾,都跟她没有半文钱关系。

不过,赵氏却不愿沾手,她嫌恶心。

干脆以“阿家眼光好”为由,将此事彻底交给万氏。

万氏乐得儿媳妇不管,撸起袖子,大张旗鼓的忙活起来。

万氏的想法很顽固:肥水不流外人田!

所以,她直接从亲戚中挑选。

什么娘家的远房侄女,什么远房堂妹的女儿,什么堂房小姑子的女儿……万氏一口气给王鼐纳了三房侍妾,个个都是亲戚,个个都“好生养”。

也确实是“好生养”,三个妾过门不到三年,便有一个生了女儿,另一个怀孕在身。

万氏和王鼐高兴坏了,觉得他们距离“夺回爵位”的目标又进了一步。

母子两个对那两个侍妾十分看重,连带着连她们的娘家也得了不少好处。

消息传回梁州,王家的其它亲戚都心动起来——女儿飞上枝头,全家跟着享福啊。

万氏这次过大寿,那些心动的人家便都来了,把家中、亲戚家中的适龄女子都带了来。

唐宓在门口听得直咋舌,掰着小手指数着那些七拐八绕的亲戚,不由得叹了一句:我家的表亲数不清啊,数不清!

第037章 大白鹅

没有唐元贞的阻拦,唐宓饱餐了一顿雕胡饭,只把小肚皮撑得圆圆的。

摊手摊脚的躺在赵氏的腿上,唐宓的眼皮开始发沉。没办法,她还是小孩子嘛,吃饱了,困劲也上来了。

赵氏一边轻揉着唐宓的圆肚皮儿,一边听阿袁回禀事情。

“……三娘刺破手指,用血写了一份孝经供在了佛前,说是给老夫人祈福。老夫人听了很是感动,直说三娘孝顺。”

阿袁声音很低,唐宓闭着眼睛,却将所有的话都听了进去。

三娘?唔,就是姑母王怀淑。

因为身体不好,两年前被阿婆送到庄子静养。

如今都过去两年多了,约莫她的病都养好了吧。

“用血写孝经?”

赵氏嗤笑,“她还真下得去手,不愧是杨姨娘的亲生女儿,果然够狠!”

杨姨娘为了讨万氏和王鼐的欢心,强忍着嫉妒,和万氏一起为王鼐挑选侍妾。

更有甚者,那位正有孕在身的楚姨娘,便是杨姨娘极力推荐给王鼐的。

听说杨姨娘和楚家还有七拐八绕的亲戚关系,两人私底下关系极好。

当初万氏挑选了万姨娘和钱姨娘后,就没再想多选。毕竟好事成双嘛,进人也当成双成对的进。

是万氏,偷偷将楚家小娘子接到王家,又以生病为由,把王鼐请到自己的小偏院,亲手促成了王鼐和楚氏的好事。

这事儿杨姨娘办得很是隐秘,连万氏都不知道。

却瞒不过赵氏这个当家人的耳目。

啧啧,为了固宠,杨姨娘还真是舍得啊。也不知道她在隔壁听着自己的男人和别的女人亲热,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儿。

赵氏不在乎王鼐,杨姨娘却非常在意。

甚至在杨姨娘的心目中,早把自己当成王鼐真正的妻子。

可如今,为了给赵氏添堵、为了巩固自己在王家的地位,杨姨娘听从了女儿的劝说,竟是什么都不顾了。

赵氏知道杨姨娘对王鼐的用心,乍闻此事,颇为惊讶了一场。

现在再听到王怀淑的作为,她不得不承认,人家果然是亲母女啊。

“杨姨娘便趁机向老夫人求情,直说三娘已经知道错了,这两年多来,她一直都在反省。”

阿袁继续小声说着,“杨姨娘跪地哭诉,说庄子上清苦,三娘消瘦了许多。前儿为了给老夫人祈福,在佛前跪了七天七夜,人都昏死过去了。到这会儿还在床上起不来……”

赵氏还在给唐宓揉着小肚皮,她没说话。

阿袁抬眼偷看了她一眼,犹豫道:“夫人,婢子担心,老夫人会让您把三娘接回来。”

这两年,随着几个侍妾接连有喜,万氏的底气似乎足了许多,对上赵氏的时候,也不再像最初时那般退让。

尤其是今年,万氏接连好几次找由头训斥赵氏。

赵氏因另有计划,不想跟万氏撕破脸,便都忍了下来。

她这一忍不要紧,万氏却以为赵氏怕了自己,愈发嚣张起来。

这次六十大寿的事便是如此。

若是搁着赵氏刚回来那会儿,万氏绝不会这么肆无忌惮。其实慢说是万氏了,连王鼐对赵氏也渐渐没了忌惮之心。

“那丫头十四了,马上就要及笄,总待在庄子上不是事儿,早晚都要接回来。”

赵氏摇摇头,缓缓说道:“正好阿家过寿,就让那丫头回来吧。这样,你派人下去准备一下,抽个时间把人接回来!”

阿袁楞了一下,没想到赵氏轻易就放过了王怀淑,她还以为自家夫人会为了这事儿跟老夫人再吵一架呢。

“还有什么事儿吗?没事的话,就去忙吧。”

赵氏看唐宓睡得香甜,自己竟也有些困了,冲着阿袁摆摆手,将人打发出去。

阿袁回过神儿来,说了句“无事”,便行礼退下了。

阿袁刚走,唐宓唰的睁开了眼,明亮的双眸直直的看向赵氏:“阿婆,姑母要回来了吗?”

“你个小魔星,阿婆还以为你睡着了呢。”

赵氏点了点唐宓的小鼻子,笑骂一句,然后说:“是啊,两年多了,她也该回来了。”

这样一个冥顽不灵的祸害,就算继续关在庄子上,她也能自己想办法出来。

与其让她做出有损家族颜面的事儿来,还不如早早让她回来。

左右不是她的女儿,随便寻个亲事打发出去也就是了。

何必为了她费心?

有这闲工夫,还不如跟她的小猫儿一起睡午觉呢。

拖过一只枕头,赵氏躺了下来,与唐宓并排着一起开始午觉。

唐宓听够了八卦,困意席卷而来,闻着祖母身上的佛香,只觉得安心,很快便进入了黑甜乡。

……

午觉睡醒了,赵氏和唐宓各吃了一碗燕窝粥,赵氏这才打发人把唐宓主仆几个送回朝晖院。

唐宓挺着圆滚滚的小肚子,阿陈紧跟在她身边,阿苏和阿周则缀在后面。

主仆四个一边走一边说,很是悠闲。

赵氏院中的几个婆子则规规矩矩的随侍在四周,时刻关注着唐宓的安全。

一行人路过花园的时候,听到了一阵笑闹声。其中有女子,也有孩童,还有“嘎嘎嘎”的叫声。

唐宓顿住脚步,循声去看,“咦,那不是西园的小二娘吗?还有杨阿婆和楚阿婆。”

王家没有分家,花园子是整个王家的庭园,西园的王怀恩一家自然也时常过来赏玩。

今天来逛园子的是王怀恩的长女王令佩,在王鼎那一房行二,人称小二娘。

下人们为了将两边的小主子们区分开,有时会在排行的前头加上“东边”或是“西园”二字。

唐宓看着王令佩,另一边的王令佩也发现了她。

稍稍愣了一下,王令佩眼中闪过一抹阴狠,脸上却堆起了笑,冲着唐宓招招手,“猫儿,快来,这里有好玩儿的。”

唐宓察觉到一股莫名的恶意,只是不知这恶意的主人是谁。

略略想了想,她点了下头,朝王令佩走去。

阿陈几个赶忙跟上。

赵氏院中的婆子看到有杨姨娘、楚姨娘在场,稍微犹豫了一下,然后其中一个婆子悄悄走到一旁,反身朝寸心堂而去。其他人则跟上唐宓。

花园的水榭里,杨姨娘正和楚姨娘说笑,扭头看到粉雕玉琢、宛若仙童的唐宓,心中就生出无限的恨意。

她不是真的恨唐宓,而是在迁怒。如果不是王怀瑾,她的儿子早就回到大房当安国公世子了。

还有唐氏,更加可恶,借着管家的机会,没少苛待她和她的大郎一家。

偏偏她出身低、地位也不高,根本不敢明着和唐氏叫板。

现在遇到了唐氏的宝贝女儿,杨姨娘那股对王怀瑾夫妇的恨意便再也压制不住了。

偷眼看了看已经显怀的楚姨娘,杨姨娘有了主意!

另一厢,王令佩已经迎了上去,一手拉住唐宓胖嘟嘟的小手,一手指着园子里跑得正欢的几只白鹅,笑着说道:“猫儿,你看这是什么?”

唐宓早就发现那几个白色的小东西了,听堂姐询问,赶忙回道:“是白鹅,阿姊,哪儿来的大白鹅啊?”

“楚阿婆的娘家人送进来的,说是特意从梁州老家带过来的呢。猫儿,你想跟大白鹅玩儿吗?”王令佩嘴角露出一抹坏笑。

唐宓曾经在画册上看到过白鹅,但活生生的鹅还是头一回见到。

她很是好奇,这个年代,有不少文人雅士喜欢白鹅。像那个王羲之,不就是特别喜欢鹅嘛。

乡间传闻里,王羲之为了鹅,还被人骗去了书法。

唐宓听父亲讲那些名人轶事的时候,便悄悄记住了“鹅”这种动物,心下更是好奇,鹅到底有什么好,竟让一代书圣如此痴迷?!

她点了点小脑袋,“阿姊,我想和大白鹅玩儿!”

阿陈在内院长大,并不知道鹅的厉害,赵氏派来的婆子中却有不少是农家妇,一听小三娘要和鹅玩耍,顿时惊了一跳,赶忙上前拦阻。

王令佩早已拿出一支哨子,用力一吹,几只相互追赶的大白鹅忽的停住脚步,转过身子,齐齐朝唐宓扑来……

第038章 这就成恩人啦?

“小三娘,小心啊!”

“快,快拦住那几只扁毛畜生!”

“来人,快来人呀~~”

几个婆子急忙冲到唐宓跟前,或是喊人,或是张开手臂驱赶。

四五只大白鹅摇摇摆摆的冲了过来,它们的目标是唐宓,结果却被几个婆子拦阻,很是生气,“嘎嘎”叫着便朝几个婆子的身上招呼过去。

“哎哟!”

“该死的扁毛畜生!”

几个婆子被叨得连连惨叫,想逃走,却又不敢让开,她们身后可是小三娘啊。自己皮糙肉厚的被鹅拧几口也没什么,小三娘细皮嫩肉的,万一被伤到,她们不死也要脱层皮。

阿陈等三个小丫鬟看傻了眼,这、这是怎么回事。

这些白鹅看着怪好看的,怎么战斗起来竟如此彪悍。只把几个粗壮的婆子咬得狼狈不已。

她们不敢马虎,忍着心底的畏惧,还是挡在了唐宓跟前。

“你们让开,它们不会伤我的。”

唐宓有些无语,她当然知道鹅这种动物会咬人,而且战斗起来十分厉害。

她之所以敢答应王令佩的“邀请”,自是有所依仗。

偏身边的忠仆太多,根本不给她表现的机会。

眼见着几个妈妈和三个小丫鬟要被大白鹅群攻,唐宓赶忙出声。

只可惜,几个婆子和阿陈她们根本不信这话,只当小三娘年纪小,不懂白鹅的危险,还一心要跟白鹅玩儿,这才出口。

“哎呀,你们慢着些,别惊到这些白鹅啊。它们可是楚家专门给楚阿婆送来的——”

王令佩见唐宓那边乱成一团,心里暗爽不已。可恨几个婆子碍事,否则,这会儿惨叫、哀嚎的就是唐宓了。

“哎哟,不行,这几只扁毛畜生太厉害了,阿陈,你们快点儿带小三娘离开!”

一个婆子被大白鹅拧得龇牙咧嘴,余光扫到扎着胳膊站在唐宓跟前的阿陈,赶忙说道。

阿陈这才回过神儿来,对啊,前头有危险,她干嘛不把小三娘抱走?!

光靠人挡着有什么用?万一有个疏漏,让那些该死的扁毛畜生冲过来,别说咬了,就是吓到小三娘,她们一众奴婢也吃不了兜着走!

阿陈刚想到这里,正欲回身去抱唐宓,偏巧有一只白鹅冲过婆子们的阻拦,嘎嘎叫着扑向了唐宓。

唐宓眼睛一亮,她的话,妈妈和阿陈她们都不信,可若是她当着大家伙的面儿展示自己的“本领”,那么大家是不是就相信她了?

“小三娘!”

阿陈见那只白鹅跑到了自己前头,距离唐宓只有几步之遥,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禁不住失声尖叫。

唐宓却张开小胖胳膊,准备抱住那只调皮的大白鹅。

众人都看到了这一幕,几个婆子和阿陈她们已经吓得脸色苍白,而杨姨娘、王令佩她们则暗喜不已。

就在大家以为大白鹅要咬到唐宓的时候,一道黑色的身影闪过。

嘭~,大白鹅被一脚踢飞。

唐宓视线陡然提高,被人高高的抱了起来。

“十八郎!”

几个婆子在寸心堂当差,见过几次李寿,一眼便认出了他。

李寿扫视了一圈,眉头微皱,最后他低头看向唐宓,“胖丫头,平时看着你挺机灵的,怎么到了关键时候就犯傻?”

胖?还傻?

李寿一句话戳中了唐宓的两个爆点,她立起好看的小眉毛,不满的抗议:“我、我哪儿胖了?干嘛总叫我胖丫头?还有,谁犯傻了?我很聪明的,好不好?”

李寿对着受伤的几个婆子抬了抬下巴,没说什么,但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

唐宓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呃,几个婆子披头散发、衣裙散乱,形容很是狼狈。

唐宓有些愧疚,她只想着自己有“本领”收服那些大白鹅,却忘了那些妈妈有看护自己的职责。为了使命,妈妈们宁可自己受伤,也不敢让她有丁点儿不妥。

是她连累了几个妈妈!

唐宓很是过意不去,嗫嚅着:“几位妈妈,你们、你们受苦了。”

几个婆子已经将剩下的白鹅都赶到了一边,一瘸一拐的走了过来,听到唐宓这么说,赶忙谦卑的说:“婢子们没能照看好小三娘,让小三娘受了惊,婢子们该死!”

唐宓更加不好意思了,忙摇了摇小胖手,“不、不怪你们,是、是我——”太任性了!

李寿不等唐宓说完,便打断道:“怎么回事?堂堂将军府,怎的忽然变成农舍了?竟让这些扁毛畜生四处乱跑?成何体统?”

李寿刚满十三岁,年纪不大,气势却很足。

他身后还跟着四个侍卫,听到李寿的话,几个纵身,便将四五只白鹅全都抓了起来。

杨姨娘吓得腿脚发软,一句话都不敢说。

楚姨娘不知道李寿的身份,无知者无畏,挺着微凸的肚皮站出来,“好叫这位小郎君知道,这些白鹅是奴娘家送来专门给奴补身子的,几位小娘子看着稀罕,便放到园子里玩耍——”

李寿根本不看她,扭头去看赵氏的几个婆子。

其中领头的那个接收到李寿的目光,二话不说,上前就给了楚姨娘一记耳光:“贱婢,十八郎何等尊贵,岂容你放肆?”

楚姨娘自打进了王家,便十分受宠。怀了身孕后,更是被万氏和王鼐捧上了天,她何曾受过这样的屈辱?

捂着脸,楚姨娘不敢置信的瞪着那婆子:“你、你竟敢打我,好个刁奴,咱们去老夫人跟前说个明白!”

那婆子撇了撇嘴,“在十八郎面前无礼,这官司就是打到圣人跟前,也是阿楚你的错!”

说罢,那婆子看都不看楚姨娘一眼,走到李寿跟前,行礼道:“十八郎,您是来探望夫人的吧,请随婢子来。”

李寿抱着唐宓,点了点头,“还请妈妈头前带路。”

那婆子口称“不敢”,直起身子便引着李寿一行人往寸心堂走去。

阿陈想了想,叫过阿周,低语了几句。

阿周点头,然后快速的往朝晖院跑去。

阿陈和阿苏则跟在李寿身后,半步不敢远离。

“你、你们——”

被人当众打耳光是一种羞辱,然而被彻底无视,则是更大的羞辱。楚姨娘涨红了脸,气得话都说不出来。

王令佩望着李寿抱着唐宓离开,双手用力拧着帕子,眼中的嫉恨遮都遮不住,“为什么你们的眼里都只有唐宓?一个圆滚滚、傻乎乎的臭丫头?!”

杨姨娘知道李寿的身份,担心这件事会闹大,眼珠子转了转,计上心来。

她凑到楚姨娘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

楚姨娘先是一愣,旋即点头,“好,我听阿姊的,这就去找姑母给我做主。”不就是告状嘛,她会!

王令佩也反应过来,提醒杨姨娘,“阿婆,楚阿婆受了惊、动了胎气,需要静养,不如咱们去福寿堂吧。”

告刁状也要讲究技巧不是?

杨姨娘眼睛一亮,“对对对,阿楚啊,你、你就不要去了,还是养胎要紧!”

一边说着,杨姨娘还一边冲着楚姨娘眨眼间。

楚姨娘不笨,顿时明白过来,双手捧着肚子,“哎哟,我、我肚子疼~~”

……

“喂,‘二九’兄,你是不是该把我放下来了?”

唐宓伸手指戳了戳李寿的胸脯,呃,好硬!

“二九?这又是什么说法?”李寿已经猜到了“二九”的来历,却故意逗着唐宓玩儿。

不知为何,他就是觉得这个胖嘟嘟的笨丫有意思——年纪不大,心眼儿却不少,还动不动就冒出一些新名词儿。

“笨!这你都不懂?”唐宓鄙夷的冲着李寿翻了个白眼,“你不是排行十八嘛,二九一十八,算数你都不会?”

唐宓白嫩细腻的小圆脸上写满了: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你好笨哦!

李寿嘴角微弯,“猫儿连九九歌都会背了,果然不负‘神童’之名。只是,我的唐小神童,你这么聪明,应该知道‘恩人’二字怎么读吧?”

“恩人?”唐宓小嘴张成个菱形,“什么恩人?”不会是她想的那样吧?

第039章 阿娘发飙

“来,叫声‘恩公’听听!”李寿故意逗着唐宓。

“哼,人家根本不需要你来救,好不好?”唐宓气鼓鼓的说。

“哦?你不怕那些白鹅?”李寿纳闷了,刚才他就发现了,唐宓对那些会咬人的白鹅并不畏惧,反而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当然不怕,它们喜欢我!”唐宓一扬脖子,却露出一层一层的小肥肉。

李寿好像伸手去戳一戳,唔,一定很软、很肥嫩!

不过,胖丫头不喜欢人说她“胖”,他若是戳她的小肥肉,胖丫头一准儿炸毛。

“它们喜欢你?你怎么知道?”李寿很想知道,唐宓是哪儿来的自信,竟然觉得对她有恶意的人豢养的畜生会喜欢她。

“我就是知道。”

唐宓昂起头,得意的小模样很是可爱,“不光是大白鹅,还有阿祖养的小黑,阿翁的小红马,还有阿爹的猞猁、阿娘的……”

唐宓掰着手指数了好多家里豢养的动物,“它们都喜欢我!愿意跟我玩儿!”

李寿敛住了笑容,带着几分认真,“果真如此?”胖丫头竟这么招动物喜欢?

这次回话的不是唐宓,而是跟在一旁的阿陈,“回十八郎的话,那些动物确实很喜欢我家小娘子。尤其是老祖宗养的那只黑猫——”

老祖万氏可是整个王家看唐宓最不顺眼的那个人,结果她一心驯养出来的黑猫,却十分亲近唐宓。

脾气那么坏、动辄咬人抓人的黑猫,在唐宓跟前,乖巧的就跟小奶猫一般。

任谁见了,都觉得惊奇!

李寿有些意外,“还有这等事?”

这次不光是阿陈了,连那几个婆子都跟着附和。

李寿点头表示知道了,但他还是认真的叮嘱唐宓,“你说的那些动物,到底是家里豢养的,习惯了与人相处,所以会跟你亲近。但外头还有许多不是家养的动物,性子野,你若是见了,还需多加小心才是。”

唐宓嘟了嘟嘴,有些不服气,但她也知道,李寿这么说是为了她好。

无奈的点了下小脑袋,“知道了!”

……

一行人到了寸心堂。

赵氏早就得到了下人的回禀,急匆匆的迎了出来。

看到唐宓完好无损的窝在李寿的怀里,她才大大的吐了口气:“没事就好!”

转头看向李寿,赵氏无比慈爱,“十八郎来了。又让你见笑了!”

王家乱成了这样,长辈没个尊卑,婢妾不像婢妾,虽然是万氏和王鼐一手促成的,但说到底,还是她这个当家主母失职。

“阿婆,王家最近闹得有些不像话,舅舅都听说了,您、实在不必太过委屈,”

李寿将唐宓放在榻上,自己则盘腿而坐,认真的说道:“有些事,您无需顾虑太多,舅舅也会体谅您的。”

赵氏笑了,眉眼都舒展开来,“圣人当然会体谅我,可我也要为圣人考虑才是。那件事已经成了一半,决不能因为一些小事而耽搁了。”

她回来王家,一是礼法规矩所致,二则是有任务。

为了任务,有些事她必须暂时忍着。

李寿叹了口气,他从小跟着赵氏长大,自然知道赵氏的脾气。

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李寿笑着说:“听说宫里的徐厨娘被阿婆挖了来,呵呵,她做得一手好‘浑羊子鹅’,正好今个儿有新鲜的大鹅,我想尝尝。”

“还是十八郎有口福,偏巧我家二娘庄子上送来了几只杀好的羊,再配上大鹅,刚好做一道‘浑羊子鹅’。”

赵氏听李寿这么说,也乐得转移话题。

唐宓张了张小嘴,“可是我——”还想养鹅呢。

李寿仿佛知道唐宓的想法,笑着说:“那些鹅不好,等闲了,我给你寻些好的鹅苗,从小开始喂养,那才有乐趣。”

唐宓觉得有理,点点头,“好,那就谢谢十八哥哥了。”当着赵氏的面儿,唐宓可不敢叫李寿“二九”兄。

所谓“浑羊子鹅”,是彼时的一道名菜。具体做法是:把鹅的五脏去掉,装入肉馅和糯米饭,用五味调和;再取一只羊,把羊的腹内掏空,然后把制好的鹅放入羊腹之中,把羊腹的开口缝好,整只羊烹饪,熟透后,去掉羊肉,专门吃鹅。

这道菜非常费工夫。

所以,厨娘那边还没有加工完,福寿堂就已经闹起来了。

……

且说杨姨娘和王令佩,先将“动了胎气”的楚姨娘送回偏院,然后便故作焦急的跑到了福寿堂。

“姑母,姑母,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杨姨娘刚进院门,便开始大呼小叫起来。

万氏刚刚睡醒午觉,正靠在隐囊上喝茶汤,忽听到杨姨娘的一通叫喊,吓得险些将茶盏丢出去。

“又出什么事了?”

万氏重重的将茶盏放到小几上,恨声道:“这个阿杨也真是的,一把岁数了,还这般沉不住气!”

杨姨娘已经扑了进来,急吼吼的说:“姑母,不好了,阿、阿楚她、她——”

万氏陡然坐起来,“阿楚怎么了?快说啊!”

“姑母,阿楚、阿楚她动了胎气,这会儿正抱着肚子直、直喊疼呢。”杨姨娘装着惊慌失措的模样,结结巴巴的说。

“什么?动了胎气?好好的,怎么会动胎气?”

万氏急了,直接从榻上下来,一边吩咐人给她穿鞋,一边追问。

杨姨娘上前扶住万氏,“姑母,您先别急,我已经命人去请大夫了,大夫一会儿就来。”

一听已经请了大夫,万氏稍稍放下心来,开始有心思询问详情。

杨姨娘故作为难的支支吾吾。

王令佩一副“实在忍不住”的神情,咬牙对万氏说:“这件事,都怪我不好!”

万氏立起了眼睛,“你?你做了什么?”

怀疑的目光在杨姨娘和王令佩身上扫了扫去,难道是她们担心阿楚生了儿子会影响王怀恩的地位,所以痛下杀手?

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万氏到底没有傻到家,明白如果真是王令佩所为她断不会轻易承认。

果然,就听王令佩道:“事情是这样的。楚阿婆的娘家送了几只白鹅进来,原是为了给楚阿婆补身体,我看着白鹅好玩儿,便把它们放到花园子里。阿妹瞧见了——”

“哪个阿妹?”王令佩还有个亲妹子王令慧,今年刚满四岁。

万氏一听王令佩说阿妹,还以为是她。

王令佩赶忙说:“是东边的小三娘。她看到白鹅很是稀罕,也要一起玩儿。结果,她身边的婆子、丫鬟很是蛮横,不许白鹅靠近,还欲伸手驱逐,惊了白鹅,那些扁毛畜生便四处乱跑起来,最后、最后惹得楚阿婆动了胎气……”

王令佩深知说谎的最高境界,说的话是一半真一半假。

“又是这个小毒崽子,”万氏恼恨不已,骂道:“我就知道,她是个克尊亲的扫把星,见不得我们王家子孙兴旺,这才害了阿楚。哼,早该把她丢出王家。”

还不等万氏骂完,外头又响起了小丫鬟大呼小叫的声音——

“不、不好了,老祖,二娘命人把、把楚家人全都赶出去了,另外还把西园给围了,让大娘交出小二娘……”

第040章 阿爹也不是受气包

唐元贞出离愤怒了。

鹅是什么动物?发起威来,比狗还厉害呢。

唐元贞前世也是看过网文的,许多种田文里,有的女主专门养鹅来看家。

鹅看着不起眼,但一口下去就是一片青紫,不见血,却让你疼。

而且鹅是个拧脾气,认准一个人,除非主人拦阻,否定会一直追着那人咬下去。

那威力,能把一个成年人咬得仓皇鼠窜。

她家猫儿呢?才三岁啊!

小人儿皮肤还特别嫩,平时抱她的时候,稍稍用力些就能留下指痕。

这样的奶娃儿倘或被鹅拧上几口……唐元贞根本不敢想象是个什么后果。

过去的一个月里,因着万氏大寿,什么牛鬼蛇神都踏进了王家的门。

唐元贞看得只头疼。

偏她是个小辈,上头的婆婆赵氏都没有发话,她更不好贸然出头。

现在,那些人竟把黑手伸向了她的宝贝女儿。特喵的,老虎不发威、真当她是hello ketty啊!

楚家人必须赶出去,还有王令佩那个小丫头也不能放过!

不过,这两件事唐元贞都没有亲自出马,因为有失身份,更没必要。

叫过唐妈妈和阿何,唐元贞仔细吩咐了几句,便将事情分别交给了她们。

……

“哎哟哟,你们这是仗势欺人!咋的,王家富贵了,就不认亲戚了?”

楚姨娘的婶娘坐在地上,双手拍着大腿,扯着嗓子哭嚎着。

阿何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嗤笑一声:“亲戚?你们算王家的哪门子亲戚?”

“我、我侄女儿是王将军的女人,我们家自然是王家的姻亲!”

楚婶娘理直气壮的说道。

“该打!阿楚不过是王家的侍妾,侍妾是什么?我想你们不会不知道?不过一个‘通买卖’的贱婢,也敢在王家充主子?还亲戚?哼,我们王家可不敢认侍妾的娘家人做亲戚,没得让天下人笑话!”

阿楚满眼鄙夷,说出的话更是难听无比。

“……”楚婶娘自然知道时下婢妾地位不高,之前被万氏纵着,他们一家暂时忘了身份问题。

这会儿被人当面骂出来,面儿上很是过不去。

噎了好一会儿,楚婶娘方又道:“我们、我们是王家的远房亲戚。我妯娌是王将军的堂房妹子。”

阿何故意伸出手指,掰了好几根,方做出一副终于理清亲戚关系的模样,“哟,原来是我们将军快出五服的堂妹的妯娌啊。”妥妥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啊。

“没错!”再远,那也是亲戚!

楚姨娘终于有了底气。

不料阿何却说道:“楚家既然是将军府的远亲,那就该去城外的农舍暂住。”

说着,阿何的手向后指了指,“我们府上的客舍,只招待家中近亲和贵客。”

楚婶娘傻眼了。

阿何对上她的眼睛,冷冷的说道:“楚家婶娘可要想清楚,如果你们家是楚姨娘的娘家,那么就必须出去,没有主母的允许,我们王家绝不会招待妾侍的娘家人;如果你们是王家的远亲,那么就搬到城外的农舍!”

楚姨娘的堂兄想了想,凑到楚婶娘身边,“阿娘,咱、咱们还是去农舍吧。”好歹有个落脚的地方。

京城这么大,他们又是头一次进京,万一就这么被赶出去,他们根本不知道去哪里。

农舍虽远了些,但到底还是王家的地盘,他们只需等到王家老祖宗寿辰,便还能进王家的门。

到时候,不管是告状还是把几个未出阁的姐妹推销出去,也都有机会!

楚婶娘倒是想撒泼、闹上一闹,可那个阿何身边站在十几个膀大腰圆的婆子,个个手里提着木棍,一看就是不好惹的。

权衡了一下利弊,楚婶娘麻利的从地上爬起来,怕打了一下身上的泥土,冲着王家的角门吐了口吐沫,“呸,狗眼看人低!儿啊,咱们走!”

……

西园。

唐妈妈带着三四十个客女直冲冲的闯了进来。

将王怀恩一家住的小院团团围住,只放出了一个小丫鬟去找万氏搬救兵,其他人包括小万氏母子三个在内,全都被堵在了院子里。

“大娘,小二娘呢?”

唐妈妈缓缓走进小院的正房,抬头便对上了小万氏含恨的双眸。

“唐婆子,你想造反吗?”

小万氏抱着小女儿缩在席上,强作镇定的瞪着唐妈妈。

唐妈妈轻嗤一声,“老婆子姓唐,在唐家当差,领的也是唐家的月例,何来‘造反’一说?”

她可没占王家半点好处,就算对上万老婆子,唐妈妈也敢这么说。

“你、你们唐家欺人太甚!”

小万氏气得脸都红了,心底还有隐隐的畏惧。

以前,她总觉得唐元贞好说话,自己没少在她身上捞好处。

那时小万氏暗自得意的同时,还在心里鄙夷:哼,什么豪门贵女?还不是个任她索取的面团儿?!

但现在,小万氏不敢这么想了。

自家闺女不就是唆使白鹅去咬唐宓嘛,而且还没咬着,唐元贞就敢命人围了西园,还摆出一副不死不休的架势。

这、这是要跟她小万氏母女拼命吗?

“欺人太甚?我家娘子就是太好脾气了,竟纵得某些小妇养的下作东西不知规矩为何物。”

唐妈妈得到了唐元贞的授意,说起话来真是毫无顾忌。

“你、你敢骂人!”小万氏又羞又恼。

在当下,“小妇养的”绝对是骂人的话,但凡顾及点儿脸面,对方都不会骂出这样的话。

“骂你又如何?今天老婆子我不但要骂人,还要打人呢。小二娘呢?你把她藏到哪里去了?”

唐妈妈一边说一边撸起袖子,带着一群客女便在小万氏的上房“搜检”起来。

其实,唐元贞知道王令佩不在西园,她让唐妈妈去西园,不过是摆明态度,以及给小万氏母女一点颜色。

啪~

嘭、嘭~

稀里哗啦~~

唐妈妈所过之处,瓷器碎了一地。

哐当!

百宝阁倒了,小几被踢翻……

“住、住手,你们要做什么?快给我住手,听到没有!”

小万氏抱着女儿,想拦阻,又不敢上前,只好站在一边喊叫。

“来人啊,快来人啊。夫君,你快回来啊,家里进强盗了!”

“唐元贞,你也太过分了!”

“你家小三娘不是没事吗,干嘛还要来我家里又打又砸的?”

西园里的哭声传出很远、很远。

……

王怀恩得到消息,没敢回房,而是一溜小跑去找王鼐。

王鼐在前衙办公,听了王怀恩的哭诉,顿时火冒三丈,迭声喊着:“二郎呢,二郎那个小畜生在哪里?快让他给我滚回来!”

王怀瑾在衙门。

王家小厮找来的时候,他正跟同僚闲聊。

眼见小厮急赤白脸的,王怀瑾没多说什么,跟同僚说了句“抱歉”,又去跟上司告了假,这才慢悠悠的出了衙门。

路上,小厮三言两语把事情说了一遍,最后道:“郎君(王鼐)十分生气,扬言要休了二娘(唐元贞)。”

王怀瑾挑眉,“休了我娘子?他舍得?”他家娘子可是王家花了大本钱才娶进门的,王鼐除非脑子被驴踢了,才会休掉。

小厮不敢接茬,他听出来了,二郎似乎对郎君并无多少尊敬呢。

回到家,王怀瑾去了王鼐的书房。

刚走到廊下,便有一只茶盏从里面丢了出来,险些砸到王怀瑾的脚。

“小畜生,还不进来!”王鼐嘶吼着。

王怀瑾绕开那堆碎瓷片,缓缓走了进去。

“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命人去西园闹事?还将人家的屋子砸了个稀巴烂?”王鼐仿佛一头愤怒的公牛,鼻孔里喷出的气都带着火。

“他们纵容女儿去害人,难道还不许受害人报复?”

王怀瑾歪着脑袋,仿佛很不理解“父亲”为何这么生气。

“……”王鼐更生气了。

“其实要我说,也不必砸东西,直接把那恶毒的小丫头抓来好好惩戒才是正经。”

王怀瑾仍嫌不够,继续说着让王鼐生气的话。

第041章 论做名士的好处

“什么恶毒不恶毒的,都是一家子骨肉,你白天不在家,不知道这里面的事,就不要乱说。”

王鼐极力忍下想把手中镇纸丢向王怀瑾的冲动,没好气的说道。

“父亲说的是,儿子确实不在家,可父亲似乎也在衙署办公,”王怀瑾面露疑惑,“怎的,父亲知道详情?”

王鼐当然不知道。

刚才王怀恩一边走一边哭,王鼐被他弄得脑仁儿疼,只听说唐元贞仗势欺人,随便抓了王令佩的一点儿小错就命人闯入西园,在王怀恩夫妇的正房乱砸一气。

至于王令佩犯了什么错,王怀恩根本就没说,而王鼐也没耐心听,反正他就认定了:王怀瑾两口子,一个仗着是国公世子,一个靠着出身士族,欺负可怜的王怀恩一家。

这如何使得?

虽然王鼐已经放弃让王怀恩继承爵位的想法,但王怀恩毕竟是他唯一的亲生儿子,且疼爱了这么多年,怎么可能眼见他被人轻贱?!

所以,不管事情到底如何,唐元贞命人砸了西园是真,那就足够王鼐发作了。

“不过是小孩子间的玩闹,大人跟着计较做什么?你小时候就没少和你阿兄吵闹,我与你叔父何曾因为这些而起争执?”

王鼐摆摆手,满不在乎的说道。

王怀瑾撇撇嘴,少来,当年王怀恩仗着是“长房长孙”,没少在后宅嚣张。

什么好玩儿的、好吃的,王怀恩都要霸着头一份。那时王怀瑾也是读书读得呆了,竟想着“兄友弟恭”,任由王怀恩施为。

一个抢,一个让,如何打得起来?

直贼娘,他真傻!

王怀瑾暗自唾弃自己幼时的“天真”。

“父亲,这次可不是小孩之间的玩闹。王令佩是诚心要害我猫儿啊。”

虽然知道王鼐不会听他的解释,但王怀瑾还是仔细的将“白鹅事件”从头到尾说了一遍,最后道:“我家娘子最是个宽厚、守礼的人,平日里阿嫂不管是看中唐家的调香还是御赐的缭綾,我娘子从未小气过。哪怕是庄子上送来的瓜菜,我娘子也从未落下阿兄阿嫂……”

王鼐吧唧了一下嘴巴,没有反驳。

他也听人说起过,唐元贞行事大方,而小万氏却是有些眼皮子浅,看到人家有什么好东西都会伸手要。

王鼐就是再昧良心,他也说不出唐元贞的半个不是。

“父亲,我娘子江左名门出身,嫁入我王氏一门,已是下嫁。这些年来,她孝顺长辈、友爱妯娌、生儿育女、主持中馈,可曾有甚不妥?可曾摆过世家千金的架子?”

王怀瑾越说越激动,他是真的为妻子抱不平。

“您还记得建威将军陈家吗?他家新妇不过是个三等世家的旁支,嫁入陈家后,硬是把陈家搅得天翻地覆,翁婆见了她都要惧怕好几分。”

王怀瑾开始举实例,“陈家新妇是什么门第?我家娘子又是何等高贵?”

王鼐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说出来。

王怀瑾说得没错,大梁朝的土鳖勋贵也有娶到世家女的,只不过是末等旁支。

那些世家女过门后,整天以“规矩”、“礼仪”为名,把婆家闹得人仰马翻。

没办法啊,这些新贵们原就是寒门,就算是庶族地主,在规矩上,也不可能跟世家相比。

只要人家想找茬,随便一抓就是一大把!

平心而论,比起那些“规矩”的世家女,唐元贞确实好太多了。

“呃,二娘,很好!”王鼐摸着鼻子承认。

“父亲,我娘子这般好脾气的人,若不是被逼急了,又怎会做出这样的事?”

王怀瑾说得眼睛都红了,“我家猫儿,今年才三岁啊,平日里乖巧听话,何曾招惹过王令佩?她怎么就能对我的猫儿下此狠手?”

唐宓是王怀瑾夫妇的掌上明珠,平时两口子宠着、疼着还嫌不够,如今小宝贝被人算计,别说唐元贞发飙了,就是王怀瑾也恨不得抓过王怀恩暴打一顿——王令佩小不懂事,可她对唐宓有敌意,绝对是父母的潜移默化!

“……这,”王鼐语塞,半晌方道:“那什么,最终孩子不是没事儿嘛。”

又没真伤到,何必这么较真?王鼐想着想着,刚刚生出的几分愧疚又消失无踪。

“是啊,所以我家娘子也只是打砸一通并未伤人。”王怀瑾早就猜到王鼐会这么想。

他的眼底一片寒冰,对这个名义上的父亲愈发失望。

“怎的,她、她还想伤人?”王鼐急了,唐宓有没有被大白鹅咬伤,他并不在乎。可若是有人敢伤他的儿子,他绝不放过。

“父亲,猫儿已经过继给了唐家,是唐家唯一的继承人,唐家八百部曲和五百客女可不是白养的。”

王怀瑾淡淡的陈述事实,提醒王鼐:王家有兵权,可唐家也不含糊。

虽然表面上唐家血脉已经断绝,无奈才过继外孙女承继,但王怀瑾知道,他家娘子是个厉害的,经过十多年的经营,唐家坞堡早已恢复了元气,堡内的部曲、客女都是能提刀上阵的精兵!

唐元贞若真发起飙来,命人把王怀恩一家弄死也不是难事!

到时候,王鼐是真敢发兵去围剿唐家坞堡,还是敢休了唐元贞?

王鼐沉默了,他还真不敢!不管是围剿唐家坞堡还是休掉唐氏,都是与整个世家为敌。

现在朝廷需要世家撑门面,连圣人都要想方设法把自己家族弄到世家的行列,王鼐若真这么干了,丢官是小,没准儿连性命都要被圣人拿来用以平复世家的怒火。

“王令佩必须严惩。还有小万氏,教女无方,也许惩戒!”

王怀瑾一字一顿的说道。

王鼐脸色十分难看。

王怀瑾瞟了他一眼,丢出一句:“此次增援西征的名额,我可以让与阿兄。”

王鼐眼睛一亮,“你、你愿意把这个机会让给怀恩?”

王怀瑾点头,再次强调:“不过,小万氏母女必须受惩!”

“好、好、好,没问题,只要你愿意把西征的机会让给怀恩,我、我什么都答应你!”

王鼐高兴坏了,与亲生儿子的前程相比,儿媳妇和孙女什么的都不要紧。

再说了,内宅的惩戒,无非就是禁足、跪祠堂,反正死不了。

小万氏确实该敲打敲打,平日里行事不着调也就罢了,现在竟是连孩子都教不好,该罚!

“多谢父亲!”

王怀瑾躬身行礼,然后退出了书房。

……

傍晚,王鼐亲自发话,小万氏教女无方,禁足半年。王令佩意欲谋害手足,过错不小,念其年幼,罚去祠堂思过三天。

至于唐元贞砸了王怀恩的家,王鼐权当不知道,并未做任何处理。

万氏不乐意,唐氏不但欺负了她的长孙,还赶走了她的客人,让她十分没面子。

今天下午的时候,福寿堂来了好几拨哭诉的族亲和乡邻。

大家话里话外都说唐氏霸道,还说万氏这个祖母做得太憋屈,竟被个孙媳妇拿捏。

万氏把人从梁州请来是为了显摆,结果显摆不成却丢了脸,如何能忍得?

还是王鼐耐着性子跟万氏解释,“此次西征十分要紧,大郎若是去了,定能挣得军功。到时候,大郎的仕途定能顺遂。二郎那个小崽子肯将这么好的机会让出来,为得就是让咱们不再追究此事。”

“但唐氏着实可恶!”万氏一听关乎长孙的前途,犹豫起来。

王鼐道:“阿娘,唐氏是咱们家的媳妇儿!”她又跑不掉,长辈想收拾晚辈,机会多得是!

万氏终于被说服了,不甘心的点了点头:“罢了,权当为了我大郎!”

……

朝晖院。

王怀瑾抱着唐宓,仔细的检查着,唯恐女儿身上有哪里有伤。

“阿爹,我没事!真的!”唐宓就差举手发誓了。

王怀瑾检查完,长长的舒了口气,“幸好我家猫儿有福气。”

唐元贞笑着点头,“可不是嘛,谁能想到十八郎刚好赶到。”

提到十八郎,唐宓表情有些郁闷,这个二九兄,还真把自己当“恩人”了,在寸心堂的时候,总端着“恩人”的架子教训她。

唐元贞忽的想起一事,笑容淡去,低声问:“夫君,你真的决定了?”

王怀瑾点头,“决定了,而且今天还小试了一把。娘子,还别说,做一个性情旷达、行事恣意的名士果然比做循规蹈矩的乖孩子爽多了……”

第042章 太聪明了也不好

王怀瑾的前二十一年,绝对是循规蹈矩、一帆风顺。

亲爹王鼎尊崇读书人,亲娘李氏自诩书香门第,所以对王怀瑾最大的要求就是好好读书。

王怀瑾很聪明,也是读书的材料,从开始进学就深受先生们的喜爱。

书读得好,人长得也好,长大后更是娶到了一等世家的千金。

最最重要的是,王怀瑾和出身高贵的老婆琴瑟和鸣,小夫妻成亲好几年,从未红过脸。

恩恩爱爱的生儿育女,小日子过得不好太顺心哟。

就在王怀瑾以为自己人生圆满的那一刹,老天咔嚓劈下一记响雷——他被过继给了大伯。

亲爹不是爹了,亲娘也不能叫阿娘了,王怀瑾一时间很是迷茫、无措。

更多的是愤怒,他早已弱冠,膝下也有了儿女,在旁人眼中算得上“大人”了,可他却连自己的命运都无法掌控。

家里的长辈连声招呼都不打,就把他一家子过继到了大房。

仿佛他王怀瑾不是一个有思想的、人格独立的人,更像是个人人操控的玩偶!

王怀瑾表面上没有表露,内心却无比愤懑。

他曾经去求过父母,结果迎接他的却是父亲那消瘦、不甘却又无奈的面容,以及母亲暗含欣喜却硬要做出伤心欲绝的模样。

父亲是真心不愿他过继,可又不敢跟万氏、王鼐撕破脸。

王怀瑾不止一次的暗地里琢磨:如果父亲能摆出一副“誓死不答应”的姿态,阿婆和大伯未必真敢把父亲往绝路上逼。

呵~~在父亲心里,他王怀瑾这个嫡长子确实很有分量,却远不及万氏和王鼐重要!

至于母亲……王怀瑾不想多说。

前头咱说过了,王怀瑾是个聪明人,李氏的“掩饰”又实在不够高明。所以,王怀瑾一眼便瞧出了母亲的真实想法。

啧,在母亲心目中,爵位比骨肉亲情更重要啊!

过去,王怀瑾以为自己是父母的骄傲,在父母心目中占据十分重要的位置。

然而残酷的事实却给他了响亮的两记耳光,将他从幻想中打醒。

环视一圈,最后站在他身边,支持他、心疼他的,唯有妻子唐氏。

“娘子,幸好有你!”

想起那备受煎熬的两年,王怀瑾心绪难平,拉住唐元贞的手,感激的说道。

“瞧你说的,夫妻一体,咱们本来就该相互依靠、相互扶持的,”

唐元贞轻轻依偎在王怀瑾的怀里,努力了六七年,总算把丈夫完全拢在了自己这边。

有时,唐元贞甚至是感谢万氏、王鼐以及王鼎夫妇的,如果不是他们的无理、冷漠,她还不能彻底的收服丈夫的心呢。

“娘子~~”

“郎君~~”

夫妻俩深情对望。

夹在两人中间的唐宓无比尴尬,心说:亲爹、亲娘唉,你们是不是忘了什么?

王怀瑾当然没忘了坐在膝头的宝贝女儿,他一手环住唐元贞的肩膀,一手抱着唐宓,“别人如何,我已经不在乎了,因为我有娘子、令仪、令齐还有猫儿就已足够!”

或许他在父母亲情上的缘分比较浅吧,没关系,他只要对父母做到问心无愧,其它的,就一切顺其自然。

“嗯嗯,我父母亲人都已不在了,郎君和孩子们便是我唯一的至亲,咱们不管旁人,只一家人好好的。”唐元贞明媚的杏眼中水光闪烁。

唐宓低头,无聊的玩着自己的胖手指。

一家三口就这么安静的靠在一起,场面很是温馨。

良久,唐元贞才道:“郎君不去西征也好,前些日子我又整理出一些父亲的手稿,我家务繁杂,无法仔细研究。索性还是郎君亲自校对吧。”

王怀瑾眼睛一亮,“又有岳父的手稿了?哎呀,真是太好了。没问题,我、我来校对。待全都整理好了,咱们就誊抄出来,广传天下。”

唐复礼是大儒,哪怕只是整理、校对他的手稿,王怀瑾也能收益良多。

尤其是唐元贞还有意将这些手稿传播出去,依着唐复礼的大名,这些手稿定能在仕林间引起轰动。

而王怀瑾作为校对者和整理者,也可以在手稿上留下名讳,加大自己在天下士子中的影响力。

唐元贞含笑点头,“全听郎君的。”她已经决定了,要把王怀瑾打造成大梁第一名士。

为了给王怀瑾增加分量,慢说一些手稿,就是唐家的古籍,她也不吝啬拿出来。

唔,这些还不够,她是不是还要给王怀瑾制造一些“光环”?

唐元贞的脑子飞快的转动着,努力回想还有什么适合大梁的发明,尤其是与读书相关的。

“对了,娘子,猫儿是不是该学习谱系之学了?”

就在唐元贞苦思冥想的时候,耳边传来王怀瑾的声音。

“啊?哦,这个——”

提到女儿,唐元贞的表情有些古怪,似是欣喜、又似是担心。

而唐宓则将耳朵竖得尖尖的,粉嫩嫩的小脸上满是认真。

“怎么?猫儿不喜欢?”

王怀瑾看到唐元贞的表情,有些误会,喃喃道:“也是,谱系太多枯燥,猫儿还小,难怪会不喜欢。”

彼时崇尚世家,而世家最引以为傲的就是那长长的族谱。

而世人们也愿意研究那些著姓、郡望,时间久了,竟衍生出一门新的学问——谱系之学。

“不是,猫儿不是不喜欢,只是——”唐元贞想到女儿的神奇,满脸的纠结。

犹豫再三,才凑到王怀瑾耳边低语起来。

“过、过目不忘?”

王怀瑾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看了眼妻子,又低头看向乖巧的女儿。

就她,这个白白胖胖的可爱团子,居然身负过目不忘的神技能?

唐元贞见王怀瑾不信,干脆起身从墙边的书架上抽出一本诗经,翻到一页,细细看了看,唔,这些字猫儿刚好认识。

将书页送到唐宓跟前,“猫儿,快看看。”

唐宓不安的看了眼亲娘,又抬头望向亲爹。

王怀瑾赶忙道,“猫儿,就像平常一样即可。”

唐宓点点头,伸着脖子扫了那篇文章一眼。

唐元贞见她看完了这一页,唰的将书本合上,“猫儿,背给阿娘听听,好不好?”

在王怀瑾惊讶的目光中,唐宓奶声奶气的将近百字的文章一字不差的背诵了出来。

“果、果然是过目不忘!”王怀瑾兴奋不已,他家猫儿是神童,果然是神童啊。

唐元贞嘴角抽搐,将书本放回书架上,淡淡的说:“我却不想她这么早慧。”

这话如同一盆冷水浇在王怀瑾的头上,他呆呆的问:“为、为何?”

唐元贞看了眼不知所措的女儿,轻叹道:“郎君,慧极必伤啊。”

王怀瑾脸上的兴奋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则是无尽的担忧:“没错,猫儿还是寻常些好,只要能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长大,比什么都强!”

唐宓嘟着小嘴儿,满心的不高兴:喵了个咪的,人太聪明了也不行啊……

第043章 “教坏”孩子

A、继续精心培养女儿,不浪费孩子的神技能,让她成为大梁第一才女。

B、不管什么神童、才女,只要女儿平平安安、快快乐乐的长大。

王怀瑾和唐元贞夫妻两个,面对这两个选项时,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后者。

才女确实能给唐宓加分不少,但如果代价是“慧极必伤”,那么他们宁可不要。

再者,在王怀瑾看来,倘或他能再努力一些,多给女儿攒下一些资本,根本无需女儿自己出头。

将女儿小小的、胖胖的小手拢在手中,王怀瑾下定决心,偏头对唐元贞道:“娘子,咱们必须要努力了!”

唐元贞与他夫妻同心,只一个眼神便明白了丈夫的心思,用力点头:“好!”

唐宓满眼蚊香:话说,亲爹亲娘唉,你们在打什么哑谜?

很快,唐宓就知道了,阿爹和阿娘那句对话是什么意思了。

清晨,唐宓照例跑去廊下和兄长们读书,结果却发现两个哥哥居然没来。

唐宓深觉不可思议,二哥性格跳脱,有可能偷懒不读书,可大哥,老学究一般的人,就差把读书当成人生第一大事了,怎么可能会偷懒?

唐宓拧着小眉头,哒哒的跑去哥哥们所住的厢房。

用力推开门,一颗毛脑袋探进去左右摇晃:咦?没人?

唐宓愈发疑惑。

揪住大哥的侍婢,唐宓扬着小脑袋,“阿兄呢?”

那侍婢蹲下/身子,视线与唐宓平视:“好叫小三娘知道,小大郎和小二郎去大郎的书房读书了。”

啊?唐宓张大了嘴巴,这、这是什么情况?

好好的,兄长们作甚去外书房读书?

要知道外书房在前庭,从朝晖院过去,足足要走两刻钟咧。

唐宓歪着脑袋想了想,又哒哒的跑去找母亲。

“阿娘,阿娘,阿兄们去跟阿爹读书了,今天晨读,您教我吧。”

唐宓聪明的小脑袋瓜似乎明白了什么,可又不十分明白,她需要证实一下:“正好我的谱系才背到赵郡李氏,其它的几个著姓还没有开始背呢。”

“猫儿啊,今天咱们不背谱系了,你跟阿娘一起去整理库房好不好?”

唐元贞抱起女儿放在膝头,笑眯眯的说道。

“整理库房?”唐宓水汪汪的大眼里写着两个大大的问号。

话说她一个三岁大的小豆丁,跟着母亲去整理库房,是不是早了些。

“是啊,天气渐凉了,阿娘想给你们兄妹三个做些厚衣服,咱们去库房选几块料子,好吗?”

唐元贞昨夜和丈夫商量了一宿,决定从今天起,改变对女儿的教育内容。

背书什么的,先放到一边,吃渴玩乐之类的项目提前提上日程。

“……好吧。”唐宓挠了挠毛茸茸的小脑袋,兴趣缺缺的点了下头。

用过朝食,唐元贞又带着唐宓去给赵氏请了安,略略安排了一些家务,这才带着唐宓去了库房。

朝晖院的库房很大,足足五大间,里面存放的全都是唐元贞的嫁妆和私产,呃,确切说,是一部分。

唐元贞出嫁的时候,她已经将唐家经营得风风火火,是以,她给自己准备的嫁妆也十分丰富。

十里红妆一点都不夸张。

唐元贞在王家这么有底气,除了姓氏,还有嫁妆的原因。

这年头不是没有落魄世家女低嫁入新贵的例子,其中便有因为没有嫁妆,而被婆家暗地里嘲笑“假清高、真破落户”的。

唐元贞牵着女儿缓步进了库房,屋内一排排的木架子,上面放着各色瓷器、漆器和玉器,墙角堆着高高的箱子,箱子上挂着黄铜大锁,箱子一侧则贴着标签。

书画、秘色瓷、古籍、药材、布匹、皮子毛料、金银器……

零零总总的足足有六七十大箱。

唐宓看得双眼溜圆,小嘴儿也张成了O型:好、好多东西哟。

唐元贞打开一个黑漆大木箱,里面放着十来个或大或小的匣子。

唐元贞从箱底拿出一个略大些的匣子,打开,是一副玉石雕琢的双陆棋子。

“猫儿,知道这是什么吗?”

唐元贞拿出一枚白玉棋子放到唐宓的手上,轻声问道。

唐宓握住沁凉的棋子,唔,这棋子不大不小,正好有她整个手掌大小。取料上等羊脂玉,雕成瓶子的样式,底儿是圆平底儿,方便放在棋盘上。

唐宓摇摇头,“娘,这是什么啊?”

“这是双陆,很好玩儿的,要不要娘教你玩儿啊?”

唐元贞笑得眉眼弯弯,仿佛一只引诱小鸡崽儿的狐狸。

好玩儿?难道是玩具?就跟九连环一样?

九连环倒是挺好玩儿的,而且很锻炼手指灵活度,想了想,唐宓点头:“好!”

唐元贞命人将双陆棋拿好,继续领着女儿逛库房。

“猫儿,这是缭綾,这是提花绸,这是市面上刚时兴的细棉布,还有这个……”

唐元贞命人将放布匹的箱子全部打开,逐一介绍着。

唐宓小孩儿心性,看到色彩鲜艳的东西很是喜欢。从最初的不感兴趣,到后来的兴致盎然,发展到最后,竟是主动询问。

唐元贞暗暗舒了口气,女儿不是一味读书的书呆子就好。

有这些玩乐的东西勾着,好歹让女儿有个正常的童年!

“这个好看,阿娘,我喜欢!”

唐宓指着一匹大红色花鸟织锦说道。

“好,那阿娘就拿这个给猫儿做一件新衣服,可好?”

唐元贞起初是想用鲜艳布匹转移女儿的注意力,挑着挑着,她自己也来了兴趣。

索性挑了几块料子,盘算着给丈夫、儿女们做几件新衣服。

唐宓的布料任她自己挑选,唐元贞只在一旁看着。

母女两个在库房里翻翻捡捡,足足待了大半天,直到正午才意犹未尽的出来。

而她们身后的几个丫鬟怀里则抱着一摞摞的东西。

用过午饭。

唐宓小睡了一会儿,便缠着唐元贞教她玩新游戏。

开了挂的孩子是可怕的,唐元贞只说了一遍双陆的玩儿法,唐宓便记住了。

然后母女两个对局几盘,除了前三盘唐宓尚未熟悉而输掉外,剩下的几盘,她居然全都赢了。

唐元贞嘴角抽啊抽的,心说:丫头,其实你不是我女儿,而是老天爷的私生女,对不?

唐宓越玩儿越开心,发现双陆也不是单纯的游戏,而是需要计算和布局。唔,很能锻炼大脑思考哩。

傍晚,王怀瑾从衙门回来,换了身家常的广袖长袍,穿着木屐,便走了进来。

“阿爹~~”

唐宓开心的迎上去,伸手就抱住的亲爹的大腿,正欲像往常一样顺着大腿往上爬,抬眼却看到阿爹手里的东西。

“阿爹,这是鸟?”

唐宓的眼睛bling bling闪着光,小奶音儿都兴奋得颤抖起来。

“这是鹦鹉,猫儿,喜不喜欢?”

王怀瑾一手提着鸟笼子,另一只手往下一捞,将唐宓抱在怀里,笑着问道。

“恩恩,喜欢,喜欢!”唐宓点头如小鸡啄米,两只眼睛就没有离开那只花花绿绿的鹦鹉。

“猫儿,鹦鹉还会说话哟,你可以教它学说话。”唐元贞走到近前,伙同夫君一起“引诱”女儿。

“真哒,太好了,我一定教会它说话,”唐宓伸出一根白嫩嫩的手指,小心的伸进鸟笼,轻轻戳着鹦鹉艳丽的羽毛。

“还有背诗、背书,我都教给它。”唐宓又说出一句让父母很挫败的话。

这孩子怎么还记得“背书”?

王怀瑾和唐元贞对视一眼,看来他们还不够努力,嗯,以后接着干!

第二天,唐宓拎着鸟笼,身后丫鬟抱着双陆棋盘和棋子,一行人浩浩荡荡的杀向寸心堂。

赵氏看了看努力想自己介绍双陆和鹦鹉的唐宓,嘴角抽了下,心说:大家都怎么了,忽然之间,都拼命的给猫儿送玩乐的东西?

原来,就在半个时辰前,李寿命人送来了一对白鹅崽儿和一套六柱鲁班锁给猫儿“赏玩”……

第044章 老娘不管了

“这只叫大白,这只叫小白!”

唐宓蹲在寸心堂正房的廊下,指着院中撒欢的两只小鹅崽,欢快的说道。

赵氏拿了把胡床坐在一边,眯着眼睛,仔细的看了一番,实在没看出两只鹅崽儿的区别。

唐宓很有耐心的跟阿婆解释,小胖手指在那儿指啊指的,“阿婆,您看,大白的羽毛稍微长一些,小白却短一些。”

赵氏偏着头,换了个角度继续看,依然没发现哪只鹅崽的羽毛长。

不过小猫儿既然这么说了,那事实就一定是这个样子,“嗯,大白确实看着比小白‘大’一些。”

唐宓终于遇到了认同者,开心的说:“阿婆也看到了?呵呵,我就知道我没看错,偏偏阿陈她们非说两只鹅一样大。”

赵氏额上垂下三条黑线,感情这小祖宗自己也不十分确定啊。

但是,看猫儿喜欢,赵氏心里跟着开心。

她从丫鬟手里接过一把切得细细的菜丝,按照一个养过鸡鸭鹅的婆子的指点,将新鲜的菜丝洒在庭前的台阶上。

猫儿见状,赶忙吆喝道:“大白,小白,快来吃饭啦!”

两只鹅崽哪里知道谁是大白、谁是小白?又如何听懂“吃饭”二字?

但,动物的本能让它们发现了擦得干净的青石台阶上散落的菜丝,两只鹅崽摇摇晃晃的跑了来,欢快的吃着细嫩的菜丝。

唐宓觉得好玩儿,也跟丫鬟要了一把菜丝,小心的丢到大白和小白的面前。

她一边丢,还一边嘴里念念有词:“大白啊,多吃点,长得壮壮的陪我玩儿。小白,你太瘦了,更要多吃,否则就要被大白比下去了。”

两只鹅崽也不知道是不是听懂了唐宓的话,边吃边点头,嘴里还发出细嫩的叫声。

唐宓更高兴了,拉着赵氏的袖子,“阿婆,你看你看啊,大白和小白多听话。”

赵氏听着唐宓的童言童语,看着两只雪白可爱的鹅崽,顿觉心底的烦闷也消散了不少。

她甚至觉得,就这么和小孙女一起蹲在台阶上喂鹅,也是一件很欢乐的事情。

然而,美好的时光总是匆匆而过,烦恼却似打不死的小强一般,不停的来骚扰赵氏。

用过午饭,赵氏陪着唐宓睡午觉,刚刚小睡了一会儿,阿云便蹑手蹑脚的走了进来。

赵氏睡眠很浅,稍微有点儿动静便醒了。

她睁开眼,目光落到阿云身上。

阿云扫了眼榻上的唐宓。

小家伙摊手摊脚,身上穿着白色细棉布的小褂和小裤,盖着薄薄的锦被,小嘴儿微微开合,细细一听,还有小呼噜声。

啧,睡得真香!

阿云不敢吵醒唐宓,附到赵氏耳边低语:“夫人,三娘(王怀淑)回来了,特意来给您请安。”

赵氏微微蹙眉,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她派去接王怀淑的人昨儿下午就出发了,城郊的庄子不远,最快昨天晚上就能回来,最迟也是今天上午。

这都过了大半天,人怎么才接回来。

阿云表情有些为难,但在赵氏灼灼的目光下,她还是低声回道:“三娘、三娘不是跟着府上的人回来的,而是、而是被、被李家四郎君送回来的。”

“哪个李家?”赵氏的心猛地提起来,不是她猜想的那个人吧?

阿云苦着一张脸,“就是崇仁坊李家。”一个明明是士族门阀,却不受新朝待见的世家。

赵氏闭了闭眼,“怎么回事?李其珏怎么会跟三娘凑到一起?”

其实她已经猜到了,却不愿相信王怀淑已经蠢到了这种地步。

就算没有蠢到家,她眼睛也瞎了吗?

李其珏今年都三十多了,年龄足足大了王怀淑一倍还多啊。

还有,当年李其珏“杀妻”的事闹得满城风雨,连京郊的人都听说了,赵氏就不信王怀淑没听说过。

“……三娘在庄子上的时候,每逢初一、十五便去西山的清凉庵给老夫人祈福。昨儿十五,三娘照例去了清凉庵,不料刚走到山脚下就崴了脚,正好遇到去城外赏月的李家四郎君——”

阿云说不下去了,因为赵氏的眼神实在可怕。

赵氏从牙缝挤出一句话:“她竟跟李其珏过了一夜?”

阿云赶忙摇头,“不、不是,李家四郎君把三娘送回了庄子,却耽搁了回城的时间,三娘便邀请李家四郎君在庄子的客舍住了一宿。半夜,三娘忽的发起烧来,李家四郎君连夜去请了大夫,直到中午,三娘的病才好些。三娘惦记着要回来,李家四郎君不放心,便、便亲自把三娘送回将军府。”

赵氏深深吸了一口气,“李其珏呢?”

她才不信李其珏会这么好心。

王怀淑不过是个未及笄的黄毛丫头,长得也不十分出挑,出身更是——

唯一的优点,就是王怀淑有个身居高位又手握重兵的阿爹。

李其珏,莫非看中了这一点?

“二郎君(王鼎)正陪着说话,将军也知道了这事儿,正往回赶呢。”

阿云见赵氏气得不轻,赶忙上前给她顺气。

赵氏推开阿云的手,冷冷的说道:“三娘既然这么有主意,连夫君都自己找好了,约莫我这个嫡母对她也没甚用。她很不必惺惺作态的来跟我请安,让她走吧。”

阿云听出赵氏话里的意思,竟是不再管王怀淑了。

她有些担心,怕夫人真的撒手了,会被老夫人和将军责怪。

赵氏却制住她的话,一扬下巴,“去吧!”

阿云不敢再劝,只得退了出去。

“阿婆,不生气!”

一只白嫩的小手抚上赵氏的胸膛,帮她轻轻的顺着气。

赵氏低头一看,正好对上唐宓那双澄澈的大眼睛,眼底满是关心与担忧。

赵氏心里暖暖的,伸手抱住胖乎乎的小丫头,“阿婆不气,为了不相干的人,不值得!”

乍闻王怀淑办的蠢事,赵氏确实有些恼火,她不是担心王怀淑会被李其珏坑了,而是怕连累王家。

本来她就没想给王怀淑找个如意郎君,但、但李其珏绝对不行,这样的人,会把王家拖下水。

现在赵氏不在乎王家的名声,因为她还需要王家更糟一些,这才有利于她的计划。

但,王家到底是她后半生要生活的地方,她还不想王家一烂到底。

唔,看来她的计划需要调整了。

……

傍晚。

王鼐喜滋滋的进了寸心堂。

赵氏权当没有看到他高兴的模样,像往常一样跟他寒暄。

王鼐却急于把“好消息”分享给赵氏:“夫人,王家又有喜事啦。”

赵氏挑眉,“什么喜事?”

王鼐似乎没有发现赵氏的冷淡,继续说道:“是三娘。哈哈,这丫头也不知走了什么运,竟让李家的郎君上门求娶。啧啧,那可是赵郡李氏啊,八百年名门望族,而且还不是旁支庶出,是正儿八经的嫡支嫡出哩。”

赵氏淡淡的问:“哦?竟有此事?只是不知是李家的那位郎君?”

王鼐搓着手,兴奋得不知所以,“是李家四郎君。三娘嫁过去虽然是继室,但也是正头娘子。且李家四郎君膝下无子,三娘嫁过去和原配娘子也没什么区别。”

王鼐被那个“李”字冲昏了头脑,全然忘了李其珏不是没有儿女,而是被他“大义灭亲”了。

赵氏满眼讽刺,提醒道:“李家四郎君,名声似乎有些不好——”

王鼐摆摆手,“哎呀,不过是坊间流言,根本不可信。李家,八百年望族,最讲规矩、礼法,四郎君怎会办出杀妻灭子的事?都是一些寒门庶族看不过李家煊赫,故意泼的脏水!”

赵氏还是一副“慈母”的模样,担心的说:“无风不起浪,将军,此事关乎三娘一生的幸福,咱们是不是细细查访一番,然后再做决定?”

“查什么查?赵氏,你怎么就见不得三娘好呢?”

王鼐终于不耐烦了,他一进门就看着赵氏的表情不对劲,听她说了几句,愈发觉得赵氏用心不良。

哼,果然和阿娘说的一样,赵氏就是个面甜心苦的货色。

“我、我怎么见不得三娘好?谁家说亲事,不多方打听的?”赵氏也“急”了,腾地站了起来。

“算了算了,我不跟你说了。三娘的事,以后你就不要管了。这件亲事我已经允了!”王鼐摆出一家之主的姿态,强硬的说道。

赵氏等的就是这句话,冷冷的说:“妾身谨遵命!”

第045章 无视

时隔两年,再次站到花团锦簇的花园里,王怀淑竟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事实上,王家也确实与她离家前变得不同了。

赵氏主持中馈,王家表面看着依然混乱不堪、毫无规矩,王怀淑却敏锐的发觉,王家“乱”的只有福寿堂、西园,至于寸心堂和朝晖院,则如铁桶一般。

杨姨娘过去留在主院的心腹,全都被清理了出来。

就连王怀淑重生后,万般小心才通过万氏安插到主院的钉子,也全都被一一清除。

要知道,这几个钉子十分隐蔽,当年算计唐氏的时候就是启用了其中一枚,唐氏查了那么久,也只是查到了外线的小喽啰,真正得用的人仍旧好好的待在主院。

这是王怀淑最引以为豪的——谁说唐元贞聪明?哼,还不是被她玩弄于股掌之中?

但,如此隐秘的人手,竟然被赵氏都挖了出来,然后无声无息的消失了。

这让王怀淑气愤之余又有些害怕。

赵氏果然不好对付。

而且她对上赵氏有个天然的弱点,即身份。赵氏是她的嫡母,不管赵氏怎样对她,她都不能明着反抗,否则就是“不孝”!

在古代生活了两辈子,王怀淑最痛恨的便是这个“孝道”,可偏偏绕不过去。

她只能忍着。

不过没关系,她可以忍!

在庄子呆了两年多,王怀淑每天都在反省自己重生后的一言一行。然后她发现,自己太想当然了,以为重生了,知道所有后续剧情,便有了先机。

惟独忘了还有“蝴蝶反应”这一说。

其实,早在唐宓没有夭折、健康活下来的那一刻,王怀淑就该想到的。

可她偏偏没有。

随后,王怀恩从大房长子变成二房庶长子,这也是前世没有的事。王怀淑却只顾着想办法算计唐元贞,全然没有留意。

直到王怀瑾一家过继到寸心堂,王怀淑才有所警醒。

但仍未引起足够的重视,她的心里,还是觉得自己是穿越重生女,先天就比别人有优势。

在这种莫名的良好自我感觉驱使下,王怀淑做出一件又一件的蠢事,最后被赵氏一句话就打发出去。

被人硬塞进马车的那一刹,王怀淑终于意识到自己的过错。

接下来,便是日复一日的反省、思考。

两年多过去了,王怀淑从内到外的蜕变着,也找到了自己今生要走的路。

“……名声毁了,可以洗白。李家,将是我新的舞台。”

王怀淑当然知道李其珏“杀妻灭子”的传闻,也知道李家是个大泥坑,但她别无选择。

因为除了李家,还有哪个门阀豪族愿意娶一个寒门庶女做正妻?

李其珏污名在外,却姓“李”,单这一个姓氏就足以“傲王侯”。

王怀淑出身不好又坏了名声,却有个手握重兵的国公阿爹,某些时候,兵权比什么都管用!

王怀淑选中李其珏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报仇——当日唐宓抓周,正是那个该死的李家二娘挑起事端,这才让她在人前受辱。

哼,李二娘,你不是仗着世家女的出身鄙视我嘛,那我就嫁入李家做你的长辈!

王怀淑真想看看,他日自己嫁给李其珏,在李家再次看到李二娘时,李二娘会是什么反应。

至于唐元贞……王怀淑决定先放一放,待她顺利出嫁,有了与唐元贞对等的“身份”,她再揭发不迟。

没错,就是揭发。

唐元贞有空间,这确实很便利,可一旦被人察觉了,那就是她的催命符。

王怀淑表示,她很期待看到唐元贞被人当成妖怪活活烧死的场景!

就在王怀淑满脸快意的畅想时,耳边传来一阵咋咋呼呼的声音。

王怀淑转过头,迎面就是一直花花绿绿的大鹦鹉。

“日安,美人儿!”

鹦鹉扑闪着翅膀落在水榭的横梁上,居高临下的看着王怀淑,忽然开口说话。

被人,哦不,是被鸟夸赞“美”,哪怕明知道这只鸟是唐宓饲养的,王怀淑还是有些开心。

唔,这小畜生眼光还不错。

王怀淑的贴身丫鬟如意赶忙拍马屁,“三娘,都说动物的直觉最敏锐,虽然是只扁毛畜生,却难得的眼明心亮呢。”

王怀淑挂着浅浅的笑,没说什么,但表情十分受用。

她甚至端起桌上的一碟子点心,冲着鹦鹉招手。

那鹦鹉偏了偏头,黑豆一样的小眼睛转了转,忽的又说了句:“面如桃花,心似蛇蝎!”

王怀淑的笑容顿时碎了,手里的碟子摔在了地上。

如意气急败坏的冲着鹦鹉骂着:“好个嘴贱的畜生,真真好大的胆子。你给我下来,看我不把你的毛拔光!”

说着,如意还抄起角落里用来扫灰的拂尘,朝鹦鹉狠狠的抽去。

鹦鹉站得高,根本不惧小丫鬟的恐吓,歪着小脑袋,“嘴贱,嘴贱,你嘴贱!”

如意气结,不停挥舞拂尘:“你才嘴贱,更该死!”

“该死,该死,你真该死!”鹦鹉继续学舌。

等到唐宓领着两只鹅崽追来的时候,如意已经喊得嗓子都哑了,望着鹦鹉直跳脚。

“……”(⊙o⊙),这是个什么情况?

唐宓如花朵般粉嫩的小嘴儿张成了O型。

阿姜紧跟在唐宓身后,见到这幅场景也是楞了一下,很快就反应过来。

她先冲着王怀淑屈膝行礼:“见过三娘!”

然后,阿姜又对着鹦鹉道:“小翠,你干什么呢?小三娘找你找了半天,还不赶紧过来!”

唐宓醒过神儿来,跟王怀淑问了个好:“姑母安!”

王怀淑被鹦鹉气得够呛,这会见到正主,眼中迸射出怨毒的光——鹦鹉不过是个学舌的畜生,它懂什么?还不是有人教的?

至于什么人教,那就更好猜了,除了唐氏母女,再无他人!

唐宓感觉到一股浓浓的恶意扑面而来,不由得倒退好几步。

阿姜也发现了,闪身站到唐宓身前,戒备的说:“三娘,这只鸟儿是我们家小三娘豢养的,刚开始学说话,不知道好赖,倘或这小畜生言语冒犯了您,还请您见谅!”

王怀淑的脸色更难看了,正欲发难,忽的身后传来嬉笑声——

“猫儿,听说你的鹦鹉会说话啦,快拿过来让我瞧瞧!”

王怀淑扭头一看,见来人不是旁人,正是李寿李十八郎,她未婚夫的堂房侄子。

王怀淑蹙眉,李十八虽然姓李,但和李家并不亲近,甚至因着母亲的缘故,对李家有些敌视。

“十八哥哥,你来啦!”

唐宓不想跟王怀淑多呆,飞快的转身去找李寿。

阿姜看了王怀淑一眼,没说什么,只略略欠身,便跟着唐宓一起出去了。

站在横梁上的鹦鹉见状,也扑扇着翅膀追了过去。

如意还想追,“小畜生,给我站住!”

王怀淑大喝一声:“如意,还不嫌丢脸?”

她这一嗓子,整个花园子都能听到。

李寿却偏偏没听到,仿佛没有看到王怀淑这个人,连个招呼都不打,拉着唐宓的小手,一边说一边笑着走过水榭。

那只嘴欠的鹦鹉在飞在半空中,嘴里还叫着:“吃好吃的,好吃哒!”

唐宓路过水榭的时候,小心的觑了王怀淑一眼,见她满眼怒火,忍不住缩了缩小身子,整个人都藏在了李寿身后。

李寿却不管这些,牵着唐宓,目不斜视的朝寸心堂走去。

至于王怀淑,他名义上的未来堂婶,被他彻底无视了……

第046章 进击的赵氏(一)

被鹦鹉骂、被人无视,王怀淑肺都要气炸了。

但山庄的两年生活,让她学会了隐忍。

拂去衣裙上的点心碎屑,拍了拍手,吩咐丫鬟把水榭地上的点心、碟子碎渣清理干净,王怀淑面沉似水的朝福寿堂而去。

福寿堂里很热闹。

万氏高坐主位,一人就占了一席,两侧的席上则坐满了来自梁州的亲友。

王家是新贵,正努力朝世家靠拢,彼时的世家讲究的是崇尚魏晋古风,平日里穿着宽袖长袍,家里的摆设也多为矮足家具。

王家自是有样学样。

但万氏和她的老姊妹、老妯娌们却十分不习惯。

万氏一如既往的盘膝坐在膝上,身子靠着凭几,倒也舒服。

而梁州的众亲友们,有的盘膝坐着,有的则将两条腿耷拉下来垂足而坐……姿态很是随意,味道也略有些重。

没办法,坐这种矮榻,需要脱鞋。

万氏还好,多年养尊处优,脚上并没有异味儿。

梁州来的亲友们就、就不那么讲究了,衣服、袜子是王家新给做的,分送给她们的时候还给熏了香,但耐不住她们常年陋习,硬是把新衣服、新袜子穿出了“味道”。

王怀淑站在门口,用帕子掩着口鼻,扭头对小丫鬟吩咐道:“多拿几块熏香点上。另外,再上些果盘。”好好遮一遮那股子咸鱼味儿!

不是她鄙夷农村来的穷亲戚,实在是她们的卫生习惯太糟糕了。

王怀淑刚吩咐完,就听到里面有人咳嗽,然后噗的一声,一团浓黄的粘稠液体便被吐到了铺着精致竹丝凉席的地板上。

王怀淑险些吐出来。

那位吐完痰的老妇随意的抹了把嘴,继续跟万氏说得口沫横飞:“……弟妹啊,不是我说你,你对媳妇们也太宽纵了。谁家长辈来了,晚辈不在下头伺候?”

她是万氏的堂房妯娌,算是众亲戚中和王鼐一家关系最近的。

又加上是长辈,说起话来分外有底气。

万氏摆摆手,“她们倒是想来伺候的,被我打发了。咱们老妯娌说话,她们杵在这里不方便。”

万氏尽量不去看那张被浓痰“玷污”的凉席,嘴上应付着堂嫂的话,心里却疼得直抽抽:败家婆娘,你以为这是你们那土坯屋的黄泥地咧,张嘴就敢吐?蜀地进贡的精品竹丝冰席,只这么一张,就足够你们一家子好几年的嚼用哩!

“什么方便不方便的。让我说啊,你就是太心善了。”

那位堂嫂满不在乎的翻翻眼皮,说话说得嘴边都有了白沫子,“还有管家的事,你怎么也让儿媳妇插手?在咱们老家,家里的钥匙、粮食不都是让婆婆拿着?”

不管家,不控制着口粮,如何拿捏儿媳妇?

现在王家发达了,家里可不只是几袋子杂粮和几串铜钱,瞧瞧这一进又一进的房舍,还有满屋子的金银器、摆设……啧啧,这么多家当,万氏居然就放心的让儿媳妇掌管?

王家堂嫂的一双三角眼细细的在堂屋里扫来扫去,被那金灿灿、银晃晃的东西烧得眼热,恨不得走的时候摸上几件。

“大嫂说得是,三嫂啊,你家的两个儿媳妇和几个孙媳妇确实有些不像话。”

接话的是坐在另一边的老妇,生得很是肥硕,花白的头发,黝黑的脸膛,一道道深深的皱纹印刻在脸上,一看便是常年在户外劳作的农妇。

身上穿着新做的姜黄色丝绸衣裙,与她的气质十分不相符。

老妇似乎也不太习惯,怎么坐都觉得别扭,最后干脆拿出在家坐炕头的架势,一脚坐在屁股底下,一脚垂下,整个上身前倾,毫不客气的说道:“咱们王家不比从前,狗儿可是堂堂大将军咧,咱们王家祖上十八代都没出过这么大的官。赵家妮子不过是个山里的野丫头,能嫁给咱们狗儿,是她祖上冒了青烟,是天大的福气咧。她不说好好的孝顺长辈、伺候夫君,居然还跟咱们这些长辈摆架子。”

说到这里,老妇立起一双老眼,“我呸!都是十里八乡的,谁还不知道谁啊?一个六亲死绝、爹娘皆亡的扫把星,过了几天富贵日子,就张狂起来了?”

“就是就是,弟妹啊,赵氏确实不像话。咱们来了这些天,她每天过来请安,却从不跟咱们这些长辈见礼,真是太没规矩了。”

“可不,咱们是穷,可到底是一家亲戚,俗话说‘皇帝家还有三门穷亲戚’哩,人家皇帝也没像她这么大架子啊。”

“要我说,最不像话的还是你家的那个孙媳妇。不就是世家女嘛,有什么了不起?嫁夫随夫,她现在可是咱们王家的儿媳妇,娘家再显赫,只要进了咱王家的门,就得按咱们王家的规矩来!”

“说得就是这个理。不管是赵氏、李氏还是唐氏,如今都入了咱们王家的门,拜咱们王家的祖宗,那就得遵守王家的规矩。”

几个王氏族人说得十分热烈,吐沫星子都喷到了半空中。

她们就是看不惯王家豪富,王家的媳妇们都过得安逸、顺遂。

直娘的,都是王家的媳妇,凭甚自己在土里刨食、伺候一家老小,而万氏婆媳几个却丫鬟环绕、吃香喝辣?

将赵氏、李氏、唐氏等几个王家媳妇轮番数落一遍,众人得出结论:“弟妹(三嫂)啊,你得给她们立立规矩啊。”

但习惯已经养成,重新立规矩似乎不太容易。

众人又纷纷出主意,“要我说,先给她们点颜色瞧瞧。等她们知道了长辈的厉害,再给立规矩不迟。”

“没错,我想着不如到二十四那天,弟妹你就当着所有客人的面儿,好好的问一问赵氏,”

王家堂嫂的三角眼里闪烁着恶毒的光,不怀好意的出着馊主意:“问问她知不知道什么是孝道?什么是为妻之道?看看她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儿,还敢不敢跟长辈犟嘴。”

“哎呀,这可是个好主意。当着所有人的面儿扯下赵氏的脸皮,看她以后还敢张狂不?”

“对、对、对,就该这么办!”

王怀淑在外面听得只想扶额,这都是一群什么人?

你们想撺掇万氏找寻赵氏的麻烦,这没什么。可你们想在八月二十四日这天让万氏闹事,这、这就有些——

万氏大寿,预防别人闹事还来不及。

你们倒好,居然没脑子的撺掇万氏自己找茬。

是,当着众人的面儿数落赵氏,赵氏固然没脸,但万氏你这个寿星脸上就光彩?

再者,赵氏不是梁州乡下那些王家的儿媳妇,可以任由婆母揉搓。

赵氏堂堂一品夫人,走到外面去,连公主、郡主都要恭敬的喊一声“阿婆”,你们这些土包子就敢“灭”赵氏的“威风”?!

更让王怀淑想晕倒的是,万氏让众人这么一说,竟有些意动。

万氏这次倒不是冲着赵氏,而是想当众“问一问”唐氏。

唐氏几天前围了西园,砸了王怀恩的家,还用西征名额做交换,力逼着王鼐惩戒小万氏和王令佩……这一桩桩,着实让万氏恼恨不已。

最令万氏生气的,是唐元贞还指使刁仆当众掌掴楚氏,随后更是驱逐了楚家人。

楚家,是她万氏请来的客人,而楚氏更是她万氏看重的人,唐氏就这么一声不吭的把人赶了、打了,她分明就是没把自己这个祖母放在眼里!

万氏一生气,不由得又想起了两年前唐宓出生的时候,唐元贞也是丝毫面子都没给。

说杖毙奴婢就杖毙奴婢,说把黑猫抓起来就抓起来,再加上“过继”一事——

零零总总的事情,让万氏觉得自己一次又一次的被唐元贞冒犯,偏偏碍于她的身份,万氏不能有所行动。

长此以往,万氏觉得自己在王家的地位都将受到影响,不再是那个一言九鼎的王家老祖宗。

尤其是唐氏砸了王怀恩的家、驱逐了楚家人之后,下人们对万氏、王怀恩以及唐氏的态度都有了微妙的变化。

万氏很不喜欢!

她,必须要好好惩戒一下唐氏!

……

“哦?她们果真是这么说的?”

赵氏斜倚在隐囊上,一手端着白瓷盅,另一只手拿着调羹,正有一搭没一搭的吃着燕窝粥。

“好叫夫人知道,她们确实这么说的,而且老夫人似是被说动了。”阿云立在榻前,低声回禀着。

“老糊涂!”赵氏低低的骂了一句,思忖半晌,幽幽的叹了口气,“本来还想再过些日子,现在看来,不能再任由她闹下去了!”

计划执行得很顺利,是时候收网了!

第047章 进击的赵氏(二)

傍晚,唐元贞来寸心堂给赵氏回禀差事,顺便把在这儿疯玩了一整天的唐宓接回家。

“阿家,这几日客舍有些热闹。”唐元贞斟酌着措辞,轻声说道。

唐宓坐在赵氏身边,正闷头玩着鲁班锁。

不得不说,这次二九兄送给她的玩具颇有些难度。

唐宓研究了好几天,方有了点感觉,但还是没能彻底解开。

不过这会儿,听到阿娘似是话里有话,她的小耳朵piu的一下就竖了起来。

赵氏察觉到唐宓的小变化,不禁有些莞尔:这孩子,真是太可爱了,心里有什么事儿都会摆在脸上,仿佛一池清可见底的泉水,又如同那晶莹剔透的水晶。

有时看到唐宓那干净、纯粹的小脸儿,赵氏觉得自己的心都阳光起来。天知道,她的内心是怎样的冷硬、阴暗啊!

所以,赵氏越来越喜欢和唐宓在一起。

爱屋及乌,赵氏对唐元贞也愈发和蔼,听出她话里的另有所指,赵氏笑道:“不过是一群贪心不足、心思不正的无知村妇罢了。尽管让她们闹吧。”

唐元贞眉角微挑,似是明白了什么,可又不十分确定,“阿家,就怕她们不知轻重,到了正日子还不知道收敛。”

王家的穷亲戚可以不要脸,但王家不能不要。

万氏六十大寿,王家广延宾客,不能说全京城的权贵云集吧,但大半个上流社会的贵人们都会前来。

届时,王家的那些亲戚们,别说“闹腾”了,就是言语、行止上有个不妥,也够让人笑话的。

而赵氏是当家主母,她唐元贞则是协助管家的未来主母,王家闹了笑话,旁人固然会嘲笑王家的远亲粗鄙,但更多的则是会笑话赵氏和唐元贞管家无方。

唐元贞可不想背这个黑锅!

赵氏想到儿媳妇还不知道她的安排,便笑着说:“无妨,左右都是自家人。”

唐元贞讶然,婆婆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都是自家人?难道寿宴有变?

赵氏一看唐元贞的反应,便知道她已经猜到了,微微颔首,故作遗憾的说道:“说来也巧,圣驾原定在八月中旬返京,不知为何,竟要拖到月底。跟随圣驾一起去南山避暑的人家也都要月底才能回来,是以,八月二十四这日,咱们邀请的大多数贵客都无法前来。“

“都、都不能来了?”唐元贞瞪大了眼睛。对上赵氏笑眯眯的双眸时,唐元贞猛地明白了。

赵氏,是故意的!

如果说这个世界上有人能左右圣人的想法,那么赵氏必定是其中一个,且是分量最重的那个。

赵氏抚了抚袖子上的绣纹,淡淡的说道:“是啊,除了霍家、段家和李家,其它的贵客都不能来了。”

唐元贞抽了抽嘴角,李家是李氏的娘家,王家的姻亲,也是梁州乡下走出来的贫寒人家。

霍家、段家是通家之好,亦是同样泥腿子出身的寒门,他们家便有不少似王家族人这样的穷亲戚上门打秋风。

所以,真若是那日闹出什么乱子,也不会有人笑话:大家都一样,谁笑话谁啊!

赵氏说着,忽的想到了什么,“对了,还有太仆寺少卿郑家和京兆王家。他们或许能来。”

唐元贞既然已经明白了赵氏的意思,乐得顺水推舟,故作突然想起来的模样,“哎呀,我竟忘了,她们两家似乎也不能来。”

这两家是世家,肯来给土鳖万氏贺寿,全是看在唐家的面子上。

万氏和众亲戚在福寿堂的一番话,赵氏能探听到,唐元贞自然也有法子知道。

好嘛,人家看在她唐元贞的面子上才来王家,万氏却要当着这些人的面儿给她下不来台,那她又何必费心给万氏做脸?

真当她唐元贞是傻子吗?

既然万氏这么不知好歹,那就别怪她唐元贞拆台了!

赵氏见唐元贞这般通透,很是高兴,脸上却带着遗憾,“还真是不巧!”

“是呀,太不巧了!”唐元贞满脸“无奈”。

唐宓木着一张小脸,心说:阿奶、亲娘唉,你们这么做好吗?

小家伙多聪明啊,整日又被赵氏、唐元贞待在身边言传身教,八卦更是听了不知凡几,只略略一想便明白了祖母和母亲这番话的意思。

啧,看来老祖这次是真的惹怒阿婆和阿娘了,竟让她们如此不顾及的“回敬”。

心里想着,唐宓手上无意识的一拧,咔嚓,难住了不知多少能工巧匠的六柱鲁班锁竟解开了。

赵氏和唐元贞听到动静,纷纷看过去。

看清竹席上散落的木条条的时候,婆媳两个都愣住了。

“猫、猫儿,你、你把鲁班锁解开了?”

唐元贞最先反应过来,伸手拿起几根木条,反复的看了又看,才结结巴巴的问道。

唐宓乖乖的点头:“是啊。很好玩儿的。”也不难,这几天她已经大致明白了其中的原理。

唐元贞咽了口唾沫,干巴巴的问:“没、没人教你?”这孩子怎么就这么聪明?!

有个聪明得近乎妖孽的女儿,唐元贞表示,哪怕自己是个携带空间的穿越女也HOLD不住啊!

赵氏惊愕过后,却是满脸的欣喜,一把抱住唐宓香香软软的小身子,没口子的称赞:“哎呀,阿婆的猫儿真是个聪明孩子。啧啧,十八郎还说这把鲁班锁难住了整个弘文馆的老师和学生,结果却被我家猫儿三两下就解开了。哈哈,等下次十八郎来了,看我怎么羞他。”

唐宓一听这话,顿时眉飞色舞,“对,阿婆,咱们羞羞他!”

一边说着,还一边用两根食指抵在脸蛋上,做出“羞羞”的动作。

唐元贞微蹙眉头,低声想提醒赵氏:“阿家,猫儿——”太聪明了不好,慧极必伤!

赵氏摆手打断她的话,“我明白你的担心,要我说啊,你们两口子就是有些矫枉过正了。猫儿聪明是好事,什么‘慧极必伤’,我是不信的。天底下不是没有神童,又‘伤’了哪个?”

唐元贞还是有些担心,“猫儿出生的时候就艰难,我是真怕——”

赵氏再次打断她的话,“事情不能老这么想,你可以换个角度想想。那般艰难的条件下,猫儿都好好的,日后只要咱们做长辈的多看护、多调教,难道还怕她有什么闪失?”

唐元贞犹豫了。

赵氏继续道:“阿唐啊,猫儿这般聪慧,是老天给的福气,咱们不能故意埋没了她。我知道你们害怕,既是这样,那就不必刻意培养她,只需给她正常的、必要的教育,其它的,全看她自己,如何?”

唐元贞低头想了很久,很久,最后才缓缓点头……

第048章 进击的赵氏(三)

八月二十四日,天蒙蒙亮,骠骑将军府的中门大开,身着崭新衣裳的小厮们鱼贯而出。

洒扫,迎客,忙得不亦乐乎。

进了二门,亦是一番繁忙的景象。

院内张灯结彩,小丫鬟们端着东西如蝴蝶般穿梭不停。

整个王家洋溢着一片喜庆的气氛。

但,如果细细看来,仍会发现些许不同。

至少住在客舍和城郊农舍的王家远亲、乡邻们猛然发觉,今天的王家,似乎跟他们平时见到的不一样哩。

往日说说笑笑的门房小厮,今个儿竟全都规规矩矩的立在门前,脸上没有半点表情,甚至还隐隐带着几分难以接近的傲慢。

没错,就是傲慢!

王家的远亲们都是贫苦农家,在家乡能见到的最大官儿就是县尊大人。

那还是他们县来了新县令,听闻赫赫有名的骠骑将军王鼐是本县人,到任后,县令便亲自前往王家的祠堂祭拜。

王家远亲们至今还记得,县令来王家祠堂时的排场,啧啧,着实威风哩:崭新的官服,六个县曹紧跟其后,还有一大群手持水火棍的衙役簇拥。

整个王氏家族除了几个族老有幸被县令召到近前说话外,其它族人,都只能满眼敬畏的站在人群里围观。

即使这样,也给了王家人无限的谈资——

他们可是亲眼见过县尊大人的哩;

县尊大人还给他们家的老祖宗上香哩;

还有那些个威风凛凛的衙役们,连进俺们家祠堂的资格都没有哩……

这个话题,足够王家族人们炫耀几十年,并流传后世子孙的。

而经过这件事,王家人对于“大官”、“贵人”的印象,就停留在了那位儒雅却不失威严的县尊大人身上。

至于王鼐,堂堂骠骑将军,掌管天下一半的兵马,却因为是自家兄弟(或晚辈),王家人反倒没了敬畏之心。

也是,他们中有许多是王鼐的同龄人,甚至长辈。

从小看着王鼐光着屁股长大,不少人还欺负过王鼐兄弟,对于他们曾经骂过的“没爹的野种”,实在畏惧不起来啊。

尤其是他们到京后,万氏和王鼐从未摆过什么架子,无比亲热的招待众人,更让众人感受不到他们与王家的阶级差别。

唯一震撼的,约莫就是王家的豪富了。

可今天,只一个门房小厮就让众人感觉到了莫名的气势。噫,这些人竟是比县尊的气势还足哩。

不由自主的,昨儿还趾高气扬、随意在王家出入的王家远亲们竟忽的束手束脚起来。

十分不自在的进了门,还未到中庭,迎面便遇到了一队队身着铠甲的士兵。

这些士兵全副武装,身上的甲叶子泛着金属特有的寒光,腰间挎着横刀,脚上的牛皮短靴在青石地板上发出“笃笃”的闷响……这些都是王家的私兵,按照彼时的说法叫“部曲”,多次跟随王鼐上过战场。

当他们气势全开,一股浓郁的血煞之气就会迎面而来,普通人见了,只有腿软、胆寒的份儿。

“哎哟我的亲娘唉,这些人咋恁吓人咧,活似阎王殿里的阎王爷。”

王氏远亲们鹌鹑般瑟瑟发抖,直到几队人马过去好久,方有人颤巍巍的说。

“这位郎君算是说对了,这些人还真就是阎王爷,呵呵,这些年他们跟着将军南征北战,不知宰杀了多少敌寇!”

领路的小厮昂起下巴,十分骄傲的说道。

“他、他们都杀、杀过人?”

王家远亲们的脸惨白惨白的,天可怜见,他们只是普通的田舍汉,何曾见过杀人?

小厮没说话,伸手做出请的动作。

王家远亲们抖着双腿,战战兢兢的往里走。瞧他们那惧怕的神情,仿佛不是去亲戚家拜寿,而是去阎王殿送死。

到了花厅,入眼的都是金灿灿、银晃晃的器物,还有他们见都没见过的珊瑚树、玉石屏风和琉璃摆件。

红红的地衣一路延伸开来,王家远亲们看了看自己沾了泥点子的鞋子,根本不敢轻易往上踩。

“……大、大伯,狗儿,哦不,是、是王将军他啥时候来啊。”

踮着脚尖踩过地衣,众人进了花厅,畏畏缩缩的坐到席上,其中一个四五十岁的汉子抹了把冷汗,小声问着席上辈分最高的族伯父。

“是啊,是啊——”其他人纷纷附和。

哎呀娘哎,这也太吓人了,身处这样一个贵气逼人的地方,大家心里都毛毛的,手脚都不知道放哪里,只盼望王鼐或是王鼎早点来。

不管怎么说,王鼐和王鼎是他们的兄弟(或晚辈),彼此熟悉,有他们兄弟在,大家伙也能放松些。

就在这时,花厅里伺候的管事站出来回禀道:“好叫诸位郎君知道,我家两位将军还在前衙办公,约莫午时才能回来。”

圣人去南山避暑了,王鼐身为骠骑将军,并没有随行,而是留守京城负责京畿防卫。

王鼎亦然。

责任重大,王鼐和王鼎根本不敢疏忽,所以就算是老娘过大寿,他们也要先去前衙处理公务。

“啊~~这、这,我、我们,”可咋办?

继续待在这么一个吓人的地方,然后挨到中午宴席?!

王家远亲们个个摆出生无可恋的表情。

管事心里冷笑,“诸位郎君请放心,我家世子爷稍候便到。”

世子,不就是王家那个娶了世家女的王怀瑾?

其实吧,如果是王怀恩前来待客,王家远亲们还能放松些。

因为王怀恩一直跟着祖母,小时候也曾在梁州老家待过一段时间,也曾很“接地气”的跟族里年龄相近的小兄弟们玩耍过。

至于王怀瑾——

呃,人家从小就是一枚爱读书的好少年。

每天穿着干净、整齐的衣衫,时刻都捧着书,动辄咬文爵字,根本和族里的同辈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农家人尊敬读书人。

王家亦是如此。

哪怕那时王鼐兄弟还没有真正发迹起来,但王怀瑾因着爱读书,已经被族人当成了“读书人”、“贵人”看待了。

随后,王氏族人们又听说王怀瑾竟然娶到了一等世家的千金做娘子,更让他们敬畏几分。

虽然族里的一些女眷背地里嘀咕:什么世家女,还不是跟她们一样,也嫁给了泥腿子王家子?

但这些人嘀咕的同时,心里也明白,王家、至少是王怀瑾,已经脱离了寒门,成为他们向往的那个阶层的贵人了。

就在王家一众远亲坐立不安的时候,王怀瑾走了进来。

只见他头戴短脚幞头,身穿绯色圆领襕袍,脚上蹬着六合靴,配上他精致的容貌,端得是翩翩贵公子。

王怀瑾姿态优雅的给几位年长族亲行了礼,而后跪坐到主席上。

王怀瑾正襟危坐,腰杆儿挺得笔直。

王家远亲们见了,忽然觉得自己坐得十分不得体,或悄悄的坐直了腰板儿,或不自在的扭动身体。

就连几位自持长辈的人,看到王怀瑾标准的坐姿,也觉得别扭起来。

明明他们也穿了绸缎做的新衣服,明明他们也是按照规矩跪坐,可、可怎么就做不出王怀瑾的气势来呢?

不知不觉间,众人心中生出一种叫做“自惭形秽”的感觉。

前堂的男客们被王怀瑾对比的“自惭形秽”了,后堂的女眷们也不怎么舒坦。

早晨,她们雄赳赳气昂昂的出了门,准备去福寿堂好好给赵氏、唐氏两个“贵妇”点颜色看。

结果一进二门,她们也遇到了自家男人同样的情况。

规矩却又从容的奴婢,不卑不亢又带着些许傲慢的管事娘子,威风凛凛、杀气十足的客女(彼时部曲的女儿称作客女,不是婢女,身份略高些,但仍是主人的私人财物),还有正装打扮的赵氏、李氏、唐氏等。

王家的那些女眷知道赵氏、李氏是诰命,且品级比她们县那个高高在上的县尊娘子高了不知多少级,但她们从未见过赵氏等人身着正装的模样。更没有见过赵氏摆谱的做派。

赵氏是什么人?

她一旦气场全开,慢说王家那些没见过世面的女眷们了,就是宫里的嫔妃见了,都忍不住的心生敬畏。

今天,赵氏拿出了当年她回王家时的架势,一身正装,身后女官随侍,一群丫鬟婆子环绕,十分的高高在上、百分的难以接近。只一个眼神,就能让满心找茬的众女眷闭上嘴。

还有唐元贞,她还不是诰命,也就没有正装可穿。

但她是世家女,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高贵、优雅,让王家的女眷们根本不敢直视。

“……”哎呀娘哎,吓死人咧!

前几日还信心满满的几个王家女眷,此刻全都吓傻了眼。

第049章 不甘心

临近正午,王鼐和王鼎从前衙回来。与他们一起的还有霍顺和段成栋。

霍顺比王鼐小几岁,今年已过了知天命的岁数。

与他娘子何氏的肥硕不同,霍顺生得十分消瘦,个子很高,远远看着,就跟一根竹竿似的。

半旧不新的紫色官袍穿在身上晃荡荡的,一配上他消瘦的面庞,好似风一吹就能被吹到,丝毫没有车骑将军的气派。

但,谁也不敢小觑这位车骑将军。没办法啊,这厮运气太好,就跟老天爷的私生子一般。

战场驰骋十几年,愣是没有败绩,除了偶尔有点皮外伤,特喵的连个重伤都没有。

连先帝和当今都咂舌这位的好运气。

更让两代帝王喜欢他的,是霍顺的“耿直”、“不忘本”、“念旧情”。

不看别的,单看他富贵后不忘岳家的恩情,仍对母夜叉一般的发妻敬爱有加,就足以证明他的品性。

霍顺对妻子和岳家的种种好,朝中许多世家出身的权臣见了,都忍不住赞一声“仁义”。

所以,别看霍顺经常被人弹劾,但大家伙都知道,他是被妻子、岳家连累的,本人并没有什么不妥。

更诡异的是,霍顺越被弹劾,先帝和圣人就越倚重他。

尤其是近两年,霍顺比功勋更大的王鼐更受当今的器重。

“今日将军府焕然一新,处处喜气洋洋,阿嫂用心了!”

霍顺和王鼐关系好,进了王家跟进自个儿家没甚区别,左右看了看,笑着赞道。

他太瘦了,双颊向里凹着,一双原本不十分大的眼睛硬是被映衬得大了几分。

双眸中精光闪烁,只略略几眼,霍顺就瞧出了王家的“不同寻常”,不过他并没有点破,而是故意夸赞赵氏。

王鼐兄弟两个都没有留意,没办法,他们对自家太熟了,进门就往里走,哪里顾得上仔细观察。

被霍顺这么一说,王鼐细细看了看,发现家里确实比平时都整肃了不少,下人们更是规规矩矩的。

王鼐很满意,赵氏果然识大体,对待母亲的大寿也十分上心。

王鼎一如既往的沉默,自从两年前嫡长子被过继,他就变成了这个样子:不爱说话,对什么都不关心,除了去衙门还说几句话,回到家里,就一个人窝在书房,发呆。

段成栋不到三十的模样,个头不高不低,身材不胖不瘦,面皮儿微黑,但不是那种晒黑,而是天生的小麦色。

一身大理寺少卿的官服,腰带玉环,足下六合靴,整个人透着一股子干练、精明。

一双狭长的双眸扫视四周,段成栋唇角微弯:王家伯母,果然厉害!

目光又落到王鼐暗含得意的面庞上,段成栋心底叹息,王家的这位大伯父,却“天真”的紧啊。难道他就没发现,原本该门庭若市的王家,今日却冷冷清清?

除了他们这几个通家之好和姻亲,王家竟连半个外客都没有。

啧啧,王伯父竟还得意赵氏的“识大体”。

段成栋冤枉王鼐了,王鼐又不是瞎子,哪里看不到空荡荡的门庭?

但他也没办法,请帖两个月前就发出去了,受邀的宾客也都答应前来赴宴。

偏偏圣人在起驾回京的时候,身体微恙,耽搁了归程,以至于大半个京城的权贵都被滞留在了南山。

这次被放鸽子的也不只是王家一家,还有两三家办喜事的,不一样没有多少外客吗?

王鼐用这个想法催眠自己,努力不去想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猫腻。

他不想想,也不敢想。

王鼐不是傻子,最近几个月,他感觉圣人对他越来越疏远。

就拿这次去南山避暑来说吧,往年,王鼐都是随扈的武将,近身负责圣驾的安全。

可这次,圣人用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将他留在了京城。

表面上,圣人很器重王鼐,但实际上呢,确实实打实的被冷落。

如果圣人正的信任他、器重他,那为何安排他留守京城的同时,还分出一半的虎贲留驻皇城?

城外还有西郊大营,竟也不归王鼐调遣!

王鼐不懂什么权谋之术,却有着动物般的直觉——新帝不是先帝,他对手握重兵的老臣心怀戒心,而王鼐,则是他开刀的第一个对象。

也正是意识到了危机,王鼐才会想方设法的把王怀恩弄去西征挣军功,又努力跟世家望族联姻。

至于赵氏有没有在母亲大寿的事情上动手脚,不过是小事,王鼐暂时还顾不上。

……

在王鼐眼中,寿宴冷清是小事。

而在万氏看来,她的寿宴却是天大的事。

正堂上,万氏一身簇新衣裙、满头金灿首饰,端端正正的坐在主席。

下头两边则是前来拜寿的堂客,其中绝大多数都是王家的远亲、乡邻,剩下的为数不多的外客,则是李氏的阿娘、嫂子和侄媳妇,以及霍家、段家的女客。

万氏皱眉:今天怎么就来了这么几个人?

她暗暗数过了,竟是比唐宓抓周宴的时候来的人还少。

万氏的脸登时黑下来,望向赵氏和唐元贞的目光彷如淬了毒:是她们,一定是她们搞的鬼!

其实万氏也不想想,他们家是新贵,底子浅,在京城没多少人脉。过去王家举办宴集,来得宾客也就这些人。

唐宓的抓周之所以宾客盈门,那是因为赵氏和唐元贞。

这次万氏想当着外人的面找寻赵氏婆媳的不是,人家凭什么还要把客人请来?

哦,舍了自己的情面把客人请来给万氏搭台子,让万氏出风头,结果自己却被下了面子,赵氏和唐元贞傻啊!

万氏却不这么想,赵氏和唐元贞没把人请来给她做脸,那就是她们的不对。

至于自己要当众教训她们,更是她做个做长辈的权利,小辈们只有乖乖听训的份儿。

“嗯哼!”万氏故意咳嗽了一声,冲着坐在左下首的堂嫂使了个眼色。

前几日还叫嚣着要给赵氏婆媳颜色瞧的王家堂嫂,此刻却像只鸵鸟,头埋在胸前,根本不去接收万氏的信号。

“……”万氏气结。

鼓着腮,瞪着眼,炽烈的视线好悬没在王家堂嫂身上戳出几个洞来。

王家堂嫂继续装死。

万氏无法,只得将视线投向右下首的堂弟妹。

王家堂弟妹却对着个茶盏仔细观察着,仿佛那茶盏上有什么了不起的花纹。

“咳、咳咳!”万氏咳得更大声了。

王家堂弟妹仍没有反应,继续“研究”茶盏。

万氏那个气啊。心里直骂两个没用的废物。

凌厉的目光扫过堂下的女客,最后定格在角落里的楚家人身上。

很好,就是你们了!

前几天楚家人被唐元贞扫地出门,想必对她充满了怨恨。

这会儿让她们出头,应该没有难度吧?

万氏心里想着,扯出一抹笑,对楚家婶娘说:“楚亲家——”

噗~~

李氏的娘家人、何氏和穆氏全都喷了,不可置信的看向万氏:这老婆子没病吧,居然认妾侍的娘家人做亲家?

何氏豪爽的用袖子抹去嘴边的茶渍,扭头看向赵氏,目光中满是怜悯。

可怜的阿嫂,竟有这么一个糊涂婆婆。

穆氏却一下子就联想到了今日王家的“异常”,她眸光闪烁,心里暗想,有赵氏在,王家还有救!

楚家人被万氏的这声“亲家”惊得险些从席上跌下来。

这些天住在城郊农舍,王家的管事娘子没少教他们规矩。

今日进王家,更是被那骇人的气势吓到了,再也没了跟王家“攀亲家”的心思。

赵氏冷冷的瞧着,忽的说道:“阿家,吉时到了!”

楚家人正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听了这话,纷纷从席上爬起来,连滚带爬的来到主席前,冲着万氏行礼:“恭贺太夫人六十大寿!”

人家根本就不敢接“亲家”这个茬儿!

万氏气得险些倒仰过去,无比怨毒的瞪着赵氏,她真是不甘心啊不甘心……

第050章 好奇

唐宓一双杏眼瞪得圆溜溜的,白白嫩嫩的小脸上写满了兴奋。

阿婆威武,阿婆厉害!

唐宓心里的小人儿已经星星眼的开始欢呼了。

另一厢,楚家人这么一行礼,王家的其它远亲也坐不住了,纷纷起身向老寿星拜寿。

别看王家远亲没什么见识,却都不是傻子,很快便瞧出了骠骑将军府到底是谁当家做主。

万氏看着张牙舞爪,但对上赵氏这个儿媳妇,却根本无法肆意施展。

算了算了,她们还是乖乖的贺寿,宴后想办法从万氏那儿弄点好处,然后赶紧回老家为妙。

至于给万氏当马前卒,帮她压制儿媳妇、孙媳妇之类的想法,更是被王家远亲们丢到了九霄云外。

“恭贺老夫人大寿!”

“祝老夫人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愿老夫人福寿延绵!”

此起彼伏的贺寿声响彻正堂,万氏的脸色却十分难看。

赵氏挂着得体的笑容,带领阖家女眷和小辈们给万氏拜寿。

只把万氏堵得怒火中烧。

强忍着怒火,万氏客气的请众人免礼、入席。

期间,不甘心的万氏几次想挑唆王家人出头,要么王家人装死搪塞过去,要么被赵氏云淡风轻的堵了回去。

一场宴席吃下来,万氏硬是被气得喉噎胃疼,险些忍不住跳起来痛骂赵氏,却被因万氏过寿而被特许放出来的小万氏拉住了。

小万氏关了十来天的祠堂,整个人消瘦了许多,精神却难得的好。

被禁足怎么了?女儿被罚跪祠堂又怎么了?

她家夫君得到了西征援军的名额,下个月就要跟随大军出征了。

啧,那可是白捡功劳的差事啊。

只要跟着大军去西北晃一圈,回来就是实打实的军功!

有了军功,升官什么的,根本不在话下。

再加上王鼐全力支持,王怀恩的前程不要太好哟!

现在的小万氏,一闭上眼,脑海里就会浮现出夫君得胜归来、升官封爵的美好画面,而她这个嫡妻,则身穿诰命服,无比荣耀的享受所有贵妇艳羡的目光。

跐溜~~

小万氏擦了擦口水,如此美好的未来,可不能让万氏搅合了。

现在王怀恩还没出征,容不得半点差池,倘或万氏一个不小心惹火了赵氏和唐元贞,这对婆媳定会想方设法的阻拦王怀恩出征。

到那时,他们夫妻后悔都没地方哭去!

所以,在王怀恩走之前,绝对不能招惹赵氏她们。

小万氏牢记夫君的叮嘱,整个宴席过程中,她都死死的盯着万氏。

王怀淑静静的看着这一切:气急败坏却不敢发作的祖母,吃着饭眼睛都不离祖母的大嫂,以及悠然自在的赵氏婆媳……忽然,她明白了,心底那份对身份、地位的渴望也愈发增强了。

唐宓拿着银匙,小口小口的吃着,一双眼睛却不忘围观八卦。

看完整场戏,她得出一个结论: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一切反对派都是纸老虎啊纸老虎!

唐宓偷偷捏了捏自己白白胖胖短短的小胳膊,暗暗下定决心,她一定要努力、要变强。

只有自己足够强大,才能彻底碾压对手!

一心想要女儿平凡的唐元贞并不知道,才三岁的女儿,只因为看了一场并不热闹的闹剧,就下定了“变强”的决心。

如果她知道,呃,那啥,她也要帮着婆母一起压制万氏!

在万氏铁青的脸色中,她六十岁的大寿就这么过去了。

第二天,万氏就病倒了,气得!

王鼐和王鼐无奈,只得放下公务去福寿堂伺候汤药。

赵氏、李氏也守在榻前。

唐元贞原也想着去福寿堂,却被赵氏留下来处理家务。

唐宓则一如既往的跟在母亲身边当小尾巴,看似玩玩具,却支棱着耳朵听母亲如何安排差事、如何处理家务。

上次无意间解开了六柱鲁班锁,唐宓觉得其中有幸运的成分,不能算是她真正的实力。

所以,她又把鲁班锁重新装好,这两天专门研究如何拆解。

许是解开过一次,唐宓再次拆卸就容易了许多。

手腕一转,咔嚓,解开了!

唐宓嘟嘟嘴,再来!

装上,拆开;

再装上,再换个法子解开;

朝晖院的花厅里,除了唐元贞和管事娘子商量事情的声音外,便是一声又一声的“咔嚓”。

唐元贞嘴角直抽搐。

虽然她一直都在处理家务,但眼睛并没有离开女儿。

这小家伙,不但轻易的把难倒无数工匠的鲁班锁解开了,还、还特喵的玩儿出了花!

唐元贞正想着,坐在她身边的唐宓已经将拆成木条条的鲁班锁丢到了一边,嘴里还说着“太简单了”!

唐元贞那个无语啊。

她家猫儿才三岁,要不要这么妖孽?

……

八月二十六日,宜出行!

在南山行宫避暑的圣人终于起驾回京了。

大队人马穿梭在山间,御辇上,圣人斜靠着大红蟒纹的隐囊,闲闲的跟外甥聊天。

“听说王家的那个胖丫头解开了鲁班锁?”

圣人郑宥今年三十五岁,人却看着比实际年龄年轻许多。微瘦,皮肤白皙,颌下留了短须,一双不大却十分有神的眼睛,眼窝凹陷,鼻梁高挺,五官十分立体,显得人格外的英俊。

这也是有原因的。

郑家祖上有胡人血统。当年胡人乱华的时候,身为北方望族的郑家碍于形势,与胡人贵族联姻。

几代繁衍下来,郑家人在外貌上便有些胡人的影子,且性子也似胡人那般彪悍。

但现在是汉家天下,郑家人为了更好的统治天下,极力想抹去郑家的那段历史,最不想被人议论的也是他们的外貌。

为了提高自家的出身,郑家建立新朝、平定天下后,几次想重新修订《氏族志》,意图把郑氏塞进世家的行列。

奈何世家太顽固,死活不肯松口。

从先帝开始,到如今的圣人,两代帝王忙活了十来年,仍未达成心愿。

《氏族志》的修订也一拖再拖。

每每想到那几个顽固的老头子,圣人就气得想骂人。

尤其是赵郡李家,还曾经狠狠的打了郑家的脸。

一想到李家,圣人不止想骂人了,而是想杀人。

偏偏郑、李两家之间还有个李寿,唉,看到自己一手养大的外甥,圣人再大的火气也没了。

李寿手里拿着个橘子,正闷头扒皮,听到这话,有些郁闷的点头:“将作监的人还说那鲁班锁无人能解呢,结果胖丫头没玩儿几天,就把它解开了。”

圣人难得看到外甥如此孩子气的一面,笑着说:“这么说来,那个胖丫头果然不负‘神童’之名啊。”

李寿扒完橘子,分了一半递给圣人,自己则将另一半丢进嘴里,含糊道:“是啊,胖丫头聪明着呢。连她养的鹦鹉都古灵精怪的。”

“哦?怎么个精怪?”圣人拿着橘子,并没有吃,而是饶有兴趣的问道。

李寿便笑着将小翠骂王怀淑的事说了一遍。

圣人被逗笑了,但很快又敛住了笑容:“王鼐把庶女许配了李其珏?哼,他就不怕被李其珏也‘大义灭亲’了?”

看来王鼐的心不小啊。

为了跟世家攀上关系,不但将王怀瑾“卖”给了唐家,还不惜沾上李家这个烂泥塘。

李寿不想提李家,也就没接舅舅的话茬。

圣人一看李寿的表情便知道他的想法,暗暗叹了口气,转移话题道:“整天听你胖丫头长、胖丫头短的,朕都对她好奇起来。这样吧,等咱们回京后,抽空你把那胖丫头带进宫来,让朕好好瞧瞧!”

李寿没有直接答应,而是认真的看着舅舅。

圣人赶忙摆手,“放心,我就是看看。到底是阿姨亲自教养的孩子,我还能为难她不成?”

李寿这才满意的点点头,“好吧,过几日我去王家接她!”

第051章 姜氏女

“猫儿,不用怕,进了宫就按阿婆教给你的规矩办。”

赵氏慈爱的抚摸着小孙女的小鬏鬏,柔声说着。

唐宓穿着鹅黄色衣裙,浓密的头发梳了两个小鬏鬏,鬏鬏上系着丝带。

丝带不是光秃秃的,而是穿了小巧精致的赤金莲花以及几块不同颜色的小宝石。

脖子上挂着金项圈,手腕上带着金铃铛。

虽然没有穿着大红衣衫,依然是金灿灿、亮晶晶。

唐宓对家里长辈的眼光已经拜服,任由她们给自己装扮,嗯,反正她长得好,就算穿个大红包,也是最可爱、最漂亮哒,╰(*°▽°*)╯。

今日宫中来人接唐宓去面圣,赵氏不放心,特意将小孙女拉到跟前仔细交代一番。

唐宓乖乖的点头,“猫儿知道了。”

赵氏揉了揉她胖嘟嘟的小脸蛋,继续说道:“杨女官会跟你一起去,到时候,你只管听她的就好。”

皇宫是赵氏的地盘不假,但她到底离开两三年了,有些事,还是谨慎些为妙。

杨女史赶忙躬身:“夫人放心,我定会看顾好小三娘。”

赵氏点点头,复又对宫里来的内侍说道:“麻烦赵内侍了。”

赵福是太极宫内侍,很得圣人看重,宫里的小公主、小皇子见了,也要称呼一句“阿叔”。

走到外面更是被人敬着、捧着。

但他在赵氏面前不敢托大,笑得十分恭敬,“夫人言重了,奴婢会好好伺候小三娘的。”

赵氏微微颔首。

当年在太极宫,赵福等几个得用的太监,便是她一手提拔、调教出来的。在这些人面前,她还真是底气十******代完,赵氏又亲自叮嘱了一番跟随唐宓进宫的阿姜、阿陈等人。

唐元贞站在一旁看着,并未插嘴,她十分相信赵氏。这位婆母,在宫里生活了十几年,对宫里的人和物最是清楚,听她的安排准没错。

“好了,时辰不早了,猫儿,你们去吧!”

再三确定没有什么疏漏,赵氏这才送唐宓出了福寿堂。

唐宓乖乖的跟祖母、母亲告辞,然后跟着赵福一起出了二门,登上马车,缓缓驶出将军府。

赵氏和唐元贞站二门的台阶上,目送马车离去。

直至马车消失不见,唐元贞才对赵氏道:“阿家,咱们回去吧。”

就在这时,西侧的甬道上传来纷乱的脚步声。

杨姨娘拽着王令慧跌跌撞撞的跑了过来,王令慧比唐宓大几个月,眼瞅着就要四岁了。

此刻她一身簇新的杏红色衣裙,头发也是梳了个双丫髻,发包上簪着小小的赤金花饰,脖子上、腕子上亦是金灿灿的。

“夫、夫人,宫里来的人呢?”

杨姨娘跑得气喘吁吁,行至二门,两只眼睛就四处寻摸。

没看到马车和内侍,不禁有些纳闷,抬头问向赵氏。

“走了!”

赵氏一看她们这模样,便知道她们的想法。

心里暗暗冷笑:哼,凭你也配跟着猫儿进宫?

“啊~走、走了?”杨姨娘双脚发软,险些瘫坐在地上。

自她得了信,就着急忙慌的去西园,好生给王令慧打扮一番,片刻不敢耽搁的跑了来,结果还是慢了一步。

哼,一定是赵氏,怕王令慧抢了唐宓的风头,这才急急的把人打发走。

哎哟哟,进宫面圣啊,多好的机会,硬是让赵氏给搅合没了。

唐宓虽然有“神童”之名,可到底是个三岁的孩子。这个年纪的奶娃子能懂啥?

还不如让她家的令慧跟着去咧,万一唐宓有个不稳妥的,令慧还能帮着描补。

其实王令佩才是最好的人选,奈何唐元贞狠毒,硬是跟个六七岁的孩子较真,非要王令佩跟着小万氏在西园后的小佛堂禁足。

唉,平白错过了好机会!

杨姨娘脑海里思绪翻滚,心中对赵氏和唐元贞的恨意又多了几分。

……

马车上,唐宓乖巧的坐着,赵福在一旁小声的叮嘱——

“小三娘不必担心,圣人和娘子(即皇后)都是十分和善的人,你是夫人一手教养长大的,圣人更会欢喜几分。”

圣人对赵氏的感情太深了,爱屋及乌,定会对赵氏跟前养大的孩子高看几眼。

这次召唐宓进宫,表面上想见见三岁就能解开鲁班锁的神童,实质上也是想通过唐宓施恩赵氏。

赵福身为圣人跟前第一得用人,自是明白圣人的心思。

这两年,赵氏为了帮圣人收拢兵权,着实受了不少委屈,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此次唐宓进宫,必定有封赏。

唐宓白嫩精致的小脸上写满认真,“嗯,我省得。”

“宫里还有几位小郎和小娘子,他们,呃,也都是极好的。”只除了那两位。

赵福心里琢磨,应该不会这么巧吧,尤其那位这几日身子不舒坦,一直在太妃那儿养着,应该不会到前头来。

至于另一位,呃,虽然麻烦了些,到底是个小娘子,规矩什么的也都懂,应该不会欺负一个三岁的奶娃儿吧。

不得不说,在颜控的世界里,颜值代表一切。

唐宓生得太好了,教养又好,安静的往那儿一坐,妥妥一枚粉粉嫩嫩、可爱爆棚的小团子。

即便赵福是个去势的太监,在后宫见惯了所谓的“金童玉女”,也忍不住对唐宓心生喜欢。

“嗯,阿婆说过的,宫里的贵人都是极好的。”深宫内苑的,能不好吗,“不好”的早都“消失”了。

唐宓的小奶音娇娇的、嫩嫩的,听得人心里暖暖的。

尤其是她那双清澈无垢的大眼,仿佛能映到人的心头。

赵福禁不住唇角上扬,哎呀,多好的孩子啊。真不愧是唐氏女所出、懿德夫人亲自教养的。

马车晃悠悠的来到太极宫,验过门禁,一行人下马车步行,穿过两仪门,最后行至皇帝日常居住的甘露殿。

赵福走惯了,并不觉得累,半路上担心唐宓年纪小受不住,特意将她抱起来。

一直走到甘露殿,赵福才将唐宓放下来。他忍着揉胳膊的冲动,暗暗咋舌:嘿,小丫头还挺有分量啊。

“谢谢阿叔!”

唐宓抱着两只小拳头跟赵福道谢。

赵福愈发喜欢这个小丫头了,亲自牵着她的手,一路朝正殿而去。

“她就是王家女?”

一记属于女童的声音响起。

赵福心里咯噔一下,面儿上却不显,不着痕迹的松开唐宓的小胖手,冲着来人行礼:“奴婢见过显新县君。”

显新县君?

唐宓大眼里闪过一抹光彩,嗯,她听阿婆说过这个人。

显新县君,姓姜名清,出身自天水姜氏,乃当朝皇后姜氏的亲侄女。

姜家人丁稀少,姜清是他们这一辈唯一的女孩,姜皇后十分疼惜,自幼便将她接进皇宫抚养。

唐宓微眯着眼睛,细细打量这位姜氏女。

姜清今年七岁,生得娇娇弱弱,皮肤白皙,眉眼有些寡淡,却也是清秀小佳人。

她浑身散发着骄傲的气息,尖尖的下巴高高扬起,就差在脸上写上“我是世家女”几个大字了。

唐宓撇撇嘴,又一个只认姓氏的“世家女”。

看来,她今天的太极宫之行约莫不会太顺利咯……

第052章 怼你没商量

姜清在皇宫长大,姜皇后把她当亲闺女养。

刚刚过了五岁,姜皇后便从圣人那儿给她求了显新县君的诰封。

可以说,姜清虽然不是公主,但在宫里,却比那些不受宠的公主还要有体面。

赵福轻易不敢得罪。

他小心翼翼的回道:“好叫县君知道,这位便是王骠骑的孙女儿。”

想了想,他还是补了一句,“从小跟着夫人长大。”

没有特指是哪位夫人,但在皇宫里,大家都知道,能在圣人面前称夫人的也就只有懿德夫人一人。

姜清生得一双单眼皮儿,眼睛细长,听了赵福的话,眸光闪烁了一下。

虽还是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样,但口气已经缓和了许多:“哦,竟是阿婆亲自教养的,难怪身上的泥土味儿少了许多。”

她背后站着姜皇后和太子,可以瞧不上粗鄙的王鼐,但绝不能轻视赵氏。

否则,慢说圣人会发火,单是姜皇后也不会饶了她。

唐宓嘴角抽了抽,什么叫“泥土味儿少了些”,干脆说她是泥腿子出身的农家女算了。

唐宓年纪小,懂得却不少,且家族荣誉感很强。

如今走在外面,她就代表着唐家和王家,若轻易让人嘲笑了,也会连累家族。

只见她顶着一张无比可爱的小胖脸,脆生生的说:“见过显新县君。小女姓唐名宓,家祖父是骠骑将军,家外祖父是前朝太府寺卿。”

唐宓特意加重了“唐”字的读音,明明白白的告诉姜清:本小娘子姓“唐”,乃兰陵唐氏的嫡系传人。

和你姜清一样,都是名门望族之后。

而且吧,相较于唐氏,姜氏早就没落了。

姜氏的没落还跟唐氏不同,唐氏是遭遇兵祸,一下子被人连锅端了。但在兵祸之前,唐家依然显赫,是响当当的一等门阀。

而姜家,早在二百多年前就开始没落,到了姜皇后这一辈上,只剩下了他们这一房。

姜家的没落很奇特,他们家不是因为战乱或是子孙不肖,而是因为子嗣不旺。

不知道是不是受了诅咒,两百多年前,姜家的男丁忽然开始变少。即使没有到了九代单传的地步,但每一代也只有堪堪的个位数。

作为一个大家族,人是根本。

没有人,哪来的兴旺?

没有足够的男丁,又怎么培养出人才?要知道,人才也是有概率的,基数太小,出人才的几率就更小。

几代下来,朝堂上再也没了姜家人的身影。

到了姜皇后父亲那一辈,族中最高的官职,也只是个六品小京官。

何为世家?

世卿世禄之家。

世家之所以被人推崇,不是因为家族历史有多长。

若族中没有人在朝庭里担任高官,你家的历史哪怕上了千年,也算不得世家。

所谓世家,每一代都有人在朝中高居高位,要么宰相,要么大将军,再不济也是九卿。

如此几代传承下来,积累个一二百年,才能堪堪挤入世家的行列。

三四百年的,约莫能入个二等。

唯有沿袭五六百年乃至千年的,才能称之为甲等。

唐家便是甲等,而姜家,如今已被挤到了末等的边缘。

若不是出了个姜皇后,家族渐渐有了中兴的迹象,这才没有彻底跌落出世家的行列。

就是姜氏,能成为皇后,也是一个意外。

当年郑宥在京城为质子,到了说亲事的年纪时,前朝的统治已经风雨飘摇。

农民起义不断,数位统兵大将趁机谋反,硝烟滚滚,直逼长安。

在这样危急的关头,前朝戾帝不说好好安抚那些没有谋反的封疆大吏、统兵大将,反而变本加厉的揉搓、逼迫。

郑宥的亲事,便是戾帝压制、乃至羞辱郑家的一个手段。

郑家与前朝皇族有姻亲关系,按照辈分,郑宥要称呼戾帝一声“表叔”。

戾帝就打着长辈的旗号,给郑宥定了门表面风光、实则不堪的婚事。

天水姜氏,近千年的名门望族,乍一听名号,真是高贵无比。

配郑氏这样的寒门土鳖,绝对是低嫁中的低嫁。

而事实上呢,整个姜家,只有不到三十口人,其中入仕的男子寥寥三四人。

官职最高的就是姜氏的父亲,姜家的家主,也只是个将作监的小官,毫无实权可言。

在那样一个乱世将至的时刻,似姜家的这样的姻亲,有还不如没有。

奈何戾帝逼得紧,郑家又不敢在关键时候与皇帝为敌,只得咬牙认下了这门亲事。

所幸姜家虽然没落了,但姜氏的教养很不错,至少能担得起家族主母的重任。

十几年夫妻相处下来,郑宥对姜氏很敬重,连带着对姜家也高看几眼。

任由姜皇后将姜清养在宫里,也大方的给了诰封。

姜清背靠姜皇后,在后宫不说是横着走吧,却也无人敢轻易招惹。

养得她的性子有些骄纵。

今天还是她第一次被人当众打脸,姜清更气的是,她还无法辩驳。

因为是她先用姓氏鄙视唐宓,现在被唐宓鄙视回来,她根本无话可说。

怎么说?难道让一向看重姓氏的姜清说什么“不以姓氏论英雄”吗?那岂不是更打脸?

“你~~”姜清气得俏脸通红,死死的瞪着唐宓。

唐宓却无所畏惧,睁着乌溜溜的大眼,与姜清对视。

“哼~”姜清败下阵来,用力一甩袖子,噔噔噔的跑进了甘露殿。

唐宓无辜的嘟嘟嘴,扭头对赵福说:“姜县君好像生气了!”

赵福无语,这小丫头看着甜糯糯的,怎么说话这么不留情面?

最要紧的是,这丫头才三岁啊,竟把比她大四岁的姜清气得落荒而逃,真不愧是夫人教养出来的“神童”!

赵福心里嘀咕着,脸上却堆着笑,“小三娘,咱们也进去吧。圣人和娘子还等着呢。”

唐宓很乖很天真的点头,全然没有刚才怼姜清的犀利,“好!”

赵福望着唐宓乖巧可人的小模样,嘴角再次抽动,这么好看的小团子,居然有熊孩子的潜质。唉~~

大殿上,圣人郑宥高坐主席上,姜皇后跪坐在下首,姜清已经向帝后见了礼,文静的跪坐在姜皇后身侧。

赵福引着唐宓走进来,唐宓按照阿婆和阿娘的教导,规规矩矩的走到近前,屈膝行礼,“小女唐宓,拜见圣人,拜见娘子!”

彼时君臣之间的规矩还没有变态到动辄下跪的地步。

除了正式的大朝会,或是封赏之类的礼仪,臣子会下跪外,其它时候,都很随意。

后宫之中更是如此。

圣人细细端详了唐宓一番,见小丫头果然生得白嫩可爱,一双大眼更是无比灵动,再加上她养在赵氏身边,他不禁生出几分喜爱。

“起来吧,”圣人语气和缓,冲着唐宓招招手,“来,到近前来,让朕好好瞧瞧。”

唐宓没有犹豫,哒哒的走到御座前。隔着几步远的时候,她停了下来。

“听说你能解开鲁班锁?”圣人半边身子靠在凭几上,饶有兴趣的问道。

“吹牛!”姜清撇嘴,轻不可闻的嘟哝了一声。

声音很小,只有坐在她身侧的姜皇后隐约听到了。

姜皇后不禁眉头微蹙,眼角的余光扫了姜清一记,正好看到姜清脸上的不屑、不甘以及隐隐的嫉妒。

这孩子,怎么跟王家的小娘子杠上了?

姜皇后对王家没什么畏惧,她怕的是寸心堂那位。

本来她还想让姜清和唐宓交好,借此拉近和懿德夫人的关系呢。

现在看来,别说交好了,别交恶就不错了!

姜皇后思绪翻滚,她身侧的姜清却已经想着如何“反击”唐宓了。

“对了,还有杨家那个傻子呢,让他去教训唐宓……”

看着圣人和唐宓一问一答相处得很是融洽的画面,姜清咬牙想着。

第053章 赏

与唐宓聊得颇为开心,圣人命人拿来了九连环、鲁班锁等益智玩具。

唐宓忍着翻白眼的冲动,盘膝坐在圣人对面,满是肉窝窝的小手十分灵巧,三两下解开了九连环。

圣人咋舌,这丫头的手还真巧啊。

唐宓将几乎玩腻的九连环放到一边,又拿起了鲁班锁,左扭扭、右掰掰,几下就将完整的锁拆成了木条条。

这次,连姜皇后都被吸引过来,瞪大眼睛看着。

原本她还以为唐宓会解鲁班锁是十八郎为了哄赵氏开心,故意说出来的玩笑话,根本就没当真。

开玩笑,一个三岁的奶娃儿,连说话都不利索,能玩儿个九连环就不错了,居然还能解鲁班锁,就算是神童也没这么“神”吧。

亲眼看着唐宓玩儿一样的解开了鲁班锁,姜皇后惊讶的同时,也不禁暗暗担心——希望阿清只是一时置气,唐宓这般聪慧,出身好,又有赵氏做靠山,他日定是京中贵女圈中的佼佼者。阿清能跟她交好,真是再好不过了。

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姜家现在看着好像又兴盛起来,但姜皇后心里清楚。姜家的根本问题没解决,再繁荣也只是昙花一现。

姜家人丁少,姻亲更少,太子的外家如果不能给太子以助力,那以后连太子都不会看重。

姜皇后不想看到那样的场景,所以,趁着太子还年幼,她需要多给姜家拉拢一些关系,尽快让姜家真正的枝繁叶茂起来。

“胖丫头果然厉害!”

不知不觉间,圣人竟将十八郎挂在嘴边的昵称叫了出来。

唐宓果然一脸黑线,什么胖丫头,本小娘子哪儿胖了?我、我这是有福气。

你就算是圣人也不能乱给臣女起外号啊。

圣人根本不知道已经小小的得罪了唐宓,继续饶有兴致的询问:“胖丫头,听说你还跟着阿婆学了双陆?”

特喵的,又是胖丫头!

唐宓忍不住鼓起了双颊,偏圣人的问话她还不能不回答,蔫蔫的说:“是。”

圣人兴致更浓了,“哦?那你打的怎么样?”

唐宓暗自翻了个白眼,心说话,肯定打得比你好!

但良好的教养不允许她如此无礼,只听她规规矩矩的回答:“尚可!”

圣人赶忙让人去拿棋盘和棋子。

唐宓无语,真没想到,堂堂大梁皇帝竟然还是个“双陆迷”。

圣人确实喜欢玩双陆,私下里没少和皇后、外甥以及侍卫们玩儿。

姜皇后和那些侍卫们顾忌皇帝的尊严和体面,哪怕能赢也不会赢,又恐输得太明显被圣人瞧出来,每下十盘必定输掉八/九盘。偶尔赢个一两盘,仿佛走了好运气一般。

果然,圣人跟他们玩儿得十分开心。

今个儿被唐宓挑起了兴致,圣人都顾不上对面的小团子只有三岁,仍命人摆开了棋盘,开玩儿!

唐宓被圣人接二连三的称呼“胖丫头”,心里正郁闷着,可巧圣人自己把脸伸了过来,没说的,开打!

唐宓抿着小嘴儿,明媚的大眼里闪着坏笑,手握黑棋子,跟圣人你来我往的下了起来。

姜皇后坐在一旁围观,只看了一会儿,她便瞧出了端倪。

惊讶的看了唐宓一眼,再次咋舌:这丫头,真是太聪明了。连双陆都下的这般好。

而圣人,一如既往的臭棋篓子。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被唐宓杀了个落花流水。

圣人有些下不来台,一挥袖子,“再来!”

唐宓笑得眉眼弯弯,“好啊!”

姜清在一旁看得有些傻眼,似乎不敢相信,唐宓竟然真敢赢皇帝。

拜托,那可是皇帝啊,你丫一个无品级的臣女,竟敢赢他?还赢得这般干脆利索?

唐宓才不管别人怎么想呢,她只牢记阿婆的一句话:圣人面前,只要不乱了规矩,一切都随心而为。

随心?嘿嘿,她此刻就想让皇帝输、输、输!

……

等到李寿来到甘露殿的时候,隔着老远,他就听到了舅舅那兴奋的声音——

“好,再来!”

李寿蹙眉,今天胖丫头进宫,舅舅怎么还跟人玩儿双陆?

难道胖丫头已经走了?

不能吧!

李寿在弘文馆读书,掐着时间赶来甘露殿,按理说,圣人应该还在问询啊。

带着疑问,李寿走近一看,顿时脑门上垂下三条黑线。

舅,你这样好吗?居然跟个三岁奶娃儿打双陆?

这不是欺负,咦,等等,好像被虐的不是胖丫头,而是他、他二舅耶,o(╯□╰)o。

连输十八盘,圣人居然没有生气,反而越下越开心。

唐宓自己都有些心虚了,话说,这么往死里虐皇帝,真心好吗?

她决定了,如果圣人还要下第十九盘,她、她一定输,而且输得非常难看。

但,下完了第十八盘,圣人就收手了。他将色子往棋盘上一丢,哈哈笑道:“痛快,真是痛快,许久都没有输地这般痛快了!”

还是当年跟阿姨(即赵氏)在京中做质子的时候,两人闲暇时便会打双陆。

不管他心情如何,阿姨从未让过他,该赢的时候赢,偶尔下不过才会输。

其实圣人很清楚自己的棋艺,明明当质子的时候,整天被人虐,可做了太子、当了皇帝后,形势就不一样了。

被人想方设法的让着赢棋,圣人表面上不说,心里有时还是挺不舒服的——你们这些人,明着输棋,暗里还不定怎么想呢。

偌大的皇宫,敢大大方方赢皇帝的人,居然只有李寿一人。

如今又多了个胖丫头,圣人真是太开心了。

“胖丫头,果然是个好孩子!”

圣人高兴了,对唐宓愈发的和蔼可亲。

唐宓嘟嘴,又来了!

李寿暗道一声不好,赶忙凑到圣人跟前,笑嘻嘻的说:“阿舅,既然您觉得猫儿好,干脆给她个赏赐呗!”

胖丫头最讨厌别人说她胖了,如果让她知道自己背地里给她起了个“胖丫头”的昵称,还不定怎么生气呢。

圣人眯起眼睛,细细的想了想,点头:“这么好的孩子,确实该好好赏赐一番。方才咱们打双陆,该设个彩头的,朕一时忘了,现在给你补上——”

唐宓一听这话,赶忙直起了小身板儿。

圣人缓缓道:“封唐氏女为常乐乡君,食邑一百户。”

第054章 熊孩子

唐宓本能的想要拒绝。

正所谓,“禄以酬能,爵以赏功”。

她这个算什么?

哦,陪圣人赌双陆赌赢了,然后得个常乐乡君的诰封,若是让大臣们知道了,会怎么说?

唐宓虽然只有三岁,可也不想成为御史口中的“幸臣”啊。

还不等她开口,一只手便按住了她的肩膀。

唐宓用眼角的余光去看,不是旁人,正是李寿。

李寿在别人看不到的角度,冲着唐宓使了个眼色,又悄悄的冲着姜清努了努嘴。

唐宓秒懂!

姜氏做了皇后,按照惯例,其父得封承恩公,其母国夫人。

但其他的姜家人便没有爵位或是诰命了。

姜清的县君是圣人看在姜皇后的面子上,破例才加封的,按理不该封。

如果唐宓当着姜皇后和姜清的面儿说什么“无功不受禄”之类的推辞,那么势必会得罪姜氏姑侄。

姜清得罪就得罪了,反正刚才唐宓还怼了她一顿。

但姜皇后跟自己无冤无仇的,又何必拉这个仇恨?

唐宓抿了抿嘴,咽下所有的推辞,爬起身来,郑重的跪下行礼:“谢圣人恩赏。”

圣人很满意,阿姨帮他做了这么多,他不能直接赏赐阿姨,只好曲线救国了。

再说唐宓这胖丫头,确实招人疼,他只见了这一回,都忍不住心生喜欢。

“好了,时候不早了,你也早些回去吧,省得你阿婆担心。”

圣人到底是一国之君,不可能整天陪个小丫头。人也看了,诰命也赏了,他挥挥袖子,将唐宓打发出来。

唐宓再次行礼,跟着赵福退了出去。

李寿匆匆跟圣人说了句,“阿舅,我去送送猫儿。”

圣人赶蚊子似的摆手,“去、去、去,你个小没良心的,就知道疯玩儿。”

李寿讪讪一笑,拎着衣摆追了出去。

唐宓刚出了甘露殿,就遇到了一个白胖小子。

啧,看到这白胖小子的时候,唐宓的第一反应是:真该让李寿来瞧瞧,人家这才是胖,好不好!

只见面前拦路的这小胖子八、九岁的模样,个子不高,体型圆润,好好的绛紫色圆领襕袍被他撑得走了型。

尤其是脖子上的肉一层层的,还有那粗壮的胳膊腿儿,啧啧,竟是比同龄的孩子胖出两个还有富余啊。

“你、你就是王家女?”白胖小子一根手指胖得跟擀面杖似的,直愣愣的指向唐宓,毫不客气的问道。

“我是唐氏女。”唐宓见他似乎脑子不太好使的样子,故意不按他的思路回答。

白胖小子楞了一下,“你不是王家的孩子?”不对啊,阿清明明说她是王骠骑的孙女啊,怎么姓唐?

唐宓笑眯眯的点头,“是啊,我是王家的孩子。”

“那刚才我问你是不是王家女,你为何否认?”白胖小子怒了,脸上的肥肉都跟着颤抖。

唐宓故作为难的说,“可我确实姓唐啊。”

“啊?”白胖小子蒙圈了,这是什么情况?

王家的孩子不姓王,偏偏姓了唐?

以他现在的智商,实在想不清楚其中的门道。

跟着白胖小子的乳母看不下去了,狠狠的瞪了唐宓一眼,然后附到小胖子的耳边低语了几句。

白胖小子那张白胖白胖的脸先是涨红,接着又变白,最后化作不善,“好呀,你、你敢耍我!”

唐宓一脸无辜,忙摆了摆小手,“没有,我又不认识你,为什么要耍你?”哼,谁让你一脸不怀好意的拦住本小娘子?不耍你耍谁?

“你不认识我?”白胖小子一副“鱼唇的凡人竟不认识本小爷”的模样,挺起肥嘟嘟的小肚子。

唐宓点头,“对呀,我今天是第一次进宫,也是第一次见到你,如何认得?”

白胖小子一听,深觉有理,很大度的点点头,“阿婆说过,不知者不罪,你既然不认得我,我就不跟你计较了。对了,我告诉你,我叫杨谏。”

杨谏?

唐宓那颗如同计算机的大脑飞快运转,很快就翻到了谱学那一块儿,“弘农杨氏?”唔,在京城的杨氏只有一支,莫非这小胖子跟宫里的杨太妃有亲?

杨谏的眼睛倏地亮了,表情中带着些许骄傲:“你也知道弘农杨氏?”

“当然。弘农杨氏乃数百年望族,凡是读过谱学的人都知道呢。”

唐宓不是故意吹捧小胖子,事实就是如此。

尤其是前朝的时候,杨氏出过两代皇后,风头一时无两。

“你还学习过谱系?”杨谏的思路彻底被唐宓打乱,根本忘了自己找唐宓的初衷,而是兴致勃勃的跟唐宓研究起谱系来。

悄悄躲在游廊的姜清恨得直捶廊柱,嘴里不住的骂着:“笨蛋,蠢材,真真是个废物!”

“大娘,杨小郎君性情耿直,面皮儿又薄,哪里顶得住唐氏女的舌灿莲花?”姜清的侍女小声的说道,“他、他一时忘了也有可能啊。”

姜清咬牙,从廊柱后绕了出来,走到杨谏和唐宓跟前,大大方方的说道:“咦,表兄与小三娘说什么呢?竟这般热闹?”

杨谏正跟唐宓讲述他们杨家的辉煌历史,忽见到姜清,顿时卡词儿了。

眨巴几下眼睛,猛然想起刚刚姜清拜托他的事,他的脸不禁又红了——明明阿清让他来教训王骠骑的孙女,结果他却跟人聊了起来,还聊得十分尽兴。

这、这似乎有些不太好吧?

杨谏迅速收敛了笑容,复又摆出熊孩子的嘴脸,生硬的对唐宓说:“听说你很聪明?是什么‘神童’?”

唐宓的目光在姜清和杨谏的身上转来转去,眼前的一幕已经很明朗了,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故意笑得天真烂漫,唐宓甜糯糯的说:“杨阿兄也很聪明啊,能背这么多的谱系呢。”

被人夸奖了,杨谏下意识的挺起小肚子,但很快又察觉不对劲,赶忙说道:“我、我当然很聪明。现在说的是你,你既然这么聪明,那我向你请教一个问题吧。”

嘴里说着“请教”,眼里却闪着坏笑。

唐宓心中警铃大振,小身体禁不住紧绷起来,一条腿微微后撤,一旦有什么不对劲,她就立刻闪人。

其实不止唐宓,赵福、阿姜等人也提高了警惕,尤其是赵福,知道杨谏是个什么性子。

贼娘的,这可是个“熊”性十足偏偏脑子不灵光的小郎君啊,天知道他会做出什么荒唐事来。

“你来看看,这是什么?”

杨谏从袖袋里小心翼翼的掏出一个东西,快速的伸到唐宓面前,还不等唐宓反应过来,他便摊开手掌,露出盘在掌心的一条翠色小蛇。

“啊~~~毒蛇,有、有毒蛇!”

李寿追到游廊,还不等赶到庭院,便听到了一记歇斯底里的尖叫声……

第055章 脑子是个好东西

甘露殿,静得落针可闻,唯有时不时的抽泣声在偌大的宫殿里回荡。

圣人无语的望着站在御案前的一溜熊孩子——

杨谏,三个小萝卜头里最大的,都快九岁的少年郎了,不说读书上进,居然还拿着蛇去吓妹妹们。

对于杨家的这个孩子,圣人实在是不知道说什么好。

此刻,杨谏的大胖脸上写满疑惑和担忧,两个小熊掌心虚的藏在了身后,一看就是刚做了坏事担心被长辈惩罚的模样。

姜清,呃,她正低着头,小手不住的抹着眼泪。身上的衣裙沾了些灰尘,圣人估计,应该是刚才被蛇吓得晕倒在地时沾染上的。

对于妻子的这个娘家侄女儿,圣人也没什么可说的。

年纪不大,长得也文文静静、柔柔弱弱的,偏偏是个骄傲的性子。

除了世家,她眼里再难装下其它。就连宫里的皇子皇女,她都有些瞧不上眼。

说实话,若不是看在当年姜氏陪着他吃了不少苦的份儿上,圣人真想把姜清“送”回姜家。

唐宓,依然天真、乖巧的可爱笑脸,瞧她软软糯糯的小模样,活似刚刚出炉的糯米团子。白白的、软软的、香香的,看着就让人心生欢喜。

此刻,唐宓的视线却落在了御案上的那一坨绿色上。

水汪汪的大眼里满是好奇,似乎很想伸手戳一戳那软软的小蛇。

圣人顺着她的视线看回来,啧,这不是闹出今天这场小乱子的罪魁祸首吗?

仿佛感觉到圣人的目光,蜷缩在案几上的小蛇努力盘起身体,极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呜呜,本蛇好冤枉啊,明明前一天还在舒适的窝里待着,此刻却被人硬生生的提溜出来,被这么多两脚兽围观,好可怕啊好可怕!

赵福悄无声息的走了进来,凑到圣人耳边低语,“是南边进贡的绿锦蛇,没毒,而且牙也被拔掉了。原在珍禽园养着,不知怎的,竟让杨小郎君得了去。”

赵福边说着,边朝几个孩子的方向看了看,又道:“今天约莫是杨小郎君头一天将蛇拿出来玩儿,县君没见过,这才——”被吓得惨叫一声,昏倒在地上。

圣人斜靠着凭几,手肘撑着腮,另一只手放在案几上,轻轻扣着桌面。

听完赵福的回禀,圣人轻声唤了声:“阿谏~~”

杨谏浑身的肥肉猛地一个哆嗦,急急的说:“圣人,我、我错了。我不该拿小绿蛇去吓人。但是我本来不是要吓唬——”

说着说着,杨谏有些委屈,他分明是想吓唬唐宓来着,不想却把姜清吓得又哭又喊又晕倒的。

直到这会儿他还没想明白呢,怎么年纪小的唐宓没事儿,年长些的姜清却吓成那副德行?

唐宓一听小胖子要说“实话”,赶忙截住他的话茬,诚恳的认错:“圣人,我也有错。杨家阿兄是想逗我开心,这才拿出小绿蛇,不想却吓到了姜家阿姊——”

她的话还没说完,姜清却似受了天大的委屈般,从小小的啜泣变成了呜呜痛哭。

她这么一哭,更加坐实了唐宓的错。

圣人微微蹙眉。他虽不在现场,但四周都有内侍、宫女。

当时是个什么情况,下头的人早已回禀清楚。

明明是杨谏想欺负唐宓,不料人家胖丫头年纪小胆子却大,没有被吓到,反而是一旁看戏的姜清吓得够呛。

唐宓之所以要认错,是孩子善良,担心杨谏会挨罚。

姜清却这般,分明就是想把过错全都按到唐宓的头上。

这孩子……品性有问题啊。

姜皇后也是脸色微变,先是小心翼翼的看了圣人一眼,随后才把责问的目光投到姜清身上。

姜清低着头,根本接收不到姑母的问责(或曰提醒),仍然哭得委屈无比。

唐宓却心头暗喜,故作愧疚的低下头,“圣人,都是我不好,把姜阿姊惹哭了。阿婆说,犯了错就该罚,要不——”您就把那个什么乡君的赏赐撤回吧,反正圣旨还没有出甘露殿呢。

圣人却摆摆手,“胖丫头,今天的事情朕都知道了,你是个好孩子。阿姨将你教得很好。”

姜皇后听了这话,有些坐立不安。圣人是不是另有所指?

她正想着要不要起来代姜清认错,圣人已经开口了,“阿谏,你可知错?”

杨谏以为自己甩锅成功,熟料圣人竟还要惩罚他,只得苦着一张大圆脸,“我、我知错!请圣人责罚!”

圣人点点头,这孩子虽然“熊”了点,但有一点很好,那就耿直,知错认错。虽然认了错下次不一定会改,但这种勇于承认的做法,圣人还是颇为喜欢的。

“这样吧,朕罚你打扫珍禽园一个月,抄写《孝经》百遍。”

看在杨太妃的面子上,圣人再一次的宽纵了杨谏。

杨谏却哭丧着脸,呜呜,他最讨厌抄书了!

心里的小人哇哇大哭,他还有恭敬的谢恩:“多谢圣人,我一定好好改过。”

圣人很满意,越过闷头痛哭的姜清,将目光落到唐宓的身上:“胖丫头,今天你也受惊了,朕再赐你一套文房四宝,回去后好生读书,可好?”

知道自己确实无法推辞常乐乡君的封赏,唐宓便将此事放下来,听了圣人的话,她粉雕玉琢的小脸上满是开心,“谢圣人恩典。”

说完,她又有些犹豫的看向那条小绿蛇,小声的问道:“圣人,这条小蛇很漂亮,您能赏给我吗?”

圣人有些愕然,“你、你不怕?”

这条绿锦蛇无毒,但还是有人会把它当做竹叶青。这样艳丽的绿蛇,胖丫头居然不害怕。

“它很好看,和我家小翠很搭配。”唐宓故意没说自己害不害怕的问题,而是将话题引向了自家的绿毛鹦鹉。

“小翠?就是你养的那只会骂人的鹦鹉?”圣人听十八郎说起过,不禁也来了兴致。

“回圣人的话,小翠不光会骂人,它还会背书、背诗呢。”提起家里的宠物,唐宓顿时变得眉飞色舞起来。

圣人兴致勃勃的问道:“哦?它还会背书?都会背什么书?什么诗?”

唐宓掰着小胖手指,“嗯,小翠会背《太公家教》、《三字经》,还会背《诗经》哩。”

“《三字经》?就是唐太府的遗作?”近两年来风靡整个京城文化圈的蒙学读物?

唐宓用力点头,“是啊是啊,《三字经》正是我阿翁编纂、我阿爹阿娘整理成书的。”

圣人微微颔首,“唐太府不愧是一代大儒,王怀瑾和唐氏也当得起唐氏传人的重任。好,好啊。王怀瑾和唐氏对蒙学有功,该赏~~”

于是,圣人大笔一挥,将王怀瑾从太仆寺调入崇文馆,从七品小官升至五品。唐氏妻凭夫贵,获得了同等级别的诰命。

至于唐宓同学,则捧着绿锦蛇,和李寿一起离开了太极宫。

“胖丫头,今天的事,你不必太过在意。姜清她——”李寿看得明白,今天的小蛇事件,纯属姜清闹腾出来的。

他想着,估计阿舅也清楚其中的关节,这才加赏了王怀瑾夫妇。

唐宓却笑得眉眼弯弯,猛地冒出一句:“十八哥哥,脑子是个好东西。”可惜姜清没有。

李寿楞了一下,旋即明白过来,大笑出声,“没错,没错,脑子是个好东西啊。”偏偏宫里有那么多不长脑子的人。

……

脑子确实是个好东西,姜清没有,王鼐似乎也没有,此刻他看着八百里急报,整个人陷入了沉思……

第056章 西北无战功

八月底,西北镀金团,哦不,是西北援军正式开拔。

王怀恩也跟随大军出征。

西北战事已经接近尾声,此次增援,更多的是为了巩固战局。

大军都明白,这只是官方的说法,事实上,增援西征,根本就是一场白赚功劳的镀金之旅。

所以,京中许多世家、勋贵乃至皇亲,都想把家里的纨绔子弟塞进增援的大军之中。

圣人也知道臣下的想法,他不是个小气的人,且现在正是他收拢人心的时候,在不动摇朝廷和皇家利益的基础上,他也乐得顺水推舟。

大笔一挥,圣人大方的将那些纨绔子弟全都加到了增援大军的名单中。

三万援军,竟是有十分之一的宦官子弟,啧啧,就这个比例,王怀瑾和唐氏都不看好所谓的西北援军。

“西北无战功!”

升任崇文馆的王怀瑾,专门负责图书管理,整日里在书海里打滚,他原本就文雅的气质愈发浓郁。

尤其是他受岳父的影响颇深,虽然只是一些游记、手札,但王怀瑾受益良多。

再加上唐元贞的刻意引导,王怀瑾越来越像魏晋名士。

只见他一身白色的宽袖长袍,头发披散着,慵懒的靠着凭几,中间摆着一壶茶,与妻子闲聊。

“无功也就罢了,怕只怕还会有过。”

唐元贞更加不看好那支由纨绔子弟组成的援军。

这些人是什么德行?整日里吃喝玩乐、斗鸡走狗,享乐的事儿,事事精通,而正经事却啥都不会。

跟那些人比起来,王怀恩都算上进好青年了。

这么一群乌合之众,且个个出身不俗,到了外头,还不定怎么肆无忌惮哩。

总管西北战事的蒋忠,亦是开国功臣。

只不过比王鼐那伙人年纪小些,是开国老将们中的小字辈儿。

圣人即位后,有意压制那些战功彪炳的老将,重点启用似蒋忠这样的中轻力量。

此次西征高昌,便是蒋忠第一次以主帅的身份统领大军。

蒋忠明白圣人的心思,战场上十分骁勇,不到几个月的功夫,便将高昌国打得七零八落,大军直逼王宫。

高昌国王递了投降书,蒋忠不敢再攻,将投降书送往京城,听由圣人裁决。

圣人要的是吞并高昌,扫平大梁通往西域的道路,而不是收纳一个附属国。

只是那时西北军已经连续作战几个月,需要休整,这才有了“援军”。

“蒋将军到底资历浅些,面对那些同袍的子侄,甚至宗室的子弟,未必能拿出大总管的气势来压制。”

王怀瑾轻啜了一口茶,淡淡的分析道。

“是啊,所以我才说,西北不去也罢。”

唐元贞捻起一枚蜜饯丢进嘴里,细细的咀嚼着。

她早就看出此次增援西征不会有什么太好的结果,这才任由王怀瑾拿着西征名额当筹码。

惩罚王令佩和小万氏并不是目的,唐元贞要的是一个姿态。

她要让王家所有人知道,在安国公府,真正的继承人是王怀瑾。

王怀恩不过是个旁支庶子,就算有万氏的庇护和宠爱,也无法在安国公府兴风作浪。

果然,唐元贞砸了、闹了、还指使人把王鼐的宠妾打了,却连什么惩罚都没有,王家某些对王怀恩还抱有幻想的人,纷纷改了主意。

唐元贞再面对那些管事娘子的时候,某几个倚老卖老的婆子也不敢托大了。

一切都往唐元贞想的方向发展着。

这样的效果,远比一个没用的西征名额强多了。

偏偏小万氏还似得了什么千载难逢的良机,若不是她还在禁足中,还不定怎么炫耀呢。

“听说大军还没到高昌就惹了祸,想必这会儿八百里急报已经送了来吧。”

王怀瑾在崇文馆,虽是个整理书籍的差事,但信息却非常畅通。

同僚们闲着没事儿,颇有几个热爱八卦的人士。而且能进崇文馆,要么是学识渊博,要么是家世够强,尤其是后者,信息来源十分丰富。

王怀瑾不多言,却不妨碍他听八卦,某些小道消息也就如此知道了。

“哦?他们做了什么?”唐元贞有些好奇。

“还能有什么,乍一出京兴奋坏了,把行军当成了狩猎,不但践踏良田,还误杀了边民。”王怀瑾无奈的摇了摇头。对于这些同样出身的小伙伴们,他真是不知该如何评价了。

“……”唐元贞无语。

这样一支援军,还没上战场就惹祸,上了战场,还不定怎么张狂哩。

不得不说,王怀瑾夫妇的嘴都仿佛被开了光,灵得很!

时间进了十月。

好容易抵达战场的援军又惹了大祸。

“贪功冒进,误入陷阱,三万人被五千人杀得落荒而逃!”

捏着战报,王鼐额上的冷汗涔涔而下。

丢人啊,真心丢人。

大梁建立十来年,大军南征北战、东征西讨,还从未有过如此败绩。

但问题是,现在不只是丢人这么简单了,大军遭遇大败,死伤是必然的。普通府兵死也就死了,但阵亡名单里那一长串宗室、勋贵子弟,只把王鼐看得心惊肉跳。

王鼐不害怕不行啊,因为据战报上所说,大军之所以会冒进,正是因为几个勋贵子弟的煽动。

其中便有王怀恩。

偏偏与王怀恩一起的纨绔们要么死、要么伤,唯有王怀恩全须全尾的连个皮儿都没碰到。

王鼐闭了闭眼睛,他可以想象,不等王怀恩回京,弹劾他的奏章就会如雪花般扑来。尤其是那些死伤纨绔的家人,还不定怎么恨王怀恩呢。

完了,怀恩的仕途完了!

王鼐一个拳头砸在书案上,早知这样,当初还不如让王怀瑾去呢。

没准儿王怀瑾会直接死在战场上,如此,他便将怀恩再“过继”回来,直接承继安国公的爵位。

哎呀,悔死他了!

王鼐的眼睛都红了,不行,他不能让怀恩就这么毁了。

虽然楚氏肚子里还有个孩子,但到底没有生下来,谁也不知道是男是女。

就算生下来了,也不知道能不能顺利长大。

就算能顺利长大,那也是十几年后的事情了。

王鼐自信身体强壮,可他也不敢打包票说十几年后还能彻底掌控王家啊。

赵氏和王怀瑾两口子又不是死人,这么多年,足够他们布局的。

所以,他必须保住王怀恩。

只是这次王怀恩的罪过不小,他又该如何保他呢?

王鼐负手在书房里转来转去,最后,他猛地站住,两只眼睛死死的盯着西山:有了,这个月圣人要去西山围猎,或许他可以在这件事上做做文章……

第057章 自作孽

有了主意,王鼐开始忙碌起来。

短短几天内,他轮番召见了好几拨心腹,弄得书房里人来人往很是热闹。

书房里,一个很不起眼的小厮,一边端茶送水,一边不着痕迹的竖着耳朵探听。

几日过后的一个傍晚,小厮躲过所有人的视线,悄悄的摸进了二门,与一个相貌普通的婆子耳语几句后,便又悄无声息的离开了。

夜里,阿云服侍赵氏梳头,烛光下,两人的身影重叠。

“知道了,让他继续盯着。”赵氏看着铜镜里那张保养得宜的面容,轻声说道。

“是,”阿云跪坐在她身侧,有些担心的说:“夫人,将军这般,似是有什么‘大计划’啊。您说,会不会有危险?会不会连累府里?”

王鼐的表现太不正常了,尤其是他召见的都是随扈围猎的中低级武将,很容易让人产生误会啊。

“没什么,有的人想作死,尽管去好了。”

赵氏淡淡的说着,她虽然不知道王鼐在计划什么,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必然跟远在高昌的王怀恩有关。

现在王怀恩犯了大错,朝中已经有不少人开始弹劾。

王鼐代他上了请罪折子,但似乎并没有什么用。

王鼐目前最想做的,约莫就是想帮王怀恩脱罪。

可是王怀恩的罪过是明摆着的,那些死伤纨绔的家人绝不会放过他。

唯一的办法,就是王鼐立个什么大功,然后用功劳去换王怀恩。

立大功?

赵氏的眼睛眯了眯,如果是正常人,决计不会这么“天真”。

可王鼐,平常看着很正常,一旦涉及他老娘、涉及王怀恩、涉及他的爵位,他的脑洞就非常奇特。

回王家的这两三年里,赵氏一直在观察、研究王鼐,最近刚刚有了结论。

而按照她对王鼐的了解,在这样的情况下,他极有可能做出旁人想象不到的事情来。

赵氏大脑飞快的运转,好半晌,才对阿云道:“吩咐下去,密切关乎他的一举一动。尤其是去了西山,更不要放松对他的监视。”

阿云郑重的点头,“奴婢明白。”

阿云退了出去,赵氏望着铜镜里的自己,低低的说道:“王鼐,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哟。”

话说她一直在找出手的机会,却不想王鼐自己送了上来。

既是这样,那她就不客气了。

不管王鼐是不是如她猜测的那般行事,她都要让结果变成她想要的结果!

……

十月初八,宜出行。

圣驾离开京城,赶往西山猎场。大梁一年一度的秋猎拉开了帷幕。

难得的,圣人这次没有让王鼐留驻京城,让接到旨意的王鼐欣喜若狂:真是瞌睡有人送枕头啊,他还想着自己若是不随扈,他的计划就不能顺利施展。

这下好了,圣人钦点他去西山,还让他负责围场的防卫,更加有利于他的计划。

真真是祖宗保佑啊,看来他这次的计划一定能成功,老天都这么帮忙了,他没道理失败!

王鼐兴奋不已,与他同行的霍顺都有些不解:老王,你家王怀恩都要被弹劾的奏章给埋了,眼瞅着前途无望,甚至还有可能面临牢狱之灾,你这个亲爹怎么还能笑得出来?

虽然王怀恩记在了王鼎的名下,可相熟的人家都知道,这小子是王鼐的种儿。

当初王怀瑾把西征名额让给王怀恩,落在几个清楚底细的人家眼中,便是王鼐虽过继了王怀瑾,可仍偏心王怀恩,明明有绝好的立功机会,硬是逼着王怀瑾把机会让了出来。

没办法,谁让王怀瑾表现得一直都太好,而王鼐就是个暴烈脾气、混蛋品性呢。

哪怕大家伙没亲眼看到王鼐逼迫王怀瑾,但只看结果,也能猜出过程。

王鼐……好冤!

看在兄弟一场的份儿上,霍顺还是婉转的提醒:“阿兄,这次怀恩的事,咱们再想想办法。圣人不是个刻薄寡情的,应该会给咱们几个老臣一个面子。”

毕竟王怀恩的过错可大可小,说他贪功冒进可以,但也可以说他一心为国,年轻人热血鲁莽这才犯下大错啊。

再说了,犯错的不止他一个,只是他“幸运”的没受伤罢了。

实在不行,就跟蒋忠通个信儿,名义上让王怀恩戴罪立功,实则找个机会给他制造点儿重伤也就是了。

大家同为军中袍泽,这点子小忙,老蒋还是肯帮的。

王鼐却挥挥手,“无妨,我已经有了主意。”

他可舍不得让儿子受重伤。

另一个,战场上的事不好说,一个弄不好,王怀恩再死在西北可怎么办?

霍顺皱了皱眉,还想再劝两句,但见王鼐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他又把话咽了回去。

……

因为得了个乡君的诰封,唐宓也有幸跟随大部队一起去西山打猎。

坐在马车里,唐宓趴在车窗上,好奇的看着外面的景致。

此时已进深秋,路边的枫叶全都红了,而其它的叶子则变成了黄色,有的已经飘然落下。

草丛里没了虫鸣,林间却还时不时的听到鸟叫。

唐宓整天待在内院之中,这还是她第一次来到乡野,看到什么都稀罕不已。

唐元贞含笑看着,时不时的回答女儿的问题。

这是什么树?哦,枫树啊,原来是这个样子。

这是什么动物?松鼠?好胖哟。

这又是什么?

唐宓化身十万个为什么,叽叽喳喳的比小翠那只鹦鹉还聒噪。

唐元贞却听得开心,她最想看到的,就是女儿活泼可爱的模样,这才是小孩子该有的样子啊。

可不能像她家大儿子,出来打猎还带着一箱子书。

若不是唐元贞硬拦着,这会儿王令仪还要在摇晃的马车里读书哩——这孩子,眼睛不要啦!老娘还没“发明”出玻璃咧,到哪儿给你弄近视眼镜去?

王令齐活泼些,和唐宓一起趴在窗边,兄妹两个指着外面叽叽咕咕的说个没完。

唯有王令仪,安静的坐在座位上,两只眼睛死死的盯着弟妹,唯恐两个小淘气有个什么意外,妥妥贴心好兄长一枚。

望着或动、或静的两儿一女,唐元贞只觉得圆满。

唐元贞的马车里热闹中不乏温馨,赵氏的马车里气氛却有些凝固。

“你说什么?他、他竟命人暗中、暗中——”赵氏抚着胸口,不敢置信的盯着阿袁。

阿袁艰难的点头,“将军悄悄的命人寻了那物,听说毛色极为罕见。”

赵氏用力闭上眼睛,好一会儿才睁开,睁开眼时,眼底一片寒冷:“天作孽犹可违,他王鼐非要自作孽,谁也救不了!”

第058章 伤得真不是地方

前朝戾帝是个爱享乐的人,在位期间,将西山行宫修得美轮美奂、奢华无比。

大梁建立后,先帝崇尚节俭,并未对南山、西山等行宫进行修缮。

当今圣人登基后,秉承父志,对几大行宫除了日常的维护外,也没有大兴土木。

饶是如此,西山行宫仍然非常舒适奢华。

王鼐品级够高,又手握重兵,是以分到了距离圣驾比较近的行营。

王鼐心里藏着事儿,顾不得休息,只在行营里转了一圈,便匆匆离去。

望着王鼐那火急火燎的背影,赵氏不禁冷笑连连:果然是个作死的蠢货,片刻都不耽搁!

心中已经判了王鼐死刑,赵氏反倒放松下来,吩咐下人们收拾房间、整理行李。

圣人果然看重赵氏,自己前脚刚到行宫,后脚便遣人前来探望赵氏。

李寿和赵福带着圣人的问候,在其它官眷们探究的目光中,施施然的走进了王家的营舍。

“十八郎,你们怎么来了?”

赵氏见到李寿两人十分高兴,亲自起身相迎,拉住李寿的手,细细的看了一番,方道:“嗯,又长高了。”

接着,她又转头看向赵福,“圣人和娘子可都安顿好了?”

赵福躬身回道:“好叫夫人放心,一切都安置妥当了。”

赵氏颔首,领着李寿来到主位上坐下。

因是在营舍,一切从简,房间里摆放的也多为胡床、圆凳等高足家具。

李寿坐在胡床上,左右看了看,“猫儿呢?”

自那日在宫中分别后,好些天都没有见到猫儿了,他甚是想念啊。

“我还当你是来探望我老婆子的,哪知竟是会错了意。”

赵氏伸出一根食指,笑着在空中虚点了几下,笑骂道:“你个小没良心的,难怪圣人骂你。”

李寿咧着嘴嘿嘿笑了两声,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就是跟胖丫头投缘。

明明两人相差了十岁,若是换做其他三四岁的小丫头,李寿根本不屑跟对方玩儿。

可胖丫头不同,明明那么小,懂得却那么多。

最最奇妙的是,胖丫头的一个眼神、一个动作,李寿都能准确的猜度出她的心思。

而胖丫头也能十分准确的猜出李寿的想法。

李寿身世坎坷,自幼又在宫里长大,就算是在相熟的人面前,他也极少坦露心事。

旁人不了解他,只当他生性淡漠。

唯有胖丫头——

想到那双圆滚滚的大眼里闪烁着嫌弃与关切,李寿就觉得心暖暖的。

赵福见李寿有些讪讪,赶忙帮他解释:“夫人有所不知,十八郎刚得了一匹小马,通身雪白,极有灵性。想着小三娘年纪小,还未学会骑马,便准备将小马送给小三娘。”

“哦?十八郎给猫儿寻了一匹小马?”

赵氏有些好奇,“是什么品种?性情如何?可还温和?”

大梁民风开放,女子(尤其是贵女们)尤为彪悍。骑马、打猎、打马球,呃,甚至打人,都是极为熟练。

可惜猫儿太小,还不到教授她骑马的年纪。

不过,若是有好的小马驹,倒是可以让猫儿骑上去体验体验。

提起自己要送的礼物,十八郎顿时来了兴致:“是滇边进贡的小矮马,这匹不知怎么了,竟比其它滇马还要矮一些。”

“什么小矮马?”

唐宓一脚踏进营舍,便听到了李寿的话,好奇的问道。

赵氏冲着她招招手,笑道:“还不是你十八哥哥,想着你来围场一次不易,特意寻了匹小矮马,好教你骑马呢。”

“真的?”

唐宓双眼一亮,刚才进行营的时候,她就看到几位贵女在收拾自己的马匹,啧啧,高头大马、英姿飒爽,别提多好看了。

唐宓的心里就像猫爪挠一般,恨不得自己立刻长大,然后也能像那些大姐姐一样去驰骋围场。

“当然是真的。猫儿,走,我带你去看看。”

李寿一把抄起唐宓,抱着她就往外面跑。

“十八郎,慢着些,别摔着!”

赵氏赶忙喊了几句,又急急的朝阿姜几个示意,“赶紧跟上去啊,千万别让小娘子受伤。”

阿姜几个匆匆给赵氏行了礼,便快步追了出去。

营舍的房门被关上了,赵福上前扶住赵氏,“夫人不必担心,十八郎年纪虽小,但行事素来稳妥,定不会让小三娘出什么意外的。”

赵氏收回目光,轻轻点了下头,“十八郎行事,我自是放心。我这边没什么事了,你先回去服侍圣人吧。”

赵福犹豫了一下,欲言又止:“那件事——”

赵氏摆了摆手,“我都安排妥当了,圣人只管放心!”

赵福故意舒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赵福将圣人赏赐的一些瓜果留下来,又与赵氏寒暄了几句,这才告辞离去。

赵氏亲自将赵福送到门口,目送他离去。

转身回房间的时候,正好看到李寿牵着一批雪白的小矮马走过来,唐宓连蹦带跳的跟在左右。

看着两个孩子叽叽喳喳的玩闹,赵氏阴郁的心情顿时好了许多。

抬头看了看天,唔,湛蓝湛蓝的,没有一丝云彩。

“今天天气不错,王鼐,你还真会挑日子!”赵氏握紧拳头,径直进了房间。

屋外,李寿正抱着唐宓凑到小矮马身边,“猫儿,你摸摸它的毛儿,再跟它说说话。”

猫儿天生亲和力,不止对人,对动物也十分有效。

李寿亲眼见过她收服小白鹅、小鹦鹉,以及小绿蛇的过程,很神奇。

这匹小矮马,性情还算温和,猫儿应该能轻易收服。

唐宓被抱在半空中,伸手轻轻摸着小矮马雪白的皮毛,嘴里念念有词,“小小白,我是猫儿,以后咱们就是好朋友了,好不好?”

小、小小白?

李寿嘴角抽了抽,经历了大白、小白、小翠、小绿等一系列宠物的名字后,他对猫儿起名字的功力已经叹为观止。

明明是个聪明绝顶的神童,怎么就取不出个好名字来?

宠物是什么颜色的,猫儿就以什么颜色命名。

前头有了两只白鹅,将大白、小白都占了去,现在又来了个小白马,猫儿硬是取了个“小小白”的名字。

如果他再给她送头白牛,那她是不是又该给人家取名“小小小白”。

为了避免那样“美好”的画面出现,李寿赶忙说:“小白马已经有名字了,它叫飞雪。”

“飞雪?”唐宓拧着好看的小眉毛,有些不满的嘟哝,“不如我的‘小小白’好听。不过,既然已经取了名字,那就叫飞雪吧。”

李寿松了口气,赶忙转移话题,“猫儿,你来试试吧,飞雪很乖。”

进贡的贡品,不乖的也要把它训乖了啊。

唐宓早就跃跃欲试了,听了这话,哪里有拒绝的道理,“好好,我、我要骑马!”

李寿小心翼翼的将唐宓放到马背上,两只手仍没有离开,一手扶着唐宓的背,一手牵着缰绳。

猛然间视线拔高,唐宓很是新鲜,她学着父亲的模样,轻轻踢了踢马肚子,“驾——”

飞雪果然受过训练,被两个孩子折腾也不恼,听到“驾”的指令后,便慢悠悠的迈开了步子。

身下忽然晃动起来,唐宓先是被吓了一跳,旋即又被这种新鲜的感觉吸引了,咧着小嘴咯咯直笑,“好,飞雪,真是太棒了,咱们走快些!”

唐宓想“奔驰”,李寿却不敢,紧紧攥着缰绳,牵着小马在营地一圈一圈的溜着。

直到唐宓熟悉了马上的感觉,再三要求“自己骑”,李寿这才松开了缰绳。但他依然紧紧跟在后面。

所幸飞雪十分灵透,任凭唐宓如何喊“快跑”,它还是慢吞吞的踱着步。

一大一小一矮马的组合不断在行营里刷着存在感,路过的官眷、贵女们纷纷驻足观看,嘴里不住的夸着——

“好精致的小娘子!”

“这马真小,是小马驹吗?”

“哎哟,这不是李家的十八郎嘛,怎么跟王家的小三娘凑到一起玩儿了。”、

“……”

议论声中,李寿和唐宓一直玩到中午,用了点水果和点心,唐宓难得的没有睡午觉,继续拉着小白马在行营里溜达。

下午,围猎正式开始。

圣人率先策马杀了出去,待他成功猎到一头梅花鹿,朝臣一番恭维、夸赞,而后皇子、宗室、勋贵们才纷纷入场。

李寿没有去凑热闹,而是开心的陪着唐宓练习骑马。

到了黄昏时刻,外面忽然鼓噪起来。

紧接着便是一片喊杀声、呼救声,以及四面八方的脚步声。

李寿脸色微变,拉住一个匆匆跑来的侍卫,“发生什么事了?”

不会是阿舅吧?

那侍卫认得十八郎,草草行了一礼,道:“王骠骑为了救驾受了重伤——”

“啊~~”阿翁受伤了?唐宓惊讶的瞪大了眼睛。

侍卫这才认出小矮马上的小奶娃竟是王家的孩子,表情有些纠结,唉,王骠骑真倒霉,他的那个伤,啧啧,伤得真不是地方啊……

第059章 太监了

王鼐受伤了,不管他伤了什么地方,伤势如何,他都受了伤,且还是为了救驾。

圣人将王鼐安排到了自己的御帐之中,一边命太医好生诊治,一边派人去请赵氏。

赵氏听到消息,一脸的惊讶与担心,但很快就平复下来,简单的收拾了一下,便跟着侍卫前往御帐。

前来请人的侍卫年纪不大,十八九岁的模样,勋爵子弟,从长辈那儿听了不少王家的破事儿。

以前他还以为是长辈夸张:直娘的,这世上哪有这么混蛋的人?靠着妻子往上爬,结果却在妻子拼命赚钱养家的时候跟别的女人乱搞,还搞出了庶长子,最后更是一家人合起伙来欺骗无辜的贤妻。

这、这是人做的事吗?

分明就是畜生啊!

然鹅,今天在围场上发生的一幕,让他信了长辈的话——王骠骑,真、真不是个东西啊。

尤其是看到处事不惊、行事稳妥却又不乏温情的赵氏,小侍卫愈发坚定了自己的看法——王骠骑配不上懿德夫人!

赵氏哪里知道小侍卫的心思,她仍端着“心忧丈夫却不肯自乱阵脚”的嫡妻风范,脚步略带急促的进了御帐。

王鼐满脸死灰的躺在床上,腰部以下血淋淋的,几个专治外伤的太医正围着他。

圣人坐在一侧看着。

见赵氏进来,圣人赶忙起身,几步走到赵氏跟前,低声道:“阿姨,朕、朕——”

圣人欲言又止,脸上有些愧疚,但更多的是无奈。

他觉得对不住养大自己的奶娘,可、可王鼐的做法,又让他仿佛吃了个苍蝇,恶心的不行。偏又不能真的责罚与他,毕竟,人家的本意是好的,而且还受了伤。

唉,瞧这事儿弄得!

另一边包扎伤口的一个侍卫见了,很是愤愤,推开服侍他的内侍,大步走到近前,“好叫夫人知道,今天这事,实在是、实在是——”怨不得旁人啊。

赵氏扭头看向那侍卫,啧,也不是外人,乃是段家的老二段成梁。

“段虎贲,今日围场之中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家将军又是因何而受伤?”

对于段成梁的不忿,段氏似乎有些不明白,缓声问道。

段成梁深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中的怒气,将今日的事娓娓道来:“……圣人雄姿勃发,轻易将鹿王射杀,群臣纷纷杀入围场。千牛卫蒋孝文猎到了一头猛虎,令人惊奇的是,这头猛虎通身雪白,竟无半根杂色,众人皆说是难得的祥瑞,商议后将白虎抬到御前欲献与圣人。”

赵氏认真的听着,眼睛偶尔会瞥向榻上的王鼐。

段成梁还在说:“圣人听闻此事,亦觉得新奇,亲自上前观看。谁承想那只畜生只是受了轻伤,被人放下后,竟忽的跃了起来,方向直冲圣人——”

“啊~~”赵氏惊得一声轻呼,连忙抓住圣人的胳膊,“大郎,可曾伤到哪里?”

情急之下,她竟是叫出了旧日在宫中时的称呼。

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圣人见了,心里淌过一股暖流。他就知道,不管什么时候,他的阿姨,最看重、最关心的,还是他!

段成梁也被赵氏外露的情感打动了,眼眸中精光闪烁:难怪圣人这般抬举赵氏,不为别的,单是赵氏这份把圣人当成至亲骨肉的心意,就足够了。

“阿姨,我没事,您就放心吧。”圣人赶忙安抚道。

赵氏这才松了口气,发觉自己失态了,不好意思的松开手,顺势摸了摸鬓发。

段成梁故意装着没有看到,继续说道:“眼见猛虎要危及圣人,微臣以及众同僚们自是不敢耽搁,纷纷上前。就在臣等几欲制服猛虎的时候,王、王骠骑他、他——”

大喝一声“救驾”,从斜刺里冲了出来。

结果,让他这么一喊,原本已经被制服的猛虎竟忽的发起狂来,几次都险些挣开侍卫们的围攻。

就在一片混乱之中,王鼐杀入了战团。

一番虎啸人喊的乱战,最后以王鼐的惨叫作为终结。

“混乱之中,王、王骠骑被人踩翻在地,伤、伤了大腿根儿!”

说到最后,段成梁也似吃了苍蝇一般。

饶是段、王两家是通家之好,自家老子和王鼐是一个马勺里混饭吃的好兄弟,段成梁也有些责怪王鼐。

当时的情况又不是多么的危急,圣人早已被人护着远离了危险,你王鼐堂堂骠骑将军,作甚要抢侍卫的活儿?

关键是,你抢就抢吧,你把活儿干好了也行啊。

偏偏王鼐非但没能制服猛虎,反而给人添了乱,最后还被一起“救驾”的侍卫踩伤了。

这、这叫什么事儿?!

圣人被恶心得不行,一众参与救驾的侍卫也被恶心的够呛。

更恶心的是,他们还不能说什么。

毕竟王鼐本意是好的,而且还受了伤。

好吧,后者才是重点!

赵氏听完段成梁的讲述,额角突突直跳。

她伸手按了按,似乎才明白为何圣人一脸的便秘,以及段成梁满口的不忿。

王鼐,他、他真是——唉,赵氏自己都不知道该如何评价了。

就在这时,太医们已经给王鼐处理好了伤口。

领头的那位走了过来,先给圣人和赵氏见了礼,而后略带为难的说道:“王、王骠骑的伤并不十分严重,只是、只是——”

赵氏沉稳的说道,“只是什么?太医但讲无妨。”

太医咬了咬牙,左右看了看,故意压低声音道:“王骠骑被人伤到了大腿根,大腿腿骨断裂,私、私处也、也受了重创,以后恐再难有子嗣了。”

“啥?你说王骠骑伤了命根儿?”

段成梁险些惊掉了下巴,声音不由得大了几分。

王鼐刚刚转醒,感觉到下身和大腿根儿剧烈的疼痛,还不等他痛呼出声,便听到了这个噩耗。

他登时眼睛一翻,再次昏厥过去。

……

王鼐,太监了!

这个消息如同插了翅膀般,飞速的在围场传播。

王家是第一个得到消息的人家,听了父亲的噩耗,王怀瑾和唐元贞面面相觑。

话说,王鼐这两年最热衷的就是在家里造人。而他最想要的就是再生个儿子,否则家里的几个姨娘又是怎么来的?

就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他竟伤了命根子,这、这——

连唐元贞都要忍不住同情王鼐了!

但此刻,唐元贞却顾不得想这些,因为她总觉得王鼐受伤的事有蹊跷。

怎么就这么巧?

猛虎伤人,侍卫救驾,王鼐冲进去凑热闹。

最后,虎和人都没事儿,惟独王鼐被人踩伤了,受伤的地方还那么的让人难以启齿?

这其中定有猫腻!

第060章 绝望到底

唐元贞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寻了个机会,她试探着问赵氏——

“阿家,将军的事,我总觉得——”有问题啊。

赵氏抬手打断她的话,淡淡的说:“有些事,天意如此,非人力所能左右。”

唐元贞皱眉,赵氏这话什么意思?

难道王鼐受伤的事与她有关?

想到这里,唐元贞猛地警觉起来。

是了,赵氏深恨万氏、王鼐,乃至连整个王家都迁怒了。

而王家与她,早无半点瓜葛,唯一的亲生女儿也嫁出去了,王家人对她而言更是一群陌生人,且是面目可憎的陌生人。

赵氏想要报复万氏母子,报复王家,更在情理之中。

万氏母子如何,唐元贞根本不在乎。但王家不能倒,她的夫、她的子都姓王啊。

感觉到唐元贞的警惕,稍稍一想,赵氏便猜到了唐元贞的担心,她微微而笑,“放心吧,王家亦是我安身之所,我不会任由它倾覆。”

不会让王家倒台,却没有提王鼐!

唐元贞敏锐的抓住了重点,她放下心来的同时,愈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王鼐受伤,果然是赵氏的手笔。

一想到王鼐最大的心愿,以及他现在“太监”的事实,唐元贞望向赵氏的时候,不由得心生胆寒。

赵氏,够狠啊!

这才是最高境界的报复吧,明知道你最渴望的是什么,却在你以为要得到的时候彻底将它毁灭!

……

王鼐醒了,人却变得异常沉默,整个人都弥漫着绝望的颓废,仿佛被霜打了的茄子,了无生机。

饶是圣人暗暗恶心王鼐的行事,见他这般,也忍不住心生怜悯。

轻咳了一声,圣人将王鼐的注意力吸引过来,沉声道:“王卿家救驾有功,不知王卿家有何心愿,朕定会酌情安置。”

心愿?什么心愿?

王鼐宛若迟暮的老人,双眼空洞的望着圣人。

他都这样了,还能有什么心愿?

伤了命根子,无法生育,岂不与太监无异?

哈哈,太监?!

他王鼐是什么人?身高七尺、腰带十围的赳赳伟男儿,如今却成了娘娘们们的太监?

变成太监已经够可怕了,而更可怕的是,满京城乃至满天下的人都知道了这件事!

这让他以后如何面对同袍,如何统御下属,如何领兵打仗?

要知道军中最崇尚强者,可、可他现在连个完整的男人都不算,以后又当如何在军中立足?!

完了,他王鼐彻底完了!

圣人感觉到王鼐周身散发的如死人般的气息,微微叹了口气,道:“王卿家不肯提要求,朕却不能寒了忠臣的心。其实王卿家的心事,朕能猜到几分,想必你很担心远在高昌的‘侄子’吧?”

王鼐猛地抬起头,对了,王怀恩!

他、他就是为了帮王怀恩才落得今日的下场!

好个该死的不孝子,若不是他不争气,自己哪会行此险招?

圣人仿佛没有看到王鼐眼底的血红,继续说道:“说起来,王怀恩他们也没有什么大错,都是热血儿郎,到了战场,自然想立功。虽然鲁莽了些,但本意是好的。这样吧,朕这就召王怀恩返京,好让你们一家团聚。”

返京?对,是该把这个小兔崽子弄回来,看老子怎么收拾他!

王鼐咬着牙,暗藏恨意的点了点头。

将王鼐打发出去,圣人脸上那抹温和的笑消失了,他缓步走到御案后,盘膝坐下,抽出一张纸,上面写了几个人名。

王鼐的大名赫然排在首位,圣人拿起朱砂笔,轻轻在“王鼐”两个字上一划。

“王鼎残了,接下来就是霍顺了。希望霍顺是个聪明人哪!”

圣人的指甲在霍顺的名字下面掐出了一道深深的痕迹。

……

西山围猎,因为王鼐的事,变得有些气氛诡异。

圣人似乎很不耐烦这种氛围,原本为期半个月的行猎,硬是被他压缩成了六天。

十月下旬,圣驾便返回了京城。

唐宓意犹未尽的跟李寿告别,将小矮马交给唐元贞给她选的马夫,爬上了回京的马车。

马车上,唐宓窝在唐元贞的怀里,略带担心的问:“阿娘,阿翁受伤了,阿祖会不会——”发疯?

万氏是个寡妇,王鼐是她最器重的长子,如今却变成了废人,万氏还不定怎么癫狂呢。

尤其是在爵位旁落,王鼐名下没有亲生子的情况下,万氏没准儿会将满腔的怒火转移到王怀瑾一家头上。

唐元贞无奈的叹了口气,对于这个聪慧到近乎妖孽的女儿,她真的没有办法了。

或许,她应该像赵氏所说的那样,顺其自然。不刻意培养,却也不能少了正常的教导。

唐元贞努力调整心态,柔声对女儿说:“东边的大伯(即王怀恩)快回京了。”

相较于无辜的王怀瑾,王怀恩才是罪魁祸首呢。

毕竟王鼐是为了帮王怀恩才去“救驾”,最后落得“太监”的下场。

赵氏和唐元贞只需将这个“因果关系”透给万氏,其它的就不必管了。

唐宓瞪大了眼睛,略略将自己收集到的八卦信息综合、汇总,很快便明白过来,但她还是有些顾虑:“阿祖不是最喜欢那位大伯吗?”

老太太的大孙子唉,那可真不是随便说说的。

唐元贞再次惊讶于女儿的聪慧,但她此刻已经放平了心态,不再纠结,而是试着站在女儿的智商高度来评论这件事:“你大伯是阿祖最宠爱的孙子,但你阿翁却是她的命根子!”

宠物和命根子能相提并论吗?

唐宓秒懂!绝对不能啊!

望着唐宓了然的大眼,唐元贞彻底放弃把女儿当成普通孩子养的计划。

罢了,老天既然给了女儿无与伦比的神技能,她这个做母亲的也不能任其荒废。

……

十一月,京城迎来了第一场雪。

王怀恩在寒冷的风雪天抵达了京郊的驿站,他没有急着回家,因为早在半个月前,他便收到了妹妹的飞鸽传书。

王怀淑的信很简单,只有十几个字:“楚氏预产期将至,兄不必急于回京!”

王怀恩不是傻子,京里发生的事,他虽在数百里之外,却也得到了消息。

父亲残了,祖母和父亲都埋怨他这个祸头子,此时进京,等待他的定是祖母和父亲的冷言恶语,乃至惩罚。

他只有寄希望于楚氏的肚子,唯有楚氏生了女儿,或者一尸两命,他在王家才能有一席之地。

要不说夫妻同心呢,王怀恩在驿站对着漫天大雪祈祷的同时,小万氏也在小佛堂烧香不止——

佛祖、观音菩萨,漫天的神佛啊,求诸位大神保佑,一定要让楚氏生个女儿!

或许王怀恩夫妇的怨念太深了,竟真的惊动了天上的神佛。

就在小万氏磕头如捣蒜的时候,外面跑进来一个小丫鬟,人还没进小佛堂,已经急吼吼的喊上了:“娘、娘子,楚姨娘生、生了!”

小万氏猛地站起来,冲上前一把揪住小丫鬟,“生了个什么?”

小丫鬟气喘吁吁,结结巴巴的说:“她生、生了个小、小娘子!”

小万氏高兴得险些跳起来,“真的?”

小丫鬟已经说不出话来,干脆点头。

小万氏松开小丫鬟,赶紧扑到神龛前,再次跪倒在地,嘴里不住的说:“多谢菩萨保佑,多谢佛祖保佑!”

小万氏开心的跪谢神佛,万氏却哭得老泪纵横:“呜呜,菩萨啊,佛祖啊,你们怎么就不开眼呐~~”

而王鼐早已颓然的坐在了地上,这可真是应了那句话:寡妇死儿子,没了指望啊!

第061章 泼妇VS悍妇

王家添了个小娘子,却无半点喜庆。

楚姨娘一反往日的嚣张,整日抱着刚出生的女儿啜泣。

万氏瞧了,愈发骂她“晦气”,没用的东西,好好的小郎君被她给弄没了。

按照万氏的意思,生个赔钱货,不溺死都是她这个做祖母的心地慈善了,哪里肯张罗什么洗三、满月?

赵氏不同意,寻了个没人的机会,悄悄与万氏说:“阿家,这个孩子可能是将军最后的一点血脉了,就算是看在将军的面子上,也不能薄待了啊。”

楚氏的这个女儿,可是压倒王鼐的最后一根稻草,如此重要的存在,如何能让她悄然淹没在后宅?

若不是实在恶心,赵氏都想把这个孩子养在自己身边,好时时提醒王鼐:这是你最后一个孩子,你,是个没种的男人!

万氏一听“最后的血脉”,不禁再次悲从中来,抹了把眼泪,道:“你说的有理,唉,全看狗儿的面子了。”

说罢,万氏也不知道触动了那根弦,竟拉着赵氏的手,十分感慨的说道:“阿赵啊,直到现在我才知道,你是个好的。如今家里家外都需要你操持,你可要注意身子,切莫累坏了。”

赵氏忍着将手抽回来的冲动,温和的笑着:“瞧您说的,咱们是一家人,说这些客套话做什么?”

“对、对,咱们是一家人。”万氏见赵氏待自己一如既往的尊敬,对王鼐也没有半点嫌弃、瞧不起,心中悬起的大石这才落了地。

唉,婆媳斗了这么多年,她也不想跟赵氏低头。

奈何形势比人强,狗儿残了,成了废人,且消息弄得满京城都知道了。

同为女人,万氏觉得自己很能理解赵氏的心事:好好的丈夫成了太监,自己却连个儿子都没有,对丈夫能没有怨言?换个性子烈的,没准儿还会跟王鼐闹和离哩。

一旦赵氏要跟王鼐和离,满京城的人估计都不会怪她,谁愿意陪个太监过日子啊!

王鼐的仕途眼瞅着就要到头了,王家虽还有个爵位,但在权贵遍地的京城,实在算不得什么。

万氏想来想去,家中唯一能支撑门庭的就是赵氏。

所以,万氏这才硬逼着自己跟赵氏服软,只求赵氏看在与狗儿夫妻二十多年的份上,看在还有个女儿的份上,能继续留在王家,帮扶王家!

想到远嫁的那个孙女,万氏又道:“听说柳家亲家升官了?明年要到豫中当县令?”

赵氏一愣,旋即反应过来,神色很淡,“是啊。做了十几年的主簿,总算是熬到一县主官了。”而且还是豫中的上县,品级虽还是七品,但仕途却比同级的顺遂许多。

赵氏知道这是圣人的意思,虽然她从未为女儿求过什么,但圣人全都记在了心上。

不能直接恩赏王怀媛,便间接的给她公爹升官,王怀媛跟着柳家人去豫中赴任,如此也能距离赵氏近一些。

万氏没有发现赵氏走神了,仍在絮叨:“怀媛那丫头真是个狠心的,出嫁这些年也不说回家看看。柳亲家去了豫中,她也能一起赴任吧?到时候,你派个人把她接回家来住些日子吧。对了,还有她那个闺女,一起接来。”

赵氏回过神来,微微颔首:“我代大娘谢过阿家。”

万氏摆摆手,“哎呀,不管怎么说,怀媛也是我身边长大的,是我嫡亲的孙女,我还真能忘了她?”

能!您太能了!

赵氏心里冷笑,王鼐废了,王家唯一能指望的就是她赵氏。

万氏这才临时抱佛脚的想来讨好,然后顺便想起了远嫁的王怀媛。

若非如此,万氏这样高高在上的老祖宗,又岂会在意一个小小的王怀媛?!

想到女儿幼时受的苦,赵氏愈发坚定了想法:将复仇进行到底!

……

草草的给新鲜出炉的王五娘过了满月宴,时间已经进入了年底。

整个京城都处于喜庆的忙碌之中,王家亦不例外。

不过有了王鼐这档子事儿,王家只有繁忙,却不见丝毫喜气。

连刚刚回家没多久的王怀恩,也一反往日的高调,两口子悄无声息的躲在西园。

王鼐经历了连番打击,人老了十多岁,头上添了白发,壮硕的身形迅速瘦了下来。

没精打采、佝偻着身子驼着背,远远望去,活似一只没了水分的老虾。

“阿爹,这是这正旦宴请的名单,请您过目!”

王怀瑾从袖袋里掏出一份名单,双手捧给王鼐。

王鼐摆摆手,根本不去看,反而盯着王怀瑾帅破天际的美颜,“听说你家娘子酿了新酒?”

唐家烧春,近几年来风靡京城。据说是唐元贞改良了唐氏酿酒的方子,经过十几次的实验才酿制成功。

唐家烧春浓烈醇香,喝过的人都赞不绝口,直称不愧是名门唐氏的秘方,果然霸道!

王鼐曾经喝过一两次,非常喜欢,不过他不是个酗酒的人,除了节日宴饮,他很少碰酒杯。

所以,王怀瑾也很少给他的这个便宜阿爹送酒喝。

今天猛不丁的提出来,王怀瑾有些纳闷,不过他还是乖乖点头:“今年唐家庄子上的粮食丰收,娘子便用新粮酿了一批酒,这不过年了嘛,娘子命人送了些到府上,准备新春宴请的时候——”待客用。

王鼐大手一挥,“都给我搬过来!“

王怀瑾一怔,“阿爹,都、都给您搬过来?”话说,上百坛子的酒,您老想一个人都喝了喽?

那、那还不把人给喝坏了啊。

殊不知王鼐还真想把自己喝醉了,躲开京里的那些流言蜚语、各色眼神。

儿子犟不过老子,尤其是个深受打击、一心求醉的蛮不讲理的老子,王怀瑾只好命人将酒都搬到了王鼐的书房。

酒来了,王鼐也不客气,一巴掌拍去坛子上的泥封,抓起坛口,仰脖就往嘴里灌。

“咳、咳咳!”经过穿越女改良的高度蒸馏酒是那么容易灌的?

王鼐直接被呛得眼泪、鼻涕齐流。

王怀瑾见王鼐如此狼狈,心下有些不忍,刚要命人给他收拾一下。不想王鼐豪迈的用袖子一擦,哽咽道:“好、好酒!”

自此,王鼐便跟酒混做一处。

每日里,饭可以不吃,但酒绝对不可以不喝。

就连除夕祭祖的时候,他都喝得摇摇晃晃,若非王怀瑾扶着,他定会一个脚软扑到供桌上去。

万氏看着儿子颓废的模样,心疼得直抹眼泪。

王鼎却是一如既往的安静,仿佛在祠堂里耍酒疯的不是自己的亲大哥。

而李氏,则眼底闪着惊喜——啧,照王鼐这个喝法,用不了多久就能把自己喝死啊,到那时,她的二郎(即王怀瑾)便能承继爵位,成为新一任的安国公!

“放、放手,我、我没醉!”

王家的除夕夜,就在王鼐醉醺醺的哭喊声中过去了。

第二天是正旦朝贺,京中所有够品级的官员、命妇都要进宫给圣人、娘子恭贺新春。

唐元贞也有了五品的诰命,便跟万氏、赵氏、李氏一起进宫。

当然还有常乐乡君唐宓,被唐元贞收拾妥当,一并打包坐上了去皇城的马车。

按照规制,众外命妇去两仪殿参见皇后。

姜皇后一身正装,端坐在大殿上。

众外命妇大礼参拜后,姜皇后说了一些客套话,然后便留一些亲近的官眷在两仪殿说话。

头一个便是赵氏。

皇帝看重赵氏,作为妻子,姜皇后不管心里怎么想,面儿上也要表现得跟赵氏十分亲近。

赵氏在近前坐了,膝头上还抱着唐宓,李氏和唐元贞已经随大部队退了出去。

姜皇后见状,眸光闪烁了下。

正欲跟赵氏说些家常话,外面忽的响起了一阵股噪声,以及女子尖声叫骂的声音。

姜皇后不禁皱紧了眉头,什么人竟敢在两仪殿喧哗?

赵氏心里微微一动,来了!

一个小宫女匆匆的跑进来,草草行了一礼,便急急的说道:“娘子,不好了,安国太夫人和韩王太妃打起来了!”

姜皇后闻言,额角便是一阵狠抽:一个泼妇,一个悍妇,她们怎么就打起来啦?!

第062章 小豆丁,快长大

韩王太妃?

唐宓的大脑运转着,很快就翻到了宗室资料库。

唔,韩王太妃屈氏,乃已故韩王的发妻,是当今圣人的嫡亲伯母。

老韩王是先帝的同母兄长,当年先帝在梁州起兵,老韩王夫妇倾尽所有帮助先帝。

七个儿子,三个战死,就连老韩王也因救先帝而亡。

先帝登基后,感念兄长的恩德,追封其为韩王,并特许韩王这一支不必降级袭爵。

韩王太妃因年龄、辈分以及战功等原因,在新朝建立后,一直是郑氏宗亲的领军人物之一。

当今圣人还是太子的时候,没少受这位伯母的庇护。

要知道,先帝不止圣人一个儿子,圣人同母的弟弟就有三个。

况且圣人自幼便被送到了京城当质子,与父母、亲人的关系并不十分亲密。

相较于圣人这个不在身边长大的嫡长子,先帝夫妇更喜欢嫡次子郑宽。

尤其是在起兵过程中,郑宽一马当先,率领部曲、私兵,立下了不少战功。

在军伍之中颇有些威望。

先帝就曾经动过另立太子的念头,被宗室和宰相们拦了下来。

其中,韩王太妃的反对尤为激烈,她不止一次的对先帝说:阿宥是嫡长子,宗法自古以来都是有嫡立嫡,无嫡立长。阿宥从未有过劣迹,圣人无端废除,岂不乱了宗法?再者,阿宥自幼便被送往京城为质子,为咱们郑家吃了多少苦,最后连亲事都这般寒酸,圣人不说补偿他,竟还要废了他的太子之位,是何道理?

屈氏是先帝的长嫂,在辈分上就能压制先帝一头。

有时候说得急了,屈氏甚至根本忘了先帝的皇帝身份,直接揪着他的脖领子喝问他。

先帝当时被气得不行,但事后一想,却又觉得阿嫂耿直、爽利,再思及长兄为救他而死,愈发敬重、怜惜长嫂。

在屈氏等宗室的强力护航下,当今圣人这才有惊无险的顺利继承皇位。

可想而知,圣人对这位伯母的感激之情有多么深厚了。

登基后,圣人对韩王府恩赏不断,对韩王太妃更是无比尊敬。也纵得这位原就有些骄纵的悍妇愈发强悍、跋扈。

后宫的太妃、皇后对这位老太妃也是又敬又怕,唯恐一个弄不好惹恼了这位老祖宗,再让她闹将起来,届时,吃亏的肯定是自己。

一听万氏和屈氏打了起来,姜皇后第一个反应就是头疼:万氏是京中有名的老泼妇,连八面玲珑的赵氏都不敢直接与她交锋;而屈氏,对大梁两代君王都有恩,又是个从不吃亏的悍妇,这两位对上了,场面还不定怎样的火爆哩。

赵氏垂下眼睑,掩住眼底的异彩,待她抬起头时,又是端庄和煦的懿德夫人。

“娘子,我、我去看看吧。”

事关自己婆母,赵氏肯定不能置身事外。与其让姜皇后“点名”,还不如主动站出来的好。

“……我也去吧。”姜皇后很想把事情推给赵氏,但她是一宫之主,万氏和屈氏又是在她的地盘上打架,她根本就躲不过去。

唐宓眨巴着大眼睛,小尾巴一样跟着赵氏出了正殿。

姜清也紧紧跟着姜皇后,但在转身的时候,狠狠的瞪了唐宓一眼。

唐宓好无辜,今天自己又没招惹她,她干嘛一副看到仇人的模样?

姜清见唐宓这般,愈发气急。

哼,都怪这个小胖子,那日如果不是唐宓捣鬼,姑母怎会生她的气?还把她送回了姜家?

足足两个月都不肯再接她进宫。

家里人也都埋怨她,怪她不懂事、不听话,惹怒了姑母,家中那个几个庶出的小贱人,更是没少嘲笑她。

姜清每天都躲在被子里哭,她是真不知道自己哪儿错了,思来想去,干脆把所有的错处都归到了唐宓身上。

今天是正旦,姜皇后想着过节,又想起阿嫂前些日子进宫的时候说阿清已经知道自己错了,便命人将姜清接了回来。

姜清瘦了很多,小脸蜡黄,可怜兮兮的看着姜皇后。

姜皇后一下子就心软了,到底是自己嫡亲的侄女儿,她把姜清送回家,也是为了姜清好。

如今见她小心翼翼、可怜巴巴的模样,姜皇后早将姜清犯的错丢到了九霄云外,姜清又成了姜皇后最宠爱的侄女儿。

姜清认为自己受了这么多苦,全都是唐宓害得,这会儿见了“仇人”,她自然没有好脸色。

“姓唐的,你别得意,我定会让你好看!”

姜清握着小拳头,恶狠狠的想着。

唐宓毫无察觉,拉着赵氏的手,哒哒的跑出去围观热闹。

好吧,这么说好像有点不孝,但万氏素日的做派,实在让唐宓无法将她当成长辈去尊敬。

“你个克夫克子的扫把星,还敢辱骂我狗儿?”

一行人刚刚走到殿外,便听到了万氏尖利的叫骂声。

姜皇后的脸色登时变了,屈氏有个逆鳞,任谁也不能碰,那就是她死去的丈夫和三个儿子。

当年先帝还在的时候,有个小宠妃说闲话的时候提到了老韩王,恰好被屈氏听了正着,她硬是抓着小宠妃的头发,啪啪啪的扇了对方十几个耳光。

打了人还不算,屈氏拖着那小宠妃一路哭嚎着进了御书房,当着先帝和宰相、老将的面儿,质问皇帝:圣人是不是厌弃了韩王府,否则为何纵容一个小贱人侮辱她的先夫?

先帝当众被屈氏喷了一脸的口水,却不敢发火,温言好语的劝住了屈氏,而后又低声下气的询问阿嫂受了什么委屈。

待了解完事情后,先帝非但没有责怪屈氏擅闯御书房,反而赐下了不少好东西做补偿,而那个小宠妃则无声无息的消失在了后宫里。

这次万氏倒好,不但提到了老韩王,连屈氏最心疼的三个战死的儿子也捎带上了,姜皇后不敢想象,屈氏会怎样的发狂。

果然,就听得屈氏“嗷”的一声,推开扶着她的两个贵妇,张牙舞爪的朝万氏扑去。

“啊~~”万氏一声惨叫,一张肥硕的老脸被屈氏抓了个满脸花。

偏万氏也被拉架的贵妇搀着,根本动弹不得,眼瞧着屈氏又将爪子招呼到了她的脸上。

“你个没口德、没福气的老村妇,好好的儿子都被连累的成了太监,孙子也被你教得成了害人精,你不说藏在家里躲丑,还敢出来招摇,我打死你个老婆子!”

屈氏一边打,一边骂。

此时,围观的贵妇见姜皇后来了,匆匆行了一礼,便将两位老人家打架的原因说了出来。

其实也没什么,无非就是屈氏的一句话,让万氏误会了。

话说屈氏出正殿的时候,两仪殿的小内侍机灵,凑上来搀扶。

屈氏满心得意,赏了小内侍一个鼓鼓的荷包。

小内侍自是满口子的谢赏,吉祥话更是一套一套的。

屈氏愈发开心,便说了一句:“你个猴儿,怪机灵的。你说你连根儿都没了,还要这些黄白之物做什么?”

屈氏纯属是开玩笑,根本没有旁的意思。

可落在敏感的万氏耳中,屈氏分明就是指桑骂槐啊。

而且万氏也听说了,屈氏有个娘家侄孙,也是西北援军中的一员,结果在那场丢人的战役中伤了腿,直到现在还在家里养着呢。

万氏的脑子顿时变得好使起来,好呀,屈氏分明就是记恨王怀恩,故意在人前说什么“太监”、“没根儿”的话侮辱王鼐!

敢羞辱她的狗儿?

这还了得!

没说的,打!

姜皇后听了前因后果,顿时脑仁儿发疼。唉,让万氏这么一闹,她都不敢说屈氏是不是故意的。

赵氏面儿上不显,心里却十分满意:韩王太妃,干得不错!不枉自己透消息给她。

“别打了,两位老人家快住手啊。娘子来了!”

围观的贵妇见万氏被挠得鲜血淋漓,而屈氏也被薅掉了好几把头发,两个老贵妇狼狈得如同村头打架的泼妇,众人赶忙喊道。

万氏已经挣脱了搀扶她的人,双手抓住屈氏的头发,而屈氏顾不得头皮疼,依然挥舞着留着长指甲的双手,往万氏的脸、脖子和胳膊抓去。

两个人根本不管什么“娘子来了”之类的话,依然打得火热。

赵氏身为儿媳妇,不能干看着,她故作焦急的冲进战圈儿,作势要拉架,实则在偏帮屈氏。

赵氏一走,唐宓就剩一个人儿站在那里。

小丫头仰着个头,圆滚滚的大眼盯着前方,落在其它贵妇眼中,就是这孩子被吓到了,啧啧,真可怜。

然而更可怜的事还在后头。

唐宓看戏看得正热闹,忽的感觉到后背被人狠狠的推了一下,紧接着,她整个人跌入了万氏和屈氏的缠斗之中。

唐宓迎面对上屈氏挥过来的长指甲,绝望的闭上了眼睛:妈蛋,小豆丁什么的最讨厌了,我要长大~~

上架了

经过两个月的更新,不负娇宠明天就要上架啦!这是某萨的第八本书了,虽然某萨不要脸的吆喝自己是粉嫩新人,咳咳,那啥,粉嫩暂且放到一边,新人什么的,某萨确实不是。

第八本书,第八次上架,某萨却比第一次上架还要忐忑。这也是有原因的——

某萨特别喜欢一句话,原句忘了,大意是:如果能以自己的爱好为职业,并以此能养家糊口,是人生最大的幸福。过去的几年,某萨一直过着这样“幸福”的生活。但是在写《贵女反穿日常》的时候,某萨却遇到了瓶颈,每天最开心的码字却成了负担,有段时间写出来的东西自己都不想看,真是太对不起花钱看书的亲们了,=_=

对于这种状态,某萨很迷茫,也很惶恐。正好那时好友说有个项目不错,要不要试试?做生意赚大钱什么的,某萨从来没想过,因为知道自己不是这块料。不过那时特别想换个环境、换个思路,没准儿瓶颈期能早点过去,抱着这种想法,某萨暂停码字,一头扎了进去。

一年半过去了,小店经营得十分艰难,唯一庆幸的是,某萨似乎又有了最初码字时的那种热情。没说的,某萨又圆润回来了。

回来后,某萨却发现点娘变化好大,优秀的作家更是如雨后春笋,这让某萨压力山大啊:怕自己跟不上这种变化,怕自己写的新文大家不喜欢,怕......

如今要上架了,这种担心更加强烈。尤其现在某萨不再是个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单身女汉子,嘿嘿,是的,某萨怀孕啦,再有几个月就会晋级做妈妈啦。虽然家里不需要我养家糊口,但好歹让某萨给宝宝赚点奶粉钱吧。

看评论有的亲担心更新问题,呃,这怪不了别人,谁让某萨有黑历史呢。不过亲们放心,不负娇宠的更新肯定木问题。因为一向裸更、从不知道存稿为何物的某人,这次居然存了稿子,哈哈~亲们,放心的跳坑吧。

明天上架,没说的,妥妥的双更,而且是四千字的大章哟。亲们,某萨提前求一下订阅,月票有就给两张,打赏随意,只求订阅!

呃,要上架了,内心有点小激动,用手机码的感言,希望没说错话。亲们,晚安!mua~

第063章 三年(求首订)

盛夏六月,蝉鸣嘒嘒。

刚刚过了七岁生日的唐宓唐小萝莉,一身粉色的齐胸襦裙,乌黑浓密的头发梳了个双丫髻,两个发髻上各簪着一只小巧的赤金嵌红宝石的蝴蝶簪。

蝴蝶簪做得甚是精巧,个头虽小,只有成人拇指头大小,但翅膀须发俱全,尤其是一对细细的触角,随着她脚步的起伏而微微颤抖着。

“小三娘,慢走!”

寸心堂小厨房里的两个厨娘点头哈腰的送唐宓出来,态度十分的热情与恭敬。

唐宓随意的摆了摆手,她自幼在寸心堂长大,跟几个厨娘关系不错,再加上这些日子她一直在厨房里捣鼓吃食,跟她们更加熟悉了。

阿苏和阿周紧紧跟在唐宓身后,手里各提着个小食盒。

“小三娘,天这么热,厨房里又是火又是烟,更加的热,以后咱还是少去吧。”

乳母阿姜一直守在寸心堂院门口,见唐宓出来,赶忙迎上去。

见唐宓额上、鼻子上还有汗珠,她心疼得不行,抽出帕子给她细细的擦了起来。

唐宓就是怕阿姜唠叨,这才将她打发出了小厨房,这会儿听她不住的絮叨什么“热”啊、“中暑”啊之类的话,满心的无奈。

唐宓知道乳母心疼她,但她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早在去年的时候,各种课程就开始了,其中便包括厨艺。

唐宓姓唐,身为世家女,就算不精通厨艺,但好歹也要会两手拿手菜。

尤其是家族菜谱上的招牌菜,唐宓必须学会。

这也是当下世家女必须掌握的技能之一。

唐元贞非常赞同女儿学习厨艺,好吧,其实只要不是读书、练字,唐元贞十分乐意女儿学习其他的技能。比如跳舞、音律、女红,哪怕是赌博、掷筛子、玩儿双陆都成。

唐元贞为了鼓励女儿学做菜的热情,特意在唐氏菜谱中寻了不少简单又美味的秘方,手把手的教给唐宓。

唐元贞还特意命人从庄子上送来了大批的食材,什么瓜果蔬菜、什么面粉粳米……应有尽有,专门供唐宓练手。

有了阿娘的大力支持,再加上唐宓的吃货属性,她渐渐喜欢上了在厨房里研究吃食的感觉。

当然了,唐宓年纪到底小了些,王家也不缺精通厨艺的下人,不可能真的让唐宓事事亲力亲为。

唐宓的下厨,基本上就是火有人烧、菜有人洗、面有人和、馅儿有人调、配菜有人切……她唯一要做的,不过是抄手站着一边指挥。

“这几日天热,阿婆吃饭都没胃口,我特意做了消暑的绿豆糕。”

唐宓不愿跟阿姜讨论“少去厨房”的话题,略带担忧的说:“还有阿宝,他长牙了,阿娘说要给他做点儿磨牙的点心。阿娘找了几个方子,我便想着亲自试一试。”

提到赵氏和小四郎,阿姜终于不再唠叨了。

现如今的王家,赵氏是绝对的女王,哦不,是女主人。

她哪怕轻轻咳嗽一声,王家的其它主子们以及下人们都会担心不已。

原因很简单——

第一,王鼐残了,这两年陆续交出了兵权,现在除了醉酒就是醉酒,废人一个,整个王家都需要赵氏支撑。

第二,万氏回了老家,在王家,赵氏不管是年纪和辈分都是最高的。

提到万氏,就不得不说起三年前在两仪殿前的那场混战。

那日万氏和屈氏打得难分难舍,最后连前朝的圣人都惊动了,出动了禁卫军才将两人拉开。

万氏被挠花了脸,嘴角也渗着血丝,脚上只剩下了一只鞋。

屈氏披头散发,袖子被扯掉了一半,两只鞋子还在,就是右脚脚腕被踩伤了,没骨折,但两三个月不能下床。

圣人望着狼狈不堪的两个老妇,头疼得好想掀桌。

偏偏两个老婆子还不肯罢休,被侍卫们扶到甘露殿后,还不等圣人开口询问,万氏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拍着膝盖就开始嚎——

“我的狗儿唉,可怜你为了救驾伤了身子,绝了血脉传承不说,如今更是被人恣意取笑。”

“狗儿啊,阿娘替你委屈啊~~”

“老天爷啊,您老就开开眼吧,劈死那些没有口德的老货!”

“哎哟哟,我的狗儿真是冤哪~~”

圣人听得脸都绿了。这死老太婆是什么意思?指责皇家忘恩负义,故意欺辱恩人吗?

圣人还没说话,韩王太妃那边也闹上了。

这位更狠,直接嚷着要去太庙,嘴里更是先帝、先帝的哭上了——

“二郎啊,您怎么这么早就走了,您不知道哇,现在有人欺负我这个孤老婆子啊。”

“二郎,你说说,我家大郎是怎么没的?是让我克死的吗?呜呜,大郎都走了十几年了,还有人往我老婆子头上扣屎盆子啊~”

“大郎你个没良心的啊,自己死也就死了,为何要拉上我三个儿子?害得我被人指着鼻子骂‘克夫克子的扫把星’!”

“不活了,被人当众这般辱骂,我还活个什么劲?我这就去太庙问问郑家的列祖列宗,我郑屈氏哪里做得不好,竟然让欺负到了家门口?”

哭嚎声此起彼伏,宛如魔音穿耳,圣人恨不得一板砖把自己拍晕。

但他不能!

因为屈氏已经拖着受伤的右脚,一瘸一拐的要去哭太庙。

圣人赶紧命人将她拦下,“大伯母,您的伤要紧,其它的咱们稍后再说。”

说着,圣人冲着赵福使眼色。

赵福会意,赶忙吩咐小内侍去请太医,自己则上前搀住了屈氏:“是啊,老太妃,您先坐下来歇一歇吧。”

屈氏当然不是真想去太庙,见圣人似是站在自己这一边,便顺着梯子下来了。

任由赵福将她扶到一旁的席上坐了下来。

万氏不傻,也瞧出圣人有意偏帮屈氏,心里暗骂一句:郑家人果然都不是东西,只知道护短,我儿真是白救这个驾了。

“狗儿,狗儿啊,你怎么这么冤啊!”

故意将声音抬高八度,万氏就差在甘露殿打滚了。

圣人脑门子一抽一抽的疼,他扶着额头,扭头问身边的内侍:“去王家的人呢?怎么还不回来?”

万氏是有品级的外命妇,圣人一个大男人不好直接训斥,只好寄希望于王鼐能进宫来把自己的老娘弄回去。

“回禀圣人,方才就命人去了,算着时间,也该回来了!”小内侍抹了把汗,小声的回道。

圣人略略松了口气,想到日后还用得到王鼐,便好声好气的对万氏道:“太夫人,你也受了伤,先让太医诊治一下吧。”

特么的,能别嚎了吗?!

万氏拿袖子用力抹了把脸,露出血痕纵横交错的大胖脸,一双死鱼眼睛直勾勾的盯着皇帝:“圣人,您可要为我家狗儿做主啊。”

噫~~圣人被万氏脸上的抓伤吓了一跳,觉得自己的面皮儿也有些疼了。

心里却嘀咕:啧,不愧是大伯母啊,扛上万氏这样的泼妇,居然也能占到便宜。

而对于万氏要求做主的话,圣人十分无语。

做什么主?明明是你们两个老婆子打架,关王鼐什么事?

再者,王鼐的那个救驾到底是什么情况,旁人不知道,万氏你这个当亲娘的,难道也不知道?

若不是王鼐还有用,圣人根本不想承认王鼐的“救驾”!

哼,那个情况下,圣人不追究他鲁莽就算大度了。

“……这个,太夫人放心,朕、朕自有公断。”圣人含糊的应了一声。

万氏却当圣人答应了,趾高气扬的冲着屈氏抬了抬下巴。

屈氏别过脸,根本不看万氏。心里却打定主意,如果圣人敢包庇王家,她就立马去哭太庙。

她还就不信了,大过年的,圣人会为了个外人而委屈自家人!

王鼐被人抬进来的时候,甘露殿已经安静下来。

“王卿家,你、你这是?”圣人闻到一股浓浓的酒味儿,再看王鼐迷离的双眼,眉头不禁皱了起来。

王鼐大腿的骨裂还没好,特许进宫可以乘坐肩舆。

侍卫们小心翼翼的将肩舆放到地上,王鼐半躺着,听到圣人的声音,他眯着眼睛在大殿里巡视了一圈,最后才将目光落在圣人身上。

抱拳行了个礼,王鼐半醉半醒的说:“臣王鼐拜见圣人。”

圣人心里不耐烦,脸上却还要挂着关切:“王卿家,你的伤养得如何了?”

王鼐咧嘴一笑,比哭还难看,“多谢圣人挂怀,老臣死不了!”

这话……真心不吉利!

一旁的万氏差点儿跳起来,大过年的,怎么能说“死”字呢?

“狗儿,不许胡说!”

万氏到底没忍住,还是喊了一嗓子。

王鼐仿佛这才发现自家老娘也在,他疑惑的看向万氏,“咦?阿娘,您怎么、等等,您的脸怎么了?”

万氏听到儿子关切的话,眼眶一热,眼泪差点儿就下来了。呜呜,还是自己的儿子孝顺啊。

万氏正要跟儿子告状,两个太医急匆匆的跑了进来。

圣人见状,赶忙说:“太夫人、太妃,咱们还是治伤要紧!”

赵福很有眼力见儿,指挥小内侍们将屈氏和万氏搀扶到了偏殿,一个坐在东侧,一个安置在西侧,然后请太医诊治。

大殿里只剩下了圣人和王鼐。

圣人简单的将今天的事说了一遍,最后为难的说:“王卿家啊,太夫人显然是误会了。太妃不过是跟旁人开了个小玩笑,太夫人就、就——上前就打伤了老太妃,实在是有些不妥啊。”宫里太监那么多,总不能为了照顾王鼐的玻璃心就绝口不提“太监”二字了吧?

王鼐木着一张脸,愣愣的说:“其实韩王太妃也没说错,老臣可不就是个没根儿的人!”

圣人被噎了一下,咬了咬牙,继续道:“朕敢保证,太妃绝没有那个意思,王卿家,你千万别误会。我知道太夫人是心疼你,所以才听岔了,但她们一个是二品国夫人,一个是超品亲王太妃,正旦吉日却在两仪殿打闹,这、这——”

王鼐虽喝了不少酒,但还没有到喝傻了的地步。听了这话,他就知道圣人是站在屈氏那一边。

他抹了把脸,略带凄然的说:“臣自幼丧父,全靠寡母养大。圣人,臣知道,老韩王和老太妃是宗室长辈,又对先帝和圣人您有恩,臣不敢对老太妃有甚不满。臣只求圣人看在家母年迈、且一心爱子的份儿上,宽大处理。”

说着,王鼐翻身就要起来。

圣人快走两步,伸手按住了王鼐的肩膀:“王卿家,伤势要紧啊。”

按住了王鼐,圣人负手在大殿里踱起步来,表情很是为难。

王鼐静静的看着。

好一会儿,圣人猛地顿住脚步,沉声道:“王卿家,这样吧,朕加封太夫人为一品国夫人,赐梁州府邸一套。太夫人暂且回梁州休养些日子吧。”

万氏不能罚,屈氏却必须安抚,唯一的办法就是把万氏“流放”回梁州老家。

不过圣人做得比较好看,又是升品级、又是赏宅子,就算是王鼐也说不出什么来。

想了想,王鼐还是争取了一下:“老母年迈,臣亦成了废人,恐两地相隔太久,臣不能在老母榻前侍奉啊。”

“流放”可以,但必须给个期限。

圣人算了算,竖起三根手指。

他相信,以赵氏的能力,三年的时间,绝对够她将整个王家(包括私兵和部曲)全部掌握在手里!

王鼐缓缓点头。

就这样,正月刚过,万氏就被送回了梁州老家,跟她一起回去的还有那群王家远亲和乡邻。

为了给王鼐脸面,圣人还特意赏了一些金银布帛给万氏。

原本万氏还有些气闷,但看了圣人的赏赐,忽又觉得没那么丢脸了。她、她可不是被赶出京的,而是要衣锦还乡!

万氏走了,王鼐继续醉酒。

醉了酒就开始胡闹,各种丑态不堪入目。

……种种行径落在他的旧部和心腹眼中,难免会让人生出其它的心思来。

加上赵氏有意的引导下,王鼐手中的兵权渐渐被稀释了。

一年前,王鼐以腿伤未愈为由,上本辞去骠骑将军的职务。

圣人再三挽留,王鼐再三辞职,最后,圣人保留了王鼐骠骑将军的官职,但把他的兵权全都收了回来。

如此一来,霍顺的车骑将军成了全国唯一掌控兵权的将军。

霍顺虽是杀猪匠出身,但政治智慧一点儿都不弱,王鼐上本辞职的时候,霍顺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待圣人干脆利索的收归兵权的时候,他彻底明白了。

称病修养了一个月,暗地里跟王鼐、段家兄弟谈了好几次,最终在今年年初的时候,也上表辞去车骑将军的职务。

圣人继续挽留,霍顺也按照套路推辞再三……结果就是霍顺和王鼐一样,成了徒有虚名却无兵权的将军。

圣人将收回来的兵权牢牢的攥在了手里,兵马事务则归刚刚成立的兵部掌管。

自此,骠骑将军和车骑将军都成了个虚职,不再统领兵马。

第064章 唐元贞的礼物(二更求订阅)

赵氏在王家有了绝对的地位,身为她最宠爱的孙女,唐宓也跟着水涨船高,被王家的下人们吹捧、恭敬着,俨然是王家第三代里的第一得意人儿。

第二得意人儿则是唐宓口中的“阿宝”,阿姜所想的“小四郎”,唐元贞去年九月才生下的幼子王令平。

王令平出生的时候,王鼐因酗酒、风寒等原因病倒了,整整三天都人事不省。

太医都不肯再开药了,虽没明说,但言下之意很明白:这位不行了,你们还是准备后事吧。

可那时王怀瑾正在王氏坞堡训练部曲,经过三年的经营,王家的绝大部分部曲、私兵都掌握在了赵氏和王怀瑾的手上,但仍有一小撮人是王鼐的死忠粉。

如果在这个关键时刻王鼐挂了,那么那一小撮人极有可能生事,对于赵氏、王怀瑾彻底接管王氏坞堡造成不小的麻烦。

而且那时王鼐刚刚上交完兵权,圣人正是要展现“宽容”的时候,如果王鼐嘎巴一下死了,知道内情的确定他是酗酒而死,不知道的还以为圣人暗示赵氏动了什么手脚哩。

所以,王鼐不能死!至少不能现在死!

就在赵氏想方设法的给王鼐续命的时候,唐元贞心忧王怀瑾,竟不知怎的早产了。

赵氏又忙不迭的命人去请稳婆、医女以及精通妇产的太医,足足折腾了一天一夜,唐元贞才艰难的产下一个的男婴。

早产近一个月,这个男婴却难得的白胖,连经验丰富的稳婆都惊讶不已。

最惊奇的是,小婴儿落地的那一刹,另一边的王鼐居然醒了。

这下连一向不信命、不信佛的赵氏都忍不住双手合十的念了声佛,看向小婴儿的目光更是无比慈爱。

福星!

妥妥的大福星啊!

唐元贞生产时受了大罪,产后又恶露不断,根本无法亲自照顾幼子,赵氏便将新鲜出炉的小四郎抱到了寸心堂,一养就是八个月。

现在王家上下都知道,赵氏有两大心头宝,大宝唐宓,二宝王令平。

唐宓感激赵氏,却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她永远都忘不了三年前在两仪殿的那一幕。

那时,万氏和屈氏在地上打做一团,众贵妇围在一旁看戏。

唐宓人小,却站了极佳的位置——第一排。

就在她看得入神的时候,背后冒出了一只黑手,用力将她推入了战圈。

唐宓整个人都蒙了,被动的跌入了万氏和屈氏中间,她眼睁睁看着屈氏的长指甲在自己的面前变大,却根本动不了。

屈氏打得正在劲头上,一双手将九阴白骨爪使得出神入化,哪怕发现中间隔了个小豆丁,她的手也停不下来了。

眼瞅着锋利的指尖即将刺入唐宓白皙粉嫩的小脸蛋上,围观的贵妇都忍不住惊呼出声。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赵氏猛地将唐宓抱入怀中,用自己的胳膊挡住了屈氏的长指甲。

刺啦~~

赵氏身上的礼衣被撕破了,露出三道血淋淋的抓痕。

姜皇后惊得脸色煞白,顾不得万氏和屈氏,赶忙命人将赵氏搀扶出了战圈。

唐宓在赵氏怀里瑟瑟发抖,眼睛却看到了赵氏胳膊上的一片血红,她终于醒过神儿来,吓得哇哇大哭。

赵氏不顾胳膊上的疼痛,柔声哄着:“猫儿乖,猫儿不怕,阿婆这就带猫儿回家,可好?”

唐宓噙着两泡泪,乖乖的点头。

看着唐宓乖巧、可人的模样,赵氏的心都要化了,愈发觉得对不住这孩子。

屈氏怎么会跟万氏杠上,赵氏比谁都清楚。

事事她都算计到了,唯一没想到的是,这事儿竟会险些连累唐宓。

还好自己动作够快,这才没让孩子受伤。好家伙,就屈氏那长指甲,一爪子下来,唐宓非毁容不可。

赵氏暗暗庆幸,对唐宓愈发慈爱。

唐宓哪里知道赵氏的心思,窝在温暖的怀抱里,她只觉得安心。

没多久,唐宓竟沉沉的睡去了,在入睡前,赵氏那温柔的笑容却深深的印刻在了她的心底。

直到现在,唐宓还清晰的记得那日的情形,以及赵氏的笑容和怀抱。

单单为了这一点,唐宓觉得自己怎么孝顺赵氏都不为过。

阿姜也知道三年前的那件事,所以对于自家小三娘孝顺赵氏的行为也十分赞同。

不过想到西边那一位的叮嘱,阿姜的表情有些纠结:唉,一边是嫡亲的祖母,一边是恩重如山的养祖母,换做她是小三娘也为难啊。

阿姜暂时将那些话咽回去,跟着唐宓进了寸心堂。

堂屋里,赵氏拿着个镂空金球逗小四郎。

“阿宝快来阿婆这儿,阿婆有好玩儿的东西哟。”

赵氏轻轻晃着,金球里的几个小金球碰撞在一起,发出叮当的脆响。

小小婴孩趴在铺了厚厚垫子的地板上,两眼乌溜溜的大眼定定的看着那个金灿灿的金球,嘴边挂着一抹可疑的液体,听到响声,他小手小脚努力扑腾,竟熟练的朝赵氏爬去。

吭哧吭哧,阿宝好容易爬到了赵氏跪坐的地方,不想赵氏一个闪身,又往后挪了好几步。

阿宝愣愣的看着面前空荡荡的座位,似乎在疑惑“人怎么不见了”。

赵氏又晃动手里的金球,叮当声再次响起。

阿宝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顾不得思考方才的问题,流着口水,一路朝赵氏爬去。

唐宓站在门口,看着傻弟弟被阿婆逗弄,捂着小嘴儿笑个不停。

四周伺候的下人也是堆满了笑容。

赵氏和阿宝玩了好一会儿,在小家伙频临爆发的前一刻,她眼疾手快的将金球塞进了阿宝的怀里。

阿宝眼角挂着泪,翻身坐了起来,双手抱着比他脑袋还大的金球,立刻笑得小嘴儿只裂。

唐宓不忍直视,哎哟,我的傻弟弟,你就这么容易满足啊。

阿宝不笨,只是没有他的姐姐那么妖孽罢了。

对此,唐元贞也好,赵氏也罢,都非常满足。

她们对孩子的要求只有一个,那就是健康平安,其它的,真心不重要!

更有甚者,赵氏对看起来有点笨笨的阿宝更加疼爱,若非顾及唐元贞,赵氏都想直接将阿宝养在自己身边。

“阿婆,这是我新做的绿豆糕,您尝尝!”

唐宓从阿苏手里接过食盒,打开,端出一个甜白瓷葵型的碟子,碟子上摆放着十几块浅绿色的糕点。

赵氏抱起阿宝交给乳母,接过丫鬟递上来的湿帕子擦了手,这才捻起一块咬了一小口,“加了桂花?”

唐宓竖起大拇指,“什么都瞒不过阿婆!”

阿宝见到亲爱的姐姐,十分热情,啊啊的张着小手要唐宓抱。

唐宓刚刚从厨房出来,觉得自己身上满是油烟,怕熏到弟弟,转身从另一个食盒里掏出一根拇指大小的饼干。

阿姜极有眼色,见状赶忙上前帮阿宝擦干净了手。

唐宓将饼干塞进阿宝的小手,“阿宝,吃,甜的!”

阿宝还不会说话,但很能听得懂几个字,尤其是“吃”、“甜”等字眼。

不得不说,吃货的弟弟还是个吃货!

阿宝咧着小嘴,欢快的将手指饼干塞进嘴里。粉嫩的牙床上已经冒出了两粒小米粒,他努力的用那仅有的小牙磨着饼干。

别说,还挺有用的。

唐氏山庄出品的上等小麦粉研磨成粉,配以喝山泉水长大的母鸡下的蛋,再加上唐元贞“发明”的白霜糖,最后经由唐氏特有的烤炉烤制,拇指饼干酥脆香甜,阿宝啃得别提多开心了。

唐宓拿着帕子,一边故作嫌弃的给弟弟擦口水,一边跟赵氏聊天。

“阿婆,您最近好些了吗?夜里睡得可好?”

赵氏斜靠着隐囊,吃了两块绿豆糕,喝了碗冰镇的西瓜汁,方畅快的舒了口气,“还好。今年夏天实在太热了,偏家里事多,不能随扈去南山避暑,唉,只能忍着了。”

唐宓神色不变,心中却明白赵氏嘴里的“家里事多”指的是什么。

一则,王鼐的身体时好时坏,可恨他仍不知道爱惜,整日里酒不离手。

二则,万氏“流放”之期将满,圣人特许万氏不必等到年底,可提前回京与家人过中秋节。如此一来,福寿堂需要重新收拾、大嫂,各色仆役也需要安置。

三则,王怀淑要出嫁了,虽然当年王鼐一挥手不让赵氏管此事,但现在王鼐形同废人,赵氏若真不插手,王家就没人管这件事了。

赵氏要收拾的人已经收拾得差不多,王家也已经是她的了,所以现在她比王鼐更在乎王家的脸面。

王怀淑的亲事,赵氏不得不管。

幸好有唐元贞帮忙,否则赵氏还真有些忙不过来。

唐宓正想着这些,外头响起了小丫鬟的通传声:“夫人,二娘来了。”

唐宓赶忙起身,笑盈盈的迎了上去。

“阿娘~”

唐元贞进门就看到了女儿,脸上不禁露出笑容,鼻子微微抽动了几下,“又下厨了?做了什么好吃食?有没有阿娘的份儿啊?”

一边跟女儿开着玩笑,一边进了堂屋,唐元贞跟赵氏见了礼,随意在下首的方榻上坐下来。

“尝尝吧,这是猫儿新做的绿豆糕。特意加了桂花糖,味道很不错呢。”

赵氏将装着绿豆糕的碟子递给唐元贞。

唐元贞直起身子,双手接过,目光一扫,十几块浅绿色的方形糕点,上面用模子印刻出了吉祥花纹,个头不大,每个只有两寸见方。

成人吃的话,约莫三四口就能吃完一块。

一旁的侍婢赶忙奉上湿帕子,唐元贞净了手,捡起一块,咬了一小口。

唐宓凑过来,眼巴巴的看着唐元贞。

唐元贞细细咀嚼,低头看到女儿小狗狗一样热切的眼神,不禁有些失笑,“果然不错!”

唐宓笑弯了眼,阿娘向来嘴刁,她说“不错”那就是真不错。

嘻嘻,本小娘子果然有下厨的天分哪。

唐元贞了解女儿,只看她那小眼神儿便知道小丫头在洋洋自得。

暗暗摇了摇头,能让女儿多一个爱好也是好的,省得她整日里想着去藏书阁。

王令平见亲娘来了,挥舞肥嘟嘟的胳膊腿儿,乳母明白他的意思,赶忙将他放下来。

王令平小胖手里紧紧握着拇指饼干,嘴里啊啊叫着朝唐元贞爬去。

唐元贞当然没有忽视小儿子的存在,见他虎头虎脑的爬过来,脸上的笑意愈发浓郁。

不一会儿,王令平已经爬到了唐元贞近前,也不用大人动手帮忙,小家伙已经扒着方榻的边缘撑起了小身子。

唐元贞有些惊讶,笑着对赵氏道:“咦,阿宝能站了?”

赵氏也有些意外,“刚才小家伙还只会爬呢,怎么忽的就会站了?”

婆媳两个都很高兴,唐元贞摸着儿子的小胖脸,“阿宝真厉害,才八个月就能站起来啦。”虽然比不上唐宓,要知道唐宓八个月的时候都能走了。

不过,唐元贞却庆幸小儿子的“正常”,家里有一个妖孽就够了,再来一个,饶是她是穿越女,她也HOLD不住啊。

王令平努力朝唐元贞伸出手,嘴里还啊啊叫着。

唐元贞有些不解。

唐宓已经失笑出声。

唐元贞扭头去瞪闺女,臭丫头,这么聪明干什么?

唐宓捂着嘴,强忍住笑意,跟唐元贞解释:“阿宝孝顺阿娘呢,有了好吃的,不忘跟阿娘分享。”

仿佛在印证唐宓的话一般,王令平摊开了小手,露出一团黏黏糊糊的黄色物品。

唐元贞咽了口唾沫,木木的问唐宓:“这、这是什么?”

唐宓忍笑忍得好辛苦,“我给阿宝烤的拇指饼干,专门给他磨牙用的。”

王令平仍伸着小手,满眼期待的看着阿娘,那小眼神儿,仿佛在说:阿娘,吃,甜的!

唐元贞不忍打击小儿子的孝心,伸出两根手指捻起那一坨,装着往嘴里填,趁着儿子不注意,悄悄的塞进了袖子里。

王令平虽然有些不舍,但看到母亲都吃了,他还是很开心,转过身,扭着胖屁股,爬回食盒的方向。

“从小看到老,阿宝是个好的。”赵氏将一切都看在眼里,颇为感慨的说道。

正说着,阿宝已经拿了一根新的拇指饼干,嘿咻嘿咻的爬向赵氏,像刚才一样,将饼干塞进了赵氏手里。

这下赵氏也乐开了花,她拒绝承认刚才是有点吃醋了。

唐元贞将那一坨东西交给身边的侍婢,又拿湿帕子擦了手,方认真的跟赵氏回禀事务。

“三娘的嫁妆已经置办妥当了,这是单子,请阿家过目。”

赵氏接过嫁妆单子,大略的扫了一眼,便放到了身边,“很好,就按这个章程办。另外,我再给她添点儿压箱底的金子,不为她,只为家族的脸面。”

唐元贞微微点头,“我也备了一份。”她是未来主母,小姑子出阁,于情于理都该添份儿嫁妆。

另外,唐元贞还给王怀淑准备了一份“大礼”,用以回报当年的“黑猫事件”……

第065章 李家旧事(一更求订阅)

王怀淑终于要出嫁了!

唐宓盘腿坐在垫子上,一边跟弟弟玩儿,一边支棱着耳朵听八卦。

话说,自从她三岁过后,阿婆和阿娘便很少在她面前说一些家长里短的事儿了。

连阿姜也被阿娘严词叮嘱过,“不许在小三娘面前多言!”

幸好那时还有个热爱八卦的大丫鬟阿陈,时常在各院里溜达,给唐宓带回不少信息。

可惜去年阿陈嫁人了,没了狗仔,唐宓着实寂寞了一段时间。

偶然一次机会,唐宓发掘了另一个小丫鬟的八卦天赋:嘿,别看阿周年纪不大,人却几分机灵,且年纪小有年纪小的好处,那些婆子们闲聊的时候,根本不会顾及阿周。

没事儿的时候,唐宓便会打发阿周四处闲逛,每每都能带回新鲜的传闻。

真假且不说,至少没让唐宓彻底的消息闭塞。

不过相较于阿周带回来的那些质量参差不齐的八卦,唐宓还是更喜欢听阿婆和阿娘说事情。

唔,看来今天的议题便是她的便宜三姑姑王怀淑的亲事啊。

王怀淑早就过了十八岁的生日,眼瞅着就要迈进十九岁的门槛了。

十八、九岁的年纪,放在后世还是个青葱美少女,但在大梁,却是妥妥的大龄剩女。

虽然彼时大梁的贵族圈流行晚婚,尤其是那些看重女儿的人家,更是能把女儿多留几年就多留几年。

但朝廷有法令,年二十尚未婚配的,官府将会强行指定,否则就会罚没不菲的罚金。

王怀淑的情况有些特殊,她是订了亲的,奈何亲事一波三折,迟迟未能出嫁。

当年王鼐在围场上出了事,满京城的人都知道他废了。

王家所有人,包括王鼐在内,都会以为李其珏会退婚。

李家是出了名的“审时度势”,李其珏更是将这种家族文化执行得最彻底的楷模。

相较于堂兄李其琛被迫与平阳长公主和离,李其珏则是主动抛弃了前朝郡主老婆,连一双儿女也死的不明不白,否则京中也就不会有他“杀妻灭子”的传闻了。

众所周知,李其珏之所以愿意娶寒门土鳖王怀淑,全都是看在王鼐有兵权的份儿上。

可王鼐残了,手中的兵权也一步步的被剥夺,李其珏完全有可能退婚。

但,让众人跌破眼镜的是,李其珏竟然没有毁约,反而请了族中的长辈前来行纳证之礼,送来的聘礼也十分有诚意。

王怀瑾和唐元贞私底下没少讨论:李其珏转性了?没道理啊,难道他是真的喜欢王怀淑?呃,开什么玩笑!

对于一个连给他生儿育女的发妻都能逼死的男人,他会有心?会有真情实爱?!

随后,大家便明白了——李家下聘没几天,王鼐便极力举荐李其珏入了十六卫中的左威卫,虽只是个别将,但好歹手里有了兵,且还是驻防京畿的卫兵。

李其珏拿到了想要的官职,李家对王鼐也就没那么抵触了,开始准备婚事。

不料就在这是个时候,李其珏的祖母殁了,他不是承重孙,却也要守孝一年。

刚守完孝,祖父又没了。

得,继续守孝。

直到今年五月,李其珏才出了孝期。

但他除服后,并没有急着来王家商量亲事。

王鼐已经成了酒鬼,整日里只想着吃酒、吃酒,哪里还记得什么王怀淑?

还是杨姨娘爱女心切,去书房求了王鼐无数次却没有结果后,她直接跪到了寸心堂的大门口。

足足跪了一天一夜,才得以见到赵氏。

见了赵氏,杨姨娘什么也不说,只一味磕头,几下就把额头磕得青紫一片。

赵氏定定的看着杨姨娘良久,方幽幽的叹了口气,“罢了,只这一遭!”

杨姨娘松了一口气,整个人瘫软在地上。她知道,女儿的亲事有指望了。

赵氏出马,果然一个顶俩。

她也没做什么,只是给李家主母写了一封信,信很短,只有一句话:“还记得十八郎否?”

李家主母第二天便有了回应,亲自前来王家拟定婚期。

赵氏想赶紧把王怀淑打发出去,李家也想尽快了解这桩婚事,双方谈得十分顺利,当场便敲定了婚期——六月二十六日。

婚期定了,接下来便按照程序一步步的走。

李家准备新房,赵氏命人去丈量房屋,以便准备家具等物什。

至于嫁妆什么的,全都按照公中的章程办理,赵氏不会克扣,但也绝不会多给。

顶多像刚才说的那样,为了家族的脸面,她这个做嫡母的多少给点儿子压箱钱,再多的,就没有了。

唐元贞有样学样,杨姨娘来哭求也好,还是王怀淑舔着脸来讨好也罢,她全程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

真是笑话,王怀淑才几岁大的时候,就能黑着心肠害她早产,若不是她有空间、有灵泉,早就一尸两命了。

到如今,王怀淑竟还敢要求她唐元贞给她置办一份体面的嫁妆?

做梦!

就算是添妆,唐元贞也不会添多少,顶多给点儿撑面子的样子货,真正实用的硬货,一样都没有。

婆媳两个各自拿定了主意,大面上却还商量得有模有样。

唐宓在一旁看得叹为观止,啧,阿婆和阿娘真厉害,明明是不想给三姑姑多添置嫁妆,却还能说得这般大义凛然。

嘿,又学会了一招!

商量完王怀淑的亲事,唐元贞又跟赵氏回禀了一些琐事。

两刻钟后,唐元贞才将事务回禀清楚。

除了一两件大事,赵氏给了意见,其它的琐事,全听由唐元贞处理。

婆媳两个有商有量,气氛十分融洽。

“行了,天儿也不早了,你带着两个孩子回去吧。”

赵氏虽然舍不得两个心头宝,但她不是个不通情理的霸道婆婆,不会攥着孙子孙女不让人家亲娘接触。

“是,阿家!”

唐元贞躬身行礼,起身带着唐宓和王令平退下了。

回到朝晖院,王令平还小,这个月把他从寸心堂接回来后就跟着唐元贞住在上房,唐宓则早就有了自己的房间,在上房跟阿娘说了会儿话,她便回西厢房了。

“欢迎,欢迎回家!”

门廊下挂着鸟架子,鹦鹉小翠看到唐宓走过来,热情的扑闪着翅膀,叽叽喳喳的喊着。

“小翠今天表现不错啊!”居然没骂人!

唐宓对这只聪明得有些不像话的鹦鹉非常惊奇,鹦鹉学舌是本能,可这厮,却能像个七八岁的孩子那般,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对唐宓这个主人,小翠能谄媚的说些吉利话。

可对于王怀淑这样心存恶念的人,它却能骂人不吐脏字的开启嘲讽模式。

尤其是这些日子,王怀淑为了自己的嫁妆,三不五时的到朝晖院跟唐元贞套近乎。

看着一张强做亲昵的脸,唐元贞很不耐烦,奈何王怀淑表现得非常谦卑、恭敬,一如许多看着嫡出兄嫂脸色过日子的可怜庶女。

落在不知内情的人眼中,还以为王怀淑在王家过得有多么艰难呢。

而她唐元贞就是那个仗势欺人的刻薄嫂子!

唐元贞想骂人!

偏不能。

幸好院里还有个小翠,每每看到王怀淑一副小白菜的模样,小翠便会扯着嗓子开骂:

“晦气!家里又不是死了人,摆一副如丧考批的脸给谁看!”

“你丫个不孝女,想咒将军早死啊!”

“小家子气,没规矩,合该嫁不出去!”

“……”

最奇妙的是,根本就没人教,小翠却能每天都翻出新花样,只把王怀淑骂得脸色发青。

据最新统计,王怀淑已经有三天没有上门了。

小翠居功甚伟啊,唐元贞都忍不住偷偷给小家伙抓了不少空间出产的粮食和坚果。

“小翠乖,小翠威武!”小翠很能听得懂好赖话,知道唐宓在夸它,登时扬起小脑袋,一副洋洋自得的模样。

唐宓无语,一只鹦鹉,居然也这么骄傲。

“嘎、嘎嘎~~”

两只大白鹅摇摇摆摆的朝唐宓扑来。

“大白,小白,你们怎么也出来了?不怕被阿宝抓住揪尾巴?”

唐宓弯腰摸了摸两只白鹅,笑着说道。

白鹅有专人照料,被收拾得非常干净,全身白羽毛洗得干干净净,半点禽类的怪味儿都没有。

阿宝很是稀罕这两只大白鹅,稍不注意就整个人扑上去,抓住白鹅的尾巴就往下薅。

两只白鹅被养得很有灵性,被阿宝揪得生疼也不敢反抗。

现在见了阿宝就四处逃。

唐宓已经好几天没在院子里看到它们了,今天乍一看到,还有些意外。

“嘎、嘎~~”两只白鹅终于见到主人了,紧紧围着她诉说被“熊孩子”欺负的委屈。

唐宓从小丫鬟手里接过几片水灵灵的蔬菜叶子,一点点的撕给两只白鹅。

嘶~嘶嘶~~

细微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唐宓坐在廊下的台阶上,头也不回便知道来者是谁。

“小绿,你终于舍得从水榭回来啦?”

一条通身碧绿的蛇无声无息的滑过青石地板,最后懒洋洋的蜷缩在唐宓身边。

唐宓喂完白鹅,拍了拍手,用手指点点蛇头,亲切的说道。

嘶~~

小绿热得直吐舌头,如果可以,它真想窝在水榭的池底度过这个难熬的酷夏。

“小、小三娘,给您果子!”

阿苏端着盘水果走了过来,看到小绿的时候,话都说不清楚了。

她不是胆子小,真的,她只是怕这种软绵绵、滑腻腻的爬行类动物。

呜呜,小三娘养什么宠物不好,为啥非要养蛇?而且是这种颜色鲜艳,看着就像毒蛇的品种?

唐宓冲着身边的地面点了点下巴,示意阿苏把果盘放在这里。

阿苏惨白着一张脸,小心翼翼的越过盘成一坨的小绿,将果盘放好,飞快的闪身,几乎是跳着跑到了好几步外。

唐宓无语,都跟阿苏说了许多遍了,小绿是无毒的,而且牙都拔了,根本咬不了人。

阿苏却每次看到它都战战兢兢的,唉,也不知道她到底怕什么。

明明小绿很可爱的说。

唐宓捻起一颗果子丢给小绿,小绿的小眼睛登时亮了,张着和果子差不多大的嘴,啊呜一口就将果子吞了下去。

就见小绿细长的蛇身鼓起一个圆滚滚的包,那个包不断的往下滑动,很快,逐渐变小,最后不见了。

嘶~嘶嘶~~

小绿高兴得直晃脑袋,哈哈,它最喜欢这些灵果了,味道好、灵力十足!

就是为了这些果子,它也要挣扎着从凉爽的水榭爬过来啊。

很快将一盘子果子吃完,小绿满足的爬上唐宓的胳膊,意思意思的舔了舔唐宓的小脸。

阿苏在旁边看得心惊肉跳,唯恐小绿一个野性发作,再将小三娘给咬了。

“好了,回去吧,别热着了。”

唐宓摸了摸小绿滑溜溜的身子,笑着对它说道。

小绿竟似听懂了一般,点了点头,从唐宓的身上滑下来,几下滑到游廊的柱子上,然后顺着顶梁一路朝水榭爬去。

这是唐宓和小绿约好的,不可以在外人面前现身,毕竟王家还有其它的小孩子,而那些孩子并不如唐宓这般“大胆”,对于蛇,很多人还是怕的。

“小、小三娘,净手!”

阿苏抖着双腿去端了盆温水过来,依然结巴的说道。

唐宓洗了手,她已经不想再跟阿苏说关于小绿的话题了。

“对了,飞雪还好吗?这些天太热了,我也没去马厩看它。”

喂了一圈的宠物,唐宓没有漏下她的“小小白”,可惜它早就被人取名飞雪,白白浪费了“小小白”这么一个可爱的名字。

“早晨奴婢还去瞧过,飞雪很好,唐老伯喂养得很尽心。”阿周凑了上来,作为一个热爱八卦的人士,四处溜达是必须的。

今天她溜达着溜达着竟溜达到了马厩,还让她探听到了一个新闻。

“说起飞雪,小三娘,十八郎好久没来咱们家了吧?”

阿周跟着唐宓进了厢房,奉上一盏凉茶,八卦兮兮的问道。

唐宓将茶盏放到小几上,歪头想了想,点头:“你不提我都没注意,十八哥哥有一个月没来了。”

对于一个时常在自家出没的大哥哥,唐宓和李寿太熟了。

有时熟得都忽略了他的存在。

阿周左右看了看,见屋里没有外人,这才小声的说:“奴婢听说,十八郎要回李家了。”

“什么?回李家?怎么可能?”唐宓第一个反应就是不相信,李寿虽然姓李,可没在李家待一天。

如今要他回李家,圣人第一个就不答应。

至于李寿的阿娘平阳长公主,更是会直接打上李家……

第066章 翻墙的少年(二更求订阅)

阿周只是个传播八卦的小狗仔,并不是查明真相的侦探。

马厩仆役随口说的一句市井闲话,阿周听着新鲜便记了下来,至于内情如何,她真的不知道。

唐宓见阿周摇头,摆摆手,将她打发出去。

这时,阿姜带着几个小丫鬟提来了热水,唐宓这才觉得自己身上的味道不太好闻。呃,又是汗味儿,又是油烟,还有阿宝蹭到她身上的奶渣味儿,险些将唐宓熏晕过去。

赶紧去净房洗了个澡,又换了一身浅绿色的衣裙,顶着湿哒哒的头发回到了卧房。

“哎哟,我的小三娘,可不敢湿着头发就出来啊。”

阿姜拿着棉布巾子在后面追,三两步追上唐宓,跟在她身后给她绞头发。

太阳开始西斜,橘色的阳光照满了整个卧房。

唐宓跪坐在东窗下,面前摊着一卷书,阿姜则跪坐她身后,继续给她绞干头发。

“小三娘的头发真好,又黑又密又软,摸在手里,就跟缎子一样,”阿姜摸了摸半干的头发,从一旁的妆奁中取出一把半圆木梳,轻轻的梳理着。

唐宓没说话,一双杏眼慢慢的扫过书页,不过一刻钟的功夫,已经将卷轴上近万字的文章深深的印刻在了脑子里。

阿苏跪坐在案几旁,见唐宓微微抬起头,赶忙将几上的书卷收起来,又抽出一卷,解开抽绳,轻轻的展开,放在唐宓面前。

唐宓继续看书。

她看书的速度很快,阿姜刚刚给她弄干头发,她就已经将昨天刚从藏书阁拿的二十卷书、近二十五万字的文章全都烂熟于心。

阿姜将手指插进发间,确定头发已经干了,这才灵巧的给唐宓梳了个双丫髻。

系上与衣裙同色的丝带,簪上小巧的珠花,铜镜里映照出一个粉雕玉琢的白嫩小萝莉。

“好了,去还书!”

唐宓优雅的起身,任由阿姜给她整理衣摆,冲着阿苏点点头。

阿苏应了一声“是”,弯腰抱起一大摞的卷轴,跟着唐宓往外走去。

主仆两个出了西厢房,正好遇到前来回禀事情的唐妈妈。

唐妈妈恭敬的行礼,而后才笑眯眯的对唐宓说:“小三娘,又去藏书阁啊?”

唐宓闪身避开唐妈妈的礼,浅笑盈盈的回道:“是啊。唐妈妈是来寻阿娘说话的吧,快请进去吧。”

唐妈妈是唐家世仆,唐宓则是唐家唯一的继承人,她们之间才是正儿八经的主仆关系。

唐妈妈对唐宓一向疼爱,见她这般上进好学,愈发觉得有唐家人的风范,果然不负唐家人高贵的血统。

至于唐宓体内流着的那一半王家人的血,却被唐妈妈无视了。

目送唐宓离开,唐妈妈这才转身进了正房。

“娘子,三槐堂那帮子人又跑到祖祠生事了!”

唐妈妈等唐元贞挥退了众人,这才附到她耳边,轻声低语。

“这次他们又以什么为借口?”唐元贞嘴角噙着一抹嘲讽,毫不在意的问道。

三槐堂是兰陵唐氏的一个旁支,其家主就是唐绣的祖父。与唐元贞这一支的关系已经很远了,可以说是旁支的旁支。

奈何嫡支凋零,兰陵的好几支旁支便蹦跶起来。

其中以三槐堂这一家闹腾的最厉害,几乎每年都要去祖祠折腾一遭,且每年的理由都不一样。

什么嫡支已经死绝,合该旁系子弟承袭兰陵唐氏啦。

什么唐元贞是个出嫁女,不该霸占唐家的祖产啦。

什么唐宓过继之事不作数,根本不能继承唐家啦……

每年都来这么一出,唐元贞听得都有些麻木了。

唐妈妈偷眼看了唐元贞一记,表情很是纠结,犹豫再三,方道:“他们说、说娘子你、你根本不是唐元贞!”

唐元贞心里咯噔一下,面儿上却分毫不显,挑起一边的眉毛,凉凉的说:“我不是唐元贞?!”

唐妈妈咽了一口吐沫,点点头,“是唐、唐绣。她跟族老们说,当年在坞堡,她亲眼看着唐元贞被唐、唐太府掐死——”

唐元贞腾地站起来,叱道:“胡说八道!简直是胡说八道!他们怎么说我都无所谓,可我却不能任由他们污蔑阿爹!”

唐妈妈吓了一跳,她头一次看到唐元贞如此生气,赶忙道:“娘子,娘子您千万别生气。您是不是唐元贞,没有人比老奴更清楚。您是老奴奶大的孩子,您是什么脾性、有什么习惯,旁人不了解,老奴心里最明白。”

唐元贞气得俏脸通红,冲着唐妈妈摆摆手,“我不是气这个,我是不是唐元贞,不需要外人来证明。我气得是他们为了名利,竟是连廉耻都不要了。普通的田舍奴都知道,‘死者为大’,更不用说我阿爹堂堂唐氏家主、世人追崇的一代大儒,他们居然为了一己之私污蔑他老人家。就这样的无耻之徒,他们还有脸自称是唐家人?我呸,我都觉得丢人!”

唐妈妈愣住了,她没想到唐元贞愤怒的原因竟是这个。

但很快,往昔的记忆在唐妈妈的脑海里复苏:是了,她家娘子可是唐太府最心爱的女儿,幼时是唐太府手把手的给娘子启蒙,对娘子比几个郎君都好呢。

唐太府疼爱女儿,女儿自然对父亲至纯至孝。

而且据娘子说,当年坞堡兵乱的时候,唐太府在下令焚城之前,亲自将她送到了唐家的密道,还将唐氏族谱、藏书、田契文书等重要财物悉数交给了娘子。

娘子这才在全家覆灭的情况下,不但安全脱身,还保住了唐家数百年的积累、传承!

否则,以娘子不足八岁的稚龄,能否逃出火海都是个问题,更不用说保全什么财产了。

如此一来,唐绣的说法就更不靠谱了。

唐太府虽是一介文人,但却又是典型的士族子弟,上马可杀敌、下马笔如椽,他若是想杀一个女童,一柄长剑就足够了,哪里还需要活活掐死?

唐元贞还在气愤:“阿爹是什么人?教书育人的名儒大家,讲究的是仁义为本,又岂会亲自将女儿掐死?”

唐妈妈连连点头,“是呀是呀,常言道‘虎毒不食子’,咱们家阿郎怎会做这种狠毒的事情?”

唐元贞气咻咻的说:“您看,您都知道这个道理,可笑三槐堂的那些人居然还拿着这个当‘证据’。当年若非几个兄长在跟乱兵的对战中战死,阿爹也不会下令焚城,跟乱兵同归于尽。阿爹这般疼爱子女、重视家族传承,又岂会做下那等灭人伦的事?”

唐妈妈听唐元贞这么一说,也不禁怒从中来,“不应该,他们真是太不应该了,连唐太府都要污蔑!”

“是可忍、孰不可忍,”唐元贞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又一圈,最后一屁股坐在榻上,恨声道:“过去看在同出一宗的份儿上,不计较他们的胡闹。他们倒好,竟变本加厉。如此,就别怪我唐元贞不讲情面了。”

唐妈妈附和,“没错,不能再纵容他们了。好好的祖祠,都被他们糟蹋成什么样了?”整日里惊扰祖宗,这样的人,居然还好意思以唐氏后人自居。

唐元贞眯着眼睛想了想,道:“我这就写信给兰陵郡守和折冲府都尉写信,族中出了这等污蔑先人的败类,我身为唐家唯一继承人的母亲,实在看不下去了,少不得要‘大义灭亲’一回。”

原以为唐绣他们家只是想从嫡支弄些好处,现在看来,他们的野心大得很哩,竟是想否认唐元贞的“正宗”,直接攫取嫡支的全部财产,最终取代嫡支。

绝不能忍!

唐妈妈眼睛一亮,“对啊,兰陵折冲府的都尉是将军的旧部下,去年过年的时候,还给王家送了节礼,他定会帮忙的!”

唐元贞微微颔首,这就是她选择王家的最重要的原因之一,有时候,拳头硬了才有话语权!

哪怕王鼐没了兵权,但王家根基还在,在军伍中的势力不是一天两天能消除的。而且现在王家的这些势力,大部分都被王怀瑾继承了,日后经营得当,定会是极大的助力!

……

王家的藏书阁,确切来说,是唐氏藏书阁位于朝晖院的东侧,是一栋三层的木质结构建筑。

第一层存放的是市面上常见的书籍,包括诗词文章史书括地志等种类,足足有三、四千册。

第二层收藏的是一些世家藏书,多为谱系、史书、手札、游记等手抄本,数量不多,也有数百本。

第三层则是世上罕见的孤本、珍本和古籍,乃唐氏数百年的收藏。

当然,这是对外的说辞,其实内里夹杂了许多唐元贞的“私货”。

唐家确实收藏了一些古籍,但数量远没有唐元贞拿出来的多。

原来,唐元贞的空间里不止有农田、灵泉和山脉矿产,还有数以十万计的珍本古籍,其中便有不少几百年前就失传的孤本。

当年唐元贞为了扩大唐氏藏书的盛名,从空间里挑了一千册放入唐氏藏书中。

果然,她出嫁时,那一车车的竹简、帛书和卷轴,险些惊掉了京城大小世家的眼珠子。

王鼐和王鼎更是惊喜万分,恨不能把那些藏书都供到王家宗祠里。

要知道,这些虽是唐氏的嫁妆,但日后唐氏有了儿女,她定会将藏书传给他们。而那些孩子姓王,姓王啊。

如此,这一千多册价值连城的古籍珍品便都是王家的了,即使不能留下原本,手抄一份也是好的啊!

这也是唐元贞在王家拥有独一无二地位的重要原因之一。

藏书阁虽然建在王家,却不是随意进入的,唯有唐元贞指定的人才能进入。

其中包括王鼐、赵氏、王鼎,王怀瑾以及唐元贞的几个子女。

至于其它的王家人,对不起,需要跟唐元贞打申请,申请通过了还需要考核。

而十多年来,能通过唐元贞考核的王家人,寥寥无几。

唐宓是最有资格进入藏书阁的人,而且可以任意出入第三层。

早在唐宓五岁的时候,她就读完了一层和二层的书。

唐元贞和王怀瑾担心孩子太小,贪多嚼不烂,硬是拦着没让她上第三层。

直到去年,赵氏帮忙说了不少好话,唐宓又各种保证,唐元贞才松了口。

有了授权,唐宓便像脱缰的野马,一头扎进藏书阁,整日不肯下来。

唐元贞那叫一个悔啊,她就知道女儿会为了看书而不顾其他,偏偏她已经亲口答应了,不好再反悔。

想了许久,唐元贞才想出用吃食勾搭女儿的办法。

效果还可以,至少一天十二个时辰,扣掉吃饭睡觉的五个时辰,唐宓研究美食两三个时辰,只剩下了四五个时辰读书,这已经比之前每天要看六七个时辰的书好太多了。

跟门口看守的几个婆子打了招呼,唐宓直奔三楼。

宽阔的房间里,摆着十几排书架,每个书架五层,每层都堆放着满满的书籍。

唐宓来到编号“廿一”的书架前,将第三层的十几卷竹简全都抱了下来。

阿苏刚刚将要换的书登记造册,眼见唐宓抱着一堆重重的竹简,她赶紧走过来,接过竹简:“小三娘,放到哪儿?”

唐宓扫了眼四周,指了指南侧靠窗的位置,“放那儿吧!”

阿苏将竹简放到窗下的空地上,搬来一张小几,又拿来一个蒲团。

唐宓盘膝坐在蒲团上,展开竹简,开始看起书来。

阿苏安静的跪坐在一旁,随时帮唐宓翻书或是搬书。

太阳已经西坠,橘红的阳光斜斜的投射进来,将满室都映得明亮。

屋子里很安静,唯有轻微的呼吸声。

唐宓沉醉于美妙的文字当中,全然忘了时间的流淌。

啪~~

一个纸团从窗外丢了进来,惊醒了入神的主仆两个。

唐宓抬起头,揉了揉酸胀的颈部,目光落在了那个纸团上。

如花般娇嫩的粉唇弯出微笑的弧度,唐宓淡淡的说:“二九兄,怎么又爬墙了?”

声音方落,一个绛紫色的身影从窗口翻了进来。

阿苏见怪不怪的直起身子,给来人见礼:“见过十八郎!”

李寿随意的摆摆手,弯腰凑到案几上看了看,“咦?这就是传说当中的《乐经》?真的被唐氏所收藏?”

唐宓飞快的卷起竹简,一副敝帚自珍的土财主模样,“是啊,这就是传说中毁于焚书坑儒的《乐经》。不过唐氏有祖训,此书不可外传。”

李寿撇撇嘴,“小气!”

嘴上这么说,他却没有偷看的意思。其实,自从两年前他跟着唐宓摸到藏书阁开始,他明知道藏书阁里奇书珍本不少,却从未偷看过一眼。

“听说了没有,你家阿祖已经回来了!”

李寿一屁股坐在了地板上,顶着一张眉眼如画、清新脱俗的美少年面孔,却说着妇孺才会关注的八卦,“我可听说了,这次你家阿祖可是‘有备而来’啊……”

第067章 树洞、军师(一更求订阅)

“‘有备而来’?”

唐宓玩味的重复着四个字,白嫩如小葱的手指在小几上轻轻扣着。

她淡淡的说:“唔,让我想想。阿祖这次进京准备的应该有这么几样:所谓的王家族老,德高望重的耆老,对了,阿祖‘信’神佛,没准儿还会带来一二尼姑、女冠。”

李寿竖起大拇指,由衷的佩服:“聪明!哎,胖丫头,你怎么能猜到这些!”居然一样不差。

唐宓恶狠狠的瞪着李寿。

李寿举手,“好、好,是我错了,你不是胖丫头。”

李寿扫了眼窈窕的小萝莉,心中满是遗憾。

唉,自从去年开始,唐宓便开始抽条,个子高了,身上的肉肉少了。

脸上虽还带着些婴儿肥,胳膊、腿儿却不再像幼时那般肉乎。

“哼!”唐宓向来一副小大人儿的模样,唯有被叫“胖丫头”的时候,她才会露出孩子气的一面。

李寿觉得她可爱,伸手揉了揉她的毛脑袋。

咦,手感不错哟,胖丫头的头发顺滑得如同上好的丝绸,摸上去很舒服。

既然舒服,那就再摸一把!

李寿的爪子不停的在唐宓头顶扑棱,唐宓木着一张小脸,抬手将他的毛爪子抽飞。

“疼!”李寿故作委屈的把抽红的手背展示给唐宓看。

唐宓却一本正经的说:“有蚊子!”

一大一小两人对视着,一边是狭长的丹凤眼,一边则是澄澈的杏眼儿,两人在彼此的眼眸中看到了自己的影像。

扑哧~~

李寿和唐宓都笑了。

别看他们相差了十岁,但因为唐宓早慧,天生亲和力,再加上赵氏的关系,两人十分熟悉。

李寿时常借着来探望赵氏的机会找唐宓玩儿,有时还会对她倾诉一些对外人无法提及的心事。

唐宓呢,年纪虽小,嘴巴却非常严。

李寿和她说了什么,她绝不会跟第三个人说,哪怕赵氏、王怀瑾夫妇跟前,她也不会吐露半个字儿。

是以,李寿更加放心的把她当做树洞。

当然啦,李寿也不是白让唐宓帮忙,他每次来都不会空手。

宫中的新鲜蔬果,御膳房的精致吃食,甚至是圣人私库里的小玩意儿,李寿都会拿来送给唐宓。

唐宓呢,也会回赠一些小礼物。

一来二去的,两个相差了十岁的人竟成了好朋友。

早在两人玩闹的时候,阿苏就极有眼色的退下了,偌大的房间里,只有唐宓和李寿。

“说起我家阿祖,她此生最大的愿望便是让隔壁大伯(即王怀恩)承继安国公的爵位,偏偏老天不成全,世子之位落到了我阿爹头上,”

唐宓继续刚才的话题,解释她为何能猜到万氏的行事,“阿祖不甘心哪,想把世子之位帮大伯夺回来,奈何一不占宗法,二不占情理,她只能弄些旁门左道了。”

族老、耆老齐上阵,再加上个八字风水的僧道,除此之外,唐宓真想不出阿祖还有什么手段。

李寿点点头,分享他探听来的八卦:“你家阿祖半个月前就离开了梁州,这会儿应该快到京城了。”

唐宓挑眉,这么快?

李寿接着说:“你家阿祖带的人着实不少啊。什么七拐八绕的亲戚,王家最年长的族老,还有梁州乡下的几位颇有声望的耆老。哦,对了,你家阿祖半路上还遇到了一个女冠。”

唐宓歪了歪脑袋,“女冠?莫非这人有什么特别之处?”

否则李寿为何单独提及?

李寿满意的笑了,猫儿就是这么聪明。

“此人道号妙仪,听着觉不觉得耳熟?”李寿手肘抵在膝上,手掌托着腮,也歪头看向唐宓。

“妙仪?妙仪——”唐宓重复着,忽的脑中闪过一个名字,“她和妙缘是什么关系?”

唐宓刚出生那会儿,就曾多次在唐元贞口中听到“妙缘”这个道号。

后来,唐宓从阿姜那儿得知,妙缘是阿祖供奉的女冠,据说颇有些道法,当初撺掇阿祖养黑猫、远离五月出生的孩子的人就是妙缘。

唐元贞为了惩戒阿祖,直接命客女将妙缘抓了起来送到了官府。

听说,京兆府打了妙缘一通板子,然后将她流放三百里,最后没了消息。

“师出同门,而且据小道消息,妙缘和妙仪没做女冠之前是嫡亲的堂姐妹。”李寿说道。

同门,还是亲姐妹,啧,看来妙仪来者不善啊。

唐宓拧着小眉毛,她有种预感,妙仪是冲着她家阿娘来的。毕竟当年是阿娘将妙缘送上了死路。

见唐宓精致的小脸上写满凝重,李寿换了个轻松的话题:

“你家阿祖这一路上可排场了,沿途的驿站都快被她祸害遍了。”

“哦,对了,你家老祖途经骊山的时候,还跟梁太傅的夫人争道,一番骂战之后,两厢人马直接打了起来。当然,你家阿祖赢了。毕竟这次她身边带了那么多人呢。”

可惜了梁太傅的夫人,竟险些被王家部曲掀了马车。

不过听说梁太傅已经挽着袖子写弹章了,约莫这两日就会行动。

唐宓无语,她家阿祖还真是生命不息、战斗不止啊。

当年因为打斗被赶出京城,现在人还没回来呢,就先给王家拉了好大一笔仇恨。

梁太傅,出身世家梁氏,虽是末等,但因学识渊博被当今封为太傅,专门教授太子并几位小皇子。

无缘惹上这么一个仇家,唐宓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说到打架,京中还出了个新闻,霍将军要纳妾了。”李寿开始八卦京中的新鲜事儿。

“霍顺?霍将军?”他不是有名的妻管严吗?

好好的,怎么也纳妾了?

不是说霍顺这些年没有别的女人,但那些都是没有名分的侍婢。

纳妾却不同,有正经的文书,生下的孩子,也是家族承认的庶子。

李寿点头,“就是这个杀猪匠。”

提到了霍顺,李寿语气中带着些许不屑。

“何、何阿婆答应?”唐宓不信那位彪悍的母大虫会同意。

李寿嘲讽的一笑,“她自是不同意,但男人一旦狠心起来,谁也挡不住。”何氏对霍顺有恩又如何,一旦他翻脸,何氏就什么都不是。

唐宓微微蹙眉,联想到这两年朝中的变化,方叹了口气,“还以为霍将军真是个有情有义的人,没想到,呵~何阿婆对他没了用,便被他弃如敝履了。”

霍顺还手握兵权的时候,为了消除圣人及朝廷对他的戒心,他来了个自污——纵容蛮横的老婆胡作非为,惹得无数御史弹劾。

如今霍顺的兵权都交了出去,头上只剩下一个车骑将军的空头衔,他便露出了真性情。

何氏轻视人命,固然可恨,但思及霍顺的行径,唐宓又觉得她可怜。被枕边人如此算计,对哪个女人来说都是剜心掏肝的疼啊。

“至亲至疏是夫妻!”李寿轻声喟叹一声。

唐宓没说话,她知道,李寿这是联想到了自己的父母。

当年郑家起兵,李家为了避嫌,硬是逼着李寿的父亲李其琛与郑家嫡长女郑攸宁和离。

所幸李家没有把事情做绝,和离后,还将郑攸宁的嫁妆加倍返还。

郑攸宁拿着大笔嫁妆,就地招兵买马、采购粮草器械,硬是拉起一支队伍策应父兄的起事。

那时,郑攸宁腹中已经有了李寿,只是她并不知道,她是在战场的军营里生下了李寿。

发觉自己怀孕后,郑攸宁给李其琛写了一封信,但如石沉大海,根本没有回音儿。

李寿出生后,郑攸宁派人去李家报信,却连李家的门都进不去。

李家,为了跟郑家划清界限,竟是连亲生骨肉都不认。

郑攸宁是个骄傲的人,当下便给李寿取名为郑寿,并跟父兄坦言:这是她郑攸宁的儿子,是郑家的血脉!

郑家父子没说什么,默认了郑攸宁的决定,当今圣人,郑攸宁的嫡亲大弟,还直接将郑寿抱到了自己身边抚养。

几年征战,郑家夺取了天下。

李家人又找了上来,口口声声要让郑寿认祖归宗。

已经获封平阳长公主的郑攸宁拿着大刀将来人追出八条街,随后又掐腰站在李家门前骂了足足两个时辰,将这件事弄得满城风雨。

最后还是先帝表态,新朝不稳,还需要世家支持,而李家,堂堂赵郡李氏,是几大甲等门阀之一,不可因儿女私事而反目。

在先帝的示意下,郑寿又成了李寿。

但平阳长公主的情绪也需要安抚,先帝再次下旨,李寿归宗不归家,继续抚养在宫中。

就这样,十七年过去了,李家又开始提出让李寿归家,圣人尚在犹豫,李寿却自己答应了下来。

室内安静了一会儿,李寿忽的站起来,冲着半边没入天际的夕阳伸了个大大懒腰。

唐宓翻了个白眼,明明是个“君子世无双,陌上人如玉”的翩翩佳公子,却总在“人后”做出一些随意到近乎不雅的举止。

可悲的是,唐宓貌似就是这个“人后”。

唐宓以为李寿要翻身跃出去,不想他突兀的冒出一句:“我要回李家了。”

唐宓一怔,旋即轻轻的说了两个字:“保重!”

背对着唐宓,李寿笑了,他就知道胖丫头是不一样的。

听到他要“归家”,没有惊讶、没有好奇、没有探究,更没有怜悯,有的只是由衷的祝福。而这恰巧是李寿最需要的。

他没说话,抬起右手随意的挥了挥,而后一个鹞子翻身便跃出了窗子。

……

次日清晨。

京郊,驿站。

万氏一行人鸡飞狗跳的用过早饭,在驿丞苦哈哈的目光中离开了。

望着呼啦啦一群人的背影,驿丞抹了把冷汗:贼娘的,这哪里是官眷?分明就是一群蝗虫啊。

驿站足足半个月配额的粮食果蔬和肉蛋,竟让他们一顿饭就吃了个精光,就这,那一群老兵汉还骂骂咧咧的说“简陋”。

嫌驿站简陋你丫去住客栈啊。

驿丞心里骂着,脸上还要陪着笑。

好容易将这群瘟神送走,驿丞站直腰杆,长长的舒了口气。

被抱怨的万氏并不知道驿丞的心情,知道了也不会放在心上。

此刻,她坐在摇晃的马车里,腰后垫着靠枕,头倚着车厢壁,跟她的“军师”妙仪女冠闲聊。

“太夫人,回京后您可有什么章程?”妙仪轻声询问。

万氏微眯着眼睛,直愣愣的说:“什么‘什么章程’?等狗儿、二牛回来,召集全家去祠堂,直接将此事说明就好。”

她又不是要夺去王怀瑾的世子之位,只是想重新把王怀恩过继回来,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有问题,而且还是大问题!

妙仪心里吐槽,脸上却仍是一派平和,“太夫人,以妙仪拙见,此事不宜操之过急。”

你丫是谋夺爵位啊,多大的事?这可不是乡下兄弟两个争田产,打一架就能解决!

万氏睁开眼睛,不解的看着妙仪。

妙仪仿佛读懂了她的疑问,缓声道:“太夫人,赵夫人是不会答应的。而且,无端过继,说出去也不占理啊。”

别人是没儿子才过继,可王鼐名下有儿子啊,不管是不是亲生的,大梁律和宗法都只认王怀瑾是王鼐的儿子。

如今万氏想再过继一个,只能投机取巧,而不是像万氏这样横冲直闯。

“怎、怎么就不占理?我喜欢大郎,想把大郎养在身边,不成啊?”万氏自己说着都心虚。

妙仪摇摇头,正色道:“太夫人,恕妙仪直言,当初您就是太着急、太直接了,才会中了赵夫人的圈套,继而被送离京城。”

提起这事,万氏的脸顿时变得很难看。

回乡这三年,万氏思来想去,终于意识到自己可能是被赵氏给坑了。

只是苦于没有证据。

不过这个发现,让她警醒了许多,也意识到身边需要有个军师帮她出谋划策。

巧的是,来的路上,正好遇到了妙仪。

经过一番攀谈,万氏发现,这个年轻的女冠非常聪慧,而且许多想法也跟自己不谋而合。

两人是越说越投机,最后,万氏一拍桌子,力邀妙仪同她一起进京。

妙仪装样子似的推辞了两次,便半推半就的答应了。

万氏身边便多了她这么一位女智囊。

万氏听出妙仪话里的意思,赶忙问道:“妙仪,你可是有了主意?”

妙仪向前探了探身子,附到万氏耳边低语了两句。

万氏有些犹豫,“这样,有用吗?”其实她想说的是,这个法子是不是太慢了?

妙仪笑得高深莫测,“太夫人大可一试。”

万氏想了很久,直到马车快要靠近城门,她才缓缓点头:“好吧,我听你的!”

第068章 这个家,谁做主?

万氏病了,病得很重,直接被人抬进了王家。

收到消息后,赵氏颇有些疑惑,但她还是第一时间命人去请太医,并将福寿堂的一切都打点妥当。

是以,当一群人乌央乌央的挤进福寿堂的时候,色色物什都已准备好:干净的、带着阳光味道的被褥,全套的器具、摆设,冒着热气的糕点、茶汤,新鲜的水果,洗漱的热水、澡豆、崭新衣衫……

可以说,福寿堂的主仆们,只要抬抬胳膊,就能将所需的物品拿到手,根本无需开口。

反倒是万氏那些跟着她去梁州如今又被带回来的“心腹”,一个个手忙脚乱,只知道咋咋呼呼,半点忙都帮不上。

妙仪站在人群中,将这一切都落在了眼中,暗暗点头:赵氏果然是个厉害的。

不管她心里如何怨恨万氏,但大面上该做的她一样都不拉。

妙仪眸光闪烁,心道:也好,这样才能抓住赵氏的弱点。

赵氏指挥仆役将万氏抬进寝室,又命人给她擦脸、灌水,还要抽空交代唐元贞安置万氏带来的那些亲戚、族老。

忙得脚打后脑勺,赵氏忽然感觉背后有一股视线在追着她。

赵氏不动声色,找准时机回望过去,正好看到一个年约二十三四岁的年轻女道士。

莫非这就是万氏在途中遇到的什么妙仪女冠?

这人,眼睛里的东西太多!赵氏暗暗将她记在心上,决定抽时间命人査她一查。

喧闹中,太医来了。

跟赵氏见了礼,太医拿出脉枕,一旁的婢女已经将万氏的手腕放了上去。

太医探出两根手指,凝神细细探着,他的眉头皱了起来。

赵氏看得分明,却没有立时询问。

待太医反复诊完了脉,赵氏才做出一个请的动作,与太医一起到堂屋说话。

“太医,我家太夫人身体如何?要不要紧?”赵氏问道。

太医斟酌着措辞,“尊府太夫人上了年纪,又一路奔波,难免劳累了些,待我开些温养的方子。嗯,太夫人若是乐意吃就吃上两剂,若是不耐烦、不吃也可。”

得,赵氏立刻就明白了,老婆子这是在装病啊。

赵氏客气的跟太医道了谢,吩咐身边的管事娘子好生将太医送走。

寝室里,只剩下万氏的心腹和妙仪,万氏悄悄睁开眼睛,略带担心的问妙仪:“若是那个太医瞧出我没病又该如何?”

万氏一向直来直去,从未用过如此“委婉”的手段,装病更是头一遭。

没经验不说,她还心虚,刚才太医诊脉的时候,心跳得怦怦的。

妙仪走到万氏身边,装着给她掖被子,实则是耳语几句:“老祖宗只管放心,不管太医说什么,你只咬死了不舒服,谁也没辙。”

太医不是神仙,他检查不出来,可病人就是哎哟哎哟的喊疼,他除了开些温补的方子还能做什么?

万氏听妙仪这么一说,底气大增。

送走了太医,赵氏吩咐小丫鬟照着方子抓药、煎药。

待一切安排妥当,赵氏正准备去寝室“伺候”生病的婆母。

这时,得到消息的王家人纷纷都赶了来。

不能怪他们来得晚,而是万氏回来地太突然,他们根本没有准备。

王鼐依然躲在书房里醉酒,王鼎和王怀瑾各自去了衙门,王怀恩,额,在家赋闲,但消息比较闭塞(不受宠的人,谁愿意给他通风报信?)。

至于王怀瑜和几个孙辈们则去了家学读书。

“阿、阿娘呢?”

王鼐满身的酒气,一瘸一拐的走了进来。

话说当年他在围场伤了大腿骨,养伤的时候,只顾着喝酒,根本没有好好休养,以至于腿伤发炎,好容易被太医看好了,又因醉酒而导致伤口复发,反反复复的好几次,腿落下了残疾。

赵氏似乎没有闻到王鼐身上的异味儿,略带担心的说:“阿娘病了,似是在途中累倒了。我已请太医诊过了脉,太医开了药,下人已经去熬了,待会就能好。”

王鼐脸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鼻头发红,眼睛也是红的,一看便是宿醉未醒。

他晃了晃晕乎乎的脑袋,大着舌头问道:“病、病了?”

赵氏微微颔首。

王鼐虽醉着,可骨子里的孝顺还在,他赶忙几步想往寝室里走,奈何腿脚不利索,酒精控制得身子也不灵活,险些摔倒在地上。

还是赵氏眼疾手快,扶住了王鼐。

夫妻两个相携着进了寝室。

“阿、阿娘~~”王鼐醉醺醺的双眼扫了一圈,发现他老娘一动不动的躺在床上。

他推开赵氏的手,踉踉跄跄的跌向床榻。

万氏听到熟悉的声音,本能的想坐起来,忽的想到妙仪给她出的主意,又强忍了下来。

慢慢的睁开眼睛,万氏哎哟哎哟的呻吟着,“疼,好疼啊——”

在王鼐的记忆中,母亲是个坚强的人,身体也好,从未有过如此虚弱的时候。

听到母亲的呻吟声,王鼐的眼泪唰的流了出来,“阿娘,阿娘,您这是怎么了?好好的,怎么就病了?”

万氏仿佛这才看到王鼐,猛地睁大了眼睛,抖着双唇:“狗儿,是狗儿啊。呜呜,阿娘总算是见到你了。阿娘还以为这辈子都看不到你了呢。我的狗儿啊~~”

万氏哭得老泪纵横,情动之下,竟忘了装病。

妙仪在一旁看得焦急,赶忙咳嗽一声。

万氏正准备放开嗓门痛哭一顿,听到妙仪的声音,整个人如同被炸瘪的气球,顿时软了下来。

王鼐担忧、心疼母亲,根本没有发现异常。

赵氏早就知道万氏装病了,见她这般也没有点破。

王鼐被母亲这么一哭,不知怎的,这几年的委屈、伤心一起涌上心头,也跟着哭了起来。

母子两个抱头痛哭。

王鼎和王怀瑾踏进房门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场景。

王鼎大惊,以为母亲有了什么不妥,三两步奔到床前,疾声问道:“阿娘,阿娘,您怎么了?”

万氏放开王鼐,将目光投向次子,“二牛啊,你回来了?呜呜,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娘真担心见不到你最后一面啊。”

王鼎吓得魂儿都飞了,好好的,怎么就“见最后一面”了?

莫非阿娘得了什么不治之症?

王鼐、王鼎兄弟是关心则乱,王怀瑾在后面却看得分明:咦,瞧阿婆这气色、这中气十足的哭喊,实在不像个重病的患者啊。

他凑到赵氏跟前,低声问道:“阿娘,阿婆的病要不要紧?”

赵氏冲着王怀瑾微微一笑,轻声道:“不必担心,方才太医瞧过了,说是没什么大碍。”

王鼐兄弟正卖力的哭着,听了赵氏的话,纷纷抬起头,“阿娘没、没什么大碍?”

“阿婆,阿婆~~”

王怀恩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帽子都跑歪了,头上、脖子上满是汗。

他一边跑一边喊,声音里带着明显的哭腔。

“哎哟,我的大郎哎,你可来了!”

万氏正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两个儿子的话,她“直”了一辈子,从未装过病,对儿子们也极少说谎。

面对面的,她更是装不出来。

王怀恩这一来,倒是打破了万氏的尴尬。

“阿婆!”

王怀恩扑通一声跪倒在床前,拉着万氏的胖手,呜呜哭着:“阿婆,好好的,您怎么就病了?”

万氏流着泪,记起妙仪的叮嘱,嘴里故意说着:“阿婆没、没什么大病,就是有些不舒坦。”

装病嘛,也要讲究技巧。

在真心在乎她的亲人面前,必须故作坚强,嘴里喊没事,脸上却一脸痛楚。

如此,就算赵氏点破她装病的事实,她的儿孙也不信。

“没事?可我看您的脸色很差,怎么会没事?”

王怀恩不愧是好队友,硬是睁着眼睛说瞎话。

王怀瑾无语,话说他家阿婆满面红光,丝毫不见病弱的影子,王怀恩怎么就能看出她“脸色差”来?

“没、没什么,就是头、头有点儿疼,”万氏故作虚弱,还猛地“哎哟”一声,仿佛正在忍受巨大的疼痛。

“太医,快去请太医!”王鼐急了,迭声喊道。

赵氏按住他的肩膀,柔声道:“郎君,妾已经请过太医了,请的还是太医院的院正。”

王鼐楞了一下,对哦,刚才进门的时候,赵氏就说过这话。

他有些尴尬的揉了揉鼻子,忽的想到了什么,又催道:“药?药呢?不是说太医开了药吗?”

话音方落,外头便进来一个小丫鬟,端着托盘,托盘上放着一盏药。

赵氏接过药,走到床前,“阿家,药好了。咱们吃药吧?”

万氏横了她一眼,抬手就将药碗打翻。

“阿娘~”

“阿婆~~”

王鼐几个惊呼出声。

赵氏不急不恼,拿帕子擦了擦洒在手背上的药汁,淡淡的说:“阿家病了,手脚没有力气,拿不稳洒了药,这没什么。”

她扭头对小丫鬟说:“再去取一碗来。”

小丫鬟答应一声,赶忙退了出去。

“疼~哎哟,我的头好疼,心口也疼得厉害!”万氏不理赵氏,只一味的喊疼。

王鼐和王鼎以为是真的,急得在屋子里团团转。

不多时,小丫鬟又端了碗药过来。

赵氏接过药碗,再次给万氏喂药。

啪~~

万氏又把药碗掀翻了,这次她还故作生气的喊道:“不孝的东西,我就是病死了,也不吃你喂的药!”

这,是明晃晃的打脸啊!

王鼐听出老娘这是话里有话,几步窜到近前,一把推开赵氏,“你且退开,没得在阿娘面前惹阿娘生气!”

王鼎第一次对长嫂生出了不满:“阿嫂,您先避一避吧。”身为儿媳,竟不孝婆母,实在是太不该了。

连素来畏惧赵氏的王怀恩也向赵氏投去了责怪的目光。

一时间,赵氏竟成了王家儿孙嫌弃的对象,室内顿时安静下来。

王怀瑾想要上前,却被赵氏眼神制止。

唯有万氏的那些心腹婆子看到自家主子给赵氏“下马威”,心里别提多高兴了。

当年她们跟着老夫人灰溜溜的回了梁州,府里下人们没少背地里笑话。

如今她们回来了,嘿,第一天就让赵夫人难堪,她们觉得,只要老夫人能继续这样拿捏赵氏,她们以后在王家还能像过去一样有体面。

几个婆子正yy着呢,赵氏的眼睛已然扫了过来。

她看得明白,这几个刁仆脸上写满了幸灾乐祸,显然,万氏的这出戏,这些人是知情的,更有甚者,她们还是挑唆者。

既是如此,那就别怪她不客气了。

“你们几个——”

赵氏一指那几个婆子,冷声道:“是怎么伺候老夫人的?老夫人病得这般严重,怎的也不往府里送信?竟硬生生让老夫人熬着?”

几个婆子愣住了,不明白赵氏怎么就找寻上自己了,这一愣不要紧,错过了“求饶”的最佳时间。

赵氏根本不给她们反应的机会,直接吩咐道:“来人,将这几个刁奴拖下去,罚她们在院子里跪着,老夫人什么时候好了,什么时候让她们起来!”

“老、老夫人救命啊!”

几个婆子终于反应过来,忙不迭的求救。

还有两个机灵的,转而去求赵氏:“夫人饶命,夫人饶命啊!”

赵氏不为所动,一声令下,十几个粗壮婆子从外面涌进来,拧住几人的胳膊,飞快的将几人推出了寝室。

“赵氏,你、你要做什么?当着我的面罚我的人,当我是死人吗?”

万氏气坏了,她装病是为了拿捏赵氏,可不是为了连累自己人。尤其是赵氏当着她的面儿惩罚人,这、这不是打她的脸吗?

一时情急,万氏竟忘了装病,猛地坐了起来。

妙仪在一旁急得不行,几次想上前按住万氏。

赵氏却似没察觉万氏的异常,隔着床榻几步远,淡淡的说:“阿家,您还病着呢,可不敢生气。不过是几个刁奴罢了,她们服侍得不尽心,这才累得阿家生病。阿家素日待她们亲厚,不忍责罚,我却是不能放纵。”

“你、你——”万氏抖着手指,油乎乎的胖脸气得通红。

估计赵氏再激她一激,她定会不顾“病体”,直接跳下床来跟赵氏厮打。

妙仪见状不好,再次轻咳几声。

万氏听到妙仪的声音,这才想起她们的计划,刚要迈下床的腿收了回来。

赵氏冷冷的看着,嘴角依然噙着和煦的笑容。

“好啊,赵氏,我才离家几年,你就这般霸道?我的人,你说罚就罚,你哪里是罚她们,分别就是打我老婆子的脸!”

万氏嘴里骂个不停,却见赵氏不为所动,想起自己还有儿孙,赶忙对王鼐叫道:“狗儿~~”你个不孝子,就这么看着你婆娘欺辱你阿娘?!

王鼐反应过来,对啊,阿娘不想看到赵氏,赵氏不说乖乖的退出去,居然还敢打母亲的人,这也太过分了!

王鼐转身要跟赵氏理论,迎头却看到她冰冷的双眸。

王鼐不禁打了个寒战……js3v3

第069章 奇怪(一更求订阅)

说实话,现在王鼐对赵氏是又恨又怕,其中怕的成分更大一些。

过去这三年,虽然他一直酗酒,但大脑偶尔是清醒的。

清醒时,他就会不停的琢磨。

想来想去,王鼐终于明白了,不管是救驾不成反被伤,亦或是老娘被驱逐回老家,还是最后的丢兵权……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里都有赵氏的影子。

更有甚者,她就是幕后黑手!

意识到这一点,王鼐只觉得下身飕飕的冒冷气——这女人,太狠!

如果可以,王鼐绝不想扛上赵氏。

怪只怪今天多喝了二两酒,又见到了许久未见的阿娘,一时间血气上涌,这才斥责了赵氏两句。

这会儿被赵氏森冷的目光一扫,王鼐的酒都吓醒了。

他干咽了一口唾沫,呐呐道:“那、那什么,刁奴确实可恨。”

万氏傻眼了,这跟她的剧本不一样啊。

狗、狗儿怎么就怂了?

“阿娘,您在路上生了病,可不就是下人们服侍得不周到嘛。”

王鼐讪讪的躲开赵氏的视线,转回床前,低声跟母亲说:“她们既做得不好,就当受罚。按我说,夫人还罚得轻了呢。”

说着,王鼐似是来了底气,扬声对外吩咐道:“给她们每人顶一盆水,哪个的水洒了,再多跪一个时辰!”

万氏眼前一黑,头一歪,晕了过去,这次是真的。

“阿娘~”

“阿婆~~”

众人又是一番忙乱,还是赵氏冷静,指挥丫鬟又是掐人中、又是灌水。

咳、咳咳~~

万氏被折腾醒了,睁眼便看到赵氏那张可恨的脸,她顾不得体虚,伸手抓起一个枕头朝赵氏丢了过去。

赵氏闪身躲开,枕头砸在了地上。

万氏气急,抖着手指头指向赵氏:“滚,你给我滚!”

赵氏不气也不恼,反而一副“你生病了,情绪不好,我理解”的宽容模样,“阿家病得不轻,吃了药,好生歇息吧。”

王鼐赶忙陪笑:“娘子且去忙吧,阿娘这儿还有我们呢。”

王鼎也连连点头,他刚才真是魔怔了,竟然敢跟阿嫂置气。

王怀恩则缩在了角落里,唯恐被赵氏看到。

王怀瑾则走上前,关切的问赵氏:“阿娘,您没事吧?”

赵氏对王怀瑾笑了笑,微微摇头,而后转身敲打满屋子的奴婢,“好生伺候太夫人,如若再有什么不妥,外头那些人就是你们的下场!”

万氏的大丫鬟和几个得用婆子纷纷低下头,缩着肩膀,急声应道:“是!”

万氏更生气了,她再笨也听得出来,赵氏在威胁她呢:亲爱的婆婆,你如果再作妖,我就继续罚你院子里的人!

一口气梗在喉间,万氏险些再次晕厥过去。

妙仪见状不好,顾不得暴露身份,挤上前给万氏顺气。

赵氏却看都不看妙仪一眼,抬步便出了寝室。

呼、呼~~

万氏发出粗重的喘息声,好一会儿,她才恢复过来。

“你、你,还有你,”一根手指将儿子孙子都点了一个遍,“你们也都滚。没用的东西,我真是白养你们了!”

王鼐等人被骂得面皮儿发紧,见老娘实在气得狠了,又不敢多说什么,唯恐惹得老人家更加生气。

王鼐和王鼎对视一眼,兄弟两个慢慢点头。

而后,便带着各自的儿子走了出去。

“太夫人,别生气了,”妙仪待众人出去后,坐到了床边,柔声劝着:“小不忍则乱大谋啊。”

“忍什么忍,你没看到吗?赵氏刚才多嚣张,根本不把我放在眼里!”

万氏胸脯剧烈起伏着,“你这个办法到底有没有用?我看姓赵的根本不在乎啊。”

她装病,唯一心疼的就是她的儿子和宝贝大孙子,其他人,似乎并不放在眼里呢。

赵氏更是理都不理,看她张狂的样子,也不像能被拿捏。

妙仪沉默了片刻,方缓缓说道:“赵夫人确实与我想得有些不一样。”

她是真的没想到赵氏这般硬气,或者说,她低估了赵氏在王家的地位。

刚才妙仪看得分明,整个王家,包括王鼐和王鼎兄弟两个,谁也不敢跟赵氏对抗。

“那、那我该怎么办?还装病吗?”

万氏有些焦急,原以为能一回来就给赵氏一个下马威,日后也好在王家重新树立威信。

结果却被赵氏反手打了脸,弄得自己更没面子。

万氏不想也知道,只要今天的消息传出去,王家的下人,乃至那些小辈们,背地里还不定怎么笑话她呢。

妙仪想了想,道:“无妨,赵氏强势,咱们避其锋芒也就是了。”

万氏没听懂。

妙仪向前探了探身子,低低的跟她解释了一番。

万氏半信半疑,“这样能行?”

失败了一次,万氏对妙仪的能力产生了质疑。

妙仪笃定的说,“放心吧,这次一定可以,您只需要按我说的办。”

下午,李氏得到消息,匆匆从娘家回来。

顾不得回自己院落,进门第一时间便来到了福寿堂。

一进院门,李氏便呆住了。

院中,大太阳下,五六个婆子正跪在滚烫的青石地板上,她们满头大汗,老脸涨红,身子摇摇晃晃,双手还举着个铜盆,盆里装满了水,她们每晃动一下,盆里的水便洒出来一些。

李氏眼尖,认出了这几人是婆母的心腹。

她不禁有些纳闷,好好的,婆婆罚她们做什么?

心里藏着疑问,李氏急促的脚步放慢了。

“老祖宗,二夫人来了。”门口廊下跪着的小丫鬟脆生生的通报道。

屋里的万氏刚刚睡了一觉,正斜靠在床头吃燕窝粥,听到这话,闲闲的说了句:“老二家的,进来吧!”

李氏在门口应了一声,整了整衣服,抬步走了进来。

“阿家,一路辛苦了,听说您病了,身子怎么样?要紧吗?”

李氏规矩的行礼,然后一连串的问题问了出来,语气很是关切。

“死不了!”万氏却丝毫都不领情,淡淡的扫了李氏一眼,见她穿着外出的衣裳,随口问了句:“你出去了?”

李氏知道万氏不喜欢自己,有些局促的垂下头,低低的回道:“天气太热,我阿娘中了暑气,昨儿跟阿嫂禀明了情况,我便去娘家待了两日。刚刚听说阿家您回来了,我就——”

她可不是故意不在府上等候,实在是万氏自己回来得太突然。

万氏摆摆手,她才不在乎李氏去了哪里。

说起李氏,万氏对她的感觉很复杂。

当初逼着李氏“过继”王怀恩的时候,万氏还觉得李氏是个好的,王家多少委屈了她。

但等到赵氏提出过继王怀瑾时,万氏不但恨上了赵氏,还迁怒到了李氏头上——你个没用的,赵氏想过继你儿子,你都不知道拒绝啊。哼,看你分明是想要安国公的爵位,所以才痛痛快快的答应了过继。

这就是万氏的脑回路,旁人怎么做都有错,只有她才是对的。

王怀瑾的世子之位越坐越牢靠,万氏对李氏的怨念也就越深,后来发展到:如果不是李氏生了王怀瑾,赵氏没准儿就过继王怀恩了,说到底,都怪李氏!

有了这样的想法,万氏实在摆不出什么好脸色给李氏。

李氏也习惯了,左右她的儿子是世子,她的孙子也将承袭安国公,自家得到了实惠,万氏给她点儿脸色瞧,又不掉块肉,她忍忍也就是了。

“太夫人,这就是府上的二夫人吧?”

妙仪见气氛有些尴尬,上前来打圆场。

李氏这才发现寝室里还有个外人,抬眼上下打量妙仪:年纪不大,一身道袍,面容清秀,两只眼睛水汪汪的,看着便是个灵透的人儿。

“老二家的,这是我特意从道观请来的妙仪女冠。”

万氏给两人简单的介绍了一下,“妙仪,这是我们王家的二夫人,娘家姓李。”

“李夫人安好!”

妙仪浅笑盈盈的跟李氏见礼,姿态很是优雅,若不是她头戴道冠、身穿道袍,单看她的言行举止,旁人还会以为她是哪家的官家小姐哩。

李氏自己重规矩,对讲规矩的人天生有好感。

尤其方才妙仪还帮自己缓和气氛,李氏更觉她顺眼,微微颔首还礼,“女冠有礼了。”

“早就听闻骠骑将军府有两位夫人,一位端庄娴雅,一位贤良淑德,今日见了,果然名不虚传。”

不同于在赵氏面前的默不作声,妙仪对李氏绝对称得上热情。

饶是李氏对妙仪有些好感,对她的这种热情,也不禁心生诧异。

这位女冠,似乎对她分外友好,甚至还带着一丝讨好,奇怪!

李氏跟万氏寒暄了几句,便被不耐烦的万氏打发出去了。

李氏一路回到萱瑞堂,刚进院门,就碰到了匆匆往外走的王怀瑾。

“二郎!”李氏满眼惊喜。

王怀瑾脸上有些阴郁,但看到李氏后,顿时关上一副笑容。

“阿、阿婶,您回来了?外祖母可安好?”王怀瑾关切的问道。

殊不知,他那一声“阿婶”似利刃一般,直接插在了李氏的心头,她的笑容也消失了。

“二郎,这里又没有外人,你、你又何必——”李氏有些抱怨。

王怀瑾却一板一眼的说:“阿婶,礼不可废。”

他,早就被亲生父母抛弃了,对着李氏,他实在喊不出那声“阿娘”。

“你~唉,罢了,”李氏本能想训斥两句,想到回娘家时父兄对她的告诫,她又咽了回来。

父亲说得没错,她当年是太心急了,结果伤了孩子的心。

如今想挽回,只能徐徐图之。

“你外祖母中了暑,头晕得厉害,也没什么胃口,还是阿唐孝顺,派人送了些瓜菜、药材过去,你外祖母都用了,说很好,还说要谢谢阿唐呢。”

李氏缓和了语气,甚至故意夸奖唐元贞。

果然,听了这话,王怀瑾皱起的眉头松了开来,嘴边还有了一丝笑意,“外祖母喜欢就好,瓜菜、药材什么,家里有的是,待会儿我就跟娘子说,让她再送一些过去。”

“不用,不用了,有那些就足够了,”

李氏摆摆手,觑了眼王怀瑾的脸色,略带担心的问道:“怎么了?我看你神色不太对,莫非有人给你气受了?”

王怀瑾伸手抹了把脸,叹道:“阿婆病了,阿、阿叔很是忧心,便叫我过来说了几句话。”

然而却是话不投机。

王鼎怪王怀瑾只顾着讨好赵氏,却不孝顺长辈。

王怀瑾实在不知该说什么,福寿堂那一幕他看得清楚,分明就是阿婆装病借以给阿娘脸子看,甚至还想拿捏阿娘。

若是论“孝顺”,王怀瑾最该孝顺的也当是赵氏。万氏,毕竟隔了一辈。

再者,长辈慈爱,晚辈才会孝顺,万氏的做派,真心没有半点“慈爱”可言。

但是这些话王怀瑾并没有跟王鼎说,对于一个愚孝的人来说,哪怕天底下的人都有错,他的亲娘也不会错。

王怀瑾低头任由王鼎训斥。

王鼎越说越没意思,最后一挥袖子,说了句:“她到底是你阿婆,你必须尊敬孝顺。今天我就说这些,你回去好生反省反省!”

“反省?我真的不知道该反省什么?”

王怀瑾回到朝晖院,跟唐元贞诉苦,“难道明知道长辈在胡闹,也要顺着、敬着?”

今天唐元贞忙着安顿王家的来人,没工夫去福寿堂,所以并不知道那里发生的闹剧。

听完王怀瑾的复述,她拧眉想了好久,方喃喃道:“好端端的,阿婆作甚要装病?”

王怀瑾摊手,“我哪里知道?唉,估计以后的日子,家里甭想太平了。”

阿婆带了这么多亲戚、族老还有什么耆老来,目的很明确啊,约莫是惦记上他王怀瑾的世子之位了。

唐元贞颇为赞同,点头道:“以后咱们按规矩行事也就是了。”

傍晚,唐元贞到底抛不开心头的那抹疑惑,用过暮食后,特意去了趟寸心堂。

寸心堂,正房。

赵氏正拿着一封信,表情有些怪异。

唐元贞按下心底的话,先给赵氏行了礼,而后好奇的问道:“阿娘,谁写来的信?”

赵氏冲着她招招手,“过来坐,你也来看看。呵呵,我真是年纪大了,不太理解你们这些年轻人的想法。”

唐元贞更好奇了,写信的这位到底是谁,竟让赵氏说出这样的话来。

唐元贞跪坐在赵氏身边,接过信纸,一目十行的扫过,看到最后的落款,她也不禁露出怪异的表情:“这、这——”

第070章 柳妹妹一进安国府(二更求月票)

信是随柳家送给王怀淑的贺礼一起送来的。

这没什么,柳家是王家的姻亲,平时就有信件往来。

可问题是,这封信不是王怀媛写的,也不是她的女儿柳佩玉写的,而是出自庶女柳佩玖之手。

更令人惊奇的是,柳佩玖今年才五岁!

难道这又是一神童?

望着信纸上十分稚嫩的笔迹,唐元贞不知该如何评价,只能用怪异来形容。

最怪异的是,柳佩玖居然瞒着王怀媛,直接给京城的赵氏写信,信的内容还这般惊悚。

什么王怀媛前年夭折的儿子是被人害的;

什么王怀媛身子骨不好是被人下了药;

什么柳佩玉也跟着受了连累,小小年纪便整日与药为伍……

许多胡言乱语,唐元贞看着都觉得好笑。

她真想撬开柳佩玖的小脑瓜看看,这孩子脑子里到底装了些什么?

柳佩玖当赵氏是死人吗?

王怀媛出嫁,赵氏会一点儿准备都没有?

唐元贞是在王怀媛出嫁后才嫁入王家的,但也隐约探听到,当时赵氏虽在京城,可还是给女儿选了极稳妥的陪房。

另外,陪王怀媛嫁过去的奶娘、丫鬟和管事娘子,也是赵氏精挑细选的。

真当王怀媛是无人管的小可怜吗?

如果真是这样,王怀媛怎么可能在柳家站稳脚跟?

还下毒、下药,皇家都不敢这么弄,小小一个柳家,难道比皇宫还要复杂、黑暗?

“信里还说呢,让我最好把大娘母女接回京城,或者派个德艺双磬的大夫过去,否则,我就可能见不到大娘了。”

赵氏好笑的摇了摇头,不过,她倒没有责怪柳佩玖。

因为赵氏在信的字里行间明显感觉到柳佩玖是真的在乎大娘母女,是真的关心她们的安危。

行事略有不妥就不妥吧,至少本意是好的。

唐元贞也觉得好笑,她又仔细将信看了一遍,然后正色道:“阿家,虽然满篇都是孩子话,但有一句话却说得极为在理,咱们确实该把阿姊她们接回来了。”

赵氏微怔。

唐元贞迎着她的目光,继续道:“阿姊出嫁十多年了,从未于归,过去离得远没法子,现在柳家阖家都在豫中,距离京城只有数百里,官道畅通,来回很是方便。”

赵氏与唐元贞对视片刻,笑了,“就知道你心疼大娘,罢,我也不是大娘的后母,你个做弟妹的都表态了,难道我还要拦着不成?”

唐元贞忙笑着说,“阿家又说笑了,您若是后母,世间就再无亲娘了。”

当初赵氏和圣人在京中为质,多么艰难的环境,却还想方设法的给千里之外的女儿选择可靠的仆役、积攒嫁妆,赵氏对王怀媛绝对是一片慈母之心啊。

说完了信的事情,唐元贞又回禀了白天的差事。

“那几家亲戚拖家带口的,不好住在客舍,我便将他们安置在了后巷。几位族老和耆老则在前庭的客舍。”

赵氏点头,不甚关心的说:“一切就按你的意思安排。他们,呵呵,可不是来做客的。”

既然说到了这里,赵氏就忍不住提醒唐元贞:“派人多留意一下,他们约莫是冲着爵位来的。”

唐元贞正好不知该如何询问万氏的事,听赵氏主动提起,便试探的说:“阿家,阿婆的病,似乎——”有问题啊。

“装的!”赵氏满脸嘲讽,“三年不见,福寿堂那位居然也学会了装病。只是道行太浅,也就骗骗王鼐、王鼎一对傻子。”

唐元贞又问:“好好的,阿婆为何装病?莫非也跟爵位有关?”

唐元贞倒不是多在意安国公的爵位,她是不想任由万氏、王鼐胡闹:喔,你们想过继就过继,想换人就换人,你们当自己是皇帝老子嘛?

就算是皇帝,也有被大臣“劝谏”的时候呢。

唐元贞不在乎爵位,她只在乎王怀瑾。

可以想象,一旦万氏正的闹起来,受伤害的极有可能是王怀瑾。

毕竟王怀瑾也是万氏的亲孙子,却被如此偏心的对待,王怀瑾如何不伤心?

赵氏见唐元贞眼底闪过激愤,很是理解她的感受,拍了拍她的手背,“放心吧,一切有我呢!”

王家有她赵氏,就绝不会让万氏随意蹦跶。

……

次日,福寿堂里一片慌乱。

“太夫人发热了!”

“来人呐,快去请将军和夫人。”

“快、快~~”

王鼐难得没有喝酒,接到下人的回禀后,第一时间便赶到了福寿堂。

王鼎第二赶到,李氏紧跟在他后面。

随后,赵氏、王怀瑾夫妇、王怀恩夫妇,以及几个孙辈儿也都悉数到场。

乌鸦鸦一群人,将整个寝室挤得满满当当。

王鼐、王鼎兄弟两个跪在榻前的脚踏上,一人拉住万氏的一只手。

万氏躺在床上,一句话也不说,只吧嗒吧嗒的流眼泪。

故意熬了一宿,万氏的脸色终于不再是红光满面,而是带了些疲倦和虚弱。

“狗儿,二牛,你们以后要好好的。”万氏哽咽的说。

见惯了母亲张牙舞爪、满地打滚的强悍模样,兄弟两个第一次看到老人家如此病弱的模样,心就跟刀绞一般,眼泪哗哗的往下流。

“阿娘,阿娘,您别说这些不吉利的话。您的身子骨好着呢,定能长命百岁。”

王鼐老泪纵横,不禁想起了小时候寡母一个人养大他们兄弟的艰辛。

王鼎跟着哭:“是啊,阿娘,您不过是旅途劳顿,累到了,看了太医,吃了药,定会没事的。”

“狗儿,二牛,阿娘的身子阿娘自己知道。”

万氏满脸横肉的脸上难得挤出慈爱的表情,柔声说:“你们当阿娘这次火急火燎的进京是为了什么?还不是怕见不到你们——”

“阿娘~~”

兄弟两个不想听母亲说“将死”的话,赶忙出声打断。

“好、好,我不说这些了,”

万氏拉着两个儿子的大手,眼眸中闪现追忆的光,“想当年,你们阿爹去的早,族里几个黑心肝的还想夺咱们家的房子和田,阿娘被逼得没办法,咬牙拿着菜刀跟他们拼命,这才保下了那点子薄产。”

妙仪跟她说过,在儿子面前撒泼可以,但必须让他们知道,自己亲娘不是天生的泼妇,而是为了他们硬生生被逼成了泼妇。

唯有这样,儿子们才会更心疼。

果然,听万氏这么一说,王鼐和王鼎脑子里的记忆开始被修整。

仿佛在他们亲爹还在的时候,他们家阿娘也是个温柔、贤惠的女子,奈何生活艰难、族人逼迫,这才一步步成了众人嫌恶的刁妇、泼妇。

“那个时候日子过得苦啊,常年吃不到一顿饱饭,”万氏继续回忆当年,“幸好我有两个孝顺的儿子,哪怕在外面掏个鸟蛋,也知道捧回来让阿娘吃。”

王鼐跟着回忆,“阿娘没吃,说不喜欢,呜呜,阿娘哪里是不喜欢啊,分明就是想省下来给我们吃。”

王鼎年纪略小些,记忆已经模糊,但听母亲和兄长说得真切,也不由得信了。

万氏还在说:“好容易等你大些了,能下地干活,还娶了娘子有了孩子,阿娘以为自己能歇歇了,偏又赶上了战乱。哎哟哟,当年你们跟着先帝走了,家里只剩下一屋子的老弱妇孺,官兵、乱兵、匪盗是一波一波的来啊,我带着孩子们整天往山里跑。”

王鼐没亲生经历过这些,不过后来听王怀恩诉过苦。

说家里没了顶门户的男人,经常被人欺负。

还是王鼐当了校尉,手底下有了兵之后,王家的生活才渐渐变好。

今天听阿娘这么一说,当年哪里是“受欺负”这么简单啊,分明就是死里逃生。

想想也是,郑家起兵,对外号称是“义军”,可事实上却是朝廷眼中的反贼。

慢说朝廷容不下,就是其他的义军也不会放过。

他们这些当兵的走了,留下的妇孺可不就任由宰割?

幸好他阿娘机警,在乱世之中保全了一家老小。

李氏在后面听得嘴角直抽抽。

什么时候婆婆这么厉害了?还带着一家人躲避乱兵?

哼,那时候数她最没用,村子里来了兵,只知道哭天抢地,还是赵氏留下的几个婆子能干,拖着老的、抱着小的,让一家人躲进了山里。

“阿娘,阿娘,您受苦了,都是儿子们没用。”

王鼐和王鼎不知内情,被亲娘感动得一塌糊涂,脸贴着万氏的手,嗷嗷的痛哭起来。

万氏还是端着慈爱的表情,欣慰的说道:“谁说你们没用?我家狗儿可是堂堂骠骑将军、一等安国公,二牛也不赖,听说今年入了右威卫?京畿驻防,多大的责任哪。”

王鼐兄弟还在痛苦。

万氏抽出手,一手抚在一个儿子的头上,轻轻的摩挲着,“儿啊,你们好,阿娘就好。以后阿娘若是不在了,你们兄弟也不能生分了,要相互扶持。”

“阿娘~~”

“您别这么说,您一定会没事的。”

王鼐、王鼎又是感动又是恐惧,呜呜,哪怕他们做了祖父,也不想没了亲娘啊。

“太医,太医呢?”王鼐腾地站起来,红着眼睛问小丫鬟。

小丫鬟被吓得瑟瑟发抖,颤声道:“已、已经去请了!”

赵氏看戏看得差不多了,走到近前,“郎君别急,我已经命人请了太医院医术最好的两位太医,他们应该快到了。”

王鼐看着赵氏,布满红丝的双眼中闪过一抹狠戾。

他想起来了,昨天阿娘就不舒服,是这个女人非说阿娘无碍,还故意打了阿娘的人。

而他王鼐更没用,居然怕了这个女人,还帮着她一起气阿娘。

“你给我出去,阿娘的事,不用你操心!”

被万氏追忆了一番往昔,王鼐的血性似乎回来了,竟敢指着赵氏的鼻子让她“滚”。

赵氏挑了挑眉毛,没有生气,静静的看着王鼐。

王鼐被她看得心里发毛,就在他快要撑不住的时候,赵氏竟转身走了。

呃,这算不算他赢了?!

赵氏真的不再管福寿堂的事,任由王家兄弟上蹿下跳的胡闹。

先是请太医,太医来了,看不出病因,两人便跳脚骂“庸医”。

接着轮番将太医院的太医请了一个遍,万氏还是虚弱的躺在床上不能动弹。

王鼐兄弟俩无法,只得在京里遍访名医。

折腾了好几天,大夫一个一个的被请进王家,又一个一个的被骂走,万氏依然病着。

最后没有办法了,也不知谁在王鼐耳朵边说了一句,“太夫人这般,不会是被什么给妨克了吧?”

王鼐眼睛一亮,医术不行,还有神佛啊。

正好阿娘身边便有个道法精湛的女冠,王鼐也就没有去外头找人,直接请妙仪帮忙算上一算。

焚香,掷龟甲,掐指算八字……妙仪做足的样子,而后对王鼐兄弟说:“太夫人上了年纪,需要八字相合的人近前伺候。”

王鼐赶紧奉上家中子孙的生辰八字。

妙仪算了一圈,方指着其中一个八字道:“这个跟太夫人的最相合,只要他跟在太夫人身前伺候,太夫人不但病症全消,还能延年益寿。”

王鼐、王鼎齐齐看向那八字,嘿,不是旁人,正是王怀恩的。

“既是这样,那就让大郎搬到福寿堂西侧的摘星院去住吧,那里离阿娘最近。”

王鼐觑了眼王鼎,试探的说道。

王鼎没多想,只回忆了下摘星院的位置:唔,摘星院是王家仅次于朝晖院的院落,位置恰好在寸心堂和福寿堂之间,也位于中轴线。

从距离上看的话,摘星院确实与福寿堂最近。

他点了点头,“好,就按大哥说的办!”

两位郎君发了话,王怀恩一家火速搬到了摘星院。

赵氏听闻此事,没说什么,她正忙着给即将抵京的女儿、外孙女准备院落,根本没工夫管那些小丑胡闹。

……

据京城还有四百多里的官道上,几辆半旧不新的马车缓缓行驶着。

马车前后、左后都有精壮的护卫随行,显是个富贵人家。

第二辆马车上,不算大的车厢里坐着两个五六岁的女童,她们相对而坐,中间摆着小桌,小桌上是一副围棋盘。

略大些的持白子,略小的些拿黑子,姐妹两个你一下我一下的玩得正起劲儿。

“阿姊,京城是什么样的啊?”

柳佩玖下了一子,趁柳佩玉思考的当儿,好奇的问道:“外祖母是不是很厉害?”

柳佩玉面带病容,轻咳了一声,道:“我也没去过京城,如何知道?不过阿娘说了,阿婆最是个和蔼可亲的人,而且最喜欢小娘子了。”

柳佩玖暗自撇撇嘴,一个能让皇帝尊为“吾家老人”的妇人,又岂是个简单的?

还有那封信,赵氏应该不会多想吧?

第071章 脑残粉(一更求订阅)

王家仿佛上演了一部脑残狗血连续剧,每天都有新的剧集更新。

在一堆鸡飞狗跳的杂事中,王怀淑的亲事反倒成了最不起眼的那一桩。

随着婚期的临近,王怀淑愈发焦躁——嫁妆只有可怜的三十二抬,陪嫁的田庄也不过三十倾,实在是太寒酸了。

接连在赵氏和唐元贞那儿碰了几次壁,王怀淑知道,这对婆媳是打定主意不给她添置嫁妆了。

“死抠门,小气鬼!”

王怀淑气得在屋子里团团转,赵氏就不提了,圣人御赐的产业那么多,指缝里漏一点出来也尽够她置办一份体面的嫁妆了。

唐元贞更可恨,手里攥着唐家六百年积累的财富,绝对的富可敌国,稍稍给她一点儿,也能让她风光出嫁。

“还真是越有钱的人越抠门,我又不是八竿子打不着的极品亲戚,她们怎么能这么吝啬?”若是可以,王怀淑真想给她们两个扎小人儿。

她真是气糊涂了,她也不想想,除了名分上的“亲戚”关系,她跟人家赵氏、唐元贞又有什么干系?

王怀淑甚至都忘了自己数次算计唐元贞的事,她只记得自己是唐元贞的小姑子,作为大嫂,唐元贞理应给她添置嫁妆。

就在王怀淑急得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万氏回来了。

杨姨娘匆匆的来寻王怀淑,母女两个在房间里咬了小半天的耳朵,第二天,王怀淑便出现在了福寿堂。

端茶送水、喂饭喂药……王怀淑化身小丫鬟,每天都在万氏的病床前刷存在感。

王鼐第一个就被感动了:呜呜,看,他的儿女果然都是孝顺的。三丫头都快出阁了,却还想着在祖母榻前侍奉。

好孩子!

既是好孩子,那就该赏!

王鼐大手一挥,从自己的私库里取了不少好东西送给王怀淑。

王鼐有钱,真有钱!

他领兵打仗十几年,收敛了不少金银珍宝。咳咳,那啥,打仗确实能发大财。

就连王鼎看王怀淑的目光都十分慈爱,回去后,叮嘱李氏好好的给她备一份嫁妆。

王鼎也有钱,只是没王鼐那么多。

但李氏却不想便宜了外人,再有钱那也是自家的,话说她自己也有女儿,那些好东西自然想留给王怀婉。

但郎君的话不能不听,李氏咬着牙,在库房里找了一些看着光鲜、实则没甚用处的样子货,装了四大箱,准备添妆的时候给王怀淑送去。

至于万氏。

呃,她也很有钱。

王鼐、王鼎都是非常孝顺的,有了好东西,不忘给亲娘送一份过去。

十几年积攒下来,万氏的私库很能看。

但,万氏却没有给王怀淑多少东西,原因太简单了,谁让王怀淑是个赔钱货?

万氏的想法十分朴素,她的宝贝,要传给王家的儿孙,尤其是她的宝贝大孙子和重孙。

至于王怀淑,给她选一套金头面就不错了。

王怀淑捧着一套用料寒酸且样式老旧的首饰,脸上挂着笑,心里却已经把万氏骂了个狗血淋头。

除了万氏的抠门,王鼐和王鼎的大方,让王怀淑的嫁妆直接从三十二抬翻倍到了六十四抬。

虽然还是比不上唐元贞的一百二十八抬,但对于一个将军府的庶女来说,王怀淑的嫁妆绝对算得上丰厚。

六月二十六日,王家张灯结彩,大红喜绸高挂,处处洋溢着喜庆的气息。

万氏经过十多天的折腾,在达到目的后,终于病愈了。

今天,她换了身簇新的衣裙,坐在福寿堂接受王怀淑的拜别。

王怀淑身着礼衣,先给万氏行了礼,又给王鼐和赵氏拜别。

王鼐因在老娘榻前侍疾,好几天都没喝酒了,脸色正常了不少。

他像模像样的告诫了王怀淑几句。

王怀淑满眼含泪,孺慕的看着王鼐,这让王鼐的慈父之情瞬间爆棚,眼角竟也湿润了。

赵氏威严端庄,像个最标准不过的嫡母,按照规矩也告诫了王怀淑几句。

杨姨娘则站着角落里,手里拿着帕子,不停的擦着眼泪。

王怀淑扫过室内,将王家众人全都看在眼里,重点关注了下赵氏和唐元贞,心里暗暗发誓:你们等着吧,前些日子你们给我的羞辱,来日我定会加倍奉还。

唐宓跟着两个哥哥站在人群中,目送王怀淑出阁。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王怀淑的眼神不太对,欢喜中竟带着些许怨毒。

这、是新嫁娘该有的眼神吗?

一番喧闹过后,王怀淑顺利的嫁到了李家。

三朝回门,王怀淑满脸娇羞的跟在李其珏身边,周身散发着幸福的泡泡。

李其珏虽然年过三十,但生得极好,身材修长,白面无须,五官精致,再配上世家特有的气质,端得是丰神俊朗、仪表堂堂。

与清秀有余、美貌不足的王怀淑站在一起,竟是王怀淑更显不配。

王鼐看着脱俗不凡的女婿甚是欢喜,拉着李其珏的手,“哈哈,好女婿,真是好女婿啊。来、来,跟我去书房,我给你介绍几个叔伯认识认识。”

李其珏笑得如春风般和煦,先和王怀淑低声说了几句,又跟赵氏、李氏等王家女眷行了一礼,方跟着王鼐出去。

王怀淑觉得郎君给足了她体面,她十分满意,扬着下巴,挑衅的看着赵氏:你不给我挑选好亲事又如何?我自己找了个好夫君!

啧啧,这可是赵郡李氏啊,自此,她王怀淑便也是世家贵妇了!

熟料人家赵氏连个眼角都没给王怀淑,淡淡的说了句:“你姨娘想你想得厉害,你去看看她吧。”

不等王怀淑答应,赵氏已经转身跟唐元贞商量起事情来——

“清荷园不错,媛儿喜欢荷花,且夏日清凉,她们母女住着也舒适。”

唐元贞却摇头,“阿娘,清荷园虽好,位置却偏了些。水塘多蚊虫,阿姊带着两个孩子,恐有不便啊。”

赵氏蹙眉,“那你觉得哪里好些?”想给女儿最好的,又怕唐元贞多心。

唐元贞指了指朝晖院西侧,“还是望月阁吧。阿娘,那处院子离着寸心堂最近,景致也好。”

“望月阁?”赵氏轻轻敲着小几,“是不是太大了些。媛儿就母女三个,再加上十来个奴婢,住不了这么大的院子吧?”

其实她也看好望月阁,那可是整个王家第三大的院落,足足有两进。

庭院的景致非常好,全都是按照江南园林的样式修得,真可谓是一步一景。

那处院落,原是给家中的小娘子们修的(重点是世子所出的嫡女),奈何唐宓太小,唐元贞不放心她一个人搬出去住,而王怀恩的两个女儿又不够分量,望月阁这才闲置下来。

“大才好呢,阿姊好不容易回家一趟,怎么着也要让她住的舒坦啊。”

唐元贞笑着回道:“再者,阿姊是家中的嫡长女,在闺中时,咱们家条件不好,没能让阿姊享受该有的待遇,如今家里有条件了,补也要给阿姊补上。”

唐元贞这话说得再知心不过,赵氏见她真诚,也不再推辞,“好,就是望月阁了!”

婆媳两个有商有量,气氛十分和谐。

只看得一旁的李氏、小万氏和王怀淑等人无比心塞,尤其是李氏,手里的帕子都要扯烂了。

王怀婉刚过及笄,跪坐在李氏身侧,感受到阿娘颤抖的身躯,看向唐元贞的目光便有些不善:阿嫂怎么能这样?当着阿娘的面儿跟大伯母这般亲密?难道她就不怕阿娘伤心?

过继?

过继又如何,她阿兄到底是阿娘亲生的儿子,难道还能因为过继就断了血脉亲情?

不行,抽空她要好好跟阿嫂说说,做人儿媳的可不能这样!

……

七月初,王怀媛一行人慢慢走近京城。

城墙外,官道旁,早有王家的人守候着。

“大娘,是大娘的马车!”

领头的管事是王家的老仆,见过王怀媛,一眼便认出了坐着马车前的婆子。

一群人呼啦啦的围上来,纷纷见礼,口里热切的唤着“大娘”。

王怀媛撩起帘子,探出头,目光略略扫过,最后停留在管事身上,“王叔?怎么是您来了?”

王管事赶忙来到马车前,躬身行礼,“老奴见过大娘。自打接到大娘的信,夫人和二娘便高兴坏了,算着行程,估摸你们这两日便能到京,所以就派老奴守在这里。哎呀,可巧就让老奴等到了。”

王怀媛年约三十岁的模样,脸颊消瘦,面色微黄,显是大病初愈的样子。

不过精神还好,看到熟悉的娘家仆役,心情也好了许多。

她笑着道:“劳烦王叔了。”

王管事连连摆手,“大娘太客气了,这是老奴应当做的。大娘一路可好,两位小娘子也安好?”

“好,都好!”王怀媛笑着回答。心里嘀咕:能不好嘛,阿娘派了三十个部曲去柳家接人,弟妹则派了八个气派十足的婆子,只把柳家人惊掉了一地的下巴。

出嫁十多年,王怀媛第一次在柳家如此的“趾高气昂”、“气势逼人”。

连向来刁钻的妯娌也低声下气的讨好她、巴结她。

王怀媛终于知道有亲娘撑腰是个什么感觉了,虽然过去阿娘也关照她,但都是暗地里进行,除了她,旁人都不知道。

这一回却如此高调,真是把整个柳家都震慑住了。

在王管事的殷勤招待下,一行人进了城门,京城繁华的景象瞬间涌入王怀媛和柳家小姊妹的眼中。

“这、这就是长安啊!”

柳佩玖趴在车窗上,小嘴儿微张:真不愧是数朝古都,这气势、这规模、这人来人往的热闹、这……不亲临其境,真的很难想象啊。

路过朱雀大街的时候,柳佩玖更是睁大了眼睛:哎哟我去,这么宽的马路,别说跑马车了,就是开个飞机也能降落吧。

柳佩玉也满眼好奇,但到底记着规矩,没有像庶妹那般大惊小怪。

马车驶入安国公府所在的坊区时,柳佩玉还小声提醒妹妹:“阿玖,马上就要到了,快坐好。”

柳佩玖最听阿姊的话,虽有些不甘,但还是乖乖的坐回座位上。

“阿玖,阿娘说了,外祖母家和旁人家不一样,最是规矩的,且二舅母出身世家,言行举止更是讲究,”

柳佩玉见妹妹嘟着嘴,似是很委屈的模样,赶忙解释道:“咱们去了王家,代表的是柳家,倘有一点儿行差踏错,人家笑话的就是柳家了。”

当然还有阿娘。女儿教养不好,母亲难辞其咎。

柳佩玉心疼母亲不容易,愈发不想因为自己而连累她。

“阿姊,你是回外祖家,不是去旁人家做客,实在不必这般小心翼翼。”

柳佩玖翻了个白眼,心说话:阿姊怎么真跟林妹妹似的,回个外婆家还这般谨慎?

再说了,阿姊又不是林妹妹,她有阿爹有阿娘,还有翁婆,根本不需寄人篱下,更不必这般谨小慎微!

“阿玖,又说孩子话了,外祖、外祖,到底是两姓旁人。”

柳佩玉病弱的脸上带着些许怅然,她虽有王家的血脉,但到底姓柳啊。

况且她从未去过外祖家,外祖父、外祖母、舅父、舅母什么的,对她而言,和陌生人也差不多。

这么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她去了,如何能不忐忑?

柳佩玖撇撇嘴,很不认同阿姊的说法。

不过,她也不想跟姐姐争执,因为马车已经慢了下来。

柳佩玖忽的想起一事,悄悄掀起车窗帘子,眯起一只眼睛往外看。

唔,马车停在了一座气派的大宅院门前,正中的大门紧闭,唯有西边的侧门打开了。

柳佩玖摸了摸下巴,还不错,没让咱们走角门。

门口,赵氏的心腹阿袁领着一群的丫鬟婆子迎了上来,先给王怀淑见了礼,然后伺候一大两小三为主子下了马车。

进门后换乘王家的青帏小油车,朝中庭而去。

一路上,或有披着铠甲的部曲,或有身穿锦缎的丫鬟,来来往往的甚是体面。这可只是外院啊,下人们就这般讲究。

看了这些,柳佩玉愈发小心,不肯多走一步路、多说一句话。

行至二门,王怀媛一行人又下了车,抬头便看到门前站着一群衣饰鲜艳的女子……

第072章 点亮新技能

“大娘,我的大娘,你个狠心的,总算回来了!”

赵氏原本端坐在榻上,看到那抹陌生又熟悉的身影踏入堂屋,顿时站了起来,几步走到近前,一把就扶住了王怀媛。

王怀媛正欲行礼,被母亲扶了个正着,她顺势站起来,反手握住母亲的手臂,细细的端详着,良久方含泪道:“阿娘——”

一声“阿娘”,让赵氏的眼泪唰的就流了出来。

她最亏欠的就是女儿啊,从小就舍了她,没有亲自抚养过几天,连她出阁的时候,都未能到场。

女儿怎么怨恨她,她都不觉得过分。

“我的大娘啊,阿娘对不住你!”赵氏用力抱住王怀媛,呜呜的痛哭起来。

王怀媛感受着母亲温软的怀抱,这是她幼时最美好的回忆。

小时候,母亲不在身边,家里的某人整天在她耳边嘀咕——

谁让你是个小娘子,你若是个小郎君,娘子岂会舍了你?

你阿娘不要你了,宁可去奶别人家的孩子!

你啊,就是个没娘的野种。

幼小的王怀媛也曾怀疑过,也曾难过,但很快,阿娘在主家站稳脚跟后,便不着痕迹的派了个奶娘来抚养她。

表面上,那个妇人是万氏拐着弯儿的远房亲戚,而事实上,则是阿娘精挑细选给她请的乳母。

奶娘不但哺育她,还时时教导她。

尤其是某人再挑唆、辱骂的时候,奶娘便会告诉她:

“你阿娘最心疼你了,若不是为了你,她怎会去贵人家做乳母?”

“难道是为了养这些黑心肝、没良心的人吗?”

“当然不是,整个王家,除了你,其他人跟你阿娘就是陌生人。”

那时王怀媛还小,不懂奶娘这些话的意思,但她却记住了一件事:阿娘是爱她的,为了她愿意去做任何事!

对于一个没有母亲在身边的孩子来说,这就足够了!

奶娘是个聪明的人,看清王家众人的品性后,便悄悄告诉王怀媛:低调,藏拙!

杨姨娘故意打压王怀媛,想把她养成个畏手畏脚、上不得台面的懦弱小姐,她便顺着杨姨娘来。

该学的东西一样不少,只是从来不显露出来。

人前更是低着头,不多言,隐在角落里,活似个隐形人一般。

果然,日子久了,杨姨娘见她成了王家最不起眼的存在,便不再事事针对,她的日子变得好过许多。

而且大家不注意她,也有不注意的好处。

她可以自由跟母亲通信,信里母亲会教给她许多为人处世的道理。

她还可以悄悄的跟着奶娘学习一些管家理事的办法。

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杨姨娘自以为给王怀媛寻了一门极差的亲事,殊不知,那些人选都是母亲想方设法打听来,并暗地里塞近官媒的名单里。

柳家,看着确实不够体面,但那时王家也不是多么富贵。

真要细究起来,王家甚至还有些比不上柳家。

不管怎么说,柳家世代乡绅、耕读传家。

她的郎君虽迂腐了些,品性却不坏,公婆也不是恶毒之人。

王怀媛出嫁后,除开最初几年受了点儿苦,待她熟悉了柳家的“规矩”后,生活便十分顺遂了。

大富大贵没有,胜在顺心顺意。

王怀媛很知足!

对母亲也是由衷的感激和敬爱。

“阿娘,您待我很好,我都明白。”

王怀媛伏在赵氏的话里,一边哭一边说着。

唐宓站在一旁看着,只觉得眼睛有点儿发酸,想想阿婆的过去,唉,真是太不容易了。

唐元贞见母女两个哭得差不多了,方走到近前,轻声道:“阿家,阿姊,咱们进去说话吧。”

说着,唐元贞又看了眼满脸不安的跟在后面的两个女童,提醒赵氏:“两个外孙女还等着拜见外祖母呢~”

赵氏率先从激动的情绪中走出来,扭头看了看两个孩子,一边擦泪一边说:“是了,瞧我,一看到大娘就什么都忘了。”

赵氏拉着王怀媛的手,走到主席位坐下。

王怀媛则冲着两个孩子招招手,“快来,拜见你们外祖母。”

柳佩玉和柳佩玖姐妹两个手牵手,对视了一眼,而后缓缓走到近前。

丫鬟已经摆好了蒲团,小姊妹跪下来,恭敬的行礼:“见过外祖母!”

赵氏眼里含着泪,笑着张开手,“好、好,都是好孩子。来,到外祖母跟前来。”

柳佩玉和柳佩玖站起来,柳佩玉先走两步,柳佩玖则刻意退后两步。

两个孩子一前一后的来到赵氏跟前。

王怀媛擦着眼泪,跟母亲介绍,“这是佩玉,今年八岁了。”

柳佩玉怯怯的唤了一声,“外祖母。”

“哎、哎,”赵氏迭声答应,伸手就将柳佩玉揽入怀中,摸了摸她有些瘦弱的胳膊,眉头微微蹙起,“大娘,佩玉怎么这么瘦?可是有什么不妥?”

王怀媛叹了口气,“唉,都怪女儿,怀着佩玉的时候,我家郎君正好去书院读书,忽然无端断了音讯,女儿心忧如焚,积了胎毒,害得佩玉一生下来就体弱多病,呜呜,都怪我啊——”

提起女儿的病,王怀媛又愧疚得哭了。

柳佩玉朝着王怀淑伸出一只手,“阿娘,不怪您。”这些年,阿娘为了她的病操碎了心,她怎么忍心怪阿娘?

赵氏摸了摸柳佩玉的脉搏,这些年在宫里,她多少学了点儿医术。

好一会儿,赵氏才松开外孙女的手,沉声道:“确有些不足的症状,无妨,等明日我请宫里的徐太医来家里看看。他最擅长的便是这种病症。”

王怀媛大喜,“多谢阿娘!”

赵氏嗔怪的瞪了王怀媛一眼,“自家亲娘,谢什么谢?”

王怀媛讪讪的笑了笑,她不是没跟阿娘相处过吗,心里虽然亲,可到底不熟啊。

赵氏又看向规矩站着的柳佩玖,问了句:“这是——”给她写信的“神童”?

王怀媛赶忙介绍道,“是阿楚的女儿,今年才五岁,一落地就跟着我,名字唤作佩玖。”

阿楚是王怀媛的陪嫁丫鬟,当年她生柳佩玉伤了身子,好几年都不能生育,所以就把阿楚给了夫君。

阿楚为人老实,生了孩子也没有起旁的心思,甚至不主动往夫君身边凑,反而整日守着王怀媛过日子。

阿楚这般守本分,柳佩玖又天生跟王怀媛亲近,王怀媛直接将柳佩玖养在了自己名下。

王怀媛转头对柳佩玖说,“阿玖,快来拜见外祖母。”

柳佩玖这才向前几步,距离赵氏尚有两步的时候便站住了,恭敬的行礼,“阿玖见过外祖母。”

赵氏上下打量了柳佩玖一番,重点看了看她的眼睛,唔,虽然过于灵活,但好在清澈,是个不错的孩子。

赵氏笑着说道:“好孩子,无须多礼。”

柳家的两个孩子拜见完,赵氏便挨个指着给她们介绍屋里的人。

“这是你二舅母,家里的大小事务都有她打理,日后倘或有什么事,只管找她。”

唐元贞听到赵氏的话,笑着走上前,摸了摸两个孩子的小手,“是啊,来了这里就跟在家里一样。有什么想吃的、想玩儿的,丫鬟婆子不听话了,都可以跟舅母说。”

柳佩玉和柳佩玖乖乖的叫了一声,“舅母。”

赵氏又一指唐宓,“这是你们的表妹,姓唐名宓,小名猫儿,你们只管叫她猫儿便是。”

唐宓已经凑了过来,眉眼弯弯的给柳佩玉见礼,“阿姊好,我是猫儿,正好比你小一岁。”

柳佩玉稍显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红晕,羞涩的朝唐宓颔首,权作还礼,“阿妹好。”

柳佩玖则双眼泛光的看着唐宓,“猫儿姐姐,你真的一岁就能背书,三岁就能写字?”

神童啊,她终于见到活的神童了。

唐宓惊讶于柳佩玖的自来熟,不过,她没从对方身上感觉到恶意,便笑着说道:“不过是坊间传言罢了,阿玖妹妹,不必当真。”

柳佩玖只当对方在谦虚,嫡母最是稳妥的人,如果只是坊间传言,她断不会跟她们姐妹俩说。

“好了,你们小姊妹到里间去玩儿吧!”

赵氏乐得见到外孙女和孙女亲近,一挥手,将三个年龄相近的小姑娘凑做堆儿。

柳佩玉下意识的去看王怀媛,王怀媛笑着点了点头,她这才一手拉住唐宓,一手牵着柳佩玖,姐妹三个去了里间。

三人各自的丫鬟也都跟了上去。

呼啦啦去了一帮人,堂屋里都显得空荡了许多。

望着三个的背影,赵氏的笑容不断。

王怀媛忽的想起一事,低声问道:“阿娘,我们不去给阿婆请安吗?”

赵氏笑容变冷,“不急,待会儿去也不迟。你们阿婆未必想见咱们啊。”

王怀媛一愣,旋即想到一种可能,“阿娘,阿婆又、又生事了?”

赵氏嗤笑一声,“她什么时候消停过?不必理她,咱们娘俩儿好好说会儿话。”

唐元贞在下首陪坐,她一直暗中观察王怀媛。

她发现这个大姑子,根本不似王家人说的那般怯懦、小家子气、上不得台面。

不过转念一想她又释然了:赵氏,一个在宫里都能混得风生水起的女人,又怎么可能护不住唯一的女儿?

听赵氏要跟王怀媛说提梯己话,唐元贞便起身道:“阿娘,我去厨房看看,阿姊她们一路辛苦,先吃点东西垫垫吧。”

赵氏点点头,“去吧。”

王怀媛笑着对唐元贞道:“有劳弟妹了。”

唐元贞行礼告辞离去。

赵氏母女两个目送唐元贞出去,王怀媛低声道:“二娘是个好的。”比小万氏那个破落户强太多了。

赵氏叹道:“整个王家,也就他们两口子有点子良心。”所以她过继王怀瑾,不但是为了报复万氏和王鼐,更多的也是为自己和女儿的将来考虑。

……

再说唐宓这边。

离了大人,三个小萝莉便开始叽叽喳喳的说起来。

当然,主说的还是柳佩玖。

“猫儿姐姐,你现在都读什么书啊?”

唐宓一边招呼腼腆的柳佩玉,一边回答道:“没读什么正经书,主要是读一些游记、手札。”

唐家是世家,有钱有权有地位,所以除了一些上进的好青年外,还有一些无所事事、整日四处游荡的闲人。

这些闲人美名其曰去游学,实则在外面逍遥,为了应付家中长辈,便随时记录自己所看到的景致和风土人情。

唐家号称仁义为本、诗书传家,家教极严,哪怕是爱玩的浪荡子,文笔也是非常棒。

所以,那些游记写得真是花团锦簇,读起来趣味横生,让人有种如临其境的感觉。

唐宓很喜欢。

“游记啊~~”没意思。枯燥的旅行笔记,哪有实地游玩来得爽?

柳佩玖丢开这个话题,两只大眼睛咕噜咕噜乱转。

唐宓觉得柳家的这个庶女很有意思,来到嫡母娘家,居然没有半点拘谨,竟是比王家名正言顺的外孙女柳佩玉还要自在。

“对了,猫儿姐姐,你这么聪明,能做到一心二用吗?”

活了两辈子,柳佩玖第一次见到所谓的“神童”,而且她还听嫡母说过,唐宓居然能过目不忘。

话说“过目不忘”这种神技能,柳佩玖只在里看过。

金大侠笔下牛人无数,而能“过目不忘”的也只有黄蓉她妈。

想到黄蓉,柳佩玖又想到了周伯通的一心二用。

啧,明明黄蓉更聪明,却总也学不会,偏偏是愚笨的郭靖掌握了这种神技能。

想到了这些,柳佩玖不禁脑洞大开:同样是聪明人,不知唐宓能不能做到一手画圆一手画方呢?

“一心二用?怎么个一心二用?”唐宓有些好奇。

柳佩玖比比划划,“就是两只手同时运笔,一支笔画出圆圈,另一支笔却画出方形。”

柳佩玉起初还觉得妹妹太过活泼,会惹得唐宓笑话。

这会儿听了她的话,也不禁被勾起了好奇心。

唐宓凝神想了想,粉嫩的小嘴儿重复着:“一手画圆?一手画方?”

一边说着,她一边伸出两个食指,在茶盏里沾了些水,便在地板上画了起来。

她没有去看自己的手,而是微闭着眼睛在心里描绘:一手画圆,一手则画方。

柳佩玉和柳佩玖姐妹两个瞪大眼睛,看着唐宓两根嫩呼呼的手指在地板上滑过。

片刻后,原木色的地板上出现了两个水痕,一个是圆形,一个赫然是正方形……

第073章 邀请

一手画圆一手画方技能Get,唐宓眼前被打开了一个新的窗口。

唔,这个新技能似乎还能应用在其它方面。

比如,写字!

回到西厢房,唐宓没有像往常一样读书,而是命人取来了文房四宝。

阿苏熟练的将纸铺在书桌上,压上镇纸,在砚台里滴了几滴水,一手撩起一边的袖子,另一只手捏着墨条轻轻的研磨着。

唐宓端坐在书桌后,在笔架上抽出了两支笔。

阿苏讶然,不知自家主子这是要做什么。

唐宓一手一支笔,没有急着蘸墨,而是在雪白的澄心纸上比划了一下。

唐宓会用左手写字,她四岁时,坐在王怀瑾的怀里,由父亲手把手的教授写字。

那时她就曾经试着用左手写字,不是为了显摆,只因好玩儿。

她阿娘也说了,左右手都要灵活,人的脑子才会更好用。

好吧,虽然唐宓的大脑已经够好用了,但谁还不希望有个“更好”?

唐宓每每练字的时候,右手写累了,就换左手。

练了两年,笔触仍显稚嫩,但已经远比同龄人强太多。

唐宓的左手字也写得颇能看,虽不如右手写得好,却也是工整。

唐宓两只手同时握笔,悬空在纸上比划了好一会儿,终于有了感觉。

她这才拿着笔在砚台上蘸足了墨,凝神静气,大脑被有意的分作两部分。

一部分控制着右手,另一部分则控制左手。

心中默念,一手楷书,一手草书。走起!

阿苏瞪大眼睛,呆愣愣的看着自家小姐双手同书。

唐宓两个手腕转动,紫毫笔落在澄心纸上,几个婉转,赫然出现了两行字。

左边是龙飞凤舞的草书,上书:天对地。

右边是规整端正的楷书,书曰:雨对风。

同时落墨,同时运笔,写出的却是截然不同的字迹,内容也不相同。

“小、小三娘,这、这——”太神奇了吧?

阿苏都看傻眼了,从小她就知道自己伺候的这位主子是个“神童”,几年来,唐宓也一直刷新阿苏对“神童”的认知。

可今天这一幕,实在是匪夷所思,饶是阿苏被训练得沉稳、干练,也忍不住惊呼出声。

唐宓却皱着眉头,显是对自己写的字不甚满意。

“唔,左手的力道还是差了些,草书只有其形、未见其神啊。”

唐宓看了看左手腕,想起平日自己练字的方法,扭头对阿苏道:“取木板来。”

阿苏还在震惊之中,听了唐宓的话,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是!”

放下墨条,阿苏利索的从书架后面拉出一个移动木板。

这是唐元贞特意给女儿订做的,专门用来给唐宓练字使用。

唐家一位在书法上颇有建树的先祖,曾在手札上记录自己的练字心得。

其中一条便是悬腕悬肘练字法,具体做法便是在墙上练字。

墙上练字,说得轻巧,实践起来多有不便。

唐元贞就干脆寻木匠打制了一个可移动的木板,木板不高,正好与唐宓的身高相符。

支撑木板的框架很结实,在上面写字,不会摇晃,效果与墙一般无二。

阿苏重新取了一张澄心纸,用钉子在木板上固定好。

唐宓左手握笔,站在木板前,专心致志的开始练字。

天色将晚,室内的光线也暗了下来。

阿苏提醒主子:“小三娘,时辰不早了,该去用暮食了。”

唐宓抬起头,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咦,都这个时辰了?

放下笔,晃了晃酸疼的手腕,低头却看到袖子上沾了些墨汁,“先换衣服,然后再去寸心堂。”

阿苏答应一声,出去交代差事。

不多时,几个小丫鬟提着热水、端着洗漱用品进了净房。

唐宓在阿姜的服侍下,没洗头发,只简单的洗了个澡,换上一条碧色的齐胸襦裙。

衣服换了,配饰也要跟着换。

阿姜给唐宓解开头发,重新梳了个发髻,簪上小巧的珠花,系上荷包,胳膊上又套上臂钏。

唐宓对着铜镜转了转头,唔,不错。

她可不是只知读书的书呆子,对于华服美饰也是很喜欢滴。

唐元贞也乐得打扮唯一的女儿,若是遇到好料子,什么红蓝宝石、羊脂白玉、珊瑚珠子等,她全都拿来给女儿打制最新式的首饰。

有时兴致来了,唐元贞还会亲自设计样子。

至于衣服什么的,那就更多了。

除了公中份例的每年十二套衣服,唐元贞私底下不知给唐宓做了多少。

正如王怀淑说得那般,唐元贞有钱,非常有钱。

她手里不但有唐家数百年积累的财富,还有好几处极为挣钱的买******如山庄的温室蔬菜,比如唐氏烧春烈酒,再比如香水作坊、胭脂铺子……只这几项生意,就让唐元贞日进斗金。

说句装逼的话,银子多了那就是个数字。

唐元贞花起钱来,也不会在意。

什么好布料、稀罕绣品,只要看重了,一个字:买。

什么刺绣名家、女红高手,只要手艺够好,一个字:请。

唐元贞光做女红的奴婢就二十个,聘请的绣娘有八个,论实力、比规模,竟是比京中最大的成衣铺“云想衣”还要厉害。

有人有布料,给宝贝女儿做点儿新衣裳,真是再简单不过了。

所以,唐宓每一季都有成箱成箱的新衣服,就是每天换两身都穿不完。

换好衣裳,唐宓穿着薄薄的锦袜踩在木地板上,走到门口时,阿姜蹲下来给唐宓穿上鞋子。

额,鞋子也是新鞋子,藕荷色的鞋面,绣着大朵的牡丹花,花心处赫然嵌着一个小拇指头大小的珍珠,更稀罕的是,那珠子的颜色竟是浅浅的黄色,恰好与花蕊颜色相同。

阿姜等一众奴婢拥簇着唐宓出了西厢房,先去正房跟唐元贞汇合。

唐元贞给王令平换好了衣裳,叮嘱乳母看好他,正欲命人去叫唐宓,可巧女儿就来了。

招手将唐宓唤到身边,上下看了看,唐元贞满意的点点头。她家女儿就是漂亮,穿什么都好看。

这时,王怀瑾也从外面回来,身后跟着王令仪和王令齐小哥儿俩。

“阿妹!”

“猫儿!”

兄弟两个跟母亲见了礼,便凑到妹妹身边说话。

王令仪已经十一岁了,一身宝蓝色的圆领襕袍,腰间系着宽宽的腰带,腰带上垂着玉佩、荷包等物什。小身板挺得笔直,俨然有了小少年的英挺。

王令齐过了九岁的生日,还是跳脱的性子,明明与兄长类似的装扮,却仍像个顽童。

唐宓跟两个兄长讨论功课,王令仪还好,功底扎实、读书努力,跟妹妹说着课业也能侃侃而谈。

王令齐就惨了,他的功课不差,比同龄的孩子还要高出一截,奈何小妹太妖孽,那脑子就跟资料库一样,随便说个词儿,她都能脱口而出告诉你出处。

太、太吓人了!

有这样一个妹子,王令齐表示,压力好大啊。

王怀瑾夫妇笑着看着三个儿女玩闹,时不时的还会插上一句。

“好了,时辰不早了,咱们走吧。”

玩笑了几句,王怀瑾看了看小几上的沙漏,招呼几个孩子准备去寸心堂。

“是!”

二儿一女恭敬的应答,然后跟在父母身后,一起往寸心堂而去。

寸心堂。

赵氏和王怀媛还在说话,柳佩玉和柳佩玖姊妹两个坐在下首吃点心、喝茶汤。

柳佩玉还好,时刻谨记“规矩”二字,小身板跪的笔挺,姿态也分外标准。

柳佩玖则有些坐不住,妈蛋,大梁朝最坑爹的就是跪坐了,她真怕自己会跪成罗圈腿儿。

还有这茶汤……柳佩玖实在不敢相信,这种加了葱、姜、肉蔻等作料的汤汁子,居然也敢叫茶。这分明就是一碗黑料理的粥,好吧。

偏偏她嫡母和阿姊还一副极享受的模样,柳佩玖光闻味儿就觉得反胃,拿嘴唇沾了沾杯沿儿就放下了,再也不肯动一下。

“二郎,二娘来了!”

门口小丫鬟掀起帘子,请王怀瑾一家进来。

“二郎你们过来了,快来。”

赵氏停了口,转而跟王怀瑾打招呼。

王怀瑾和唐元贞带着孩子们先给赵氏见了礼,王怀瑾才将目光转向十多年未见的大姐。

“阿姊~~”

“二郎!”王怀媛起身,和王怀瑾相互见了礼,定定的看了他一会儿,方转头对赵氏说:“我怎么看着二郎愈发有名士的风度?”

全赖有个崇尚世家的婆家,以及有个倾慕名士的夫君,王怀媛对于“名士”这种生物有些了解。

不过,柳家门第有限,她的夫君柳寔交际不广,她还真没见过几个真正的名士、才子。

但仅凭夫君的描述,加上她个人的理解,王怀媛觉得,她名义上的弟弟王怀瑾绝对有名士风仪。

“大娘好毒的眼睛。”

赵氏赞许的笑道,“二郎虽未拜入唐太府名下,却研读了他的全部著作和笔记,算是半个唐氏门徒。再加上他在崇文馆,身边多是博学、旷达之士,犹如居于芝兰之室,两三年了,好歹也能渲染上香味儿啊。”

赵氏一番话说得在场人都笑了。

连不懂事的阿宝小盆友也跟着咯咯只笑,嘴边再次流出口水。

“好了,不说闲话了,先去福寿堂给太夫人请安,回来咱们再用暮食。”

赵氏抚了抚鬓发,起身说道。

“是!”众人纷纷应声。

柳佩玖站在一旁,偷瞄了王怀瑾一眼:噫,好个绝世美男子啊,这相貌、这气质,放在后世妥妥的男神啊。可比一群整容工厂出来的棒子、娘炮强太多了。

见到王怀瑾,柳佩玖就不难想象为何唐宓会生得这般好了。没办法,基因决定一切啊。

柳佩玖的目光滑到了唐宓身上,她一愣,咦,不过半日不见,唐宓怎么又换了一身衣裳。

仔细一看,柳佩玖发现,唐宓的首饰、鞋子也换了。

她不禁咋舌,不愧是豪门望族啊,不出门一天也要换两身衣裳、两套配饰。

关键唐宓还只是个七岁的小萝莉,有必要这么在意衣着咩?

对于唐宓换衣服的频率和衣服的华美,柳佩玖只是惊讶外带欣赏。

王令佩和王令慧姐妹两个就不同了,看到唐宓穿着上等蹙金绣裁制的半臂,鞋上缀着浅金色珍珠,嫉妒得眼睛都要红了。

明明都是王家的孙女,凭什么唐宓就能穿皇家专供的蹙金绣,戴最新样式的珠宝首饰?

王令佩今年十岁了,经过了当年白鹅事件,表面上她老实了不少,但私底下的小心思一样不少。

甚至因为这事,她心底对唐宓的嫉恨愈发浓烈了。

王令慧纯属是被母亲和姐姐洗脑了,整日里听她们骂王怀瑾一家子,她实在不可能对唐宓有什么好感。

兼之这两年王怀恩一家的生活确实不怎么好,与王怀瑾一家相比,更是天上地下。

王怀恩和小万氏如何不恨?

尤其是想到自己才是大房唯一的子嗣,爵位、财产却被堂房的王怀瑾夺了去。

不甘,真是太不甘心了。

奈何王怀恩是犯了大过错的人,饶是王鼐看在他是唯一儿子的面子上,没有迁怒与他,但待他远不如过去。

仕途上,更是绝无进步的可能,从西北回来,王怀恩被一撸到底,除了校尉的勋职,整个儿一白丁。

王怀恩知道自己的处境,三年来一直窝在西园低调过日子。

连小万氏和三个孩子也被他拘着不敢胡闹。

直到上个月,万氏回归,一场场闹剧过后,王怀恩竟被万氏和王鼐弄到了摘星院。

王怀恩夫妇简直高兴坏了,摘星院啊,那可是世子嫡子才能住的地方。

如今让他们给占了,那、那是不是说,安国公的爵位,他王怀恩还是有机会夺回来的?!

有了这种妄想,王怀恩和小万氏不禁又挺起了腰杆儿,私下里跟儿女们也整天说什么“拿回爵位,承继安国公,将王怀瑾赶出王家”的话。

听得多了,孩子们也就都记住了。

王令佩姐妹看到唐宓这个注定要被“赶出去”的人,居然穿得体比她们还要体面,心里如何不恼?如何不气?

但经历了跪祠堂的惩罚后,王令佩真的学乖了。

至少不会自己跳出来做出头鸟。

想起昨儿姑姑跟她说的事,王令佩笑着走到唐宓身边,“猫儿,这个月初八,李家小娘子举办赏荷宴,广邀京城的贵女参加,因着姑母的缘故,咱们家也收到了请柬,到时候一起去吧!”

第074章 还来?

赵郡李氏闻名天下,除了傲人的姓氏外,还有一个地方被人津津乐道,那就是位于京郊的百亩荷塘。

李家荷塘,距离京城不足百里,占地一百余亩,水塘是山间泉水汇聚而成,

虽是死水,但因李家照管得极为用心,水质一直保持着山泉水的清澈、沁凉。

李家的某位先祖善丹青,尤善画荷,便命人在水塘里种植了大片的荷花。

每每到了夏日,大片大片的荷花盛开,或白、或粉、或红,亭亭而立与碧色的荷叶之上,景色可谓是美不胜收。

引得无数文人墨客、才子佳人前来观赏,更留下了无数有关荷花、荷塘的好文佳句。

使得李家荷塘的美名远播天下。

李家最善“经营”,不止在政治上,在刷名望值上也颇有些手段。

每年六、七月,荷花盛开之时,李家便会大摆赏荷宴,广邀京城乃至天下的才子名士前来。

其中当然少不了各大世家。

不过,王令佩所说的“赏荷宴”,并不是李家真正的赏荷宴,而是李家的几位小娘子为了交际京城贵女,而弄出来的闺阁小聚会。

虽是小女儿家的游戏,却也是京中贵女的一场盛宴。

“据说,不止贵女们会参加,还有不少年轻才俊也会前来呢。”

王令佩极力蛊惑着,“连京城四大才子,南麗书院的学生也都答应去了呢。”

京城四大才子?

柳佩玖在一旁听得嘴角抽搐,怎么古代总有这么几个人被人吹捧?

什么四大美男子、四大才子、四大公子……太俗气了。

柳佩玉却有些好奇,难得壮着胆子问了句:“四大才子?哪四位?”

王令佩颇有优越感的看了柳佩玉一眼,那眼神,仿佛在看无知的乡下村姑,“京城四大才子,分别是赵郡李氏的李寿李十八郎,荥阳郑氏的郑勋郑七郎,顾家的顾繁顾四郎,太原王氏的王宜谦王二十一郎。”

啧,听这一长串的名单,所谓四大才子全特么的都是世家子啊。

这也难怪,世家垄断着众多资源,不说别的,单是读书这一项,就比寒门庶子便宜太多。

当下识字率低,书籍极为珍贵,绝大多数的珍本、古籍乃至孤本都被世家私藏。

连皇家,都未必有世家的藏书多。

而那些地主乡绅,虽有点儿钱财,却没什么藏书。家中子弟想要读书,则是极为不容易。

同样的孩子,起跑线不一样,跑出来的结果自然也就不同。

有了丰富的资源,世家成才的概率就远远超过寒门。

有名望的学士大儒、名士才子,大多出自世家也就没什么可奇怪的了。

“……那一定十分热闹。”柳佩玉苍白的小脸上带着些许向往。

唐宓原本对什么“赏荷宴”并不感兴趣,但看表姐这般,想到她常年在闺中,以柳家的门第,也接触不到这么高层次的宴集。

罢了,就当带表姐一起去开开眼界吧。

王令佩见柳氏姐妹颇为意动,继续煽动,“猫儿,怎样,咱们一起去吧。正好两个表妹初到京城,也去李家荷塘赏赏荷花?”

土包子难得进京一回,怎么着也要让人长长见识呗。

王令佩用眼神调侃着。

唐宓读懂了她的暗示,心中不喜,但顾及柳家表姐的感受,她没多说什么。

扭头看向柳佩玉,唐宓轻声问道:“阿姊,一起去吧?”

柳佩玉不傻,当然看出王令佩眼中的戏谑和轻视,小脸烧得通红,嗫嚅着没有说话。

反倒是柳佩玖气鼓鼓的说:“不就是一片荷花塘子嘛,有什么了不起?不过,我阿姊文采斐然,有机会能跟京城的才女们较量一下也是好的。对吧,阿姊!”

她姐姐可是才学不亚于林妹妹的小才女哩,单靠诗文就能压倒所谓的贵女。

“阿玖,不要乱说。”柳佩玉听妹妹吹捧自己,又急又羞,连忙阻止。

王令佩却满脸不信,“哦?柳表妹还会做诗?”

不过是梁州乡下土财主的闺女,识得两个字就当自己是才女了?

我呸!

柳佩玉慌忙摇头,“我、我就略读了两年书,背过几篇文章,作诗自是不成的。更、更比不上京中的贵女们。”

唐宓见不得王令佩咄咄逼人的模样,出声道:“都是闺阁女子,哪里有什么正经文章?就是贵女们也多为游戏之作,玩笑罢了。”

柳佩玉向唐宓投去感激的目光,连连点头不止。

柳佩玖自觉失言,可心里仍是不服:世家贵女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有个高贵的姓氏?

小孩子这边气氛略尴尬,赵氏那群大人的场面也不怎么和谐。

诚如赵氏所言,万氏对王怀媛这个十多年未回娘家的大孙女并不甚热络。

耷拉着松垮的眼皮,万氏只冷冷的说了句:“回来了。”

王怀媛早有预防,更是习惯了万氏的漠视,恭敬的回道:“孙女不孝,多年未曾回来探望阿婆,还望阿婆见谅。”

“见谅?哼,老婆子当不起。”万氏越说越不像话,竟是连半点脸面也不想留了。

赵氏脸色不虞,老婆子可以作践她,却不能作践她的宝贝女儿。

“阿家又说笑了,”

赵氏抬眼看了看四周,故作疑惑的说道:“咦,妙仪女冠不在?呵呵,说起妙仪,这名字甚是熟悉啊。二娘,咱们家以前是不是有个妙缘、还是妙法来着?!”

唐元贞被点了名,赶忙站出来,笑着回道:“好叫阿家知道,阿婆原来供奉的女冠法号妙缘。可惜是个歪门邪道,整日里捣鼓些淫祀,弄得家里乌烟瘴气,媳妇儿看着不好,便将她送到京兆府。”

赵氏和唐元贞一唱一和,只把万氏气得浑身发抖。

这对婆媳什么意思?

是要威胁她?

站在屏风后的妙仪听了这话,忍不住攥紧了拳头。

“阿家,大娘多年未回,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是喜事,您说对不对?”

万氏撕破脸,赵氏也不再客气,直接撂下狠话:你给我闺女脸子瞧,我就不让你好过,什么狗屁妙仪,早晚跟她师姐一个下场!

万氏一个倒仰,好悬没气昏过去。

不过这些日子妙仪对她的规劝起了作用,深深吸了口气,万氏终于挤出一丝笑容,对王怀媛道:“你阿娘说的是,你回娘家是好事,好好的多住些日子。”

王怀媛仿佛没看到母亲和祖母的交锋,赶忙应道:“是,孙女省得。”

在赵氏眼神逼迫下,万氏又心疼的命人取来两个匣子,将柳佩玉和柳佩玖唤道近前,违心的夸着:“都是好孩子,这是阿祖给你们的见面礼,好生收着吧。”

柳佩玉姐妹两个接过匣子,纷纷磕头道谢。

一场闹剧就此收场。

王怀媛带着柳佩玉姐妹两个回到了望月阁。

“阿娘,这个——”柳佩玖捧着匣子,扬起笑脸看着王怀媛。

王怀媛笑道:“既是阿祖给你的,你留着便是。”反正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儿。

王怀媛太了解自己的祖母了,绝对的重男轻女,自家孙女出阁都舍不得给好东西,更不用说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外孙女”了。

柳佩玖答应一声,跟嫡母和姐姐说了会儿话,方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阿玖回来了!”柳佩玖的姨娘阿楚坐在窗户下做针线活儿,看女儿回来,赶忙起身。

“姨娘,这是阿祖给的,您给我收起来吧。”柳佩玖将匣子递给楚姨娘。

楚姨娘是王家陪嫁的婢女,对万氏这位老祖宗也十分了解,嘴里嘀咕一声,“估计不是什么好东西。”

说着,楚姨娘打开匣子,果然,里面孤零零的放着一个半旧不新的金项圈,更奇葩的是,项圈下面居然没有金锁。

柳佩玖瞪大眼睛,“这、这——”也太寒酸了吧。

就是在柳家,她亲祖母、一个乡间地主婆也送不出这样的见面礼啊。

相较于唐元贞送来的三层装满了各色金银小配饰的首饰匣子,万氏送的这个破项圈,根本不堪入目。

“呵呵,习惯就好,王家这位老祖生性如此。”

楚姨娘见怪不怪,扣上匣子,嗤笑道:“而且你放心,不止你收到的寒酸,就是你阿姊那儿,也强不到哪里。”

楚姨娘一语中的,王怀媛看着匣子里那样式老旧的金项圈,根本没往外拿,直接连着匣子一起丢给了身边的奴婢,“收起来吧,没得放在外面丢人。”

柳佩玉红了眼眶,“阿娘,阿祖是不是不喜欢我?”

王怀媛将女儿搂入怀中,她知道女儿天生不足,性子分外敏感,便笑着安抚道:“阿祖不是不喜欢你,她是在迁怒呢。而且啊,阿祖偏爱小郎君,你看猫儿,在王家多么受宠?阿祖一样不待见她。”

柳佩玉想了想,噫,还真是这样呢。

不过人家唐宓有底气,根本不必在意万氏喜不喜欢她。

自己呢……柳佩玉脑海里浮现唐宓那落落大方、随心自若的模样,以及王令佩眼底的蔑视,她就忍不住的自卑。

……

七月初八,京中大多数的贵女都齐齐奔赴城外的李家荷塘。

王家也不例外。

一大早,唐宓就被阿姜从床上挖出来,惺忪着一双睡眼,任由阿姜和几个丫鬟给她洗漱、换衣、梳头。

“今天可是小三娘第一次外出呢,必须好打扮打扮,”

阿姜嘴里念叨着,手上不停,拿起昨晚就挑好的一套衣裙给唐宓穿上。

上身是绯色绣蝶恋花的半臂衫,下裙则是白、粉相间的七破间裙,齐胸系着红色的缎带,勾勒出小萝莉窈窕的身形。

头上依然是双丫髻,系着粉色的丝带,阿姜又从妆奁中取了一对赤金嵌红宝石的团花簪插在小鬏鬏上。

挂上赤金嵌红宝石的项圈,戴上赤金镂空花纹的小镯子,阿姜上下看了看,仍觉不够,又摸起了一个金臂钏。

唐宓终于清醒了,连连摆手,“够了,够了,大夏天的,戴这么多金首饰,还不够晃瞎人眼的。”

六七年了,唐宓还是无法适应乳母的审美,大红大金,俗不俗?

“小三娘又浑说了,你皮肤白嫩得能掐出水来,穿红色更好看,戴金饰更显富贵,哪里就俗气了?”

颜色和首饰也是分人的好不好?

她们家小三娘皮子白、盘儿又亮,穿上大红更显大气富贵。

可惜唐宓态度坚决,阿姜只得将金臂钏放回妆奁。

穿上翘头履,唐宓站在铜镜前左右看了看,满意的点了点头,“好,走吧,让阿娘看看去。”

唐元贞对女儿的这生装扮很满意,低头看了看她的鞋子,叮嘱阿姜:“再备一双木屐,水塘多水,别湿了鞋子。”

“还是娘子想得周到。”阿姜赶忙记下。

“猫儿,出门在外,照看好自己个儿。”唐元贞没说什么“照顾好表姐表妹”之类的话,不是她不好客,而是跟宝贝女儿比起来,谁都算不得什么。

“嗯!”唐宓乖乖的点头。

“还有,在外面不必惧怕任何人,猫儿你记住,你姓唐!”唐元贞想到某些世家贵女的嘴脸,忍不住叮嘱女儿。

唐宓微微挑眉,阿娘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唐元贞嘴角挂着一抹嘲讽,“猫儿,你从未出去过,不知道有些人,太过极端,只顾着所谓的姓氏,殊不知士族之所以被人尊崇并不仅仅是一个姓氏。”

唐宓明白了,不就是有一群人进化太过直接退化了吗。

就像前前前朝的那些所谓士族子弟,涂脂抹粉,指马为虎,生生将自己弄成了废物、寄生虫,哪里还有世家的风骨?

在唐宓心中,真正的世家子弟,就该像王谢那般,上马可统帅千军,下马可谈笑鸿儒。

而那些一味强调姓氏、只知背诵谱系的,不过是一群装样子的小丑罢了。

“阿娘,放心吧,猫儿可不会任人欺负。”她是谁,她可是神童唐宓!

唐元贞叮嘱完,将唐宓送到了寸心堂。

柳氏姐妹也已经收拾妥当,由王怀媛领着过来。

两方集合完毕,赵氏跟三个小萝莉又是一番叮咛。

随后,唐元贞领着三只小的前往二门,那里王令佩和王令慧早已等候多时。

安排几个小的上了马车,盯着丫鬟婆子齐齐到位,唐元贞这才上了最后一辆马车。

出了坊区,一行三、四辆马车缓缓朝城外驶去。

摇晃了一个多时辰,终于抵达李家的荷塘。

还不等唐元贞下马车,早有李家的仆役迎了上来,李家三房的二娘柳氏听说唐元贞也来了后,匆匆迎了出来。

柳氏出身河东柳氏,同为世家,对唐元贞十分热络。

拉着她的手,将王令佩等几个小萝莉夸了又夸,重点夸奖了唐宓。

只是今天是小姑娘们的聚会,大人们不好搀和,最后由李家十九娘李明珠将王令佩等人迎到了荷塘的水榭。

“这是王家的几位小娘子——”李明珠像个合格的主家,跟水榭的其它小娘子介绍道。

但还不等李明珠介绍完,水榭的厅堂里便响起了一记女童的声音:“哼,我才不要跟田舍奴家的小娘子同处一室!”

第075章 一鸣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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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是在古代还是现代,名词后面加个“奴”都不会是什么好词儿。

在大梁,田舍奴更是骂人的话。

王令佩、柳佩玉和柳佩玖都涨红了脸,仿佛被人当众剥光了衣裳,分外的尴尬。

还是柳佩玖受不得这种羞辱,跳起来嚷道:“田舍奴怎么了?你们谁家往上数几辈不是田舍奴?”

呃,这话,放在现代或许没错。

但在大梁朝,并不适用。

果然,柳佩玖的话音方落,花厅里便响起了嗤嗤的轻笑声。

唐宓扶额,这个小表妹到底还是冲动了些,且不太明白外面的事儿啊。

一个身着水蓝色齐胸襦裙的少女,拿着团扇遮着嘴,轻笑道:“不好意思,我家往上数十辈子也是世家。”

她刚说完,花厅里的笑声愈发响亮起来。

其中还夹杂着几个少女的讽刺:“真真是田舍奴,好没见识。她以为是寒门新贵呢,往上数两代家里都是泥腿子。”

“对呀对呀,咱们世家,哪个不是几百年的传承?”

“哈哈,真是好笑,没见识也就罢了,偏还出来现眼!”

“是呀,这是谁家的小娘子,好没规矩。”

“……”

几人的声音不小,至少在场的人都听到了。

柳佩玖这才知道自己闹了笑话,小脸烧得厉害。

柳佩玉赶忙将妹妹拉到自己身后,准备跟众人道歉。

唐宓见状,抢先开口道:“恕我失礼,这位应该不是李家的小娘子吧。”

她指的是最先开口的那位,也就是不愿跟田舍奴共处一室的小贵女。

“我姓陈,怎的?”那位小贵女一扬脖子,挑衅的说道。

“南阳陈氏。”唐宓的大脑堪比计算机,一下子就翻到了陈家的资料。

“没错,正是南阳陈氏女。”陈姓小贵女那叫一个骄傲,就差在脑门刻上“世家女”三个字了。

唐宓微微一笑,“那就奇怪了,今个儿不是李家宴集嘛,怎么主家尚未说话,‘客人’反倒先叫嚷起来。这、似乎并不符合规矩吧?”

唐宓懂得辩论的关键,绝不会在对己方不利的方面纠缠:世情就是如此,世人崇尚世家,世家鄙夷任何阶层的人,包括皇族。

所以,被世家骂田舍奴什么的,真心不是什么新鲜事儿,说到外面去,世人也会觉得理所当然。

唐宓闭口不谈姓氏,只谈“规矩”。

唐宓的这番话直指李家和陈家小娘子——李家是主家,却任由一个客人当众羞辱另一个客人,实在算不得称职;而陈家小娘子更过分了,你又不是主家,凭什么说出“不愿与xxx共处一室”的话?

李明珠坐不住了,赶忙起来打圆场,“哎呀,都怪我不好,见到姐妹们高兴,竟忘了奉茶。来人呐——”

小丫鬟们机灵,端着托盘走了进来。

陈家小娘子却似没听到唐宓的话,“哼”了一声,便扭过了头,不再理会王家众人。

陈小娘子变相的认输了,唐宓却不肯放过她。

接着自己刚才的话,故意笑道:“当然啦,‘规矩’二字,与旁人家最是要紧,与陈家却没甚关系。”

柳佩玖到底小孩儿心性,刚才的尴尬很快便消失了,从姐姐身后探出头,好奇的问道:“猫儿姐姐,这是为何?”

世家不都是重规矩、重礼法的咩?

花厅里的众人,有的似乎想到了,脸上露出怪异的笑容。

有的则不知缘故,纷纷朝唐宓看去,等待她的回答。

唐宓嘴角噙着笑,眼底却没有半分温度:嘲讽王家人,那就是嘲讽她唐宓,今个儿如果不狠狠的打回去,那日后王家人再出门,便会被人变本加厉的羞辱!

唐宓决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她故意看着陈小娘子,凉凉的说道:“陈家,可是以‘纯孝’闻名于世的呀。规矩、礼仪算什么,只要重‘孝道’就可以了。”

“扑哧~~”

郑家十娘郑勉先忍不住了,捂嘴笑了起来。

不能怪她破功啊,实在是唐宓说得太刁钻了,但凡是听闻陈家发家史的人都能听出她话里的嘲讽。

柳佩玖却是没听过那段历史,不解的继续追问:“猫儿姐姐,陈家人很重视‘孝道’?”

她来大梁的时间不长,却也听说每个世家都有自家推崇或是擅长的地方。

像唐家,以诚信、仁义传家,本家嫡支便以“诚义”为名,曰诚义堂。

像郑家,自汉末就门庭显赫,族中宰相、大将军不知道出了多少个,本家嫡支便以“九戟堂”为堂号。

这个陈家,莫非最出名的就是“孝道”?

那这是好事啊,为何在场的众人一副要笑不笑的鬼样子?

莫非陈家的这个“孝”还有什么猫腻。

唐宓瞥了陈小娘子一眼,这时陈小娘子哪里还有方才的骄傲,早已羞红了脸,看向唐宓的目光更是夹杂着恼恨。

唐宓才不管她恼不恼呢,既然敢伸爪子,就别怪旁人拿刀去剁。

她幽幽的说道:“三百年前,胡人进犯,汉人南迁,迁徙途中多磨难,陈家先祖不忍老母受饥,亲手将三岁亲子宰杀煮给母亲——”

还没听完,柳佩玖的脸色就变了,嗷嗷干呕了几声。

柳佩玉赶忙给妹妹抚着背,轻声安慰着,“阿玖,不怕。”

“太残忍了,虎毒不食子,这个什么陈家老祖怎么连畜生都不如?”

柳佩玖一抹嘴巴,毫无遮拦的说道:“还说什么纯孝?我呸,想孝顺母亲,干嘛不割自己的肉,却用别人的命来成全名声?”

陈小娘子猛地站起来,手指抖啊抖的指着柳佩玖:“你、你胡说什么?”竟敢骂他们先祖是畜生?哦不对,人家说的是畜生不如!

柳佩玖早就看陈小娘子不顺眼了,推开想要阻止的姐姐,梗着脖子说道:“我哪有胡说?你们世家不是整天‘仁’啊、‘义’啊的挂在嘴边,怎么到了陈家就不肯对个稚童讲‘仁义’。他何其无辜?就因为投错了胎?”

扑、扑哧~~又有几个小娘子撑不住,捂着嘴笑了起来。

就连李明珠也扭过头,身子一颤一颤的。

“阿玖!”柳佩玉是真急了,用从未用过的严厉口吻训斥妹妹,“不许再胡说了!”

陈家再不济,那也是世家,倘或真的惹怒了,人家报复过来,她们柳家连抵挡的能力都没有。

柳佩玖还想说些什么,见姐姐严厉的眼神,又咽了回去,不甘不愿的退到姐姐身后。

柳佩玉见妹妹老实了,赶忙上前跟陈小娘子赔不是,“舍妹年纪小,不懂事,还请小娘子见谅。”

陈小娘子早已红了眼睛,听了柳佩玉的话,哪里肯罢休,“不懂事就能胡说?”

唐宓见不得柳佩玉低声下气的模样,笑着插话:“怎么不能?否则就不会有‘童言无忌’这个词儿了。”

“哈哈,对对对,就是童言无忌。”郑勉乐得直捶桌,她真是太喜欢唐家的这个小娘子。率真,不做作,更不端着架子。

“哈哈哈~~”

“童言无忌,好一个童言无忌。”

在场的小娘子全都喷笑出声。

说实话,她们也颇看不上陈家的行事作风。

像她们自己家,哪个不是代代上进、一辈辈的拼搏?

不管是讲究学问、著书立说,还是上阵打仗,那都是拼得真本事,这才创下几百年的家族。

陈家倒好,杀了儿子喂老娘,居然还得了个“纯孝”的名声,一下子就名扬海内。

随后陈家更是在“孝道”的道路上一路疾驰,整天捣鼓出新花样,什么卧冰求鲤、割肉当药引,反正怎么极端怎么来。

其实在彼时,世家尊崇朴素的人本思想,讲究仁义,哪怕是父子间也要父慈子孝:父慈才能子孝。

而像陈家这般,不分青红皂白,为了博一‘令名’(令名:好名声),而不顾伦理道德的“孝”,根本就是“愚孝”,真正的世家更是不齿!

李明珠用帕子捂着嘴,轻咳了好几声,才恢复了情绪。

她见陈小娘子已经到了恼羞成怒的边缘,赶忙转移话题,“好了,不说这些了,咱们还是赏荷吧。”

众人这才想起今天的主题,纷纷应和,“是极是极,如此美景,咱们可不能辜负了。”

众人说这话的时候,忍不住偷眼去看唐宓,唯恐唐宓不依不饶,继续抓着陈家的话题不放。

经过方才这一遭,她们算是明白了,唐宓真心不好惹。

感受到众人的目光,唐宓微微一笑,今天的目的已经达到,她也乐得转移话题。

便笑着说道:“‘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李家荷塘,果然名不虚传。”

“‘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好句。全诗是什么?何人所做?”

郑勉第一个捧场。

“全诗不记得了,是家母闲时所做。”唐宓感受到郑勉身上散发出来的善意,不禁对她露出笑容。

郑勉赞道:“令堂不愧是唐太府的爱女,文采斐然啊。”

“听说,《三字经》、《千字文》等蒙学,亦是唐娘子在唐太府遗作的基础上汇总、编纂的?”

李明珠见话题终于转移了,略略松了口气,赶忙附和的问了一句。

“是家父和家母共同整理的。”有机会,唐宓当然不忘给父母刷声望值。

“啧啧,不愧是唐氏门徒,果然有才学。”

众人纷纷称赞,她们都是肚子里有干货的人,也读过这两本书。《三字经》、《千字文》虽是幼童蒙学,内里却蕴含着大道理,非多年积累、博学多才之辈不能写出来啊。

“说到才学,听说四大才子又有佳句新作哩,只是无缘得见。”柳家小娘子满脸桃花,一看就是四大才子的迷妹。

“哎呀,咱们这儿四大才子没有,四大才子的妹子却有好几个,”

郑勉是个爽利的性子,一指李明珠和王家小娘子,“你们两位的兄长位列四大才子,旁人无法看到新作,你们必是可以的。”

“对啊,对啊,十九娘,快说说,十八郎又做了什么好文章!”众小娘子纷纷起哄。

“……也没什么啦,十八哥哥说是随手习作,不肯随意外传呢。”李明珠重新成为话题焦点,心里十分得意,故作为难的说道。

“哎呀,咱们又不是外人,且谁也不会外传,你快拿来给咱们看看吧。”郑勉急急的说道。

“就是啊~~”

一群小娘子叽叽喳喳,花厅里顿时热闹起来。

不远处的荷塘里,一艘小船在荷花荡里摇晃。

“这就是你说的唐家神童?”

说话的是个四十多岁的男子,一身月白色长袍,没有系腰带,头发披散着,脚上穿着木屐,端得是随性不羁。

他斜靠在船舱上,一根手指指向倚在花厅栏杆的粉嫩小萝莉。

“没错,就是她。”李寿也闲闲的靠在船舱上,俊美出尘的脸上写满随意。哪里有半分如玉君子的模样?

“看着也没什么稀奇嘛,”中年男子一手持酒壶,壶嘴儿对着嘴巴,灌了一大口,“不过,嘴巴倒是挺厉害的。”

将陈家嘲讽地一无是处,却没有骂半个脏字儿,很不错!

小船距离水榭很近,四周又空旷,所以能听到水榭里的声音。

李寿正想再帮唐宓说些好话,水榭那边又热闹起来——

“阿唐,令尊令堂都深得唐太府所传,文章、诗词都十分了得,你是他们的掌珠,想来文采也不差。今日美景当前,不如吟诗一首,如何?”

说话的小娘子姓姜,据说跟姜清是同族姐妹。

也有跟王家不对付的人家,这几家的小娘子连忙应和:“是呀,是呀,听说阿唐还是神童哩,索性给咱们露一手,可好?”

唐宓被一群人架在火上烤,若是什么都不表示,定会被人轻看了。

她抿唇一笑,“大家谬赞了,我哪里是什么神童?不过是读了几本书、会写几个字罢了。诗词我是不行的,就不在大家面前露丑了——”

“那就写几个字吧,王玉郎(王怀瑾的美称)善书法,阿唐想必深得真传吧。”李明珠表面上捧着,暗里却不怀好意。

唐宓瞥了她一眼,淡淡的说:“盛情难却,那我就献丑了。”

不震慑你们一下,还真当我唐宓是徒有其名的草包啊。

李明珠赶忙命人准备笔墨纸砚。

唐宓立在桌前,双手同时抓起一支笔。

众人惊诧,她这是要干什么?

唯有柳佩玖一脸激动:唐宓这是要表演双手同时写字的绝技吗?

唐宓两手握好笔,蘸足了墨,同时落笔。

左手草书:接天莲叶无穷碧。

右手楷书:映日荷花别样红。

“哇,同时运笔,不同的书法、不同的内容,真是太绝了!”郑勉惊呼出声。

小船上,中年男子听到这话,勾起一抹笑容:“双手同书,呵呵,有点意思……”想看的书找不到?赶快打开微信搜索关注公众号“187”!

第076章 为难的亲事

在场的都是七八岁至十一二岁的小萝莉,年纪不大,见识却不浅。

她们一眼便看出,唐宓的书法算不得最好,但这“一心两用”的技能实在是太漂亮了。

她们中有人也善书法,左手亦能写出一笔好字,但似唐宓这般,双手同书,书写的内容还不一样,就没人能做到了。

小萝莉们围着唐宓的组品啧啧称奇。

也有性子骄傲的,偷偷将手掩在袖子下,伸出两根食指,悄悄的在大腿上比划。

这一比划才知道,双手同书可以,但决不能写出不同的内容。

想要写出不同的内容也行,那么双手运笔的速度便无法保持一致。

不行,还是不行,几个偷着实验的人越试越焦躁,最后只得放弃。

“阿郑说的极是,阿唐这手字可称得一个‘绝’字!”李明珠虽心有不甘,却也不能昧着良心说话。

“是呀,是呀,我长这么大,还从未见过这样的绝技呢。”王家小娘子由衷的赞道。

她们是世家女,骨子里就透着天生的骄傲,但也不是所有人都只顾着姓氏,还是有人看重品性和才能的。

而唐宓,要姓氏有姓氏,要相貌有相貌,要才学有才学,完全可以吸收进来当“自己人”嘛。

郑勉、王小娘子等几个小萝莉对视一眼,拉着唐宓开始低语起来。

姜家的小娘子看到唐宓被众人吹捧,别提多嫉妒了,原本她还想当着全京城小贵女的面儿,好好让唐宓出个丑,谁料竟让她博了个头彩。

哼,都怪陈家小娘子太没用!好好的机会都被浪费了!

陈家小娘子勉强算是清秀的小脸上写满了羡慕嫉妒恨,手里的帕子早就拧成了麻花。

柳佩玉和柳佩玖姐妹两个都为唐宓高兴,唐宓能在众人面前一展才能,她们也与有荣焉。

唯有王令佩,脸上的表情很是怪异,似乎高兴唐宓为王家赢得了脸面,又似乎在嫉妒唐宓出了风头,或许她的心情正是如此吧。

不过,也没人在意,任由她一个人在角落里又是咬牙又是跺脚的。

一场赏荷宴,众小贵女们先是欣赏了四大才子的新作,又隔着荷塘看到了几人的风姿,接着便是唐宓的一鸣惊人。

待到宴集结束,众人各回各家后,京中上流社会便传开了——

哎,听说了没有,王家那个小神童,竟能双手同书哩!

没亲眼见过这一幕的人,纷纷不耐烦的表示:双手同书有什么了不起,咱早就能左手写字,不就是两个手一起来吗,so easy!

紧接着,京中的贵族圈、文化圈便掀起了一股潮流——双手同书。

各种人各种尝试,然鹅,几乎全都以失败而告终。

尝试的人多了,大家也渐渐明白了双手同书的难度,对于能轻易做到的且年龄只有七岁的唐宓愈发好奇与佩服。

“王郎(指王怀瑾),府上千金果真能双手写出不同的笔迹?”

说话的是王怀瑾的同僚,姓郑,是荥阳郑氏的旁支。

在国家不修史、不编订新书的时候,崇文馆便十分清闲,也就使得一干官员无事可做,整日里都在一起八卦。

王怀瑾心里叹了口气,放下笔,抬头时脸上已经挂满了温和的笑容,“不过是小孩子闲事玩乐之作,当不得什么。”

“哎,王郎过谦了,双手同书,可不是件简单的事情,老夫也在私底下试过,很难,真的很难,”

另一位须发花白的老学士摇头晃脑的说道。

“可不是嘛,我也试过,确实不容易。有人曾说过,能做到这一点的,必须心思单纯,毫无杂念,否则绝无成功的可能。”

刚才说话的那位郑郎点头附和。

王怀瑾不知该说什么,身为一个父亲,他乐得见女儿才名冠京城,但又不想让女儿成为一堆无聊老男人嘴里的谈资。

“咦?王郎这几日在写什么?总看你在翻阅声律方面书籍。”

须发花白的那位好奇的探过一颗大头,两只眼睛滴溜溜在王怀瑾面前的一叠书稿上打转:“天对地,雨对风,大陆对长空。嘶,这是?”

王怀瑾原想将书稿收起来,熟料老学士依然将内容念了出来,他不好再遮掩,只得将书稿转过来,展示给老学士看。

“这是对句?但似乎很适合幼童启蒙啊!”

老学士果然识货,一眼便看出了这篇文章的用意。

王怀瑾点点头,“前些日子教孩子对句,临时想出的念头,便趁着无事,总结了前人的经验,写出这篇文章!”

老学士根本没听到王怀瑾的解释,入神的轻读着。

文章篇幅不长,寥寥数百字,老学士很快就读完了。

读完文章,他啪的一拍大腿,“好,好文章啊,太适合蒙童了。王郎,你这是又给蒙童写了一本好教材啊!”

众人闻听此言,纷纷凑了上来。

看书稿的看书稿,询问的询问,整个房间热闹非凡。

恰在这时,当朝五相之一的郑文洲,兼崇文馆学士,因有事前来,正巧路过,听见这边的热闹声,便抬脚迈了进来。

“什么好教材?”

郑文洲五十左右的年纪,出身世家郑氏,今年年初才被圣人提到了宰相的位置上。

他生得白胖,相貌却好,配上温煦的笑容,赫然一枚无害的老帅哥。

但有脑子的人都知道,郑文洲能在知天命的年纪就入驻中枢,绝不是简单的人物。

温煦、可亲,不过是面具罢了。

但下属们对于这样一个笑呵呵的上司,还是乐得亲近的。

老学士赶忙说道:“好叫相公(可不是指老公,而是对宰相的尊称)知道,我们正在看王郎写的蒙童教材。”

郑文洲细长的双眸中闪过一抹精光,“哦,王郎又有大作了?”

王怀瑾赶忙站起来,笑道:“没什么,就是整理一些关于声韵的句子。当不得什么‘大作’。”

“让老夫看看。”

郑文洲上下打量着王怀瑾,伸手跟老学士要道。

老学士赶紧加将书稿双手捧给郑文洲,“相公请看。”

郑文洲一目十行,心里默默的诵读着,读罢,他不禁点头,“不错,确实适合蒙童。王郎,真不愧是唐太府的弟子啊。”

郑文洲嘴上说着,心里却忍不住吐槽:唐老头都死了快二十年,虽子嗣断绝,但却有个好女儿,好女儿又给他拐了个好女婿,小夫妻两个,硬是不停的帮个死人刷名望。

这几年,随着《三字经》、《千字文》等书的推广,唐太府的大名响彻海内,俨然成了绝世大儒。

啧啧,唐太府若是在天上知道了,定会能笑醒!

“不敢当,不敢当。”王怀瑾不知为何,总觉得今日的郑相公对他格外亲近。

很快,王怀瑾便知道原因了。

“听闻王中郎将(指王鼎)有一女,年方及笄,不知可定了人家?”

郑文洲将王怀瑾叫到一边,笑眯眯的问道。

“我尚未听叔父、叔母提起此事,不知是否定了下来。”王怀瑾不知郑文洲的用意,回答地极是小心。

“我有一侄孙,今年十八岁,刚过了鸿胪寺的考核,家中还算殷实,唯有一寡母……”

王怀瑾算是听明白了,郑文洲这是想帮自家妹子说媒啊。

不过听这郑家子的条件似乎很不错啊,虽然没有父兄,却还有宗族。

要知道,单单一个“郑”字,就足以抵掉他身上所有的不足。

也正是没有父兄帮扶,这位才会降低标准,没在世家的圈子里找老婆,而是将目光放到了勋贵身上。

王家,虽然闹剧频频,但近两年来,依然好了许多。

尤其是在赵氏当家,王怀瑾接手私兵后,家风开始往好的方向转变。

京中的权贵们全都看在眼里。

且王鼎和王鼐到底不同,许是王鼐太能折腾了,在他的映衬下,王鼎反倒像个规矩、上进的好家长。

王怀婉又有王怀瑾这个世子亲哥、唐元贞这个世家亲嫂子,在婚姻市场的行情颇为不错。

还有一条,郑文洲前两天听孙女十娘嘀咕,说什么王家的唐宓不愧是神童,竟能双手同书。

郑文洲听得好奇,便捉着孙女仔细问了问。

这一问才知道,王家竟还出了个颇有才能的神童。

有了唐宓这个好例子,郑文洲对王家的家教开始有了期待。

再加上王怀瑾长得太好了,王怀婉身为他的同胞妹子,应该也差不到哪里吧?!

王怀瑾明白郑文洲的意思,没将话说死,只推说回家问问长辈。

郑文洲也不急,点头表示可以。

傍晚,王怀瑾从衙门回来,没来得及回朝晖院,便被李氏的人截在了半道上。

王怀瑾抹了把脸,好吧,他也有事跟父母商量,也就没计较下人的无礼。

进了萱瑞堂,王鼎和李氏都在。

“二郎回来啦,快进来吧!”李氏高兴的招呼道。

王鼎板着一张脸,显是还没忘了儿子对祖母不亲近的事儿,对王怀瑾也没有多少好脸色。

“见过阿叔,阿婶!”王怀瑾规规矩矩的行礼。

李氏的笑容僵在脸上,王鼎的黑脸更黑了。

“坐、坐吧。”

李氏眼眶里转着泪花,但还是强笑着朝王怀瑾招手。

“哼~”王鼎从鼻子里哼了一记。

王怀瑾在衙门待了一天,疲乏得很,这会儿对上亲生父母,只觉得心累。

撩起衣摆,盘膝坐在了下首的榻上,王怀瑾不想耽搁,直奔主题:“阿婶唤侄儿来,可有什么吩咐?”

李氏被王怀瑾左一个“阿婶”、右一个“阿婶”叫的心肝儿疼,偏她还要继续摆着慈母的面孔,面皮儿都要累得抽筋了。

忍了又忍,李氏还是扯出一抹笑,“是阿婉,她都及笄了,也该给她张罗亲事。正巧今个儿你霍家阿婶过来,提了一个人选,我和你阿、阿叔听着还不错,想听听你的意见。”

王怀瑾一听事关妹子,表情柔和了几分,“不知霍家阿婶说的是谁?”

“是清远侯的嫡幼子程季,今年十六岁,刚刚从书院读书回来,家里正准备给他在大理寺某个差事呢。”

李氏喜滋滋的说道。

“程季?”王怀瑾眉头轻蹙,低声道:“此人我没怎么见过,倒是跟程家的老大程伯打过几次交道。”

“程伯如何?”王鼎盯着王怀瑾,追问道。

“嗯,很、很规矩。”王怀瑾回答的很保守。让他说,程伯的表现根本不像个勋贵子弟,反倒像是某个老酸儒的儿子。

整日里摇头晃脑,开口子曰、闭口诗云,那浑身的酸腐味儿,隔着八条街都能闻到。

家族最重要的嫡长子都被教成了这个样子,王怀瑾不敢想象,程季这个最小的儿子又会是个什么德行。

“有什么话直说,又不是外人,藏着掖着干什么?”王鼎直来直去的惯了,见不得王怀瑾这般“含蓄”。

王怀瑾无奈,只得将程伯平日的表现说了,又将自己的担心一并说出来。

李氏却不觉得有什么不好,“规矩好啊,我就怕那些不讲规矩的人家。”

只要按着规矩走,程季就不敢胡来,如此王怀婉出嫁后也能过得好。

王怀瑾想说,夫妻过日子,不是搭个伙,而是要心心相印、琴瑟和鸣,守着个只认规矩的书呆子,王怀婉还能有幸福可言吗?

“嗯,清远侯品性不错,他的娘子也不是刻薄的人,嫡长子这般守规矩,想来家教不错。”王鼎也觉得挺好。

王怀瑾见父母这般,也不好继续挑程家的不好,忽的想起郑家来,赶忙说:“对了,说到阿妹的亲事,今个儿郑相公寻我了。”

“永兴坊郑家?郑文洲?”王鼎问道。

王怀瑾将郑文洲跟他说的话,仔细的跟父母复述了一遍。

“郑家是世家,忽然自降身份的跟咱们寒门结亲,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蹊跷?”

李氏不喜反忧,“且郑家子独生一个,上无父祖庇护,下无兄弟帮扶,且子嗣上定十分重视,阿婉若嫁过去,必会非常艰难。”

更不用说郑家还有个寡母哩。同为女人,李氏深知婆媳是天敌,寡母什么的,对媳妇儿而言更是可怕。

李氏被万氏压制了大半辈子,实在不想让女儿也受婆婆的苦。

王怀瑾耐心的劝道:“好不好,咱们可以先打探着,实在有问题,推了也就是了。”总不能还没见面就把人给否决了吧。

在王怀瑾看来,如果真想给王怀婉找个“重规矩”的婆家,新晋勋贵还真比不如世家。

世家的规矩,那是印刻到骨子里的,根本无需时刻提醒。而且人家的“规矩”经过了数百年的验证,约莫不会太极端。

而勋贵,要么过犹不及,要么画虎不成反类犬……

第078章 引得名师来

“事情就是这样。”

王怀瑾坐在榻上,喝了口茶汤,说道:“阿爹和阿娘属意程家四郎,而我却觉得郑家子不错。”

私底下,王怀瑾称呼王鼎和李氏还是为阿爹、阿娘,毕竟叫了二十多年,想改口并不是那么容易。

唐元贞坐在他身侧,静静的听着。

直到这时,她才说道:“还是先去探听一番吧,光凭外人说,当不得准的。郎君就这么一个妹妹,终身大事,万不可草率了。”

王怀瑾深以为然,“是啊,我就是担心阿婉所嫁非人,这才万分小心。但,阿爹、阿娘似乎已经有了决定。”

王怀瑾没有见过程季,但程伯给他的印象太深了。他真的担心,能养出这样嫡长子的家庭,家风是否也这样。

实话实话,规矩得过了头,那就是死板,很能逼死一个正常人的。

最要命的是,自家女儿一旦在程家受了委屈,娘家还不能帮忙出头,毕竟人家程家是按着“规矩”行事嘛。

到时候,极有可能是王家打落牙齿和血吞,王怀婉只能受着。

王怀瑾可不想自己唯一的亲妹妹落得如此下场。

唐元贞没有多言,她很清醒,在王怀婉的亲事上,她还是少说、少管为妙。

唐元贞不想沾手,李氏却不肯放过她。

这日,李氏遣了身边的婆子来请唐元贞,“二夫人有事跟二娘商量!”

唐元贞已经猜到了,但还要一脸疑惑,进了萱瑞堂,寒暄几句后,便直奔主题:“不知阿婶今日唤我来,可是有什么吩咐?”

又是“阿婶”!

李氏现在听到王怀瑾两口子喊她“阿婶”,她心里就别扭。

尤其是唐元贞,李氏总觉得唐元贞是故意提醒自己:我们已经过继出去了,你和我们只是隔房的亲戚,不再是一家人。

原本李氏还带着一丝笑,这会儿,她的脸直接冷了下来,**的说:“怎么?没事就不能找你?”

唐元贞被噎了一下。

李氏还在哪儿冷言冷语,“是了,现在咱们二娘可是大忙人,似我这等闲人若是没事儿,最好不要打扰二娘,是也不是?”

这话说得唐元贞直接站了起来。

她可以不甩李氏,却不能不在乎王怀瑾。

现在,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沉默。

不就是看我不顺眼嘛,我不说话总成了吧?!

不成!

李氏憋了一肚子的火,好容易待到机会,哪里肯轻易放过——

“二娘现在威风啊,掌管着整个王家,除了阿嫂,谁都要看你的脸色过日子!”

“不过,二娘,作为长辈,我要劝你一句,有些事不要做得太过了!”

“还有猫儿和阿宝,整天被你送到寸心堂,我这个嫡亲的祖母想看看孩子都看不着”

听到这里,唐元贞知道自己不能再忍下去了。

抬起头,她面沉似水的看着李氏。

李氏正说得起劲,忽然感觉到唐元贞身上散发出来的冰冷气息,抬眼便看到她静得吓人的目光,声音顿时停了下来。

唐元贞故意左右看了看,仿佛在确定有没有偷听者。

接着,她冷声对李氏道:“阿婶是郎君的生身母亲,这个事实,谁也抹杀不了。但我求求阿婶,好歹看在郎君是你亲生骨肉的面子上,不要再为难他了,好不好?”

李氏张口结舌,反手一指自己,不可思议的说道:“我、我为难二郎?我什么时候为难二郎了?”

唐元贞定定的看着李氏,“我知道阿婶方才为了什么不自在,不就是因为我们总称呼您‘阿婶’吗?”

李氏听了这话,以为唐元贞知道自己错了,要跟她道歉。

底气大增,一扬脖子,李氏道:“难道我不该生气?”她好好的儿子硬是不能叫她母亲,她多憋屈、多心疼?!

唐元贞却冷笑一声,“阿婶觉得应该?那么当年阿家要过继的时候,您为什么不反对?”

既然舍不得儿子,为什么不采取行动?

当年,王鼎急得都病了,反倒是李氏一副暗自狂喜的模样。

谁都不是瞎子、更不是傻子,李氏打的什么主意,谁还能看不出来?

李氏气急,“长、长辈做的决定,谁、谁敢反对?”她把锅都甩到了万氏头上,决口不提自己当年的失误。

唐元贞冷哼,“既是这样,阿婶更不该生气。您是听长辈的吩咐,郎君与我却是按规矩行事。”

“”李氏险些倒仰,好容易平复下来,抖着手指头,“我、我就知道是你在背地里挑唆二郎。呜呜,我的二郎,从小就乖巧听话,偏偏这几年变得跟父母生分了,原来都是因为你!”

唐元贞不肯背这个锅,“郎君确实守规矩啊,他不是不想跟父母亲近,实在是大义名分压着,他不敢!”

说到这里,唐元贞故意看了李氏一眼:“阿婶,郎君过继大房,原就艰难,从不敢行差踏错,唯恐落人口实。郎君已经十分不易了,求阿婶,就不要为了一些小事而为难二郎了。”

“我——”称呼是小事吗?人前不好改口,人后喊个‘阿娘’又怎么了?

李氏那叫一个郁闷啊。

唐元贞偏偏不给她说话的机会,“人前人后?阿婶,您确定你的‘人后’就安全?倘或让阿家知道郎君口口声声的唤您‘阿娘’,她又该作何想法?说句不怕您恼的话,郎君现在只是安国公世子,还不是安国公呢。”

您不就是为了安国公的爵位才同意过继的吗?

如今爵位还没到手呢,您逼儿子改口,万一惹怒了赵氏,就不怕最后落个鸡飞蛋打?

唐元贞这话说得有些诛心,李氏已经气得说不出话来。

好吧,她确实看重爵位,可自己的小心思被儿媳妇当面点破,她脸上是在过不去啊。

“阿婶,这些话我只说一次,还请您千万体谅郎君,不要再让他作难了。”

说罢,唐元贞不再看李氏,竟是直接告辞离去:“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回去了。阿婶,告辞!”

李氏只顾着生气,一时忘了最初叫唐元贞来的目的,眼睁睁看着她拂袖而去。

待人走了,李氏方记起来,用力捶着榻,“好个唐元贞,为了躲事,居然敢故意顶撞长辈?!”

傍晚,王怀瑾从衙门回来,再次被李氏的人拦在了二门外。

两刻钟后,王怀瑾才从萱瑞堂出来,走出来时,他满脸的无奈与疑惑。

踱步走回朝晖院,正房里灯光很亮,站在院子里,王怀瑾听到了妻子和儿女们的说笑声。

他烦躁的心不禁安静下来,伸手抹了把脸,换上笑容,王怀瑾大步进了房间。

“郎君回来啦。”

唐元贞亲自迎上前,帮王怀瑾摘了帽子,解开腰带。

一边忙着,唐元贞一边小心翼翼的说:“郎君,我、我今天好像惹祸了。”

看惯了唐元贞稳重、干练的模样,乍一看到她露出小女人般的神态,王怀瑾很是稀罕:“娘子,出什么事了?”

唐元贞将王怀瑾的官帽、袍服等物交给侍婢,亲自拿着件家常的长袍给王怀瑾换上,略带不安的说道:“我、我顶撞了阿娘。”

王怀瑾挑眉,刚才在萱瑞堂,他阿娘说了一大堆莫名其妙的话,目标直指妻子唐氏。

当时王怀瑾还纳闷,现在全都明白了。

唐元贞偷眼看了他一眼,继续道:“是这样的”

她大概将白天的事说了说,重点指出:“我知道阿娘听着咱们唤她‘阿婶’,心里不自在,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咱们必须按规矩行事。但阿娘似乎对此耿耿于怀,我担心日后她还会因为一个称呼而惹出事端,所以就、就恳求她体谅体谅你。”

王怀瑾没说话。

唐元贞略带心疼的说道,“郎君,我是真的心疼你啊。在大房,咱们原就是过继来的,一言一行都得小心。倘或为了顺阿娘的心意而改口,一旦被人发现,与郎君都不是什么好事。”

王怀瑾的表情也凝重起来。他当然知道这绝非一个称呼的问题。

唐元贞察言观色,知道王怀瑾已经在心底认可了自己的说法,又点了一句:“更不用说阿婆和父亲还在那儿看着呢,王怀恩一家更是搬到了摘星院如此形势下,只咱们一家小心还不成,还得需要阿爹阿娘的配合啊。”

就算是演戏,好歹也要撑到落幕吧?!

王怀瑾思索良久,用力点了点头,而后拉住唐元贞的手,“娘子,还是你看得明白。”也是真心为他好。

唐元贞满脸娇羞,嘴上还要说:“怪只怪我今天急了,竟、竟失礼顶撞了阿娘。阿娘定是生我气了吧?”

王怀瑾笑了,将妻子揽入怀中,轻声道:“无妨,我会把这些道理详细说给阿娘听,她会理解的。”

唐元贞将脸埋进丈夫的怀抱,低声道:“其实阿娘理不理解我不打紧,只要郎君懂我,就足够了。”

王怀瑾抚着妻子细密柔软的长发,喃呢着:“娘子知我,我亦懂娘子。”

不远处的榻上,唐宓看得目瞪口呆,心里默默的给亲娘点了个大大的赞:不愧是阿娘,厉害!在阿爹这儿备了案,就算是以后当众顶撞李氏,阿爹也不会怪她,还当她是一心为了他、为了这个小家。

一家人和和睦睦的吃了饭,王令仪兄弟回房间读书,唐宓留在堂屋陪弟弟玩儿。

当然啦,唐宓放弃读书、练字的时间陪个小奶娃儿玩,更多的还是想听、八、卦!

“阿娘已经和程家定好了,这个月二十去清凉寺上香,程季也会去,届时让我好好跟他聊聊。”

王怀瑾捏着鼻梁,略带疲惫的说道。

“也好,到时候我也跟程家的女眷多接触接触。”唐元贞点头,后世不是说了嘛,“买猪看圈”,在古代,相较于丈夫,婆婆、小姑子、妯娌什么的更重要。

“嗯,阿娘的意思是不必太刻意,权当一家人出去玩一玩儿。”

王怀瑾说着,一指竖着耳朵的女儿和啊啊流口水的小儿子,“猫儿、阿宝也去。”

唐元贞笑着点头,“好,就当咱们出去郊游了。”

清凉寺,位于京郊东南方向的山上。

寺庙不大,也没什么名僧、大师坐镇,但因为四周景致极好,香火还算旺盛。

清凉寺位于半山腰,周围青葱环绕,寺中还有几眼清泉甚是甘甜,尤其是后山的大片桃林,更为寺庙增添了不少香客、游人。

每年阳春三月,桃花盛开,大片大片的粉色,浓郁的香气隔着老远都能闻到。

引得无数京中百姓、文人骚客前来观赏。

清凉寺的桃花有名,桃子也十分受香客的欢迎。

在许多老人看来,这些桃树长在寺庙中,整日被佛香熏染,有没有灵性不好说,但结出来的果子定必普通桃子多了几分佛性。

清凉寺的和尚也颇会念“生意经”,每年夏天桃子成熟时,便将桃子摘下来,免费送给前来上香的香客。

香客既然能来偏远的清凉寺上香,大多数也是信佛的,断不会白拿寺里的馈赠,或多或少都会往功德香里放点儿银钱。

至于那些前来游玩的人,就更不在乎银钱了。

是以,每每到了夏天,清凉寺的功德香日日爆满,只把大小和尚们乐得合不拢嘴儿。

可惜眼下是初秋时分,桃林的叶子依然葱翠,但桃子却不剩几颗了。

望着桃树上仅剩的几个干瘪果子,柳佩玖很是遗憾,正想跟姐姐抱怨几句,扭头却看到唐宓的丫鬟在一旁的青石板上铺卷轴。

“咦?猫儿姐姐是要写字,还是要作画?”

柳佩玖好奇的凑了过来。

唐宓一边撩起袖子,一边笑着回道:“桃林的景致不错,一时手痒,想画两笔。”

事实上,唐宓最近练“一心二用”练得走火入魔,从写字已经延伸到了其它领域,比如作画。

唔,她是不是可以一手作画、一手题词?!

想想就觉得兴奋哩。

柳佩玖似乎也猜到了,睁着大眼看唐宓作画。

阿苏已经摆好了笔墨并几样颜料,立在一帮随时答应差遣。

唐宓闭上眼睛,脑中浮现出她将要绘制的图画,良久,方睁开眼,自信的拿起两支笔。

“老天给了你无与伦比的天赋,你就是这么糟蹋的吗?”

唐宓的笔蘸足了墨,笔尖还未触及白纸,身后便响起了一个不善的声音。

唐宓扭头,来人是个四十五六岁的中年男子,一身道袍,腰间却没有系腰带,头发披散着,手里拿着一把羽毛扇,衣着很是随意,但眉宇间的气质却十分独特

(战场文学)

第078章 我们也要拜师(求订阅)

一双好看的杏眼转来转去,清澈如水的眸光潋滟,端得是灵动可爱。

唐宓确定自己没见过这个人,但听他说话的语气、看他的气质和举止,她可以断定,这位定是个人物。

她歪着小脑袋,认真的说道:“先生觉得我这是在糟蹋天赋?”

来人鼻子里哼了一记,答案不言而喻。

唐宓却反问:“先生又焉知这不是我对天赋的另一种应用?”没准儿练着练着,她就练成书画双绝的大家了呢。

唐宓的话近乎无礼,但来人却一点儿都没有觉得被冒犯了,眼中的光芒愈发灿烂。

或许在他来看,有本事的人都是有点子傲气的,那种听了他的名号就变得恭谦无比,恨不得匍匐倒地求拜师的人,他真是看得太多了。

似唐宓这般,有点儿小脾气的灵透孩子,他真是越看越喜欢。

“我且问你:世间为何有文字?”来人问道。

唐宓想了想,“记事叙文,传承文化。”

“那也就说,文字最重要的是一个‘用’字,只要把事情记录清楚了,把文章写明白了,字写得好不好并不要紧,是也不是?”

“先生这话似有不妥,字如其人,小女子年幼,却也听说真正懂得相人的名士,可以观其字便知其人。”

唐宓摇着小脑袋,一本正经的反驳着,“再者,字写好了,亦能成为一代大家。”比如爱养鹅的那位书圣。

来人眼睛里染上了笑意,吐出的话却有些逼人,“你觉得你这样就能成为书法大家?”单靠一个“双手同书”?

唐宓聪明绝顶,却很有自知之明,她摇了一下头,没说话。

来人对唐宓的“清醒”很满意,继续说:“前些年老夫游历天下,曾见过一位身有残缺的读书人,他双手都受了重伤无法写字,他便用牙齿咬着笔杆,练出了一笔好书法,备受当地文人推崇。”

来人平静的讲述完,问了句:“你觉得该如何评价这位读书人?他算是书法大家吗?能够青史留名吗?”

唐宓陷入沉思中,好一会儿,方斟酌着说:“此人心性坚韧、自强不息,做到了常人所不能的事情。”妥妥的身残志坚啊。

至于这人算不算书法大家、能不能青史留名,唐宓却十分肯定:“他只能算是奇人,算不得书法大家。真正的书法大家,要么在书法一道上自成一派,要么取得了超越前人的成就。”

来人没说话,静静的看着唐宓。

唐宓与他对视,良久,她似乎明白了什么,眼中闪过一道异彩。

来人将唐宓的变化看在眼中,心中愈发喜欢这个小丫头:好个聪慧的小娘子,这般资质、这般灵透,合该是他的学生!

来人总结道:“以口衔笔也好,双手同手也罢,都不过是引人眼球的写字方法。最初时,世人或许会惊叹、会追捧,但时间久了,也就习以为常。唯有学得真正的知识,才能长久的被人敬重、推崇。”

唐宓放下笔,整了整衣裙,郑重的对来人行了一礼:“唐宓谨受教,多谢先生指点。”

唐宓是由衷的感谢,要不是这位当头棒喝,她没准儿就在“一心二用”的道路上狂奔下去,全然忘了正经事——读书、学习!

来人一手持扇,一手负于背,心安理得的受了唐宓的礼。

话说一旁的柳佩玉和柳佩玖都看傻了眼,她们虽然不知道眼前发生了什么,但直觉告诉她们:这是个重要的时刻,她们决不能打断。

姐妹两个大气都不敢喘,呆呆的看着事情的发展。

来人走到青石板前,看了眼摊开的卷轴和磨好的墨,他伸手拿起一支笔,龙飞凤舞的写下四个大字:“孺子可教!”

好字,真是好字!

唐宓看得口水都要流下来了,这人正如她猜测的那般,真真不简单,是个有真才实学的人。

她搓着小手,腆着一张粉雕玉琢的小脸,凑到来人身边,“我既‘可教’,先生可愿教我?”

来人好笑的看着唐宓那谄媚的小模样,故意逗她:“你连老夫是谁都不知道,就敢轻言拜师?”

唐宓狗腿儿的说道:“能写出这样气势恢宏的字的人,定是胸中有丘壑的大家。只这四个字,就足以引得天下人争相拜先生为师。”

说着,唐宓满眼小星星的看向来人:“先生,可愿教我?我、我很聪明的哟,过目不忘,双手同书,最重要的是,我很努力,很乖、很听话哟。”

柳佩玖惊得下巴都要掉地上了,眼前这个小狗腿儿是她认识的猫儿姐姐?京中有名的小神童?

从一见面,柳佩玖就觉得唐宓是个落落大方、知书达理的世家女,待姐妹亲厚,待长辈孝顺,待下人和善,简直不要太完美啊。

但眼前的这一幕,彻底打碎了柳佩玖对唐宓的美好印象。

呜呜,这就好比是柳佩玖粉上了唐宓这个小女神,结果却意外发现,女神也是要上茅厕,会放屁打嗝儿。

瞬间跌落神坛啊,有木有?!

来人笑了,不是抿着嘴唇的微笑,而是哈哈大笑,“好,好个唐氏女。唐宓,你这个学生我收了,回京后,记得让你阿爹阿娘带着你来拜师。”

唐宓满眼惊喜。

来人丢下一句,“记住,老夫李克己。”

李、李克己?

居然是海内名士李克己?

唐宓幸福得都要晕过去了,刚才跟他答话的时候,唐宓就是打着“这人肚子里有干货、不如拐来给自己和兄弟们当先生”的目的,心中还祈祷着,一定要让她抓住这条大鱼。

现在看来,这哪里是什么“大鱼”,简直是深海大鲸鱼好不好?

唐宓好不容易从眩晕中醒过神来,却发现李克己早已没了踪迹。

“天啊,刚才竟是李克己李先生!”

柳佩玉深一脚浅一脚的走了过来,眼中满是梦幻的光芒,小嘴儿呢喃:“我居然亲眼看到了闻名天下的名士。”

柳佩玖到底年幼,且不太爱读书,根本不知道李克己是什么人,她扶住柳佩玉的手,问道:“阿姊,李克己很有名?”

柳佩玉用力点头,“前朝时,李先生就十分有名望。他学识渊博,书法自成一家,尤善品评人物……”

柳佩玖听得晕晕乎乎,却是抓住了重点——李克己很厉害,世人争相拜他为师的厉害人物。

唐宓补充道:“当今圣人曾数次下诏请李先生入朝,全都被李先生拒绝了。李先生性洒脱,生平最爱四处游历。若非如此,当今太子的太傅定不是梁某人。”而非李克己莫属。

奈何这位无心官场,多次拒绝给太子及诸皇子当老师。

圣人还不能强迫,没办法,这位的名声太响亮了。被连番打脸,圣人见了李某人,还要笑脸相迎,做足“礼贤下士”的圣君模样。

最可恨的是,李克己不是世家子,却家中豪富,几十年不出仕、不收学生,他也不必为生计发愁。

李家是东南沿海的豪绅,家中良田数万顷,更有好几处盐场,绝对称得上富可敌国。

家族豪富二三百年,却总也出不了几个读书做官的人,几代族长都要写军令状了,立誓要培养出光耀门楣的子弟来。

李克己出现了,李家阖族上下都乐疯了——海内名士,天下读书人推崇的对象,简直不要太厉害啊,好不好?

他们李家真是祖坟上冒青烟了,没说的,一句话:倾全族之力支持李克己。

所以,李克己可以随性的四处游玩,哦不,是游历。

他还讲究吃喝,讲究享受,哪怕只在京里停留一年半载,也要置办上好的宅院,豢养大群的侍婢仆从。

而李家,也因为李克己而闻名天下,族中子弟靠着李克己的盛名,竟也得到了举荐做官的机会。

土鳖李家渐渐开始往官宦人家过渡,现任族长更是坚信,只要李克己继续“名士”下去,再培养出一个“名士”族人,不出一百年,他们李家早晚能挤入世家的行列。

听完两个姐姐的科普,柳佩玖的小嘴儿都张成个菱形了,感觉这个世界好玄幻啊。

这么一位大名士,就这么大喇喇的出现在她们面前,还、还主动要收唐宓为学生?!

柳佩玉则是满脸的羡慕,她、她也想拜李先生为师啊,可惜不可能!

唐宓早已命丫鬟收拾好东西,迈着小腿往寺庙跑去。

寺庙里,王家人和程家的女眷“偶遇”了,两边家长相互打量着,脸上挂着笑,嘴里说着没营养的闲话。

王怀婉羞答答的站在李氏身边,低着头,手里捏着帕子,翘挺的小鼻子上一层细密的汗珠儿。

程家娘子清远侯夫人卢氏的眼睛却黏在王怀婉身上,从头打量到脚,又从她的发饰看到她脚上穿着的绣花鞋,那眼神,唐元贞看着很不喜欢。

这人,到底是来相看,还是去牲畜市场买牲口?

这种把人当货物的眼神,太伤人了!

偏李氏根本没注意,她只顾着看安静跟在卢氏身边的俊秀青年。

“阿婶,知客僧已经备好了茶汤,咱们去后堂歇息歇息吧。”

唐元贞实在受不了这种气氛,出声提醒道。

李氏回过神儿来,忙笑着跟卢氏说:“夫人,一起去吃茶吧。”有些话确实该坐下来说,而不是一群人挤在大殿里。

卢氏腰杆儿笔直,双手搭在身前,很是端庄的模样。

听了李氏的邀请,她矜持的点了下头,“也好。”

接着她又转头对小儿子道:“四郎,这里都是女眷,一个小郎君杵着甚是不便,你不是想跟王家二郎讨论功课嘛——”

李氏闻言,赶忙对王怀瑾道:“是啊,二郎,你不是也想和程家四郎好好聊聊嘛——”

王怀瑾站出人群,笑着招呼程季:“早就听闻清凉寺的桃林景致不错,四郎,一起去看看?”

程季没有直接答应,而是抬眼去看卢氏。

卢氏威严的点了点头。

程季这才冲着王怀瑾一拱手:“世兄请!”

王怀瑾微不可察的皱了皱眉,面儿却丝毫没有显露,笑道:“请!”

两个男人去了桃林,一群女人则跟着知客僧前往后堂的客舍。

吃茶,聊天,品尝清凉寺的素点心……王家和程家的女眷,其实主要是李氏和卢氏啦,你一问我一答、我一问你一答的十分热闹。

不管旁人怎么样,唐元贞很不喜欢卢氏,太刻板、太端着架子了。

而且看她严肃的模样,实在不像个好相处的婆婆。

唐元贞又格外留意了一下程家的其它三个儿媳妇,啧,果然同卢氏一样,穿着很是朴素,神情却莫名的骄傲。

反正吧,唐元贞看得十分憋闷。

双方见了面,简单的说了几句,卢氏便领着几个儿媳妇告辞了。

李氏起身相送,待程家人的背影彻底消失后,李氏便急切的捉着王怀婉问:“阿婉,你觉得怎样?”

王怀婉终于抬起了头,脸上羞红一片,细若蚊蚋的说了句:“全凭阿娘做主!”

得,这是相中的意思啊!

唐元贞闭了闭眼,咽下满肚子的规劝。

……

傍晚,一家人回到了家。

王怀瑾、唐元贞夫妇原本还因为王怀婉的亲事有些郁闷,但听了女儿的话后,个个惊喜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真、真的是李先生?”这是乐疯了的王怀瑾。

“他真是这么说的?”这是惊喜不已的唐元贞。

唐宓拿出卷轴,小心的展开,“这是李先生写的字,阿爹,您应该认得李先生的笔迹吧?”

李克己是书法大家,王怀瑾醉心书法,自然不会错过李克己流传出来的手书。

王怀瑾万分小心的接过卷轴,一搭眼便认了出来,“果真是李先生的真迹!”

唐元贞忍着狂喜的冲动,“这么说,这件事是真的?”

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她说话的声音都有些颤抖。

王怀瑾恋恋不舍的从卷轴上挪开眼,也搀着声音说:“应该是真的。这样,我、我现在就让人去李家投拜帖,咱们明天一早就去!”

唐元贞连连点头:“好,好,就这么办!”

这对夫妻彻底高兴坏了,种种激动,唐宓都有些看不过眼了。

王怀淑是个行动派,说完就抄起笔写拜帖。

不多时,拜帖写完,唐元贞早已唤了小厮过来,叮嘱一番,小厮跪在门外廊下,接过拜帖便出了王家。

拜帖一出,没过多久,整个王家便知道了。

“阿爹,那可是李克己李先生啊,我、我想跟着他读书!”

王令茂跪在王怀恩面前,满眼热切的祈求着。

小万氏帮着说话,“都是王家子孙,凭什么王怀瑾的儿子能拜李先生为师,咱们的儿子就不成?”

“阿爹,阿娘,我们也要拜师……”

第079章 又要闹?

那可是李克己啊!

别说王令茂这个半大小子激动了,就是王怀恩也眼热不已。

如果可以,他也想拜到李先生的门下啊。

只是……事情牵扯到王怀瑾一家,似乎有些不太好办。

王怀恩没有轻易松口,皱着眉头在屋子里踱步。

王令茂赶忙冲着母亲使眼色。

小万氏会意,眼睛追着王怀恩,继续说道:“郎君,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啊。咱们家阿茂向来聪慧,学里的先生时常夸奖,可恨没有遇到名师,如今有了李先生这样的好先生,咱们万万不能错过啊。”

王怀恩还是不说话,这道理他懂,可问题是,你想捉住机会,机会却未必肯让你抓。

小万氏见王怀恩还是不肯表态,故意在大腿上掐了一把,疼得她险些“哎哟”出声。

眼眶里瞬间涌出泪水,她略带哽咽的说道:“郎君,这也不全是为了阿茂,也是为了郎君你啊。西北一事,郎君的前程尽毁,而王怀瑾呢,却在崇文馆混得风生水起。这样的情况下,咱们如何从他手里把爵位抢回来?”

单靠万氏的胡搅蛮缠和王鼐的蛮不讲理?你们当赵氏是死人哪。

那么,靠那些所谓的族老、耆老?

可问题是,将王怀恩和王怀瑾放在一起对比——

一个是没出息、有案底的旁支庶子,一个是仕途顺遂、颇有才名的名正言顺的安国公世子,傻子都知道该支持谁。

王家的族老虽然都是万氏忽悠来的,但并不意味着人家一定会支持王怀恩。

王怀恩和王怀瑾的差距太大了,就算那些族老知道王怀恩是王鼐的唯一亲生子,也不会轻易倒向王怀恩这一边。

族老们也是希望王家能继续富贵繁荣下去,而王怀瑾显然比王怀恩更适合当未来的家主!

小万氏故意将孩子拜师的事情往爵位上靠拢,她说的还颇有几分歪理:“阿茂拜得名师,他日的前程肯定差不了,他好了,郎君也能多一筹码啊。”

王怀恩听着小万氏的话,很是不入耳,任谁也不愿听到别人说自己前程废了。

但他又不得不承认,小万氏的话有些道理。

王令茂机灵,膝行两步:“阿爹放心,只要孩儿能拜入李先生门下,定会好生努力,给阿爹、阿娘争气!”

王怀恩猛地站住脚步,咬牙道:“好,我这就去求阿爹!”

说罢,王怀恩一撩衣摆,大步朝王鼐的书房走去。

小万氏赶忙扶起儿子,母子两个对视一眼,看到了彼此眼底的笑意和激动。

……

次日清晨,兴奋得一夜没睡的王怀瑾早早的便起来了。

洗漱,换了衣衫,草草的塞了两口饭,王怀瑾便垫着脚等天亮。

好容易到了约定拜访的时间,王怀瑾叫上老婆,拎起两个儿子,哄着宝贝女儿,一家五口浩浩荡荡的杀向平康坊。

你没听错,就是有着大梁红灯区之称的平康坊。

李克己生性豁达不羁,最讲究享受,在京城选宅子的时候,逛遍了几十个坊区,最后相中了平康坊的一栋豪宅。

平康坊毗邻东市,靠近皇城,坊内酒肆、妓馆林立,外地学子、官员进京后多会聚集于此,游侠儿、纨绔子弟更是络绎不绝,世人称此坊为“风流薮泽”。

长安市坊分离,市是商业区,坊是住宅区,整个京城一共一百零八坊,每个坊都是独立的、封闭的。

马车穿过平康坊的坊门,驶入街道,街道两旁并没有林立的商铺,有的只是整齐的街道。那些酒肆、杂食铺什么的,则零星散落街道之中。

唐宓还是第一次来到平康坊,对于周围一切都十分好奇。

撩开帘子,唐宓趴在车窗上看着。街道上并没有什么独特,唯有来来往往的人看着很稀奇。

服饰鲜艳、衣着暴露的胡姬,牵马仗剑的游侠儿,斗鸡走狗的纨绔,还有士子服饰的读书人……形形色色的行人,给人的感觉就是鲜活。

远比王家所在的高档住宅区热闹多了。

唐宓看得津津有味。

王令仪和王令齐小哥儿俩就没这么悠闲了,两个半大少年穿着崭新的圆领襕袍,头发梳地整整齐齐,小模样要多严肃有多严肃。

马车穿街走巷,最后停在了一处大宅门口。

王怀瑾率先下了马车,命人投了拜帖,而后搀扶唐元贞下来,又将儿女们一个个抱了下来。

一家五口在李家门前集合完毕,整了整衣冠,确定身上没有半点不妥,这才在李家下人的引领下进了李宅。

李克己的宅院很大,足足五进,层层院落,处处亭台水榭、楼阁花园,端得是赏心悦目。

但除了唐宓,王怀瑾一家子竟没有半点心思欣赏。

穿过长长的游廊,终于来到李家待客的堂屋。

堂屋里很是复古,一水儿的矮足家具。

王怀瑾和唐元贞在廊下褪去鞋子,又给儿女们脱鞋。

一家五口穿着锦袜,缓步进了堂屋。

堂屋里,李克己一身家常的长袍,盘膝坐在主席位置上。

王怀瑾仿佛看到偶像的脑残粉,白皙俊美的脸上挂着梦幻的笑,冲着李克己就是一礼,“见过李先生!”

唐元贞还好些,跟着王怀瑾身侧屈膝行礼。

王令仪、王令齐和唐宓兄妹三个则干脆利索的跪了下来,“拜见先生。”

李克己瞪眼,一指唐宓,“等等,老夫说收你为徒,可没说收旁人啊。”

这丫头当他李克己是谁?什么人都能拜到他的门下?

王令仪和王令齐到底年幼,被人当面拒绝,小脸儿瞬间垮了下来。

王怀瑾和唐元贞心里咯噔一下,正想着解释,不想身后的唐宓已经笑嘻嘻的开口了——

“先生,这是我大兄,今年十一岁,三岁启蒙,五岁便熟读论语,七岁开始研习史书,如今已经通过了南麗书院的考核。”

王令仪听到妹子介绍自己,赶忙挺直了小腰板儿。

“哼~~”李克己扫了王令仪一眼,将个小少年看得手心直冒冷汗,但还是咬牙挺直了身子。李克己心里说,勉强能看。

“先生,这是我二兄,今年九岁,亦是三岁启蒙,今年刚刚读完了四书。”

王令齐抬起头,相较于长兄的稳重,他多了几分活泼。

李克己上下打量他一番,给了个“尚可”的评语。

“先生,我们兄妹乃一胞所出,我这般聪明绝顶,我的两位兄长也差不到哪里。你看,一个学生也是收,三个学生也是教,不如将我们兄妹三个一起收了吧?”

唐宓腆着小脸,一副“先生,你赚了哟”的表情。

看得李克己胃有些疼,揪着一绺胡须,老先生气哼哼的说:“这么说来,我竟占了大便宜?”

王怀瑾听着李先生说话似有不善,赶忙低声喝住女儿,“猫儿,休得无礼。”

然后,王怀瑾又是深深一礼,“先生,是某鲁莽了。实在是两个小儿倾慕先生大名,听闻有机会前来拜会,这才——”

他已经想好了,实在不行,还是只让猫儿一人拜得名师。令仪、令齐小哥儿两个,他们夫妻再想办法。

总不能因为硬要拉着两个儿子,再把女儿的机缘毁掉了。

李克己放下胡子,挑起一边的眉毛,身子微微向前倾,仔细的看着王怀瑾,“我只收猫儿即可?你不强求?”

这年头妹子的地位虽然不低,但仍是男权社会,对于寻常父母来说,儿女之间,往往会更看重儿子。更不用说,这里面还有个传承家族的嫡长子。

李克己有些好奇了,王家小子真舍得让嫡长子错过这样的良机?

王怀瑾当然不舍得,但他不是糊涂蛋。

良机,是猫儿自己赢来的,他身为父亲不能给儿女宴请名师,已经够失败了,总不能再不要脸的为了儿子坏掉女儿的机会啊。

他坚定的看向李克己,露出一抹苦笑,“先生,某强求有用吗?”

李克己不客气的摇摇头,“没用!”他李克己从不被人要挟,更不会因为旁人的苦苦哀求就改变初衷。

王怀瑾的笑容愈发苦涩,摊摊手,他就知道会这样啊,所以才会放弃求李克己收两个儿子入门。

唐宓忍不住了,再次探出头来,“先生,我家大兄可努力了,自启蒙起,五更晨读,不管寒冬酷暑,从未有过一日懈怠。我二兄——”

李克己又瞪向唐宓,嘿,这小丫头,还没完了。

唐宓却直直的迎上李克己的目光,好看的杏眼里满是坚定。那小模样仿佛在说:我们兄妹是一体,你不收我两个阿兄,我、我也不拜师了。

李克己两只眼睛倏地变亮了,有意思哈,他有多少年没被人这样逼迫了?

唔,李克己心里算了算,最近一次还是十年前,他被圣人请回京,那个跟在圣人身边的臭小子就曾经“威逼”过他。

结果,呃,结果就是李克己依然拒绝了圣人教授太子及诸皇子的请求,却悄悄收了那臭小子当学生。

这次再入京,臭小子就揪着他的衣服让他去看一个人。

那时,臭小子又险些露出“威逼”的表情。

还是李克己自己好奇心起,痛快的答应去李家荷塘,那小子这才放过他。

还没隔几天哪,啧啧,自己又被“威胁”了,李克己只觉得这些小家伙有意思。

比那些一味跪在他门前,誓死也要入门的书呆子强多了。

李克己一指王令仪,“如果我答应收你做学生,但条件就是只能收你一个,你同意吗?”

王令仪听到前半句的时候,高兴得都要跳起来了,可听完整句话,他的小脸就变得煞白。

嗫嚅着嘴唇,王令仪左右看了看弟妹,然后坚定的摇头。

他绝不会用弟弟妹妹读书的机会来成全自己。

李克己又问王令齐,“你呢?愿意吗?”

王令齐脱口而出,“我与阿兄一样。”

李克己定定的看着王家兄弟俩,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唐宓感觉有门儿,赶紧冲着两个兄长使眼色。

王令仪、王令齐会意,兄妹三个齐齐叩首:“先生~~”

李克己笑得东倒西歪,随意的摆摆手,“行了,起来吧,地上有金子让你们捡哪。”

王怀瑾和唐元贞眼睛一亮,异口同声的问道:“李先生,您同意了?”

李克己用食指擦了擦笑出来的眼泪,“好几年没看到这么有意思的孩子了,不错,很对老夫的脾气。嗯,以后就让他们来老夫这里吧。”

王怀瑾和唐元贞狂喜不已,迭声道谢:“多谢先生,多谢李先生!”

接着,便是拜师仪式。

李克己不是个刻板的人,但该有的程序还是要有的。

三只小的先是拜了孔子的画像,然后跟李克己行了大礼,再然后由王怀瑾奉上束脩。

真正意义上的束脩,就是几条干腊肉。

李克己看得眼皮直抽搐。

还是唐元贞,见礼成后,笑盈盈的奉上了礼单:兰陵唐氏烧春酒,自家草场出产的牛羊肉,最新鲜的瓜果蔬菜……没有半两金银,却让李老先生看得眉眼带笑。

“好,好,哈哈,早就听闻兰陵美酒的名头,奈何总也吃不到,今天总算能一饱口福了。”

前头咱说了,李克己最爱享受,美酒、美食,亦是他几大爱好之一。如今见了这么多喝的、吃的,老头子的胡子都乐得翘了起来。

唐元贞笑得委婉,“李先生只管喝,小妇人旁的没有,这些却是尽有的。”

不过是自家产的东西,若能博得李先生欢心,唐元贞恨不能每天都给李家送一大车。

唐宓也笑嘻嘻的凑了过来,扒着李克己的耳朵嘀咕:“先生,我跟你说啊,我阿娘有好几个庄子,其中还有温泉庄子,哪怕是冬天也有新鲜的蔬菜、瓜果,到时候我请我阿娘多送些来,保您吃得满意。”

她这个新鲜出炉的先生可是个爱游玩的主儿,她必须想方设法的让老爷子留在京城。

唔,阿娘的美酒和温泉庄子算是一大特色,应该能引得老爷子在京里多待几年吧。

李克己是什么人哪,千年老狐狸,唐宓不过是个小狐狸,她这点子道行在老头子眼里根本不够看的。

但李克己看唐宓顺眼,那是怎么看都喜欢哪。

伸手戳了戳唐宓嫩呼呼的额头,李克己笑骂了句:“顽皮!”

成功拜了师,王家五口兴致都很高,回到王家的时候,脸上还挂着笑。

但等王怀瑾夫妇看到站在二门处的仆役时,笑容都淡了下来。

“哎呀,二郎和二娘总算回来了,老祖宗请你们去福寿堂……”来人正是万氏的心腹婆子,她一看到王怀瑾一家人便急急的冲了上来。

王怀瑾和唐元贞对视一眼,从彼此的眼眸中看到了警惕:这位老祖宗别又是想闹事吧?!

第080章 打起来了!

“阿仪,你先带着阿齐和猫儿回去。”

王怀瑾不想让孩子们面对那些,作为过来人,他深刻了解有个偏心的长辈,对于晚辈来说是怎样的伤心。

“阿爹,阿祖唤您和阿娘过去,是不是跟我们有关?”

王令仪没有像往常一样听话,而是认真的问道。

他不傻,阿祖对他们一家向来不亲近,平日里除了必要的请安,他们几乎很少涉足福寿堂。

不是他们不够孝顺,而是阿祖不许。

如今他们刚拜师回来,阿祖便遣人来堵门,王令仪本能的便想到这一节。

王怀瑾不能跟孩子说谎,却也又不想就这个话题多说什么,只略略点了下头。

“既是跟我们有关,我们就不该回避。”王令仪挺直腰杆儿,小小少年这两年长得很快,已经到了王怀瑾的肩膀。

“是啊是啊,阿爹,就让我们一起去吧。”唐宓也想听听老祖怎么说。

聪明如她,自然也猜到了阿祖的目的。无非就是听闻他们兄妹拜得名师,便想帮王怀恩的几个儿子谋些好处。

比如,也让王令茂兄弟跟着一起去李先生那儿读书!

这个想法十分的异想天开,却又非常符合阿祖素日的行事作风。她才不管拜入李先生门下是多么艰难的事情,她只会认准一点:同是王家儿孙,王令仪能享受到的,王令茂必须同样享受!

唐元贞想了想,对王怀瑾道:“郎君,孩子们也大了,让他们跟着多看看、多听听,也不是什么坏事。”

总要让孩子知道家里的极品到底有多奇葩,省得他们单纯的把“家里人”当成家人。

王怀瑾沉吟片刻,最后点头:“好吧,一起去!”

说罢,他撩起衣摆,直直的朝福寿堂而去。

唐元贞带着三个孩子紧紧跟上。

福寿堂,正院堂屋。

万氏端坐在主位上,下首左侧是王鼐夫妇,右侧则是王鼎和李氏。

王怀恩一家则跪坐在万氏手边的矮榻上。

王怀瑾刚进门,便看到了这仿佛三堂会审一般的阵仗。

站在门口,王怀瑾深深吸了一口气,抬步走了进去。

“见过阿婆,”

王怀瑾对着万氏先是一礼,接着又给王鼐、赵氏,王鼎、李氏等依次见礼。

当他的目光接触到赵氏的时候,赵氏冲着他微微点了下头:不要担心,还有我呢!

王怀瑾心里一暖,对于赵氏这个伯母兼名义上的母亲,他真是又敬又爱。

可当他再看向李氏时,李氏的目光居然有些闪躲。

王怀瑾的心直往下坠,阿娘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不愿站在他这一边?

王怀瑾心思翻滚,脸上不禁带了一点儿出来。

“哎呀,二郎不是去李宅了吗?怎么脸色这般不好?莫非拜师拜得不顺利?”

一个尖利的女声陡然在安静的堂屋里响起。

不用看,王怀瑾也知道说话的是谁,在王家,能在万氏面前还肆无忌惮的胡乱开口的除了小万氏,再无旁人!

“是啊,二郎,瞧着你似乎不太高兴?难道拜师的事儿没成?”

万氏疑惑的看着王怀瑾,心里说话:如果王怀瑾带着孩子没有拜师成功,那他们这些人聚在这里还有什么意义?

李氏也急了,身子微微前倾,“二郎,怎么回事?不是说好了吗,李克己先生要收猫儿做学生。难道今天李先生又反悔了?还是你们做了什么惹火了李先生,这才——”

不成,这可不成啊,她刚才都想好了,如果李先生真的收了猫儿,那她就让王怀瑾再去求求李先生,好歹把怀瑜也收下。

李氏这辈子就生了二子一女,长子已经过继给了大房,女儿早晚要出嫁变成别人家的人,她唯一能指望的,可不就是幼子王怀瑜嘛。

眼瞅着王怀瑜要十三岁了,若是能拜在李先生的门下,哪怕学不到李先生的本事,只这“李氏门徒”的身份,就足以让王怀瑜在官场立足啊。

王怀瑾静静的看着李氏,“阿婶说的没错,李先生确实要收猫儿为学生。方才在李宅,猫儿已经正式拜了师。”

他特意加重了“猫儿”的名字,为得就是提醒在场的诸位,人家李先生只想收猫儿这个神童当学生,至于那些莫名其妙的阿猫阿狗,李先生看都不愿看一眼。

可惜在场的人根本没听懂王怀瑾的潜台词,一听唐宓拜师成功,个个脸上露出欢喜的表情。

他们当然不是为唐宓高兴,而是想到李先生收了王家的人做学生,那么王家其它的孩子便也有了机会。

万氏率先开口:“李先生只收了猫儿?”一个丫头片子,能好吃好喝的养大就不错了,还读什么书?

依着王怀瑾的意思,他真想点头,以便绝了家人那些不靠谱的奢望。

奈何他不会撒谎,更不会对着满屋子的长辈说谎,只得说道:“李先生本意只收猫儿,猫儿苦苦求了许久,李先生方答应把令仪、令齐兄弟两个也纳入门下。”

小万氏激动的说道:“哎哟哟,那可真是太好了。二郎,既是如此,索性让猫儿再去求求李先生,求他把令茂、令佩他们兄妹三个也收下吧。”

一只羊是放,一群羊也是赶,李先生多教几个学生也没不费什么劲儿呀。

王怀瑾不敢置信,他真不知道小万氏的脑子里都想了些什么。

如果李克己这么好说话,那么他成名近三十年,也不会连一个学生没有。

还不等王怀瑾吐槽完,他的亲娘李氏也跟着附和:“对对,还有怀瑜,他仰慕李先生已久——”

唐元贞带着孩子走进来,正好听到了这些话。

她的脸顿时黑了下来,草草的给众人行了一礼,便冷冷的说道:“阿嫂、阿婶,猫儿可没这么大的本事,能让李先生收这么多学生。方才在李宅,李先生差点儿就恼了,险些连猫儿也不肯收了。”

“好歹试一试啊,”小万氏不死心。

唐元贞没好气的说道:“试一试?倘若一个‘试’不好,李先生一个学生都不肯收了,那又该如何是好?”

“哼,那就都不去!”小万氏见唐元贞百般推辞,心里十分不舒服,脱口说了这么一句。

王怀恩赶忙扯了扯她的袖子,这蠢婆娘乱说什么傻话?

他们今天是来“求”人办事的,而不是得罪人的。

她这么一说,王怀瑾和唐元贞若能答应才怪。

果然,王怀瑾的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阿嫂这是什么话?什么叫‘都不去’?猫儿兄妹能拜入李先生门下,这是天大的机缘,你身为长辈,不说为孩子高兴,却还说出这样的话?你、你——”

这、也是他的家人?

不说守望相助,居然藏着这样阴毒的心思——我得不到,你也别得到!

太凉薄、太自私、太可怕了!

如果说之前王怀瑾对家里人还有一丝希望,听了小万氏的话,他最后的这点子期待也被打破了。

什么家人?仇人还差不多!

自此,他就真的只有妻子和儿女了。

“你喊什么?你阿嫂说得有什么不对?”

万氏根本没把王怀瑾的愤怒放在眼里,“礼法不是说了嘛,长幼有序,阿茂是兄长,阿仪他们是弟妹,有好机会,理当让给兄长。古人不是还有个让梨子还是让桃子的人,人家那才是懂得规矩哩。”

唐元贞简直要被气炸了,她知道万氏偏心、不讲理,可还是没想到这老妖婆能偏心不讲理到如此地步。

她冷冷的说道:“什么规矩?我只知道我们大房只有郎君一个男丁,至于其它的,不过是旁支庶子。放眼整个大梁,又有哪个嫡孙会‘礼让’庶孙?”

还特喵的讲规矩,整个王家,就没有什么规矩可言!

唐元贞话里没有一个脏字,但她提起“庶子”时鄙夷的口吻,以及不屑的眼神,着实让王怀恩夫妇羞得面红耳赤。

连王鼐也气得涨红了脸。好吧,虽然他一直喝酒,脸就没怎么正常过。

“什么嫡子、庶子?怀恩是我最得意的长孙,阿茂更是重孙辈的第一人,”万氏不乐意了,再三强调王怀恩一家在王家的地位。

赵氏看了好一会儿,终于开口,“阿家,您说这话似有不妥啊。阿唐说得没错,我们大房就只有怀瑾一个男丁,而阿仪他们更是名正言顺的嫡子嫡孙,至于其它的猫猫狗狗,年纪再大,也不过是贱人生的贱种!”

这还是赵氏头一次就王怀恩的身份开骂口,骂得还这般不给情面、不留余地。

过去几年,赵氏对王怀恩的态度一直是无视,没给过好脸,却也没找茬,这就让万氏等人生出一种错觉:赵氏也许真不知道王怀恩的身份哩。

时间久了,万氏、王怀恩他们甚至忘了要在赵氏面前谨慎、小心。

随着今年万氏回归,王怀恩顺利搬到摘星院之后,他们愈发觉得赵氏也就那样,没什么了不起的。

若是搁在以前,万氏绝不会当着赵氏的面儿叫嚣什么“最得意的长孙”、“重孙第一人”之类的话。

仿佛被人当众剥光了衣服,王怀恩的脸上又青又白,双眼发红,两大滴眼泪挂在眼眶上,他正要委屈的扑向万氏。

不想赵氏又开口了,不过她却是对着李氏说:“弟妹,不要怪阿嫂伸手去管你们二房的事。”

“哈?”李氏傻眼,王怀恩闹事,跟她有什么关系?

显然,她一时没想起现在王怀恩是她和王鼎的儿子。

赵氏却一副长嫂的口吻说:“不是我说你,你也太好性儿了,似这样不懂事的东西,就该多多管教,没得让他忘了自己的身份。”

“我、我,”李氏终于想起来了,王怀恩是她的儿子,哪怕不是她生的,她个做嫡母的也有权利管教。

但她又不想跟万氏扛上,干脆支支吾吾的坐在那儿装傻。

赵氏不肯放过她,继续道:“一个贱婢生的庶子,如今竟胆敢跟世子嫡孙争抢?今天敢争拜名师的机会,明天是不是就敢抢隔房世子的爵位?”

赵氏故意扫了王鼎、李氏一眼,似有所指,“他这般肆无忌惮,二弟和二弟妹却管也不管,莫非——”王怀恩的所作所为都是你们两口子授意的?

还是你王鼎也在惦记长兄家的爵位?

这个帽子就太大了,李氏不敢接,王鼎也一改刚才的沉默,急声说道:“阿、阿嫂,我们管,我们一定好好管教大郎!”

说着,他扭头看向王怀恩,怒斥道:“好个畜生,竟敢挑唆祖母?你到底是何居心?”

有了赵氏的提醒,王鼎终于反应过来:是啊,二郎虽不愿跟祖母亲近,可到底是自己的亲生儿子,自己怎么能坐视他被王怀恩这个小畜生逼迫?

王鼎这么一骂,旁人尚可,王鼐第一个跳了起来:老二这是什么意思?居然骂大郎是畜生!

身为王怀恩的父亲,王怀恩都是畜生了,那他王鼐又是什么?

老畜生?!

“王二牛,你骂人!”王鼐酒气直往上涌,大喝一声就冲着王鼎扑了上来。

王鼎傻眼了,他、他刚才是顺着赵氏的话,直接代入了王怀恩生父的角色,以父亲的身份训斥了一句,大哥为何这般生气?

话说,做老子的气急了,骂儿子两句“畜生”不是再正常不过的吗?

王鼎却是忘了,人家那是正常的父子,而你王鼎和王怀恩是正常父子咩?

王鼎怔愣间,砂钵大的拳头已经出现在眼前。

Duang~~

拳头重重的砸在了鼻子上。

噗~~

两管鲜血顺着鼻腔流了出来。

“啊~郎君,你、你——”李氏惊呼出声,眼前的血红刺激得她一阵头晕,险些昏厥过去。

王鼐一拳击中,另一只拳头也杀了过来。

因为愣神,王鼎反应不及挨了一拳,眼见第二拳杀到,他本能躲开,手臂横在了身前。

王鼎是自卫,王鼐却觉得弟弟居然敢跟他还手了,该打!

他的拳头又挥了上来。

王鼐虽酗酒多年,但底子还在,又有愤怒加持,竟将王鼎打得抱头躲闪。

“阿、阿爹!”

王怀瑾大喊一声,赶忙冲了上去。

因为王鼐和王鼎站在一起,一时也不好判断王怀瑾叫的是哪个爹。

但在场的人心里都清楚,他这是在叫亲爹王鼎呢。

王鼎心里一阵熨帖,果然还是亲生儿子啊,就是孝顺。

王怀恩见王怀瑾上手了,他也不甘落后,叫了一声“阿爹”,杀将进去。

坐在主位的万氏傻眼,话说刚才“大家”还在同时逼王怀瑾一家“让梨”呢,怎么转眼间狗儿和二牛就打起来了……

第081章 风波又起

王鼐吃了酒,让王鼎那句“畜生”勾起了他全部的怒火,两只拳头不停的挥舞着。

王鼐起初还让着、躲着,但再怎么躲,脸上、身上还是挨了几下。

王鼐打了十几年的仗,手上颇有些力气,哪怕这些年残了、废了,但在愤怒之下挥出的拳头还是颇有些力道的。

王鼎一只眼睛瞬间乌青,嘴角也挨了一拳,流出了血丝。

脸上的疼痛,让王鼎也渐渐失去了理智。

特娘的,别打了啊,再打老子真的还手了!

心里叫嚣着,王鼎渐渐从被动化作主动。

嘭~

他比王鼐年轻好几岁,这些年又没丢了武艺,所以他这一拳,可比王鼐的厉害多了。

王鼐当场被打了个趔趄,头一歪,哇的吐出一口血沫子,其中还夹在着一颗大牙。

“好啊,好你个王二牛,竟敢跟大哥动手!”王鼐急了眼,嗷呜一声扑了上来。

王鼎见王鼐被自己打掉了牙,略有些愣神,一个不防,便被王鼐扑倒在地。

王鼐骑在王鼎身上,双手用力掐着他的脖子。

“我打死你个没规矩的混蛋!”王鼐赤红着一双眼睛,此刻,在他眼中,王鼎的脸早已幻化成了好几张面孔:赵氏、圣人……甚至还有那头无辜的大白虎。

积攒多年的怒火,仿佛在这一刻找到了宣泄的对象,王鼐手上的力道不断的加重、加重。

王鼎被掐得脸都红了,脖子上的青筋一根根的鼓起来,两只眼珠子也开始往外凸。

“阿爹~”

王怀瑾眼角的余光瞥到王鼎的惨状,不愿再跟王怀恩纠缠下去,一脚将人踹翻,自己则直奔王鼎而去。

“阿爹,阿爹!”

王怀瑾拉住王鼐的胳膊,猛地一用力,将王鼐丢了出去。

“……咳、咳咳!”

脖子上的桎梏没了,王鼎的呼吸瞬间通畅起来,他接连咳嗽好几声。

“小畜生,你敢跟长辈动手?”

万氏终于醒过神儿来,抬眼就看到王怀瑾把王鼐扯开的场景,她一声斥骂,直接从榻上冲了下来。

恰在这时,王怀恩也从地上爬起来,挥舞着两个拳头要来打王怀瑾。

王怀瑾后脑勺没长眼睛,前头万氏气势汹汹的朝他扑来,他不敢跟长辈硬顶,赶忙闪身躲开。

结果,万氏跟王怀恩结结实实的撞到了一起。

王怀恩的一个拳头还打在了万氏的额角,只把万氏打得眼前一阵阵的发黑。

“阿、阿婆,您没事吧,”王怀恩赶忙将打人的拳头藏在身后,结结巴巴的说:“这、这不怪我啊,都怪二郎,他要是不躲,我也不会——”

万氏好不容易睁开眼睛,恨声道:“没错,都是二郎这个小畜生,不但对伯父动手,连我这个做阿婆的也——”

“母亲,二郎何时对您不敬了?”王鼎坐在地上,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脖子上的那一圈红痕火辣辣的疼,提醒他,刚才王鼐是真的想要他的命!

王鼎一阵后怕,幸好儿子出手及时,否则他这会儿都没命了。

不等他庆幸完,便听到母亲在骂二郎。

王鼎委屈了,伤心了,他多孝顺母亲、友爱兄长啊,当年为了母亲和兄长,硬是狠着心将二郎过继了出去。

结果呢,大哥要掐死他,母亲眼睁睁看着却不拦阻。

二郎心疼他,上来救他,母亲不说感谢二郎,却还骂他!

这、这还是他的亲哥、亲娘吗?

忽然间,王鼎觉得自己好傻!

“怎么,连你也要忤逆长辈?”

万氏额角疼得厉害,头也跟着发晕,见一向对自己百依百顺的二儿子居然喝止她,她的火气更大了。

王鼎愈发伤心了,自己孝顺了大半辈子,就因为刚才一句话,母亲就骂他“忤逆”。

王鼐被王怀瑾甩到一边,脚下一个踉跄,直接躺在了地上。

头磕到了地板,整个脑袋嗡嗡的疼。

好半晌才恢复过来,正巧听到万氏的话,嘴里嘟囔着:“阿娘,二、二牛太不是东西了,竟敢跟我动手,真是反了他了!”

万氏居然跟着点头,“没错,老二,你太让阿娘失望了。”

王鼎不敢置信的看着亲娘,手指着自己的脖子,“阿娘,刚才阿兄要掐死我啊。要不是二郎反应快,我这会儿有没有命还不一定呢。”

自王鼐、王鼎开打以来,李氏一直在旁边躲着,唯恐被战火波及。

这会儿见场上的形势好多了,这才拎着帕子扑上来,“呜呜,郎君,郎君,您没事吧。您看您的脸上满都是血,还有脖子,呜呜,阿家,大伯的手也太重了啊。”

万氏这才看到王鼎脖子上的红痕,她扭头又看瘫做一堆的王鼐,张了张嘴,小声道:“你、你大哥是气糊涂了,一时情急没有控制好力道……你也是,都做祖父的人了,怎么还跟大哥动手?”

说到底,万氏还是偏心王鼐。

王鼎已经伤心到了麻木的地步,任由李氏抱着自己痛哭。

唐元贞护着三个儿女,虽担心丈夫,到底没有往前凑。

赵氏不知何时走到她身边,眼睛看着前方的闹剧,嘴角挂着愉悦的笑容:“好笑吧,他们所谓的母慈子孝、兄友弟恭,都不过是一个个虚幻的气泡,手轻轻一戳便会破碎。”

什么孝顺、什么友爱,那只是没牵扯自己的利益。

一旦自己的利益受到了侵害,母子、兄弟照样能打做一团。

唐元贞猛地转过头,对上赵氏快意的眸子。

是了,刚才的一场混战,说穿了,就是赵氏三言两语挑起来的。

她恨万氏和王鼐,而王鼎这个从犯,亦在她的报复名单之上。

“阿家,你——”还没有报复够?王鼐染上了酒瘾,离死不远了。

万氏表面看着嚣张依旧,但不过是纸老虎,王鼐一死,赵氏有的是办法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王鼎和李氏呢,养了二十年的儿子整天叫他们“阿叔”、“阿婶”。原本恩爱的夫妻,也因为“过继”而产生了隔阂。

……如此,赵氏还嫌不够?

赵氏迎上唐元贞幽深的双眸,下巴点了点王鼎和李氏,“我就不信你不生他们的气。”

王鼎夫妇轻易就将王怀瑾过继出去,最痛苦的莫过于王怀瑾本人。

唐元贞深爱丈夫,自然为他不平,连带着也不待见王鼎和李氏。

上次她之所以故意顶撞李氏,其中很大一个原因就是为了心底的那股子怨气。

赵氏转过头,继续看王鼐兄弟和万氏打嘴仗,“你看这样多好,弟弟亲身感受到兄长的心狠手辣,也体验一把什么叫‘偏心’,而母亲和兄长呢,一向听话的傀儡居然有了自主反应,呵呵,想必十分不甘吧。”

让他们狗咬狗,岂不是更欢乐?

唐元贞嘴角抽搐,好吧,她承认,这一幕看得她确实很爽。

尤其是看到愚孝的王鼎,此刻望向万氏时,那委屈又伤心的小眼神,啧啧,真是太治愈了。

前些日子,王鼎不是还训斥王怀瑾不知道尊敬长辈嘛,呵呵,这会儿他有了切身的感受,不知道还能不能说出“偏心只能说明你做得不够好”、“再偏心那也是长辈”的话来!

……

一场大混战,以王鼐醉死过去、王鼎满脸血作为终结。

万氏头疼得哀哀直叫,却也没忘了吩咐下人把王鼐抬回去。

李氏则早已扶着王鼎站起来,也不理万氏和王鼐,径直往自己的萱瑞堂而去。

临走前,王鼎欲言又止的看着王怀瑾。似是想叫他一起去,可一看到赵氏,他又忍了下来,唉声叹气的走了。

王怀瑾没有受伤,接收到父亲复杂的眼神,他的心里也是一阵翻滚。

唐元贞赶忙拉住他的胳膊,柔声问着:“郎君,可伤到哪里了?”

唐宓兄妹三个则围在王怀瑾身边,关切的说:“阿爹,阿爹,您没事吧?”

王怀瑾看了看温柔的妻子,又低头看看三个乖巧、懂事的儿女,心情顿时好起来。

他确实没有父母亲缘,但有老婆运、有儿女缘,这足够了!

伸手反握住唐元贞的手,王怀瑾轻声道:“我没事。娘子,咱们回家吧。”

离开这荒唐又混乱的地方,回到他们温馨又有爱的小家。

唐元贞用力点头,“好,咱们走吧!”

临行前,王怀瑾和唐元贞不忘给赵氏行礼。

赵氏满意的看着一家五口远去,本就不错的心情又好了几个百分点。

“夫人,您看?”

阿袁立在她身后,忽然轻声提醒。

赵氏顺着阿袁的手指看过去,正好看到王怀恩狗腿的跟在王鼐身边嘘寒问暖,最后直接一起去了外书房。

“无妨,不必理他们。”赵氏根本没把王怀恩放在眼里。

被轻视了的王怀恩并不知道这些,他跟着众仆役将王鼐送到外书房,又亲自将他扶上床。

丫鬟送来醒酒汤和伤药,他也直接接过来,亲自喂给王鼐。

到了下午时分,王鼐终于醒了过来。

“嘶~~”王鼐觉得嘴里疼,疼得他直吸冷气,“贼娘的,老子这是怎么了?”

伸手往疼处一抹,王鼐怒了:“老子的牙怎么不见了?”

王怀恩正好从外面进来,手里还端着个托盘,见王鼐醒了,赶忙上前:“阿爹,您终于醒了!”

王鼐没废话,直接问儿子:“大郎,我、我的牙怎么没了?”

显然,他已经忘了上午跟弟弟干架的事情。

王怀恩将托盘放下,拿了个鼓墩坐在榻前,添油加醋的将上午的事说了一遍。

“什么?你说我这颗牙是被你二叔打掉的?”王鼐瞪着一双铜铃大眼,根本不相信王怀恩的话。

王怀恩用力点头,故意将话题往王怀瑾身上引,“还有您的胯骨,是不是也觉得有点儿疼?”

王鼐原本没觉得胯骨疼,但听王怀恩这么一说,竟也觉得不舒服起来。

王怀恩道:“是二郎,见您和二叔纠缠在一起,冲上去拉偏架,竟一脚将您踹翻在地……”

“啥?二郎那个小畜生竟敢对我动手?”王鼐怒了,王怀瑾可是他名义上的儿子啊,最最要紧的是,自己的爵位都便宜这小子了,他居然敢打自己?

王怀恩满脸气愤,“就是他。阿爹,平时看他在您面前恭恭敬敬的,谁料一到了关键时刻就全暴露了。”

王怀恩觑着王鼐的脸色,继续说着:“阿爹,果然不是亲生就靠不住啊。您待二郎多好啊,给他娶了世家女做娘子,还将他过继到大房,给请封世子。结果呢,您不过是跟二叔略有口角,他便对您喊打喊杀的……”

您的下半辈子,还得靠我这个亲生儿子啊。

所以,爵位什么的,还是给我吧!

王怀恩没说得这么露骨,但王鼐却已经想到了。

用力捶了捶隐囊,王鼐恨声道:“养不熟的白眼狼,真正可恶!”

王怀恩又真假参半的说了些上午的事,什么王怀瑾顶撞万氏啦,什么王鼎惹万氏生气啦,什么王怀瑾不管昏死过去的王鼐啦,什么……

只把王鼐说得气如斗牛,恨不得立时将王怀瑾拉来打死。

王怀恩赶忙拦住:“阿爹,不可啊。二郎最会装,明明内里奸诈得很,外人却都只当他是君子。您若是直接教训他,外头那些不知内情的人,还不定怎么为他打抱不平、非议您蛮横不讲理哪。”

王鼐也知道自己名声不好,而王怀瑾却是旁人眼中的好孩子。

上次西北之事,霍顺就曾经委婉的劝过他:既已过继了二郎,就对他好些,没得落人口实。

言下之意,竟是说他硬逼着王怀瑾将名额让给了王怀恩。

王鼐百口莫辩啊。

现在回想起来,王鼐不禁皱起了眉头。

王怀恩见状,赶忙凑到他耳边,低低说了几句。

“这,是不是有些过了!”王鼐犹豫了。他是不喜欢王怀瑾,但从未对他起过起过杀心。

王怀恩眯起眼睛,“阿爹,无毒不丈夫。现在二郎就敢帮着二叔打您,日后您若是病了、动不了了,二郎还不定怎么对付您呢。”

王鼐最是个自私的人,只需他对不起旁人,决不允许别人有机会对不起他。

想了想,他咬牙:“你说的没错。他既敢对我动手,就别怪我无情!”

不知为何,福寿堂的那场闹剧仿佛被人刻意遗忘了,竟没人追讨后账。

唐宓和两个哥哥也开始准备去李家上学。

唐元贞便忙着给儿女们准备车马、跟随侍婢和小厮,以及各种出行所需的物品。

这日清晨,唐元贞从寸心堂回来,正准备召集管事娘子处理家务,阿何匆匆的走了进来——

“娘子,兰陵出事了……”

第082章 阿爹,动手吧!

“……七月十五日,兰陵突降雷雨,有一道雷正好劈到了祠堂,”

阿何低声说着:“所幸祠堂正堂及祖宗牌位并未受到损害,只可惜西侧厢房被烧去了一大半。”

“然后呢?”唐元贞冷静的问了一句。

七月十五日是中元节,亦是民间的鬼节。这一日,道家会做道场,而百姓们也会祭拜先祖。

风俗如此,兰陵唐氏也不能免俗。

是以,这一日,唐氏宗祠大开,族老们携阖族老幼一起祭拜先人。

在这样的时刻,天降雷雨,那雷又好巧不好的劈了祠堂,这事儿放在后世都会有人往“灵异”的方面去想,就更不用说在鬼神之说盛行的古代了。

尤其是兰陵并不稳当,三槐堂对嫡支虎视眈眈。

上次三槐堂闹事,唐元贞写信请兰陵府府君和折冲府将军压了下来。

但这种事儿,属于唐家的家务,官府能插手一次,却不能次次都干涉。

这次更好了,天降焦雷,劈了祠堂,还把西厢房给烧了,唐元贞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三槐堂以及某些个野心勃勃的族人定会借此生事。

阿何表情凝重,继续说道:“兰陵前来报信的唐三说,三槐堂的人趁机散布流言,说什么鸠占鹊巢、牝鸡司晨,终惹怒了上苍,老天爷要降罪唐氏,雷火只是警示罢了。”

鸠占鹊巢?是在暗指现在的唐元贞并不是真正的唐元贞,而是不知哪里来的孤魂野鬼。

牝鸡司晨?就更好说了,无非就是说唐家的家主不该是个女人,嫡支既然没落了,但就当由旁支顶上!

唐元贞冷笑道:“就知道他们会借此生事。”

“娘子,这可怎么办?兰陵那边人心惶惶,不少人竟信了三槐堂的话,暗中非议娘子您呢。”

阿何急了,她是唐家的客女,自幼被唐元贞选拔上来伺候,十几年来,主仆关系很好。

她可不想看到唐元贞被人攻讦,继而失去族人的支持。

唐元贞沉吟片刻,缓缓道:“这件事不能再拖了,唐家的某些人必须彻底解决掉。”

三槐堂真是一次比一次过分,偏偏唐元贞远在京城,鞭长莫及,若是任由他们上蹿下跳的折腾下去,以后定会惹出大乱子。

“娘子,您要回兰陵?”阿何眼睛一亮。

唐元贞没有点头,只道:“这事我还要跟郎君商量一下。”

如果可以,唐元贞想带着一家人一起去兰陵,成亲十几年,她还没有回去过呢,着实想念。

三个儿女自出生后,就从未去过兰陵。

兰陵是唐元贞的故乡,更是她的根,她希望孩子们至少能亲眼看看那个地方。

特别是猫儿,她继承了唐家的姓氏,是未来唐氏的家主,自然要对自己的产业有所了解。

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最近王家的气氛有些古怪。

表面上看着风平浪静,底下还不知藏着多少波谲云诡。

唐元贞想带着一家人出去避一避。

傍晚,王怀瑾从崇文馆回来。

去寸心堂给赵氏请了安,又去书房探望了一下“重病”的王鼐,这才略带疲惫的回到朝晖院。

唐元贞服侍王怀瑾换了衣衫,然后一家人坐在一起吃了晚饭。

吃完饭,王令仪两个照例去书房读书。自打李先生将他们收下后,两只愈发勤勉,恨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去背书。

唐宓眼睛多尖哪,吃饭的时候就察觉到阿娘的神色有些不对劲。

她琢磨着,阿娘定是有什么事要跟阿爹谈。

所以,她没有跟着兄长们去读书,而是拉着阿宝的小肥爪子,做出一副专心致志哄弟弟的好姐姐模样,实则是赖在堂屋准备听八卦。

唐元贞扫了女儿一眼,暗自好笑,这个猫儿,也不知随了谁,竟这般爱听“新闻”。

不过也好,这件事跟她有关系,唐元贞没有戳破唐宓的小心思,任由她竖着两只小耳朵在一旁偷听。

“……出了这样的事,我身为家主,实在不好不去看看,”

唐元贞给王怀瑾倒了一杯茶,缓缓将兰陵的事说了一遍,而后道:“还有猫儿,她也该回一趟兰陵。”

王怀瑾盘膝坐着,听完妻子的话,颇为认同的点点头,“娘子说的是,你确实该回去。不只是你,我,令仪他们也该去。”

唐元贞有点儿小意外。

王怀瑾自嘲的一笑,“说起来,我还是当年去兰陵迎亲的时候,祭拜了岳父、岳母,自此竟再也没有去祭拜过,作为女婿,实在有些不合格。尤其是我还是半个唐氏门徒,岳父与我更是恩深义重,我却——”

这些年来,王怀瑾一直靠着唐氏的招牌,以及半个唐氏门徒的身份在京城世家圈里交际。

硬是从一介寒门土鳖,渐渐被世家所接纳。

这在彼时是十分难得的事情,世家有多骄傲,多排外,看看皇家的遭遇就明白了。

要知道,郑氏还是皇族哩,世家说不娶公主就不娶公主,说不同意郑氏入《氏族志》就不许他们入。

王怀瑾能被世家接纳,除了自身确实优秀外,更多的还是托了唐家的福。

王怀瑾是个饮水思源、知恩图报的人,他既得了岳父的余荫,就不能忘了先人。

“正巧这段时间崇文馆没什么要事,《声韵启蒙》我也编得差不多了,不如咱们全家一起回兰陵吧。”

王怀瑾端起茶盏,轻啜了两口,轻声说道。

“好,把孩子们也带上。阿宝也大了,外头的天气渐渐凉爽了,正适合出行呢。”

唐元贞听王怀瑾这么说,她心里也十分舒坦——女人最怕什么?最怕自己掏心掏肺的对男人,男人得了女人(或岳家)的种种好处,非但不知感恩,还要反过来说女人(或岳家)仗势欺人,压得他喘不过气来的混账话!

次日清晨,唐元贞带着唐宓、阿宝姐弟两个去寸心堂给赵氏请安。

顺便将自己一家想要去兰陵的事,回禀了赵氏。

“去兰陵?”

赵氏沉吟片刻,慢慢点头:“也好,左右家里没什么事,孩子们也大了,带他们出去走走也好!”

唐元贞笑着说道:“郎君也正是考虑到这些,方决定出行的。”

“出门在外不比在家里,事事都要考虑周全,尤其还带着几个孩子呢。”

赵氏心细,仔细叮嘱:“吃得用得自不必说,药材什么的,千万别忘了。”

“还有啊……”

赵氏细细的将出行所需的物品一一说出来,她每说一样,唐元贞就点一下头。

最后,赵氏道:“我也是白操这些心,你是个稳妥的,自会准备得妥当。”

唐元贞赶忙上前说:“瞧阿家您说的,要不都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您就是咱们家的大宝贝呢。别的不说,单药材这一项,我险些就给忘了呢。多亏您想得周到!”

赵氏对唐元贞的知情知趣很满意,想了想,似有所指的提了一句:“对了,还有跟随的人,也须得注意。”

唐元贞心下一凛,抬头对上赵氏冷静的双眸。

赵氏冲着唐元贞微微颔首,没错,就是你想的那样。

现在老狗、小狗都急红了眼,难保他们会狗急跳墙啊。

唐元贞一家在京里还好,某些人未必敢轻易动手。

可他们一旦出了京,路上再遇到个荒郊野外,事情可就不好说了!

唐元贞表情也凝重起来,用力点头:“多谢阿家提点,我记下了!”

另一边,唐宓一心二用着:一边支棱着耳朵听阿娘和阿婆说话,一边跟柳氏姐妹闲聊。

“猫儿姐姐,听说兰陵唐氏的祖产都由你继承呢?”柳佩玖羡慕的问道。

啧啧,六百年唐氏的积累啊,居然全都给了唐宓。

唐宓点头,又摇头,“其实也没多少祖产,唐家光祭田就有一万亩,那些都归到了族里。”

虽然名义上是唐宓的财产,但除非到了山穷水尽的哪一天,否则唐宓绝对不可以处理这些祭田。

不能随意买卖,祭田的出息也跟唐宓没多少关系。

当年唐元贞和族里有约定,万亩祭田的所有产出,都用来建族学、修缮祖祠,以及供养族中的鳏寡孤独。

“祭田就万亩?”柳佩玖张大了小嘴儿,话说他们柳家号称地主,家里的田产也不过三四万亩。

而唐家,只供奉祖宗的祭田就一万亩,那么唐宓的私产只会更多。

唐宓掰着手指算了算,“嗯,一万多一点点。另外还有几处庄子,一个酒坊,再就是唐家坞堡了。”

唐元贞的账目非常清晰,她的嫁妆多少,祖产多少,早在她出嫁的时候就当着几位族老的面做了分割。

唐宓继承的,是刨去唐元贞大笔嫁妆之后剩下的产业,细算起来并不多。

当然,最值钱的还是唐氏的书籍。这些都是无法用具体价值来衡量的宝贝。

“坞堡?就是那种小城堡一样的田庄?”柳佩玖见识有限,在她的认知里,坞堡=很大的庄子。

唐宓揉了揉鼻子,不知该如何跟柳佩玖说。

这年头的坞堡,还真不是田庄所能比拟的。毫不夸张的说,世家的坞堡,完全可以和一个万人小镇相媲美。

坞堡有城墙,城墙上能跑马车;有护城河,河里能行舟;堡内有耕田,有各种作坊,各种养殖场……城门一关,那就是个独立的小城镇。

坞堡里还有存粮,足够堡内几万人半年的消耗。

当年乱兵围困唐氏坞堡的时候,若非唐复礼的所有儿子要么病死、要么在阵仗之中战死,彻底绝了血脉,他也不会下令焚城。

因为坞堡墙高池深,乱兵轻易攻不破;堡内存粮丰富,被围个三五个月都不成问题。

这么大一个坞堡,也都划到了唐宓名下。

唐宓若是照实说,就有些像炫耀,可说谎,她真不屑。

“差、差不多吧。”唐宓含糊的答了一句。

柳佩玖不知道坞堡是什么样子,柳佩玉却听母亲说过,她瘦弱的小脸上不禁露出羡慕的神色。

唐元贞那边已经和赵氏说得差不多,整个过程还是非常和谐的。

另一边的萱瑞堂,气氛就不怎么和谐了。

“什么?你要跟着一起去兰陵?”

李氏声音陡然拔高了好几度,脸上满都是不赞同。

“是的,阿婶。兰陵有些事需要娘子去处理,我不放心,正好也想带着孩子们一起出去走走,便决定阖家同行。”

王怀瑾躬身立在榻前,不急不慢的说道。

“唐家都没人了,你去干什么?”

李氏毫不掩饰自己的不同意,“还有孩子们,都还这么小,也不许去。”

王怀瑾淡淡的说道:“阿婶,阿仪他们不小了。我似他们这般大的时候,已经去府城读书了。”

李氏继续摇头:“不行,不行,阿仪他们刚拜了李克己当先生,课还没正经上一堂,怎么就能远行?”

她还想着让唐宓去李家的时候,再好好求求李先生,好歹让王怀瑜也拜入李氏门下哩。

就算不能成为正式的学生,当个旁听生也好啊。

李氏不善于掩藏自己的情绪,或者她以为她掩藏得很好,却让人一眼就看了出来。

王怀瑾满心悲凉,这就是他的亲娘,利用完了他,如今又想利用他的孩子们!

深深吸了口气,王怀瑾干脆的说:“阿婶,这件事我阿娘已经同意了,今天我是来给您告别的,三天后我们就启程!”

说罢,不等李氏发作,王怀瑾便行了一礼,退了出去。

“……你、你个不孝子,竟这般气我?”

待王怀瑾出了门,李氏才反应过来,她捂着胸口,气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王怀瑾站在廊下的窗户边,他还是担心母亲的。但随后听李氏中气十足的骂他“不孝”、“被婆娘辖制”之类的话,他才苦笑的摇摇头,抬脚离开了萱瑞堂。

这日一大早,王怀瑾一家便收拾妥当,先去寸心堂给赵氏、王鼐辞行,又去福寿堂跟万氏打了招呼,最后方来到二门,坐上唐元贞特别定制的马车,摇摇晃晃的出了王家大宅。

王怀恩一直命人盯着朝晖院,王怀瑾的马车一离开,便有人跑去摘星院通知他。

王怀恩赶忙跑去外书房寻王鼐。

“阿爹,他们走了!”

王怀恩急切的说,“您看,那件事——”你到底决定了没有啊。

王怀瑾一家好不容易出一趟京城,正是绝好的机会!

王鼐咬着腮帮子,带着血丝的眼睛里杀意一片……

第083章 雨急杀人夜

正午时分。

时已近八月,秋老虎还在散发着余威,黄土铺就的官道上氤氲着一层热气。

隔着那层热气,远远看过去,另一边的景象都有些扭曲了。

官道两边是大片大片的农田。

秋收已经结束,辛勤劳作的农人们没有休息几天,就又开始了冬小麦的种植。

此时,田地里冒出了点点绿色,看着就让人觉得充满希望。

官道上几乎没有什么行人,偶有马匹经过,马蹄践踏起一层黄沙,很快便又消失在官道上。

哒、哒、哒哒~~

一阵马蹄声打破了这种安静。

远处,一队马车缓缓驶来。

前头是几个身着盔甲的侍从,他们端坐在马背上,腰间配着横刀,面容严峻,哪怕汗水顺着脸颊汩汩往下流,他们也没有抬手去擦。

紧接着是一辆崭新的马车,黑漆色的车厢,也不知道是什么材质制成,竟在阳光下反着耀眼的光。

这辆马车的车厢要比普通的马车大一些,除此,倒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硬说有什么不一样,那就是车厢前还延伸出一个半圆形的遮阳棚,遮阳棚成风琴折样的折了起来,像个半圆的圆弧固定在车厢前端。

如果将遮阳棚全部打开,正好能将赶车的车夫遮起来。

车厢门是推拉式的,推开车门,并不是真正的车厢,而是隔出来的一个小单间,空间不大,正好能坐开两个人,角落里还能再摆开一个柜子、一个红泥小炉。

两个身穿碧色衣裙的侍婢正坐在小单间里,她们中间放着红泥小炉,炉子上放着个紫铜小水壶。

小炉里的火很旺,不多时,紫铜小壶的壶嘴儿里冒出了蒸汽。

其中一个侍婢扭身从柜子里取出一套茶具,用银夹子从茶罐里取了些茶叶放入茶壶中。

另一个侍婢则用棉布巾子垫着提起紫铜小壶的提柄,哗~,滚水注入茶壶中,但并没有倒满。

方才的侍婢拿起茶壶,略略转了转,然后小心的撇着茶叶,将洗茶的热水倒进脚边的水桶里。

洗完茶叶,倒水的侍婢方又将滚水倒满茶壶。

“好了,送进去吧!”

“是!”

两个侍婢一说一话,其中一个端起托盘,转过身子,跪坐在车厢推拉门前,轻声道:“郎君,娘子,茶好了!”

车厢里传出一个温柔的女声,“端进来吧!”

小婢答应一声,拉开推拉门,她没起身,依然保持着跪姿,手拿托盘,用膝盖前行几步,这才进入了车厢。

车厢里,也不是普通马车的样式,而是经过专门打制的。

四周全都是座位,不是那种简单的一个木板儿,而是箱体式的座位。

中间留了三尺见方的空间,坐在座位上的人可以将腿垂下来。

正中间固定着一张小桌,桌上摆着几碟子水果、点心。

小婢跪在靠近推拉门那一面的座位上,慢慢的将托盘放在小桌上。

摆好茶杯,她提着茶壶一一倒上茶水。

“嗯,还是唐家茶厂出品的绿茶更清香。”

王怀瑾靠在软软的车厢壁上,抽了抽鼻子,笑着说道。

彼时流行茶汤,就是将茶叶制成茶饼,然后研磨成茶末儿,喝的时候,将茶末、盐、胡椒、豆蔻等作料放在一起煮。

那味道,喜欢的人是真喜欢,不喜欢的人闻都闻不了。

唐元贞恰巧就是后者。

在大梁生活这么久,基本上她已经适应了,惟独那茶汤,啧啧,臣妾真的HOLD不住啊!

幸好唐元贞有钱又有身份,直接命人去日照圈了几个山头当茶园,又高薪聘请了几位制茶大师,按照她前世的记忆,指点着大师傅们实验了几十次,终于将绿茶弄了出来。

制茶大师似乎得到了启发,改变了炒茶的程序,竟又弄出了花茶、红茶等茶品。

唐元贞高兴不已,大方的给几位大师傅发了红包,并将几人彻底纳入唐氏门下,成为唐氏茶厂的供奉。

自此,唐元贞便喝上了新鲜、醇香且完全符合她口味的茶。

王怀瑾妇唱夫随,也跟着唐元贞一起起了什么都不加的清茶。

喝得久了,他也习惯了这种清淡、纯粹的茶香。

唐元贞笑道:“郎君喜欢就好。”

接着她又扭头对丫鬟道,“把热水留下,你且下去休息吧。”

送茶的丫鬟赶忙应声,然后按照原路退了出去。

车厢的座位很宽,足有三四尺宽,这几乎就是一张单人榻了。

车厢四周的厢壁上裹着厚厚的棉布,里面填充着厚厚的棉花,人靠上去,就好像靠着靠枕,软软的,十分舒适。

四周座位上也铺着厚厚的垫子,很是软和,坐在上面,让人几乎忘了这是在赶路的马车上,还误以为是在家中舒适的床上。

连最小的阿宝,一上马车,就开心的在座位上爬来爬去,嘴里还呜呜呀呀的说着谁也不懂的火星语。

“娘子果然蕙质兰心,连一辆马车也设计得这般舒适。”

王怀瑾轻啜了一口热茶,上半个身子全都靠进了软软的车厢壁里,他半眯着眼睛,感受着身体下面马车细微的晃动,整个人都慵懒起来。

仿佛再有那么一会儿,他就能合上眼睛熟睡过去。

唐元贞招呼三个大些的儿女吃茶、用点心,抽空回了王怀瑾一句,“这有什么?我不过是不想郎君和孩子们在路途上受罪罢了。”

不过是加宽了车厢,然后将整个车厢用棉花包裹起来罢了。

哦,对了,她还加固了车体,车厢外面用铁皮包了起来,又刷上防水的油漆,以免在途中遭遇雨雪。

还有,她增加了车厢的收纳。座位做成了箱体式的,四面座位,每一个下面都有好几个大抽屉,里面放着衣物、成药和一些贵重细软。

而车厢顶部也加了一个隔层,上面放着被褥、厚衣服等大件物什。

毫不夸张的说,经过唐元贞改良的车厢,根本就是个移动的小房间。

处处都有贴心的小设计,实用又不占地方。

王令仪和唐宓坐在唐元贞对面的座位上,兄妹两个相对而坐,中间还摆了一个小几,几上放着棋盘,两人你黑我白的下起了双陆。

王令齐则跟小弟阿宝待在与车门相对的座位上,王令齐手里拿着个拨浪鼓,咚咚的摇着,而阿宝则一手扶着软软的车厢壁,摇摇晃晃的要从座位上爬起来。

一家六口,窝在马车车厢里整整一个上午了,竟也不觉得烦闷,各人都有自己的乐子,玩得很是兴起。

“咚、咚咚~~”

前面车门被轻轻扣响。

“什么事?”唐元贞咽下嘴里的点心,扬声问道。

“娘子,到驿站了,咱们要不要下来用些午饭?”

回话的是前头隔间坐着的小丫鬟,她也是替车夫传话。

唐元贞没有急着回话,而是扭头看向王怀瑾。

王怀瑾张开眼睛,隔着车窗看了看外面的日头,不由说了句:“噫,已经中午了?”

唐元贞笑着道:“可不到了中午?咱们已经出了京城二百多里了。”

马车可不是动车,摇晃半天,依然没有出了京畿的范围。

王怀瑾也笑了,坐直身子,看了看几个玩得正开心的孩子,问了句:“阿仪,阿齐,猫儿,你们饿了吧?”

唐宓再一次赢了大兄,正挤眉弄眼的跟二兄炫耀,听了这话,回道:“不饿,不过下去走走也好。”

马车里虽然舒服,可空间到底小了些,外头天气又热,呆的久了,不免有些气闷。

一而再、再而三的被妹妹虐,王令仪却没有半点郁闷,依然好脾气的附和妹妹的话,“猫儿说的是,儿子也不觉得饿,就是想出去看看。”

王令齐无所谓,放下拨浪鼓,“儿子听阿爹的。”

王怀瑾笑着看向唐元贞,唐元贞笑着点头。

王怀瑾扬声吩咐道:“让前头停下来吧,咱们在驿馆用些午饭。”

他们坐在马车里有吃有玩有的躺,自然不会觉得怎样,可外头的部曲在大太阳底下行进了大半天,估计早就乏累、饥饿不堪,王怀瑾可不是黑心的主子,该体恤的时候他绝不会吝啬。

“停~咱们去驿馆!”

前头车夫大声吆喝一声,车队停了下来。

坐在后面马车里的管事赶忙跳了下来,抚着帽子先到王怀瑾跟前询问情况。

确定了主子的要求后,管事又忙不迭的跑去寻驿丞。

丫鬟、婆子们也都下了马车,整了整衣服,便开始忙碌起来。

驿丞颇有眼力,单看王家管事的行止、车队的气势,便知道这家人不同寻常。

绝非普通的小官小吏,定是权贵豪门。

驿丞带着两个驿卒躬身迎了上来,客气的询问:“不知郎君是——”

王家管事已经开口,“我家郎君乃崇文馆学士,今携家眷去兰陵,途经贵地,想歇息片刻,还望驿丞行个方便。”

他说话的当儿,王怀瑾已经跳下了马车,正小心翼翼的扶着唐元贞下来。

驿丞扫了眼王怀瑾夫妇,见他们不过二十多岁的模样,身上没有多么华丽的衣饰,但布料却十分讲究。

联想到这位郎君年纪轻轻便做到了崇文馆学士,便知道他出身定然不低。

王家管事说话又客气,驿丞赶忙笑着说:“原来是王学士的家眷啊,哈哈,这位郎君您真是太客气了。某这就命人洒扫房舍,准备热水。”

王管事抱了抱拳,“有劳!”

另一厢,王怀瑾夫妇下了马车,又挨个儿将儿女们抱下来。

唐宓的脚刚挨了地面,两只眼睛就开始好奇的四处看。

唐元贞戴着羃离,手里还拿着一个小号的,“猫儿,戴上吧,外头风沙大!”

唐宓接过羃离,却没有戴,而是拿在手上把玩。

她已经将四周的景致收入眼底,这就是个普通的驿馆,建在离官道不远的地方,两边有几处农舍,四周则是大片的农田。

农田里,麦苗儿已经露出了地面,唐宓好奇的蹲在路边,“这就是麦苗儿?”阿娘给她喝的那个什么青汁就是用这个榨得汁儿?很难喝,奈何阿娘说是解毒的好东西,硬是逼着她喝,┭┮﹏┭┮

阿姜已经从后面马车上下来了,小跑着来到唐宓跟前,听到她问,便回道:“是啊,这就是麦子。”心里却嘀咕,小三娘就是厉害,一个没出过远门的世家小娘子居然连庄稼都认识。

要知道,这年头,慢说深宅大院里的小郎君、小娘子了,就是许多寻常富户的子弟,也不乏把麦苗当韭菜的主儿。

王家的下人们借用了驿馆的厨房,不过食材还是用得自己带来的。

十几个丫鬟婆子在驿馆里穿梭,只看得几个驿卒眼花缭乱。

驿丞更是暗自咋舌,啧啧,瞧这气派,竟是不比王公贵族差哩。

抽空捉住王管事问了几句,驿丞这才知道,原来这位王学士竟是堂堂安国公世子,娶的娘子更是世家唐氏。

哎哟哟,果然是贵人啊。

驿丞心里有了谱儿,伺候起来愈发殷勤。

可惜王怀瑾一家六口在外面溜达了一圈,舒展了一下筋骨,便又回到了马车里,连驿馆的门儿都没进。

部曲、随从们火速的用完了午饭,盯着驿卒喂了马,又将随身水囊里灌满了凉开水,这才牵马回到了队列中。

王家下人们也都吃完了饭,将一切收拾妥当,王管事丢给驿丞一个银饼子,便赶忙来到王怀瑾跟前回禀差事。

王家人从抵达驿馆到离开,统共不超过一个时辰。

这速度,这训练有素的行事做派,让驿丞叹为观止。

咬了咬足有掌心大的银饼子,驿丞叹道:“不愧是豪门贵公子啊,瞧瞧,出手就是大方!”

驿丞目送王家车队离开,直到最后一匹马彻底消失,他才收回视线。

但很快,他发现,官道的另一边跑过来一队人马,个个身负铠甲、腰悬横刀,满身的煞气隔着老远都能感受到。

驿丞吓得退后好几步,若非大白天的,他还以为来了强人。

不过那队人马并没有在驿馆停留,而是继续向前方奔去。

且说王怀瑾一行人,离开了驿馆,仍旧慢悠悠的在路上走。

唐宓兄妹几个都有些困了,唐元贞便命人将车厢中间的小桌放下,抽出一块板子扣上。

这块板子正好能与四周的座位拼接在一起,然后变成一张大床。

唐元贞又命人铺上了褥子,拿来枕头。

唐元贞和王怀瑾躺在最外侧,阿宝挨着唐元贞,唐宓三兄妹则躺在中间,一家六口,居然完全睡得开。

马车轻轻晃着,细微的秋风从车窗里吹进来,不凉不热的十分舒服,车厢里的人很快进入了梦乡。

嘀、嘀嗒、滴嗒嗒~~

雨点落在车顶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王怀瑾睁开眼,看了眼睡在身侧的长子,小心的翻起身,扒着车窗往外看了看——

天阴沉得几乎全黑,天边压着大片的乌云,细密的雨水如水帘般下着。

天黑、风起、雨夜、荒郊野外,啧,这气氛,怎么透着几分不祥?

第084章 凶残的一对

王管事撑着油纸伞一溜小跑的来到近前——

“郎君,雨太大了,咱们须得寻个避雨的地方。”

王怀瑾推开窗子,点了点头,“王管事说的是。”

王管事继续道:“老奴方才命人去前头看了看,四周荒野,慢说驿馆、客栈了,竟是连民宿都没有。幸好路边有个寺庙,虽破败不堪,却还能暂避一时。郎君,您看——”

王怀瑾想都没想就说道:“那就去寺庙吧。”

王管事赶忙答应一声,撑着伞又跑去前头传话。

王怀瑾关上了窗子,扭头便对上唐元贞凝重的双眸。

“郎君,王管事很不对劲!”唐元贞略带担忧的说道。

话说似王管事这样的豪门管事,最是周到、稳重,事事都该替主人想到前头才是。

早在中午的时候,王管事就失职了,临近中午,他竟没有提前提醒主人打尖、用饭事宜,硬是过了饭点儿,让一个车夫来提醒。

还有方才的事,王管事也是严重失职。早在天色不对的时候,王管事就该考虑到天可能会下雨,继而提醒主人,然后留意四周的客栈、驿馆,做好随时入住、避雨的准备。

而王管事呢,硬是等到整个车队进入了荒郊野外、雨势大到影响正常行进的时候,才颠颠的跑来回禀。

说得好听些叫失职,说得难听些,那就是别有用心!

王怀瑾低头看了看还在睡觉的几个孩子,低声道:“无妨,正好也看看这些人到底哪些是真忠心、哪些是墙头草!”

王管事是王家的老仆,他阿爹曾经跟着王鼐上过战场,算是王鼐的嫡系。

如今赵氏管家,王怀瑾接手家里的部曲,王管事父子便也归到了王怀瑾的手下。

平常在京里,还看不出什么,现在看来……呵呵,王怀瑾对接下来发生的事很是期待。

雨,越下越大。

大颗大颗的雨滴砸在车顶上,发出咚咚咚的响声。

美美的睡了一觉,唐宓慢慢醒了过来。

揉了揉眼睛,发现阿爹、阿娘和两个兄长已经醒了,正盘膝坐在大床铺上吃茶、聊天。

“猫儿醒啦!”

唐元贞眼见女儿睡眼惺忪的模样,笑着递给她一方湿帕子:“擦擦脸,醒醒神儿!”

唐宓呆呆的接过湿帕子,往脸上擦了一把,温热的感觉赶走了最后一丝睡意。

“再吃杯茶!”王怀瑾递过来一个茶盅。

唐宓彻底清醒了,甜甜的对王怀瑾道:“谢谢阿爹~~”

王怀瑾听到女儿这甜腻软糯的声音,心里都化作一片,哎呀,还是女儿好啊。乖乖的,糯糯的。

吃了茶,唐宓更觉精神,她扭头看了看外头,惊讶的问:“噫?天黑了?还、还下了雨?”

唐元贞道:“嗯,已经下了小半天了,不必担心,咱们快到避雨的地方了。”

唐宓点点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但看阿娘如常的表情,她压下心底的疑惑,继续捧着茶盅吃茶。

马车在雨幕中穿行,天色又黑,行进得很是艰难。

足足走了半个时辰,才堪堪看到那个寺庙的影子。

呃,很破、很旧的寺庙,两扇寺门只剩下了一扇,歪歪斜斜的挂在门框上。

屋顶上的瓦片只剩下一半,野草长了一尺多长,被雨水打得东倒西歪。

头前开路的部曲们早就被淋透了,不过他们训练有素,对于这样的雨雪天气早已习以为常。

抹了把脸上的雨水,一个个下了马,推开庙门,进去探查情况。

王管事带着几个小厮站在外面,一边招呼人点上火把,一边命人留意安全。

不多时,前去探路的部曲回来了,“里面是空的,没有人,有个院子,寺庙正院几间房子,幸好没有漏雨,可以暂歇一晚。”

王管事点点头,赶忙又跑到王怀瑾跟前回禀。

王怀瑾穿上蓑衣,脚上换了木屐,利索的下了马车,撩起衣摆往里走去。

王管事机灵的举着火把在前头引路。

王怀瑾亲自在寺庙里转了一圈,又着重看了看这里有几个门,墙高多少。

王管事跟在一侧,见他这般谨慎,不禁眸光闪了闪。

王怀瑾回到马车前,唐元贞推开推拉门,探出半个身子。

王怀瑾说道:“院子很大,可以把马车都赶进去。屋子破旧了些,稍微打扫一下就可以。”

唐元贞颔首:“今天晚上先在这里将就一晚吧。”

王怀瑾又叮嘱了几句,而后带领部曲和小厮们去寺庙里收拾。

唐元贞则带着四个孩子坐在马车里,一边吃着点心,一边等外面的情况。

不多时,里面已经收拾妥当。

王怀瑾亲自举着火把,吩咐车夫将马车赶进院子。

唐宓趴在车窗边,四处张望着。

啧,这也叫寺庙?连门都没有(那啥,为了方便马车出入,王家部曲已经将仅剩的那扇门暴力拆除了,如今那门已经被劈成柴火,被堆成火堆放在大殿里燃烧。)。

四辆马车进了院子,唐元贞的这辆停靠在最里面,直接跟寺庙大殿的廊坊挨着,下马车的时候不会被雨淋到。

王怀瑾站在门边,先扶着唐元贞下来,接着又把孩子们一个个的抱了下来。

后面几辆马车的婆子、丫鬟也都下来了,根本不用唐元贞吩咐,她们有的直接去大殿里收拾,有的从马车里取下竹席、垫子、食材、锅碗瓢盆。

十几个人在雨幕中忙碌着。

王怀瑾和唐元贞则带着几个孩子进了大殿,大殿里,正中的地方燃起了火堆,火堆上支着一口大锅,锅里的水是从驿馆带来的井水。这会儿刚刚冒出热气。

几个小丫鬟正仔细的看着,手边还放着几个纸包,包着姜片、红糖等物什。

大殿被王家的仆役分作三部分,最靠里的地方已经铺上了干净的竹席,竹席上铺了毡布,毡布上铺了一层干净的褥子,褥子上则又放了几个厚厚的垫子。

唐元贞将阿宝放到其中一个垫子上,王令仪兄妹三个则自己寻了个垫子坐下。

因为他们一直没有下马车,身上并没有淋湿,脚上又穿着木屐,除了袜子略略沾了些水滴外,几个孩子十分干爽。

大殿中间部分就是火堆,两侧也铺了竹席、毡布,但没有褥子、垫子,这里是丫鬟婆子暂时休息的地方。

大殿的最外层则是部曲和小厮们,尤其是部曲,他们身上早就淋透了。

“先把铠甲卸了,好好的烤烤火,然后每人再喝两碗姜汤,切莫着了凉。”

王怀瑾巡视了一圈,确定没有什么问题后,来到部曲跟前,跟领队吩咐道。

“是,郎君!”

领队是个三十岁左右的汉子,脸庞消瘦,右眉眉骨上还有一道寸许的伤疤。浑身散发着强悍的气势,显是个上过阵仗、杀过人的主儿。

他领了命,转身就吩咐下去。

王家部曲训练有素,领队一声名下,属下们纷纷行动起来。

哐啷、乒乓~~

重重的铠甲被解了下来,他们又从中间的火堆上引了火,在最外围燃起了几个小火堆。

至于木柴嘛,呃,寺庙残存的门、窗乃至后面厢房里的桌子、椅子全都遭了殃。

一刻钟后,大锅里的水滚开了,小丫鬟赶忙将姜片、红糖丢进去。

厨娘则拿着大勺搅动着,一旁堆着一摞的海碗。

不多会儿,姜糖水煮好了,厨娘挥舞着大勺将一个个的大海碗盛满。

几个小丫鬟端着海碗,还给王怀瑾、唐元贞送了过去。

唐元贞接过海碗,给每个孩子灌了几口。

王怀瑾却没喝,端着海碗走到部曲那边,蹲在领队身边,一边说着闲话,一边吸溜吸溜的喝着。

部曲们原本觉得王怀瑾是高高在上的郎君,是贵人,但怎么都没想到,自家郎君居然愿意跟他们这些兵痞子混在一起。

还、还摆出这么不雅的姿势。

不过平心而论,就算是蹲着,他们家郎君也是非常优雅的蹲,他们这些大老粗根本无法相比。

领队端着海碗,热气升腾,遮住了他脸上变化莫测的神情。

被按着喝了两口姜糖水,唐宓肚子开始叫起来。

也是,中午就没怎么正经吃饭,下午又睡了一下午,肠胃早就空了。

“饿了?”唐元贞太了解女儿了,一看她瘪嘴的小模样就知道她饿了。

唐宓点了点头,看了看大殿里的仆役们有序的忙碌着,方放心的点餐,“想吃汤饼(即面条)。”

“嗯,汤饼好,早晚天气寒,喝点儿热汤也能驱驱寒。”唐元贞叫过阿何,吩咐下去,“做些汤饼来。另外再去问问郎君,看看他想吃些什么。”

幸好她们出行的时候准备充足,今天又是旅行的第一天,食材、调料什么的都不缺。

再说了,她有空间神器,更不可能缺了吃得。

阿何答应一声,赶忙下去传话。

片刻后,她又折了回来,低声回禀道:“娘子,郎君说再煮些羊肉给部曲们吃。”

唐元贞点头,让她去马车里取羊肉和相配的配菜。

两刻钟后,唐宓吃上了美味的菌菇汤饼,还有香嫩的羊肉馅饼。

而王怀瑾则跟部曲们一起捧着大海碗,呼噜呼噜的吃着羊肉萝卜汤,手里还拿着个胡饼。

荒寂的山野小庙里飘出了阵阵肉香,以及部曲们欢快的聊天声。

惹得趴在外面草丛里的一群人直吞口水,“贼娘的,都是王家部曲,凭甚他们在里面吃香的、喝辣的,咱们却要在外面就着雨水啃干粮?”

“且等等,待会儿办完了差事,咱们也能喝汤吃肉!”领头的粗壮汉子咽了口吐沫,强忍着肚子里的馋虫,咬牙说道。

“头儿,待会儿咱们正要动手?”

粗壮汉子身边的小喽啰有些犹豫的说道,“那可是世子爷啊。”他们名正言顺的小主人哩。

这年头,部曲就是主家的私有财产,主家就是造反,部曲都不能告发,一旦告发了,主人肯定要落罪,而告发的部曲更没有活路。

所以,部曲对于主家的忠诚度非常高。

在他们看来,刺杀自家的小主人,比造反还要严重。

粗壮汉子抹去脸上的雨水,直勾勾的盯着眼前的小庙,也不知道是回答小喽啰的问题,还是在劝说自己,“你也说了,那是世子爷,并不是安国公。咱们的主人只有一个!”

那就是王鼐。

而继承人,到底还差了一层。

“可、可我听说,将军他——”早就变成废人了,好几个心腹早就归顺了夫人和世子。

将军大势已去,他们有必要听将军的话吗?

万一一个弄不好,自己就是个死啊。自己死了也就死了,还有可能连累家人啊。

人都是有私心的,小喽啰再对将军忠诚,也不得不考虑自己的小家。

粗壮汉子咬着腮帮子,眼睛里满是挣扎。

如果可以,他也不想接这个任务。

可将军对他恩重如山,一家老小的命又在将军手里捏着,他不听话也不行啊。

看了看天色,估算了一下时间,粗壮汉子抬起手,用力往下一劈,“行动!”

大殿里,众人吃完了饭,厨娘领着几个丫鬟将锅碗瓢盆收拾妥当,又烧了几大锅热水,好让郎君娘子们洗漱。

王令仪和王令齐跟着父亲在寺庙里巡视、查看,唐元贞则跟几个管事娘子吩咐着什么,唐宓坐在垫子上跟阿宝玩耍。

王管事带着几个小厮,凑到部曲堆里闲聊。

忽然,外面黑漆漆的天空闪过一道亮光,那亮光在半空炸了开来,宛若一朵烟花。

王管事和部曲领队对视一眼,两人眼底闪过一抹坚定。

紧接着,王管事和部曲领队两眼一闭,身子一歪,噗通倒在了地上。

那些小厮和部曲见状,也有样学样,噗通、噗通纷纷躺平了。

“郎君,娘子,不好了,王管事他们昏倒了!”

忙碌着的小丫鬟们见状,迭声喊了起来。

唐元贞眼中闪过一抹寒意,沉声道:“慌什么,他们许是中了迷药。”

说道“迷药”二字时,唐元贞的语气里满是嘲讽。

“阿娘~~”唐宓感觉不对劲,一把将弟弟藏在身后。

“猫儿不怕,还有阿爹和阿娘呢。”

唐元贞冲着阿何使了个眼色,唰的从一旁抽出了一把大刀。

唐宓眼睛都看直了,心说,阿娘,您什么时候藏了把大刀在身边啊?还有,您把大刀藏哪儿了?

“看好小三娘和小四郎!”唐元贞对身边的两个侍婢说道。

“是!”

两个侍婢沉声应了一句,哐啷、哐啷抽出了横刀。

唐宓只觉得嗓子眼儿发干,呃,这两位怎么也随身带着武器?而且瞧这气势,根本就不像寻常内宅小丫鬟啊。

就在这时,王怀瑾带着两个儿子也跑了进来。

唐宓扭过头,看清阿爹的模样后,小嘴儿直接张成了个O型——

她亲爹,印象中温文尔雅、丰神俊朗的玉郎王怀瑾,此刻手里居然提着个大锤子,满脸煞气的冲了进来……

第085章 杀!

铁锤阿爹?

大刀阿娘?!

唐宓用力揉了揉自己的眼睛,还悄悄掐了自己一把,嘶~好疼!看来不是做梦。

那,就是真的了。

活了七岁,唐宓才发现,她的爹娘竟是这般的凶残!

然而更加凶残的还在后面。

就在唐宓无比震惊的时候,耳边传来王怀瑾的声音——

“娘子,你带着孩子们去马车。”

唐元贞没有推辞,说了句:“我省的,郎君也要小心。”

王怀瑾回道:“嗯,娘子放心。”

唐元贞一手拎着大刀,一手将阿宝抱在了怀里,然后跟尚未回魂的唐宓说道:“猫儿,跟阿娘来。”

“哦!”唐宓呆呆的应了一声,本能的站起身,跟着母亲一起往外走去。

王令仪和王令齐却抿着小嘴,不愿意离开。

王令仪更是握着把短剑,坚定的说:“阿爹,我陪你!”

好好的回兰陵,尚未出京畿便遭遇截杀,王令仪再蠢笨也发现了不对劲。

更何况,王令仪根本不笨,他或许不如妖孽的唐宓,智商却远超同龄人。尤其是看到大殿里横七竖八躺着的管事、小厮和部曲的时候,心中的那股怀疑愈发浓郁。

他,是长子,是家里顶门立户的男子汉,家人遭遇危机,他要挺身而出,与父亲一起并肩作战。

王令齐也赶忙表态:“阿爹,我也要留下来。”他活泼好动,学习武艺的时候,比哥哥还要努力。

年纪虽小了些,却也能骑马、拉弓。

王怀瑾很是欣慰,单手提着大锤,另一只手揉了揉长子的头发:“阿仪,你是长子,更是长兄,弟妹还小,你须得照看好他们。这样,阿爹和阿娘才能放心。”

外面已经响起了喊杀声,股噪声,眼瞅着“劫匪”就要闯进来了。

王令仪终于被父亲说服了,点了下小脑袋:“阿爹放心,我、我定会照看好弟弟、妹妹们。”

唐元贞已经将两只小的安置到了马车里,这会儿又提着大刀来寻长子、次子。

正好听到父子俩的对话,唐元贞笑着说道:“好了,阿仪、阿齐,跟阿娘走吧。”

王令仪和王令齐乖乖的跟着母亲出去。

唐元贞走到大殿门口的时候,正好看到地上躺着的那些人,她冷笑一声,对王怀瑾道:“郎君,王管事他们似是被迷药迷倒了,我听说对付这种迷药,浇些凉水就可以。如果凉水不行,那就用热水试试。大锅里还有滚开的沸水呢——”

她的话很轻柔,听在王管事等人耳中却似炸雷。啥?这、这女人竟这么心狠手辣,居然想用沸水“叫醒”他们?

贼娘的,难怪都说“最毒妇人心”哩!

他们只顾着暗地里咒骂,却忘了去想:好好的,主母为何要用沸水浇他们?正常情况下,不是命人好生医治,或是把他们抬到一旁吗?

唐元贞偏偏这么说了,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人家已经看穿了他们“昏迷”的真相。

“娘子提醒的是,我这就让人试一试。”

王怀瑾右手成拳抵在唇畔,轻咳一声,忍着笑意应道。

唐元贞不再看那群自作聪明的蠢货,带着两个儿子上了马车。

马车里,唐宓扒着车窗,两只眼睛紧紧盯着外面。

“兄弟们,快上啊。肥羊就在庙里,啧啧,好几马车,里面可都是值钱的宝贝啊。”

“贼娘的,这破庙倒是没门,偏偏堵了个破佛像,还特娘的把门全堵死了。”

“少特娘的废话,门进不去,你们特娘的不会翻墙啊!”

“赶紧的,别让肥羊跑了!”

“头儿只管放心,他们跑不了——”

雨幕中,喧闹声此起彼伏,耀眼的火把晃动着,静谧的山野小庙顿时热闹无比。

唐元贞让两个儿子先上了马车,自己提着大刀最后进来。

进来后,她将门板放下。

“阿娘,外头是强人吗?”唐宓侧着耳朵听了好一会儿,依稀从嘈杂的人声中听出了些许端倪。

“反正不是好人。”唐元贞守在门口,仔细的听着外头的动静。

强人?

太平盛世,京畿之地,哪里来的强人?

就算是强人,人家也不是傻子,自家车队里又是身着甲胄的部曲、又是年轻力壮的小厮,但凡脑子正常些的,都不敢打自家的主意。

“哦~~”咦,阿娘的回答很有问题哟,既不肯定、也不否定,莫非外头那些人的身份有古怪?!

唐宓不再询问,继续扒着窗户往外看。

大殿里,王怀瑾仿佛没有听到外头的股噪声,也完全不担心那些人会翻墙而入,反而指挥着十来个丫鬟提着冰凉的井水挨个给昏迷的人浇头。

许是刚才唐元贞的话太过凶残,王管事他们不敢再装下去,一瓢冷水浇到头上,立刻咳嗽几声,故作迷糊的睁开了眼睛。

这个时候不“清醒”可不行,万一王怀瑾将唐元贞的疯话听了进去,觉得凉水没用,改用沸水浇,他们不死也要烫去一层皮啊。

“郎君,外、外头这是怎么了?”

部曲领队坐起来,捂着头,好似头晕的模样,忽的听到外头的声音,吃惊的问道。

“没什么,约莫是白天的时候咱们在驿站太过张扬,引来了宵小之辈。”

王怀瑾表情淡然,如果忽略掉他手里的大锤子,他依然是平时那个文雅的王玉郎。

“王管事,你们怎么了?好好的,怎么会昏倒?”王怀瑾满脸关切,语气却透着一股戏谑。

那神情仿佛在说,从进庙门开始,咱们就喝一个大锅里熬出来的姜糖水,吃一个厨娘做出来的饭食。

我们一家都没事,怎么你们就哐哐的往地上躺呢?

王管事被王怀瑾看得很不自在,他揉着头,直接装傻:“是啊,好好的,我们怎么就晕了?”

他问的是部曲领队。

部曲领队满心的卧槽,靠,我怎么知道?这明明是你的主意,好吧?

说什么不想自家兄弟互砍,直接装昏迷最省事。

部曲领队也不愿担上“弑主”的罪名,又不敢违抗王鼐的命令,一听王管事这么说,觉得这样“两不相帮”最好,这才——

娘的,现在这厮竟将问题甩给了自己,这让他一个莽汉如何回答?

吭哧半天,部曲领队忽的说道:“郎君,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外头的强人就要进来了,咱们还是赶紧御敌吧?”

王怀瑾挑了挑眉毛,道:“王领队说的是,我们就全靠诸君保护了!”

王领队吞了口吐沫,讪讪笑道:“郎君说得这是什么话,护卫您和娘子及诸位小主人,本就是某等的职责。”

他见实在躲不过去,干脆爬起来,摸起放在一边的横刀,招呼众人:“兄弟们,强人来了,咱们身为王家部曲,没说的,迎敌!”

“是~~”

声音参差不齐,其中还夹杂着些许低低的疑惑声。

不过,王领队发话了,他们都不敢耽搁,纷纷起身,找兵器的找兵器,穿铠甲的穿铠甲。

王怀瑾就提着大锤在一旁看着。

唐元贞留下来的十来个丫鬟则立在他的身后,人人手里也都握着兵器。

只是王管事等人忙着遮掩,根本没有留意。

“贼娘的,总算进来了!”

“兄弟们,冲啊,肥羊就在里面!”

“冲啊,冲啊~~”

外头的人终于从墙上翻了进来,脸上蒙着黑布,手里提着横刀,一边鼓噪一边往里冲。

唐元贞和孩子们坐在马车里,谁都没有出声。连最小的阿宝,都瞪着乌溜溜的大眼睛,无声的跟二哥玩儿手指。

外头的人没想到院中马车里还藏着人,他们呼啸着穿过院子,直冲大殿而去。

可刚杀进大殿,众人就有些傻眼——

满屋子身着甲胄、手提横刀的部曲,还有十多个精壮的小厮,此刻全都严阵以待。

而目标任务王怀瑾,却藏在了层层人群之后。

扮作山贼的精壮汉子傻眼了,露出来的一双眼睛充满疑惑:亲,这跟说好的不一样啊!

大殿里的王管事等人也满嘴苦涩,没办法,谁让王怀瑾这般镇定?

听到强人来袭,不说着急忙慌的往外逃,居然还有闲工夫指挥丫鬟给昏迷的人泼冷水。

现场的气氛很诡异——

刚刚还嗷嗷叫着的强人们似是中了定身咒,而大殿里御敌的部曲们也仿佛化身泥塑雕像。

原本该立刻开打的两拨人,居然就这么站在了那里。

你瞪我,我看你,满屋子的眼神乱飞,谁也没有说一句话。

王怀瑾在后面忍笑忍得肚子疼。

最后实在受不了这种尴尬的气氛,他轻咳一声,“王领队,强人来了,还不赶紧将他们全部拿下!”

“拿、拿下?”王领队愣愣的重复着,仿佛没听懂一般。

“山贼”们却是醒过神来,领头的精壮汉子一咬牙,娘的,管对面那些人是不是同袍,先完成将军的命令再说。

再一个,临行前将军有令:不惜一切代价干掉王怀瑾父子四人!

这话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他必须杀掉王怀瑾和他的儿子们,谁若挡在前面,只有一个字——死!

对不住了,老王!

精壮汉子用力一挥,寒光闪烁,锋利的刀刃直直的劈向部曲领队老王。

王领队没想到对方会动手,而且一上手就是杀招。

横刀劈过来的时候,他本能的往旁边一闪身,刀锋擦着他的耳朵劈空了。

娘的,老钱,你他娘的来真的啊?

王领队也急了,举起横刀反手就是一扫。刀锋削着钱头目的发髻而过,空中飘散着一绺头发。

两方的头儿一交手,仿佛一个信号,手底下的人也都动了起来。

噼里啪啦~

嘁哩哐当~~

啊……小子,你他娘的动真格的啊。

哎哟~~老赵,你特娘的下黑手!

娘的,老子跟你拼了!

拼就拼,当老子怕你啊!

两方人马打斗在一起,各种诡异的喊声此起彼伏。

王怀瑾噙着一抹冷笑看着,暗道:果然如娘子所说,大伯是真心想要他们一家六口的性命啊!

只是,派出来的人略逗比,实在不像能担当重任的人。

就在这时,外头忽的想起了一阵叮叮当当的响动。

王怀瑾变了脸色。

不好,外头还有人!

马车里,唐宓还趴在车窗,正好能看到大殿里的一出闹剧。

她撇撇嘴,这是扮家家、还是演闹剧?

阿翁不靠谱,他派出来的人也不靠谱啊。

经过方才的一番观察,聪明的唐宓已经认定:所谓的强人,根本不是什么山匪,而是有人派来的刺客。

接着她又掰着手指数了数,嗯,阿爹阿娘素来低调,从未得罪过什么人,唯一有重大利益冲突的便是她名义上的阿翁和伯父。也就是王鼐父子。

王怀恩没权没势,那些强人十有八/九是阿翁派来的。

叮~叮当~

笃~笃笃~~

忽然间,唐宓觉得马车车身被什么打中了,发出清脆的响声。

唐宓下意识的想探头去看,被王令仪一把拉了回来。

“阿妹,小心,是箭头!”

王令仪学过几年骑射,自然能分辨出箭头撞到铁板上的声音。

唐元贞脸色一变,拉开车门一条缝。

借着大殿里发出来的亮光,唐元贞看到,黑色雨幕中,有无数箭矢飞向马车、以及大殿里。

蓦地,唐元贞觉得头皮一紧,她赶忙关上车门,就听到当、当、当三声,箭头打在门上,却被门上包着的铁皮拦阻,滑落到了地上。

唐元贞深吸一口气,等了一会儿,又悄悄拉开车门。

她循着方才箭矢射来的方向看去,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天哪,寺庙的墙上,居然站着一圈黑衣人,他们个个手里拿着强弓,一刻不停的往里射箭。

而且她刚刚在车厢里听得分明,箭矢破空的声音一波又一波,略略停顿便又是一波。

她可以断定,射箭的人不止这三四十个人,后头还有至少三四十个人轮番射击。

这,才是王鼐派出来的杀手!

之前那些,不过是麻痹他们的烟雾弹!

王怀瑾也发现了。

就在他发现外头有人的时候,如雨般的箭矢已经射入了大殿。

笃、笃、笃~~

锋利的箭头牢牢的钉在门框、窗框以及地板缝隙里,一只只翎羽摇晃,足见射出的力道有多大。

王领队和钱头目停下打斗,互相看着。

一个仿佛在问:你的人?

另一个则回答:不是,我不知道还有人接了任务。

两人都不傻,想到了某种可能,齐齐打了个寒战。

就在这时,箭矢已经破空而入,冲着两人的额角、胸口飞了过来。

两人就地一滚,堪堪避了开去。

两人抬起头,对上对方狠戾的眼眸:娘的,将军居然拿我们当炮灰?没说的,杀他娘的!

王怀瑾握紧手里的大锤,一边挥舞挡开飞来的箭矢,一边往外冲。

唐元贞咬紧牙关,握着刀把的手指骨都发白了。

箭雨持续了一刻钟,在几十道惨叫声之后,终于停下来。

片刻的宁静过后,便是簌簌的脚步声。

唐元贞咽了一口唾沫,悄悄举起了大刀——

杀!

第086章 最牛的援兵

雨,还在下。

七八十个黑衣人身后背着弓,手里握着横刀,悄无声息的从墙上跃下。

脚尖触地,接着便飞快的朝院中奔来。

他们个个满面冷肃,动作敏捷,整个过程中,几乎没有发出什么声响。

唯一的脚步声也被雨水敲击地面的声音遮住了。

单看他们这行事做派,便知他们是身经百战、训练有素的杀手。

没错,是杀手!而不是上阵打仗的兵卒。

唐元贞用眼神告诉三个大些的孩子:别出声。

唐宓一双嫩呼呼的小手捂住了小嘴儿,接触到母亲的目光后,赶忙点点头。

王令仪和王令齐也神情肃然,用力点头,他们的心跳得厉害,感觉周围的空气都要凝固了。

王令仪怀里还抱着阿宝,所幸阿宝玩闹了一会儿,如今已经流着口水睡着了。

马车里安静得有些吓人,外头的危险却步步进逼。

这群黑衣人与方才闯进来的“强人”果然不同,他们绝不放过任何一个可以躲藏的地方。

七八十个人中分出了好几小队,分别朝院中停放的马车杀去。

他们依然是一声不吭,直接用刀挑开马车车门,火把往车厢里晃了晃。

前三辆马车里并没有藏人,而是放了一些物资,搜查的黑衣人连那些箱笼也没有放过,挨个的打开,然后用刀在里面乱搅一气。

最后一支搜查的小队冲到了唐元贞他们的马车前,领头的黑衣人照例举起刀,正要将关紧的门撬开。

门后,唐元贞的心都要提到了嗓子眼儿,握着刀柄的手微微颤抖,手心里满是滑腻腻的汗。

她不怕死,也不怕面对强敌,可她身后便是她年幼的儿女们啊。

咬了咬牙,唐元贞下定决心,一旦外头的杀手攻进来,她第一时间将孩子们收入空间。

至于秘密暴露什么的,她全都顾不上了!

唰、唰、唰——

几声兵刃出鞘的声音。

噗、噗、噗——

这是刀锋刺入肉/体的声音。

唔~一声声闷哼,因被偷袭而受伤的黑衣人强忍着疼痛,没有发出声响。

唯有领头的低声提醒道:“弟兄们,有埋伏,小心!”

“杀~”

这是十几个女人发出的低吼声。

紧接着,便是乒乒哐哐兵器相击的声音。

唐元贞长长的吐了口气,身子软软的靠在了车门上,手里的大刀险些没有握住。

还好,还好,她们总算及时赶到了!

唐宓耳朵尖,将外面的声响全都听了个仔细,她悄悄拉开窗子的一条缝隙,眯着眼睛往外看。

咦?前来保护他们的是一群身着玄色胡服的女子。

领头的那个,看着有点眼熟。

唐宓的大脑转动起来,脑中的资料如影像般播放着,忽然,画面停顿,一个面孔出现在她的脑海里。

唐宓想起来了,领头的女子是阿娘的客女,自己三岁那年,王令佩撺掇白鹅咬她,事后阿娘暴怒,派人去砸了王怀恩的小院。

而负责执行的便是外头这个客女。

唐宓扭头看向阿娘,一双好看的杏眼里满是敬佩:阿娘,您真是太厉害了。居然早就预料到阿翁会在途中动手,提前安排了客女暗中保护!

唐元贞抹了把汗,抬眼就看到女儿亮晶晶的大眼,她读懂了女儿的眼神,紧绷的神经瞬间放松下来。

“阿娘,您真厉害!”唐宓竖起大拇指。

“放心吧,阿爹和阿娘绝不会让你们受到半点伤害!”唐元贞樱唇一张一合,却没有发出声音。

对了,还有阿爹!

唐宓飞快的转过头,继续扒着窗缝往外看。

好巧不巧的,正好看到她的玉郎阿爹挥舞着大锤子冲了出来。

呃~~好诡异的画风,但更诡异的,唐宓却看得分外爽。

心里的小人更是握着小拳头,不停的欢呼、鼓劲儿——

阿爹,加油。

对,就这样一锤子砸晕黑衣人。

哎呀,阿爹,旁边还有一个,额,踹飞也行!

……唐宓看得那叫一个痛快,直到今天,她才知道,她温文尔雅的美人阿爹,竟是个能使大锤子的狠人。

极品镔铁大锤,用力的打在敌人的身上,鲜血飞溅到脸上,王怀瑾却丝毫都不在乎。

一双眼睛寒冷如冰,毫不留情的将冲到他面前的敌人一一打飞出去。

此刻,他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决不许有人伤害到他的妻子、儿女!

“郎、郎君,外面还有好几十个杀手,咱们的人不多了。”

王领队和钱头目一头一脸的血,肩膀上、腿上有着明显的箭伤,他们早就没了先前逗比的模样,经过一番厮杀,他们恢复了战场上的悍勇。

而他们各自的属下,要么在刚才的箭雨中受伤、死亡,要么被冲进来的黑衣人干脆的劈杀,如今只剩下了不到二十人。

可外头的黑衣人还在源源不断的冲进来,王、钱两人担心,若他们继续待在大殿里,极有可能被人全部干掉。

这会儿,他们忘了自己本来的任务,也忘了王怀瑾是他们要诛杀的对象,现在他们脑中只有一个念头:逃出去,回京找王鼐算账!

王怀瑾一锤子砸翻一个黑衣人,抽空回头看了看,娘子留下来的十个客女,眼下还有八个在继续战斗,那两个人受了伤,正躲在角落里包扎伤口。

人手还够!

王怀瑾没有理会王、钱二人,继续挥舞着大锤子往外厮杀。

院子里的打斗声越来越激烈,王怀瑾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儿,他知道娘子身边还留了几个客女,但黑衣人这么多,他真担心那几个客女挡不了多久。

王、钱二人见王怀瑾没说话,他们交换了个眼神:

这个问:怎么办,兄弟?

那个答:还能怎么办,先跟着郎君杀出去,好歹把命保住啊。

他们算是看明白了,随后进来的这批黑衣人根本就不是王家的部曲,而是王鼐私自豢养的杀手。

这些人接到的命令估计只有一个字:杀!

至于被杀的对象,似乎并不只有王怀瑾一家,他们这些部曲也在诛杀的名单之中!

猜到这一点,王、钱二人愤怒了,他们忠心对王鼐,不想王鼐却不把他们的性命当回事儿。

贼娘的,这样的主子还值得跟随吗?

他们现在转投世子还来得及吗?

但不管怎样,保命要紧。

两人收起脑中乱七八糟的想法,握紧横刀,紧紧跟在王怀瑾身后,拼命的向外厮杀着。

“郎君,援兵,咱们的援兵到了!”

王领队眼尖,看到了院中对砍的两组人马,其中一组赫然就是娘子(即唐元贞)的客女。

他惊喜的脱口喊道。

王怀瑾自然也看到了,用眼睛数了数客女的人数,唔,足足有三十余人。是他和娘子事先安排的援兵!

“兄弟们,咱们的援兵到了,再加把劲儿,把这些该死的杀手干掉!”

王领队精神抖擞,举着横刀往后喊着。

跟在他身后的二十来个部曲和“山匪”,闻听此言,个个露出惊喜的表情。

有了援兵,生命便有了保障,他们一扫刚才的惊慌、绝望,个个抖擞起精神,挥刀也有了力气。

“杀啊~”

“兄弟们,援兵到了,杀死这群该死的混蛋!”

“对啊,杀、杀、杀!”

部曲、“山匪”齐齐嘶吼着。

护在王怀瑾身侧的七八个女客嘴角忍不住的直抽抽,心说话:这群蠢货,他们难道忘了自己的“身份”?

不过,援军到了,这是好事,几个客女也都加快了手上的动作,想尽快和姐妹们汇合。

王怀瑾终于杀到了马车旁,背对着马车,手里的大锤还在挥舞。

抽空他对后面喊了句,“娘子,没事吧?”

唐元贞立刻回道:“郎君,我们都没事。您呢?”

不等王怀瑾回答,一直关注战况的唐宓抢先道:“阿娘,阿爹也没事。哎呀,阿爹,您真是太厉害了!”

凶残,哦不,是威武啊,我的爹!

王怀瑾被女儿一通夸,嘴角忍不住上翘,这让他沾了血迹的俊颜愈发好看。

两处客女汇合在一起,她们以马车为中心,一致对外砍杀。

不得不说,唐元贞训练的客女着实厉害,虽都是女流之身,个个强悍、厉害。

尤其是她们很讲究团队配合,三五个人一组,有攻击、有回防,一攻一守甚是紧密,硬是将几十个黑衣人挡在了外面。

偏偏外面还有王、钱二人率领的二十来个人在拼命砍杀,黑衣人收到了两面夹击。

领头的眉头微蹙,眼前的一切,跟他事先收到的情报不一样啊。

王家部曲不但没有内讧,还有神秘的援军。

娘的,这些臭婆娘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一个个竟这般难缠?

黑衣头领不知道的是,王怀瑾一家的援兵不止这些,还有个更牛的援兵没到呢。

……

十几里外的山路上,马蹄阵阵,在安静的雨夜,显得声势格外大。

这支马队约莫有二三十匹马,每匹马上端坐着一个全副甲胄的骑士。

二三十个骑士,有男也有女。男的冷峻刚毅,女的英姿飒爽。

尤其是中间一位骑着汗血宝马的女子,年纪约莫三十五六岁,穿着银光闪闪的铠甲,披着火红的披风,单手持缰,另一只手握着一柄马槊。

隔着老远,都能感受到这女子逼人的煞气。

这位,绝对是上过战场、杀过人的厉害角色。

“娘子,就在前面。”

前头探路的人回来了,策马行至女子跟前,拱手回禀道。

“走!”女子皮肤白皙,一双浓眉透着英气,深眼窝、高鼻梁,五官很是立体,显然她的祖上有胡人血统。

她一声令下,胯下的骏马化作一道闪电,嗖的冲到了前头。

“嗷~”众骑士低吼一声,抽出横刀,双脚用力磕着马肚子,飞快的追上去。

马队疾驰,没用多久,一行人便来到了小庙前。

“吁~~”女子拉住缰绳。

她身后的骑士们也都停了下来。

“呵~果然很热闹啊。”女子端坐马上,眼见破败的小庙里火光闪烁,在外面就能听到院中的喊杀声、惨叫声、喝骂声。

“娘子,属下发现的那群来历不明的黑衣人便是直奔这个小庙。”

方才探路的汉子又凑了过来,“他们个个训练有素,身怀利器,身份不明,显然是某个家族豢养的杀手!”

京畿之地,天子所在,哪里容许这么多身怀利器的歹人肆虐?

“庙里是什么人?”女子冷静的询问。

“属下打听过了,是安国公的世子王怀瑾及其家眷。”

女子挑眉,“王老狗过继的那个王玉郎?听说他娶了世家唐氏女?”

那汉子恭敬的回道:“没错,就是王怀瑾,因长得好,世人便给他取了个‘玉郎’的雅号。他的妻子出身兰陵唐氏,听说这次他是陪妻子回兰陵老家。”结果还没出京畿,便遇到了截杀。

“对了,你刚才说杀手有多少?”女子忽的问道。

那汉子回禀:“七八十人,每个人都背着强弓,手上还有横刀等利器。”

“强弓?莫非是军伍之人?”女子蹙眉。

大梁武风盛行,朝廷并不十分限制百姓舞刀弄枪,但也仅止于不开刃的横刀。

而强弓,是军伍配备,寻常人根本不允许私藏。

这座小庙里,居然有七八十个背负强弓的杀手,啧啧,问题有点儿严重啊。

女子思索片刻,冷声道:“不管是什么人,胆敢私自在京畿动手,我就饶不了他。动手!”

“遵命!”骑士们举起了横刀。

女子命人搬开堵门的佛像,一马当先,拿着马槊便冲了进去。

二三十个骑士紧跟其后。

院中,王怀瑾率领客女还在跟黑衣人缠斗。

经过一番厮杀,黑衣人死伤过半,王怀瑾这边也有十来个客女受了伤。

至于王、钱二人及其属下,也已经挂了彩,个个疲累不堪。

若不是外圈有黑衣人把守,他们真想趁乱逃出去。

黑衣头领也急了,他们几十人行动,原就招摇,如果能速战速决还好,可似眼前这般拖拉,就算他们完成了任务,也会引来京畿驻防的官兵。

不得不说,这位头领颇有乌鸦嘴的潜质,刚想着‘会引来官兵’,下一刻,便有二三十人冲了进来。

“平阳长公主在此,何人胆敢放肆!”

平、平阳长公主?

传说中那位创立娘子军,如今还手握兵权的皇家长公主?!

黑衣头领傻眼了。

王、钱二人高兴得差点跳起来。

王怀瑾和唐元贞则长长的舒了口气,来了一位如此牛逼的援兵,他们终于可以放心了……

第087章 有一点心动

“杀!”

沉默片刻,黑衣人头领还是举起了钢刀。

他们是死士,接到的命令又是死命令,在没有完成任务前,挡在他们前面的慢说是个长公主,就是皇帝老子,他们也照杀不误。

除非,他们都死了!

“呵呵,果然是死士!”

平阳长公主好看的双眸中闪过一抹寒光,如今是他们郑氏坐江山,她决不允许在京城脚下就有不明来历的死士出现。

死士也好,还是豢养他们的家族也罢,胆敢这么做,平阳长公主就能将他们全部绞杀!

皇室的威严和对天下的绝对统治不容挑衅!

“杀!”樱唇微张,平阳长公主轻飘飘的吐出一个满汉杀意的字。

“嗷~~”众骑士高声吼叫着,一个个宛如出闸的猛虎,凌厉的朝黑衣人扑杀而去。

王怀瑾也举起大锤,“杀!”

这些人既然是王鼐豢养的死士,那么也就没有必要留活口了,左右从他们口中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

这件事说穿了,到底是家丑,王怀瑾觉得能不宣扬就不宣扬。

再者,王鼐急于除掉他们一家,竟然冒大不韪的出动了死士,还好巧不巧的让平阳长公主给撞上了,这事若是追查下去,王鼐铁定倒霉,可王家也落不着什么好。

这些死士必须死!

不止这些死士,还有那些部曲和“山匪”!

王怀瑾心底涌动着杀意,冲着身边的两个客女使了个眼色。

两个客女会意,给同伴比划了几个手势。

众客女心中都有了数,手起刀落分外的利索,而且她们砍杀的对象并不局限于黑衣人,还有那些“山匪”。

至于仅剩的几个王家部曲,则被她们有意无意的驱赶到了黑衣人那边。

黑衣人已经被逼到了悬崖边,他们个个破釜沉舟,打定了跟对手同归于尽的主意。

所以,对于“送”上门来的王家部曲,他们根本没有客气,一道道寒光闪过,鲜血洒了一地。

平阳长公主端坐在马背上,居高临下的看着。

她敏锐的察觉到了王怀瑾和客女只见的眼神交流,嘴角上翘:噫!有意思,这个王家玉郎果然有些意思!

平阳长公主虽为女子,却是身经百战的悍将,她麾下的娘子军亦是悍勇无比。

有了他们的加入,再加上唐氏客女的奋力拼杀,双方如同两柄利刃,同时收割着黑衣人的性命。

半个时辰后,破败的庭院中,横七竖八的倒着近百具死尸,绝大多数是黑衣人,还有二十来个王家部曲和“山匪”。

娘子军提着横刀打扫战场,发现重伤的,便一刀戳死。

近八十名黑衣人,除了刻意留下来的两个活口,其它的全部被杀死。

一场恶战,王怀瑾累得气喘吁吁,话说大锤砸人的时候确实够爽,可问题是它沉啊。

整场打下来,王怀瑾觉得胳膊都不是自己的了,又疼又酸又胀。

他悄悄递给客女领队一个眼色,命令她们学着娘子军的样儿去“打扫战场”。

自己则放下大锤,整了整衣服,走到平阳长公主的马前,躬身行礼:“某崇文馆学士王怀瑾,拜见平阳长公主。”

平阳长公主已经将马槊放回马背,手里握着缰绳,身子微微向下倾,“你就是王怀瑾?王老狗的嗣子?”

听到平阳长公主毫不客气的叫出王鼐的本名,王怀瑾嘴角抽了抽。

他曾经听赵氏提起过,当年先帝起兵的时候,王鼐曾经和平阳长公主一起打过仗。

那时王鼐刚刚做了副将,又接连打了几场胜仗,整个人正是最膨胀的时候。

忽然接到先帝的命令,让他跟随娘子军一起作战,王鼐顿时觉得自己被羞辱了。

他甚至当着平阳长公主的面儿,说什么“打仗是老爷们的事儿,婆娘们就该回家生孩子去”。

平阳长公主是什么人?

发起火来,连先帝和太子都要躲避三舍。

面对一个刚刚提拔上来的土鳖,平阳长公主二话没说,直接抄起鞭子狠狠抽了王鼐一顿。

王鼐气急,所幸他还有一丝理智,没有当场跟平阳长公主干仗,而是颠颠的跑去找先帝告状。

先帝无语的看着自己的爱将,心说:王狗儿啊王狗儿,连老夫都不敢在闺女面前说什么“婆娘”、“生孩子”之类的话,你到好,居然敢当着众人的面挑衅郑大娘子的威仪,这不摆明找抽呢嘛。

不过念及王鼐是个打仗的好手,现在又是用人的时候,先帝还是耐着性子好好安抚了王鼐一顿。

至于让平阳长公主给王鼐赔礼道歉之类的话,先帝更是连提都没提。

王鼐不傻,一看先帝的姿态,便知道自己这顿鞭子是白挨了。

先帝不可能帮他出气,暗地里下黑手又找不到机会,王鼐只好暗暗将怨恨藏在心底。

后来,某次阵仗上,王鼐使了手段,让平阳长公主吃了亏。

事后平阳长公主提着横刀,将王鼐追出了十几里路,还是先帝出面,才勉强劝下了平阳。

先帝为了平复平阳的怨气,压着王鼐的头,让王鼐给平阳赔罪,还将那场战役所得的战利品分了一半给平阳。

……就这样,平阳和王鼐的仇怨越结越深,哪怕到了现在,在朝堂上两人见面,也是谁也不理谁。

平阳每每提及王鼐,更是以“王老狗”称之。

王鼐则在背地里暗搓搓的叫平阳“母大虫”、“臭婆娘”!

王怀瑾也正是考虑到两人之间的恩怨,这才极力避免平阳查明黑衣人身份的可能。

心里吐着槽,王怀瑾面儿上还是一派温文尔雅,欠身道:“家父骠骑将军王鼐。”

平阳眸光闪烁,正要询问什么,马车上的唐元贞已经带着孩子们下来了,齐齐来到马前给平阳见礼——

“臣妇唐氏见过平阳长公主。”

唐宓的两个小手被两个兄长牵着,兄妹三个一起跟着母亲行礼:“拜见长公主!”

平阳打量了唐元贞一番,见她眉眼如画、气质不俗,脸上更没有惊慌之色,便知道这唐氏是个不简单的女子。

平阳微微一笑,抬了抬手,“唐娘子太客气了。”

她的目光越过唐元贞,落在粉雕玉琢的唐宓身上,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光芒,“这,就是名满京城的神童唐宓吧?”

唐元贞赶忙笑道:“神童什么的,不过是坊间戏言。好叫长公主知道,这是臣妇的女儿唐宓,乳名猫儿。”

“猫儿?”平阳笑着对唐宓道:“听说你跟十八郎是忘年之交?”眼前这个精致得不可思议的小女娃就是自家儿子的好朋友?

呃,相差了十岁的好朋友?!

听平阳提到了李寿,唐宓眼睛一亮,仰着明媚的小脸,软糯糯的回道:“十八哥哥待我很好,是个好哥哥!”

平阳的笑容愈发灿烂,点头,“嗯,我家十八郎自是好的。不过,你能跟他交好,显见你也是个好的。”

说着,平阳从腰间解下一个平安扣丢进唐宓的怀里,“初次见面,我也没准备什么见面礼,这个小玩意儿你拿去戴着玩儿吧。”

唐宓接过平安扣,没有急着回答,而是扭头去看母亲。

唐元贞则转头去看王怀瑾。

王怀瑾思索片刻,方缓缓点头。

唐宓便乖巧的将平安扣收好,甜甜的道:“多谢长公主!”

平阳摆了摆手,示意唐宓不必客气。

而后,她再次将目光投向王怀瑾,“王学士,能给本宫解释一下吗?”

她握着鞭子的手往地上一指,“好好的,怎么会有这么多黑衣人袭击你们?咦,除了黑衣人,还有一批蒙面的歹人?啧啧,王学士,你不过一介读书人,怎么会招来这么多仇人?”

联想到王家的一堆烂事,平阳似乎猜到了什么,看向王怀瑾的目光中既有探究、也有怜悯。

王怀瑾摇头,表情很是无辜:“某也不知道啊。”

他早已打定主意,问啥都说不知道。反正他是受害人,平阳不能把他怎么样。

平阳确实不能把王怀瑾怎么样,但是她可以审讯那两个活口。

“来人,好好问问这两个人,他们到底是什么人?受何人指使?为何要对王学士一家下毒手?”

平阳唤来自己的侍卫长,沉声吩咐道。

侍卫长会意,狞笑着走向两个活口,掰了掰手指,骨节发出嘎嘎的响声,“两位,怎么样,是痛快的说实话?还是想试试咱们娘子军的手段?”

两个黑衣人脸色煞白,身子微微颤抖,显是知道自己将要面对的是怎样的酷刑折磨。

但想到被王鼐控制的家人,他们还是咬牙坚持着,谁也没有开口。

“嘿,还是两个硬骨头。”侍卫长冷笑两声,“咱们娘子军最喜欢你们这样的硬骨头了,呵呵,待会儿某就把你们的骨头一寸一寸的敲碎,到时候看你们还能不能这般硬气。”

说着,侍卫长就要伸手。

王怀瑾不禁皱起了眉头,他有些担心,这两人会经受不住娘子军的严刑拷问,继而供出了王鼐。

唐宓察言观色,发现阿爹的异常,虽不明白阿爹为何会露出这样的表情,但她还是决定帮个小忙。

“阿娘,我、我怕~~”唐宓故作害怕的往长兄王令仪身后躲去,嘴里发出怯怯的声音。

唐元贞心下诧异,这丫头会怕?刚才郎君拿着大锤子敲人头的时候,这丫头明明看得很爽、很投入啊。

这会儿怎么就怕了?

平阳听到了唐宓的话,一看小姑娘都被吓得瑟瑟发抖,这才想起唐宓今年才七岁,再神童,也只是个孩子。

平阳自己也有儿女,见到唐宓这样软糯的小萝莉被吓成只鹌鹑,心里很是不忍。

挥了挥手,平阳下令:“停!把人带回去审讯。另外,通知京兆府和西山大营的人,让他们来处理这些尸体。”

“是,属下遵命!”侍卫长收回手,恭敬的应道。

“长公主,您看我们——”王怀瑾故作为难的问道。平阳既然把京兆府叫来了,那么接下来就要按法律程序走。

他们一家是受害人,也是当事人,京兆府审理案件,他们须得到场。

“待天亮后,你们也回京吧。”平阳掩口打了个哈欠,时间已经到了半夜,忙活了这么长时间,她也有些困了。

王怀瑾赶忙应道:“谨遵命!”

唐元贞也没有意见,出了这样的事,她根本没有心思回兰陵。

唔,且等她把京里的事料理清楚了,再回兰陵也不迟!

唐元贞扫了眼地上的死尸,心中暗暗下了个决定。

平阳分出一部分人留下来看守现场,另一部分则跟随她返回京郊大营。

最近一段时间,平阳都在附近练兵,是以才会发现黑衣人的踪迹。

如今大部分黑衣人已经伏诛,还抓了两个活口,平阳干脆的收兵,准备回大营“拷问”。

王怀瑾一家跟平阳告辞,恭送平阳一行人离开,这才收拾东西,清点伤员。

王管事被乱箭射死了,跟随他的几个小厮也全都被歹人杀死。

王怀瑾冷着一张脸,命人将他们的尸体收集到了一处。

而跟在王怀瑾的几个小厮则脸色煞白,双腿一阵阵的发抖,根本不敢接触王怀瑾的眼神。

他们心里的小人早就哭上了:呜呜,郎君太凶残了!幸好他们没有站错队,否则躺在地上的就是他们几个人了。

是的,选择王管事的那几个小厮,并不全都是被歹人所杀,更多的是被王怀瑾和客女们“误杀”的。

平日里王怀瑾一副书呆弱鸡的模样,任谁也想不到,他凶残起来竟是这般可怕!

最可怕的是,他挥舞大锤敲碎人脑袋的时候,脸上竟没有半点犹豫、慌乱,而是沉稳冷静的仿佛经验老道的刽子手。

太、太吓人了!

他们这些小喽啰,还是乖乖的跟随郎君为好!

将军什么的,至少不会当众把人脑袋敲碎。

唐元贞让几个孩子回马车,时间不早了,孩子们受了半夜的惊吓(某萨:你确定?),也该好好睡一觉。

安顿完孩子,唐元贞来到大殿里,查看受伤客女的伤势,并指挥小丫鬟们烧热水,准备纱布、刀伤药等物。

再说平阳这边,一行人疾驰回到了军营。

平阳利索的甩蹬下马,将马鞭丢给身边的侍卫,大步朝营帐走去。

营帐里,李寿坐在胡床上,端着杯茶轻啜着。

平阳唰的拉开帐子,一指李寿,“好你个李十八,竟敢算计你老娘?”

事到如今,平阳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练兵,素日都在南山。这次儿子偏偏撺掇她来西山,而这边,恰巧是王怀瑾一家的必经之路。

如果今天不是她“碰巧”遇到,王怀瑾一家极有可能被黑衣人暗杀成功。

李寿放下茶杯,缓缓起身,“儿恭贺阿娘又立一功!”

没错,他就是故意的,怎地?

李寿毫不畏惧的对上母亲的视线,脑海中却浮现出李先生的话:“小子,你是相中猫儿那丫头了?”

相中?

李寿不敢确定,但每每家里逼婚的时候,他总会想起胖丫头那粉嫩可爱的小脸。

或许,他对胖丫头真的有那么一点心动吧……

第088章 领盒饭喽!

“大哥,你怕吗?”

马车里,很安静,唯有细微的呼吸声。

唐宓睡不着,脑海里总是浮现方才激战的场景。

“不怕!”王令仪也没有睡着,他平躺在褥子上,双手叠放在肚腹,标准睡觉的姿势。

其实,他心里是有些怕的,到底只是个半大少年,平素生活在富贵乡、锦绣堆里,何曾见过这样血腥、暴力的场面。

但他是长子,是长兄,注定要让父母骄傲、让弟妹依靠,所以,哪怕心里再怕,他也绝不会表露出来。

听出妹妹话语中的脆弱,王令仪坐起身子,跨过身边早已熟睡的王令齐,走到唐宓身边,跪坐下来,轻轻抚摸着小妹的额头,柔声道:“猫儿不怕,大哥在呢。”

唐宓并不害怕,只是有些不适应。

更多的,还有对王鼐父子的谴责:为了一己之私,上百条人命就这么没了。

那可是活生生的人啊,不是蝼蚁、虫子,更不是鸡鸭鱼鹅。

最令唐宓心寒的是,王鼐是打定主意要他们一家六口的性命。

刚刚有多惊险,唐宓全都看在了眼底,如果没有平阳长公主及时赶到,他们一家……福祸难料啊。

明明前一刻还是一家人,唐宓每日里去给赵氏请安,偶尔也会碰到王鼐。

每次遇到,唐宓都会恭敬的问安、行礼,王鼐有时也会露出笑容,他甚至还抱过唐宓和王令平。

在唐宓的印象中,王鼐是个不怎么聪明、不怎么和蔼的长辈,但不管如何,他们都是血脉至亲,王鼐还是她名义上的祖父。

他、他怎么就能狠下心来?

阿宝才几个月大啊,他居然也不放过!

生平第一次,唐宓亲身感受到了人性的可怕。

“猫儿乖,猫儿不怕!”王令仪感受到妹妹在微微颤抖,他以为妹妹还在害怕,极力放柔声调,轻轻的哄着。

唐宓心里乱的很,她不知道回京后,自己该如何面对王鼐和王怀恩。

不过大哥温柔的声音,渐渐抚平了她纷乱的心绪,眼皮一点点发沉,她竟睡了过去。

“呼~~”

听到妹妹平缓、细微的呼吸声,王令仪长长出了一口气。

他抬手抹了把头上的汗,就着窗外的火光,仔细瞧了瞧,确定妹妹已经睡着了,这才放下心来。

王令仪站起身,蹑手蹑脚的走到另一边,发现靠着王令齐的四弟阿宝早已睡熟,胖胖的小手放在腮边,小嘴儿时不时的吧唧一下,似乎梦到了什么美食。

王令齐睡得很是豪迈,摊手摊脚的成大字状,身上盖着的薄被不知何时被他踹到了一边。

王令仪笑着摇摇头,拿起薄被给两个弟弟盖好。

做完这些,王令仪没有躺回去睡觉,而是靠着车厢壁,眼睛却盯着车窗。

窗外,王怀瑾和唐元贞还在善后。

雨已经停了,地上的血混着雨水洒满院落,发出浓郁的血腥气。

王令仪用力咬着拳头,暗暗发誓:他一定要努力变强,好好保护父母和弟妹!

……

清晨,雨后的乡野空气甚是清新。

凉凉的秋风拂过,吹去了人们心中的燥热和烦闷。

然而,飞驰在田间小路上的京兆府和数十差役,却丝毫没有心情欣赏这雨后秋景。

京畿之地,他们的管辖范围之内,居然出现了数十名身负强弓、身怀利器的杀手,这些杀手还企图刺杀安国公世子一家。

这是多么严重的事件啊。

最令京兆府揪心的是,报案的居然是平阳长公主的娘子军。

京城人谁不知道,平阳长公主最是个刚正不阿、铁面无私的人,这件案子牵扯到了她,京兆府若是不查个水落石出,苦主先不说,单是平阳都不会答应!

贼娘的,到底是那个混蛋豢养的杀手,你特娘的在哪儿动手不好,非要在京郊行动?

这不是给劳资找麻烦嘛!

京兆府暗中问候了黑衣人主使者的祖宗十八代,手里却不敢停,用力抽着马鞭,驱使胯下的枣红马再快些。

不多时,京兆府一行人抵达了案发的小庙。

刚刚踏进庙门,众人便齐齐倒吸了一口凉气:喝,这么多死尸?!

只见偌大的庭院里,整整齐齐摆放着百余具尸体,这些尸体大多数身着黑衣,还有二三十个穿着紧身胡服。

尸体上大多是刀伤、剑伤和箭伤,但还有一些是脑袋遭遇重创而死亡。

京兆府的仵作赶忙上前,挨个查看了一番。

令他心惊的是,尸体中,还有一小部分是脖子被割破,这、这分明是重伤后又刻意补刀。

嘶~~这种做派,非常像战场上处理重伤人员的做法啊。

难道是平阳长公主的手笔?

仵作心乱如麻,将全部的尸体检查完毕,便回到京兆府尹身边,低声回禀着。

京兆府姓冯名裕,是圣人登基后提拔上来的心腹,曾经是东宫属官,今年刚过四十岁,是圣人重点培养的青壮派。

他身量不高,面庞瘦削,一双浓眉斜插入鬓,两只眼睛炯炯有神,一看就是个精明强干的人。

听完仵作的汇报,冯裕没有说话,而是抬步往大殿走去。

大殿里,平阳长公主留下的人手正在跟王怀瑾闲聊。

王怀瑾是个文人,但昨夜手提大锤的形象实在太凶残了,连那些身经百战的娘子军见了,也忍不住咋舌:啧啧,真不愧是将门虎子啊。看这王玉郎一副弱鸡的样儿,杀起人来,竟是丝毫都不手软。

武人最是耿直,也最崇尚强者。

王怀瑾昨夜的表现,着实让娘子军惊艳不已。

领队的那位姓武,家中排行老三,人称武三郎。

武三按辈分、资历,跟王鼐差不多,是平阳长公主的家将,娘子军的绝对元老。

他端着一大海碗的汤饼,一边吸溜,一边跟王怀瑾说:“你小子不错,比你阿爹,哦不,是你阿叔强多了。”

王鼎尊崇读书人,自己也标榜儒将,只可惜,军中的老伙计并不捧场,当面都敢笑他“老酸腐”、“臭书呆”。

武三最是瞧不上王鼎的做派,连带着对王怀瑾也有些偏见:好好的将门子弟,作甚学那些世家子?整日里摇头晃脑、咬文爵字的有甚意思?

但昨夜王怀瑾的狠戾,让武三对他大为改观。

又经过大半夜的闲聊,武三说什么,王怀瑾都能搭上话茬,而且还能延伸话题,将一些书面上的道理通俗的讲出来,让武三愈发欢喜。

兴奋时,武三连连直拍大腿:“好啊,这才是真正的读书人嘛。不像那些酸腐,明明一句话能说明白的道理,他非要东拉西扯说上一大堆,老汉的头都要被他们绕晕了,话却一个字都没听懂。还是你小子明白!”

对于武三毫不掩饰的夸奖,王怀瑾也没有一味的谦虚,适时的表现一下年轻人的张扬、骄傲,殊不知,这更对了武三的胃口。

等到了清晨,武三已经能捉着王怀瑾的胳膊,一口一个“贤侄”的叫着了。

唐元贞没有搀和男人间的攀交情,而是默默的在一旁伺候。

端茶倒水,准备点心、水果,只把一群娘子军吃得嗷嗷叫。

武三更是对王怀瑾挤眉弄眼,“嘿,你小子福气不小啊,娶了个世家女不说,还把婆娘调教得这般懂事。”

王怀瑾无语,心说话:老叔,您身为长辈,这般调笑晚辈,是不是有些不妥?

不过,经过大半夜的相处,王怀瑾算是明白了武三的性格,对他的某些“心直口快”也不放在心上。

王怀瑾越是这般,武三越是瞧他顺眼。

早晨的时候,武三已经能很不客气的跟唐元贞点餐了:“侄媳妇,弄些热热的汤饼吧。哦,对了若是有大块的牛羊肉,不妨也煮上一些。”

唐元贞笑语盈盈的答应一声,转身就去吩咐厨娘。

没用多久,大殿里便冒出了浓浓的羊汤味儿。

雪白雪白的汤饼,嫩嫩的青菜,还有大块大块的羊肉,盛了满满一大海碗。

丫鬟们将海碗送到武三、王怀瑾以及娘子军手里。

武三也不客气,拿着筷子在袖子上擦了擦,他也不怕烫,直接大口朵颐起来。

一边吃,他还一边说:“不错,汤头香浓,汤饼够劲儿,唔唔,还有这羊肉,竟一点儿腥膻都没有。”

王怀瑾也捧着海碗,不过他吃得很优雅。

同样是“斯文”的吃相,武三却看王怀瑾十分顺眼,脱口说了句:“你小子不错,比你阿爹,哦不,是你阿叔强多了。”

王怀瑾满心无奈,得,连武三都知道他是王鼎的儿子,偏偏阿婆和伯父还以为瞒过了伯母。

“你伯父,哦不,是你阿爹,唉~~”武三夹起一块肉丢进嘴里,边嚼边说。

对于王鼐,武三也说不上多厌恶。虽然王鼐得罪了长公主,但平心而论,王鼐作为一个将军还是称职的。

唯一令人诟病的就是人品略差。

身为一个男人,靠着女人也就罢了,偏偏还不珍惜,临了更是伙同全家人欺瞒一个妇人。

啧,武三甚是不齿啊。

提到了王鼐,王怀瑾不禁垂下眼睑,低声道:“自那年秋猎,我阿爹受了伤,他、他就变得有些颓废。整日里酒不离手,小子每日里劝,阿爹却总也不听。”

唐元贞领着丫鬟在火堆前忙碌,听到王怀瑾的这句话,眸光不禁闪烁了一下。

武三吸溜完一大海碗的汤饼,将空碗往地上一放,用手背摸了摸嘴巴子,而后拍拍肚子,“舒坦!真舒坦啊!”

唐元贞赶忙问道:“武三叔,要不要再来一碗。”

武三眼睛亮了,“还有?”他们十几个娘子军,个个都是能吃的主儿,他真担心那一大锅不够吃呢。

唐元贞抿嘴而笑,“瞧您说的,我们既是诚心请您和诸位吃饭,哪有不够的道理?您就敞开了吃吧,尽够的!”

反正他们也不去兰陵了,三马车的食材不能就此浪费啊。

正好碰到这群大胃王,索性帮他们消耗消耗。

“好、好、好,那就再来一碗。”武三把碗递过去,又冲着王怀瑾挤了挤眼睛,仿佛在说:臭小子,真真好福气!

王怀瑾毫不客气的接受了武三的“夸奖”,还故意朝他呲了呲牙:小子就是有老婆运,咋地?

武三气结,接着刚才的话题,没好气的说:“王老狗确实糊涂了,整日里吃酒算怎么回事?照他这个吃法,哼,早晚要吃出事情来。”

酗酒能有什么好?

早晚喝死!

王怀瑾放下饭碗,叹道:“小子也担心啊,早就请了太医给阿爹开方子戒酒,但阿爹他——”

王鼐的酒瘾已经深入骨髓,万氏的哭诉都不顶事儿,更不用说小小一个王怀瑾的劝告了。

武三摇了摇头,眼见王怀瑾满脸的担忧,还好心的劝慰:“王二,你是个好孩子。孝顺父母,事事谦让,我们这些老兄弟都清楚。日后真若是有什么事,也不与你相干。”

昨夜的事,虽然还没有查清,但武三不是个傻子,隐约也猜到了谁是幕后主使。

王鼐,够狠、够毒辣!

只是可惜了王怀瑾,多好的孩子啊,就是没有父母亲缘。

亲生父亲不靠谱,过继的伯父又一心想要他的命,唉,可怜啊!

偏偏王怀瑾心底淳厚,到这个时候,还担心王鼐的身体。

王怀瑾听了武三的话,微微的叹了口气,低下头,继续吃他的汤饼。

武三见状,挑了挑眉毛:咦,王小子似乎也猜到了啊,唉,真是难为这孩子了。

这时,冯裕走了进来,他扫了一眼大殿里的人,最后将目光落在王怀瑾和武三身上。

作为京城地头蛇,冯裕自然认得这两位,尤其是武三,那可是平阳长公主府上的家将啊。

冯裕快走几步,冲着武三一抱拳,“见过武将军。”

武三端着刚刚盛满的海碗,抬眼瞄了冯裕一眼,“哟,是老冯啊。吃了吗?”

冯裕嘴角抽了抽,他是来办案的,不是来蹭饭的,好吧?

不过今天早上他急着出城,还真没吃饭。闻到饭香,肚子里已经叫了起来。

唐元贞命人端来海碗,笑着道:“冯京兆,若是不嫌弃,就一起用点儿吧。”

武三也跟着嚷嚷,“行了,你就别客气了,坐下一起吃吧。吃完咱们也好办事去。”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冯裕不再推辞,盘膝坐在地上的竹席上,接过饭碗,一起吃了起来。

唐元贞照顾了一圈,见暂时没有需要她做的事情后,便退出了大殿。

走到角落里,唤来一个相貌寻常的客女,附在她耳边轻声吩咐了几句。

那客女用力点头,“娘子放心,婢子这就传消息回去。”

唐元贞满意了,打发客女下去。

望着那客女的背影,唐元贞温婉的笑容瞬间冷却,眼底更是浮现杀意——

王鼐,你敢对我们下杀手,我就敢要你的命!

第089章 想到一起去了

清晨,骠骑将军府。

一只白羽带灰点儿的鸽子从西边飞来,扑棱棱的落入后院。

朝晖院,一个长得不起眼的丫鬟抱着信鸽,从鸽子的爪子上解下一个竹筒。

她没有将竹筒打开,而是快步走进上房。

唐妈妈接过竹筒,确定竹筒上的蜡封完好无损,这才小心的打开竹筒,从里面取出一个卷好的纸条。

唐妈妈展开纸条,细细的读着。

上面只有十几个字,唐妈妈却看得无比认真。

好一会儿,她方放下纸条,取来火折子,将纸条点燃,然后丢进空着的茶碗里。

待纸条燃烧殆尽,唐妈妈招手唤来一个伶俐的丫鬟,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

丫鬟领命而去。

没用多久,那个丫鬟便出现在了后院的马厩里,跟一个清秀的小厮凑在一起耳语片刻。

那小厮不住的点头。

丫鬟交代完差事,左右看了看,确定没人发现,这才悄无声息的走出了马厩。

而小厮也谨慎的四处环顾,一路朝外书房而去。

外书房一共两间屋,外间原是会客的地方,如今却摆满了酒坛子。

酒坛都是五斤装大小的,封着黄泥,坛身上贴着红纸,上面写着“唐家烧春”四个字。

而在四个大字的下面,还有几个古怪的字符,不似汉字,也不似梵文。

小厮却挨个将酒坛上的古怪字符看了遍,最后挑出一坛,上面的字符为:68。他暗暗点头,娘子说了,这个字符越大的,酒的度数就越高。唐家烧春最浓烈的酒,就是标着“68”字符的!

小厮抱着酒坛进了书房的里间,也就是真正的书房所在地。

王鼐尚未从宿醉中清醒,整个人趴在冰凉的地板上,嘴边一堆呕吐物,他还不自知,继续张着大嘴呼呼睡着。

小厮刚进书房,便被刺鼻的味道熏了出来。

他站在门口,努力吸了几口气,将酒坛子放在地上,从袖袋里抽出一条帕子,叠成三角,像个蒙面人一般用帕子将口鼻遮住。

他又抱起酒坛,再次走进房间。

“将军,将军,小的给您拿酒来了。”

小厮故意打开黄泥封,将坛口摆到王鼐鼻子前面。

一股浓郁的酒香瞬间飘散开来,空气中都熏染了酒气。

睡死的王鼐,天上打雷也不会惊醒,但一听到“酒”字,他立刻睁开了眼睛。

“酒?酒在哪里?”王鼐的眼底满是血丝,人还没有彻底清醒,只是顺着本能的欲/望,伸手就要去拿酒坛子。

小厮小心的将王鼐扶起来,把酒坛子递给他,嘴里还说着:“将军莫急,酒有的是呢,您尽管喝——”

王鼐没搭理小厮,双手抱着酒坛子,像往常一样,对着嘴就往里倒。

结果刚灌了两口,王鼐便呛了出来,一边死命的咳嗽,一边说道:“好、好烈的酒啊。”

过去喝的酒也烈、也浓香,却还是不如今天这坛。

娘的,这酒就像烧刀子,倒进嘴里火辣辣的,只烧得嗓子眼儿冒火。

若是换做旁人,早就受不了这种烈酒了。

王鼐不同,他酗酒好几年,度数低些的酒,他喝着就跟凉水一般。

唯有这种烈酒,狠狠的刺激着感官,方能让他感到快意。

“好酒,这才是真正的好酒啊!”

王鼐抱着酒坛子,醉眼迷离,一口一口的往嘴里灌着。

小厮简单的将地上的污秽清理了一番,而后便悄悄的退出了书房。

关上房门,小厮又左右查看,见没有人,便轻手轻脚的离开了,仿佛他从未出现过一般。

……

荒庙里,厨娘伺候几位大人吃完汤饼,又开始忙碌起来。

不同于大殿里的大块羊肉、大碗汤饼,厨娘给女眷和孩子们准备的吃食十分精致:

砂锅熬的鲜疏鸡丝粳米粥、两寸许的水晶虾饺、巴掌大的葱油饼、黄灿灿的南瓜芝麻包,三四碟儿精致小菜……分量不大,却花样十足。

王怀瑾家的饭桌,延续的是唐家的世家做派,即采取分餐制。

哪怕是在荒郊野外,唐元贞也尽量保持这种用餐方式。

丫鬟取来托盘,将单人量的粥、菜、饼等饭食摆放好,然后送上马车。

马车里,床板早已收起来,又恢复了四面都是座位的模样。中间是小桌,唐宓兄妹三个已经洗漱完毕,各自坐好。

唐元贞怀里抱着阿宝,仔细询问孩子们昨夜的情况。

王令仪一夜未睡,直到清晨时分才眯了一觉,但他还是强打着精神,跟母亲说:“阿娘放心,弟弟妹妹睡得都很好,儿子也好!”

唐宓和王令齐赶忙点头,表示大兄说的话太对了。

唐元贞看着长子的黑眼圈,很是心疼,不过儿子已经这般说了,她也不好戳穿,“那就好。你们无恙,阿爹和阿娘才会安心。”

三只齐齐点头,异口同声的说:“儿省得,定不会让阿爹阿娘忧心。”

见哥哥姐姐们都点头,阿宝也跟着凑热闹,大脑袋点啊点的,嘴里还啊啊叫着,口水又不可控制的流了出来。

见此情况,唐宓兄妹忍不住笑了,唐元贞也笑弯了眉眼。

这时,丫鬟将饭菜送来了。

唐元贞和三个大些的孩子面前各放一份,阿宝跟前只有一碗蒸得嫩嫩的肉末蛋羹和一个蒸熟的苹果。

唐元贞先端起蛋羹,一勺一勺的喂着小儿子。

唐宓兄妹三个则习惯性的收起笑闹,规规矩矩的坐好,对着各自的餐盘,安静、优雅的用餐。

待吃完了饭,漱了口,唐元贞领着四个孩子下了马车。

冯裕、武三和王怀瑾正从大殿里走出来,冯裕第三次的询问王怀瑾——

“那些黑衣人都是什么人?”

“为何要截杀王学士一家人?”

“王学士在京中可有仇敌?”

“王家在京中可有仇敌?”

“那些山匪为何会跟王家部曲用同样制式的武器?”

“那些山匪又是什么人?”

“山匪……”

面对冯裕近乎疲劳轰炸般的审讯,王怀瑾只有一个回答——

“某也不知道啊!”

表情十分无辜,口气无比疑惑。

冯裕可以感觉到,王怀瑾是知道内情的,起码他肯定知道黑衣人和山匪的幕后主使者,偏他就是不肯说。

冯裕也没办法。

一来,王怀瑾是受害人。

二来,王怀瑾是安国公世子、崇文馆学士。

除了一而再、再而三的问询,冯裕根本没有别的办法,刑不上大夫啊!

深深吐出一口浊气,冯裕的全部耐心即将耗尽。

他第四遍的抛出问题,“王学士,那些黑衣人——”

唐元贞带着四个孩子迎了上来。

唐宓耳朵尖,隔着老远就听到冯裕的问话。

她的小眉头皱紧:这人怎么回事,竟是一副把阿爹当犯人审的架势,他们一家是受害人啊。

受害人,懂不懂?

唐宓咬了咬下唇,挣开大哥拉着她的手,哒哒的朝王怀瑾扑去。

“阿爹,阿爹,您没事吧?”

冯裕和王怀瑾都被吓了一跳,尤其是王怀瑾,听到女儿带着哭腔的小童音儿,还以为她受了委屈,赶忙弯下/身子,迭声询问:“猫儿,猫儿,你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不舒服?”

唐宓埋在王怀瑾的怀里,摇了摇头,呜呜的说:“阿爹,昨天真是太吓人了,好好的,咱们怎么就遇到歹人?呜呜,还说什么京畿之地、天子脚下,这般要紧的地方,地方官怎么会纵容歹人横行?”

冯裕的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

嘿,这小丫头片子,这是拐着弯儿骂他这个京兆是废物啊。

王怀瑾听了这话,顿时明白过来。

他忍着笑,柔声安抚着:“猫儿不怕,昨儿的歹人已经被长公主打死了,再也不会伤害咱们。还有啊,京兆府的官差也都到了,他们定会给咱们一个公道的。”

唐宓小手紧紧的抱着父亲,低着头,迟疑的说:“他们会吗?太平盛世、朗朗乾坤,京郊却有数十歹人手拿利器的截杀朝廷命官,京兆就真的不知情?还是他们——”

冯裕好悬没吐出一口老血,这丫头什么意思?暗指他们官匪勾结?

武三人粗心不粗,很快就听出了门道:王家的小娘子这是为父亲抱打不平,故意恶心冯京兆哩。

冯裕也是,不说赶紧去追查黑衣人和山匪的线索,反而抓着人家王怀瑾不停的询问。

询问的方式也跟审讯似的,慢说人家王怀瑾的家人计较,就是他武三也看不过眼。

王怀瑾轻咳几声,压下喉间翻滚的笑意,继续哄着闺女:“猫儿,乖,冯京兆执法严明、断案如神,绝不会放过那些歹人的。”

唐宓这才怯生生的从王怀瑾怀里探出小脑袋,怯生生的看向冯裕,怯生生的说:“您就是冯京兆?多谢您帮我们主持公道!”

“……”冯裕满腹火气,在看到唐宓那粉嫩、可爱的小脸时,瞬间消弭无踪。

唐宓生得太好了,尤其是一双澄澈无垢、小鹿般无辜的大眼,仿佛能看到你的心里去,让你的整颗心都融化成水。

“咳、咳咳,”冯裕用力咳嗽了几声,僵着一张脸,极力缓和语气的说:“小娘子放心,老夫定不会让违法之人逍遥法外!”

唐宓笑了,宛若春风拂面,暖得人几乎也要跟着她笑。

“猫儿谢过冯京兆!”

“咳,多礼了!”

唐宓抬起小脑袋,喜滋滋的对王怀瑾道:“阿爹,您听到啦,冯京兆会给咱们主持公道的。”

王怀瑾眼底满是笑意,顺着女儿的话,用力点头,“嗯,听到了!”

“那阿爹您也不必担心了,咱们赶紧回京吧!”快点儿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也快点儿躲开这个疑心病重的京兆府。

“哈哈哈~~”武三看戏看得差不多了,大笑着走上前,拍了拍王怀瑾的肩膀:“王二,走吧,和某一起回京!”

王怀瑾却故意去看冯裕:“冯京兆,某可以走了吗?”

唐宓也赶忙去看冯裕,水汪汪的大眼里满是期盼。

冯裕只觉得心里堵得慌,他没好气的摆摆手,“走,都走吧。”

娘的,王家门里就没有一个省油的灯,连个七岁的女娃子都这般难缠!

“哈哈哈,王二啊,你家这个小娘子,真是够厉害!”

骑在马上,武三一边大笑一边说:“哎哟哟,刚才老冯那张脸哟,憋得通红通红的。老子认识他十多年了,还是第一次看到他吃瘪。哈哈,真是痛快!”

王怀瑾笑得温文,“是小女年幼不懂事,言语冒犯了冯京兆——”

武三随意的摆摆手,“什么懂事不懂事的,我看你家小娘子就很好。年纪虽小,却聪明得紧,莫怪京中人人称颂哩。”

神童就是神童啊,可惜这么聪明的小娘子,却是王老狗的孙女,啧啧,有这么一个不靠谱的祖父,再好的孩子都要受拖累。

有那么一瞬间,武三甚至觉得,似王鼐这样的长辈,活着还不如死了好呢。

一行人说说笑笑,行进的速度很快,临近中午的时候,便看到了京城的城墙。

进了城,因为顺路,武三及一队娘子军便先和王怀瑾一起去了王家。

刚刚走到王家所在的巷子,便听到了一阵阵的哭声和纷乱声。

右手手搭凉棚,武三极力往巷子里瞧了瞧,眉头不禁皱了起来,“咦?怎么门口挂起了白幡?”

王家有了丧事?

莫非是那位万氏老祖宗?可没听说老人家身体有什么不妥啊!

武三暗自琢磨着。

王怀瑾也坐在马上往里张望,片刻后,便变了脸色。

他扭头对武三一抱拳,“武三叔,家里似乎出了事,小子先过去看看。”

武三挥手,“赶紧去。哎呀,我也去瞧瞧吧。”

他和王鼐好歹都是将门中人,虽没多少交情,但死者为大。王家出了丧事,不管死的是谁,他既碰上了,都该去看看。

王怀瑾用力磕了磕马磴子,嘴里喊着:“驾、驾~~”

马飞快的跑起来。

行至王家门前,王怀瑾又猛地一拉缰绳,整匹马直接直立起来。

王怀瑾几乎是连滚带爬的下了马,捉住一个腰系白布的小厮,“怎么回事?家里、家里——”

小厮哭丧着脸,干嚎道:“二郎,将军去了!”

武三也杀到了近前,正好听到这句话,登时傻眼:啥,王、王鼐死了?

将军府正堂,赵氏身着素服,静静的立在临时寻来的一副棺材前,静静的看着王鼐的尸体,心里不知想着什么。

这时,一个小丫鬟悄悄的走了过来,凑到赵氏耳边低语了几句。

赵氏眼里闪过一抹诧异,旋即笑了:“呵呵,没想到是她动的手,也好,省得我费心思了……”

第090章 闹!

“你、你说什么?”

王怀瑾一脸不相信,抓住小厮的脖领子,厉声问道:“父亲素来康健,好好的,怎么就去了?”

武三的表情却有些古怪,他刚想着王鼐活着不如死了好,结果王鼐嘎嘣一下就死了。

呃,莫非他的嘴被慈恩寺的大和尚开了光?

居然这么灵验!

等等,不对,武三摇了摇头,抛开脑中不靠谱的想法,抓住了心底的一丝疑惑:昨夜王怀瑾一家遇袭,背后黑手极有可能是王鼐。可今天一早,一向健壮的王鼐就死了。

这两者之间是不是有什么关联?

武三看向王怀瑾的目光中带着些许探究和怀疑。

王怀瑾似是没感觉到,继续抓着小厮的衣襟逼问:“快说,父亲到底是怎么去的?什么时候去的?”

小厮几乎被王怀瑾提了起来,脚尖堪堪能挨着地面,脖子被紧紧勒着,脸涨得紫红,他艰难的说:“回二郎的话,将军是今晨去的。请了太医,太医说是饮酒过量。”

王怀瑾愣住了,“喝、喝酒也能出事?”

这是彼时世人的想法,不就是喝两口小酒嘛,睡一觉就能好,怎么还能喝出人命?

武三也是个爱酒的人,每日吃酒的时候,也抱着这种想法。

王怀瑾的话音方落,王家门里便走出两个人。

一个是太医院的太医令,一个是王家的管事。

太医令姓徐,五六十岁的模样。

听到王怀瑾的话,气得吹胡子瞪眼,“哼,旁人谁像王骠骑这般嗜酒如命?一天十二个时辰,他竟是时时酒坛子不离手。酗酒好几年,身体里的血都能染了酒气。昨夜更厉害,竟是灌下了好几坛子烈酒,这般糟蹋身体,他能活到今天就已经托了身体底子好的福了。”

王怀瑾抬眼见是徐太医令,赶忙松开小厮,上前一个抱拳,“某见过太医令,家父——”

徐太医令不耐烦的挥挥手,“别问老夫,老夫就是个庸医!”

一边说着,徐太医令一边吸着气。

王怀瑾这才发现徐太医令的脸上有三道抓痕,而王家管事则是满脸尴尬的陪在一旁。

呃,不会是阿婆跟医正动了手吧。

徐太医令大步往外走,嘴里还嘀咕:“自己儿子整日酗酒不爱惜身体,结果把自己喝死了,当娘的却还撒泼。”只苦了他这个可怜的太医,好好的上门来看病,结果却被老泼妇照着脸上挠了一爪子。

嘶~~疼煞老夫也!

武三将徐太医令的话听了进去,大脑开始转动起来。

王鼐酗酒多年,是京中人人皆知的事。

王怀瑾为了王鼐的身体着想,一直控制着王鼐喝酒的数量。为此,王鼐数次在人前骂王怀瑾“不孝”。

昨天,王怀瑾一家离京,王鼐没了制约的人,便多喝几坛,这也是有可能的。

当然还有一个可能,那就是王鼐觉得自己的计划万无一失,王怀瑾这个眼中钉马上就要被除掉了,他一时高兴,多喝点儿酒,亦在情理之中。

但是,不管武三怎么猜想,结论都是王怀瑾无辜,而王鼐作死。

……或许,王鼐的死真的只是意外,跟王怀瑾并无关系!

武三默默的打量着王怀瑾,王怀瑾这会儿正捉着管事询问。

管事跟小厮说得一样,只是更详细些:

“早上,小厮去书房请将军用早饭,结果发现将军还没有起床。再三催促后,书房里仍无声响,小厮就慌了,壮着胆子进了书房,结果却发现屋内酒气弥漫,而将军躺在地上,早已没了呼吸。”

王怀瑾颓然的松开了管事,眼睛红了,眼泪滚了出来:“父亲——”

武三走到近前,拍了拍王怀瑾的肩膀,低声道:“二郎,节哀!”

……

王鼐死了,喝酒喝死的!

这种死法,对于一些狂人、名士而言,是极雅的一种死法。

而对于武人来说,就颇有些不光彩。

王家在赵氏的指挥下,秩序井然,全然没有失去顶梁柱的慌乱。

紧接着,未来的家主王怀瑾也回来了,下人们的心中愈发有了底气。

“二郎怎么回来了?”

赵氏装着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轻声问了句,旋即又叹道:“回来也好,你不回来,我也要命人去追你。”

“母亲,您辛苦了!”

王怀瑾在王鼐的棺材前叩了头,转身对赵氏道:“都是孩儿不孝,若孩儿还在家里,父亲或许就——”

赵氏拿着帕子占了占眼角,脸上却并没有半点泪痕,她低声道:“这都是命,谁也争不过命去。罢了,不说这些了,我已经命人以你的名义给朝廷写了折子,圣人那边约莫很快就会有旨意下来。”

王怀瑾点了点头。

王鼐是骠骑将军,又是一等开国县公,他死了,谥号、丧事等事务,朝廷都会有相应的章程。

尤其是谥号,是对王鼐一生的评价,圣人若是给他圈定个美谥,那么他的丧事也能风光些。

如若不然,啧啧,礼部也只会卡着制度的最低限给王鼐制定丧仪了。

圣人,似乎不太喜欢王鼐啊。

王怀瑾担心,王鼐的谥号不会太好。

赵氏看出王怀瑾的心思,淡淡的说道:“放心吧,还有我呢。”

王怀瑾心下一动,也是,圣人就是看在赵氏的面子上,也不会让王家太难看。

毕竟他厌恶的王鼐已经死了,现如今的王家是赵氏当家做主,对于自己的乳母,圣人还是非常大方哒。

“一切有劳母亲了。”王怀瑾低声说道,“儿子这就去写丁忧的折子,另外,咱们家也该让出将军府了。”

王家现在居住的是骠骑将军府,前院开府,是王鼐日常办公的地方。后院是内宅,住着王家一大家子。

后来王鼐交出了兵权,骠骑将军府名存实亡,前面的将军府也跟着裁撤了,唯有后院继续让王家人住着。

如今王鼐死了,依律,王家应当搬出将军府,另寻安身的宅子。

赵氏微微一笑,“应该的,将军去了,咱们占着将军府也不好。左右你身上还有安国公世子的爵位,圣人那边会有主张。我估计着,承爵、赐宅的旨意会同时下达。”

赵氏太了解自己奶大的孩子了。

不管王鼐生前多招圣人的厌恶,如今人都没了,圣人绝不会在一些细枝末节上发难。

赵氏猜测,圣人甚至为了向那些开国功勋们展示他的仁厚,会格外恩赏王鼐以及家眷。

再一个,王家还有她赵氏呢,圣人无论如何也不会薄待了。

“夫、夫人,王家的族老们来、来了。”

阿袁急匆匆的走了进来,见王怀瑾也在,草草的行了个礼,然后跟赵氏回禀道。

“将军去了,他们理当来祭拜,有什么可担心的?”赵氏很是沉稳。

“他、他们没来灵堂,而、而是去了福寿堂。”阿袁急急的说道。

接着她又似想到了什么,补了一句:“陪同族老的是东边大郎(即王怀恩)。”

赵氏挑了挑眉,冷笑道:“他老子才刚咽气,他就等不及要争爵位了?”

王怀恩那点子小心思,赵氏用脚趾头猜也能猜得到。

王怀瑾皱了皱眉,虽然他不在意安国公的爵位,但他因为这个爵位被过继,又因为爵位生出了许多事端,昨夜更是险些一家被灭门……安国公的爵位,已经不是他想不想要的问题了,而是他必须拿到。

否则,他和他的妻儿再无安宁的日子可过。

“母亲,人心难测,儿恐有人在父亲灵前生事,惊扰了父亲英灵,”

王怀瑾斟酌着措辞,缓缓说道:“再者,父亲亡故,朝中大臣、故交旧友都会前来吊唁,若有人在此时闹将起来,王家将彻底失去颜面。”

有些人为了利益连脸面都不要了,王家却不能再丢脸了。

王怀瑾说到了赵氏的心坎上,她欣慰的点点头,“二郎想得很是周到。来人,吩咐下去,让陈九调四十部曲进中庭。”

陈九是王家部曲的领队,负责将军府近百名部曲的管理、训练等事宜。

阿袁赶忙答应一声,见赵氏没有其它的吩咐,急急的出去传话了。

……

福寿堂。

万氏闭着眼睛,满脸灰败,有气无力的躺在床上。

早晨乍一听到王鼐的死讯,万氏就昏死了过去。

丫鬟婆子吓得不行,又是掐人中,又是按虎口,总算把万氏唤醒了。

万氏一睁眼,便“嗷”的一嗓子嚎了起来:“狗儿,你个不孝的东西,你老娘还没死呢,你怎么就敢死?你死了,我又能指望哪一个?”

王鼎刚好一脚迈进来,听了这话,脸顿时黑了。

阿娘什么意思?

大哥死了,他王鼎还活着啊。

阿娘又不是只有大哥一个儿子,什么叫“又能指望哪一个”?

莫非阿娘还嫌他王鼐不够孝顺?

李氏紧跟着王鼎,听了万氏的嚎哭,她的脸色也不好看。

但她很乖觉的没有出声,默默的看着王鼎反应。

王鼎深吸一口气,大步走了进来,“阿娘,大哥已然去了,您上了岁数,还需得保重身体啊。”

万氏哭得撕心裂肺,泪眼模糊间,看到了二儿子,她一把抓住王鼎的胳膊,嘶声吼道:“二牛,你来得正好,你给我好好说说,你大哥好好的怎么就去了?他、他是不是被人给害的?”

万氏悲恸之下,手上的力道大得惊人,只把王鼎抓得龇牙咧嘴。

王鼎忍着疼,好声好气的劝慰母亲:“阿娘,徐太医令来了,亲自给阿兄做了诊断,阿兄是饮酒过量——”绝非被人所害!

万氏闻言,顿时立起了三角眼:“什么?饮酒过量?狗儿不过是心情烦闷,喝两盅酒解愁,怎么就能死?哼,我老婆子见识少,可也从未听说过有人是喝酒喝死的。”

万氏的怒火似乎有了发泄的对象,麻利的爬起身,推开李氏的搀扶,快步朝外书房跑去。

外书房里,徐太医令刚刚诊断完,洗了手,吃了茶,又拿了王家的谢礼,正准备告辞。

万氏一头扎了进来,“哪个是徐太医令?是不是你说我家狗儿是喝酒喝死的?”

徐太医令来给万氏看过病,自然认得这个名满京城的老泼妇,听她语气不对,徐太医令心里打着鼓。

但嘴上还是回道:“老夫见过太夫人,王骠骑——”确实是喝了太多的烈酒,这才过世的。

结果他的话还没说完,万氏挥舞着两个爪子就扑了上来。

“原来你就是那个姓徐的,我打死你个庸医!”

“哎哟,太夫人,您、您这是干什么。哎哟,疼、疼,松手,快松手啊!”

“阿娘,您这是怎么了?快放开徐太医啊!”

外书房里乱作一团,根本没人理会已经挺尸的王鼐。

一番厮打,万氏成功将徐太医令抓了个满脸花,她又跌跌撞撞的跑进去看王鼐。

一瞧王鼐直挺挺的躺在那里,万氏一口气没上来,又厥了过去。

王鼎无法,只得命人将老娘抬回福寿堂。

丫鬟、婆子跟着忙做一团,至于王鼐尸体,却被人忘到了一旁。

还是赵氏赶来,一道道命令发下去,王鼐这才被清理干净、换上寿衣、抬进了棺材里,随后被人抬到灵堂。

再说万氏,经过连番折腾,又亲眼看到了爱子的尸体,整个人仿佛被人抽去了大半的生机,一下子老了十岁不止。

被送回福寿堂后,她也是躺在床上无声的流眼泪。

王鼎原本心底对老娘还有一些不满,但看她苍老、虚弱的样子,又心疼上了。

跪坐在床前,王鼎握着老娘的手,不断的说着:“阿娘,阿娘,您别这样啊。呜呜,您还有我呢。大哥去了,我、我会好好孝顺您老人家的。”

就在这时,王怀恩带着一群族老进了福寿堂。

丫鬟进来回禀,万氏终于回过神儿来,她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抹精光。

反手捉住王鼎的手,万氏哑声道:“二牛,你、你这话当真?你会像你大哥一样孝顺我?”

王鼎没听出万氏话里的问题,用力点头,“阿娘,您就放心吧!”

万氏对上王鼎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说:“既是这样,那你答应阿娘,让二郎(即王怀瑾)把爵位让给大郎(即王怀恩)。”

李氏端着药碗站在一旁,听了这话,手里的碗直接摔到了地上,啪嚓一声,碎了。

……

唐元贞带着孩子乘马车回京,速度比武三和王怀瑾慢了些。

待马车驶入街口的时候,将军府门前已经是白茫茫一片。

唐元贞见状,心下满意,但脸上却一派担忧、伤心,她赶忙褪去头上、身上的鲜亮首饰,命丫鬟找出素色的衣服给自己和孩子们换上。

唐宓有样学样,也将自己戴着的首饰摘了下来,换上素色的衣裙,安静的跟着母亲下了马车。

唐元贞领着孩子们直奔灵堂,还没走到近旁,便听到了万氏那特有的大嗓门——

“不行,我不答应,安国公的爵位只能传给大郎……”

第091章 继续发盒饭

唐宓一手牵着大哥,一手拉着二哥,兄妹三个跟着唐元贞进了灵堂。

灵堂里,很热闹!

王鼐的棺材孤零零的放在正中,棺材前方站满了人。.

这么一大群人泾渭分明的站成了两部分,一部分只有两个人,即赵氏和王怀瑾;而另一部分则是乌鸦鸦的一大片,分别是万氏、王鼎夫妇,王怀恩一家以及诸多族老和耆老。

万氏发髻凌乱,几缕白头发飘散着,她张牙舞爪,脸上带着不正常的红晕,那模样宛若疯癫的老村妇。

“大郎(即王怀恩)才是最有资格继承狗儿爵位的人,我不管,二郎(即王怀瑾)必须把爵位让出来。”万氏激动的大喊,嘴里的吐沫喷出老远。

赵氏老神在在,只扬起一边的眉毛:“阿家这话我就听不明白了。什么叫‘大郎才是最有资格’的人,他不过是二房的婢生子,能上族谱就已经是二弟妹仁厚了,居然还敢肖想隔房的爵位。阿家,这是什么道理?”

“什么二房的婢生子?”

万氏怒了,胸脯剧烈的起伏着,她一指王鼐的棺材:“今天当着狗儿的面儿,我也不怕给你说实话。大郎根本不是二牛的孩子,他是狗儿的亲生骨肉!”

赵氏故作不信,连连摇头,“不可能,族谱上写的清清楚楚,大郎是二房的庶子,再者,郎君和阿家以及二弟、二弟妹也不是言之凿凿的说大郎是二房的孩子吗?怎么郎君一去,阿家就改口了?子嗣乃家族大事,岂能如此儿戏?”

万氏狠狠瞪了赵氏一眼,“还不是因为你!哼,你个妒妇,不能给狗儿生下子嗣,难道还不许旁人给狗儿延续血脉吗?”

万氏这次是真的豁出去了,一把拉过杨姨娘,“我告诉你,阿杨便是大郎的生母,是我专门给狗儿纳的妾!”

万氏忽的又想到了什么,赶忙补了一句:“对了,狗儿可是写过纳妾文书的!哼,阿杨是正儿八经的良妾,她生的儿子,也是王家名正言顺的庶长子,不是什么婢生子。”

赵氏脸色骤变,定定的看着万氏,“阿家,你说杨姨娘是郎君纳的良妾?还写了纳妾文书?”

万氏一扬脖子,“没错!”

唐宓在一旁看得直叹气,心说:万氏想今天摊牌,她可以理解;想到给杨姨娘按一个良妾的身份,也必然是背后有人支招。

可问题是,那位给万氏出主意的“高人”,显然忘了一件事,那就是王鼐纳杨姨娘的时候,他还只是个平头百姓!

果然,就听赵氏冷冷的说:“按照大郎的年纪推算,杨姨娘进门应该是在三十年前吧?”

万氏大概算了算,点头表示没问题。

赵氏却道:“而那时,郎君尚未投军,只是梁州乡下的田舍儿。大梁律规定,男子四十无子方可纳妾,那年郎君还不到二十岁。在这样的情况下,郎君就算纳了妾、写了纳妾文书,也不作数!”

大梁等级制度森严,平头百姓是没资格纳妾的,除非是“四十无子”。

那些个富户、地主想要纳妾,也不过是蓄养些奴婢,名头叫着好听,是个“妾”,而在法律上依然只是奴婢。

除非当了官,有了品阶,男子方能名正言顺的纳妾。

所以,依照大梁律,杨姨娘这个妾,根本不合法,她所出的王怀恩,依然是个婢生子。

如果赵氏再做得绝一些,坚持不认杨姨娘,那么王怀恩就只能算是奸生子。

这样的身份,慢说继承爵位了,只要说出去,就会被整个社会所瞧不起。

万氏傻眼。

她一个目不识丁的老村妇,哪里知道什么大梁律?

不过,赵氏的话她算是听明白了,杨姨娘的良妾身份似乎有问题。

就在这时,赵氏的声音再次响起:“再一个,郎君纳妾之时,我尚在郑家做乳母,根本不知情。杨姨娘进门,我更是连杯茶都没吃上,这样的妾,哼,我是不认的!”

得,还真让唐宓猜着了,赵氏直接否定了杨姨娘的身份。

万氏急了,“万事皆有长辈做主,杨姨娘进门是我的意思,你身为儿媳妇,只管乖乖听话就是,哪来这么多废话?哼,你说不认就不认啊?!”

唐宓暗暗摇头,老祖真是老糊涂了,竟说出这样的话。

诚然,给儿子纳妾是母亲的权利,可认不认妾侍的身份,也是主母的权利。

大梁律有规定,子女从母,只要赵氏不承认杨姨娘的身份,杨姨娘的子女就不能入族谱,不能算是正经的王家人。

将来分家产,更是没有王怀恩和王怀淑的份儿。

这是法律对正妻的保护,也是对正统的维护。

当然啦,大梁律是这么规定的,但在现实生活中,很多儿媳妇,迫于婆母的威压,只能含恨将侍妾、庶子认下。

但王家的情况不同啊,赵氏明显不是弱势的儿媳妇,而万氏呢,瞧着蹦跶的欢,却根本没有能力压制赵氏。

毕竟唯一能在名分上压制赵氏的人已经死了,这会儿正躺在棺材里呢。

万氏很快意识到这一点,嗷的一嗓子扑到了王鼐的棺材上,双手用力拍打着棺材盖儿:

“狗儿啊,你个狠心的不孝子,你怎么说走了就走了呢。你一闭眼倒是轻省了,却留下你可怜的老娘被人欺负啊。”

“呜呜,狗儿啊,你快睁开眼睛瞧瞧吧,瞧瞧你娶得这个好娘子,根本不把我这个婆婆放在眼里~~”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就敢顶撞,若是没了旁人,她还不定怎么磋磨你老娘呢!”

“老天爷啊,你怎么不长眼啊,好好的把我狗儿收走作甚?要死,也是我这个老太婆去死啊。”

万氏哭得凄惨,眼泪鼻涕混在一起涂满了整张脸。

王鼎听得心里难受,赶忙上前去搀扶老娘:“阿娘,您别哭了,您还有我呢。”

王怀恩也站了出来,跪到万氏另一边,低低的泣道:“阿婆,爵位我不要了,只求您别再伤心了。我已经没了阿爹,不想再失去阿婆。呜呜,阿婆,求您了,咱回去吧!”

唐宓挑眉,嘿,看不出来啊,她这位便宜大伯还颇懂得“以退为进”的道理。

果然,一听王怀恩这么“懂事”,万氏愈发坚定了要把爵位抢回来的念头。

她不再拍打棺材,而是用额头嘭嘭的撞着棺材,“儿子没了,儿媳又不孝顺,我不活了。狗儿啊,你把阿娘也带走吧!”

老人家哭得凄厉无比,喊出的话语也让人心酸。

至少王家的那些族老、远亲看不下去了。

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杵着拐杖站了出来,一副长辈训导晚辈的口气对赵氏道:“狗儿媳妇,你婆婆都被你逼成这样了,你还能这般安稳的看着?”

果然是不孝的东西,没看婆婆都要被她逼死了吗?

就算不答应婆婆的要求,也当跪到婆婆面前求婆婆不要太过伤心,求婆婆原谅自己啊。

结果这个赵氏,竟是抄着手站在一旁,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老者真是越看越生气啊。

赵氏瞥了老者一眼,淡淡的问道:“您哪位?”

见都没见过的所谓“族老”,若非有王鼐,这会儿还在土里刨食的田舍翁,阖家都靠着王家才能在梁州耍威风,这样的老头子,还敢在她面前放肆?

老者被气了个倒仰,颤着手指指着赵氏,却吐不出半个字。

还是他身边的一个中年汉子心里不忿,口气不善的提醒道:“狗儿媳妇,这是九叔公,当年你成亲的时候曾经见过的。莫非你富贵了,连家中长辈都不认得?”

赵氏将目光挪到中年汉子身上,矜持的问道:“你又是那位?”

一群依附王家过日子的远房亲戚,只因为同姓一个“王”字,就真以为是王鼐的长辈?就能跑到将军府指手画脚?

唐宓险些喷笑出声,小手赶忙捂住了嘴巴,小肩膀却一耸一耸的。

站在唐宓身边的王令仪,也禁不住弯了嘴角。

“好、好、好个懿德夫人,你果然富贵了,家里的亲戚竟是一个都不认?”

中年汉子被气得黑了脸,“这般狗眼看人低,这般势力,难怪能把婆婆逼得寻死觅活。王家出了你这样的恶妇,真真是家门不幸。”

他的话提醒了方才的那位老者,只见老头子吹着胡子、瞪着一双死鱼眼睛,“没错,王赵氏,你身犯‘无子’、‘不顺父母’、‘口多言’等多重罪。狗儿没了,族里却能代他休了你!”

万氏撞棺材撞得头都有些晕了,但听到老者的话,她的眼前一亮:“九叔父说得没错,赵氏,你无德、不贤,我这个做婆母的休了你!”

得知王鼐的死讯后,王怀恩就偷偷跟万氏说过,这时根本不怕跟赵氏撕破脸。

之前瞒着她,不过是顾忌王鼐的前程和王家的富贵。

可现在王鼐都死了,也就自然无所谓前不前程。

而王鼐身上的安国公爵位,是确保王家富贵的根本。

如果爵位落在了王怀瑾身上,那么王家再富贵也跟他王怀恩没有关系。

王怀恩甚至可以猜得到,等王鼐的丧事办完,王家便有可能分家,而他王怀恩将会顶着二房庶长子的身份被分出安国公府。

随后,王鼎那边再来个分家,他王怀恩还不定落得什么凄惨下场呢。

与其这样,还不如好好闹上一闹,就算拿不到爵位,好歹也要变回王鼐的亲生子。

届时,就算王家分家,他也能分走一笔不菲的家产。

至于万氏,则被王怀恩忽悠了。

因为按照法理,不管是王怀恩承爵、还是王怀瑾当安国公,她都是王家的老祖宗,依然享受荣华富贵。

但王怀恩偷换了概念,硬是把万氏拉到了自己的阵营里。

而按照他的说辞,万氏若是不支持他当安国公,那么他日定会被赵氏和王怀瑾扫地出门。

万氏刚刚经受丧子的打击,原就不怎么明白的大脑愈发糊涂了。

听了王怀恩的话,顿时觉得有道理。

她倒不担心王怀瑾会把她赶出门,而是害怕赵氏会翻脸。

毕竟这些年来,她对赵氏真心不好。

以己推人,万氏觉得,她若是赵氏,一旦得了权势,还不定怎么收拾“恶婆婆”呢。

有了这层担忧,又有王怀恩不断在她耳边忽悠,万氏这才决定在灵堂上发难。

“休我?”

赵氏冷笑一声,“好啊,我等着。你们休吧!我看你们能不能休得掉!”

长辈或是族长只能逼晚辈休妻,想要代替晚辈休,就不是那么名正言顺了。一旦女方闹将起来,注定要打官司。

而王家的这种官司不管是打到京兆府还是御前,赵氏都不可能吃亏。

万氏萎了,她还真不敢拉着赵氏去见官。

刚才那位老者也软了,进京这些日子,王家人捧着、敬着,竟让他真以为自己是掌握族人生杀大权的族长。

殊不知,他这个族长,不过是王家为了家族好看而推出来的摆设,根本就没有什么权利。

灵堂顿时安静下来。

唐宓乖巧的站在兄长和父母身边,默默的看着这出闹剧。

万氏忽的尖声哭了起来,“老天爷啊,您还是把我收走吧,儿子没了,儿媳不孝,这日子我实在过不下去了。”

说着,万氏爬起来就要往棺材上撞。

她这次撞棺材可不比刚才,摆明就是要一头撞死的节奏。

王鼎慌了,赶忙一把拖住老娘。

王怀恩也翻身抱住万氏的大腿。

王鼎一出现,仿佛提醒了万氏,她一把揪住王鼎的衣袖,“二、二牛,你是阿娘的孝顺儿子,对不对?”

王鼎连连点头。他当然是!

“好,那你去跟二郎说,让他把爵位让出来。安国公的爵位原就不属于他,他必须还回来!”万氏红着一双眼睛,整个人都疯魔了。

王鼎艰难的咽了口吐沫,看了看苍老的母亲,又扭头去看王怀瑾。

王怀瑾面沉似水,静静的与王鼎对视。

王鼎舔了舔嘴唇,艰难的说:“二、二郎,你阿婆是、是长辈,你、你看她都急成这样了,你能不能——”

王怀瑾淡淡的吐出一句话:“二叔,您让我做什么?”

明明已经对父母死心了,可为何面对这样的王鼎,他的心还会疼?

唐元贞听出王怀瑾话里的悲哀与绝望,心疼不已,伸手握住王怀瑾的手。

唐宓也被气得浑身发抖,王鼎这是什么意思?他把她阿爹当成什么了?

他、他真是阿爹的亲生父亲吗?

面对王怀瑾的问询,王鼎有些无言以对,他难堪的别过脸,躲开了王怀瑾伤心的视线。

“不行,我不答应!”李氏急了,为了爵位,她连亲生儿子都舍了,如今王鼐死了,爵位眼瞅着就要到手,老婆子却一句话就想让二郎让出来。

凭什么?

万氏气急,两个儿媳妇,竟没一个孝顺的。

她推开王鼎,扬起巴掌朝李氏打去。

李氏自然不会站着挨打,赶忙闪开。

万氏追,李氏躲,王鼎和王怀瑾以及几个婆子担心万氏,紧紧的跟了上去。

灵堂里顿时乱做一团。

万氏终于在王鼐的棺材前将李氏捉住,啪啪两个耳光抽在了李氏脸上。

李氏急了,用头去顶万氏。

万氏被顶了个踉跄,王怀恩赶紧上去搀扶。

万氏甩开王怀恩,继续厮打李氏。

李氏的心腹也杀了过来,帮着李氏闪躲。

忽然,嘭的一声,挤成一团的人哗啦闪开,露出了中间的景象——

万氏一头撞在了棺材上,鲜血嘀嗒、嘀嗒的顺着棺木流了下来。

而王怀恩站在她身边,两只手还保持着推搡的姿势,只是整个人都傻了……

第092章 师妹,你好!

戏看得差不多了,赵氏方大喝一声:“都闪开!”

哗啦,人群迅速分离,闪出一条通道。

赵氏穿过人群,走到近前。

只见万氏双眼紧闭,脸色惨白,额角破了个洞,正汩汩的往外淌血。

赵氏弯下腰,伸手在万氏鼻下探了探,唔,还有呼吸,但是非常微弱。

赵氏抬起头,伶俐的目光在众人身上转了一圈。

王怀恩已经吓傻了眼,呆愣愣的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王鼎满眼焦急,他手里还扯着李氏的胳膊。

李氏脸色十分古怪,似是意外,又似是快意。

而一群丫鬟婆子则早就吓得瑟瑟发抖,唯恐赵氏将万氏的事迁怒到她们身上。

王家的远亲和族老们也傻眼了,好好的,怎么就闹成这个样子?

尤其是刚才煽风点火的几个人,赶忙往人群里缩,唯恐动作慢了,会被赵氏揪出来。

赵氏将众人的表现统统看在眼里,冷冷的说了句:“将军尸骨未寒,你们就在他灵前吵闹,是何道理?如今更是害得老夫人重伤,这事,绝不能就这么算了。”

她的话音一落,众人又是一个哆嗦。

王鼎担心老娘,甩开李氏,快步走到近前,伸手就抱住了万氏,嘴里喊着:“来人,快传太医!”

结果,没人反应。

所有的仆妇都看向了赵氏。

赵氏看了眼王鼎,王鼎瑟缩了下,对于长嫂,他还是十分敬重的。

刚才的那场闹剧,他全都看在眼里,也知道是母亲无理取闹故意针对大嫂。

可母亲再不对,那也是长辈,如今更是深受重伤,大嫂身为儿媳,怎么还跟长辈计较?

想到这里,王鼎的腰杆子不禁挺直了几分,正待说话,赵氏开口了。

只听赵氏说:“来人,先把太夫人抬回福寿堂,再去太医院请太医。”

阿袁答应一声,出去唤来几个粗壮的婆子,抬了把春凳,小心的将万氏抬了出去。

王鼎张了张嘴,最后还是一个字都没说,紧跟着几个婆子而去。

李氏用力扯了下帕子,暗暗跺了跺脚,还是转身去追王鼎。

而王家的远亲和族老们,纷纷打着哈哈,“狗、狗儿媳妇啊,那啥,我、我们也去看看!”

还不等他们有所行动,赵氏又发话了:“来人,将这些意图在将军灵前闹事的人都给我抓起来。”

哗啦~~

守候在门外的四十部曲排成两队,飞快的涌了进来。

三下五除二,直接将王家远亲等人制服。

当然,赵氏也没忘了罪魁祸首王怀恩一家,直接将他们和王家的远亲一起关到了后院的空房子里去。

灵堂上顿时安静下来。

赵氏板着的面孔也缓和下来,她甚至笑着对王怀瑾说道:“你们赶了半天的路,疲乏得紧,如今又到中午,索性回去用些饭、歇息片刻,下午再过来吧。”

反正她还没有给亲友故交送丧讯,短时间内,不会有人前来吊唁。

王怀瑾和唐元贞有些迟疑,万氏那边还没有彻底消停呢,他们若是走了,那些人再闹起来可怎么办?

赵氏故作忧伤的叹道,“你们阿婆的情况有些不好,接下来,有你们忙得,还是先去吃饭歇息吧!”

王鼐走了,估计万氏也快了,王家连办两场丧事,足够她这个主母和王怀瑾这个世子忙得。

王怀瑾夫妇听出赵氏话里的意思,夫妻俩对视一眼,而后点头:“我们听母亲的。”

说罢,王怀瑾带着妻子、儿女一起出了灵堂。

回朝晖院的路上,唐宓有些疑惑的问道:“阿娘,阿婆难道不知道阿爹是世子吗?”

安国公的爵位,于情于理于法都当由世子继承。

而王怀瑾的这个世子,是经由朝廷认证、圣人亲自指定的,除非他犯了极大的过错,否则任谁也不能褫夺。

万氏怎么就这么“天真”,以为自己闹上一闹、哭上一哭,就能把爵位从王怀瑾的手里抢回来?

她以为她是谁?竟能超越国法、皇威?

还是她以为爵位是什么?能任由她一个老婆子指手画脚。

爵位是公器,岂可私相授受?

于爵位承袭上,大梁讲究的是“无嫡国除”。

也就是说,即便万氏闹得赵氏、王怀瑾松了口,重新确定了王怀恩的身份,王怀恩也不能继承爵位。

因为他不是嫡子,根本无权继承。

想要以庶子的身份承爵,也不是完全不可能,那需要圣人的格外恩赏。

可问题是,以王家的情况而言,圣人会给王怀恩这个天大的恩典吗?

绝逼不会啊!

这些道理,万氏可能不知道,但王怀恩绝不会不明白,他为何还要撺掇万氏来闹?

唐元贞看了丈夫一眼,见王怀瑾双眉紧皱,闷头往前走,似乎并没有听到猫儿的问话。

唐元贞便退后两步,拉着女儿的手,低声说道:“一来,你阿祖前些日子过得太顺风顺水,不管她提出怎样无理的要求,家里人都答应,所以就纵得她有些得意忘形,以为自己又是那个‘天老大、圣人老二、她老三’的王家老祖宗。”

唐宓秒懂,这是赵氏的捧杀起了作用。

莫非赵氏早就预料到若是王鼐死了,万氏定会不顾一切的大闹一场,这才故意纵她?

等等,不对,难道赵氏早就预料到王鼐会早死?

还是……

唐宓不敢往下想了,赶忙抛掉脑子里的胡思乱想,继续听阿娘说话。

唐元贞道:“二来,你阿翁猝死,你阿祖伤了心神,再加上有心人的煽动,你阿祖便将心底最想说的话全都说了出来。”

既然是发泄,也就无所谓“合不合理”。

比如万氏逼着王怀瑾让爵,比如万氏想休掉赵氏,这些都是她心底最渴望的事,平日里她存有理智,自然不敢乱说。

可现在,寡妇死了儿子,万氏几乎到了万念俱灰的地步,说话、行事也就无所顾忌了!

而王怀恩,他的想法也好猜。

唐元贞略一沉吟:“同样是庶子,但做大房的庶子还能分得国公府的财产,而二房的庶子却跟国公府没有半点瓜葛。”

唐宓慢慢的点了下头,她明白了,“大伯是抱着‘能抢回爵位最好,不能抢回也要多分些财产’的主意,所以才会撺掇阿祖。对吗?阿娘!”

唐元贞笑了,揉了揉唐宓的小脑袋,“我家猫儿真聪明。好了,不说这些了,忙了这两日,你们也没有吃好、睡好,待会多用些午饭,略略睡个午觉,下午咱们还要去福寿堂和灵堂呢。”

方才在灵堂上,唐元贞看得分明,万氏那一撞可不轻。

再加上她年迈、伤了心神,估计撑不了多久。

如此一来,他们一家可就有的忙了,不吃饱睡足怎么行?

唐宓乖乖的应了一声,“嗯!”

回到朝晖院,一家六口洗澡换衣,草草吃了些午饭,又简单的睡了一觉。

阿宝年纪太小,不适宜去灵堂那种阴气重的地方。

唐元贞便唤来唐妈妈,将阿宝和院子里的事全都托付给她。

唐妈妈知道王家发生了大事,自是不敢耽搁,沉声跟唐元贞保证:“娘子放心,我定会看好小四郎和朝晖院!”

唐元贞又做了一些安排,确定自家小院没有什么疏漏,这才领着三个孩子、跟着王怀瑾一起朝福寿堂而去。

途中,他们一家遇到了浑身缟素的王怀媛母女三个。

王怀媛刚刚在灵堂哭了一场,双眼通红,嗓子有些嘶哑,“二郎,二娘,你们回来了?”

王怀瑾夫妇赶忙回礼,“是啊,路上遇到些事,便取消了去兰陵的计划。没想到一回家就——”

王怀媛叹了口气,“唉,世事无常,阿爹素来康健,谁能想到他会忽然离去呢。”

对于王鼐这个亲爹,王怀媛谈不上恨,也说不上爱,只能算是个有血缘关系的陌生人。

可再怎么陌生,那也是她亲爹。

亲爹死了,王怀媛本能的觉得难过。

但也仅止于“难过”。

就是哭,也必须借用沾了姜汁的帕子。

“是啊,太意外了。”大家都不是外人,王怀瑾和唐元贞也就没有当着王怀媛的面儿装出“孝子贤孙”的悲恸模样。

一行人说着闲话,缓步来到了福寿堂。

福寿堂里,王怀恩直挺挺的跪在院子里,小万氏陪在他身边。

唐元贞不禁纳闷:咦,王怀恩不是被赵氏捆了起来吗,怎么这会又跑到福寿堂来请罪了。

心里疑惑,唐元贞却没有说什么,安静的跟着丈夫进了院子。

待她们走进万氏的寝室后,才知道是怎么回事。

万氏醒了,却已是弥留状态。

她拉着赵氏的手,再三表示:“……是我自己不小心,这才撞到了棺材,不关大郎的事。大郎是个好孩子,他是想救我,却慢了一步!”

赵氏面沉似水,对万氏的说辞不置可否。

万氏继续道:“我知道王家对不住你,我和狗儿也亏待了你,但你到底是王家的媳妇,将来去了,也要埋进王家的祖坟,受王家子孙的香火。看在王家祖宗和狗儿的份儿上,你就认了大郎吧。毕竟他是狗儿唯一的子嗣啊~~”

赵氏还是不说话。

万氏气若游丝,身体根本无法动弹,她却死命挣扎着要起来,“夫人,赵夫人,就算老婆子我求你了,认下大郎,好好的分给他一份产业,让他自己过自己的小日子去,行不行?”

跪在一旁的王鼎听不下去了,猛地站起来对赵氏吼道:“阿嫂,阿娘都这般求你了,你就不能答应吗?”

围在四周的王家族老也纷纷抹眼泪,有人藏在人群中喊了一嗓子,“是呀,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老嫂子要强了一辈子,从未求过人。狗儿媳妇,你是做人媳妇的,婆母临终想求,不管再艰难都要应下啊。再说又不是什么难事!”

“是啊,是啊,狗儿媳妇,你就答应吧。”

万氏刚睁开眼,就逼着赵氏将王怀恩一家和王家亲戚们放了出来。

结果,起作用了,这群族老七嘴八舌的“劝”赵氏“孝顺”!

赵氏定定的看着万氏,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这话没错。可她实在没有从老婆子那浑浊的老眼里看出什么“善”。

有的只是满满的算计和深深的怨毒!

唔,是了,老婆子知道自己要死了,可不甘心赵氏就此过上太平安稳的日子,于是宁可放过推她的凶手,也要把王怀恩留在安国公府继续给赵氏添堵!

不过,无所谓。她连王鼐、万氏都能收拾,就更不用说一个王怀恩了。

迎着万氏期待的目光,赵氏轻轻点了下头,“好,我听阿家的。”

万氏赶忙让人把王怀恩叫进来,当着自己和王家族老的面,让王怀恩给赵氏磕头。

亲耳听着王怀恩叫赵氏“母亲”,又亲耳听赵氏答应,然后亲眼看着族老将族谱改了过来。

直到族谱上,王鼐名下添了庶长子王怀恩的字样,万氏方长长的松了口气。

接着,头一歪,再也没了气息!

王鼐死了,万氏也死了。

王怀瑾逐一上了折子。

第二天,朝廷便有了回复。

圣人给王鼐圈定了谥号,曰武勇。不是最好的武忠,却也是第二等,绝对算得上美谥了。

圣人定了基调,礼部便有了数,开始给王鼐操办起丧事来。

亲戚朋友,同僚属下,乃至朝中重臣相继前来吊唁,王鼐的丧事办得很是风光。

万氏托儿子的福,亦是风光大葬。

王家在一片雪白中忙活了好几个月,才渐渐安静下来。

刚刚办完丧事,王怀瑾承爵和赐新宅的旨意便下来了。

王怀瑾承继安国公爵位,毫无悬念。

圣人赐的新宅倒是给了王家人不少期待,新宅子位置极好,位于崇仁坊。

崇仁坊毗邻皇城,离着东市也不远,坊内豪门、皇亲林立。

什么公主府啊、宰相府啊,崇仁坊里好几个。

王家新宅的邻居亦是不凡,左边是首相(即宰相之首)顾琰,右边是安康郡王郑宣。

新宅是国公府的规制,面积不小,足足有七进,层层庭院,处处水榭楼台,十分雅致。

赵氏很满意,唐宓也很喜欢。

因为新家距离李克己先生的家非常近,她去李家读书什么的很方便。

王鼐、万氏亡故,唐宓要服“齐衰”之丧,也就是服丧一年。

但所谓服丧,也不是真的不出门。对于大人(也就是王怀瑾啦)来说,他必须闭门谢客、专心守孝,但唐宓一个小娘子,却不必这般严格。

尤其是读书这种大事,更不能耽搁了。

待搬完新家后,赵氏便发了话,“孩子们照例去上学,平日里注意些也就是了,其它的,不必太过严苛!”

有了赵氏的命令,王怀瑾和唐元贞便开始放开手脚准备孩子们上学的事宜。

这日清晨,唐宓兄妹三个坐着马车,一路朝平康坊李家而去。

进了李家,管事恭敬的将他们迎进书房。

唐宓三个刚进书房,便听到了李先生爽朗的笑声,以及一个有些熟悉的男声。

唐宓站在门口有些愣神:咦?二九兄怎么也在?

李克己笑着一指唐宓,“小丫头,发什么呆啊,见了师兄还不问好?”

啥?师兄?!

李寿冲着唐宓呲了呲牙,笑道:“师妹,你好!”

第093章 分家

“……外祖父还在的时候,就曾经多次征辟先生入朝,都被先生拒绝了。”

事后,李寿详细的将自己跟李克己的“师徒恩怨”说了一遍。

唐宓眨巴着大眼认真听着,唔,李寿的外祖父也就是先帝。

先帝虽是武将,却也是豪门望族出身,对名士十分优待。

再加上先帝是新朝开国之君,特别看重人才,对于那些真正的贤德大能,绝对称得上求贤若渴。

李克己前朝时就名扬海内,学问、才识等各方面都是极为出色。

尤其是他的“相人”技能,更是被世人吹得神乎其神。

当年先帝犹豫着是否换太子的时候,就曾经想着请李克己进京,让他好好品评一下自己的几个儿子。

奈何李先生闲云野鹤惯了,根本无心官场,直接拒绝了先帝的征召。

那时先帝初做皇帝,正是要表现其仁德、宽厚的时候,对于李克己近乎无礼的拒绝,他也一笑而过。

只是心底里埋了根刺儿。

“后来,皇孙们渐大了,要给他们延请名师,这时也不知是谁又在外祖父跟前提到了先生,”

提起自己的外祖父,李寿还是非常敬重的。

他老人家英明神武,乱世之中夺得江山,建立大梁朝。

新朝建立后,均田亩、完善府兵制度,清吏治、设三省六部,削弱世家豪族,提拔新兴地主寒门,开考试选人的先河……种种革新,让大梁朝整个朝堂都焕然一新。

再也没有前朝的腐败、独断和暮气。

大梁朝宛如东升的旭日,时时、处处都散发着生机与活力。

……呃,老人家什么都好,只是到了生命的最后一两年时,忽然变得有些不讲理。

“外祖父再次下诏征辟先生入朝,先生再次拒绝了,”

李寿揉了揉鼻子,想起当年的事,真是有些哭笑不得,“外祖父恼了,暗中下令,不惜一切手段‘请’李先生进京。”

唐宓张大了小嘴儿,呆呆的说:“先、先帝不会命人把先生捆到了京城吧?”

李克己爱四处游历,常年神龙见首不见尾。

他的家人想要找到他都不容易。

但对于国家机器而言,李克己的“行踪不定”就完全不起作用了。

只要皇帝想找人,李克己除非上天入地出海,否则早晚都能将他找到。

找到了人,李克己面对天使(即天子之使)和圣旨,一扬下巴,骄傲了回了句:“不去!”

结果,来人二话没说,一挥手,呼啦围上来一二十口人,将李克己团团围住。

李寿道:“李先生是海内名士,是读书人,我外祖父怎会如此折辱他?”

捆人?当然没有!

不过也差不多。

天使指挥着一二十人裹挟着李克己,硬生生将他“请”上了马车,然后一路运往京城。

李克己幼时成名,年轻时便是名扬天下的大儒,顺风顺水了几十年,何曾受过这样的待遇?

哪怕对方是皇帝,李克己也在心里狠狠的记了一笔。

等到了京城,进了皇宫,面对笑嘻嘻的老小孩先帝,李克己直接闭上了嘴巴,玩儿起了“非暴力不合作”。

先帝似乎跟李克己扛上了,李克己不说话,他偏偏往人家跟前凑。

每天带着一群小萝卜头去李克己暂居的宫殿刷存在感,去了,先帝就往李克己跟前一坐,两人大眼瞪小眼。一瞪就是小半天。

而一群不满十岁的皇子皇孙就在四周玩闹,只把李先生随身携带的手稿、笔记等物翻得乱七八糟。

李克己那个气啊!

他还是忍着,心里的小人更是不住的握拳:姓郑的,劳资跟你扛上了,看谁耗得过谁!

就这样,一天、两天……三个月过去了,先帝每天带着孩子去刷李先生的日常。

先帝简直将这件事当成了个游戏,每天玩得不亦乐乎。

最后,李克己终于投降了——娘的,跑又跑不掉,躲又躲不开,劳资认输行不行?

李克己服了软,可心里到底不忿,对着先帝带来的一群小萝卜头看来看去,最后一指头指到了李寿头上。

“先生是不是已经知道你不是先帝的儿孙?”原来这就是李克己收李寿为徒的原因啊,她不禁怀疑起李先生最初这么做的用心。

李寿点头,又摇头,“先生确实知道我不姓郑,但他选我做学生,也不全然是跟外祖父置气。”

李寿跟着郑宥长大,打小便跟一堆小舅舅、表兄、表弟混做一起。

先帝带着孩子们去刷李克己的日常,李寿也在其中。

当先帝忙着跟李克己练“对眼神功”,众小舅、表兄弟们玩闹嬉戏的时候,唯有李寿一个人抱着李克己的手札坐在角落里研读。

李克己深谙“一心二用”之道,一边跟先帝瞪眼,一边暗暗留心那些皇子皇孙,最后李寿便入了李克己的眼。

“有时候,我在东宫呆得闷了,就去先生那儿看书,”

回忆起幼时的趣事,李寿满脸的怀念,“先生爱游历,每到一处,他都会记录当地的历史传说、风土人情,乃至美食美酒。先生的文笔极好,单单读他的游记,便会让人如临其境。我,很喜欢。”

李寿每次都是一个人悄悄去。

起初,李克己对于这个四五岁大的小萝卜头也采取无视策略,不跟他说话,也不阻拦他翻书,就那么冷冷的看着。

李克己觉得,李寿到底是个小孩子,一天两天忍得住,他就不信时间久了,这小屁孩儿还能忍得住。

当然,李克己还可能存着点儿小心思:直娘的,老子拼不过你家老人,难道还抗不过你个臭小子?

然而令李克己惊讶的是,李寿这么点儿的小孩儿,居然真能忍得住。

人家李寿来他这儿,就是纯看书,不说话,不四处乱逛,对他李克己更是连眼角的余光都欠奉一个。

不得不说,人的骨子里都有点儿犯贱。

李寿越是不搭理李克己,李克己却越是对李寿感兴趣。

暗地里找来内侍,仔细打听了李寿的身份。

发现李寿居然是赵郡李氏的子孙,只可惜,父母和离,本家与外家险些成了仇人,如今只能寄居在外家。

随着了解的加深,李克己发现,自己居然有点喜欢这个闷不吭声的臭小子了。

某日,李克己找了个机会,凑到李寿跟前搭上了话。

“我那时,刚知道自己的身世,正是敏感的时候,”李寿虽不是唐宓那般“生而知之”,但有记忆的时候特别早。

他现在还清晰得记得,他四岁那年,五岁大的十二舅指着他的鼻子骂他是没人要的野孩子。

李寿当时就蒙了,很长一段时间,他把舅舅和舅母当成了自己的父母。

十二舅的一番话,让他知道,原来对他极好的舅舅只是他的舅舅。

而他的亲爹,根本不要他;他的亲娘,正在千里之外的战场上拼杀。

他,李寿,确实没人要!

李寿自卑了,敏感了,觉得原本美好的世界瞬间崩塌了。

事后,郑宥提着郑十二抽了一顿,又将郑十二身边的乳母、内侍、宫女全都换了一个遍,狠狠的给李寿出了一口气。

自此皇宫再也无人敢非议李寿的出身。

但李寿心里却有了阴影,再也回不到过去的天真烂漫。

李克己也正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

因为渐渐喜欢上了李寿,李克己对这个可怜的孩子不禁生出了怜惜之情。

接着李寿来看书的机会,李克己没少考校李寿的功课,并且变着花儿的指点他、开解他。

随着两人的相处,李克己惊喜的发现,李寿的天赋极高。

看书不能说是“过目不忘”吧,但不管多生涩的文章,他只要读上两三遍便能背诵。

最要紧的是,李寿懂得坚持,也沉得下心。

这就更让李克己高兴了。

有天赋的孩子,李克己见得多了,但往往这样的人会自持聪明而不努力,最后“泯然众人”。

而李寿,不到五岁的小娃儿,又聪明又努力,李克己便生出了爱才之心。

最后跟先帝“认输”,也是因为他相中了李寿,接着先帝逼他收学生的机会,顺理成章的收下了李寿,也成功了反将先帝一军——收学生,可以,但我不收你郑家的孩子,我只认李寿!

“幸而外祖父也真心心疼我,见我入了先生的眼缘,也为我高兴,甚至为此没有继续为难先生。”

李寿感慨的说道。

“所以,你就成了先生的大弟子?”唐宓听完了整个故事,缓缓的说道。

“是啊,只是当时我的身份敏感,外祖父和阿舅都觉得不声张为好。”李寿顺便解释了一下,他与李先生的师徒关系没有公开的原因。

唐宓想了下李寿的身份,点点头,“也是,那时李家已有衰败的迹象,李先生名声太响,若是让李家知道你是他的弟子,还不定怎么闹腾呢。”

就像他们王家,至今李氏还遮遮掩掩的找王怀瑾,让他想办法把王怀瑜也带进李家学习呢。

“没错,”李寿淡淡的说着,眼底里浮现嘲讽:“所谓世家,很多都是外表光鲜好看,内里却是污糟不堪。”

世家重清贵、有令名,什么视金钱如粪土、什么视权贵如无物,端得是云淡风轻、高洁风雅,但只有世家自己才知道,当他们追求权力的时候,比任何人都要疯狂、都要不择手段。

种种丑态,真是不堪入目!

李寿回李家也有一段时间了,着实见识了所谓的“世家风范”。

唐宓对此没有多加评论,只叮嘱一句,“别人怎样,与你并不相干。只要守着规矩,总没有大错。”

李寿听出唐宓话语里对他的关切,伸手揉了揉她的小鬏鬏,笑道,“噫!胖丫头也会安慰人啦?!”

唐宓一巴掌拍在李寿的手背上,怒目而视,“谁胖?你说谁是胖丫头?”

李寿举起手做投降状,“好好好,是我错了,我胖,我胖还不行吗?”

唐宓用力一扭头,“哼!”

李寿却笑了,方才因为回忆往昔而生出的淡淡忧伤,被唐宓这么一闹,竟消失的无影无踪。

果然,还是胖丫头最合他的脾气了。

不过,这丫头还是有点儿小啊,想要拐回家当娘子,还有的时间等!

李寿望着唐宓那精致的面容和灵动的大眼,暗搓搓的想着。

唐宓哪里知道李寿这头小狼已经朝她伸出了爪子,此刻,她正为李寿的境遇而担忧呢。

唉,人就是这样,不能选择自己的父母,偏偏伤他最深的又是他的亲爹。

唐宓在这边为李寿而感慨,殊不知,在王家,她的亲娘和亲爹也在因为“父母”而发愁!

“二郎,你大伯去了,你阿婆也去了,他们的遗命却不能不遵从啊。”

王鼎头上系着棉布巾子,整张脸蜡黄蜡黄的,躺在榻上,有气无力的叮嘱王怀瑾,“大郎是你大伯唯一的子嗣,又是你阿婆最放心不下的孩子。如今国公府你当家,须得好好待他啊。”

王怀瑾立在榻前,表情平静,“阿叔,您要我怎么‘好好待他’?”

不知为何,王鼎现在根本不敢看王怀瑾的眼睛,他低着头,讷讷的说:“你已经得了爵位,那些个浮财,不、不如就让给大郎如何?”

王鼎牢记母亲临终前的嘱托,也顾惜王怀恩是王鼐唯一的儿子,努力为他争取财产。

王怀瑾定定的看着王鼎,仿佛从未认识他一般。

只把王鼎看得有些发毛。

就在王鼎心里发毛继而进化到恼羞成怒的时候,王怀瑾突然开口了:“阿叔,您知道大伯去世那天,我们一家为何匆匆返回京城吗?”

“啊?”王鼎愣住了。

好半晌才反应过来,是了,大哥去世前一天,二郎携家小回兰陵了。大哥去世当天,二郎他们又忽然回来。

那时王鼎只顾着担心母亲,随后又忙着王鼐和万氏的丧事,直接将这事儿给忘了。

这会儿王怀瑾乍一提起,他这才想起来,问了句:“是啊,为何匆匆回来?”

王怀瑾盯着王鼎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说道:“那是因为我们还没出京,就在西山遭遇了截杀。钱刚,您认得吧?”

王鼎想了想,道:“可是部曲钱刚?”

王怀瑾点头,“没错,就是部曲钱刚。可那夜,就是他带着人,装扮成土匪的模样,手持横刀前来截杀我们一家。”

王鼎傻眼了,“怎、怎么可能?”隐隐的,他猜到了什么。

王怀瑾继续道:“咱们家除了部曲,还有暗卫吧?”

王鼎犹豫了片刻,方缓缓点头。

王怀瑾从怀里掏出一个箭头,送到王鼎面前,“那夜,除了钱刚的‘土匪’,我们还遭遇了七八十个黑衣人的箭雨袭击,而这个便是黑衣人使用的箭头。阿叔,您看是不是很眼熟?”

王鼎颤巍巍的伸出手,接过精钢打制的箭头,仔细看了看,终于在某个位置找到了那个熟悉的标识。

哐当~~

箭头摔到了地上。

王鼎的嘴不住的颤抖着,“你、你是说,你、你大伯想、想要你的命?”

王怀瑾冷冷的说,“错,大伯不止想要我的命,还想要我三个儿子的命!”

王鼎用力闭上了眼睛。

王怀瑾又道:“阿叔,您还让我‘好好待’王怀恩吗?”

“……”王鼎的嗓子眼儿里仿佛堵了东西,好半天才艰难的吐出两个字:“二郎,分家吧!”

第094章 狗头军师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

唐宓三兄妹在李家上了半天的课,便切身感受到了李克己的厉害。

李先生没有就某本书、某个课程进行教授,而是综合的讲述了某个学说的框架、核心思想。

李先生讲得知识非常庞杂,且笼统,但不知为何,唐宓三兄妹都有种醍醐灌顶、茅塞顿开的感觉。

或许,这就是真正的名师吧。

学了一上午,中午的时候,李克己便留三个学生在家里吃饭。

为什么不是四个涅?

答案很简单,李寿早已过了学习的年纪,今个儿来就是单纯的跟新晋师弟、师妹打个招呼,打完招呼,他便甩甩袖子走人了。

不走人不行啊,他现在可是有官职在身的人。

托会投胎的福,李寿去年便被他的皇帝舅舅拎进了亲卫,名曰锤炼、学习,实则妥妥的走后门。

虽然大大BOSS是他的亲舅,李寿既然做了皇帝侍卫,便不能做的太过分。

偶尔迟到、早退一下还行,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却是要不得。

今天是李寿当值,他先去宫里点了个卯,在皇帝舅舅面前晃了一圈,就偷偷溜了出来。

这会儿,师弟师妹也见到了,他还成功看到了胖丫头错愕的表情,大感值回票价,哼着小调回宫继续当差去了。

再说唐宓兄妹三个,在李家吃了颇为豪华的一餐。

中午又在李克己安排的房间好好歇息了一番,下午,继续跟着李先生读书。

李克己却没有继续上午的课程,而是领着三只小的来到了后院。

说是后院,其实是一个极大的演武场。

唐宓看到那四周摆放的各色武器时,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话说,她没走错地方吧?

在王家,出现这样的演武场根本不稀奇,毕竟王家是以武起家的。

可李先生这儿……啧啧,李先生可是名士啊。而读书人给人的印象,第一个就是文弱。

不对,唐宓脑子里忽然出现了自家老爹挥舞着锤子砸人的画面。

她不禁有些激动,莫非她家老师也是个表面儒雅,实则凶残的主儿?

唐宓猜得没错,李克己绝不是狭义上的读书人,而是精通六艺的真正读书人。

何为“六艺”?

答曰:礼、乐、御、射、书、数。

李克己依然是家常的宽袖长袍,只是用绳子将两只宽大的袖子系在了身后(呃,具体形象请参照大河剧里擦地板的日本人),他从兵器架子上取下一柄剑,踱步来到三只小的前面。

“听说前些日子你们在去兰陵的路上遭遇了截杀?”

李克己面容沉静,全然没了上文化课时的舒展、儒雅,隐隐的,竟带着一丝肃杀。

王令仪表情也凝重起来,“是的,先生!”

王令齐却有些激动,指着兵器架子上那各种各样的兵器喊道:“先生,您要教我们练武吗?”

话说,王令齐心水练武已经好久了。

只是不知为何,明明他家是将门,却无人提出要教他们兄弟练武。(王怀瑾扶额,家里破事太多,他竟忘了教孩子们些拳脚功夫!)

李克己道,“我不是武人,会的也只是强身健体的普通招式。你们出身将门,想来家中有不少精通武艺的强人。我今日就是想提醒你们,学习一道,并不仅局限于读书。君子六艺,亦不可忽略。”

说罢,李克己均匀了呼吸,摆出架势,在三个学生面前舞动起来。

李克己嘴上说自己不精通武艺,但他的剑术着实不错。且不是那种花架子,而是真能上阵杀敌的狠招。

唐宓兄妹三个看得口水直流,恨不得立时抄起家伙跟先生学习。

行云流水的舞完一整套剑,李克己优雅的收起了招式,脸不红、气不喘,端得是潇洒风流。

知道这一刻,唐宓才切实感受到什么是“名士”。

名士不是吹出来的,而是绝对的有真才实学啊。

这个“学”也不是狭隘的读书、背书,而是精通各种才艺。

没错,就是各种才艺,在随后的求学道路上,唐宓发现,她家先生真的是雅到琴棋书画,俗到吃喝玩乐,竟是无一不通、无一不精。

而唐宓便在李先生的教导下,在“精通各种才艺”的道路上一路狂奔,一发而不可收拾。

这是后话了,现在暂且不提。

李克己演示完了,饶有兴致的说:“听说王玉郎善用一把大锤,手上的武艺也十分了得。你们作为王玉郎的儿女,亦不能缀了父亲的‘威名’啊。”

唐宓嘴角抽了抽,她家先生为何用一副戏谑的口吻提及“大锤”二字。

话说,大锤看着虽然粗苯了些,可砸起人来分外爽快。

比装逼的剑啊什么的强多了。

不过,这话唐宓可不敢当着先生的面说。

李克己一指兵器架子,道:“过去看看,瞧着哪个顺眼就拿起来试试。老夫虽不能说十八般武器样样精通吧,好歹能指点一二。”

李克己的态度很明白,武艺一道,他就是领着学生们进个门。

唐宓三兄妹若是想深入了解,自己回家找爹娘去。

李克己相信,以王家在军中的人脉,想要找几个功夫了得的武夫,再简单不过了。

王令齐早就忍不住了,听了先生的话,小马驹一样蹦跳着冲向了武器架子。

王令仪想了想,也快步走了过去。

唐宓没有急着行动,而是将四周陈放的各种武器扫了一个遍。

唔,果然是十八般武器样样齐全啊。

什么刀枪剑戟、斧钺钩叉,什么狼牙棒、流星锤,甚至连鞭子也有好几种,只看得唐宓眼花缭乱。

最后,唐宓在放着鞭子和斧头的架子前站定。

李克己一直关注着唐宓,见她竟想把小手伸向凶残的大斧头,顿时额上垂下三条黑线。

呃,胖丫头,话说你是个粉嫩可爱的小娘子啊,怎么能用斧头这样凶残的武器?

就在李克己犹豫着要不要上前去劝说唐宓的时候,唐宓伸向斧头的手拐了个弯儿,还是将一柄乌金长鞭拿了起来。

呼~~李克己松了口气,鞭子好,鞭子好啊!

知道了自家大徒弟的心事,李克己本能想让唐宓乖萌一些。

万一这丫头太过凶残,长大后,真够十八郎喝一壶的。

王令仪转了一圈,最后选定了一把剑。

而王令齐许是受到了母亲的启发,竟然抄起了一对大刀。

李克己眼角抽了抽,但还是忍住了,大刀就大刀吧,总好过狼牙棒、流星锤、大斧头之类的大杀器。

三只小的选定了武器,一排三个站在李克己面前。

李克己逐一教授着使用的技巧。

王令仪最简单,李克己直接把自己练的那套剑法教给了他。

王令齐也好办,李先生虽没有练过刀法,家中部曲却有个用刀的好手,李先生直接把人喊来指点王令齐。

唐宓嘛,拿的是女人最爱用的鞭子,这也难不倒李克己这个大男人,他居然将一柄长鞭舞得如灵蛇出洞,动作优雅中带着几分杀机。

只看得唐宓连连称奇,愈发觉得自己选对了武器——大斧头虽然够凶残,可她细胳膊细腿儿的,真心拿不起来啊。鞭子看着无奇,却属于长兵器,使用得好了,亦能防身御敌。

李克己将鞭法教给了唐宓,又细细的演示了一遍。

唐宓过目不忘神技能开启,只看了一遍就牢牢记住了。

待到李克己回堂屋吃了杯茶,再回来时,唐宓已经将鞭子耍得有模有样。

李克己暗暗点头,好,不愧是神童,连学武都比旁人快好几倍。

晚年能收这么个天赋绝佳的学生,也算是他的福气了。

王令仪和王令齐兄弟,虽然资质不如唐宓,但胜在够努力,心性也好。

李克己站在演武场外,看着三个学生,愈发觉得这几个学生收得不错,心情顿时好了几个百分点。

而另一边的王家,李氏的心情却很糟糕。

万氏和王鼐的丧事早就过去了,萱瑞堂的冷气压却依然存在。

不为别的,王鼎在生李氏的气。

说起来也好笑,万氏被王怀恩失手推到棺材撞头而亡,王鼎没说记恨真凶王怀恩,却将怒火撒到了李氏的头上。

他的道理也简单:婆婆想教训你,你只管受着就好,作甚要躲,还故意用头去撞婆婆。

若不是李氏跟万氏纠缠,王怀恩也不会去拉架;王怀恩不拉架,也不会失手推了万氏一把;万氏如果没有被推到,她也不会死。

所以,万氏的死跟李氏脱不开关系。

王鼎的脑回路就是这么奇葩,直接将母亲的死怪罪到了李氏头上。

当然,王鼎之所以会这么想,也跟这几年与李氏生分了有关。

尤其是当年王怀瑾过继的时候,李氏表现得太过功力,让王鼎觉得自己过去二十多年被李氏蒙骗了。

李氏根本就不是她平常表现的那般知书达理、贤良淑德,她根本就是个急功近利,为了爵位连亲生儿子都不要的自私凉薄的女人。

王鼎在心里给李氏定了罪,之后任凭李氏再怎么表现,他也不信了。

灵堂上的一幕,更加让王鼎觉得李氏自私、不孝。

母亲都那般哀求了,李氏不说帮着说话,居然还当众拒绝,最后更是跟婆母厮打在一起。

这、这哪里还有半点书香门第的做派,分明就是个无知贪婪的乡间泼妇!

王鼎对李氏失望透顶,办完母亲和兄长的丧事后,他直接搬出了萱瑞堂的正院,一个人去书房住着了。

李氏对王鼎的愚孝暗恨不已,对他的迁怒更是委屈得不行,偏偏不管她怎么解释,怎么说好话,王鼎都不肯理睬。

最后,李氏也恼了:老娘好歹是做祖母的人了,为你王家生儿育女、伺候长辈,临老临老,却还要受你个老头子的气。娘的,老娘不伺候了!

李氏直接撒手,任凭王鼎住在了外书房。

相较于跟王鼎置气,李氏还有更操心的事等着她呢。

“……唉,阿婉的亲事又要被耽搁了,清远侯家是多好的亲家啊~~”

李氏盘膝坐在榻上,面前摊放着一张嫁妆单子。这是她给王怀婉准备的嫁妆,之前她都快跟程家定好了,眼瞅着就要换庚帖、订婚期了,结果家里却出了丧事。

万氏+王鼐,王怀婉最少也要服一年的丧。

清远侯家的程季年纪不小了,听程夫人的意思,是想早早的给他成亲。

人家这么急,估计不会等阿婉啊。

可惜了程季这么个好女婿了。

“二夫人,其实这事儿也不是没有转圜的余地。”

李氏下手的榻上坐在一个身着灰色道袍的女子,怀里抱着一只黑猫,手轻轻抚着黑猫油亮的毛发,细声细气的说道。

如果赵氏在这里,定会一眼认出这女子的身份。

她不是旁人,正是万氏从路上“偶遇”的女冠妙仪,而她怀里的黑猫就更不是“外猫”了,赫然就是万氏心肝儿一样养大的宠物。

“哦?妙仪,你有办法?”李氏眼睛一亮,身子不禁向前倾了倾。

“清远侯家的事,我也曾听说过一些,”

妙仪斟酌着措辞,轻声道:“清远侯家境贫寒,全靠族人资助才能出人头地。清远侯感恩图报,他得了爵位后,没少回报族人和亲戚。”

但清远侯原就根基浅,家里没多少积累,封爵后俸禄又有限,还要赡养一大家子人,再加上“回馈”族人和亲戚,手头上就难免紧张些。

相看那日,程夫人和几个儿媳穿的那般“朴素”,绝不单单是“崇尚节俭”,而是因为家中艰难。

只是程夫人好面子,绝不肯承认囊中羞涩,硬是挺着腰杆说什么“家风”。

若是遇到不知情、又有点拎不清的人,没准儿还真被唬住了。

很不幸,李氏貌似就是这么个看不清的人。

她听出妙仪的暗示,竟没有觉得这样的人家有什么不好,反而认为有了“解决”的办法,“嗐,不就是钱嘛,我家旁的不说,嫁妆上绝不会亏待了阿婉。”

王家土豪啊,王鼎私库里的宝贝更是数不胜数,随便拿一些就够给王怀婉陪嫁的。

更不用说,王怀婉还有个国公亲哥、世家女亲嫂子。

李氏就不信了,王怀婉出阁,王怀瑾夫妇会一毛不拔。

妙仪微微一笑,“既是这样,贫道倒是愿意帮二夫人去程家走上一遭。”

李氏大喜,“好好好,此事就拜托妙仪女冠了。”

第095章 分家?我不同意!

不得不说,女冠妙仪绝对是个人才。

能忽悠得万氏把她当成智囊,事事都听她的建议;万氏挂了,她摇身一变,竟又成了李氏的狗头军师。

且看李氏的样子,居然也对妙仪言听计从,连女儿的终身大事都跟她商量。

听到李氏的话,妙仪抿嘴一笑,“二夫人太客气了。老夫人亡故,妙仪在王家处境尴尬,若非二夫人您伸出援手,此刻妙仪还不定在什么地方呢。”

妙仪的一番恭维,让李氏十分受用。偏她还故意做出一副无所谓的模样,摆摆手,笑道:“我也没做什么,你实在不必将此事挂在心上。阿婉的事——”

妙仪赶忙表态,“二夫人放心,我定会将这件事办得妥妥的。还不令王家在程家面前失了颜面。”

毕竟女方上赶着结亲,这话好说不好听啊。

李氏正担心这个,一方面她怕女儿错失良缘,可另一方面,她又怕自己表现得太积极,会让程家瞧不起自家。

由妙仪这个第三者出面刚刚好。

妙仪明白了李氏的心意,也知道了她的底线,心中有了决断。

第二天,便通过某个庵堂的尼姑,跟清远侯家搭上了线。

接着,妙仪又想方设法的争取到了去程家讲经的机会,与清远侯太夫人相聊甚欢——老年妇女嘛,大多迷信。再加上妙仪确实八面玲珑,尤其是对上那些迷信的中老年妇女时,更是无往不利。

很快,妙仪便能随意出入清远侯府。

没过多久,妙仪就能以“知心人”的身份,跟清远侯太夫人、夫人聊起程家四郎的亲事。

程夫人略带遗憾的说道,“原本相看了王家的女儿,我较为满意,没想到王家接连丧事——”唉,实在是晦气啊。

妙仪眸光闪烁,轻声道:“不满夫人说,之前我便在王家待过一段时间。万氏老夫人也是相熟的。”

程夫人眼睛一亮,委婉的问:“妙仪既曾住在王家,定是对王家极为了解喽?”

妙仪微微颔首,“还好,我与两位夫人,以及几位小娘子都是极熟悉的。”

程夫人向前探了探身子,压低了声音,“妙仪与那位王二娘(即王怀婉)也相熟?不知她性情如何?”

程夫人嘴上嫌弃王家接连死人有些晦气,但心里清楚,在她给儿子相看的人家当中,也就是王二娘的条件最好。

撇开王二娘的个人素质不提,单是她有个国公亲哥、世家女亲嫂,这一点,就让程夫人心动不已。

更不用说王家豪富,王二娘是二房唯一的女儿,他日出嫁,嫁妆定不会少。

而他们程家……唉,着实艰难啊。

妙仪多灵透的人啊,一眼便看出了程夫人的心思,低声道:“二娘性情温和,知书达理,与她的母亲二夫人一样,生平最倾慕读书人,也最重规矩。”

读书人,讲规矩!啧啧,他们家四郎太符合了。

妙仪又故作神秘的透了一句,“说来也巧,前些日子我去王家的时候,也恰巧与二夫人提到了王二娘的亲事。二夫人曾言,她此生就二娘一个女儿,绝不会薄待了她。”

程夫人的眼睛顿时闪闪发亮,嘴上却还要说:“不管几个女儿,都不能委屈了。二夫人是个慈母!”

明白人无需多言,妙仪就此收口。

又过了几日,程夫人便请霍顺的娘子去府上赏桂花。

当天,霍娘子风风火火的来到了王家,捉着李氏咬了一通耳朵。

最后李氏笑容满面的将霍娘子送出了二门。

送走霍娘子,李氏片刻都没有耽搁,直接杀向了外书房。

王鼎还是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样,懒懒的躺在榻上,双眼无神的看着头顶的帐幔,人已经不知神游到了哪里。

忽然,外面响起了小厮的声音——

“二夫人,二郎君有令,谁都不许进去!”

“我也不许?”李氏气急。

小厮咧嘴苦笑,心道,二夫人哎,二郎君拦的就是你。

“二夫人,二郎君确实说了,谁也不许进。”小厮化身复读机,再次重复王鼎的命令。

“好个放肆的奴才,竟跟对我不敬?”

李氏身边的婆子收到李氏的暗示,一把推开了小厮。

“哎、哎,二夫人,二夫人,您不能进去啊!”

小厮被两个粗壮的婆子挡在了外面,冲着李氏伸出了尔康手。

李氏才不管小厮的叫嚷,抬手就推开了房门,大步走了进去。

刚进门,李氏便迎上了王鼎冷冰冰的双眸。

王鼎正要训斥李氏,然后再将她赶出去。

李氏却抢先开口了,“郎君,妾身有要事与你商量。”

又怕王鼎不信,李氏加了一句:“是关于阿婉的事。”

王鼎冷漠的脸上终于有了些反应,“阿婉?阿婉怎么了?”

李氏见王鼎没有赶她走,暗暗松了口气,捏着帕子的手也松了开来。

顺手将房门关上,李氏走到榻前,搬了个鼓墩坐下,先觑了眼王鼎的脸色,略带心疼的说道:“郎君,您又瘦了!”

说着,李氏的手便抚上了王鼎的脸颊。

王鼎却抬手一巴掌拍开了李氏的手,冷冷的说:“有事快说,没事就给我出去!”

李氏心里那叫一个气啊,原本还想跟王鼎寒暄几句,这下好了,她直接将脸上的温柔、心疼收了起来,学着王鼎的口吻,冷冷的回道:“好叫郎君知道,是阿婉的亲事。”

王鼎皱眉,“阿娘和阿兄刚去,你、你就给阿婉张罗婚事?”

这女人,眼里还有没有规矩?

李氏见王鼎又误会她了,赶忙道:“不是现在张罗,而是先定下人家,待咱们出了孝,再给阿婉操办。”

王鼎眉头还是紧锁,“定亲?这般匆忙,能有什么好人家?”

不就是一年的孝期嘛,李氏就这么等不及?

王鼎真是越看李氏越不顺眼。

李氏才不管王鼎怎么想呢,她有着自己的考量,“阿婉都过了十六岁了,眼瞅着就十七了,再过一年,她就十八了,那时再相看人家岂不是有些晚了?”

现在不定下,难道真要等到阿婉过了十八岁再相看?

而且就算是相看了,也不能一次就成功,没准儿还要拖个一年半载的。

到那时,阿婉都多大了?

与其这样,还不如现在就把亲事悄悄的定了,待到孝期一满,正好可以办婚事。

再者,有这一年的功夫,他们也好暗中观察一下程家四郎。

真若是有什么不妥,也好有个反悔的机会。

李氏就王怀婉一个女儿,当然不会查都不查的就把女儿嫁过去。

李氏将自己的考量一条一条的分析给王鼎听。

王鼎静静的听了好半晌,不得不承认,李氏确实是为了女儿着想。

沉默片刻,王鼎道:“你真的看好程家四郎?二郎(即王怀瑾)说的那个郑家子,咱们就不再相看相看?”

有比较才有更好的选择,何必这么急于一时?

李氏摇了摇头,“齐大非偶,郎君,咱们家不比过去,硬生生把阿婉嫁入世家,阿婉会受委屈的。”

王鼐死了,王家早晚要分家。

一旦分了家,他们二房就要搬出国公府,届时,就不能打着国公府的招牌行事。

虽然世人都知道新任安国公是王鼎和李氏的儿子,可赵氏还在寸心堂杵着呢,岂会容许李氏恣意行事?

而王鼎,只是个从三品的杂号将军,手里又没有兵权,在权贵遍地的京城真心不算什么。

李氏正是清楚的认识到了这些,才会急忙给王怀婉定下亲事。

好歹现在他们二房还在国公府住着,李氏只希望他们能一直住到阿婉出嫁、阿瑜娶亲,如此,操办亲事的时候,场面上也能好看些。

王鼎沉思良久,缓缓点头,“好吧,你既相看好了,我也没有意见。”

李氏终于放下心来,又道:“郎君,咱们就阿婉一个女儿,婚事又这般仓促,着实有些委屈孩子。所以,在嫁妆上,我想多给阿婉准备一些。”

王鼎对于钱财之事并不在意,他摆摆手,“这些事,你自己看着办吧。”

李氏高兴的答应了,却没有急着走,仍旧坐在榻前跟王鼎回忆王怀婉幼时的可爱、如今的懂事。

提及女儿,王鼎的心情也好了许多,渐渐的,脸上也有了笑容。

两口子说着说着,王鼎似是忽然想起了什么,挣扎着从榻上爬起来,在枕头下面翻出一串钥匙,从上面取下一枚递给李氏:“这是丙字号库房的钥匙,里面放的是我早些年的一些收藏,你取二十箱给阿婉做嫁妆吧。”

李氏的笑容终于真切了许多,毫不犹豫的接过钥匙,“郎君果然最疼阿婉,阿婉若是知道了,还不定怎么高兴呢。”

拿到了想要的东西,李氏不再耽搁,麻利的起身出了外书房。

王鼎木然的看着李氏离去,唇角勾勒出一抹苦笑:果然,李氏最看重的还是银钱、权利!

拿到了王鼎私库里三分之一的珍藏,李氏又跑到了朝晖院。

王怀瑾听说母亲竟这般匆忙的将妹子定给了程家,心里颇有些不放心,但李氏一副打定主意的模样,王怀瑾忍了又忍,还是将满腹的劝说咽了回去。

也罢,还有一年的时间呢。

这段时间里,他就好好调查一下程家和程小四,绝不会让妹妹嫁进狼窝。

至于李氏要求的“添妆”,王怀瑾早就跟唐元贞商量过,他们夫妇都不是小气的人,手里又有钱,所以早早的给王怀婉准备了一份丰厚的嫁妆。

金银珠宝、布匹皮货、药材古玩……足足十五箱,另外还有京中的铺面一个、京郊的小庄一个,珍贵古籍抄本一箱。

这样的“添妆”,放在普通官宦人家,直接当嫁妆都足足的。

李氏看了单子,还算满意,嘴上却还不饶,“你们富贵了,分些给阿婉也是应当的。二郎啊,你可就阿婉、阿瑜两个至亲手足啊。”

这话……听得让人真不舒服。

王怀瑾却明白李氏的意思,如今他是安国公了,三辈子的富贵是没跑。可他弟弟王怀瑜还是个白丁,李氏这是想告诉他,日后定要好好提携弟弟才是。

王怀瑾当然知道阿婉和阿瑜是他的唯二手足,日后也定会好好照顾他们,但让母亲这么一说,就变得有些奇怪。

似乎以后他若是对弟妹好了,不是因为发自本心,而是为了应付母亲!

李氏才不管自己的话让长子郁闷了,拿着单子命人去唐元贞的库房抬东西。

一箱一箱的宝贝被抬进了李氏的私库,王怀婉的嫁妆单子又加长了好大一截。

望着长长的嫁妆单子,李氏舒了口气,却没有停歇,马不停蹄的跑去了寸心堂。

“……我与程家说好了,先悄悄的定下来,待孝期过了,再正式过六礼。”不过这嫁妆嘛,要早早的备好,她还要把嫁妆单子誊抄一份先送去程家哩。

赵氏眉眼不动,听完李氏的话,慢慢点头:“也好,阿婉大了,不好再耽搁了。”

“我就是担心这个,所以才……那什么,大嫂,您看阿婉的嫁妆——”现在王家还没分家,王怀婉出嫁,公中必须有一份,而且是大大的一份。

赵氏看了李氏一眼,没说别的,只道:“放心,一切按公中的份例。”

算了,就给王怀婉出一份嫁妆吧,待这事儿了了,再提分家的事。

李氏不知赵氏的想法,得到赵氏的允诺后,便喜滋滋的回去了。

回到萱瑞堂,李氏开始重新誊写嫁妆单子:她早些年给女儿积攒的嫁妆,王鼎的私产,王怀瑾夫妇的添妆,还有公中的份例……几项加起来,竟足足有一百多抬。

李氏犹有些不满意,“唐氏可是陪嫁了一百二十八抬呢,我的阿婉也不能太少了。”

但该要的都要了,李氏实在想不出还能从哪儿再腾挪一些。

就在她苦思冥想的琢磨给女儿凑足一百二十八抬嫁妆的时候,许久不踏足萱瑞堂的王鼎竟一头闯了进来。

“咦?郎君来了?”

李氏心里纳罕,但还是恭敬的起身相迎。

王鼎大步走到近前,直接问道:“你去跟阿嫂要嫁妆了?”

李氏疑惑,但还是点头,“是啊。阿婉出阁,公中自然有一份嫁妆啊。”

王鼎气急败坏的在屋子里转圈,最后停到李氏面前,低吼道:“都要分家了,你哪来的脸面去要嫁妆?”

他又不是没给女儿准备嫁妆,还从私库里贴补了那么多,李氏怎么还不知足?

“分家?”李氏吃了一惊,旋即摇头,“不,我不同意。”

第096章 百忍李家

“你不同意?”

王鼎似是想到了什么,语带讥诮的说道:“也是。分了家,咱们就要搬出国公府,国公府的富贵便与咱们没了关系。你、如何舍得?”

李氏不敢置信的瞪着王鼎,他、他什么意思?

说她李氏留恋权势、贪图富贵?

是,她不想分家,确实有想借国公府权势的意思。

可她那也是为了他们这个家,为了儿女啊。

怎么落在王鼎眼中,她李氏就这么的不堪?这么的市侩?

“难道不是吗?我知道我不如大兄争气,拼死半辈子也只挣了个从三品的官衔,整日里在侍卫堆里混着,没能给你泼天的富贵——”

王鼎见李氏不说话,以为她心虚了,愈发来劲,说得也愈发难听。

李氏前些日子忙着哭灵、送葬,早已累得不行,随后又马不停蹄的给女儿张罗婚事,费尽心力的给女儿准备嫁妆,更是熬干了心血。

再加上王家是丧家,阖家都在服丧,动不得荤腥,整日里青菜、白粥的对付,李氏又上了年纪,哪里受得住?

李氏也就是凭借着对女儿的一腔慈爱支撑着,饶是如此,她整个人也似一根拉到极致的皮筋,稍有不慎便会断裂。

巧合的是,王鼎这一番诛心的话,恰似一把刀,狠狠的割断了那根皮筋。

李氏嗓子眼儿咕噜咕噜响了几声,她艰难的捂着胸口,脸色煞白,忽然,从嘴里喷出一口血,整个人往地上倒去。

王鼎被吓了一跳,本能的伸手抱住了李氏。

“二夫人,二夫人!”

李氏的心腹阿赵顾不得规矩,蹭的一下跑到李氏近前,与王鼎一起,将李氏搀扶到了榻上。

阿赵拿着帕子给李氏擦去嘴角的血,嘴里迭声喊着:“太医,快去请太医!”

李氏一把抓住阿赵的手腕,气息微弱的说:“不、不许请太医。”她被丈夫气得吐了血,可不是什么体面事。

家丑不可外扬,再者,她的身体也没什么大问题。

而且吐了这口血,她这几日的胸闷竟舒缓了些。

阿赵急得眼泪都下来了,哽咽道:“二夫人,您、您都这样了,怎么能不请大夫?”

王鼎被阿赵挤到了一旁,面对虚弱的李氏,他再也说不出难听的话。

两人毕竟夫妻几十年,又一起生育了二子一女,彼此的感情还是很深厚的。

也就是近几年,两人才生分了。

即便这样,王鼎心中对李氏依然有感情。也正是因为这份感情,他才分外不能容忍李氏暴露出来的种种缺点。

“我、我没事,阿赵,你去给我倒杯水吧。”

李氏还有话要跟王鼎说,不想让阿赵在跟前搀和。

阿赵明白了李氏的意思,可她到底不放心,在出去前,冒着犯规矩的危险,不忿的对王鼎说:“二郎君,夫人对您、对二房剜心掏肝、费尽心血,您、您可不能这么委屈二夫人啊。”

王鼎动了动嘴唇,却没有说什么。

阿赵用力扯了扯帕子,咬牙走了出去。

李氏苦笑,“呵呵,连阿赵都明白的道理,我的枕边人却不清楚。我,做人还真是失败。”

王鼎走到榻前,略带愧疚的说道:“你、你别说话了。待会儿还是找个大夫瞧瞧吧。”

王鼎不懂医术,却也明白,人吐血总归不是好事。

李氏不理王鼎这个话茬,继续她刚才的话题,“我还是那句话,我不同意分家。郎君也不必拿狠话激我,没错,我就是舍不得国公府的富贵,舍不得国公府这块招牌。”

王鼎皱紧了眉头,心中刚刚生出了几分愧疚顿时消弭无踪。

他正待开口,李氏抢先道:“你以为我是为了我自己吗?”

李氏拿拳头砸了砸胸口,极力压下怒火,惨然笑了两声:“呵呵,我、我还不是为了阿婉和阿瑜。”

王鼎的眉头锁得更紧了,“孩子们又怎么了?难道分了家,我还能委屈了他们不成?”

阿婉和阿瑜也是他的亲骨肉,莫非就李氏是亲娘,他王鼎就是个后爹?!

“委屈?郎君自是不会委屈了他们,可问题是,国公府和将军府,到底差了一层啊。”

李氏想到一双儿女的前程,眼圈都红了,“郎君,我不是嫌弃您的官职小,您从一介农夫博得如今的地位已是万分不易。种种艰辛,旁人不清楚,妾身却是十分了解。”

说起来,王鼎的能力也不差,奈何运气不佳。

与兄长一起投军,一起跟随先帝起兵,世人却只看到了他勇猛的兄长。

凭良心说,王鼐和王鼎的能力相差不多,但王鼐的存在感太强,用现在的话说,那就是太有个性。

生得魁梧,性格直爽,有优点,缺点更多,偏偏优点和缺点一样的突出。

反观王鼎却斯文许多,性格也温和,有优点,缺点很少,落在人群中,根本不起眼。

行军打仗,王鼎立下了不少战功。

若是换成单打独斗,没准儿王鼎还能有被人关注的机会。

可惜他有王鼐这么一位极有个性的兄长,是以,旁人一提起“王将军”,第一个反应就是王鼐。

而提到王鼎,旁人下意识的便会说:“哦,是王鼎的弟弟啊。”

时间久了,王鼎的存在感越来越低,最后干脆沦为王鼐的“附庸”。

再加上王鼎和王鼐兄弟情深,外人看来,两人就是一个利益体,而王鼐是主导。

这也导致了一个后果:大梁建立后,先帝封赏功臣,与王鼎功劳差不多的人几乎都有了爵位,最低也是个开国县男。

唯有王鼎,只得了个四品的杂号将军。

因为在先帝看来,他已经给王家封了爵位——开国县侯啊,堂堂侯爵,足以酬谢王家兄弟的战功。

“大伯的爵位是怎么来了,旁人不知道,咱们心里还不清楚吗?”

李氏回忆起往昔,眼底满是不甘,明明是兄弟两个一起努力,最后,爵位和名声却都落到了王鼐头上。

她的傻夫君,辛苦十几年,却只得了个“王鼐弟弟”的名头。

冤,她们二房真是太冤了!

“先帝封大伯做了侯爵,却忘了同样功勋彪炳的您,郎君,这公平吗?”

李氏觉得,王鼐的爵位至少有王鼎的一半。这也是当初她同意把王怀瑾过继给王鼐的原因——明明是自家的东西,凭什么要便宜王怀恩这个贱种?

王鼎嘴唇蠕动,却吐不出一个字。

其实,他心里也委屈。

李氏一个妇人都觉得不公平,他王鼎堂堂七尺男儿,原本是靠战功就可以获得的荣华,落在世人眼中,却成了靠兄长裙带关系才得到。

每每听人称赞兄长的时候,王鼎心里既为兄长高兴,又有些失落。他,王鼎也不差啊,为什么世人就是看不到呢?

至于爵位,王鼎也纠结、也愤愤。

可阿娘说过,都是王家的儿郎,谁做侯爷不一样?

那时他年轻,跟兄长的感情也深厚,便觉得阿娘的话有道理。

可随着时间的推移,王鼎隐隐生出了些不平。

尤其是看到兄长理所当然的把爵位当成自己的私物,平时待他又有些高高在上,王鼎的心结越来越大。

幸好那些年赵氏不在家,李氏主持中馈,家里的大事小情都由二房做主,王鼐只是顶着一个骠骑将军和宁安侯的空名,并没有实际的利益,这才让王鼎平衡许多。

但随着赵氏的回归,二房的地位直线下降。

渐渐的,竟成了王家最不起眼的存在,这让王鼎十分不甘。

只是他碍于母亲、顾及兄弟感情,这才一直压着自己。

借着王怀瑾过继的事,王鼎狠狠的病了一场,随后更是以一副“受害人”的姿态出现在王鼐面前。

王鼐每每看到王鼎形销骨立、失魂落魄的样子便十分内疚,是以,王鼐几番运作,在交兵权的时候,跟圣人做了不少交易。

其中一条便是擢升王鼎的官职,由四品升至从三品,也由不怎么管事的闲职调入了十二卫。

但这些,仍抵消不掉李氏和王鼎这些年的不甘。

李氏五官有些扭曲,“郎君,大伯是靠着你才得到了爵位,如今大伯去了,大嫂就想将咱们一家扫地出门,门儿都没有。”

王鼎终于开口了,“你、你想怎么办?”

李氏冷冷道:“还能怎么办?舍出面子去求大嫂呗。阿婉成亲,从国公府出嫁会更有体面。想必大嫂能体谅咱们的一番慈爱之心。”再者,她还有王怀瑾这张王牌。

李氏就不信,王怀瑾真能狠得下心将亲生父母和弟妹赶出去。

而赵氏,就算看在王怀瑾的面子上,也不能把事情做绝。

许是有了共同的利益,王鼎不再跟李氏针锋相对,他拖过一个鼓墩,坐在了李氏榻前,“你想把分家的事拖到阿婉出阁?”那也只有一年的时间啊。

李氏感觉到了王鼎的软化,微微一笑,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没错,先拖过这一年。一年后,兴许阿嫂分家的念头就没有这么强烈了。”

只要让她拖过一年,她就有办法一直住下去。

安国公府,她李氏可是要呆一辈子呢!

王鼎暗暗思忖着,似乎在考虑这事的可行性。

李氏也不催他。

夫妻这么多年,谁还不了解谁?

她李氏功利、市侩,他王鼎就真的那么高洁、无私?!

王鼎沉默良久,终于抬起头,一副“我不管了”的无奈表情,“罢罢罢,这些事全由你做主吧。”

李氏笑了,她就知道会这样!

……

李寿的心情却有些糟。

从宫里出来,李寿想去平康坊看看先生,结果刚出皇城,便被李家的仆役截住了。

“十八郎,郎君请您回去!”

仆役恭敬的牵着李寿的马,低声说道。

“知道了!”李寿没多说什么,跨上马,一扬鞭,骏马便在宽敞的朱雀大街上狂奔起来。

不多时,李寿便回到了李家。

李家位于务本坊,比邻皇城,与东市也不远。

国子监便建在务本坊,搁在后世,这里便是最高等的学区房。

坊内的住户也多为官员、士子,其中也不乏许多老牌世家。

李家便是诸多老牌世家中的一员。

李宅占地不小,足足有七进,分左中右三路。

李寿将马交给门房,自己则顺着中路往里走。

穿过前庭,便是大大小小的院落。

不过行至中庭的时候,便只有中轴线上的一连串建筑。

其中最中间的是一座小院,院门上挂着“百忍堂”三个字。

李寿站在院门口看了看,目光重点关注了下匾额上的三个字,唇角微翘:“忍?住在李家,可不就要‘忍’嘛!”

彼时讲究聚族而居,世家尤其如此。

比如李家,现在是五代同堂,大大小小的主子加吧起来有近二百口人。

这还不是最高纪录。

李家最辉煌的时候,曾经七代同堂,家中人口超过三百人。

想想吧,同样是七进的宅子,人家王家还不到二十个主人,而李家却塞了二三百号人,这还不加上奴婢、仆役。

……这么多人挤在一个大宅门里,难免有磕磕碰碰的时候。

李家却十分神奇的没有分家。

前朝时的某位皇帝曾经问询李家的某个先祖:亲,你们家这么多人,怎么才能保持家族的和谐稳定?

那位李家先祖什么话都没说,找来一张纸,一口气在上面写满了“忍”字。

自此,李家这一支便以“百忍堂”为堂号。

李寿能排行十八,也是因为没有分家。

他这一辈,参与序齿的兄弟姐妹足足有二十多个。目前他最小的堂弟排行二十九,而他还有个小堂叔刚成亲,约莫过两年,李家便会有三十郎(或者三十娘)了。

这么大一个家族,给外人的感觉是兴旺。

而给自家人的感觉就是一个字——挤!

尤其是李寿,自幼在宫里长大,一个人就占据了一间宫殿,宽敞的院子,数间大屋,他想怎么住就怎么住。

可回到李家后,李寿却被分配到了一个极小的院落,说是院落,还不如说是一排三间屋,因为这个院子被分割成了三份儿,李寿的两个堂哥住在另外两边的三间屋里。

别以为是李家虐待李寿。

其实以李家目前的居住条件而言,李寿能以未婚的状态分到独立的三间屋就十分不易了。

要知道,跟李寿做邻居的两个堂兄都已经成婚,且都有了孩子。

而李寿被安排住在这里,也是有原因的,他已经到了适婚的年纪,这三间屋便是李家分给他的婚房……

第097章 再论做名士的好处

李其琛,李氏百忍堂的长房长子,今年刚过了三十七岁的生日。

但因为保养得好,气质儒雅,看着竟还不到三十岁的样子。

他一身宽松的道袍,没有束发,长长的头发披散着,显是很休闲的模样。

李寿进来的时候,李其琛正盘膝坐在榻上,跟前放着个小几,小几上是一个棋盘,棋盘上黑子、白子纠缠,而下棋的人却只有李其琛一个。

“儿见过父亲!”

李寿恭敬的向李其琛行礼。

李其琛右手食指和中指间夹着一枚白子,他仿佛没有听到李寿的问安,捏着棋子沉吟良久,方轻轻的将之放在棋盘上。

下了一步棋,他头也没抬,淡淡的说:“回来了!”

“是,父亲!”如果可以,他真不想回来。

李寿站得笔直,语气恭敬却疏离。

李其琛没有说话,继续盯着期盼,左手捏起一枚黑子,思索片刻,将之放在棋盘上。

啪、啪、啪~~

书房里,非常安静,除了棋子落定的声音。

李寿也不急,就那么直挺挺的站着。

好半晌,李其琛才将手里把玩的几枚白子丢进旗盒,棋盘上,黑子已然将白子团团围住,胜负已定!

李其琛抬起头,露出了俊美的五官。

如果唐宓在这儿的话,定会惊呼:难怪李寿长得这么好,原来有个帅老爹啊。

李家几百年世家,富贵了几十代,哪怕最初的老祖宗是个无敌大丑男,经过一代代的基因改良,传到李其琛这一代,也能够进化到近乎完美的境地。

看到李其琛的相貌,世人也就能够理解,为何李其琛在与郑攸宁(即平阳长公主)和离后,还能在最短的时间内迎娶前朝公主的原因。

没办法,颜即正义!

谁让李其琛长得太好了呢,哪怕是个二手货,也有当朝皇家公主抢着要。

李寿更逆天,专挑父母的优点长,站在李其琛面前,只会让人发出“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感慨。

不过,李其琛身上散发着一种独特的气质,是李寿现在还没有的。那是一种岁月的沉淀、一种人生的积累,用后世的话说,李其琛妥妥一枚成熟稳重的老干部。

“知道我为何唤你过来吗?”

李其琛细细打量着李寿,看到长子肖像自己的面容,心中生出无限感慨:当初那个倔强的小家伙,如今已经长大成人,眼瞅着就要说亲事了呢。

对于李寿,李其琛是愧疚的。

当初迫于家族的压力,他不得不跟郑攸宁和离。

前一刻还恩爱的夫妻,后一刻便成了陌路人。

哦不,根本就是仇人。

与郑攸宁和离,李其琛难过和不舍。

可舍弃李寿,李其琛更多是心痛和无奈。

他,堂堂世家李氏子,当朝有名的才子,婚姻不由己也就罢了,弄到最后,竟是连亲生骨肉都不能相认。

后来前朝覆灭,新朝建立,郑家人坐了江山。

李氏族人又吆喝着要让李寿认祖归宗。

李其琛内心渴望儿子能回来,却看不得族人们那势力的丑陋嘴脸,更不想让儿子觉得,他李其琛之所以认儿子是为了巴结郑氏、重新链接与郑氏的联系。

但,仍是胳膊拧不过大腿,在家族利益面前,李其琛再一次屈服了。

郑寿变回李寿,李寿却依然住在郑家的皇宫里。

对此,李家人很有意见,但也明白这是先帝最大的退让,他们见好就收,也就没有继续闹下去。

当然李家人也没有就此对李寿放手。

李家会时不时的往宫里送东西,虽然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儿,但重在一份心意。

好让郑家人知道,他们李家并没有忘了李寿这个子孙。

也让李寿明白,不管他住在哪里,他都姓李,是赵郡李氏的子弟。

李家对李寿一直表现得非常热情,除了李其琛。

过去十几年,李其琛对李寿的态度很奇怪,内心明明非常疼惜、怜爱这个长子,表面上却淡淡的。

从未对李寿展现过“慈父”的模样,也从未表现出对李寿的关心和在乎。

很久以来,很多人都怀疑,李其琛是不是不待见李寿啊。

有时连李寿自己都觉得奇怪,明明他从父亲身上感觉到了一种温暖,可父亲却总是板着一副面孔。

虽然李其琛没有打骂过李寿,但李寿总觉得他与父亲之间隔着一层什么。

不过……李寿也不在乎。

他有阿舅。

阿舅给了他最需要的父爱,李其琛如何,他已经不在乎了。

其实,李其琛之所以会这样,根本就是不知该以什么姿态来面对李寿。

“儿不知,还请父亲明示!”李寿恭敬如常。

李其琛暗暗在心里叹了口气,“你今年已经十七岁了,该说亲事了。对此,你阿舅和阿娘可有什么章程?”

若是换做次子,李其琛哪里会这么小心翼翼的询问,直接就给定下来了。

可对李寿,李其琛只觉得底气不足。

李寿心里一跳,他早就猜到父亲会跟他提这件事。

这些日子,他也正琢磨着怎么把这事含混过去,只是还没想到办法,就被父亲拎来询问了。

自古以来,婚事讲究的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如果李其琛觉得某家的小娘子好,他完全有资格直接将亲事说定,然后给李寿操办。

对此,就是圣人和平阳长公主也没有话说。

更不用说李寿这个当事人了,他根本没资格主导自己的婚事。

李寿暗自苦恼了好几个月,他先是跟阿舅通了气。

所幸阿舅是真的疼他,好容易才松了口,可以帮李寿拖一拖,却不能保证拖太久。

毕竟李寿姓李,就是皇帝,也没有插手臣子家事的道理。

“回父亲,阿舅说,儿年纪还小,还需历练两年,待弱冠后再成亲也不迟。”

李寿斟酌着措辞,缓缓说道,“至于阿娘,她说全凭儿自己的心意。”

李其琛眉头微蹙,李寿这话的意思很明白了,郑家兄妹不想李寿现在就议亲。

唔,他们这么说,到底是真的不想让阿寿太早成亲,还是信不过李家的眼光,觉得李家挑的亲家不够好?

“父亲,儿、儿也觉得现在议亲太早了,”

李寿觑了眼李其琛的表情,低声说:“儿去年才入亲卫,仕途刚刚起步,儿想等仕途稳定了,再寻亲事也不迟。”

胖丫头太小啊,他还要等个十年八年呢。

唔,就等他做了虎贲中郎将,手握实权之后,再谈亲事吧。

估计到那时,胖丫头也该及笄了。

李寿对于自己的仕途很有筹划,他知道以自己的出身,绝对少不了官儿做,可问题是,他不是混吃等死的纨绔,他也有抱负。

正好胖丫头还小,在等她成长的这几年,他可以放手拼搏,靠自己的努力挣个前程回来。

到那时,去王家求娶,也够资本不是?!

李其琛没有说话,定定的看着李寿。

李寿也不躲避,坦然的迎接父亲的目光。

良久,李其琛叹道:“好吧。那就先等一等。”

对儿子,他亏欠太多,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满足儿子的要求。

至于父亲那边,李其琛决定再好好谈一谈。

李其琛自己的婚姻已经成了家族利益的牺牲品,他不想儿子再重蹈他的覆辙。

李寿眼睛一亮,赶忙躬身:“多谢父亲!”这一声“父亲”,明显要比平时多了几分真心。

李其琛多聪明的人啊,如何察觉不到?偏偏他无力改变,唯有一记无声的叹息。

……

寸心堂。

王怀瑾跪坐在榻上,低声与坐在主位上的赵氏说话。

“……阿叔主动提出想分家。”

王怀瑾将王鼎的话转述了一遍,而后道:“树大分枝,如今阿婆和父亲去了,王家分家也在情理之中。”

他倒不是急着把亲生父母赶出去,只是想在赵氏面前表个态。

赵氏端着茶盅,轻啜两口茶汤,没有就王怀瑾说的话继续往下说,而是猛不丁的说了句:“昨天,你二婶来我这里讨要阿婉的嫁妆。”

“哈?昨天?”王怀瑾一怔。

阿爹说分家是在三天前,他还以为阿爹就算没有跟阿娘商量妥当,也应该给阿娘通了气。

可如果阿娘知道王家要分家了,为何还要跑来寻大伯母要嫁妆?

这是阿娘自己的主意?还是跟阿爹商量过了?

王怀瑾满脑门的问号,表情也有些不自在。

赵氏继续道:“你二叔想分家,我信。但你二婶——”

赵氏摇了摇头。

她明白,王鼎之所以想分家,是想帮王怀瑾腾空国公府。

即王鼎先分出去,然后再把王怀恩一家也分出去。

这样一来,安国公府便只有王怀瑾一个主人,自此,王怀瑾的安国公也能坐得稳当。

而李氏不想分家的原因,赵氏也明白:“阿婉年纪大了,眼瞅着要议亲。最快明年,她就要出阁了。阿婉从国公府出嫁,你二叔二婶的脸上也好看些,阿婉的婆家也能高看阿婉一眼。”

提到妹妹,王怀瑾也沉默了。

赵氏见王怀瑾这般,忽的笑了,“二郎,不必太过在意,一切顺其自然就好。我们家是丧家,现在还在服丧,有什么事,等出了孝也不迟。”

外人都知道王怀恩的身份,如果现在就急吼吼的把他们一家扫地出门,外人只会说王怀瑾不厚道。

待过了孝期,事情淡了下来,王家再分家,任谁也说不出什么来。

王怀瑾迎上赵氏的目光,缓缓点头,“好,儿听阿娘的!”

又与赵氏说了些家中的闲事,王怀瑾方告辞离去。

走出堂屋,王怀瑾的心情很是复杂:父亲要分家,是为了他好;母亲不肯分家,是为了妹妹。两人都是为了儿女,谈不上谁对谁错,可不知为何,王怀瑾的心里就是有些别扭。

……

别扭的不止王怀瑾一个,还有李寿。

这日清晨,李寿又翘班来到了平康坊。

抽着李先生课间休息的当儿,李寿捉住了唐宓的小鬏鬏。

“二九兄,有心事啊?”唐宓一巴掌拍掉李寿的狼爪,歪着小脑袋问道。

李寿一脸苦闷,点点头,“是有点儿麻烦。”

唐宓瞪大了眼睛,饶有兴致的问道:“莫非李家人又为难你了?”

为什么是个“又”字呢。

因为自李寿回李家,他那个只有三间屋的小院就很热闹。

叔叔婶婶、堂叔堂婶、堂兄堂弟……李家不到二百个主子,竟有三分之一跑到李寿这里刷存在感。

话里话外的暗示李寿:亲,你舅舅疼你,把你弄到了亲卫,你的堂叔、堂兄、堂弟还有好几个至今都没有差事呢,不如帮个小忙,给你堂叔、堂兄、堂弟啥的也推荐个差事呗。

李寿又不是吏部尚书,更不是宰相,哪来这么大的权利推荐人?

再者,大梁不比前朝,除了举荐,还能考试。

除了每三年的朝廷科举,各省部还有小范围的招考。

李家人若是想入仕途,大可自己去考嘛,何必来为难他一个骚年?

心里这么想,李寿却不能话说死,只能含糊应对。

是以,他的小院热闹依旧,这也是他不愿回李家住的原因之一。

“阿翁要给我议亲,已经看了好几个人家,而我却不想——”娶别人,所以,为难啊。

碍于自己的小心思,李寿说一半藏一半,可他这幅模样落在唐宓眼中,却成了另外一个意思。

唐宓眨着亮晶晶的大眼,略带同情的看着李寿,“我明白了,你是不想让你祖父操控你的亲事!”

李家是什么人,除了能忍之外,最著名的还是“审时度势”。

李家结亲家,就跟商人做买卖一样,早早的把利弊计算清楚,然后挑最有利于家族利益的那一个。

而李寿,生得好、又有强势的外家,如今仕途也有了,在婚姻市场上,妥妥的钻石王老五。

李家手握李寿这么一个好资源,定会想方设法的将他“卖”个好价钱。

可李寿是活生生的人啊,不是货物,怎么能任由李家如此糟践?

但在彼时,宗法、孝道等重重压制,李寿根本就没有发言权,只能任由长辈做主。

唉,难怪二九兄会如此纠结、难过。

唐宓揉着细如凝脂的小下巴,脑子开始飞快的转动。

不多会儿,她眼睛一亮,“二九兄,你真的不想成亲?”

李寿点点头。至少他现在不想。

唐宓冲着李寿勾勾手指,那得意的小模样,仿佛吃了鸡的小狐狸。

李寿凑到唐宓近前。

唐宓对着他耳朵轻声说,“真笨!你怎么就不学学先生?”

他们的先生,李克己,堂堂海内名士,今年都五十多了,依然未婚!

李寿瞬间明白了:何为名士?有才学、性旷达、不拘小节、遵从本心……靠,当名士果然好处多多!

第098章 烂桃花

名士,字面上的解释便是有名的才学之士。

所以想要成为名士:第一,你得有才;第二,你要出名。

唐宓摇着笔杆子,在澄心纸上写下这两点,接着她又在“有才”这一项后面划了个勾。

开玩笑,李克己的首席大弟子会是个没有才学的大草包?

李寿天赋极高,又有李先生的悉心教导,在京城,论才学,他在同辈人中排第二,就没人敢称第一。

接着唐宓又将目光落到“有名”这个选项上。

唔,李寿被誉为“京城四大才子”,按理说名气也是足够的。

但这是与别人共同的称号,远不能突出李寿。

按照唐宓的想法,什么四大才子,一枝独秀才是王道。

二九兄的名望值还不够啊,必须再刷一刷。

唐宓郑重的跟李寿说:“二九兄啊,你的名气还不够响亮。咱们必须做到,以后但凡提起你李寿,人们的第一反应是名士李寿,而不是什么四大才子。”

而且唐宓觉得,所谓的“四大才子”的水分太大。

这年头,只要长得好一些,出身世家,又有些才识,便会被人冠以XX才子的名头。

事实上,这些“才子”们有真才实学的又有几个?

还不是坊间为了噱头而故意弄出来的花样儿?

李寿眼里带着笑意,纵容的看着唐宓给他出主意。

每每唐宓说出什么意见时,他还十分狗腿的点头附和,并作出一副“这你都想得出来”、“你真是太聪明了”之类的表情。

弄得唐宓信心爆棚,愈发来劲儿的给李寿出谋划策。

况且唐宓出的建议也没错,名士,名士,不出名,又如何称得上名士?

唐宓歪着小脑袋,笔杆轻轻敲着脸颊,“怎么样才能扩大知名度哩——”

出名?

放在后世,小学生都会告诉你,想要出名还不简单?

炒作啊!

没错,就是找话题、弄噱头,炒作自己!

而古人,并不似现代人想得那般含蓄、谦逊,亦懂得炒作。

举个例子——

唐代那位写下“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的陈子昂便是位炒作大师。

最初他去京城的时候,还是个名不见经传的读书人。去京城,也是为了求得某位高官或是名士的赏识,继而举荐他入朝。

按照当时最流行的做法,读书人想要得到举荐,必须拿着自己写的文章去给那些高官显贵看,这便是所谓的“行卷”。

但每年来京城谋前程的读书人何其多?

高官显贵们每天收到的行卷又有多少?

陈子昂行卷并不成功,随后他便想了个办法,花天价买了一把琴,然后在京中有名的酒楼弹唱,引来大批人围观。

弹唱完,陈子昂便当众将这把贵得离谱的琴摔了。

众人哗然,引来更多人围观。

陈子昂见气氛炒得差不多了,便发出怀才不遇的感慨,然后将自己写的文章分发给众人。

短短时间内,陈子昂便名扬京师。

李寿想要出名,却不必像陈子昂这般麻烦。

他有个最大的优势。

唐宓想到这一点,唇角勾起一抹坏笑,“二九兄,干脆你直接宣布跟先生的关系得了!”

名士李克己的首席大弟子,说出去就能引爆京城的文化圈。

唐宓说这话,只是一句玩笑。

她知道,李寿有着自己的骄傲,不会借用先生的名号来刷声望值。

让她没想到的是,李寿居然点了下头,颇为认真的说道:“是个好办法!”

唐宓的小嘴儿张成了个菱形,“啊?你、你——”居然真想借先生的名号打出自己的名声?

这,这不符合李寿的性格啊。

李寿笑了,揉了揉唐宓的小鬏鬏,“因为这是事实啊,我确实是先生的学生。过去不公布,只是碍于我年幼,阿舅和先生怕李家过多的干涉我,可能会导致我心性受影响,这才隐瞒下来。”

李寿因为父母和离,父族抛弃的往事,小小的人儿便变得敏感、多思,更逼得他早慧起来。

圣人和李克己非常心疼。

倘或他是李氏门徒的消息传出去后,李家势必会有所反应,兴许还会做出一些让李寿更加难堪、更加伤心的举动。

李寿年纪小,万一受不住这些刺激,再来个心理扭曲、性情大变啥的,一不小心变成个“小变态”,圣人和李克己后悔都没地儿买药去。

而现在他已经长大,心性也日渐成熟,此时公开他与李克己的关系,倒也没有太大的影响。

李寿又道,“再者,我是先生的学生,这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没必要一直瞒着。”

唐宓想了想,点头,“也对。”

李寿是骄傲,可也不能为了骄傲,而故意抹杀事实。

若李寿真的这般,那就不是骄傲了,而是自卑。

唯有心理真正的强大,才能坦然的接受并承认“我确实沾了xxx的光”。

这就好像她的阿爹,人前人后,从来不避讳一个事实:他娶了世家唐氏女,也受到了先岳父唐太府的余荫庇护。

而他越是如此坦然,那些因羡慕、嫉妒而生出恶意的人越是不好攻击他“沾妻族光”、“吃软饭”之类的话。

时间久了,反而有人会敬佩他心胸豁达,是个不忘恩义的性情中人。

唐宓放下笔,揉了揉下巴,“话虽如此,但怎样公开这个消息却要好好想一想。”

既然要帮李寿刷声望值,那就必须好好运作一番。

如果简简单单的说一句“李寿是李克己的大弟子”,未免太不出奇了。

京中那些高官、世家和读书人乍闻此事,或许会惊讶、会好奇,但用不了多久,这个新闻便会被新的八卦取代。

而自此,李寿的头上便会顶着一个“李克己学生”的名头。

至于李寿,则会成为李克己先生的附庸。

以后不管李寿表现得再出色、再有才华,世人也只会牢牢记住这一点:哦,李寿啊,不就是名士李克己的学生嘛!

如此非但没有达到让李寿“一枝独秀”的目标,反而让李寿变得更没有存在感。

唐宓决不允许出现这样的情况。

李寿故作困惑,追问道:“猫儿觉得该如何操作?”

唐宓皱起一双好看的眉毛,大脑飞快的运转。

叮咚~~

脑子里仿佛亮起了一盏灯,唐宓的杏眼里染上笑意,“有了!”

李寿赶忙凑到唐宓跟前,距离唐宓那细如凝脂的肌肤只有几寸之遥,他甚至可以闻到小萝莉身上好闻的香味儿。

只听他急急的问:“猫儿可是想到了什么好主意?”

唐宓的笑意愈发浓了,一双大眼弯成了小月牙,附到李寿的耳边低语几句。

李寿连连点头。

最后,他直接竖起了大拇指:“不愧是猫儿,想出来的主意就是好!”

唐宓一扬下巴,得意的说:“那是自然!”

唐宓太得意了,一时忽略掉了心底的那丝不对劲。

等到兄妹三个结束了今天的课程,一起乘坐马车回家的时候,唐宓才发觉了那丝不对劲。

她努力回想了一下与李寿的谈话过程,以及李寿的面部表情,最后咬牙跺脚:“好你个李二九,居然捉弄我!”

唐宓这时才想起,李寿不是普通人,他聪明,自幼在复杂的宫廷长大,如今更是入了亲卫的十七岁少年,如何会想不出“出名”的好办法?

至于让他那般讨好的询问一个七岁女娃?

经过一番回忆、思索,唐宓可以断定,李寿早已有了主意,之前他那般表现,不过是在逗弄自己罢了!

偏偏自己毫无所察,还得意洋洋、屁颠屁颠的给人家出主意。

啊、啊、啊~~~

唐宓那个气啊,她身为聪明绝顶的神童,居然被李寿给骗了,真是、真是——

唐宓又用力的跺了好几脚,只把马车地板跺得咚咚响。

王令仪和王令齐很是诧异,他们这个妹子,平日里最是沉稳、安静,就是玩闹的时候也颇有分寸。

他们何曾见过妹子如此小女儿的模样?

“猫儿,怎么了?”王令仪放下手里的书,沉声询问。

这几日他就觉得不对劲,大师兄怎么有事没事就往猫儿身边凑?

难道他不知道什么叫做“男女大防”、“七岁不同席”?

好吧,就算因着阿婆的关系,自家妹子和李寿非常熟悉,但现在猫儿已经长大了,不再是懵懂幼童,该注意的忌讳也当注意起来。

猫儿年纪小不懂这些,难道你李寿还不懂?

王令仪暗暗下定决心,回家后就跟父母谈这件事。哼,管你李寿是不是公主之子、先生高徒,反正就是不能欺负他们家的小娘子!

唐宓对上大兄杀气腾腾的双眸,不禁有些纳闷,咦,大哥在气什么?还是大哥有什么仇家?

怎么这么一副表情。

暗自想着,她脸上却没有表现出来,摇摇头,道:“没事,就是有个难题,现在已经想到解决的办法了。”

她出了个大糗,怎么好意思跟哥哥们说?

王令仪见问不出什么,也就没有继续追问。

兄妹三个间或说些闲话,一路摇晃着回到了家。

……

“二娘(即唐元贞)请留步!”

妙仪缓步走出了朝晖院的上房,对着送出来的唐元贞说道。

“女冠慢走!”唐元贞嘴里说着,还是将人送到了院门外。

她站在台阶上,目送妙仪离去。

“二娘,二夫人巴巴的让个女道士来咱们这儿做什么?”

阿何站在唐元贞身侧,不解的说:“若是送东西、递个话儿什么的,随便派个小丫鬟不是更好吗?”

而妙仪,在王家的身份颇为尴尬。

说她是客吧,可又不恰当,因为当初邀请她来的那位已经挂了。

若是妙仪知趣,早该在万氏的丧事结束后,便告辞离去。

妙仪却没走,依然待在福寿堂。

王家家大业大,倒也不在乎多养一个人。

可问题是,妙仪来历不明,在王家也净挑唆万氏生事。

这样一个人,妥妥的恶客啊。

之前赵氏和唐元贞忙着丧事,顾不上处理妙仪。

等她们忙完了,想要“送”妙仪出府的时候,妙仪居然又跟李氏搅合在了一处。

如果说李氏信道的话,这还好说些,但李氏偏偏笃信佛教。

一个佛教徒硬是收留一个女道士在家里,这怎么看怎么怪异。

但李氏留下了妙仪,赵氏和唐元贞都不好再去驱逐,索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妙仪住在王家,权当是养个玩物供李氏消遣。

李氏应该也清楚妙仪在王家的处境,按理说,她应当让妙仪老老实实的待在萱瑞堂,尽量不要出现在人前。

即便有什么事,也不该让妙仪出面。

现在好了,妙仪这个身份尴尬的人,竟然打着李氏的旗号在国公府里随意乱逛。

如今更是大喇喇的来“拜访”唐元贞,这、这,实在是太失礼了。

唐元贞眯起了眼睛,望着妙仪那道袍都遮盖不住的曼妙身姿,心中暗暗生出几分警觉。

妙仪不是普通女冠,而是个年轻貌美且颇有心计的女冠。

这样一个人贸然出现在朝晖院,绝不是简单的事。

更不用说,唐元贞还跟妙仪有仇,唐元贞才不信妙仪会跟自己握手言和。

而且这个年代的女冠,说穿了,很多都不是真正皈依道教的女道士。

某些被家族所不容,或是和离、丧夫的女子,亦或是不愿成亲的贵女(乃至公主),都会打着出家为道的名头,在外头风流快活。

有些道观,直接就是暗娼门子。

更有甚者,某些才子更是将与女冠的风流韵事当成一种风雅。

所以,女冠的名声并不好。

尤其是年轻貌美的女冠,不管她是否“开放”,世人都会投以异样的眼光。

而李氏无缘收留这么一个女冠在家里,如今又纵容她在内宅里四处乱晃,唐元贞不得不怀疑李氏的用心。

“阿何,安排几个人,好好的盯着妙仪和萱瑞堂。”

唐元贞沉默良久,方低声吩咐道。

“是,婢子省得。”阿何迎上唐元贞幽深的眸子,心下一凛,赶忙应道。

另一厢,唐宓三兄妹从马车上下来,在丫鬟们的簇拥下进了二门。

穿过中庭,行至水榭,却发现在水边站在两个人。

唐宓眼神儿好,一眼便认出其中一人是她的亲爹,而另一个,却是一身道袍。

凭借这身道袍,唐宓也猜出了另一人的身份:女冠妙仪!

“咦,奇怪,妙仪不是在萱瑞堂吗?怎么跑到水榭来了?”唐宓不解的嘀咕着。

王令仪到底年长些,也跟着父亲去外面交际,是以并不是真的什么都不懂的稚童。

他攥紧了小拳头,叫上弟弟妹妹,快步朝水榭杀去……

第099章 狗血来了

“……按理说,贫道一介外人,实在不好搀和贵府的事,但二老夫人真是太可怜了。”

妙仪立在王怀瑾面前,姣好的面容上一派楚家人的慈悲,“自从那日吐血后,二老夫人的身体就一直不好。偏她为了不令你们担心,让下人们都瞒着。我也是看不过去了,这才——”

王怀瑾面沉似水,目光越过妙仪,直接落在一旁的水池上。

他一直没说话,脸上也没有喜怒之色,仿佛根本没有听到妙仪的话一般。

妙仪偷觑了他好几眼,越说心里越没有底气:这王二,到底什么意思?难道他真的不管李氏的死活?

王怀瑾沉默良久,见妙仪不再说话,这才冷声问了句:“说完了?”

妙仪一怔,说实话,这些年来她在外面行走,见惯了男人对她垂涎的嘴脸,忽然有人无视她的容貌,还对她冰冷异常,这让她十分不习惯。

但很快,妙仪就反应过来,轻轻颔首:“是妙仪僭越了,不过——”

她刚想表示自己是好心,王怀瑾已经开口了,“既然知道‘僭越’,那就不要再多说什么了。你是什么身份,你应该心里清楚。二婶与你投缘,留你在王家,你就该好好的陪二婶。至于其它的,你一个‘外人’还真是无权插手!”

王怀瑾这话说得相当不客气。

就差指着妙仪的鼻子喝骂:你是个什么东西?居然敢插手王家的家务事?李氏养你不过是当个玩意儿,你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

妙仪的脸腾地就涨红了,羞得!

这辈子,她还没有如此被人当面羞辱。

尤其是王怀瑾那嫌弃的眼神,太蜇人了,妙仪觉得自己像在闹市之中被人剥去了衣衫,羞愤、难堪得无地自容!

妙仪到底在外面闯荡多年,心性和脸皮非常人所能比拟。

深深吸了几口气,妙仪竖起手掌行了个道礼,颤声道:“贫道明白了,多谢国公爷训诫!”

妙仪咬牙切齿,脸上却还要挤出笑容,弄得五官都有些扭曲了。

就在这时,唐宓兄妹三个已经杀到。

“阿爹!”甜到发腻的声音,非唐宓莫属。

“儿见过阿爹!”王令仪和王令齐兄弟在王怀瑾面前分外的恭敬,中规中矩的行礼问安。

王怀瑾转过头,表情瞬间切换到了“慈父”模式。

他笑着对唐宓道:“猫儿回来啦?今天累不累?”

唐宓小猫儿一样依偎到王怀瑾身边,笑嘻嘻的说:“不累,学习怎么会累呢。”

习惯了李先生的授课模式,唐宓的神童光环开启,不管是正经背书还是吃喝玩乐,简直如开了挂,顺利得一塌糊涂。

这两日李克己在教《易经》,让几个孩子推演八卦,还坏心眼的“建议”唐宓去坊间摆个摊儿算卦去。

唐宓丢给没正行的先生一个白眼,根本不搭理他这个话茬儿。不过对于推演八卦,她还是蛮有兴趣的,自然也就感觉不到累。

“你们两个功课上可有什么问题?”

笑容可掬的问完了女儿,王怀瑾面对儿子们时,脸上的笑容消失,直接变成了“严父”。

王令仪和王令齐赶忙回答:“还好,没有什么问题!”

李先生学识渊博,有啥问题,他们当堂就解决了,根本不会带回家里。

王怀瑾很满意。

对于子女,他和唐元贞的想法一样,即女儿是用来宠的,而儿子则是用来摔打的。

尤其是王令仪,身为嫡长子,肩负家族使命,以及照顾弟妹的责任,更该从小就严格教导。

所幸王令仪是个争气的孩子,天分比不上妖孽的女儿,但也不差。且心性坚韧、品格醇厚,就目前来看,是个非常合格的继承人。

“阿爹,阿爹,我给您说啊,今天先生又教了……”

唐宓拉着父亲的胳膊,一边往朝晖院的方向走,一边跟父亲闲聊。

王怀瑾也关心女儿的课业,静静的听着,期间还时不时的问上一两句。

王令仪和王令齐兄弟两个对视一眼,对于父母对妹妹的偏爱,他们早就习惯了。

对此,他们倒没什么嫉妒,反而觉得理所应当——猫儿这么好,他们一家怎么宠爱都不为过!

兄弟两个耸了耸肩,跟着一起往朝晖院走去。

一家四口,仿佛没有看到妙仪,就这么离开了。

特别是唐宓兄妹三个,更是连眼角的余光都欠奉一个,将妙仪彻底的无视了。

妙仪咬得牙根儿都疼了,指甲狠狠的掐着掌心,只把柔嫩的掌心掐出了一个个的小月牙。

好,真是太好了,王怀瑾还有你的小崽子们,今天我妙仪算是领教了!

日后,必定加倍奉还!

如果说之前她对王怀瑾还有些好感,那么此刻,她的心中充满了对王怀瑾一家的恨意。

原本,她看在王怀瑾生得好、又有身份的份儿上,决定暂时放下堂姐的仇。在外面“闯荡”这些年,她累了,年岁也渐大了,她想找个好的归宿。

王怀瑾不管是从相貌、才学、家世还是仕途,都是上上之选。

几年前在京城,妙仪曾经见过王怀瑾,那时她就觉得这位小郎不错。

只不过那个时候她正跟某位郡王的世子打得火热,而王怀瑾也仅是王家二房的长子,无官无职、无权无势,妙仪还有些看不上。

今时不同往日,王怀瑾地位有了、权势也有了,且坐拥王家这么大一份产业,妙仪很是心动。

所以,刚到王家的时候,她对赵氏和唐元贞都很冷淡,唯有对李氏释放了善意。

在随后的日子里,更是不着痕迹的跟李氏拉关系。

如今,更是成为李氏离不开的军师、智囊。

妙仪觉得以自己的条件,给王怀瑾做妾已经有些委屈了,没想到王怀瑾竟还这般、这般目中无人。

好吧,既是这样,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望着一大三小的背影,妙仪一双勾魂桃花眼中满是怨毒。

……

王家搬了新家,但主要几个院落还是采用了原来的名称。

比如位于中轴线东侧的院落,依然取名摘星院。

王怀恩一家也继续居住在了这里,这是王鼎帮他争取来的。

因为这个院子,按理说应该是世子的居所。

王鼎牢记万氏临终前的嘱托,以“令仪年纪还小”为借口,在王家搬新家的时候,直接让王怀恩住了进去。

赵氏不知心里是怎么想的,但面儿上却没有丝毫表露。

她没同意,却也没反对。

王怀瑾倒没在意,不就是一个院子嘛,暂且让王怀恩住着也无妨。

如此反而更能表现他的厚道、大度,也令听说消息的故交、好友们纷纷称赞。

搬进了新国公府第三好(寸心堂最好,朝晖院次之)的院落,王怀恩并没有像往常一样惊喜,反而有些战战兢兢。

因为他不蠢,两大靠山都死了,在王家,他是个极其尴尬的存在。却偏偏占据了这么好的院子,即便一旁有王鼎撑腰,王怀恩还是忐忑不安。

搬入新家也有两个多月了,每日里,王怀恩都以“守孝”为名,足不出户,整日憋在院子里抱着脑袋想办法。

“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用过午饭,王怀恩没有午睡,一个人待在书房里发愁,“王怀瑾怎么还不提出分家?”

没错,王怀恩居然盼着分家。

他想得透彻,国公府,他肯定是呆不长的,即便勉强住着,也十分憋屈。

与其这样,还不如早早的分出去,趁着祖母刚死,二叔还记着祖母的遗命,或许他还能大大的分走一份家产。

而且父亲刚死他就被“赶”出国公府,落在外人眼中,他是妥妥的弱者。

同情弱者是天性,他再适时的散播一些流言,世人更会可怜、同情他,继而忘了早些年他曾犯过的过错。

父亲的几个老兄弟还在朝中,借着父亲新丧,那几位世伯世叔一时心软,没准儿就会帮他一把。

王怀恩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分家好!

奈何王怀瑾就是不开口,唉,真是急死他了。

就在王怀恩愁得只想薅头发的时候,小万氏喜滋滋的走了进来。

“什么事?”王怀恩心情不好,说话的语气也好不到哪里。

小万氏不以为意,来到王怀恩近前,低声说道:“郎君,我的那个三妹到了。”

“嗯?哪个三妹?”王怀恩楞了一下,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小万氏说的是谁,他眉头微蹙,“我不是说了嘛,那件事就算了,你怎么还把人弄了来?”

小万氏眸光闪烁,心里不知想着什么。

王怀恩想分家,小万氏却不肯。

她的想法跟李氏一样,儿子女儿眼瞅着一年大似一年,过两年就可以议亲了。

话说在国公府议亲,跟搬出国公府议亲,情况能一样吗?

更不用说王怀恩还没有官职,且因为之前的大错,未来的仕途也不用指望了。

父亲是庶子又是白丁,他的儿女怎么能说到好人家?

至于钱财?

小万氏当然喜欢,但问题是,有些时候,钱多也没有用。

人们更多的还是看身份、地位。

小万氏思索良久,最终觉得,还是留在国公府对儿女们更好。

且不说在国公府里吃穿用度都由公中开支,单是国公府这块招牌,就足够了。

所以,小万氏绝不同意分家。

但她也知道,王怀恩的担心不无道理,赵氏和王怀瑾定不会让他们一家在国公府常住。

长则三年,短则一年,王怀瑾便会将他们一家扫地出门。

王怀恩愁了两个月,小万氏也想了两个月,还别说,真让她想出了一个办法。

“给二郎送个妾吧——”而妾侍的人选也简单,直接从小万氏的娘家或是能控制的人家去选。

如此一来,他们与王怀瑾之间便又多了一层关系。

不要小瞧女人的枕头风,只要那个妾入了王怀瑾的眼,什么事不好办?

小万氏越想越觉得这件事可行,便与王怀恩商量。

没想到王怀恩摇头跟拨浪鼓一样,就是不同意,他的理由也充分:“唐氏不是好相与的,你忘了她还有几百客女呢。”

这年头女人彪悍啊。

大户人家,主母打死个把侍妾,真心不是什么大事。

只要不像耿顺娘子那般肆无忌惮的虐杀,只要处理得当,就算传到外面去,也不会引来多少非议。

唐元贞仗着有客女,连万氏的人都敢抓、连王怀恩的院子都敢砸,对付个妾,那还不是轻而易举的?

到时候,万家送来的妾兴许连王怀瑾的衣襟都还没摸到,就直接被唐元贞给弄死了。

小万氏却觉得王怀恩想得太悲观,“只要二郎喜欢,唐氏再彪悍也没用。”

女人厉害又能如何,现在到底是男权社会。

远的不说,单说霍家那位母大虫,如今不就跟霍顺新纳的几个妾斗得你死我活嘛。

弄得霍家大院里天天上演宫心计,简直比皇宫还热闹哩!

小万氏看多了男人变心后是如何的狠辣,而女人呢,嘴上喊得厉害,真若是遇到事儿了,也只会忍让。

所以,这件事成与不成,根本不在唐氏如何厉害,而在于男人有没有变心。

拿定了注意,小万氏也不管王怀恩同意与否,直接回了趟娘家。

小万氏反复叮嘱父母和兄长:“人一定要选好,至少在相貌上不能输给唐氏。”

万家人知道轻重,将这件事当成家里的头等大事。

送走小万氏后,一家人便忙活起来,四处寻找合适的人选。

经过一个月的寻找、筛选,万家人终于选了一个极好的。

小万氏得到消息,悄悄的回娘家看了看。

还别说,万家人这次很靠谱,找来的人连小万氏都忍不住赞叹:长得真好。

且这个女子天生媚态,从骨子里透着一股诱/惑,连她这个女人看了都忍不住心动。

最关键的是,这个女子不仅长得好,还读过书,抚得一把好琴。

最最重要的是,这个女子跟万家有着七拐八绕的关系,而且父母兄弟都在,完全能够控制得住。

小万氏仔细将这女子的情况说给王怀恩听,最后又加了一句,“郎君还是先看看那人吧,见过后,您或许就会同意我的建议。”

王怀恩见小万氏这般执着,不好再直接否决,想了想,点头:“好吧,那就去看一看。”

另一厢,李氏也在跟心腹说话——

“……因着过继的事,二郎到底跟我生分了。唉,这孩子也不想想,我这么做到底是为了谁?”

“是啊,可怜二老夫人一片慈母之心哪。二郎只是一时想不开,等他想明白了,自然能体会二老夫人的心。”

“有唐氏在,二郎何时能想明白?哼,当我不知道呢,这贱妇没少在二郎跟前说我的不是,离间我们母子情分……”

“……”

“不过也无所谓了,过几日妹妹就要进京了,她的两个女儿都是极好的,年岁也相当,正好说与二郎做妾!”

第100章 有极品自远方来

前文咱说过了,李氏的娘家只是寻常人家。否则,李氏也不会嫁给泥腿子王鼎。

不过李家祖上出过读书人,那位读书人好像还做了个芝麻大的官儿,李氏的父亲年幼时也曾读过几年书,便以“书香门第”、“官宦之后”自居。

李氏的父亲还想让两个儿子读书,以求能恢复“家族荣光”。奈何家里只有几亩薄田,没有其它的进项,根本供不起。

还是李氏嫁进了王家,赵氏去做了乳母,王家渐渐宽裕,李氏帮着万氏料理家务,多多少少能沾到些油水,时不时的贴补娘家,她的两个哥哥才有机会读书。

随后,王鼐发迹,王鼎也有了官职,王家愈发兴盛。

李氏的哥哥们也从乡野私塾升级到去府城的书院读书,去了府城,见识多了,眼界也开阔,再加上两人还算勤奋,课业倒也过得去。

没多久,李氏的两个哥哥学成,却无人举荐,依然是两枚白丁。

李氏整日在王鼎耳边说,哥哥们很有才学,哥哥们很有能力。

恰巧王氏兄弟也需要懂点墨水的文书,王鼎听了妻子的话,觉得都是要用人,与其用不知根底的外人,还不如照顾自家舅兄。

王鼎便跟王鼐商量了一番,将李家两兄弟召入了军中。

起初,李家兄弟还只是不入流的低阶文书。

但随着王鼐兄弟的官儿越做越大,李家兄弟也跟着水涨船高。

待到新朝建立时,两人已经升到了从六品。

除了官职,李家兄弟跟着王鼐东征西战,也分到了不少战利品。

打仗真的很能赚,王鼐兄弟借此攒下了颇为可观的家产,而李家兄弟也混了个盆满钵满。

所以,王鼐的大军刚刚进京,李家兄弟便跟着在京城置办了一处不错的宅院,将全家都接了过来。

王鼐封了侯爵后,学着先帝,开始给手下的心腹谋求官职。

李家大哥李信芳被王鼐推荐入了将作监,还是从六品的官职,但有了实缺。

李家二哥李信德则是进了京兆府,品阶不高,胜在有实权。

李家兄弟有了官身,儿子们个个读书,李家也真正的做到了李家老爹所期盼的“书香门第”。

可以说,李家是靠着王家的提携才一步步走到现在,李家人却不都这么认为。

李家老爹甚至觉得泥腿子+兵痞子王鼎配不上自己那家世清白、知书达理的女儿,对王家,李老爹也是羡慕中夹杂着不削。

幸好李老爹还没老糊涂,在人前并没有表露他的这种想法。

但在自家儿孙面前,他还是会流露出些许。

是以,李老爹这种“自家官职低却胜在清贵,王家有爵位却出身土鳖”的想法,着实影响了几个人。

李氏的妹妹李信贤受其影响最深。

李信贤是李氏唯一的妹妹,跟李氏年龄相差比较大,她出生的时候,两个哥哥都已经读书,家境也富足起来。

她没见过自家贫苦时的模样,也不知道大姐偷偷贴补娘家的事,她只记得,自己两个哥哥努力上进,都能去府城的书院读书了。

她更没见过父母辛苦在田里劳作的场景,有记忆的时候,便是阿爹阿娘穿着光鲜的衣裳,抄手站着田边看家里的佃农干活。

所以李信贤对父亲说的话深信不疑,对于姐夫王鼎也不怎么看得上眼。

总觉得自己姐姐嫁给王家,真是委屈了。

等到李信贤说亲的时候,李信芳已经在军中做了文书,结交了不少朋友。

那时,王鼐的麾下也不全是泥腿子出身的府兵、部曲,还有一些没落大族、寒门地主的子弟。

只是这些人在军中大多都有官职。

李信芳结交的好友中,便有一位是没落世家的子弟,此人姓萧名龟年,出身自东海萧氏。

奈何东海萧氏在前前朝时就已经没落,前朝时修订氏族志,更是直接把萧氏踢出了世家排行。

但萧龟年却始终记着自己的先祖是东海萧公,萧氏更有着几百年的辉煌。

哪怕家里已经穷得连饭都吃不上了,他还是极力保持着所谓的“世家风范”。

幸好萧家失去了一切,却独独留下了一本残破的族谱和几本书。

萧龟年靠着这几本书识得了一些字,也懂了些道理,王鼐大军招贤纳士的时候,萧龟年便是靠着一笔不错的书法,被招了进来。

闲暇之时,萧龟年没少拿着他家那本残破的族谱跟同袍炫耀。

同袍中,有了解萧家底细的,会暗地里嘲笑萧龟年;而还有更多不知内里的,着实将萧龟年当成了世家贵公子。

李信芳便是后者。

世人崇尚世家,李信芳这样的读书人尤甚。

因着对世家的那份崇敬,李信芳直接变成了萧龟年的跟班儿,处处跟随,时时都给萧龟年捧臭脚。

相处得多了,李信芳恨不能跟萧龟年成为一家人。

正巧一日与萧龟年闲聊的时候,不知怎的就提到了亲事。

萧龟年遗憾的表示,似他这般有才学、有家世的人,年近三十居然还没有碰到良缘(亲,你确定你没有老婆不是因为家里太穷?)。

李信芳却是信了萧龟年所谓的“没遇到合适的”说辞,他忽的想起自家妹子还没有说人家,便试探的询问萧龟年对未来娘子可有什么要求。

萧龟年洒脱的挥挥手,言明只要人好、家世清白就足以。因为他萧氏根本不需要靠妻族来增加自家的荣耀。

明眼人一听就知道萧龟年在胡说,这年头讲究的是门当户对,你萧龟年若真是世家,定会在世家里寻亲事,因为世家不可“辄婚非类”嘛。

可李信芳是萧龟年的脑残粉,居然就信了,还小心翼翼的提出,自己有个妹子,年方二八,尚未婚配。

李信芳还表示,小妹是家中最小的孩子,家中父母和他们兄弟都不会委屈了,至少在嫁妆上绝不会亏待。

萧龟年装模作样的考虑半天,最后还是同意“相看相看”。

其实他心里都乐开花了,好不好?

李信芳不重要,但他的姻亲王鼐却是萧龟年极力想巴结的。

投军这几年,萧龟年混得并不怎么样。背后没有靠山,就连分战利品,他都是最次一等。

每每看着李信芳兄弟大把大把的往回捞银子,萧龟年嫉妒得眼睛都红了。

偏偏以他这种等级,根本就摸不上王鼐和王鼎。无奈之下,萧龟年选择了曲线救国。

事实证明,他的这个策略还是很正确的。

李信芳和萧龟年,一个极力撮合,一个半推半就,没多久便将亲事定了下来。

双方心里都急,唯恐错过了“好亲家”,不等仗打完,萧龟年便请了假跑去成亲了。

而李信芳也如他所说的,给李信贤准备了一份非常丰厚的嫁妆,几乎是他们兄弟在军中这些年积攒的三分之一。

萧龟年娶了李信贤,间接的跟王鼐也成了亲戚。

王鼐给手下讨要官职的时候,便顺手给萧龟年要了一个。官职不大,河东某县的八品县丞。

相较于李信芳兄弟的从六品,萧龟年的官职确实小了些。

但萧家到底跟王家不是正经亲戚,萧龟年也明白,若没有李家这层关系,他连这个八品县丞都捞不到。

心里存着不满,萧龟年还是带着妻、女上路了。

这一去就是十多年。

萧龟年依然在县丞的位子上呆着,而李信贤却有些受不住了:被她同情的姐姐如今已经是从三品诰命了,结果她连个诰封都没有混上。

还有女儿大了,该说亲事了。可那个破县城里,根本就没有李信贤看得上的人家。

要知道,李信贤一直以“名门萧氏”自居,怎可轻易将女儿许给寒门土鳖?

另外,她唯一的儿子今年也六岁了,该上学了,可县里没有好先生。

李信贤正为儿女之事发愁呢,姐姐的信到了。

李氏在信中,说了自己的烦恼:儿子因为过继和她生分了,儿媳妇是个面甜心苦的,表面做得好看,暗地里挑唆他们母子感情……

最后,李氏表示,儿子已经是安国公了,她想给儿子找个家世清白、知根知底的妾。

李氏还表示,放心,妾是良妾,有正经的纳妾文书。

李氏一句话没提让外甥女给儿子做妾的事,但话里话外都透着这么点儿意思。

李信贤不笨,细细读了一遍便明白了姐姐的意思。

最初,李信贤是有些气愤的,她的嫡亲女儿,堂堂东海萧氏女,嫁给那些世家做正头娘子都使得,你李信淑(即李氏)却想让我女儿做妾,是不是太瞧不起人了?

但很快,李信贤就开始琢磨起这件事的可行性。

萧家,确实出身东海萧氏,可都没落一两百年了。别看李信贤嘴里说得热闹,心里十分明白这个事实。

王怀瑾,年纪轻轻就是安国公,且安国公的爵位可以平级传两代,也就是他的儿子、孙子依然是一品安国公。

王家不但有爵位,还有钱。

王鼐、王鼎在打仗的时候捞了多少金银珠宝、古玩玉器,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李信芳这个“自己人”。

再加上这些年,李氏没少给李信贤送东西,每次都是一车一车的,且送的东西也不是寻常之物,其中有不少御赐的珍品。

李信贤一口气给萧家生了三个女儿,最后才艰难的生下一子,若是换做别人,早就被婆家嫌弃、甚至被休掉了。

可李信贤依然在萧家过得顺风顺水,其中未尝没有李氏这些年送来的东西的原因——李信贤肚子不争气,可娘家给力啊。

萧家若是靠着萧龟年那点子俸禄,一家人早就喝西北风去了。

这十几年,萧家却过得非常富足,靠得还是李信贤的嫁妆和娘家支持。

李信贤将李氏的信翻来覆去的看了好几遍,最终下定了决心:进京!

哪怕不是为了把女儿说给王怀瑾,好歹也要在京里呆些日子,把女儿的亲事和儿子拜师的事全都解决掉。

李信贤便跟萧龟年商量,她没有提及李氏的“建议”,只是说姐姐来信说想她和孩子们了,想请她们娘儿几个进京。

李信贤不告诉萧龟年“纳妾”的事,不是不信他,而是太了解他了。

萧龟年是个爱面子的人,哪怕心里再想用女儿结交权贵,嘴上却还要说什么“富贵不能淫”、“安于清贫”之类的鬼话。

李信贤决定先斩后奏,只要家里得了实惠,萧龟年顶多念叨两天,很快便会接受。

萧龟年听完李信贤的话,道:“也好,娘子离京十余载,也该回京去探望一下岳父岳母和舅兄了。”

他在县丞上的位子也呆腻了,他还不到五十岁,趁着还不算老,让舅兄们帮忙活动活动,好歹让他在县令的位子上致仕。

萧龟年打定主意,决定写封信让李信贤带着。

夫妻多年,李信贤当然明白萧龟年的心事,不等萧龟年开口,她便说:“嗯,有些事我也想跟哥哥们好好说说,哥哥们若是不信,还有外甥呢。”

萧龟年眼睛一亮,对啊,王家的那个王怀瑾已经是国公爷了,就算没领实缺,可品级放在那里。

帮他推荐一地做县令,应该不难吧!

萧龟年越想越高兴,一时得意,竟忘了收敛,顺口说了句:“你把素素他们几个大些的孩子都带上吧!”

李信贤的眉毛登时立了起来,“什么?郎君还想让我带上那几个婢生子?”

萧龟年不过是个八品县丞,却收了一屋子的侍婢,这些侍婢又给他生了满院子的庶子庶女。

李信贤不待见这些庶出子女,对他们也是无视。庶子全都赶到外院的几间小屋,庶女则被拘在后院的偏院里。根本不让他们在自己面前出现。

萧龟年倒好,居然还想让她带着这些贱种去京城。

想让她把脸都丢到京城,让嫂嫂和姐姐看笑话不成?

萧龟年见李信贤气得浑身直哆嗦,赶忙安抚,“好好好,不带就不带,你生这么大气做什么?”

当夜,萧龟年便留在了李信贤的正院,老夫老妻着实甜蜜了一番。

次日清晨,李信贤要带着儿女进京的消息便在萧家传开了。

厢房几个侍妾眼里泛着精光。

当天下午,萧龟年从衙门回来,便被某个侍妾拦住了。

第二天,萧龟年又被另一个侍妾堵在了书房。

第三天……

这日清晨,两辆马车驶出了萧家。

第一辆马车上坐着李信贤和她的四个儿女,而第二辆马车上则坐着三个十四五岁的小郎小娘子,并几个婆子丫鬟……

第101章 傻眼了

这日下午,唐宓三兄妹从平康坊回来。

三人照例先去了朝晖院,跟父母汇报了一下今天的课业情况。

一家人闲话片刻,王令仪和王令齐小哥儿俩便跟着父亲去书房,接受父亲的考校。

而唐宓则拉着弟弟的小胖手,窝在母亲身边说悄悄话。

“猫儿,我特意命人请来的四位女先生已经来了,从明天起就开始上课吧。”

唐元贞盘膝坐在榻上,含笑看着女儿跟小儿子玩闹。忽的想起一事,轻声说道。

“女先生们已经到了?这么快?”

唐宓有些惊讶。前些日子阿娘才说要给她寻几个女先生,这还没过多久呢,人就先到了。

“……”唐元贞笑而不语。不管什么时候,钱都能使鬼推磨。

她给的束脩高,且开出的福利也好,更重要的是,唐家这块招牌真心好用。

京畿乃至河东地区那些有名气的女先生,一听是教授唐家的孩子,纷纷来了兴趣。

消息传出去没有几天,唐元贞便收到了许多信,这些信有推荐的、有自荐的,信中还附带了被推荐人的履历。

唐元贞捏着这些履历,命人暗中去查访,确定她们是否有真才实学、以及品性如何。

其实如果不是查访占据了一些时间,那些女先生来的会更早些。

经过一番调查、筛选,唐元贞最终选择了四位。

这四位都出身自没落世家,年纪在二十到四十岁不等。

其中一位姓柳,今年三十岁,丧夫无子,婆家和娘家都不宽裕,迫于生计,无奈出来当先生。

第二位先生姓许,四位先生中年纪最轻,只有二十五岁,早些年说了门亲事,可惜未婚夫意外横死,许先生又不想另选他人,自己挽起了头发,立誓不再嫁人。

第三位是魏先生,今年二十九岁,最善女工,前朝战乱,家族败落,一家人在乱世之中活得颇为艰辛,这些年全靠她织锦、刺绣养家。家累太重,竟延误了亲事。

最后一位姓梁,年纪也最大,已经三十四岁了。与前三位先生一样,都是命运多舛的苦命人。她倒没有死了丈夫或未婚夫,而是碰到了渣男。

梁先生眼里不容沙子,在娘家不支持的情况下,毅然决然的跟渣夫和离。

和离后,娘家容不下她,她便去了庵堂,跟庵堂的尼姑学了一手医术。

“……这四位先生都有着各自的不幸,但她们却没有被打败,反而挺直腰杆,骄傲的面对一切。”

选择这四位给女儿做先生,唐元贞也是经过了一番深思熟虑。

一来,四人确实各有才学。

二来,四人遭遇坎坷,生活阅历及其丰富,可以给没有经历过风雨的猫儿一些警醒。

三来,四人的品性和心性都很好。

世间有太多的人,但凡遭遇些不幸,便会怨天尤人,整日里诉苦、抱怨,硬生生把自己活成怨妇。

四位先生却不一样。

唐元贞亲自面试过四人,也仔细观察过。

四人性格不同,或沉静,或老成,或泼辣,或柔和,相同的是她们都很有骨气,眼睛明亮,脸上没有半点愁容或是戾气。

如果没有事先调查过她们,唐元贞根本不会相信,面前这四位曾经经历过那么多不幸。

观察过后,唐元贞又挨个儿和四人聊天。

从她们的言谈中,唐元贞发现,她们都有着良好的教养,谈吐有物,且心态很好,完全没有因为自己的过往而自卑。

这正是唐元贞所期望的人选。

所以,唐元贞当场便拍板,将四人全都留了下来。

唐宓听完母亲的介绍,点了点头,“阿娘眼光毒辣,您看好的人,只是不差。尤其是听您这么一说,我对四位先生愈发好奇,很是期待明天的课程呢。”

唐宓兄妹三个并不需要每天都去平康坊。

李克己不是开蒙的夫子,而唐宓三兄妹也早已读了好几年的书。

李克己要做的,更多的是给出一条正确的道路,并在沿途给他们一些指点、启发即可。

所以,唐宓三兄妹每隔一天才会去平康坊上课。

其它时间,三人都是待在家里自己研读,发现了问题,待到上课的时候,一并请教。

唐元贞觉得,王令仪兄弟也就罢了,资质不如猫儿,平日里多努力些是应当的。

而猫儿却不同,她过目不忘啊,家里的那些书,她都翻了大半,根本无需跟着哥哥们一起重读。

有这个时间,还不如给她再加点儿课程。比如女子应该会的某些课程。

“柳先生善书画,她的祖上曾经出过一位书画双绝的大家;许先生善音律,尤善抚琴;魏先生善女工,织锦、刺绣颇有大家风范;梁先生善医术,尤其是妇科一项,就是宫里的太医也未必比得上她。”

唐元贞拿着四位先生的履历,细细的讲给唐宓。

“阿娘也不求你将四位先生的本事都学会,只希望你能都懂一些。”

唐元贞温柔的跟唐宓说道。

唐宓一边听一边点头,“猫儿明白。阿娘最疼猫儿了。”

唐元贞笑了,揉了揉女儿毛茸茸的小脑袋。

有个早慧的女儿,真是又心疼又贴心啊。

“课程我也安排好了,上午学习半个时辰的书画、半个时辰的音律,午饭过后,半个时辰的女工、半个时辰的医术。”

唐元贞拿出一个课程表,这是她用炭笔在白纸上画出来的。

唐宓早就习惯了阿娘时不时会拿出一些奇怪的东西,她的注意力更多的是在课程安排上。

“嗯嗯,猫儿听阿娘的!”

课程的时间略紧凑,不过唐宓自信可以应付得来。

母女两个又说了些话,而后,唐宓便告辞回揽月阁了。

没错,是揽月阁。

唐宓小萝莉,终于搬出父母的院落,有了自己的居所。

至于王怀媛,早在王鼐、万氏的丧事一结束,便独自一人回了柳家。

是的,王怀媛没有把柳佩玉和柳佩玖带走。

原因有很多,但主要有二:

一则,柳佩玉天生不足,赵氏给她寻了太医调理。既是要调理,就不宜挪动。再者柳家的条件根本无法与王家相比。

不管是吃穿用度,还是药材供给,柳佩玉留在王家,远比回家要好得多。

二则,赵氏提及,唐元贞在给唐宓寻找女先生。

唐元贞是什么人,她选中的女先生定是有真才实学、且品性极佳的人。

柳家不过是寻常地主,族中男丁未必都有机会寻得良师,就更不用说女孩子了。

唐元贞给女儿请了女先生,如果柳佩玉也在王家的话,便能跟着一起上课。

不求她学成什么才女,好歹多学些东西也是好的。

就算没有女先生,能跟在唐元贞身边学习一二,说出去,柳佩玉的名声也好听不少——名门唐氏,寻常人摸都摸不到的存在啊。

经过赵氏一番分析,王怀媛虽是不舍,但还是将柳佩玉留了下来。

柳佩玖和柳佩玉感情好,且小姑娘年纪虽小,却很是机灵。

跟在柳佩玉身边,很能排解柳佩玉这个敏感孩子的心事,王怀媛为了女儿好,也干脆把柳佩玖留在了王家。

王怀媛则带着柳佩玖的亲娘离开了京城。

王怀媛走了,揽月阁算是空了下来。

这次王家搬新宅,唐元贞特意在中轴线附近,选了一个距离寸心堂和朝晖院都不远的阁楼小苑,依然命名揽月阁。

跟王怀瑾商量了之后,唐元贞又去跟赵氏请示,而后才将唐宓打包搬到了揽月阁。

柳佩玉和柳佩玖也住在这里,只是没有住正房。

揽月阁,既然有个“阁”字,那么它就不是普通的平房小院。

揽月阁一共有三层,每一层的布局差不多,即三间正房,东西各两间厢房。

一层的正房没有住人,而是布置成了待客的花厅,东侧厢房是书房,西侧厢房则是花房。

唐宓和柳氏姐妹住在二层。

唐宓住在中间的正房,柳佩玉则在东侧厢房,柳佩玖便被分到了西侧。

三层也没有空着,放着许多唐宓的箱笼和藏书。唔,这也算是唐宓的一个小私库吧。

别看唐宓只有七岁,她的私房真心不少。

父母给的,兄长送的,赵氏赏的,还有每年公中的分配。

哦,对了,还有宫中的赏赐。

别忘了,唐宓头上还有个乡君的封号呢。虽然品级不高,却是有俸禄哒。

几年积攒下来,唐宓大大小小的箱笼居然摆满了东西两侧的厢房。

那日搬家的时候,柳佩玖看到那一堆堆的箱子,惊讶的嘴都合不拢。

尤其是丫鬟清点的时候,柳佩玖曾偷偷溜过去瞧了一眼。那口箱子里又摆满了小匣子,丫鬟拿起一个小匣子打开,露出金灿灿的首饰。

啧啧,什么赤金、什么缠丝、什么镶宝、什么衔翠……各式各样的首饰足足摆满了一大箱子。

柳佩玖略略估算了一下,单是那一箱首饰,就价值万贯。

而唐宓那样存放首饰、珠宝的箱子足足有三四箱。

更不用说还有那些瓷器、古玩、字画……单单唐宓一个七岁的小女娃,私库就能超过整个柳家!

那一刻,柳佩玖才深深的体会到,王家到底富贵到了什么程度。

当然平时的吃穿用度,也让柳佩玖感觉到了王家的豪奢。

只可惜这几个月要守孝,家里禁荤腥,饭桌上的饭菜也简陋了不少。

饶是如此,也比柳家的吃食强上许多。

同样是白粥,王家的白粥是上等粳米熬制,那米不是一般的香哇。

同样是小菜,王家的小菜选用的都是最新鲜的蔬菜,经过不知多少道工序、加了不知多少调味料制作而成。

虽然不沾半点荤腥,但口感绝非普通腌渍的咸菜所能比拟的。

在王家待了几个月,虽然吃着守孝的“粗茶淡饭”,但柳佩玖居然胖了好几斤,衣服都快撑裂了。

不过不要紧,唐元贞多周到的人哪,早早就发现柳氏姐妹带来的衣服不多。

也不用赵氏提醒,直接命针线房给两姊妹做了六套衣服送过来。

万氏、王鼐死后,唐元贞也命人按照柳氏姐妹的身份,裁制了相对应的素服,以及配套的银质首饰。

可以说,在王家,虽然是客居,柳氏姐妹却比在柳家过得还要舒坦、惬意。

今天,柳佩玖更是得到了个好消息——

“猫儿姐姐,你说的是真的?明天咱们就能上课了?”

唐宓笑着跟柳佩玉和柳佩玖道:“没错,阿娘请来的四位先生已经都到了,明天就能上课。上课的地方也不远,就在寸心堂右侧的小院里。阿娘说了,以后那里便是咱们的‘学堂’。”

“真是太好了!”柳佩玖高兴的跳了起来。在王家的日子确实富贵又舒适,可太闷了。

如今好不容易有个事儿做,她的心都要飞起来了。

柳佩玉却敏感、细腻许多,“真是太麻烦舅母了。我们——”

她们到底是外姓旁人,跟着蹭课,多少有些不自在。

唐宓却笑着说:“阿娘早就想让我学些音律、女工,奈何家里只有我一个,若是专门请先生只教授我一个,多少有些托大。幸好你们来了,如此,阿娘再请先生来,也不会显得过分!”

柳佩玉知道唐宓在说客套话,但听她这么说,自己心里多少好受些。

她抿唇轻笑,“这么说来,表妹竟是沾了我们的光?”

心情好了,柳佩玉难得的开起了玩笑。

唐宓见表姐终于不再多想,也乐得配合她,“是啊,是啊!”

“既是这样,那今天晚上,猫儿姐姐就请我和姐姐吃一顿吧。”柳佩玖也跳过来凑热闹。

“好啊,我这就命人去小厨房点菜。表姐,表妹,你们想吃什么,尽管点!”唐宓荷包鼓鼓的,哪里会在乎一顿饭。

“好,我、我先来……”柳佩玖叽叽喳喳的开始掰手指。

柳佩玉时不时的插上一句。

唐宓则不住的应声。

一时间,揽月阁里笑声不断。

与此同时,寸心堂里的气氛却有些尴尬。

“……我妹妹多年未进京,这次特意来给父亲拜寿,我便想着,待我父亲寿宴过后,请妹妹来家里住些日子!”李氏小心翼翼的跟赵氏商量,一边说一边觑着赵氏的脸色。

赵氏的脸上却看不出喜怒,她也没说话,就那么静静的坐着。

唐元贞却是一脸的诧异,用一种不敢置信的口吻说道:“二婶,咱们是丧家啊~~”但凡是知道点礼数的人,都不会无缘无故的去丧家做客,还要小住!

而且她早就得到消息,李氏的妹妹除了自己的儿女,还带了好几个庶女前来。

这、是拜寿吗?

唐元贞觉得李氏根本就是用心不良。

“不就是一年的孝期嘛,我妹妹一个月后才能到京城,等过了寿宴,还要在我娘家住些日子,”李氏不在意的摆摆手,真当她没想到“服丧”这回事儿啊,她早就算过了,好吧。

王鼐和万氏,一个是王怀瑾的伯父,一个是祖母,按制,王怀瑾只需服一年就好。

如今已经过去两个月了,李信贤在路上还有一个月,进京后在李家住几个月,很快一年就过去了。

而在这几个月里,李氏完全可以接外甥女过来住个两三天,这,应该不算失礼吧。

唐元贞瞪大了眼睛,“一年?二婶,郎君是老国公爷的嗣子,他要守三年孝啊!”

李氏傻眼了,“啥?三年?”

第102章 聪明人(求订阅)

李氏,以及小万氏都犯了一个错误:王怀瑾确实是王鼐的侄子,但在宗法上,他却是王鼐的嗣子。

尤其是经历了灵堂的那场闹剧后,李氏和小万氏等人觉得真相已经揭开,王怀恩也正式回到大房,相对应的,王怀瑾也当变回二房的嫡长子。

至于爵位,不过是赵氏仗着圣人的权势,帮着王怀瑾从王怀瑾手中夺来的。

他们心目中,王怀瑾哪怕继承了安国公府,他依然不能算是王鼐的儿子。

所以,孝期什么的,他们也是按照“侄子”的标准给王怀瑾计算的。

这会儿听唐元贞这么一说,李氏顿时傻眼了。她之所以牢记“王怀瑾是王鼐侄子”的事实,更多的是为自己考虑。

唯有淡化了王怀瑾“过继”的事实,她才能更顺利的跟儿子“重修母子情”。

哪怕心底曾有一丝提醒,也被李氏直接忽视掉了。

唐元贞怼完李氏,不着痕迹的打量了她一番,敏锐的扑捉到李氏眼底那闪烁的精光。

唐元贞暗生警觉:李氏这是想干什么?她是真的忘了王怀瑾是大房嗣子的事实,还是故意装傻以便达到什么目的?

等等,李氏能有什么目的?

唐元贞略略冷静了片刻,站在李氏的角度开始想问题。

很快,她便察觉到了问题所在:李氏故意想抹杀王怀瑾过继的事实,继而以“生母”的身份继续住在国公府。

即便他日搬离,李氏也要让王怀瑾牢记一件事,他是李氏和王鼎的儿子。王鼐和赵氏于他,不过是伯父和伯母!

好算计!

唐元贞垂下眼睑,心中已经有了决断。

李氏被唐元贞这么一顶,顿觉脸上有些下不来,讪讪的对赵氏道:“瞧我,这些日子竟忙糊涂了,居然把服丧这么重要的事给记混了。”

赵氏眼皮都没撩一下,淡淡的说道:“无妨。只是阿唐说得对,咱们是丧家,实在不好招待远客。弟妹娘家那边,还请多多体谅。”

“体谅,应当体谅!”李氏打着哈哈,随口扯了几句闲话,便匆匆告辞离去。

目送李氏离去,赵氏别有深意的看着唐元贞,似乎在等着她开口。

唐元贞好像没有看到赵氏的目光,忽的说道:“阿家,有件事,我觉得是不是该重新考虑。”

赵氏不动声色,“什么事?”

唐元贞组织了一下语言,低声说道:“阿婆和阿爹去得突然,咱们家在京畿没有选好墓地,只得暂将两位老人的灵柩存放在清凉寺。”

赵氏点头,“是呀。落叶归根,按理说,咱们应该把他们送回梁州祖坟安葬。只是当时想着咱们一家都在京城,日后祭拜不方便,这才决定在京畿置办墓地。只可惜京城多权贵,附近的风水宝地早就被瓜分殆尽。二郎辛苦了两个月,至今还未找到好的墓地。”

所以,王氏和王鼐的棺材依然停放在清凉寺。

依着赵氏对他们的恨意,根本不想催促王怀瑾去找什么风水宝地,只管让两副棺材在寺庙里烂掉才好。

唐元贞故作犹豫的说,“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思考这件事,有点子小想法,不知当讲不当讲。”

赵氏唇角勾了勾,“这里也没外人,有什么话,只管说。”她真是越来越喜欢唐元贞这个儿媳妇了。

唐元贞似是下定了决心,道:“阿家,与其漫无目的的在京城找墓地,不如还是将两位老人的灵柩运回梁州安葬吧。正好,咱们也许久没有回过梁州了,借着守孝的机会,阖家回梁州看看吧。”

赵氏挑眉,“回梁州守孝?”唐元贞舍得京中的繁华,愿意去梁州乡下守孝?

唐元贞点头,“是啊。不管怎样,郎君(即王怀瑾)继承了阿爹的爵位,理当为阿爹守孝。虽然在京里也能守孝,但到底不如在梁州老家便宜。其实,郎君早就提过,应当按古礼为阿爹守孝。奈何京中人多口杂,坊间更是多小人,郎君唯恐这么做了,会招来‘沽名钓誉’的非议。”

所谓按照古礼守孝,就是在父母长辈坟前结庐而居,穿麻衣、睡草席,整日里青菜白粥,最好能把人熬得形销骨立、不似人样。

赵氏眸光闪烁,“阿郎(亦是指王怀瑾)曾想过按古礼为他们守孝?”

唔,赵氏倒是能够明白王怀瑾的心思,他愿意按古礼为万氏和王鼐守孝,绝不是为了所谓的“孝道”,更多的是为了刷名望值。

纯孝之人,走到哪里都会受人尊重。

不过,也正如唐元贞所言,京城地位特殊,王怀瑾若真这么做了,难免有“做戏”的嫌疑。

毕竟他只是王鼐的侄子,若说他对王鼐有多么深厚的感情,慢说外人了,就是王家人都不信。

这样一个仅仅靠着宗法捆绑起来的“父子”,王怀瑾却大张旗鼓的京郊坟茔搭草庐、守重孝,坊间的流言蜚语不把王怀瑾淹了才怪。

到那时,好的名声刷不到,反而会让王怀瑾落一个急功近利、凉薄自私的骂名。

但如果像唐元贞说得那般,阖家搬回梁州,在乡下守孝,那么王怀瑾想怎么守都没有问题。

操作好了,还真能给王怀瑾刷一个“孝子”的美名。

更重要的是,王怀瑾若按照古礼给王鼐守完三年孝,能让王怀瑾的安国公坐得更名正言顺、坐得更稳当,也能打消某些人的小心思。

赵氏也不想为了李氏那些人的小心思劳费心神,她笑着说道:“阿郎有心了。也罢,回梁州也无妨。不过京里的事,需要安置妥当啊。”

唐元贞赶忙说道:“阿家说得是,我会提前安排的。”

待会儿她就去寻郎君说,争取早些回梁州。

唐元贞就不信了,他们全家回梁州守孝,小万氏和李氏还能带着一群妙龄未婚女子一起去。

……

清晨,揽月阁里便忙碌起来。

唐宓在丫鬟们飞服侍下换好衣服,洗漱完毕,坐在铜镜前任由乳母阿姜给她梳头。

阿姜给唐宓梳了个双丫髻,簪上小巧的珠花。

目光落到唐宓白嫩可爱的小耳朵时,不由得想起一个问题:“噫!三娘该扎耳洞了。”

都七岁了,再不扎就不好扎了。

唐宓伸手捂住自己的小耳垂儿,“扎、扎耳洞?”不要啊,很疼的。

柳家姐妹早就扎了耳洞,柳佩玖还好,皮糙肉厚的,扎耳洞更多像是被蚊子叮了两口。

柳佩玉身子骨弱,皮肤也娇嫩,据柳佩玖说,柳佩玉扎完耳洞,耳洞便发炎了,随后更是脓水不断,原本小小巧巧的耳垂肿的不成样子。

连带着柳佩玉也发了好几天的热,两边脸颊都疼得难受。

足足折腾了一个多月,柳佩玉耳垂上的炎症才下去,至今,她也不敢戴耳饰,任由耳洞重新又长了起来。

前些日子,王怀媛还在王家的时候,就曾经跟赵氏嘀咕:待佩玉身体好些了,还要给她扎!

唐宓听了只觉得自己的耳垂也疼了起来,心中愈发同情柳佩玉:得,还要受二茬罪!

阿姜没有看到唐宓难看的表情,继续絮叨:“嗯,待会儿我便去寻娘子。”

唐宓期期艾艾的说:“不、不用这么急吧。”

阿姜给唐宓戴上镯子,道:“这事儿怎么能不急呢?趁着天气凉,伤口不易发炎,这时扎耳洞最好哩。”

唐宓还想再说什么,外面已经响起了噔噔噔的脚步声。

“猫儿姐姐,好了没有啊!”柳佩玖人未到、声先至。

“阿玖,别这么大呼小叫的。”柳佩玉弱柳扶风的跟在柳佩玖身后,细声细气的提醒妹妹注意仪态。

阿姜给唐宓戴好首饰,又仔细看了看,确定没有什么疏漏,这才起身命小丫鬟们将吃食拿来。

“你们用过朝食了吗?”

唐宓跪坐在小几前,问着柳氏姐妹。

三人相处了这些日子,早已熟悉,也就没有那么多的客套。

“用过了!”柳佩玖点了点小脑袋,“今天的菌菇汤特别鲜,我喝了两碗呢。”

“是嘛,那我可得好好尝尝。”

唐宓喜欢美食,不过现在家里守孝,能吃的素菜也就那么几样。

拿起银匙,唐宓舀了一勺柳佩玉推荐的菌菇汤,唔,味道确实很不错,没有过多的调味料,单靠菌菇原本的味道提鲜。

唐宓也多喝了两口。

用了点小菜,吃了两个豆腐皮的包子,喝了一小碗汤,唐宓就吃饱了。

阿苏提着昨天就收拾好的小提篮,提篮里放着笔墨纸砚等物品。

阿周则抱着唐宓惯用的茶杯、蜜饯匣子和坐垫。

见一切都妥当了,唐宓便起身和柳氏姐妹一起出了揽月阁。

路上,柳佩玖许是太兴奋了,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柳佩玉见柳佩玖高兴,难得的没有训诫妹妹,抿嘴儿跟在一旁。

唐宓很喜欢柳佩玖活泼的性子,也乐得跟她说话。

小姊妹三个一路上有说有笑倒也热闹。

一行人先去寸心堂给赵氏请了安。

赵氏笑盈盈的看着三个可爱的小萝莉,细心的命人查看了她们带的东西。

见三个孩子做事还周到,并没有什么疏漏,这才放心。

接着又叮嘱三人,“好好听先生的话,不许淘气!”

说道“淘气”二字时,赵氏的目光忍不住飘向了柳佩玖。

柳佩玖吐了吐舌头,引得赵氏一阵莞尔。

唐宓也不禁笑了起来,柳佩玖就是个开心果啊,有她在,就不愁没有快乐。

赵氏又拉着柳佩玉的手,仔细询问,“吃得可还好?药用了吗?可有什么不舒服的?若是哪里不得劲儿,不要瞒着。”

柳佩玉感觉到外祖母对她的关心,心里暖暖的,小脑袋不住的点啊点的,最后细声细气的说:“阿婆放心,我一切都好。舅母对我们照顾得极为周到,猫儿妹妹待我也非常好。”

这绝不是客套话,她在揽月阁住得十分舒心,连心胸都开阔了不少。

赵氏满意的点点头。她当然知道唐元贞对柳佩玉很上心,但从外孙女嘴里说出来的话,更让她放心。

唐元贞站在一旁看着,照顾柳佩玉不过是顺手而为。揽月阁有柳氏姐妹这对同龄人相伴,猫儿也能热闹些。

说到底,唐元贞对柳佩玉好,一来是为了赵氏,二来也是为了女儿。

赵氏看了看小几边上的沙漏,便道:“时间不早了,你们去学堂吧。”

唐宓和柳氏姐妹赶忙应声,“是。”

只是还不等三人出门,外面便想起了小丫鬟的通传声——

“西府娘子(即小万氏)、二娘(王令佩)、三娘(王令慧)来了。”

赵氏敛住笑容。

唐元贞也有些纳闷,自王鼎死后,王怀恩一家就跟透明人一般,极少在人前露面。

更不用说主动到赵氏跟前晃悠了。

无缘无故的,小万氏作甚带着两个女儿来寸心堂?

等等?王令佩和王令慧也来了?!

唐元贞似是想到了什么。

就在她思索的当儿,小万氏已经带着两个女儿走了进来。

“请阿家安!”小万氏恭敬的向赵氏行礼。

这是那日在灵堂被万氏逼着认回王怀恩后,小万氏第一次口称赵氏为“阿家”。

王令佩和王令慧也学着母亲的样子,恭敬的给赵氏请安:“阿婆安好。”

赵氏没说话,静静的看着小万氏。

堂内顿时变得很安静。

小万氏保持着行礼的姿势,额上已经冒出了冷汗。

王令佩跟在身后,低垂的小脸上闪过一抹怨毒:杨阿婆(即杨姨娘)说得没错,赵氏果然是个面甜心苦的老毒妇。表面上装得贤良淑德,背地里却一肚子坏水。

她们好好的来请安,赵氏却当着唐氏母女的面儿给她们下马威,真是太过分了。

王令慧却不似她姐姐那般,小时候不懂事,母亲和姐姐说什么,她便信什么。也曾对王怀瑾一房心生怨恨。

但随着阿祖和阿翁的离世,王令慧发现了许多事,也明白了一些道理。

至少,很多事并不像母亲和姐姐说得那般。

退一万步讲,就算是事情如她们所说的那般,但同样一件事,却有不同的做法。

她扬起带着婴儿肥的小脸,满脸希冀的看向赵氏,“阿婆,慧儿给您请安啦。”

赵氏对上王令慧的双眸,意外的发现,这孩子的眼睛格外明亮。

没有王令佩的阴沉、算计,更多的却是孩子般的纯真。

唐元贞也发现了王令慧的不同,心道:莫非王怀恩歹竹出了好笋,竟养出一个聪明的女儿?

唐宓在旁边看得清楚,忍不住在心里说:咦,王令慧竟是摘星院难得的聪明人哩。

第103章 人不轻狂枉少年

赵氏恨杨姨娘,不待见小万氏,却不会跟个孩子计较。

“嗯,起来吧!”

小万氏站到腿都有些哆嗦了,听到这句话,不管是不是对自己说的,她也赶忙站了起来。

王令佩也跟着站了起来,脸上难掩愤恨。

她虽然极力掩饰,但到底年纪小,明眼人一眼就瞧出来了。

赵氏和唐元贞不由得暗暗摇头,这孩子真是被养歪了。

小万氏捏着帕子,有了方才的下马威,她知道,赵氏对她依然不待见。

她不由得心里打起了鼓,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她不说话,赵氏也不询问,气氛顿时又尴尬起来。

还是王令慧,站直身子后,一双眼睛滴溜溜在堂屋里转了一圈,最后落在唐宓身上。

她哒哒的跑到唐宓近前,扬着小脑袋,甜糯糯的问:“猫儿妹妹,听说今年你们要去学堂上课?”

伸手不打笑脸人,面对这样一张天真的笑脸,唐宓还真说不出难听的话。

哪怕她心里极为讨厌王怀恩一家。

唇角微微上扬,唐宓好声好气的回道:“是呀。”

再多的话,她却也不肯说了。

王令慧仿佛没有感觉到唐宓有意的疏离,主动拉起唐宓的手,撒娇道:“猫儿妹妹,我和阿姊也想去听课,可以吗?”

唐宓没有答应,而是扭头去看赵氏和唐元贞。

赵氏依然是沉静淡然的表情,似乎并不意外王令慧的要求。

唐元贞却细细打量起王令慧来。

唔,这个孩子,果然很聪明。

而唐元贞也比较喜欢王令慧的这种态度:既然是求人,那就该拿出求人的样子。

而不是像王令佩那般,明明是来求人的,却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若仔细观察,还会发现王令佩的眼神中夹杂着怨恨、不忿等等许多负面情绪。

这样阴沉的孩子,唐元贞着实不喜欢。

跟她比起来,王令慧简直就是个可爱的天使。

王令慧用力摇着唐宓的手,继续撒娇:“好不好,好不好嘛。猫儿妹妹!”

唐宓还是第一次被人如此恳求,整个人也被摇得跟着晃起来。

她无助的看向唐元贞,阿娘,救命!

唐元贞却笑了,扭头去看赵氏。

赵氏眼中闪过一抹笑意,冲着唐元贞微微颔首。

唐元贞知道赵氏的底线了:她厌烦王怀恩一家,却没有迁怒到无辜孩子身上。如果王令慧真是个好的,培养一下也无妨。

报了仇,出了心底的怨气,赵氏这个王家大家长,考虑得更多的则是王家的兴盛与发展。

王令慧到底姓王,如果她能不像其父母、长姊那般对王怀瑾一家、乃至整个王家心存怨恨,那么好好培养一下,长大后亦能给家族做贡献。

想到这里,唐元贞笑着说道:“既然阿慧想去读书,那就一起吧。”

她没提王令佩,因为她实在不喜欢这个孩子。

王令佩看到妹妹冲着唐宓撒娇的时候,很是生气,觉得妹妹没骨气,丢了他们一家的脸。

若不是小万氏在旁边拽着,她早就上去把王令慧拉回来了。

但紧接着,听到唐元贞的话之后,她的连立刻涨红了:唐氏什么意思?只提王令慧的名字,难道不想让她王令佩一起去学堂?还是说,她王令佩也要像妹妹那般对唐宓卑躬屈膝才能达成目的?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她、她宁、宁愿——

可,可那四位先生都是极好的,且以王怀恩目前的状态来说,根本没有能力、也不愿意费心去给两个丫头片子去请先生。

要知道,连王令茂这个嫡长子,如今还在王家的家学里蹲着呢。

倘若错过了这四位先生,以后,王令佩再难有机会了。

王令佩的内心无比纠结,想低头,可她的骄傲又不许。

就此作罢吧,她、她又舍不得。

就在王令佩左右为难的时候,王令慧又甜甜的开口了,这次是对着唐元贞说的:“阿婶,还有我阿姊呢。”

唐元贞定定的看了王令慧一眼,小丫头眼睛没有闪躲。

片刻后,唐元贞方道:“对,你们两姐妹一起去吧。”

说罢,唐元贞又看向小万氏,“阿嫂,可有准备孩子们的学具?另外,今天上午有音律课,需要准备古琴。”

小万氏赶忙点头,“有、有、有,我都准备好了。”

她可是仔细打听了好久,确定了四位先生的学识、来历,以及要教授的课程,才想着要把女儿们也塞进来的。

至于学具和古琴什么的,她也早早的备好了。

虽然小万氏自己大字不识几个,更不懂什么琴棋书画,但对于子女的教育,却是非常上心。

再者,他们现在还住在国公府里,一切开支,都有公中负责,根本花不到自己的钱。

所以小万氏也非常大方的给女儿们准备了上好的笔墨纸砚和琴、棋等学具。

唐元贞笑意加深,看来人家是有备而来啊。

也罢,反正一只羊是赶,一群羊也是放,多几个孩子陪陪猫儿也好。

正好也让猫儿多接触不同性格的人,如此对她的成长也有好处。

唐元贞这个出钱的金主同意了,赵氏自然不会反对。

就这样,唐宓和柳氏姐妹,以及新加入进来的王令佩姐妹一起去了学堂。

所谓学堂,不过是个单独的小院。

院子里一排五间屋,教室便选在了光线、通风最好的堂屋。

负责教授书画的柳先生已经到了,三十左右的年纪,许是早些年的坎坷,让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老上几岁。

但气质很好!

沉静,娴雅,整个人都给人一种暖暖的感觉。

举手抬足间,更是透着她极好的教养。

唐宓一眼便喜欢上了柳先生。

柳先生见到来了五位小娘子,眸光中闪过一抹意外:说好只有三位小娘子,怎么多了两位?

不过她也没有问询,三个孩子是教,五个孩子也是教。

只要主家愿意,多教几个孩子对她而言并没有区别。

“先生好!”

五个小萝莉恭敬的跟柳先生见礼。

柳先生让她们入座,并开始检测几个孩子的基础如何。

柳先生最善书画,却不只教授书画,还要指点几个孩子读书。

一番询问之后,柳先生发现,五人中,唐宓的基础最好。虽然只有七岁,却早已读完了五经,如今已经开始读史了。

其次便是柳佩玉,当初在赏荷宴上,柳佩玖并没有吹牛,柳佩玉的功课确实很好。

在没有先生指点的情况下,柳佩玉已经读完了四书。诗词歌赋也多有涉猎。

排在第三名的是柳佩玖,别看她性子跳脱,整天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其实学习还是很不错的。

再加上她有“外挂”,前世的记忆让她的起跑线远比同龄土著要高很多。

王令佩姐妹很光荣的排在了倒数第一和倒数第二,尤其是王令佩,已经十岁了,却只读了些蒙学的书。

就这样,还是她死缠烂打的磨着长兄学来的。

王令慧的基础最差,居然只略略认得几个字,连正经的蒙学都没有读过。

柳先生倒也不急,摸清了学生们的情况后,便开始有针对性的教授。

唐宓和柳佩玉基础好,上课最开始那两刻钟的晨读就不用参加了,柳先生给每人一份自己珍藏的字帖,让她们先去西厢房临摹。

柳佩玖、王令佩和王令慧三个,则跟着柳先生从太公家教、三字经、千字文读起。

望着唐宓和柳佩玉离开的背影,王令佩暗暗咬牙:哼,得意什么,不就是比我多读几本书嘛。哼,你们得意什么,等我学会了,定会把你们踩下去!

柳佩玖摇头晃脑的跟着先生诵读,不经意间,扑捉到了王令佩的眼神,心中不由得暗生警觉:这人,不太对劲呢。

上完了书画课,唐宓等五人休息了一刻钟,吃茶的吃茶、用点心的用点心、如厕的如厕。

不多时,便是音律课。

上课的许先生二十来岁的模样,明明是守望门寡的寡妇,却活得十分恣意,看着比实际年龄年轻许多。

她没有像许多抚琴的才女那般身着宽袖飘逸的裙装,而是一身靛青色的胡服。

头上没有戴过多的首饰,脸上也没有涂脂粉,整个人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甚至还带着几分英姿飒爽。

她并没有像柳先生那般,一上课就摸查学生的底,而是豪迈的盘膝坐在主位上,跟学生们谈起了音乐、舞蹈。

没错,舞蹈!许先生不止琴弹得好,舞跳得也好。

她一直未婚,却没有拘泥于内宅,而是跟着父兄走南闯北,见识了不少地方的风土人情。

也学会了很多地域的舞蹈。

胡旋舞、剑舞、鼓舞……许先生都十分擅长。

她说话也风趣,讲的内容更是小姑娘们最喜欢的,所以一堂课下来,哪怕没有拨弄一根琴弦、跳一步舞,也让唐宓等人听得津津有味。

待到下课的时候,几个小娘子仍意犹未尽。

许先生却似没看到学生们眼中的渴望,干脆利索的站起身,说了句:“下课”,便大步出了课堂。

“猫儿姐姐,许先生真的是为未婚夫守寡的望门寡?”

柳佩玖凑到唐宓跟前,好奇的问道。

话说后世的时候,她也看过一些里提到过望门寡。在那些里,守望门寡的女子个个无比可怜,有坚强自立的,也是强作坚强,其实内心无比凄苦。

可这位许先生,柳佩玖实在看不出她有一丝一毫的“苦”啊。

柳佩玖甚至可以从她的言谈中,感受到她的生活是多么的恣意、潇洒。

呃,难道大梁的女子彪悍,连守望门寡的寡妇也活得自在?

“许先生的未婚夫确实死了,而许先生也确实一直没嫁人。”但许先生是不是因为给未婚夫守节而不愿嫁人,就、就不好说了。

唐宓说得很是含蓄。

柳佩玖这个小机灵瞬间明白了。

在大梁待了好几年,她也听闻了不少奇闻异事,她惊讶的发现,原来古代也有这么多个性鲜明的女子。

不婚主义者,真心不是后世才有的。

只不过没有像后世那般,明晃晃的打出了旗号。

……许先生,没准儿就是以“望门寡”为借口而选择不婚的奇女子哩。

一天的课程很快就结束了。

下午的魏先生和梁先生也是各有特色,课上得也非常好,让五个小娘子既新奇又欢喜。

放学后,各自讨论不提。

唐宓回到揽月阁,将一路叽喳不停的柳佩玖打发出去,先去净房洗漱一番,换了家常的衣裙,这才舒心的坐在榻上吃茶。

“三娘,郑家小娘子又给您写信了。”阿苏拿着一封信从外面进来。

唐宓抬手接过信,撕开信封,抽出信纸。

郑家小娘子,也就是郑勉,郑相公(相公:也就是宰相)的孙女,是唐宓在赏荷宴上结识的朋友。

赏荷宴那日,唐宓的一心二用,着实惊艳了不少人。

而她那骂人不吐脏字的利口,也引来了好几个脾气相投的世家小娘子。

郑勉便是其中一位。

赏荷宴后,两人书信不断。

原本两人还约定去彼此的家中做客,奈何王家的事一件接着一件,这个约定最终没有实现。

但两人的通信却从未中断。

尤其郑勉是个小八卦,经常在信中给唐宓分享一些世家圈子里的新闻。

唐宓热爱听八卦,最重要的是,她嘴严,不管郑勉跟她说什么,她都不会外传。

所以,郑勉更加愿意跟唐宓说“悄悄话”。

今天也不例外。

唐宓展开信纸,细细的读起来。

嘿,果然有新闻。而且这事跟二九兄有关。

原来,今天是世家圈子里有个聚会,规模不大,参加的都是年轻一辈。

李寿,以及李家的几个同辈子弟也都去了。

面对寒门土鳖的时候,世家是同一利益体。但世家内部却也不是铁板一块,彼此之间的竞争很多,甚至还有彼此结仇的。

聚会上,便有一个世家的子弟,因着祖上跟李家有些不睦,便故意挑衅李家的子弟。

其实他这么做也是有原因的,赵郡李氏名头很响,但事实上,已经开始走下坡路了。

李家得罪了当朝皇族,族中也无人做宰相,连九卿都没出一个。

如果再继续下去,很快李家就会跌落甲等。

掐这样一个注定要没落的家族,那个世家子弟毫无鸭梨。

但,令他没想到的是,李寿会站出来给李家撑腰,并放话:你丫瞧不上李家,那就索性跟我比一比。

比什么?

当然是比才学。诗词歌赋、文章书法,乃至经史杂学……统统没有问题。

李寿甚至狂妄的给在场所有世家的子弟都下了“战书”——我李氏是名副其实的甲等世家,尔等若有不服者,只管来战!

郑勉仿佛打了鸡血,在信里很是描述了一番李寿的“英姿”,最后更是无比感慨的说了句:果然是人不轻狂枉少年啊。

第104章 当头一棒

赵郡李氏的李寿单挑十几家世家子弟的消息,在最短的时间内传播开来,成为京城下半年度最热的话题。

处于风口浪尖上的李寿,也在第一时间被李家人叫回家。

“十八郎,这次是你孟浪了!”

李寿的祖父李祐堂高居正堂主位,略带担忧的说道。

“是啊,是啊,十八郎,你虽然学识不差,但双手难敌四拳。更不用说,这次你面对的是十几大世家的优秀子弟啊。你只要有丁点的疏忽,就可能落败。”

说话的是李寿祖父的弟弟李祐明。

他倒不是真的为李寿落败而担心,他担心的是,李寿这次是以李家的名义向各家挑战,一旦失败了,丢的是赵郡李氏的脸啊。

“可不就是。十八郎啊,趁着赌约尚未真的签订,这件事还是算了吧。”

这次开口的是李寿祖父的三弟李祐方。相较于两个哥哥,他年纪略轻些,但也过了知天命的年纪。

“十八郎,此事关系到我赵郡李氏上千年的清名,可不能就此有所损伤啊。”

这次轮到李寿祖父最小的弟弟李祐清开口,他神情肃穆,说出的话也最严厉,直接将李寿“少年轻狂”的举动,跟李氏家族的名誉联系到了一起。

李寿站在堂前,仿佛接受三堂会审的犯人。

他身姿挺拔,昂首挺胸,哪怕面对家中四大BOSS的问责也毫不畏惧。

在李祐堂四人面前,李家其他人是没有开口的权利的。

但李其琛例外,谁让他是“罪魁祸首”李寿的亲爹呢。

思忖片刻,李其琛沉声道:“十八郎,祖父们都将自己的意思说出来了。你是个什么想法?”

李寿微微抬起下巴,俊美出尘的面容上满是世家特有的骄傲,只听他朗声道:“祖父、二叔祖、三叔祖、四叔祖,孙儿之所以当众挑战诸世家,是有自己的考量的。”

李祐堂兄弟四个纷纷聚焦到李寿的身上。

李家其它的族人也都看向李寿,想听听这小子能说出什么理由来。

李寿根本不惧众人的目光:“李家,沉寂太久了,久到很多人都忘了‘李’字怎么写。”

此话一出,李祐堂兄弟四个也不禁有些动容。

是啊,自打新朝建立后,他们为了不惹郑氏皇族的眼,十几年来一直低调。

可低调的结果是什么?

竟是被世人遗忘!

李寿继续煽动,“祖父,三位叔祖,我们可是堂堂赵郡李氏啊,绵延上千年的家族,祖上英才辈出,如今却被一个三流小世家的子弟当众挑衅。如果这时咱们还不发声,那以后什么阿猫阿狗都会欺到咱们李家头上。”

“是啊。这种事确实不能忍!”

“对、对,此事若是退了,那咱们李家更没脸!”

“可不是!咱们李家也该改改了。”

“就是啊,再这样下去,恐怕就真如十八郎所说的,世人都忘了‘李’字怎么写了!”

李其琛那一辈的族人们交头接耳,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

他们年纪大些,亲身经历过李家曾经何等的荣耀与辉煌,听了李寿这一通话,他们的感触也最深。

唯有李其珏,并没有开口,只是默默的观察着李寿。一双幽深的眸子里,时不时闪过一抹亮光。

但也有不服气的,比如李寿的堂兄弟们。

只听他们有人叫嚣,“李家确实不能再沉寂下去了,但该如何兴起?难道就靠你李寿?”

都是同辈人,李寿的堂兄弟们对于李寿这个半路回家的人的感情很是复杂。

一方面,他们很是羡慕李寿有个彪悍的外家;另一方面,他们又嫌弃郑家非著姓。

羡慕中夹杂着不屑,便是李家第三代对李寿的感觉。

“就是、就是,你以为你是谁?能担当起复兴家族的重任?”

“对啊对啊,别一个弄不好,你败给了人家,直接将家族的脸面被人丢到地上践踏。”

“是啊,李寿,你也太托大了!”

“……”

小一辈们纷纷叫嚷着,话语中多是对李寿的否定。

李寿也不恼,依然傲然站立着。

他目光扫过嘟嘟囔囔的堂兄弟们,没有说话。

可不知为何,每个接触到李寿目光的人,都禁不住闭上了嘴。

很快,堂内便安静下来。

李寿缓缓的说道:“我愿意立下军令状。如果能赢得这场赌约,还请祖父、父亲答应我三个条件。如果我输了,我愿自请被逐出李氏宗族,并自行流放三千里。”

李寿说“自请被逐出李氏宗族”的时候,众人还没有什么表示。

因为大家都知道,郑家、以及李寿本人,根本就不想回归李家,他们甚至可以肯定,前脚他们把李寿赶出家门,后脚郑家就会给李寿改名叫郑寿。

不过,当听到李寿说“自行流放三千里”的时候,众人的脸色变了。

李寿这是连郑家都不回,把自己当成罪人一样准备去边疆吃苦啊。

李祐堂首先坐直了身子,目光炯炯的看着长孙:“此话当真?”

李寿敢这么说,应该是有所依仗。莫非,自己这个长孙真有过人的本事。

李寿郑重点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李祐堂直直的看向李寿,灼灼的目光几乎能将人看穿。

李寿无畏的迎上去,丝毫没有闪躲。

祖孙两个对视良久,李祐堂方仰头大笑起来:“哈哈哈,好、好,这个赌约,我李家接了!”

李寿暗暗松了口气,却还不忘提醒祖父:“阿翁,我若赢了,您可要答应我三个条件呢。”

李祐堂一双老眼里精光闪烁,他捋着花白的胡须,道:“放心,只要你能重振我李氏的威名,慢说三个条件,就是三十个,老夫也应允了。”

李寿喜上眉梢,赶忙躬身道:“阿翁放心,孙儿定不会让祖宗蒙羞、令家族蒙羞!”

有了家族的同意及支持,李寿的“挑战”计划进行得无比顺利。

短短三天的功夫,他便与十几个世家的子弟签订了赌约。

赌约如下:

李寿一人对局所有迎战的世家子弟,对决的内容包括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杂学经史乃至谱系。

每场三局,得两胜者,赢得该场比赛。

赢的一方可以向输的那一方提出一个条件,当然,这个条件不能违背法律、道德等。

对战的时间:九月九日。

地点:京城第一高楼,聚贤阁。

……

“二九兄这是想玩儿一场大的啊。”

唐宓托着腮,听完阿周从马夫那儿打听来的八卦,不由得叹了一声。

很快,她便想到:李寿这么做,难道仅仅只是为了“出名”?

没错,当初李寿不愿意接受家族联姻,唐宓便给他出了个主意——出名当名士。

至于如何出名,唐宓也给了个建议。

那就是主动挑战京中的才子、名士,靠自己的真才实学打败那些人,然后扬名京城。

最后,还可以透出他是名士李克己的首席大弟子。

出身世家,名士教导,本身又出色得一塌糊涂,李寿不出名都难啊。

唐宓给李寿出主意的时候,还顺便提供了几个可以挑战的对象。比如她家先生。

嘿嘿,唐宓不是想让李寿踩着李克己出名,只是觉得,跟李克己对战,更有把握些。

虽然她也相信二九兄才学过人,但文无第一,文人相斗的事,有时很难比出个胜负。

李寿若是跟李克己对战,就算输了,那也是虽败犹荣。

事后再爆出他是李先生的学生,世人也能一笑而过:徒弟比不过老师,也在情理之中嘛。

学生挑战先生,也可是看作是先生考校学生,只不过学生略有些“少年轻狂”罢了。

但人不轻狂枉少年,这种事操作好了,没准儿还会成为文化圈的一段佳话哩。

可李寿若是败给了别人,世人便会说他自不量力之类的话。

在唐宓想来,李寿挑战李克己,不管胜负,他都是赢家。

就是李克己本人,不管胜负,也都是赢家。

可以说,如此对双方都没有坏处,还能达到让李寿出名的目的。

但是现在,唐宓听了李寿的种种言行后,不禁有些怀疑:她教给李寿的办法,是不是过于天真、过于想当然了?

“算了,不想了,等明日去平康坊,见到二九兄后仔细问问他也就是了。”

唐宓不愿承认自己“幼稚”,摇了摇脑袋,准备上床睡觉。

一夜无话。

次日清晨,唐宓早早的便起来了。

洗漱毕,她便去朝晖院。

与父母、兄长们一起吃了早饭,唐宓三个便坐马车前往平康坊。

令唐宓意外的是,今天李寿居然没来。

唐宓失望的在李家大宅里转来转去,仍没有发现李寿的踪影。

李克己人老成精,哪里看不到唐宓的小动作。

借着课间休息的当儿,李克己偷偷凑到唐宓跟前:“胖、哦不,猫儿啊,你这是找谁呢?”

唐宓抬眼便看到李克己那八卦兮兮的模样,不禁暗自翻了个白眼,嘴上却含糊道:“没有,就是随便看看。先生,您家的庭院布置得真好。”

“嘿嘿嘿,”李克己笑得有些猥琐,此刻他哪里有半点名士的样子,简直就像个无聊老男人,“我家的庭院当然好,只可惜,还是引不来十八郎那个臭小子。”

听李克己自己提到了李寿,唐宓不禁竖起了小耳朵,故作不在意的问道:“说到李师兄,今天怎么没见他?”

“嘿嘿,”李克己笑得更贱了,一副“我早就看穿你”的得意模样,却故意拿捏着不肯说。

唐宓不禁有些恼羞成怒,“先生~~”尾音拖得长长的。

只把李克己听得后脊背发凉,赶忙摆手,“好好好,我说,我说——”

嘴里还嘀咕,“现在的孩子啊,怎么一点儿耐心都没有!”

唐宓:“先生!”

李克己赶忙道:“哎呀,还不是‘对战’的事,现在十八郎忙着呢。哪里还悠闲功夫来我老头子这儿闲逛?”

唐宓想了想,还是问了句:“先生,师兄他把事情弄得这么大,到底是为了什么?”

她已经开始怀疑李寿的目的了。

李克己收起贱兮兮的笑容,负手而立,赫然又是一派名士姿态,不答反问:“你可知十八郎和那些世家子的赌注是什么?”

唐宓想都不想的就回答:“输的一方要无条件的履行赢的那一方的一个要求。”

李克己又问:“那你可知李寿会提出什么要求?”

唐宓摇摇头,她就是不知道才问的啊。

李克己视线左右环顾,确定没有第三个人偷听,这才压低了声音道:“十八郎会要求所有跟他对赌、且输了的世家子弟去参加明春的科举!”

唐宓瞪大了眼睛,“参加科、科举?”

紧接着,她就明白了李寿的意图。

他是在帮圣人提高科举的档次!

话说,科举选才的制度,自前朝就有了,但推行得并不顺利。

先帝坐稳江山后,也大力推行科举,可那些世家、豪族依然不买账。

有人或许会说了,按理说科举是对世家有利的啊。毕竟,读书的资源绝大多数都把握在世家手里,与寒门庶族、乃至贫苦百姓相比,世家子弟的文化水平高得不是一星半点。

这样一些人一起参加考试,摆明是世家子弟胜出啊。

可世家为何会抵制科举?根本不让族中子弟参加?

道理很简单,这是原则问题。

想想吧,科举之前,朝廷选拔官员,基本靠推荐。

何人推荐?自然是那些位高权重的官员和世家大族。

可以说,那时世家大族掌握着朝廷人事任用权,皇帝想要什么人才了,本人根本接触不到人才本身,而是需要借世家来推荐。

开了科举之后呢,朝廷人事选拔的权利却收到了圣人手里。

而世家,从原来的选拔者,变成了被选拔者,手中的权利也被剥夺了。

世家如何答应?

所以,不管朝廷如何推行科举,世家就是不理这个茬儿。

而世人崇尚世家,世家不做的事,那些庶族寒门也不会搀和。

如此一来,朝廷的科举竟成了个摆设。

每年科举,只有一些贫寒百姓的子弟,亦或是没落世家、小地主的子弟参加,水平很一般。实在达不到朝廷“纳才”的标准。

科举就成了个极为尴尬的存在。

当今圣人立志要做明君,自然不会任由这种情况发展下去。

而李寿的“赌约”,便是圣人的一步棋。

唐宓想通了其中的关节,不禁沉默了。

她甚至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太自以为是了?

是,她确实聪明,生而知之,过目不忘,一心二用……可她到底只是个七岁的孩子。

别说跟那些久经风雨的老狐狸相比了,就是李寿,她也有很多不足。

偏偏她还暗自得意,以为自己多聪明,多了不起,能给比自己年长十岁的人出谋划策。

或许,在李寿看来,她幼稚得可笑吧……

第105章 拉快进度条

唐元贞和王怀瑾商议完回乡守孝后,夫妻两个便各自忙碌起来。

唐元贞这边要准备全家出行的种种事务,还要安排留守京城的人手。

王怀瑾那边则需要先跟王鼎和李氏报备一下。

只是他刚提了个开头,李氏便叫了起来:“什么?回、回梁州守孝?”

好好的,怎么要回梁州?不是说好在京城置办墓地吗?

梁州乡下的祖宅,李氏早就呆腻了,根本不愿意回去。

王鼎却有些意动。

国人自古讲究“落叶归根”,只是万氏和王鼐死得急,根本来不及交代后事。

但王鼎相信,他阿娘也好、大哥也罢,肯定是想把尸骨埋到老家的祖坟里。

更不用说,按照规定,万氏需要与她的夫君合葬。

就是王鼎自己,如果那一天老去了,也想回梁州老家安葬。

“回乡?也好!”王鼎点了点头,离家这些年,他也十分想念。

借此机会,他也能回去好好待一段时间。

“好?”好什么好!

李氏瞪了王鼎一眼,暗骂一句:真是狗肉上不了大席,不管当了多大的官儿,也洗不掉身上的土腥味儿。

回乡做什么?

他们在京城住着多少?

何苦回那穷乡僻壤?

但眼下不是发火的时候,李氏须得好好跟王怀瑾谈一谈。

她深深吸了口气,道:“阿郎啊,当初不是说好了嘛?怎么忽的又改变主意了?”莫非又是唐氏在背地里捣鬼?

王怀瑾感觉到母亲对“回乡”这件事的强烈抵触,他也明白,母亲为何不愿回去。

可母亲就真的没有站在他的立场为他想一想?

为了帮自己刷名望值、为了让自己的国公坐得更稳一些,妻子那样出身高贵、从小没吃过半点苦的人,都主动要求回梁州。

李氏作为母亲,作为一个口口声声疼爱儿子、愿意为儿女付出一切的母亲,却从未真的为王怀瑾考虑过。

是,梁州乡下确实贫苦了些,吃住等条件也远不如京城。

但也不是在那里住一辈子啊,只是待个两三年,母亲也不愿意吗?

不比较不知道差距,一旦认真比起来,王怀瑾愈发觉得母亲并不如她嘴上说的看重自己。

“阿婶,当初决定在京城安葬,也只是一个提议。那时阿娘和我都没想到京城的好墓地这般难寻,”

将不满藏在心底,王怀瑾耐心的解释着:“这些日子,我一直在京畿附近寻找,可总也没有合适的。与其这样拖延下去,还不如回乡。正好孩子们长这么大,还从未回过梁州,我便想着借此机会,也让孩子们在祖宅待上几年。”

王怀瑾的话说到了王鼎的心坎上,他连连点头:“是这个理儿。咱们王家富贵了,后人们却不能忘了本。”

而且,富贵不还乡,犹如锦衣夜行。

王鼎也想在昔日的老兄弟面前,好好的炫耀一番。

回家!

没说的。

李氏却更加气急,“几、几年?你还想在梁州带上好几年?”

王怀瑾纳闷的对李氏道:“三年啊。阿婶莫非忘了,我要为阿婆和阿爹守三年孝啊。”

二婶、二婶,又是二婶?

李氏气得脑仁儿疼,一时情急,竟口不择言,“我和你阿爹都活得好好的,你守得哪门子重孝?!”这不是咒他们两口子早死嘛!

王怀瑾眼里闪过一抹失望,还真让娘子说中了,母亲根本就想抹杀过继的事实。

可问题是,这种事,能是她想抹杀就抹杀的吗?

退一万步讲,就算真能让李氏抹杀成功,那以后,王怀瑾做这个安国公还能做得心安理得、理直气壮吗?

母亲做事,就不能为他王怀瑾考虑那么一星半点儿吗?

王鼎让李氏这么一说,心里也有些不自在。

王怀瑾不是幼时就过继出去的,而是长到二十多岁才过继,王鼎也早就习惯王怀瑾是自己儿子的事实。

猛不丁的,王怀瑾要为王鼐守三年重孝,王鼎也有种被“诅咒”的赶脚。

王怀瑾眼见王鼎又犯了耳根子软的毛病,在他说出伤人心的话之前,抢先道:“二婶,族谱上,我是阿爹的儿子。况且我得了阿爹的爵位,为他守重孝也是情理之中。”

李氏还要说什么,王怀瑾又赶忙道:“当然,二婶如果实在觉得心里不舒坦,我把爵位让给王怀恩,再将族谱改回来,如此,也就不必按宗法行事了。”

既想得权利,还不想履行责任,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王怀瑾也不耐烦跟李氏纠缠了,直接将选择权抛给李氏:是要爵位?还是要儿子?选吧!

其实,有那么一刹那,王怀瑾还暗暗想着,如果李氏能选择后者,哪怕是口头上过过嘴瘾,他王怀瑾也就满足了。

然鹅——

李氏揉捏着手里的帕子,嘴张合了好几下,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王怀瑾已经没力气失望了,他淡淡的说:“看来二婶已经选好了。既是这样,那一切还是按照宗法进行吧。”

李氏嘴唇蠕动,看向王怀瑾的目光很是为难。

王怀瑾却不愿多说,“我与阿娘已经商量好了,九月十六日是个好日子,那日,阖家返回梁州。”

说完,王怀瑾又补了一句,“当然,二叔和二婶若实在不愿意,可以留在京里。正好也帮我们看看家。”

李氏眼睛一亮,刚想说:好啊好啊,我们留下看家。

另一厢的王鼎却发话了,“我们也回去!”

死的不只是王鼐一个,还有王鼎的亲娘哩。

王怀瑾这个嗣子都大张旗鼓的回乡为老人守孝,王鼎这个亲生儿子却继续留在京里,事情传出去,他王鼎还要不要做人?

再者,王鼎对万氏是真的孝顺,断不会在守孝一事上委屈了老娘!

李氏颓然的瘫软在榻上。

完了、完了,所有的计划都泡汤了!

特别是王怀婉的亲事,王家阖家回乡,那谁去探查程家的底细?

还有,他们一去三年,梁州距离京城千余里,程家一旦有什么变故,他们在乡下根本就无从得知。

哎哟哟,我可怜的阿婉哟,好好的亲事又要横生波折了。

李氏心里乱作一团,哪里还想得起给王怀瑾纳妾的事?

……

王怀瑾从萱瑞堂出来,又转身去了摘星院。

“回、回梁州?”

王怀恩听完王怀瑾的话,也有些意外。

“是的,阿娘和我都商量好了。九月十六日启程,送阿婆和阿爹的灵柩回梁州安葬。”

对于王怀恩,王怀瑾就没必要解释太多,只需把结果告诉他。

然后征询他的意见,“不知大哥是想跟我们一起回去,还是留在京里。”

王怀恩揉着下巴,仔细思考着回乡的利弊。

良久,他才缓缓点头,“好,我与你一起回乡,在老家为阿婆和阿爹守孝。”

王怀瑾得到了回复,不再耽搁,起身便告辞离去。

出门的时候,几乎与小万氏错身而过。

两人客气的见了礼,寒暄两句,便各自离去。

小万氏走了两步,然后停下来,扭头去看王怀瑾的背影。

好一会儿,她才匆匆的赶往书房,还没进门,就急吼吼的问:“郎君,郎君,王怀瑾来做什么?”

王怀恩简单的将王怀瑾的来意说了说,并告诉她:“我已经答应了。”

“什么?回梁州?”小万氏内心是抵触的。

她和李氏一样,对那个又穷又偏僻的地方,实在没多少好感。

更不愿意舍弃京城的繁华,跑回祖宅去守什么孝!

但她在王怀恩跟前,并不如李氏在王鼎面前有体面,哪怕心里再不愿,也不敢明着反对。

小万氏暗自琢磨,现在距离九月十六日还有些日子,她一定想办法让王怀恩改变主意。

家里都通知到了,接下来就是亲朋故交,以及来往密切的同僚等。

不过,王怀瑾夫妇最先拜访的却是李克己。

“……事情就是这样的,孩子们能拜入先生门下是莫大的荣幸,本该好生上课才是,熟料家里的事一件接着一件,竟是——”

面对李克己,王怀瑾真是又小心又心虚,唯恐李先生一个恼了,不想教他们家的孩子了。

李克己捋着胡子,忽的问了句:“听说梁州多美食?”尤其是面食做得很有特色啊。

王怀瑾愣住了。

唐元贞却反应过来,赶忙说道:“先生说得没错,梁州的美食很多,特别是汤饼,做得跟京城很不一样。还有羊肉,做得也极有特色。”

李克己满意的点点头:“好,那我就去梁州呆些日子吧。”

他生平最不喜欢在一个地方待太久,他已经在京城住了一年多了,早就烦了。

恰巧没去过梁州,索性趁着这次机会,去梁州溜达一圈。

王怀瑾终于醒过神儿来,眼中充满感激,“先生,您——”

李克己摆摆手,他也不全是为了三个孩子,而是他确实想出去转转。

他提前把话说明白:“我在梁州未必能待太久,或许一两年,或许一两个月。不过,你们放心,我不会耽误孩子们的功课。”

李克己肯为了孩子去梁州,王怀瑾几乎是感恩戴德,哪里还敢计较李克己在梁州待多久?

唐元贞也是这么想的。

夫妻两个心灵相通,齐齐向李克己行礼:“多谢李先生!”

李克己这边解决了,接下来的事就好办了。

王怀瑾戴着重孝,不好去人家做客,便亲自给亲朋故交等写了信。

世交,比如赵家、霍家;姻亲,比如李家。王怀瑾全都命人送去了亲笔信。

信中,王怀瑾真诚的表示,他的祖母和父亲先后离世,他要将两位老人的灵柩送回梁州,然后在梁州守孝。

至于为何拖了两个月才动身,真正的原因自然是不能说的,但也有现成的理由——办丧礼、搬家。

不管别人信不信,反正王怀瑾是信了。

不过,许是王怀瑾的信写得太真挚,那些亲朋故交也都相信了。至少一个个派人来王家,询问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并且个个拍着胸脯保证,王怀瑾回乡后,京中的国公府,他们会多加照顾的。

王怀瑾等的就是这句话,对大家的善意,纷纷表示感谢。

接下来,王怀瑾和唐元贞更加忙碌了。

安排出行和留守的人手,准备出行的物品,提前派人回梁州收拾祖宅……一连串的事情,忙得两口子脚打后脑勺。

是以,他们根本没有闲工夫关注外面的消息。

自然也就不知道时下最火爆的八卦:李十八郎一人单挑十几家世家子弟!

唐宓不知出于什么心态,对这件事却格外在意。

正好郑勉这个小八卦也十分关心这件事,每天都会将最新“战况”写信告诉唐宓。

九月九日,李氏VS诸世家的第一天,李十八郎一人同时与三人对弈,结果:胜!

九月十日,两方对决的第二天,李十八郎醉酒写下三十几首脍炙人口的诗篇,同时与他PK的四个世家子弟全部败北。

九月十一日,赌局的第三天,李十八郎左右手开弓,一手草书、一手楷书,酣畅淋漓的书法,惊艳了围观的所有人,与他同场竞技的世家子弟俯首认输。

九月十二日……

可以说,一连五天,李十八郎以卓绝的才艺、精彩的表现,获得了接连的胜利。

其实,倒不是说李十八郎真的能够压制所有人,对决的时候,他故意使了个手段,即故意以一人同时对战N个人。

这种情况,落在评审或是围观群众眼中,那就是极不公平的。

同情弱者是天性,当人们看到一个人孤身对抗N人甚是一群人的时候,不管真相如何,本能的觉得前者被欺负了。

当这个人和N个人的水平相当,甚至是略差一点的时候,众人心里的天平依然会倒向那个人。

尤其当这个人生得好、仪态好,又是的年轻少年郎,众人对他就会更加偏爱。

所以,李十八郎的“胜”有点取巧的意味。

但不管取不取巧,李寿的“胜”是事实。

诸世家也不得不咬牙认下了这个结果,并且当着大半个京城百姓的面儿应了李寿的要求:明年春闱,各家将会派出至少十名的族中子弟参加。

“二九兄,赢了!”

唐宓放下信,盘膝坐在藏书阁的三楼,手托着腮,望着聚贤阁的方向。

果然,李寿根本不似他在自己面前表现的那般纯良无害,这厮根本就是个大腹黑。

不过也无所谓啦,二九兄是她的朋友,只要他不把心计使在她身上,她也不用太计较。

至于二九兄“逗弄”自己的事,唐宓大方的表示,她、不记仇,真哒。

九月十六日,王家阖家出动,一辆辆马车从安国公府出来,朝着城外驶去。

李寿根本不知道王家要回梁州的事,等他听到风声,王家的车队已经离京二百多里了。

站在城外的官道上,李寿苦笑:“看来胖丫头真的生气了,走也不告诉我一声。都怪我不好,干嘛逗她?算了,等过些日子,胖丫头消气了,我再跟她解释不迟。”

然而,让李寿想不到的是,他这一“等”就是五年……

第106章 少女

阳春三月,草长莺飞。

一场春雨过后,空气格外的清新。

官道附近的小镇上,那间最好的,也是唯一的客栈门前人来人往,很是热闹。

“吁~~”

一匹枣红色的马停在了客栈门口,骑在马背上的少年约莫十四五岁的模样,一身绯色的胡服,皮肤白皙、五官俊美,穿的衣服看似平常,但腰间悬挂的玉佩、荷包等物却透着精致。

少年仰头看了看飘扬在半空中的幌子,呃,藕荷色的底儿,绣着斗大的红字:悦来客栈!

少年的嘴角抽了抽,心道,莫非这就是阿娘所说的大梁第一连锁客栈?

过去两年里,他和大哥一直跟着先生走南闯北,去了不少地方,也住过无数间客栈。

而很多地方的客栈,也确确实实叫悦来,当时他好奇,再加上阿娘在信里的调侃,便故意找掌柜的询问。

结果,掌柜的一脸困惑的说:他家是祖传的买卖,干了几十年,就是叫悦来。至于其它地方,抱歉,小老儿这辈子还从未离开过县城。

少年问了不同地方的好几家悦来客栈,人家的说辞都差不多,表示本客栈都是独门买卖,根本不是什么“连锁”。

后来,还是小妹写信提醒她,亲爱滴二哥,你丫又被阿娘耍了。

直到那时,少年才知道所谓的“大梁第一连锁客栈”,不过是他亲娘的一句笑谈。而他这个二货,居然还傻兮兮的相信了。

二货,呃,据他阿娘的解释,便是“蠢萌”的意思。

至于蠢萌,咳咳,据他小妹的解释,就是“傻”的代名词!

……被阿娘和小妹联手欺负了,少年委屈的蹲在墙角抹眼泪,结果却换来更大的笑声。

也罢,反正小爷习惯了。

“悦来客栈”的话题自此告一段落,但从那以后,每每在新的地方看到“悦来客栈”,少年就有种无语的感觉。

“阿齐,发生什么呆?还不赶紧下马去预定房间?”

又是一匹枣红色的马停了下来,马背上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穿着紫色大翻领的胡服,面如冠玉、眉眼如画,模样与方才的少年有些相似,却比之多了几分沉稳、内敛。

“是,大哥!”绯衣少年麻利的翻下马背。

此时,客栈的伙计已经迎了上来,热情的招呼:“二位郎君,里面请!”

绯衣少年将缰绳丢给伙计,吩咐道:“给我的奔雷喂最好的草料,水要山泉水。”

伙计赶忙答应,“哎哎,郎君请放心。”

紫衣少年也跃下马背,将缰绳递给伙计,“有劳!”

“不敢不敢,”伙计连连说着,“郎君请放心,小的定会叮嘱后院,将两位的马喂得妥妥的。”

绯衣少年很满意伙计的态度,从腰间荷包里掏出几枚银瓜子,随手丢给了伙计。

伙计手里牵着缰绳,赶忙用另一只手抓着衣摆,将银瓜子兜住。

银瓜子在阳光下泛着耀眼的光,伙计乐得嘴都合不拢,迭声道:“多谢、多谢两位郎君打赏!”

而不远处的一个茶水摊上,一个少女正在柔声细气的跟老板讨要热水,眼角的余光瞥到了这一幕,一双秋水般的美眸里不禁闪过一抹异彩。

两个少年却并未察觉这一点,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大堂。

“掌柜的,你们客栈一共有多少个房间?”绯衣少年大咧咧的问道。

掌柜的早就看到了门口那一幕,尤其是绯衣少年丢出来的银瓜子,更是晃花了他的眼。

啧啧,有钱人,大主顾啊!

掌柜的奸商值瞬间升至最高点,一听少年问多少个房间,心里更是乐开了花:艾玛,这是要包场的节奏啊。

他赶紧拿着账本,颠颠的凑到两位贵客跟前,“好叫这位郎君知道,本客栈一共两层,一楼乙字号房共八间,二楼甲字号房共有十二间,后院还有丙字号房五间。如今乙字号房还剩五间,二楼甲字号房还有九间,后院的丙字号都还空着。”

绯衣少年一听这话,眉头微蹙,“二楼的房间有人住?他们住到什么时候?”

阿娘他们大约三天后会抵达,按照他们哥儿俩的想法,想把整个客栈都包下来,即便不能包下整个客栈,好歹把二楼的甲等房包下来啊。

掌柜的人老成精,哪里听不出绯衣少年话里的意思?

“郎君且等我查一查,”他舔了舔拇指,哗啦啦翻着账册,而后道:“二楼甲字号房一共住了三个客人,其中一位今天就要退房,另外两位据说最迟住到明后天。”

其实,就算那三位客人不退房,掌柜的也有办法把甲字号房都空出来。

他们这个小镇虽距离京城不远,但位置偏僻,平常很难见到什么豪客,这会儿好不容易来了这么一位大方的主儿,掌柜的无论如何也要把人留住。

绯衣少年的眉头松开了,笑着说:“这样最好。掌柜的,你们客栈的二楼我都包下了,后院的丙字号房也一样。房钱嘛,我从今天就开始算,但三天后,你必须保证整个二楼都是‘干干净净’的。”

说着,绯衣少年便从衣襟里掏出一个荷包,直接丢到了柜台上。

荷包砸在实木台面上,发出当啷的响声。

凭声音,掌柜的就能判断出,这里面放着的定是银饼子。

“哎哎哎,小老儿明白,小老儿明白!”掌柜的笑得见牙不见眼,伸手拿过那荷包,打开抽绳,果然看到里面放着一个婴儿拳头般大小的银饼子。

掂了掂,足足有十两!

掌柜的愈发高兴了,点头哈腰的将两位贵客送到了二楼。

客栈门外,方才在茶摊儿要水的少女提着个粗瓷罐子,正好将这一幕看在眼中。

三天后,掌柜的果然将整个二楼都清了出来,并按照两位少年的要求,让伙计们将二楼的每间房间都细细打扫了一遍。

窗明几净、青石地板都能照出人来……话说,他这个客栈,也就开业的时候曾经这般干净过。

掌柜的被两个少年指使得团团转,心里却没有半点不满,因为他知道,对方越是讲究、要求越是高,就证明人家越是贵人,荷包里的银子也越多。

本着对金钱的渴望,掌柜的对少年们等着的“贵客”也非常好奇。

这天下午,两位少年便出了客栈去不远处的官道迎接,而掌柜的也站着门前,踮着脚尖往远处瞧着。

足足过了一个时辰,远处才缓缓驶来一队马车。

好家伙,足足十五六辆马车啊,两边还有身着甲胄的部曲,掌柜的眼睛都看直了。

待到车队停到客栈门口,掌柜的还没有回过神儿来,在愣怔间,他仿佛听到了一记极好听的女声——

“二哥,这就是你说的第二百五十间连锁店?”

第107章 鸠占鹊巢

“哈哈,没错,这就是我住过的第二百五十间悦来客栈。”

绯衣少年今天换了身湖蓝色的胡服,腰间还挂了一把剑,脚上一双乌皮靴,妥妥游侠儿的装扮。

他小心翼翼的将妹子扶下马车,哈哈笑着说道。

掌柜的仍旧站在门前,呆愣愣的看着,只见一只纤纤玉手从马车里伸出来,接着便露出一个窈窕的身影。

唔,这应该是个年纪不大的小少女吧?

掌柜的本能的想着。

只可惜少女戴着羃离,薄薄的白纱遮住了少女大半个身子,根本看不清她的相貌。

不过,单是那一把好嗓子,就足以让人浮想联翩了。

就在掌柜的愣神儿的时候,马车里的人纷纷走了下来。

其中大多数都是女眷,紫衣少年拥簇着一位妇人走了过来,那位妇人上身红色绣折枝花纹的窄袖襦衣,下配一条秋香色齐胸长裙,裙摆没有拖地,露出一点点脚尖。

妇人也是戴着羃离,根本看不清相貌。

在她身后,则是一群碧衣小婢和姜黄色衣衫的仆妇。

另外还有两个妙龄少女,一个着粉色衣裙,一个穿着鹅黄色的衣裳。两人身边亦是丫鬟簇拥。

“什么二百五?”妇人走到近前,跟最先下马车的少女说道。

那少女凑到妇人跟前,笑嘻嘻的说:“是二哥,他说这间客栈是他住过的第二百五十间连锁店?”

什么叫无语凝噎?

说得就是这位妇人,她好想扶额:自己怎么就生出这么一个二百五的二货儿子?

都给他说过了,“二百五”不是什么好话,偏这小子记吃不记打,竟还颠颠的拿来炫耀。

唉,话说现在把这小子塞回肚子里,还来不来得及啊?

紫衣少年今天穿了件靛青色的圆领襕袍,头上戴着短脚蹼头,看起来很是文雅。

他忍着额角的抽搐,冷声对绯衣少年道:“王令齐,傻站着干什么?还不赶紧去里面安排?”

绯衣少年,也就是王令齐,听到长兄的呵斥,冲着妹子吐了吐舌头,然后撩起衣摆,大步朝掌柜的走去。

“哎哎,掌柜的,掌柜的,回神哟~~”

王令齐伸手在掌柜的面前晃了晃。

掌柜的猛地回过神儿来,老脸有些涨红,磕磕巴巴的道:“郎、郎君,可、可有什么吩咐?”

王令齐一指不远处的人群,道:“我家的贵客已经到了,赶紧吩咐厨房——”

他的话还没说完,掌柜的就连连点头,“好、好,我这就让厨房烧热水,准备食材!”

王令齐伸出一根食指晃了晃,“错,我是说,让你的人把厨房让出来,我们家的下人自己去烧热水、准备吃食!”

“啊~~”,掌柜的又是一愣,“您的人自己动手?”

知道来的是贵客,也颇为讲究,但掌柜的没想到,人家会讲究到这种地步,竟是连热水都不让厨房的人给烧。

而令掌柜的惊讶的还在后面。

一群人拥簇着妇人和少女上了二楼,而剩下的仆妇也忙碌起来,先将马车赶到后院。

客栈的后院有点儿小,只能容下三四辆马车,其它十来辆马车则停在了外面,直接将客栈的后街堵了个严严实实。

所幸这条街原本就没什么人,也就没人跑来抗议。

停好马车,仆妇们便开始从马车车厢里往外搬东西。

起初,掌柜的以为他们是在搬行李,凑近了一看才知道,人家搬的居然是新鲜的蔬菜、肉蛋和水果。

掌柜的咽了口吐沫,拉住指挥的那个管事模样的人,好奇的问道:“您家主人出行,还、还随身携带食材?”

老天爷,这也太讲究了吧。

管事瞥了掌柜的一眼,那眼神仿佛在看弱智,“当然不会随身带着。”他们从梁州出发,梁州距离京城好几百里,这么长的旅程,再好的食材也要烂掉了。

掌柜的舒了口气,我说呢,任谁也不能这么讲究。

结果管事的又补了一句,“这些食材,都是由专人,每隔一两日从庄子上快马运过来的。”他没说的是,他家娘子豪富,沿途有好几个庄子,正好可以供给。

“哈?”掌柜的傻眼了,“专、专人每隔两日运送?”

佛祖菩萨唉,这是什么人家啊,竟是比皇帝出巡还讲究?

两个少年拥簇着妇人和少女上了二楼。

丫鬟婆子抢先进去摆放铺盖、摆设等物。

待到几人进去的时候,床榻上已经铺了家常所用的凉席、褥子,香炉里也燃起了主人惯用的香料。

少女摘下羃离,露出一张明艳绝伦的面容:一张古典的鹅蛋脸,柳叶眉,杏眼儿,挺翘的小鼻子,唇形好看的樱唇……原就出众的五官搭配起来,真是美到了极致!

少女的美,没有一点妖媚气,反而透着浓浓的书卷气和高贵端庄。

是那种女人见了都挑不出毛病的美,是那种很讨长辈喜欢的美!

“哎呀,坐了一天的马车,人都晃得要散架了。”

一关上门,刚才还亭亭而立的少女顿时好像被抽去了浑身的骨头,懒洋洋的歪到了榻上。

拽过她最喜欢的南瓜样靠枕抱着,小少女慵懒的仿佛一只猫儿。

“猫儿,累了吧?”面对如此失礼的举动,她的母亲和兄长居然都没有任何训斥,反而露出无比心疼的表情。

“嗯~我要睡一会儿,用饭的时候再叫我吧!”少女爱娇的从嗓子眼儿里嘀咕了一句,眼眸已经闭上了。

妇人赶忙从丫鬟手里取来薄被,小心的给女儿盖上。

然后妇人冲着两个儿子使了个眼色。

两少年会意,踮着脚尖,跟母亲去了里间。

里间,床榻上也换了自家的铺盖。妇人坐在榻边,两个少年则一左一右的蹲下来,给妇人脱去鞋子。

妇人捶了捶腰,这些日子赶路,整天在马车里晃荡,别说猫儿了,就连她也累得不行。

“阿娘,您没事吧?要不要让人给您揉一揉?”王令仪没有忽略掉母亲捶腰的动作,关切的问道。

“没事儿,这几天赶路赶得紧,没休息好,等回京后好好休息几日便没事了。”

妇人,也就是唐元贞说道,“对了,你们回京也有些日子里,京里可还好?”

离京五年,终于回来了,唐元贞对家里很是惦记。

尤其是家里还住着那么几个不省心的主儿。

王令仪犹豫了片刻,不知是在组织措辞,还是一时不知该如何说,竟没有直接回答。

王令齐性子直,他才不管那么多,见大哥沉默,他直接道:“阿娘,咱们家就要被鸠占鹊巢了!最可恨的是,‘某人’还故意散布流言,说什么父亲行二却窃居正堂,还说什么谋夺爵位、强占财产之类的混话……”

第108章 国公府的那些事儿

春困秋乏,加上连日来的赶路,唐宓只觉得自己的身子骨都要散架了。

窝在舒适的床榻上,闻着熟悉的熏香,她睡得很是香甜。

但在睡梦中,她依稀听到阿娘在跟两个哥哥说话——

“什么叫‘鸠占鹊巢’,把话给我说清楚?”

“阿娘,您别听阿齐乱说,事情是这样的,”

王令仪瞪了口无遮拦的弟弟一眼,缓缓给母亲解释道:“这月初三,上巳节,摘星院的阿佩以国公府的名义,邀请了许多同龄的小娘子在家里聚会——”

“哼,阿兄,她哪里是用国公府的名义,分明就是打着猫儿的旗号妄图混进世家的圈子里。”结果人家那些世家女根本不买账,来参加的小娘子多是勋贵和庶族,平白让人看了笑话。

王令齐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事关自己的小妹,他根本无法容忍,“阿娘,不只是上巳节,这两年咱们不在京里,王令佩没少在国公府作妖。”

唐元贞脸色也阴沉下来,她可以允许王怀恩一家继续住在国公府,也愿意让王令佩姐妹去女学堂蹭课,但如果王令佩踩过了界,那她是决不能容许的。

“不只是她,还有小万氏,整天里找寻唐妈妈的不是,”

既然把话题说开了,王令齐也不再隐瞒,继续道:“不是嫌昨天的饭菜不合口味,就是说今天想吃什么、什么,简直把国公府当成她家一样。哼,谁还不知道她的小心思,她不就是想从唐妈妈手里把抢过管家权嘛。”

当年王家阖家返乡守孝,两年前,便出了孝。

偏巧那时王怀瑾有了差事,暂时不能离开梁州。他不走,唐元贞自然也要留下。

唐宓是个小娘子,要跟在父母身边。

王令仪和王令齐兄弟则跟着李克己先生外出游学。

唯有王怀恩一家和王鼎一家返回了京城。

唐元贞知道这两家都不是省油的灯,自己无法回家,便安排唐妈妈带着二十客女提前返回了京城,好照看国公府。

现在看来,幸好那时有此安排,否则,国公府还真有可能被鸠占鹊巢。

“还有叔祖母——”王令齐越说越来劲,一时竟忘了阿兄的叮嘱。

“阿齐!”王令仪赶忙喝止。却已经晚了。

唐元贞蹙眉,“叔祖母又怎么了?”她就知道李氏不可能消停。

“……”王令齐自觉失言,不敢再开口,怯怯的看着自家大哥。

唐元贞直接将目光投向长子。没说话,但那种无形的压力,王令仪根本承受不住。

他组织了一下语言,低声道:“叔祖母娘家的族侄犯了点案子,叔祖母便拿着阿爹的名帖去寻京兆府,将、将这件事压了下来。”

这是目前李氏惹出来的最大麻烦,其它诸如随意去账房支银子、硬逼着唐妈妈开库房取用东西、强行拿走唐元贞庄子上送来的孝敬等小事则是数不胜数。

唐元贞眼前一黑,“她、她竟敢这么干?”这特么的是什么亲娘,坑儿子也没有这么坑的啊。

想凭借权势捞人,可以啊,你丫拿王鼎的帖子去啊。

作甚要用王怀瑾的名义?

难道李氏不知道,这种事一旦查出来,王怀瑾的仕途定会受影响?

还是她觉得,王怀瑾已经过继出去了,受不受影响与她没有关系?

既是这样,她凭什么打着王怀瑾的旗号摆平官司?

“儿子命人去查过了,事情倒不是很大,不过是侵占民田,儿子已经让人补偿了苦主,并且跟京兆府通了气。”

王令仪见母亲气得浑身发抖,暗道一声不好,赶忙解释道。

这两年王令仪跟着先生四处游走,着实见识了不少,也知道似李家族侄这样的官司可大可小。

自己阿爹是朝廷命官,如今掌管一府的兵权,仕途正好,更不能在这种小事上有所欠缺。

所以,王令仪回京后,听闻了这件事后,第一时间跑去善后。

所幸,京兆府冯裕是阿爹的旧相识,为官清正严明,却也不是不懂变通的老顽固。

再加上王令仪及时补偿了苦主,而苦主又立刻撤了诉状,冯裕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将这件事抹平了。

“……阿仪处理的很好,”对于能干的长子,唐元贞既欣慰又满意,脸上的阴沉略略缓和了些。

“只是,儿子还是没能将阿爹的名帖要回来。”王令仪揉了揉额角,对于那个名为叔祖母、实为亲祖母的女人,他也很无奈。

唉,内心同情阿爹一百遍,遇到这么一个坑儿子的阿娘,真心苦逼啊。

“无妨,这事儿等你阿爹回京后再说。”唐元贞眼里闪过一抹寒光,嘴上却无所谓的说道。

王令仪和王令齐对视了一眼,两兄弟齐齐打了个寒战,暗中为“叔祖母”祈祷。

他们的阿娘,说话时越是漫不经心、越是随意,越表明她已经将这件事记在心底,早早晚晚会“回敬”过去!

“家里还有什么事吗?”

唐元贞就是担心家里,这才留下王怀瑾跟下一任交接,自己带着女儿先返回京城。

“其它的都是小事,唐妈妈已经处理好了。”王令仪赶忙说道。

“嗯,这几日你们阿婆可有寄信给家里?”唐元贞略略松了口气,看来糟心的事也就那么几件。

“三天前我们离京的时候,曾经收到阿婆的信。信中,阿婆说,她和阿平已经在回京的路上,约莫再有半个月就能抵达京城。”

王令齐抢着回答。

王家除服后,赵氏便以礼佛为名,想去几大佛教圣地游玩。

王怀瑾和唐元贞不放心,且他们身为儿子儿媳妇,岂能让母亲独自出行?

就算自己无法随身服侍,也要派个年长些的儿女跟随啊。

于是,王怀瑾便想让王令仪兄弟中的一个跟赵氏一起,结果赵氏却说,“不能耽搁了孩子们的正事(那时李克己已经表示要带两个弟子外出游历),你们若实在不放心,就让阿平跟着我吧。”

那时王令平刚刚四岁,哪里能“服侍”得了祖母?

但王怀瑾和唐元贞也知道,王令平自幼养在赵氏跟前,跟赵氏这个祖母感情十分深厚。

由他陪伴,赵氏的旅途不至太寂寞。

夫妻两个犹豫再三,最终还是答应让王令平与赵氏一起出行,另外还增派了不少部曲和仆妇。

赵氏祖孙两个一路向南,他们也没有特定的目标,几乎是走到哪儿玩到哪儿,两年过去了,祖孙两个简直都玩儿疯了,几乎忘了“回家”两个字怎么写。

还是王怀瑾担心赵氏的身体,一封信接一封信的催促,赵氏这才意犹未尽的表示,今年端午前一定回家……

第109章 碰瓷

金乌西坠,月兔东升。

“哈~~”唐宓大大的伸了个懒腰,抬头看了看天色,惊讶道:“咦,天都黑了?”

她竟睡了这么久?

“三娘,您醒了?”

阿苏端着个托盘进来,见唐宓从榻上跳下来,正站在窗户边往外看,赶忙说道:“喝口蜂糖水吧。”

“嗯。”唐宓应了一声,抬手端起白瓷盅,轻啜了几口。

温温的蜂糖水滑入口腔,顺着食道流入肠胃,因睡眠而有些空的肠胃顿时觉得舒适了许多。

“哎呀,猫儿姐姐,你总算睡醒了,”

柳佩玖从门外探出一个脑袋,笑嘻嘻的说:“从下午就开始睡,你可是整整睡了一个多时辰哩。”

唐宓也没觉得不好意思,反而理直气壮的说:“累了,自然要好好睡一觉。对了,表姐呢?”

柳佩玖笑着说:“在大堂用暮食呢。舅母和两位表哥也都到了,就差你一个。赶紧的,咱们下去用饭吧。”

唐宓放下白瓷盅,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唔,是有些饿了。走!”

柳佩玖蹦跳着走进来,伸手挽住唐宓的胳膊,凑到她耳边嘀咕,“猫儿姐姐,我给你说啊,那个掌柜的可好玩儿了。咱们用个饭,他也大惊小怪的,真真是没见过世面。”

不就是用饭讲究了一些,菜品精致了一些嘛,那掌柜的却总一副惊诧的表情,啧啧,太好笑了。

唐宓抿嘴儿一笑,没说话,小地方的人,见识浅薄一些也是正常。

大堂里,掌柜的躲在柜台后面,跟小伙计一起看着王家人用饭。

偌大的屋子里,坐着的只有王家几口人,周围却有十几个丫鬟婆子伺候着。

“我滴个乖乖,那么好的山泉水煮出来的茶,竟然是用来漱口的,而不是用来喝的。”

“掌柜的,那、那个就是澡豆吧。啧啧,我刚才在外头偷偷的闻了闻,真香!听说用了十几种药材和香料制成的呢。”

“哎哟额滴娘啊,他们一顿饭这是要吃多少道菜啊?里面居然还有牛肉!”

这年头,牛精贵得很,没有官府许可,百姓决不能私自宰杀,否则就是犯法。

寻常百姓人家,一年到头也见不到牛肉。

似他们悦来客栈这样的地方,更是多年没有上过牛肉这样的菜肴了。

“哎哎,掌柜的你看,他们用的筷子是不是银制的?”

“不只是筷子,人家用的碗碟杯盏全都是上等的官窑细瓷,这样的瓷器,我这辈子都没见过……”

掌柜的和小伙计一边看着,一边悄悄的议论着。

唐宓耳朵好使,隔着老远就听到了两人的对话,不禁有些莞尔。

王家的饭桌,依然是分餐制。

唐宓的座位上已经摆放好托盘,托盘里菜、汤、主食若干,色泽很好,这会儿还冒着丝丝热气。

“猫儿,快坐下用饭吧。”

唐元贞没动筷子,就等着宝贝女儿下来一起用饭呢。

她不动手,几个小辈也不好开动。

唐宓见状,有些不好意思,揉了揉小鼻子,“是我起来晚了,累得大家久等。”

“说什么呢,你身子骨弱,这些天赶路赶得紧,你多休息些也是应该的。”

王令仪先开口了,爱怜的看着妹妹。

他就这么一个妹妹,不宠她还能宠谁?

唐宓暗暗摸了摸自己硬硬的小胳膊,笑得有些心虚。

柳佩玖在一旁撇嘴,猫儿姐姐身子骨弱?

开什么玩笑?

这位主儿,可是能手提鞭子把乡间赖汉抽出八条街的彪悍女子。

她这样的都叫“弱”,那自家姐姐就是残疾人了。

不过,柳佩玖也知道,唐宓在王家万分受宠,不只是舅父舅母把她当心尖尖、眼珠子,就是两个表兄和最小的表弟,也将她当成宝贝。

慢说是多睡会儿,就是唐宓还在床上窝着,舅母和表兄都不会苛责半句,反而会心疼的把饭菜端到榻上,送到唐宓的嘴边。

在王家这几年,柳佩玖早就习惯了王怀瑾一家对唐宓的娇宠。

柳佩玉不似柳佩玖这般暗地里吐着槽,她笑盈盈的接过话茬,“表兄说的是。猫儿这些日子着实累到了。白天在马车里就没什么精神,应当好生歇息。”

经过几年的调理,柳佩玉的身体彻底康复了。

但她骨架小,天生一副怯弱的模样。

从外面上看,她是几个萝莉中最“弱”的一个,也是最应该喊累的那个人。

如今,连她都说唐宓该歇息,旁人也就不好说什么了。

对于柳佩玉的懂事,唐元贞十分满意。

她不怕多养几个人,就怕养出王令佩那样的白眼狼。

“好了,用饭吧!”

唐元贞一声令下,大堂里顿时安静下来。

食不言!

掌柜的和小伙计眼睁睁看着几位贵人,姿态优雅的进食。

整个过程中,竟是连半点声响都没有。

弄得他们连小声嘀咕都不敢了,傻呵呵的干看着。

一夜无话。

次日清晨,天还没亮,后院便忙碌起来。

王家的仆役们来回穿梭,却秩序井然,并没有发出太大的声响。

掌柜的披着衣服、打着哈欠出来,正好碰到王家的管事。

“这位郎君,你们今儿个就走?”

掌柜的赶忙穿好衣服,快步走到王管事近前,低声问道。

“是啊。我们娘子急着回京呢。”王管事随口应了一声,又吩咐厨娘赶紧做饭。

几个厨娘忙得脚打后脑勺,她们不仅要做今天的早饭,还有准备路上的点心。

王管事说了,今天傍晚就要赶到京城,中午可能没时间正儿八经的做饭。

但主子们不能委屈了,所以,她们需要提前把中午的饭菜也做出来。

……如此忙碌了一个多时辰,王家的主子们也都起来了。

用过早饭,王令齐给掌柜的结算了房钱,又给了赏钱,这才跟大部队一起离开客栈。

掌柜的拿着满满的荷包,万分不舍的目送王家人离去。

而另一边的墙角,一抹粉色的身影一闪而逝。

王令仪兄弟两个大了,不好搭乘马车,继续骑着他们的马在前面开路。

马车缓缓行进着。

到了中午时分,车队已然赶到了距离京城不到五十里的驿站。

“阿兄,前面就是驿站了,我过去打点一下。”

王令齐手搭凉棚,看到驿馆的幌子后,赶忙跟王令仪说道。

“嗯,去吧。”王令仪有意磨炼弟弟,所以这次出来迎接母亲的时候,事事都让王令齐去安排。

“驾~~”

王令齐用力踢了踢马肚子,枣红马飞快的向前跑去。

“慢一点儿,别——”

“摔着”两个字还在王令仪的口中,王令齐那边就出事了。

只听得“啊”的一声惨叫,王令齐的马直立起来,一个粉色的身影倒在了官道上……

第110章 程叔

马车猛地停了下来,埋在抱枕堆里的唐宓倏地睁开了眼睛。

“阿苏,发生什么事了?”她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睡意。

阿苏坐在一旁服侍,听到这话,赶忙撩起车窗帘子往外看了看,不是十分确定的回道:“三娘,好像是二郎骑马碰到了路人。”

“哈?”唐宓的睡意瞬间没了,两只水汪汪的杏眼biu的睁得溜圆。

她二哥撞人了?

怎么可能?

王令齐的性子虽然跳脱了些,行事“二”了点,但论骑射武艺,却是王家几个孩子中最好的一个。

尤其是过去两年里,他跟着李克己走南闯北,整日里骑在马背上,马术练得那叫一个纯熟。

再一个,这里是官道,只有少量来往的马车和零星行人,道路情况十分良好,王令齐更不可能无缘无故的撞到人。

除非,那人是突然跑到官道上,王令齐一时不防备,这才——

唐宓的眼底闪过一抹玩味。

碰瓷!

同坐在一辆马车里的柳佩玖,眼里露出兴奋的光。

她也知道王令齐这个表兄骑术了得,且这里不是人挤人挨的闹区,如果没有意外,王令齐根本不可能撞人。

那么结论极有可能是:有人碰瓷儿!

艾玛,来古代这些年,她还是第一次看到大梁版的碰瓷哩。

柳佩玖坐不住了,好想立刻跳下马车,跑到前头去围观。

她扭头看向唐宓,“猫儿姐姐,这事儿——”咱们要不要下去看看?

唐宓不放心二货二哥,但对大哥却十分有信心。想了想,正要摇头,外头颠颠跑来一个小丫鬟。

那小丫鬟行至马车车窗边,行了一礼,而后将女主人的命令宣布出来:“三娘,两位表小姐,娘子说了,前头出了点小事故,已经有人处理了,你们不必担心。”

唐宓听明白了自家亲娘的潜台词:前头的事有人负责,你们三个小娘子都给我乖乖的待在马车里,不许乱动!

柳佩玖和柳佩玉也听明白了。

柳佩玉还好,她本就不是爱热闹的性子,柳佩玖却似被扎了个眼儿的气球,顿时萎了下来。

不管乐不乐意,唐宓和柳氏姐妹还是应了一声,“知道了!”

小丫鬟得到回信,又颠颠的跑回唐元贞的马车去复命。

“呵~~”既然有人处理,那她也就不用操心了。轻轻的打了个哈欠,唐宓又窝回一堆大大小小、形状各异的抱枕堆里。

很快,她合上了眼睛,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柳佩玖直看得目瞪口呆,话说,现在的猫儿姐姐也太懒了吧。

能坐着绝不站着,能躺着绝不坐着。

她这种睡神附体的状态,简直跟过去的勤奋努力判若两人啊。

柳佩玉却很能理解唐宓的情况,唉,怪只怪十岁那年,猫儿生了一场风寒。

那时大家都以为只是平常的风寒,结果,唐宓却足足折腾了好几个月,可把王家人都吓坏了。

唐元贞更是仿佛受了刺激,哪怕日后唐宓病愈了,她也压着女儿不许再读书,什么琴棋书画、女红医术的课程也都停了,只管好生在屋子里养着。

王怀瑾也不想再看到女儿虚弱的躺在病床上的样子,对于妻子的决定,他举双手双脚赞成。

于是,原本五更读书,整日手不离卷,闲暇之余还要拨弄两根琴弦、刺两针绣的唐宓,在父母的“高压”下,彻底跟学习说了再见。

每天不是吃就是睡,要么就是跟一群小宠物们在院子里玩耍……生生将一个勤奋努力的学霸养成了个吃喝玩乐睡大觉的娇娘子。

唐宓变懒了,变得爱撒娇了,唐元贞夫妇却十分开心。

在他们看来,女孩子就该是这个样子。

至于学习什么的,跟女儿的健康和快乐相比,根本不算什么。

唐元贞放心了,也就不再强压着唐宓不许看书。

唐宓不知是被自己的那场大病吓到了,还是为了安抚父母,亦或是真的不愿意读书了,唐元贞哪怕不再拦阻,她也极少像过去那般拼命。

书,还是会读,但并不会占用太多的时间。

琴棋书画也学,却是有一搭没一搭。

女红什么的更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唯有医术,唐宓学得还算上心,只是跟过去没法相比。

见唐宓这般,唐元贞紧绷着的最后一根神经也放松了,转身去忙家务。

唐元贞没有发现,在她离去后,女儿那早慧的双眸中却闪着感动与心疼。

“吁、吁~~”王令齐拉着缰绳,不停的喊着。

他胯下的枣红马直立着身子,嘴里不住的发出哕哕的叫声。

枣红马显是受了惊,四蹄落地后,不停在原地打着转。

马蹄踏踏,溅起一片的黄土,将这一块儿全都笼罩起来。

王令仪见王令齐忙着控制受惊的马,他便踢了踢马肚子,驱马走到前方。

黄土散去,露出地面上的人影。

这是一个年轻女子,她穿着粉色的衣裙,这会儿正坐在地上,双手抱着一根腿,低低的呻吟着。

浅粉色的裙摆被磨破了,染上了点点红色。

看那血迹的位置,王令仪大致可以判断,这女子伤到了膝盖。

他坐在马背上,沉声问道:“这位小娘子,可是伤到了哪里?”

女子听到声音,抬起了头,露出一张巴掌大的瓜子脸。

女子长相算不得美艳,却十分清秀,白皮肤,弯眉毛,大眼睛,小嘴巴,尖尖的下巴,再配上她纤细袅娜的身材,端得是楚楚可怜。

她坐在地上,乌黑的发丝有些凌乱,额上布满了汗珠儿,原本狼狈的模样,她硬是比旁人多了几分可怜、可人儿。

所以,王令仪的话音刚落,女子还没说话,便有看不过去的路人开口了——

“这位郎君,你们纵马撞了人,不说赶紧下来查看伤者的伤势,却还高高在上的居于马上,是不是太过分了!”

王令仪扬起一边的眉毛,循声忘了过去。

说话的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子,穿着有点旧的圆领襕袍,两只袖子都磨得起了毛,腰间没有挂玉佩,只是带了个半旧不新的荷包。

王令仪觉得这人有些眼熟,他微微眯起眼睛,仔细回想了一下:嘿,还真不是外人。

如果他没有认错的话,这人便是姑母王怀婉的夫家——程家的老三,程叔!

第111章 国公府的那些人

“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桃花仙人种桃树……”

或白、或浅粉的桃花林中,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身穿杏红色的衣裙,伸出纤细莹白的小手,轻轻折下一支的桃花。

她一边折花,一边轻声诵念着。

“二娘,这是谁写的诗啊,真好听!”碧衣小婢好奇的问道。

“前些日子李家举办桃花宴,当着半个京城的贵妇,姑母眼见桃林景色怡人,一时兴起,吟唱了这首桃花诗。”

王令佩将花枝放到丫鬟提着的花篮中,略带羡慕的说道:“桃花诗意境脱俗出尘,众贵妇纷纷称赞,而姑母,也因着这首诗名噪京城。”

“啊?是嫁到赵郡李氏的那位娘子吗?”丫鬟年纪小,进王家当差也不过五六年的功夫,那时王怀淑早就嫁人了,所以她对王家这位“高嫁”的娘子并不熟悉。

不过,她倒是听一些年长的婆子提到过,说王家老一辈的小娘子中,数三娘(即王怀淑)最不安分,小小年纪就因为虚荣心而剽窃别人的作品。

小丫鬟不懂什么叫“剽窃”啦,好像就是偷了别人的文章,只是她不明白的是,文章这种东西,还能被人偷走?

可听自家二娘这话的意思,那位王怀淑似乎很有才情啊。既是这样,王怀淑为什么要偷别人的?

或者,王怀淑出嫁了,在夫家受到熏陶,所以变得有才情啦?

小丫鬟正胡思乱想着,王令佩开口了,“不愧是赵郡李氏啊,姑母嫁过去才几年,竟也能吟得一首好诗。”

别人不知道王怀淑的底细,作为她嫡亲嫂子的小万氏却十分了解。

小万氏很清楚王怀淑有几斤几两,所以,在王怀淑因一首诗而出名后,很是不屑的说道:“哼,凭她也能做出这么好的诗?照我看啊,要么是她偷了李家某位郎君的创作,要么就是在李家待久了,好歹沾染了点文气。”

王令佩将这话听了进去,事后反复思量,觉得母亲的第一个猜测是不成立的。

李家是世家,规矩极严。

且姑母在李家的地位并不高,远没有达到剽窃了族中子弟的诗作却还敢在大庭广众之下诵读出来的地步。

王令佩更倾向于小万氏的第二个猜测,久居芝兰之室,其身也香嘛。

与王令佩抱有同样想法的还有很多人,尤其是当年参加过唐宓抓周宴的那几个贵女。

啧啧,那时候的王怀淑,可是连唐太府的遗作《三字经》都敢拿来说是自己的原创哇。

足见其人品。

不过,王怀淑嫁入李家后,很是低调了几年。

低调得许多人都忘了她曾经的“丰功伟绩”。

若不是这次的桃花诗,相信很多人依然想不起还有王怀淑这号人物。

桃花诗的惊艳,也让不少人对李家的家学渊源佩服不已。

好吧,写出桃花诗的虽然是王怀淑,但绝大多人都觉得功臣是李家,是王怀淑的夫君李其珏。

谁让王怀淑有那么糟糕的历史呢?

谁让现在的李家风头正盛?

五年前,李十八郎李寿一人对战十几个世家的优秀子弟,一战成名。

李家竟也有了复兴的迹象。

当初,李祐堂答应了李寿的三个条件。而李寿那三个条件中的第一个,就是要求李氏子弟参加来年的春闱。

直到李寿提出要求的那一刻,不管是那些跟李寿对赌的世家,还是李家,都明白了李寿这般大张旗鼓“挑衅”诸多世家的原因。

明白了,也晚了。

那些世家不管心里怎么骂李寿坑人,到了春天,还是捏着鼻子派出子弟去参加科举。

只不过,他们到底存着不忿,并没有派出族中最优秀的子弟,而是在旁支中随便点了几个人。

李家原本也想这么做,却被李寿的一番话劝住了。

李寿的意思很明白,圣人极力推行科举,考试选才的大势不可阻挡。

李家式微,朝中并没有多少高官,若是还是遵循旧制,靠推荐出仕,短时间内,李氏很难复兴。

不如趁着这次机会,李家将族中最优秀的人才全都推出去。

李家识趣,圣人自然不会亏待。

只要族中子弟在朝中有了位置,何愁李氏不早日复兴?

而且吧,这次是李寿挖了坑,李家也是受害人。

李家完全可以做出被不孝儿孙算计的苦主模样,如此既能参加科举,还不必背负“世家叛徒”的骂名?

毕竟,同时参加科举的,还有其它的家族呢。

若要说背叛,也是大家一起背叛!

李祐堂听了李寿的这番话,一个人坐在祠堂里呆了三天,出来后,拍板:好,我们参加!而且会派出最优秀的子弟。

第二年春闱,李家最杰出的新一代几乎是倾巢而出,除了李寿。

李寿表示,他已经有了官职,就不跟族中子弟争抢名额了。

同一场春闱,李家派出的是精英,而其它世家则是一群旁支子弟、或是庶子,水平高低立见。

结果更是不出意料,李家二三十个子弟,竟无一人落榜,甚至还包揽了这一科的前三甲。

消息一传出来,世人无不惊叹——不愧是赵郡李氏啊,明明不过是一赌局,随便应付一下,还能夺得如此成绩。

世人哪里知道,李家从未“随便”,“随便应付”的是他的对手,那些自视甚高的世家们。

而那些世家们看到结果,也都傻眼了。

他们、貌似又被李寿给坑了。

李家成功踩着其它世家的肩膀,重新恢复了一等世家该有的荣耀。

随后的结果,亦如李寿所说的那般,李家给力,圣人也没有吝啬,一口气给考中科举的二十多个李家子安排了官职。

李祐堂更是被圣人从养老的闲职直接提升为礼部侍郎。

虽然不是一部尚书,但对于沉寂十几年的李氏而言,侍郎之位已经是最理想的职位了。

李家得了莫大的实惠,更重要的是,名声再次响彻海内。

世人再次提及李氏,不再是什么“没落”,更不是李其珏“杀妻灭子”的传闻,而是李氏不愧千年世家,底蕴和家学远比其它世家来的厉害。

在这样的风潮下,王怀淑的桃花诗也就不显得那么突兀了——虽然王怀淑本人平平,但她是李家媳妇,多年受熏陶,能写一两首惊艳的诗,也在情理之中啊。

“姑母真是有福气。”王令佩不止一次的在心底感叹。她今年马上就十六岁了,可亲事还没有着落。

唉,真希望自己也能像姑母那样嫁入名门,成为众人羡慕的贵妇。

“二娘,您看,玉兰花!”小丫鬟拎着花篮,跟着王令佩在桃花林中穿梭,忽然指着不远处的一株花木喊道。

“咦?这玉兰竟提前开花了?”王令佩也很是诧异,快步走到近前,枝头上已经挂满了花苞。而周围则散发着淡淡的花香。

王令佩不由自主的伸出了手。

就在这时,忽的有人惊呼:“住手……”

第112章 想打人(求订阅)

摘花的手一顿,王令佩的眼中闪过一抹恼恨。

她轻咬下唇,很快,手腕微转,将那朵含苞待放的玉兰花摘了下来。

“哎哟哟,我的小娘子哎,您怎么把这玉兰花给摘了?好好的花骨朵儿,都还没开呢。”

一个身着姜黄色衣衫的婆子跑了过来,气喘吁吁的,看到王令佩手掌上的玉兰花苞,很是心疼,嘴上更是不住的说:“满院子的花儿、朵儿的,您摘哪个不好,作甚要摘这没开的花苞?”

王令佩没说话,她觉得,自己身为主子,跟个婆子辩解有失身份。

递给身边的丫鬟一个眼色。

小丫鬟机灵,上前一步,挡在自家主子面前,抬起小下巴,不客气的对那婆子道:“怎么说话呢?不就是一朵花儿嘛,我家二娘摘就摘了,你大呼小叫的做什么?”

那婆子看都不看那小丫鬟一眼,直接对王令佩道:“二娘,您又不是不知道,这两株玉兰花是去年两位小郎君特意命人从几百里外运回来的,不知花费了多少银钱和精力,这才在家里移栽成功。今年好不容易开了几个花骨朵,两位小郎君宝贝一样的命老婆子我看着,说是等我们家三娘回来后赏玩。”

王令佩没说话,但眼里的冷意越来越浓。

唐宓,又是唐宓,怎么哪里都有她?

明明现在住在国公府的小娘子是她,可下人嘴里念叨的却总是唐宓。

还有王令仪和王令齐,连出门游学都不忘给唐宓移栽两棵花木回来,她王令佩也是他们的姐妹啊,怎么不见他们对她有半点疼爱。

亏得她在梁州那三年里,没少做吃食、荷包送给王令仪兄弟。

哼,真真是白眼狼。

“几天前两位小郎君出门前,还特意叮嘱,让老婆子好生看护这两株玉兰树。”

那婆子还在絮叨,“旁人还没怎么样呢,二娘您倒好,竟是连花苞都要摘,哎哟哟,等两位小郎君回来,还不定怎么责怪老婆子我呢。”

“阿仪和阿齐都不是吝啬之人,断不会为了一朵花儿就生气,”

王令佩被这婆子絮叨得心烦,没好气的说,“再者,玉兰花再稀罕,那也不过是个物件儿,我们国公府还会在乎这一星半点儿的?”

说着,王令佩不再搭理那婆子,叫上自己的丫鬟,转身便离开了花园子。

“哼,还‘我们国公府’,谁跟你‘我们’?”

那婆子眼睁睁看着王令佩扬长而去,恨得直跺脚,嘴里不住的嘀咕着,“不过是赖着不走的旁支亲戚,仗着郎君娘子宽厚在府里住了几年,还真把自己当正经主子了?”

王令佩并没有走远,依稀听到了那婆子的话。

她猛地停住了脚步,转过身子,狠狠的看着那婆子。

那婆子吃了一惊,赶忙住了口,裂开嘴,不自然的陪着笑。

“哼!”王令佩见那婆子服软了,这才转回身子,继续往自己的小院走去。

“呸~只知道在我们这些人面前耍横,你若有本事,怎么不去跟唐妈妈计较?”

那婆子见王令佩走远了,朝着她的背影啐了一口吐沫,小小声的骂着:“你且等着吧,等我们郎君和娘子回来,有你们好看!到那时,我倒要瞧瞧,你们还怎么在国公府里趾高气昂。”

王令佩被那婆子的一通絮叨弄得心烦意乱,脚下走得飞快,不一会儿便走到了揽月阁,望着敞开的大门和进进出出的丫鬟婆子们,王令佩暗暗咬牙:揽月阁,我一定要住进来!

“二娘,您看,那是不是萱瑞堂的阿方?”

小丫鬟眼尖,看到一个身影,赶忙提醒王令佩。

王令佩循声望去,“她不是去程家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阿方是李氏的心腹,今天早上奉了李氏的命,前去程家探望怀孕的王怀婉。

这还不到中午,人怎么就回来了?

王令佩好奇,李氏也纳闷。

只是还不等她开口,阿方就红着眼圈说道:“二太夫人,咱们家四娘真是太可怜了。”

李氏吃了一惊,赶忙问道:“阿婉怎么了?可是程家人欺负她了?”应该不会啊,程家极讲究规矩,没道理欺负儿媳妇啊。

阿方拿帕子沾着眼角的泪,哽咽道:“四娘刚怀了孕,又是吐又是睡不着的,正是需要休息的时候,结果、结果却还要在婆婆跟前站规矩。呜呜,四娘瘦得都不成样子了,腿却肿得厉害!”

怀孕头三个月,最是要紧,但凡心疼媳妇的人家,都不会在这个时候折腾人。

可程家,居然打着“规矩”的名号,硬是让四娘跟在婆母跟前,又是端茶又是送水,连吃饭也要在一旁站着。

唉,可怜四娘,都瘦成一把骨头了,整个人跟个纸片儿一样,风一吹就能倒。

“站、站规矩?”李氏重新坐回榻上,略带无奈的说道:“做人儿媳妇的,就是这样。哪个不是这么熬过来的?”

她自己也是多年媳妇熬成婆,哪里不知道做人儿媳妇的苦处?

但,规矩就是如此,她心疼女儿,可也没办法帮阿婉出头。

阿方有些傻眼,呐呐的说:“规矩是死的,可人是活的啊。二太夫人,不如咱们跟程家说一说,好歹等四娘的胎坐稳了,再立规矩也不迟啊。”

李氏却摇头,“不行,程家重规矩,咱们王家也不能失礼。”

阿方仍不死心,劝道:“可、可四娘她——”真的受不住啊,万一流了产,后悔都来不及啊。

李氏眼底闪过心疼,但还是坚定的摇头:“我不能让人说闲话。四娘,就、就先委屈些吧。”程娘子规矩端方,李氏可不想在她面前落了下乘。

阿方心里着急,可李氏这个做亲娘的都不帮王怀婉出头,她一个做奴婢的,又能如何?

现在她只能寄希望于唐元贞赶紧回来,阿方觉得,唐元贞或许能帮帮王怀婉。

京城外五十里外的官道上,王令齐终于将惊马制服,他麻利的从马背上跳下来,几步走到近前。

他先是冲着程叔说道:“你这人好没道理,撞人的是我,不对,等等,我根本就没撞到人。哎呀,不说这事了,反正这事与我阿兄无关,你作甚要指责我阿兄?”

这人看着斯文,却是个没脑子的,他知不知道什么叫“冤有头债有主”?

程叔窒了一下,但很快反应过来,道:“你也唤他阿兄了?俗话说,长兄如父,而子不教、父之过,你犯了错,你的兄长就能置身事外?”

靠,这是什么鬼道理?

狗屁的长兄如父,他阿爹还活得好好的呢,哪里就需要兄代父职了?

有那么一刻,王令齐好想卷起袖子,胖揍这个没脑子又没口德的混蛋一顿!

第113章 万万没想到

唐元贞的马车在车队的最前面,可以近距离的围观“事故”现场,所以她没在第一时间下马车,而是靠在车窗边上,饶有兴致的观察两个儿子的表现。

唔,长子一如既往的沉稳,唐元贞表示很欣慰。

至于次子,唐元贞好想扶额,话说她和王怀瑾都不是跳脱的性子,怎么就生出来这么一个“二货”儿子。

难道行二的都是二货?

至于“好心路人”程叔,唐元贞也认出来了。

两年前王怀婉出阁,她和王怀瑾特意从梁州老家赶来送嫁。

王、程联姻,最让京城百姓印象深刻的有两件事:

一是王家的豪富,啧啧,足足一百二十八抬的嫁妆,金银玉器、古籍古玩、田庄铺面……别说够王怀婉一个人吃穿一辈子了,足以养活一个中等家族都还富裕。

第二便是程家的“规矩”。整个昏礼一板一眼,热闹不足刻板有余,弄得整个昏礼不伦不类。

只看得王怀瑾窝火不已。

偏他的亲娘,李氏却还觉得好,事后没少夸程家是规矩人家,王怀婉嫁过去,只要守着规矩,定然受不了委屈。

对此,唐元贞却并不这么认为。

她曾担忧的对王怀瑾道:“程家,绝不似他们表现得那般‘规矩’,阿婉嫁过去,恐怕要受苦了。”

后世的人不是说了嘛,越是缺什么才越会炫耀什么。

而程家,整日里把“规矩”放在嘴边,真心不像是从骨子里愿意守规矩的人家。

更多的,则像是拿着“规矩”当挡箭牌,以便遮掩某些见不得人的事罢了。

王怀瑾见李氏这么对妻子,可妻子依然心疼、记挂王怀婉,心里十分感动。

揽着唐元贞的肩膀,他低声道:“是啊,我也觉得他们家不对劲。可阿爹阿娘硬要结这门亲,连阿婉也满心向往,我、我也没办法。”

唐元贞在王怀瑾的怀里蹭了蹭,叹了口气,道:“偏咱们还要在梁州待一段时间,也不能就近关照阿婉。这样吧,我平日里派人多盯着些,只要有什么风吹草动就立刻飞鸽传信给咱们。”

唐元贞很清楚,王怀瑾就王怀婉一个妹子,虽然这个妹子被李氏教得有些天真、不太懂事,但王怀瑾不可能不管她。

而她唐元贞要做的,就是帮夫君排忧解难。

她倒不是真的多心疼王怀婉,不是小孩子了,路是自己选的,再苦再难,跪着也要走完。

她愿意关照王怀婉,全都是看在王怀瑾的份儿上。

王怀瑾很感激妻子这般周到,夫妻俩的感情更加好了,毫不夸张的说,对于王怀瑾而言,最亲密、最信任、愿意让他生死相许的人,唯有唐元贞一个。

连亲生父母、弟妹、儿女都要排在后面。

程家不靠谱,程叔是程家的第三子,与他其它三个兄弟一样,深受“家风”影响。

自以为是读书人、实则酸腐,自以为规矩守礼、实则刻板。

就拿今天的事儿来说吧,但凡是有点脑子的人,都不会在事情尚未弄清楚之前就冲上去“抱打不平”。

而程叔,就这么做了。

“唉,你这人会不会说话?什么叫长兄如父?你居然诅咒我的父亲?”

王令齐忍无可忍了,挽起袖子就要跟程叔“理论”。

程叔一噎,呃,是啊,只有父亲不在了,兄长才会代行父职,自己刚才那么说,确实有咒人的嫌疑。

但,弟弟犯了错,兄长确实有责任啊。

“哎、哟~~”一声细细的、轻不可闻的呻吟声响起,打破了官道上的尴尬。

程叔回过神儿来,目光看向坐在地上的可怜女子,忽然又有了底气,“这位小娘子被你撞伤了,可是事实吧?”

撞了人,理当第一时间安抚受害者,而对面这个身着华服的小少年,却只顾着跟他这个好心路人吵架,真真是不知所谓。

又是一纨绔尔!

哼,都是这些骄纵蛮横的纨绔子弟,硬生生把他们勋贵的名号都带累坏了。

程叔愈发觉得自己做得对,稍显单薄的腰板儿挺得笔直。

王令齐这才想起地上还有个人,他走到近前,蹲下.身子,尽量放柔声音,“这位小娘子,你伤到哪里了?”

王令齐问话的同时,他的眼睛不住的打量这位受伤的粉衣少女。

表误会,王令齐绝没有旁的意思,他是在纳闷。

明明自己拉住了马,根本就没碰到这人,她、她怎么就受伤了?

就算是受了惊吓,不小心跌坐在地上,也顶多是擦伤。

可瞧她这强忍痛苦的模样,竟似受了极重的伤势一般。

奇怪,真是太奇怪了!

粉衣少女脸色煞白,额上的汗珠儿一颗颗的滚落。

听到王令齐的询问,低声道:“我、我没事。说起来,也是我的不是,若不是我忽然要穿过马路,郎君您的马也不会受惊,我、我也就不会——”

她故意把过错揽到想自己头上,弄得王令齐都不好指责她了。

程叔在一旁听得更是怒火中烧,看到女子楚楚可怜的样子,他已经开始脑补:定是这少年以势压人,可怜粉衣少女明明是受害人,却还要主动认错。

不行,有他程叔在,他绝不会任由这种没天理的事发生!

粉衣少女仍嫌不够,继续说道:“这位小郎君,真是对不住,惊了您的马,还耽误了您的行程,我、我这就起来!”

粉衣少女故作坚强的要起身,结果屁股刚刚离开地面,她就“哎哟”一声轻呼,重新坐回地上。

她赶忙扶住膝盖,“不经意”的露出了粉色裙摆上的点点血迹。

“哎呀,小娘子,你、你都流血了,腿上定是受了重伤!”

程叔果然看到了那抹血迹,惊呼一声。

旋即他扭头对王令齐道:“你看,你把人都撞伤了,这会儿还要以势压人,欺负一个柔弱女子吗?”

王令齐满眼不可思议,这人不是傻子就是瞎子吧?

他什么时候以势压人了?

什么时候欺负柔弱女子了?

从事发到现在,他就跟女子说了一句话,好不好?!

王令仪微微眯起眼睛,眸光在粉衣女子身上转了转,而后道:“不管怎么样,先给这位小娘子治伤最要紧。”

粉衣少女赶忙道:“没、没关系的,我、我没事!”

说着没事,她还时不时的吸冷气,显是在忍受极大的痛苦。

程叔见状,又要帮女子出头。

王令仪却抢先道,“阿齐,还不赶紧去后面把徐太医和刘医女请来!”

程叔和粉衣少女都是一怔,啥?太医?还、还有医女?

话说,谁家出行还会携带太医和医女?

怔愣过后,粉衣少女眼底闪过一抹懊恼:她什么都算到了,偏偏漏算了这一点……

第114章 聪明人和二傻子

寻常人家当然不会有太医和医女随行。

但王家是寻常人家吗?

不是!

别忘了,王家还有个超一品懿德夫人,圣人最倚重的乳母赵氏哩。

五年前王家阖家返乡。

圣人担心路途劳顿,赵氏的身子受不住,便特意从太医院选了一个太医、两个医女随行,以便随时照顾赵氏。

正巧这位太医也是梁州人,这趟差事,既是公差,也全了他的私愿,他十分乐意,对赵氏和王家人也十分尽心。

也多亏了这位太医,唐宓那次重病才能有惊无险的度过。

两年前赵氏要去“礼佛”,按理,徐太医和两位医女都应该跟着她。

但赵氏不耐烦身边跟这么多人,便只带了一个医女,太医和另一医女依然留在王家。

这次唐元贞返京,赵氏也要归来,所以徐太医和医女们也该回京复命了,就跟王家一起上了路。

有太医和医女在,王家上下都觉得分外有底气。

尤其是遇到今天这样的场景——

好,你说你受伤了?

没问题,不管是不是咱们的错,咱们本着人文主义关怀的原则,直接出动太医给你诊治!

够意思了吧!

很够意思,但明显不是粉衣少女所期盼的。

她赶忙说道:“不必劳烦太医了,我、我的伤并不严重!”

说着,她就要起来。

许是坐得时间有点儿久,她的脚麻了,猛的一起来,竟又跌回地上。

“哎呀~”

这回是货真价实的呻吟。

程叔见状,顾不得什么“男女大防”,一个箭步冲上去将粉衣少女扶住。

粉衣少女看着柔弱,身材却很不错,该凸的地方凸,该翘的地方翘,胳膊、腿儿什么的更是软软的,仿佛没有骨头一般。

程叔的手扶着少女的胳膊,他的胸膛包裹着少女纤细的腰身,他感觉自己抱住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团棉花。

没错,还是带着醉人香气的棉花。

从未跟异性有如此亲密接触的程叔顿时涨红了脸,结巴着问:“小、小娘子,你、你没事吧?”

粉衣少女眼底闪过一抹懊恼,但抬起巴掌小脸时,又是那副惹人怜爱的可人儿模样,“多谢郎君,我没事!”

说着,她挣扎着离开程叔的怀抱。

怀里空了,馨香柔软的感觉也没有了,程叔颇有些怅然。

就在这时,徐太医和医女已经提着药箱走了过来。

“出什么事了?谁受了伤?”徐太医四五十的模样,头上戴着短脚蹼头,身上穿着家常的圆领襕袍,脚上乌皮靴,人略胖,一说话就笑,看着十分和蔼可亲。

“徐太医,您快来给这位小娘子瞧瞧吧,她似是伤了腿。”王令齐三步并两步的跑到徐太医跟前,抓住徐太医的胳膊就往前拽。

“哎哟,齐小子,你给我慢点儿,我这老胳膊老腿儿的,可经不起你折腾。”

徐太医在王家住了五年,跟几个小辈儿十分熟悉。

尤其是性子跳脱的王令齐,三不五时的跑去找徐太医要金疮药,两人的关系更近几分。

“老爷子,您就快些吧。”

王令齐只想快点儿解决完这件事,也就没像平时那般跟徐太医胡侃。

“哎哎哎,慢点儿慢点儿!”徐太医嘴里念叨着,脚下却不慢,很快就到了近前。

“是这位小娘子受了伤?”

徐太医习惯性的先看了看病患的面色,然后蹲下/身子,又将目光看向伤处。

唔,出了血,确实受伤了。

不过,最好还是要露出伤口,以便他能准确的判断伤情。

徐太医将他的要求说了出来,粉衣少女还没说什么,程叔先开口了,“这样不妥吧。男女有别——”

“屁的男女有别,在医生眼中,只有病患,哪里有什么男女之分?”

王令齐看不惯程叔假正经的模样,当场喷了回来。

徐太医满意的看了王令齐一眼,“孺子可教!”

王令仪却道,“这位小娘子到底是个女子,且伤的又是腿,确实不好让个男子诊治。这也无妨,我们还有医女。”

说着,王令仪冲着医女点了点头,“有劳医女了!”

医女微微一笑,她最擅长的是妇科,但一些简单的骨科、外伤,也难不倒她。

“这下你该满意了吧?”

王令齐扶起徐太医,没好气的冲着程叔嚷道:“哼,瞧你这小心翼翼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小娘子是你什么人呢。哎,我刚才都气糊涂了,都忘了问,你是什么人?”

“你少血口喷人,我与这位小娘子素不相识,我、我是跟同窗一起来城郊踏青,碰巧遇到罢了。”

程叔仿佛被王令齐说中了心事,有点儿恼羞成怒。

平日里,他很少炫耀自己的家世,但不知为何,此情此景,他脱口道出自己的出身:“我是谁?我乃清远侯第三子,程叔!”

说着,他还不由自主的瞥向那粉衣少女。

令他失望的是,粉衣少女一直低着头,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话一般。

其实程叔没有看到,在少女低垂着的眼眸中闪过一抹异彩。

清远侯?

这个二傻子竟是个侯门子弟?

看来自己这趟是来对了,京城里果然处处都是贵人哪!

医女轻轻按着少女的腿,一点一点的确认,“是这里疼吗?这里?还是这里?”

少女心中已经有了主意,每每听到医女询问,她都摇头。

最后,医女的手已经按到了她的膝盖。

直到这时,少女才轻呼一声,“疼!”

医女掀起她的裙子,细细看了看,道:“无妨,没有骨折,只是擦伤!”

程叔却仍不放心,追问道:“真的没事?”

医女冷淡的看了他一眼,“你若不信我,可以去京里寻任意一家医馆。哼,不过是个擦伤,弄得跟骨折了一般。”

医女是皇家供奉,慢说平头百姓了,就是程叔这位所谓的侯门贵公子,她也不放在眼里。

从药箱里取出一个纸包和白瓷瓶,医女都丢给粉衣少女,“纸包里是上好的金疮药,止血化瘀最是有效。白瓷瓶里的是御用的雪莲膏,是修复伤疤的灵药!看在阿齐的面子上,都给你吧。”

真是便宜她了,这么好的药,寻常勋贵人家都难得一见。

王令齐赶忙凑上来道谢,“多谢医女!”

医女朝他笑了笑,然后起身与徐太医一起离去。

“哎~你、你怎么说话——”程叔感觉自己被羞辱了,不就是个医女嘛,居然用鼻孔看人。

王令齐仿佛听到了程叔的心里话,阴阳怪气的说:“医女?切,你真当刘医女是寻常医女?她可是太医院的供奉,正六品!”

程叔哑然,他自己还没做到正六品呢。

粉衣少女也吃了一惊,没想到这家的来历这么大,随行的太医和医女都有品级,那他们自身的官衔还不得大得惊人?

想到这里,粉衣少女愈发坚定了方才的想法:这条鱼太大了,她、捞不起!

第115章 意想不到的人

王令仪见弟弟只顾着跟程叔置气,全然忘了正事,便自己走上前。

他蹲下/身子,目光与少女平视,温柔的说:“所幸小娘子伤得不重,我们也就放心了。不知小娘子家住何处?我们派人送你回家!”

粉衣少女赶忙推辞:“郎君太客气了,我刚才说了,今天的事是我的错。你们已经请医女给我治了伤,还留了上好的药,这足够了。郎君不必再费心送我回家了。”

开什么玩笑,她家距离京城二三百里呢,若是任由这家人将她送回家,有些事儿,还不得露馅啊。

“小娘子,这——”王令仪一脸的为难,又故意扭头看了看自家那一长串的车队。

粉衣少女多聪明的人哪,如何看不出王令仪这动作的潜台词,她赶忙道:“郎君还要赶路吧?哎呀,都怪我,生生累得诸位耽搁了行程。”

说着,粉衣少女挣扎着站起来,一瘸一拐的就要往路边避让。

王令仪不着痕迹的躲开,连少女的衣摆都没有碰到。

程叔却赶忙围了上去,想伸手搀扶,又想到“男女大防”,最后只得张着双手护在少女身后,小心翼翼的陪她走到了路边。

王令齐不想再耽搁下去,直接从袖袋里掏出一个荷包,追上少女,将荷包递给她:“你既然不肯让我们送你回家,那么就收下这些银钱吧,权当我们赔礼了。”

粉衣少女连连推让,“不可,不可。我、我怎么能要你们的钱呢。”

她目测,荷包里是一整个硬块,联想到之前王令齐在客栈的豪爽,她敢确定,这里面应该是银饼子。

唔,重量嘛,应该不低于十两!

王令齐没了耐心,娘的,不过是个小事,他们却在路上耽搁了半个时辰,这都正午了,阿娘和猫儿早就饿了吧。

再磨蹭下去,饿坏了阿娘和猫儿,就是他的罪过了。

王令齐直接将荷包塞进少女的手里,硬梆梆的说:“要么让我们派人送你回家,要么就收下这银子。”

说罢,王令齐故意瞥了程叔一眼,冷声道:“省得又有‘好心人’说我们仗势欺人、不管伤患死活之类的混话!”

程叔知道王令齐说的是他,但他觉得自己问心无愧,依然昂起头,自认为傲气十足的回视王令齐。

粉衣少女轻咬下唇,表情很是为难,“这、这~~”

程叔最见不得女孩子这般柔弱、无措的模样,他想了想,道:“小娘子,不如你把这荷包收下吧。也好让他们安心的赶路。”

看来,这对兄弟倒也没有纨绔到底,还是有点儿良心的。

粉衣少女听了程叔的话,仿佛有了主心骨,缓缓点头,“好,我听郎君的!”

“既是这样,那我们就告辞了!”

王令仪抬头看了看日头,跟粉衣少女道了别,揪着弟弟的脖领子,兄弟两个重新上马,朝驿站的方向赶去。

在官道上停滞了许久的车队也缓缓启动,踏踏的马蹄声,咕噜咕噜车轮碾压地面的声音,掩盖了某些窃窃私语。

王令齐坐在马上,扭头往后瞧了瞧,果然看到程叔和那少女“依偎”在一起低语的模样。

他不禁嗤笑一声。

“阿齐,笑什么?”王令仪当然知道弟弟笑什么,但还是想问问。

王令齐冷声道:“一个聪明的女骗子,一个蠢笨的勋贵子弟,哼,真真是一场好戏。”

王令仪满意的笑了,道:“不错,有长进了!”能看穿那女子柔弱的外皮,阿齐果然进益了。

“嘿嘿,这有什么,这样的骗局,咱们跟先生在外面的时候,不知见过多少呢。”王令齐难得被兄长夸奖一回,竟有些不好意思。

王令仪又是一笑。

但很快,他似是想到了什么,笑容敛去,“程家,果然有问题啊。”

程叔都二十多岁的人了,却还这般“天真”,让王令仪不禁怀疑起程家的家教来。

“程家如何?与我们有什么相干?”王令齐嗤笑一声,“姑姑的亲事,是叔祖父、叔祖母定下来的,连阿爹阿娘都没办法呢。”

王令齐很瞧不上嫡亲的祖母和姑姑。

这几年他看得很清楚,亲祖母是个老糊涂,偏自以为聪明,总做一些让亲人哭笑不得的事情。

姑母呢,被宠得有些不知天高地厚,明明握着一把好牌,却硬是打了个一团糟。

最让王令齐生气的是,阿爹阿娘对姑母绝对算得上仁至义尽,可姑母还不知足,未出阁的时候,没少找阿娘的麻烦。

阿娘看在阿爹的面子上,不跟姑母计较。

王令齐却拿着小本本,将王怀婉办的那些事一一记了下来。

时间久了,破事儿记得多了,也就磨光了原本就不多的亲情。

所以,王令齐根本就不想再把王怀婉当成亲人。也就不再关心,她的夫家靠不靠谱,她在夫家过得好不好!

王令仪沉默片刻,他也不待见亲祖母和姑母,但他是嫡长子,对于家人,除了血缘亲情,还有一份责任。

越想越烦,干脆不想了,王令仪吩咐弟弟,“好了,不说这些了,赶紧去驿站安排吧,耽搁了这么长时间,再不抓紧,傍晚前咱们就不能进城了。”

“遵命!”王令齐应了一声,打马朝驿站奔去。

在驿站简单用了一餐,王家人便又启程了。

因为时间紧张,车队赶得很快。

在城门关闭前,一队人马总算抵达了京城。

“呵~~”唐宓掩着小嘴儿,打了个哈欠。

柳佩玖已经习惯了唐宓的睡神模样,她坐在窗边,撩起帘子,饶有兴致的看着外面的景色。

“咦?已经进城了?”唐宓扫了一眼,看到了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街道。

“是啊,咱们终于回京啦!”

柳佩玖很兴奋,梁州那个地方,她真是呆够了。再次回到繁华的京城,她全身的细胞都欢快起来。

“嗯,我们回来了!”

唐宓喃喃的说着,眼底闪过一抹复杂。

车队在朱雀大街上行驶,穿过好几个坊区,终于抵达王家所在的务本坊。

王家大宅,中门大开,一排排的仆妇排列整齐,领头的便是唐妈妈。

她站在台阶上,翘首望着胡同口,好半晌,终于看到了两匹枣红色的马齐头并进的跑了进来。

“来了,娘子他们回来啦!”

唐妈妈高兴的喊着,众仆妇也都十分高兴。

不多时,车队在大门口停了下来。

王令仪兄弟两个搀扶着唐元贞下了马车,又去后面将小妹扶下来。

唐妈妈赶紧带着一众仆妇上前给主子见礼。

两年不见,唐元贞很是想念唐妈妈,但门口不是说话的地方,主仆两个简单寒暄两句,便进了大门。

唐宓、柳氏姐妹也在丫鬟们的簇拥下进了大宅。

穿过前庭、路过中庭,二门外,小万氏带着两个女儿迎了出来。

其中还有王鼐、王鼎的几个妾侍。

唐宓目光掠过人群,却惊讶的发现:咦,妙仪女冠怎么会站在王鼎妾侍的队列中?这、这是个什么情况?

第116章 匪夷所思的事

不知为何,唐宓悄悄的看了自家亲娘一眼。

咦,阿娘好像也看到妙仪女冠了,可为毛没有半点惊讶的表情。

等等,阿娘虽远离京城,但在国公府留了不少人手,或许,是唐妈妈飞鸽传书告诉阿娘的吧。

但……还是有些不对劲啊,唐宓总觉得这件事似乎跟阿娘有关系。

唐宓脑洞大开,正神游天外呢,那边小万氏已经笑盈盈的迎了上来。

“哎呀,弟妹,你总算是回来了!”别管小万氏心里如何抵触唐氏的回归,但表面上,她却表现得十分热情。

不得不说,过去几年,小万氏长进了。

或许,她背后有什么“高人”在支招哩。

唐元贞美眸闪动,不意外的看到王令慧站在了小万氏身后。

“这两年我不在家,国公府多亏阿嫂操持了。”

小万氏表现得很热络,唐元贞也不会闹别扭,反正说两句好话也不花钱,夸两句又何妨?

“瞧弟妹说得,咱们不是一家人嘛,何必这般生分?”

说着,小万氏热情的挽上唐元贞的手,作势要扶她进二门。

唐元贞想看看小万氏到底进益到何种地步,也就没有避开,顺着她的意思,妯娌两个相携往里走。

“弟妹,我给你说啊,春日里宴请多,你和二弟虽然不在京里,但给咱们国公府的请帖却一张不少,”

小万氏一边走着,一边跟唐元贞说:“原本,这请帖是给你和二弟的,与我并没有太大的关系。但我想着,在一个府里住着,彼此又是亲人,实在没有必要分得这么清楚。”

唐元贞挑起一边的眉毛。小万氏这话是什么意思?想解释她为何打着国公府的旗号四处参加宴饮?

“嗯哼~”王令慧右手抵在鼻子下面,轻轻哼了一记。

小万氏赶忙堆起无奈又讨好的笑,凑到唐元贞耳边,“当然,我还有点子小心思。弟妹啊,你也知道,我们家阿茂和阿佩都到了说亲事的年纪。可我们家郎君现在也就是个从六品的校尉,根本没资格参加那些聚会,为了儿女,我也是没法子了,只好舔着脸拿了弟妹你的请帖……弟妹,看在我一片慈母心的份儿上,你可千万别生我的气啊。”

阿慧说了,谁也不是傻子,你占了别人的光,就要大大方方的承认,并诚挚的表示感谢。

没准儿人家会看在你“坦诚”的面子上,不与你计较。

可若是你既想沾光,还想摆架子,那就别怪人家跟你翻脸了。

当然,阿慧那死丫头说这话的时候,嘴巴略毒,连“既想当XX又想立贞节牌坊”的混话都说了出来。

小万氏捶了小女儿好几下,但还是将她的建议记在心上。

因为小万氏发现,最近几年来,只要她按照小女儿说的去做,面子上虽不太好看,却得了许多实惠。

面子跟里子哪个重要?

出身农家、过过苦日子的小万氏表示,脸面值几个钱,只要能得到实惠,说两句恭维的话又能怎地?

果然,她这么一说,唐元贞心中刚刚生出的几分不喜也淡了。

罢了罢了,左右她不在京里,国公府却需要交际,只要小万氏不太出格,去参加宴饮就去参加吧!

小万氏觑着唐元贞的脸色,见她神色如常,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王令佩跟在人群中,非常看不过母亲低三下四的模样。

她用力扯着帕子,心道:国公府明明是她父亲的,可恨王怀瑾勾结赵氏,这才抢夺了去。

偏偏母亲为了点儿蝇头小利,在唐氏面前伏低做小,真真丢人!

父亲不上进,母亲靠不住,再如此下去,他们一家早晚会被赶出国公府。

不行,她必须采取行动!

王令慧感觉到姐姐身上的低气压,眉头微蹙,唉,有个蠢货姐姐,她真的很无奈啊。

最可气的是,王令佩蠢也就罢了,却还以为自己聪明,时不时办一些令人啼笑皆非又无可奈何的事。

关键是,她犯了错,自己处理不了,最后给她擦屁股的还是她王令慧!

王令慧暗暗决定,这次她一定盯紧了王令佩,决不能让她再折腾!

一行人簇拥着来到了朝晖院。

唐妈妈早已命人收拾妥当,丫鬟婆子也井然有序的在各自岗位上忙碌着。

唐元贞目光扫过,很是满意。

来到正堂,众人分主宾落座。

一队队的小丫鬟们走了进来,她们有的端着热水,有的端着茶盘,有的则端着点心。

唐元贞跟小万氏道了句“失礼”,从小丫鬟手里接过湿帕子擦了擦手和脸。

唐宓和柳氏姐妹也是如此,擦脸、净手、漱口,又涂了些润肤的珍珠膏,这才端起茶盅吃茶。

小万氏和王令慧含笑看着,唯有王令佩撇了撇嘴:穷讲究!

小万氏见唐元贞收拾妥当了,便捡着最近京里发生的新鲜事说了说。

这些八卦,唐元贞早就从唐妈妈那儿知道了,甚至知道得比小万氏说得还要多、还要详细。

不过,唐元贞看出,小万氏是诚心想跟自己交好,她也就没有拦着,故意做出一副感兴趣的模样,小万氏说到精彩的地方,她还会插上一两句。

妯娌两个谈得十分热络,堂内的气氛也很和谐。

王令慧也笑着跟唐宓、柳氏姐妹闲聊,问一些路上的趣事。

都是年龄相仿的小姊妹,也曾同在一个学堂里上课,彼此间很有些共同语言。

几个小少女回忆起当年在梁州的情景,更是时不时的发出一阵笑声。

小万氏见小女儿和唐宓如此谈得来,心中暗暗松了口气。

唐元贞也含笑看着。

就在这时,外头响起小丫鬟的通传声。

“万姨娘、楚姨娘、吴姨娘来了!”

唐元贞笑容敛去。

唐宓却有些好奇,万姨娘和楚姨娘是王鼐的妾侍,因为有女儿,又不肯改嫁,便留在了国公府。

赵氏不是个喜欢迁怒的人,真正与她有仇的,她都报复了回去。

对于两个侍妾和两个庶女,却没想着为难。

不过是多及双筷子、多养几个人,偌大一个国公府,还真不在乎。

所以,赵氏并没有苛待万、楚两个姨娘和她们的女儿,她们在国公府住得还算舒适。

如今赵氏没回来,唐元贞这个主母回归,两个姨娘商量一番,还是决定来请个安。

可、可这吴姨娘又是谁?

唐宓一双好看的眉毛微微蹙起。

王令慧一直关注着唐宓,见她这般,便知道她在想什么。

凑到唐宓的耳边,王令慧轻声道:“吴姨娘,是、是叔祖父去年新纳的妾。说起来也不是外人,你还记得阿祖身边的那个女冠,道号妙仪的那人?”

唐宓恍然,原来妙仪就是吴姨娘啊。

她也凑近王令慧,两个小姑娘几乎脸贴着脸。

唐宓小小声的问道:“她不是女冠吗?怎么忽然就做了妾?”

其实她很想问,妙仪怎么跟王鼎混到一起去了?

在她的印象中,王鼎并不贪恋女色,是个愚孝却耿直、老实的人哪。

还有,李氏又不是死人,又怎会容许这种事情发生?

说起这件事,王令慧一脸惨不忍睹,“这事,唉,还真是有些匪夷所思……”

第117章 果然够狗血

两年前,王鼎的孝期刚满,李氏便吵吵着要回京。

她不能不急啊,王怀婉守孝耽搁了两三年,程家那边每年都写信催李氏。

如果再拖下去,这门亲事肯定要黄。

王鼎也不想在梁州呆着了,没回老家之前,总觉得老家哪儿哪儿都好,可真正回来了,却发现处处不方便。

虽然有些老兄弟陪他说话,但到底身份有别,每每看到昔日的小兄弟、小伙伴小心翼翼的哄自己开心,继而拐弯抹角的求他办事的时候,王鼎就觉得腻烦得慌。

话说他丁忧三年,自己的前程还没保证呢,哪里还顾得上别人。

所以,刚除了服,李氏那边一吆喝“回京”,王鼎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正巧王怀恩一家也要回京,王怀瑾便直接安排人,将这两家全都送回了京城。

回京后,王鼎还不等安顿好,就找几个同袍、世交走关系,希望有人能去圣人那儿提醒两句:他,王鼎已经丁完了忧,可以重新为朝廷效力了。

霍家和段家是王家的通家之好,尤其是霍顺,虽没了兵权,但还是车骑将军,每次朝会都能站在最前头。

王鼎便求到了霍顺跟前。

霍顺没说二话,直接拍着胸脯保证:没问题。

霍顺也确实那么做了,某次朝会结束后,圣人留几位宰相和老将去御书房议政。

待议政结束后,霍顺故意磨蹭了一会儿,待其他人离去后,悄悄跟圣人提起了王鼎。

圣人沉吟,相较于王鼐,王鼎的人品还是很不错的。

但问题是,圣人刚刚提拔了王怀瑾,本着不想一家独大的原则,圣人不准备再给王鼎什么实缺。

霍顺听完圣人委婉的说辞,不禁有些默然。

其实他现在的境遇跟王鼎差不多。

圣人重用了他的嫡长子霍延年,而他这个老子就要给儿子让路,只担了车骑将军的虚职。

心里憋屈,霍顺却还要感激圣人。至少圣人没有忘记霍家,更没有将霍家踢出朝堂。

圣人只是提前让他霍顺退休了而已。

如今,王鼎竟也是如此下场。

唉,不肯服老的霍顺只能无声的叹口气,佝偻着身子离开了御书房。

刚回到家,王鼎便火急火燎的赶了来,追问他事情怎么样了。

霍顺想到王鼎和王怀瑾这对父子复杂的关系,没有将实情相告,只推说已经将王家除服的事禀明了圣人,圣人却没有表示。

其它的,霍顺没多说。

王鼎见霍顺这般,还以为他故意拿捏,不肯帮自己。

胸口堵着一口气,王鼎黑着一张脸回到了家。

李氏忙完了王怀婉的事,看到王鼎,赶忙追问差事的事办得如何了。

还能如何?

王鼎自觉在霍家碰了钉子,心里正烦着,没好气的吼了李氏一顿。

事关自家富贵,李氏被王鼎骂了,却没有生气,反而冷静下来思考问题究竟出在哪里。

忽然,她脑中灵光一闪,用力拍着桌子,道:“好个杀猪匠,嘴上说着跟你是兄弟,帮个忙却还想着要好处。”

王鼎听李氏这么说,不禁有些纳闷,“这话怎么说?”

李氏就把刚打听来的消息告诉了王鼎:“王怀恩那小子不是刚补了个从六品的校尉吗?你以为他的官职是怎么来的?”

王怀恩当年犯了那么大的错,若非王鼐“救驾”,他早就被弄到牢里问罪了。

罪责免了,可他的仕途也毁了。

就在大家都以为王怀恩这辈子都不会当官的时候,王怀恩却得了个校尉的闲职。

没有实权,却是一个信号:王怀恩当年的事儿过去了,他,可以走仕途了。

王鼎忙追问:“你不说我都忘了问,是啊,他的官职怎么来的?”

李氏哼了一记,“能怎么来的?还不是霍顺帮的忙!”

王鼎沉吟道,“阿兄和霍顺的关系很好,看在阿兄的面子上,霍顺会帮忙倒也在情理之中。”

“狗屁的关系好!”李氏爆了个粗口,没好气的说道:“还不是王怀恩给霍顺送了礼。啧啧,听说小万氏不知从哪里寻了个极美的小娘子,请人调教了二三年,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关键是骨子里带媚……一下子就把霍顺给迷住了。”

得,后头的话不用说了,王鼎全明白了。

霍顺不缺钱,也不缺势,被家里的母大虫压制了二十多年,唯一缺的就是合心意的娇妾美婢。

王怀恩送礼送到了人家心坎上,难怪得到了霍顺的大力支持。

王鼎迟疑的说:“难道我也要给他送女人?”可问题是,他去哪儿找寻合适的人选。

李氏眼珠子一转,计上心来,“我倒是有个人选——”

她凑到王鼎耳边,小声低语了几句。

王鼎更加迟疑,“她?合适吗?”

最关键的是,人家是自由身啊,又不是王家的客女、奴婢,如何能将她送人?

李氏不以为然,“怎么不合适?我养了她三四年,如今到了用人的时候,她合该回报我。”

原本李氏想留着她给王怀瑾做妾。

可问题是,王怀瑾被圣人钦点为梁州折冲府将军,掌管一府军务,还不知要在梁州待多久。

当初李氏回京的时候,不是没想过留下她,可李氏实在想不出合适的理由。

唐元贞不是好相与的,若没有恰当的理由,她绝不会留下一个妙龄女子。

若就这么拖下去,她的年岁就大了,李氏可不想养这么个闲人一辈子。

尤其是最近和程家谈论婚事,李氏无意间发现,“她”竟然借着两边说和的机会,跟程季勾勾搭搭。

李氏如何能容忍?

不管“她”有没有勾引程季,但无风不起浪,“她”绝对不安分就是了。

既是这样,李氏就更容不下了。

索性借此机会,将“她”送到霍家,既能当个礼物,还能打发祸害出门,真真是两全其美。

李氏的如意算盘打得叮当响,殊不知,就在当夜,便有人悄悄将她与王鼎的商议内容透漏了给妙仪。

没错,李氏选中的对象就是妙仪。

妙仪听完小丫鬟的回禀,细长的眼眸闪过一抹寒光:李氏,好样的!你竟敢这般算计我!

三天后,李氏非但没能将妙仪打包送到霍家,反而黑着一张脸,喝了妙仪奉上的茶。

“……叔祖父无意间碰到了阿祖养的那只黑猫,便想起了阿祖,正巧这只猫现在归妙仪饲养,叔祖父便跟妙仪有了来往,一来二去,咳咳,就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

王令佩半遮半掩的将事情说了出来,只把唐宓听得目瞪口呆。

第118章 打劫!(求订阅)

王鼎到底是家中长辈,更是唐宓嫡亲的祖父,王令慧不好说太多。

很快便转移了话题,她问道:“猫儿,你还记得姜家的那个姜清吗?”

“姜清?”唐宓楞了一下,旋即便想了起来,“显新县君姜清?”姜皇后最宠爱的侄女儿?

王令慧点点头,“可不就是她。哎呀,这位县君真是——”

唐宓挑眉,“她怎么了?”

唐宓可没忘了当年在皇宫发生的事,虽然用蛇吓唬人的是熊孩子杨谏,但姜清绝对脱不了干系。

事后,赵氏曾跟她说过,杨谏因着杨太妃的关系也自幼养在宫里,与姜清一起长大,彼此的感情十分好。

姜家式微,姜皇后要看顾整个后宫,根本无法时时关照姜清。但姜清娇娇弱弱的,依然在皇宫里过得顺顺当当,其中少不了杨谏的帮忙。

姜清柔弱“不敢”跟人发生争执,杨谏熊,他敢啊。

所以,每次都是杨谏冲锋在前,姜清躲在他身后悄悄的出点子。

两个外姓人,硬是在郑家的皇宫里混得风生水起。

唐宓听完赵氏的话,瞬间脑补出了这两个人“狼狈为奸”的画面。也更加确定姜清绝不似她表现得那般柔弱、无害。

这不禁让她心生怀疑——

正旦那日,万氏和韩王太妃在皇宫掐架,自己前排围观,却被人推进了战圈,险些被毁容。

事后皇后和赵氏都查了又查,依然没能查出下黑手的是谁。

唐宓反复回想那日的情景,最后将嫌疑人锁定到了姜清身上。

原因很简单,那时唐宓才三岁,根本谈不上得罪人。

王鼐树敌颇多,但那些人绝不会把气撒在一个奶娃子身上。

唯一有作案动机的便是姜清。

唐宓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姜清那双含恨的双眸。

是了,就算不是她亲自动手,也有可能是杨谏那熊孩子冲锋陷阵。

但不管是谁,都跟姜清撇不清关系。

唐宓猜到了凶手,却没有说出来。

因为没有证据啊。

再者,自家阿婆和姜皇后的关系有点儿微妙,若是她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指证姜清,某些个有心人没准儿还会利用此事兴风作浪。

左思右想了许久,唐宓最终还是将那份猜测压在了心底。

反正她不经常进宫,也不会跟姜清太过接触,即使偶尔接触了,她躲着也就是了。

在这种想法下,唐宓刻意淡化了姜清的记忆。

平日里也很少打听她的消息。

时隔多年,忽然听到这个名字,而且还是王令慧用八卦兮兮的口吻说出来,她不免也好奇起来。

“说来也怪,姜清就跟得罪了月老一般,亲事真真是一波好几折啊。”

回京这两年,王令慧没少参加聚会、宴饮,她性子活泼,人也聪明,着实认识了几个好友,也着实听了不少豪门新闻、市井八卦。

“话说自她及笄后,姜皇后便着手给她相看亲事,第一次是看中了奉恩公家的柳三郎,结果还没提亲事呢,柳三郎便在打马球的时候摔断了腿。”

姜皇后自然不会让心爱的侄女儿嫁给一个瘸子,于是,此事便就此作罢。

“接着,姜皇后又觉得太仆寺少卿郑家的五郎不错,正想召郑家夫人贺氏进宫‘闲聊’,郑五郎便闹出了在平康坊与人争胡姬的事。”

姜皇后把姜清当女儿养,根本不会把她交给一个浪荡子、纨绔子弟。所以,郑五郎直接上了黑名单。

“随后,姜皇后相中了蒋将军家的蒋四郎——”

唐宓听着都替姜清郁闷了,呆呆的接了句,“蒋四郎也出问题了?”

王令慧摇了摇头,“他倒没出什么问题,人品好、家世清白,本人也努力上进,姜皇后左看右看,最后定下了他。”

唐宓蹙眉,“这、这亲事莫非又有什么波折?”

王令慧点点头,叹口气,“唉,两家刚换了庚帖,蒋四郎便出了事,与兄长一起去剿匪的时候,不慎受了伤,脸上落下好大一个疤,看着就吓人。姜清偷偷去看了看,回来后就哭着喊着要退亲。”

唐宓无语了。姜清这运气,不是“一波好几折”这么简单了,简直就是扫把星附体啊。

王令慧继续道:“姜皇后起初不答应,蒋四郎虽破了相,可人没事儿啊,而且还入了圣人的眼,直接被选拔入了虎贲,前途正好。怎奈姜清抵死要退亲,又是上吊、又是绝食,闹得姜皇后也有些烦了,直接跟蒋家退了亲。”

唐宓扯了扯嘴角,姜皇后说是烦了,其实还不是心疼侄女儿?!

王令慧似乎看出了唐宓的心声,道:“大家也明白,姜皇后心疼侄女儿,这才一次又一次的给她相看。其实很多人都背地里说,姜清命硬,是扫把星哩。”

自那以后,姜清的婚事就愈发艰难。

姜皇后刚刚看好某个小郎君,刚露出点儿苗头,人家家里就宣布自家孩子定亲了。

这种事一多,姜皇后也明白了,大家这是在嫌弃姜清哇。

姜皇后气得不行,可也没办法,结亲是结两姓之好,讲究的是你情我愿。

慢说她只是皇后了,就是圣人,也没有强行给人定亲事的道理。

姜清就此“剩”了下来,直到现在,都快二十岁了,还没能嫁出去。

宫里,有人也在讨论姜清。

“阿寿啊,皇后也不容易,姜家那小娘子不小了,好歹让她嫁出去吧。”圣人好声好气的跟外甥商量。

李寿头都没抬,冷冷的问:“嫁出去做什么?祸害别人家?”姜皇后既然养出这样的祸害,那就索性养一辈子。

当年的事,别人查不出来,可瞒不过圣人。

圣人碍于皇后的面子,这才没有声张,也拦住了怒气冲冲的李寿。

李寿见胖丫头没受伤,又看圣人说得可怜,这才将这事儿压了下来。

但却在心里狠狠的记了姜清一笔。

这些年,姜清婚事不顺,很大一部分是李寿的功劳。

眼看姜皇后为了姜清的婚事愁得头发都要白了几根,圣人不禁有些心疼,叫来李寿,好好的与他商量。

“阿寿,皇后不是坏人,她对姜清好,也是在移情。唉,早些年过得苦,我们第一个女儿刚出生就夭折了,连个名字都没起啊。”圣人想起了往昔,忍不住叹了口气。

他这么一说,李寿也心软了。

姜皇后生长女的时候,圣人还是前朝的质子,夫妻俩过得很是艰难。孩子会夭折,也是因为请不到好大夫,生生给耽搁了。

自此,姜皇后再也没有生过女儿,而姜清的出现,弥补了姜皇后心中的那份空缺。

“阿寿,这都十来年了,她应该受到教训了,就算了吧。”圣人继续跟李寿讨情。

李寿缓缓点头。

圣人大喜,只是还不等他高兴完,李寿开口了:“阿舅,今春诸附属国进京,他们进贡了不少好东西吧?其中应该有上好的药材吧?”

圣人咕咚咽了一口唾沫,心里的小人已经开始嘤嘤:不好,打、打劫的来了!

第119章 蝗虫过境啊(求月票)

“阿、阿寿——”手下留情啊。

圣人绝望的看着外甥离去,尔康手举得高高的。

“阿舅,放心,我不会把你的私库搬空的。”

李寿头也没回,潇洒的挥了挥手,丢下一句轻飘飘的话,利索的朝皇帝的私库走去。

“这个混小子,又拿朕的东西去讨好小娘子!”

圣人咬牙切齿的骂了一句,但话语里的宠溺,任谁也能听得出来。

一旁伺候的赵福早就习惯了这对舅甥的相处模式,笑着对圣人道:“王家的小娘子回来了,十八郎自是要去探望,没有见面礼,也不像个样子啊。”

而李家是世家,大家族里讲究聚族而居,个人无私财,虽然圣人和平阳长公主给了他不少产业,但明面上,他依然是个“穷光蛋”。

每个月的俸禄上缴,然后从账房支取规定数额的零花钱。

李家积累上千年,家产绝对不菲,但挡不住家里的子嗣太多。所以,家族分配给每个人的零花钱也不会太多。

李寿的堂兄、堂弟们,尤其是入了仕途的那些人,单单靠着家里给的零花钱根本就不够交际的。

大多数情况下,他们还要靠着母亲或是妻子的贴补,才能在人前保持“体面”。

李寿的亲娘已经另嫁,又尚未成亲,自然没有人补贴。

他唯一能名正言顺打劫的,也就是自己的亲舅舅了。

想到外甥的难处,圣人又心疼起来,“你说的没错,阿寿确实不宽裕啊。来人,吩咐下去,除了阿寿拿走的那些药材,再给他准备些金银玉器。”

赵福就知道圣人会这样,赶忙应声,“哎哎,老奴遵命!”

他也没叫其它的小内侍,直接自己颠颠的跑去私库。

李寿熟门熟路的来到圣人的私库,跟看守的侍卫和内侍打了个招呼,便让管事的将门打开。

管事的见是李寿,居然都没有迟疑,立马开了锁,请李寿进去。

李寿大步进了库房,目光掠过满满当当的架子和箱子,开始随意的挑选好东西。

南边进贡的上等血燕,拿着!

北地送来的百年人参,拿着!

哎哟,还有成了人形的何首乌,不能错过!

唔,这是东阿的阿胶吧,成色真不错,拿走!

咦,这是什么?

好像是太医说的什么番红花,这两年刚由海商从海外弄来,听说是活血化瘀的圣品。平时泡水喝,可以缓解女子的某些病痛哩。

好东西,带上!

李寿宛如蝗虫过境,将几大箱子里的名贵药材挑拣了遍。

他身后跟着的两个小太监怀里已经抱满了大大小小的匣子。

李寿仍嫌不够,继续在库房里翻找。

药材选得差不多了,他又将目光投向香料。

猫儿喜欢调香,上好的香料必不可少。

沉香、檀香、藿香、冰片、胡椒……李寿一边走,一边在各个箱子里拿。所过之处,每个箱子都去了三分之一。

待赵福气喘吁吁的跑来时,便看到库房门口堆成小山一样的各种匣子。

“……”赵福眨巴眨巴眼睛,暗暗数着那些匣子的数量,心说话,十八郎这是要把圣人的私库搬空吗?

那、那圣人的那句“再拿些金银玉器”的话,他到底要不要传达给十八郎。

按照他对十八郎的了解,如果他照实说了,十八郎肯定不会客气。

呃,想到圣人看见自己那空了小半的私库,还不定怎么“气急败坏”哩。

捉起袖子擦着脸上的汗,赵福还是缓步进了库房。

李寿正在吩咐小内侍,“这个、这个,还有这个,都给我拿上!”

明明是微寒的春日,两个小内侍却累得汗流浃背。

两人费力的抬起一个紫檀木座屏,嘿咻嘿咻的往外走。

赵福看得心肝儿直哆嗦,哎呀,这不是去年万寿节下边进贡的一架双面绣座屏嘛,圣人很是喜欢。

十、十八郎怎么把这个也翻出来了?

李寿似乎还不满足,摸着下巴在十几间库房里溜达来、溜达去。

赵福心惊肉跳的跟在他身后,小声提醒,“十八郎,外头已经堆了很多——”这么多东西,您拿也拿不走哇。

李寿听赵福这么一说,猛然想起,他道:“你不说我都忘了,赵内侍,帮我找辆马车,然后再叫几个人,把我挑选好的这些东西都装上。”

赵福好想抽自己两个嘴巴。

偏他不能。

苦哈哈的应了一声,赵福破罐子破摔,将圣人的那句话传达给了李寿。

李寿一听,眼睛登时亮了,笑着说道:“还是阿舅疼我!”

嘿,奉旨打劫,打劫的还是皇帝本人,这种感觉真是太爽了。

李寿顾不得选那些座屏、摆件了,直接杀向存放金银玉器的几间屋子。

将作监今春新打制的全套赤金首饰,奢华的珍珠衫,全套的银质烹茶工具,还有上好的紫铜熏香炉……李寿根本就不知道“客气”两个字怎么写。

赵福看得眼睛都直了,呼吸也跟着急促起来。

就在他几乎要忍不住伸手阻拦的时候,李寿抹了把额上的汗珠,略带遗憾的说道:“罢了,就先拿这些吧。”

啥?

先拿?

感情您还准备来第二波啊!

赵福的腿都有些软了,内心更是无比同情圣人:摊上这么一个爱抢劫的外甥,圣人真可怜!

赵福吐着槽,却还要帮李寿把这一堆堆的东西弄到马车上去。

李寿抄手站着库房外面,两只眼睛如同雷达一般的扫描着。

那边,好像是珍禽园吧?

李寿想着,脚下不停,径直朝珍禽园走去。

赵福暗道一声不好,这位小祖宗,不会又看上什么珍禽猛兽了吧?

他顾不得其它,赶忙追上了李寿。

李寿无比熟稔的在珍禽园里转来转去,最后驻足在一处假山前。

赵福眼前一黑,我的亲娘哎,十八郎还真瞄上这对宝贝了。

这处假山被圈了起来,前面有半亩的空地,空地上种满了草,嫩绿的草坪上翻滚着两团雪白。

而不远处假山根儿,一只通体雪白的老虎正慵懒的卧着,琥珀色的眼眸时不时的往草坪看上两眼。

“赵内侍,这对小老虎已经满月了吧?”

李寿越看这两只白老虎越满意,猫儿最喜欢小动物了,想必也会十分喜欢这样可爱的小老虎。

赵福好想拒绝回答,但他不能,因为跟前站着的是十八郎,是圣人最宠爱的外甥。

用力闭了闭眼,赵福道:“好叫十八郎知道,这对小老虎再有几日才满月。”

李寿点点头,好吧,那就让你们再在珍禽园里待几天吧……

第120章 还生气哪?

唐元贞和小万氏在堂屋里说着闲话,不多会儿,天色就晚了。

丫鬟们穿梭着将蜡烛点燃,屋里顿时亮堂起来。

一个婆子悄悄的凑到唐妈妈耳边低语了几句。

唐妈妈听罢,点了点头,挥手将那婆子打发出去。

然后唐妈妈来到唐元贞近旁,低声道:“娘子,暮食都准备妥当了。您看是先用饭,还是先去萱瑞堂?”

唐元贞想了想,道:“二太夫人那儿可还得闲?”

她可是听说了,最近李氏十分忙碌。

不是忙着管理家务或是操心出嫁的王怀婉,而是忙着跟王鼎的妾侍斗法。

没错,自打王鼎纳了妙仪后,王鼎似乎被打通了某根经脉,原本并不贪恋美色的他,竟接二连三的纳起妾来。

短短几个月的功夫,王鼎身边多了七八个人比花娇的俏婢女。

李氏又急又气。

尤其是某个侍妾传出有孕的消息后,李氏的危机感直线上升。

要知道,王鼎现有的两儿一女,全都是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

将来王鼎的所有财产,也都只能传给她的儿女。

可现在呢,有了庶出子女,将来的事就很不好说了。

那些侍婢若是生个庶女也就罢了,随便哪个院子里一放就能养大,养大后,一副嫁妆便能打发出门子。

可万一生了庶子呢?

她的阿瑜,不像他大哥(也就是王怀瑾啦)那般有了爵位,若是再分薄了家产,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

李氏绝不容许她的宝贝儿子受委屈。

没说的,挽起袖子跟侍妾PK吧。

萱瑞堂便开始了鸡飞狗跳的生活,每天上演宫心计,简直比皇宫还热闹。

李氏和侍妾们相互算计、相互陷害,整个院子乌烟瘴气,王鼎被一群女人吵得脑仁儿疼,哪里还顾得上什么仕途?

萱瑞堂的种种热闹,唐妈妈早就飞鸽传书告诉了唐元贞,所以她才会问李氏是否“得闲”。

小万氏坐在唐元贞旁边,依稀听到了唐妈妈和唐元贞的对话。

她不禁暗暗庆幸:幸好听了阿慧那死丫头的话。唐元贞果然对府里的一切都了如指掌哇。

唐妈妈回道:“二太夫人刚‘忙’完,这会儿正准备用暮食呢。”

潜台词,李氏刚跟某个侍妾掐完架,正要吃饭补充体力。

唐元贞点点头,转身对小万氏道:“阿嫂,我刚回来,该去给阿婶请个安。你看——”

“哦,我们也一同去吧。”有热闹了,小万氏当然要去看。

唐元贞没说什么,招呼唐宓几个,一群人朝萱瑞堂杀去。

王令慧挽着唐宓的胳膊,继续跟她说京中这两年发生的八卦。

唐宓一边听,一边留意四周的景致。

唔,基本上跟她离开时差不多。

只是到了萱瑞堂,唐宓才发现,这里、似乎拥挤了不少啊。

踏进萱瑞堂的正院,刚过院门,唐宓便看到院中跪着一个纤弱的身影。

唐宓有点好奇,不免多看了几眼。

这人低着头,看不清相貌。乌鸦鸦的青丝上簪着赤金的首饰,衣服也不是仆妇的样式。看样子,不是家中的奴婢、婆子。

难道是侍妾?

可没听叔祖父纳了新妾啊?

唐宓正琢磨着,耳边传来王令慧的低语声:“叔祖母又在‘调教’叔祖父房里的侍婢了。”

唐宓秒懂,这人不是王鼎的侍妾,而是奴婢,比妾还要低一等哩。

不过,就这样让侍婢在院子里跪着,真的好吗?

唐元贞领着众人进了正堂。

堂屋里,李氏高坐在主位上,下首坐着的是王怀瑜。

唐元贞目光扫了一圈,没有发现王鼎的人影。

“给阿婶请安!”唐元贞躬身行礼。

唐宓和柳氏姐妹跟在她后面,齐齐向李氏行礼。

李氏刚整治了‘小妖精’,心里正畅快,但一看到唐元贞,好心情顿时变差。

她阴阳怪气的说道:“哟,咱们国公夫人回来啦?怎么,终于忙完了,愿意拨冗来瞧瞧我这个老婆子了?”

唐元贞还没怎样,王怀瑜先坐不住了。

十五六岁的少年慌忙站起来,扎煞着两个胳膊,白净的面皮儿涨得通红,他不知是该劝母亲收敛些,还是安慰嫂子不要跟母亲计较。

可恨他口拙舌笨,满肚子的话,根本不知该如何说,最后只得傻愣愣的站在那里。

唐元贞看了小叔子一眼,见他这般,心中不由得叹息:李氏这般性子,倒也养出两个好孩子。

自家夫君就不用说了,相貌、品性好得没话说。眼前这个年纪最小的王怀瑜,竟也没有被养歪,十六岁了,这般善良、淳朴,真真不容易!

小万氏看李氏又犯蠢了,暗自偷乐,不想袖子被人拽了拽,低头一看,不是旁人,正是不知何时摸过来的王令慧。

王令慧恨铁不成钢的冲着小万氏努努嘴,然后又看向唐元贞,意思不言而喻:阿娘,快去帮忙解围啊。

虽然唐元贞未必需要,可你必须有个态度啊。

小万氏心里不乐意,但还是照着小女儿的意思,三两步走到前头,笑着说道:“阿婶,给您请安啦。”

行完礼,她又道:“哎呀,夫人刚进家门,连衣服都还没换吧,这就赶着来给阿婶请安啦?”

小万氏仿佛没有去朝晖院一般,故意指着唐元贞那沾了些许风尘的衣裳说道。

唐元贞很意外小万氏会给她解围,不过,今天小万氏不停的向她释放善意,她也不会拒绝。

微微一笑,唐元贞直说:“阿婶是家中长辈,理当敬重。”

李氏听了这话,又细细打量了唐元贞、唐宓以及柳氏姐妹一圈,发现她们确实没有洗漱换衣,阴沉的脸色这才略略好看些。

“哼,”李氏脸色好了,但语气依然生硬,“路上可还顺利?”

唐元贞赶忙道:“多谢阿婶惦念,路上一切都好。”

“那就好!”李氏跟唐元贞实在没话说,简单寒暄了两句,便打发她们出去。

唐元贞也不想在萱瑞堂多呆,她觉得,现在的萱瑞堂太乱了,根本不适合猫儿这样的小娘子久坐。

唐元贞领着一群人又浩浩荡荡的离开,正好与急匆匆赶来的阿方错身而过。

阿方望着众人的背影,用力跺了跺脚,“哎呀,夫人怎么这么快就走了?”不行,等明天,她一定找时间去求夫人,好歹帮帮阿婉。

出了萱瑞堂,小万氏便告辞了。

唐元贞一行人回朝晖院用暮食。

用罢暮食,唐宓没有急着回揽月阁,而是去花园子散步。

王家的花园子很大,位于整个大宅的东南角,南墙外便是街道。

唐宓一路溜达,不知不觉间就来到了南墙边。

忽然,一堆桃花儿从天而降,洒落在唐宓的头上、身上。

她抬起头,看到高高的南墙上正坐着一个人。

唐宓瞳孔微缩,是李寿!

想到五年前自己被他戏耍,唐宓的气就不打一处来。冷哼一声,她理都没理,扭身就走。

“哎呀,猫儿,这都五年了,你还生气哪?”

第121章 怪怪的

生气?

他也知道自己办的事会惹人生气?

这就是说,他根本就是故意在耍自己玩儿?

李寿不说这话还好,他一说,唐宓愈发生气了。

看都不看他一眼,唐宓扭头就走。

“哎、哎,猫儿,别走哇~~”

李寿一个翻身,宛若一片树叶般从南墙上飘了下来。双脚稳稳的踩在地上,丁点儿声响都没有。

唐宓不管他,径直往揽月阁走去。

李寿快走几步追上来,缀在她身侧,絮絮叨叨的解释:“猫儿,这几年我给你写了那么多信,把那件事解释了不下八百遍,你还生气啊?”

好吧,当年他确实存着逗弄猫儿的心思,才故意引猫儿给他出谋划策。

可他没有恶意啊,就是觉得那样的猫儿特别可爱。

“……”唐宓还是不说话。

至于李寿说的信,她更是连看都没看。

哼,写信道歉?没诚意!

李寿仿佛听到了唐宓的心声,像过去那般拉住唐宓的胳膊,“好好好,我错了,当年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利用猫儿的善良和聪慧,更不该逗弄你。不过猫儿,那时我确实很迷茫啊——”

唐宓被个大手抓住了手腕,顿时觉得手腕处有些发烫。

她和李寿算是幼时的好友,那时候整日里凑在一起。

虽然年岁相差得有些大,但唐宓早慧,两人相处得极为融洽。

共坐一榻,在一张桌子上用饭,对于两人都十分平常。

摸头发、牵小手……李寿更是没有少抱过唐宓(作者:表误会,那时唐宓还是个小豆丁)。

不管两人如何亲密,唐宓都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可此刻,不知怎的,被李寿的大掌握着手腕,她、她竟有些不自在。

难道是两人分离的时间太久了?

彼此有些陌生了?

唐宓胡思乱想着,脸颊禁不住烧红起来。

李寿多敏锐的人哪,第一时间便发现了唐宓的异常。

偷眼看了看唐宓那宛若水蜜桃般粉嫩红润的小脸,他心中一阵狂喜。

嘿嘿,终于等到胖丫头长大了。

更让他高兴的是,胖丫头对他似乎也有着不一般的情愫,至少没把他当大哥哥,或是当“朋友”看待。

唐宓一把拍开李寿的贼手,别开眼睛,没好气的说:“说话就说话,别乱动手!”

唐宓自以为自己说话的时候底气十足,殊不知,她此刻的模样满是小女儿的娇态。

李寿更加高兴了,猫儿人对他这个异性还是有感觉哒!

“好好好,咱们坐下来好好说话!”

李寿对王家的新宅似乎很熟悉,熟门熟路的引着唐宓来到一处水榭边。

两人在石桌旁坐下。

阿苏和阿周则站着两旁,她们跟李寿很熟,再加上年纪小,不知道某人的心思是何等的“险恶”,也就没把李寿当狼防着。

“说罢~”唐宓下巴抬得高高的,一副“我看你能怎么说”的表情。

李寿拿出最诚挚的表情,“猫儿,其实你给我出的那个点子非常好!”

唐宓又坐不住了,两只杏眼儿瞪得大大的。你丫什么意思?我的点子好,你还不用?是不是表明,你早就想了更好的点子,却故意摆出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逗我玩儿?

你现在说这话,是故意笑话我吧?!

李寿赶忙说:“猫儿,我是说真的,绝不是嘲笑你。你的那个办法,既让我能扬名天下,还能全了先生的颜面,更突出了我‘年少轻狂’的特点,真真是面面俱到。”

李寿的眼神无比真挚,显然不是在敷衍。

唐宓紧紧的盯着他的眼睛,见此情况,紧绷的小脸方略略缓和了些。

“只是当时还要配合阿舅的计划,所以我才没有采取你的办法。”李寿无奈的摊了摊手,那时他并不完全是为了自己,更多的还是为了阿舅的大业啊。

提到了圣人,唐宓胸中最后的一丝火气也消散了,“你真的不是故意戏耍我?”

作为一个聪明的神童,唐宓最在意的就是这一点。这也是她一气就气了五年的真正原因。

李寿举起手,“天地良心,我绝没有这个意思。”

唐宓与他对视良久,才缓缓点头,“好吧,我暂且信了你。”

“呼~~”李寿长长舒了口气,“猫儿,你终于原谅我啦!”

唐宓竖起一根食指晃了晃,“错,我只是暂且信了你,至于原不原谅,还要看你日后的表现!”

“那,我们还能像过去一样?”李寿眼里精光闪烁。

唐宓勉为其难的点了下头。

李寿笑着说,“那就好,对了,猫儿,你的身子好些了吗?”

三年前唐宓生了一场大病,李寿远在京城就知道了,奈何那时他要跟随蒋大将军出征,根本不能去梁州,只得暗中派了心腹去王家盯着,并想方设法的给唐宓送一些滋补药材。

“早就好了,那些药材都是你弄来的吧?”

唐宓不傻,梁州老家地处偏远,物资远没有京城丰富,尤其是药材方面,更是稀缺。

可自她病了以后,王家总能以最低的价格买到最适合她的珍贵药材。

一次两次能说是巧合,多了,那就绝对有问题。

唐元贞曾暗自嘀咕了许久,也命人调查过,却没有任何结果。

唐宓倒是猜到了,能这般关心她的,除了阿婆、父母和兄弟,也就只有李寿了。

而且以李寿的能力,他也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的给她“送”药。

“你猜到了,呵呵,我就知道什么都瞒不过猫儿。”李寿没有否认,经过之前的那件事,他已经知道了唐宓的底线。所以,在她面前,他将不再隐瞒。

“哼!”唐宓傲娇的抬起小下巴,精致的小脸上写满了自得。

“对了,这次我还弄了不少好东西,今天天晚,我没拿来,等明个儿我让人给你送过来。”李寿两个胳膊趴在石桌上,双手成拳抵着下巴,就像少年时那般跟唐宓说话。

唐宓也向前倾了倾身子,好奇的问:“哪儿弄来的?”

应该不是李家。

李寿虽然一举成名,被世人誉为大梁最年轻的名士,但他在李家仍是小字辈儿,在层层长辈面前,他根本无法分割更多的资源。

李寿嘿嘿笑着,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皇宫的方向。

唐宓额角抽搐,“你又去打劫圣人了?”

李寿理所当然的点点头,“今春诸藩属国进贡了许多稀罕的东西,都快把阿舅的库房挤爆了。左右那些东西放着也是放着,不如咱们拿出来用了呢。这也算是物尽其用嘛。”

好有道理,唐宓竟无言以对。

李寿知道唐宓热爱八卦,话题很快就转到了京城最新的八卦上面,“……北边的胡人要议和,已经遣使来大梁,约莫下个月就能到京城哩。”

“议和?他们还有脸议和?蒋大将军将他们赶出去三百余里,明明是落败的一方,居然还敢提议和?”

“呵呵,不过是求饶的另一种说法罢了。无妨,到时候咱们只管看热闹就是了。”

“也是,我还没见过北边来的胡人哩。”

两人趴在石桌上,距离越来越近。

阿苏站在一旁看着,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第122章 又添新仇

回到揽月阁,阿苏便悄悄将自己的感觉告诉了阿姜。

阿姜闻言也是一惊。

在她的印象里,李寿待唐宓,就是兄长对待小妹妹。毕竟两人相差了十岁,任人怎么想也不会想到那方面去。

不过,阿苏既然发现了苗头,那就不能忽视。

寻了个时间,阿姜悄悄的去了趟朝晖院。

“怪怪的?”唐元贞很是诧异,猫儿和李寿,他们怎么可能?

想了想,唐元贞又把阿苏唤来,命她将那日的场景详详细细的说了一遍。

阿苏见主母严肃着一张脸,不敢隐瞒,从李寿爬墙头到两人在水榭闲聊,全都讲了一遍,没有放过任何细节。

唐元贞蹙眉,嘶~~果然有问题啊。

尤其李寿,特喵的根本就是别有用心。

想想他的年龄,唐元贞更觉气闷,心里忍不住嘀咕:这家伙是什么时候开始对猫儿有想法的?

喵了个咪的,他不会是萝莉控吧?

额,不对,他们相识的要更早一些。

难道……唐元贞脑洞大开,各种乱七八糟的想法充斥着大脑,越想越觉得必须隔离这个居心叵测的狼崽子。

不过,唐元贞也不是武断的人,“怪怪的”只是丫鬟的感觉,唐元贞需要亲眼看一看,然后再做决断。

第二天,李寿带着一马车的东西来到了王家。

“十八郎来啦?”唐元贞一边跟李寿寒暄,一边仔细的打量他。

如果李寿不是惦记的自家女儿,如果猫儿的年龄再大上那么几岁,唐元贞或许看李寿的目光不会那么挑剔。

平心而论,李寿的条件真心不错。

出身名门,才学过人,背后又有强有力的外家做靠山,这辈子只要不扯旗造反,富贵荣华是跑不了的。

还有一点,李寿父母和离,又各自成婚,家庭看似复杂,李寿将来娘子的头上也将会有两个婆婆,但这两个婆婆都不是那么的底气十足。

更重要的一点,五年前李寿的那场“对战”实在惊艳,不但展现了他的才华,更向世人彰显了他的能力。

经过那一战,李寿几乎得罪了大半个京城的世家,但那些人家却都知道了一件事:李寿这小子不简单,轻易不要招惹。

有才华又有手腕,最重要的是,他懂得自己要什么。

这就非常难得,唐元贞对他都忍不住心生欣赏了。

不行、不行,我家猫儿才十三岁呢,还是个孩子,怎么能让这么个怪蜀黍叔叔骗了去?

唐元贞的目光太热切了,李寿根本不可能忽略。

他眼底闪过一抹精光,面上却如往常般和煦,“见过阿婶。几年不见,阿婶的身体可还好?”

“多谢十八郎惦记,我一切都好。”

她笑着问道:“听说三年前十八郎跟着蒋大将军去西北了?还立了不小的战功?不错,真是不错,年纪轻轻便有如此出息,没有辍了平阳长公主的威名。”

三年前,圣人想彻底解决北疆问题,封蒋忠为安西道行军大总管,调派二十万精兵前往西北。

经过上一次的“西北援兵事件”,许多宗室、勋贵子弟都吓怕了,知道此次北疆之战定有立功的机会,但还是没人敢轻易报名。

能拿到军功固然好,可问题是,自家人知道自家事,那些纨绔们自己有几斤几两,自己太清楚了,到了真正的战场上,只有送死的份儿。

所以,蒋忠的大军中,除了将门子弟和一些寒门庶族子弟,皇亲贵胄什么的几乎没有。

李寿却是个例外。

明明他以文采出名,是风头正盛的名士,却忽然主动要上战场。

不过世人想想他的出身,也就理解了。

他是谁?

除了是赵郡李氏的子弟外,他还是创立娘子军、至今仍征战沙场的铁娘子平阳长公主的长子。

李寿得到的第一个官职,便是给他亲舅当侍卫,妥妥的武职啊。

事实证明,李寿继承了他娘的优良基因,第一次上战场就毫不畏怯,在敌军里杀进杀出,连那群身经百战的老将都忍不住竖起大拇指。

北疆之战进行了两年多,李寿在军营里摔打了两年多,太大的战功没有,但小的功劳却积攒了不少。

去年秋天,蒋忠在草原上跟北疆的胡人大决战,打得胡人退避三百里,彻底奠定了胜局。

胡人的可汗直言要议和,暂时中止了战争。

圣人见前线打了胜仗,龙心大悦,命大军副将留在当地建立安西都护府,蒋忠则率领大军回京。

李寿跟着大军一起回来。

经过战场上的锤炼,李寿愈发坚毅,行事也愈发稳妥。

圣人看了高兴,大手一挥,给他升了官,任虎贲侍郎。

朝臣看得明白,圣人这是重点培养外甥的意思啊,虎贲侍郎是虎贲中郎将的属官,也是未来中郎将的候选人。

“阿婶谬赞了。全赖军中叔伯们的帮扶,小子这才能顺利从西北回来。”李寿很是谦虚。

唐元贞又故意说:“十八郎这般出息,想必京中有不少小娘子都心生倾慕吧。阿婶什么时候能喝上十八郎的喜酒啊?”

京中多淑媛,你小子还是赶紧找个门第相当、年龄相仿的小娘子成亲去吧。

“不急,不急!”李寿听出了唐元贞话里的意思,其实他也明白,他与猫儿年龄相差太大,正常的父母发现后,都会觉得不相配。

但,他有耐心!

唐元贞故作担心的说,“十八郎不急,但你家中的长辈该着急了。”

唐元贞就不信了,赵郡李氏家规森严,又习惯了靠联姻拉关系,会任由李寿这么好的资源闲置。

李寿微微一笑,“阿婶有所不知,小子已经和家中长辈商定,小子的婚事,可自行决定!”

这是当年“对战”时,他给祖父开出的三个条件中的第二个——婚姻自由!

唐元贞瞳孔微缩,李寿竟能让规矩、死板的李家家主答应这么“荒诞”的事,果然有几分手段。

忽然间,唐元贞觉得,或许也不是不能考虑李寿这个人选啊。

姜清这几日过得十分惬意,她偷偷听姑母和祖母说了,姑母又帮她相看了一户人家。

是世家,还是嫡支嫡子,年龄比她小三岁,但相貌、人品、才学样样出挑。

更妙的是,对方对她姜清也很满意,只等着进一步接触。

这几年亲事不顺遂,被京中贵女们取笑,连家里的几个贱种也暗地里笑话,姜清着实受了不少气。

这回好了,她也要嫁入世家了,到时候,那些嘲笑过她的人还不定怎么嫉妒呢。

姜清一边想着,一边来到了虎园。

她相中了那两只刚出生的小白虎,正想着求姑母赐给她。

等她出阁的时候,就把两只小白虎放到嫁妆里,定会引来无数人的羡慕。

但,等她站到虎园的围栏前,却只看到了一只慵懒的大白虎,她叫来管事的内侍,急吼吼的问道:“小白虎呢?”

内侍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的说:“小、小白虎被、被十八郎抱走了,听说是送给了王家三娘。”

王家三娘?

不就是唐宓那个死丫头吗?

好哇,唐宓,你怎么总跟我过不去?!

第123章 你到底想干什么?

这日,李寿抱着两只小老虎来到王家的时候,却意外的发现猫儿身边多了几个人。

“哎呀,白色的小老虎!真是太可爱了。”

唐宓一眼就相中了两只小老虎,伸手就抱了过来。

李寿一边将小老虎交给唐宓,一边不着痕迹的问道:“咦,猫儿今天这里很热闹啊。”

唐宓抱着两只小老虎坐在榻上,用手指轻轻捧着小家伙雪白柔软的毛儿。

人常说,幼年期的哺乳动物格外可爱。

这两只小白虎更是颜值爆表的小萌物,通身雪白,半根杂色的毛都没有。

两只琥珀色的眼睛圆滚滚的,小小的爪子柔柔的、软软的,掌心的肉垫儿还是粉色的。

摸上去,肉肉的,特别舒服。

许是还没断奶,小白虎身上带着一股好闻的奶香。

唐宓忍不住抱着一只小老虎在脸颊上蹭了蹭,嘻嘻,真好。

小老虎也很喜欢唐宓,对于她捏爪子、揉毛等行为,一点儿都不抗拒。

甚至在贴到唐宓脸颊的时候,还发出嫩嫩的、满足的叫声。

“哎呀,这小家伙真是太乖了。”

唐宓被那小奶音儿萌得一脸血,瞬间就决定了两只小萌物的名字,“唔,你们这么乖,那就叫大乖和小乖吧。”

李寿舒了口气,幸好不是“小小小小白”。

要知道,唐宓的宠物大军里已经有好几只白色的了,而它们的名字也无一例外的遵循着颜色法则。

来的时候,李寿还担心,唐宓会按照这个法则给两只小白虎取名哩。

“二九兄,这两只小白虎——”送我的?

唐宓把两个小雪团儿揉搓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正事。唔,貌似二九兄只是抱着两只老虎过来,并没有言明是送给她的。

虽然,唐宓百分百确定李寿会送她,但有些话还是说清楚比较好。

李寿笑了,“当然是送给猫儿的。猫儿,你喜欢吗?”

唐宓用力点头,“喜欢!”

“喜欢就好!”看到唐宓开心的笑颜,李寿顿时觉得满足。

唐宓却有些担心,“这白虎,不是寻常之物——”应该是去岁进贡的那只白虎下的幼崽,被圣人养在了珍禽园里。

如今,李寿却大喇喇的把小白虎给她送来,是不是不太好哇。

李寿毫不在意的挥挥手,“无妨,虎园里还有一只母老虎呢。”

他又没把珍禽园一扫而空,这不还给阿舅留了一只嘛,而且还是最大个的哟。

唐宓暗自为圣人掬一把同情泪。

不过,她的良心也就这么一点点了,相较于“同情”圣人,她还是更喜欢李寿送给她的小白虎。

忽的想到刚才李寿说的话,唐宓说道:“多了几个人,我这里自然‘热闹’啊。”

“她们是?”不会是唐夫人弄来隔离他与猫儿的吧?

李寿多聪明啊,脑子一转就猜到了唐元贞给唐宓添人的意图。

“哦,她们是唐家的客女,阿娘说我是唐家人,早晚要继承唐氏坞堡,所以先调拨几个客女给我使唤,”

提起这事,唐宓来了兴致,将两只小白虎揽在怀里,眉飞色舞的跟李寿说:“阿娘还说了,过些日子让我去庄子,亲自挑选、训练自己的客女哩。”

唐元贞现在倚重的几百客女,便是她自幼挑选、亲自训练出来的。

能力就不说了,当年在荒庙,能跟王家的死士一战,足见她们的厉害。

最最要紧的是,那些客女对唐元贞的忠心,绝不会比王家死士差。

说句不怕犯忌讳的话,如果唐元贞要扯旗造反,给她当前锋的必然是这些客女。

唐宓过继给了唐家,是唐家未来的家主,训练部曲、客女,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李寿亦是世家,当然能理解,他点点头,若有所指的说,“阿婶果然疼爱猫儿。”

唐宓抬起小下巴,“阿娘当然疼我!”她可是阿爹阿娘的宝贝呢。

阿娘疼她,她也敬爱阿娘。

所以,哪怕唐宓并不喜欢身边跟太多的人,她还是乖乖接收了四个客女,还答应阿娘,不管走到哪里,不管遇到什么情况,自己都不会离开她们的视线范围。

李寿暗暗打量了四个身穿碧衣的客女,单看外表,她们跟普通的奴婢没什么区别。

但李寿看得仔细,这四人呼吸绵长,眼神锐利,双脚沉稳,显是身负武艺的高手。

起初,他还觉得猫儿身边跟着这么四个人有些碍眼,但现在,他却觉得,有这么四个人贴身保护猫儿会更好!

唐夫人,果然疼爱女儿,并没有在发现异常后,就强硬的隔离。

而是采取了迂回的方法。

偏这种方法,连李寿都无法抗拒,更不会搞破坏。

而且,唐夫人也告诉了李寿她对这件事的态度:不赞成,不反对,暂时观望。

呼~~不反对就好!

李寿略略松了口气,暗地里开始盘算如何好好表现,争取赢得王怀瑾夫妇的支持。

唐宓和李寿一起逗弄着小老虎,花园里时不时的传来唐宓的笑声。

王令慧却没有这么好的心情了。

“什么?阿姊命人去寻可以印书的书肆?”

王令慧沉静的小脸上看不出喜怒,但捏着帕子的小手已经攥得紧紧的,手背上青筋都凸了出来。

“奴婢听说,好像是二娘写了篇文章,想要寻书肆印制出来。”一个不起眼的碧衣小婢恭敬的说道。

文章?她家阿姊能写出什么好文章来?

平日里能吟诵几首酸诗就不错了,还写文章?

小婢又似是想到了什么,低声道:“哦,对了,昨天二娘的贴身小丫鬟出去了,奴婢打听了一下,原来是去了李家。”

李家?王令慧峨眉微蹙,脑海中浮现出王怀淑那张似笑非笑的脸。

等等,文章?印书?还有王怀淑?

这三者之间是不是有什么关系?

沉吟片刻,王令慧问道:“你能把阿姊写的那篇文章给我抄来一份儿吗?”

小婢毫不犹豫的点头,“可以!”

“那就尽快给我弄一份来。”她倒要看看,王令佩到底“写”了什么好文章,竟然还想去书肆把它印制出来。

小婢的效率很快,第二天便拿来了几张稿纸。

王令慧仔细的读了一遍,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

一把将稿纸拍在小几上,王令慧咬牙切齿的低吼:“王令佩,你到底想干什么?!”非要去招惹唐宓?难道她不把全家人拖累死,她就不甘心吗?!

第124章 伤仲永

王令慧被姐姐的文章气得想打人,然而更让她生气的事还在后面。

“什么?你说阿姊出门了?”

王令慧捏着手稿,气冲冲的杀到王令佩的房间,没有看到王令佩的人影,只得揪住留守的丫鬟询问。却得到“出门去了”的回复。

王令慧心跳骤然加速,直觉要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她赶忙追问那丫鬟,“她去哪儿了?去做什么?”

小丫鬟被王令慧近乎疯狂的模样吓到了,结结巴巴的说:“婢、婢子不知。”她又不是主子的心腹,哪里有资格询问主子的下落?

王令慧见小丫鬟吓得瑟瑟发抖,这才发觉自己失态了。

深深吸了口气,她极力平复自己的情绪,好半晌,才缓声问道:“阿姊出门的时候,可带了什么东西?又或是说了什么?”不会是去书肆印制她那篇文章吧?

小丫鬟努力回想了一下,方迟疑的说,“东西?婢子没看到。不过,二娘走的时候,曾嘀咕了一句‘东市顾家书肆’。”

王令慧眼前一黑,果然,她的好姐姐还真去书肆了。

不行,她要赶紧去制止!

王令慧丢下小丫鬟,带上自己的侍婢,跟小万氏说了一声,便急匆匆的出了门。

“哎哎,这一个两个的,怎么都火急火燎的?莫非今日东市有什么热闹?”

小万氏原想跟女儿再说两句话,不想,话还没说出口,王令慧已经跑没了影儿,她不由得嘟囔了一句。

“算了,不管她了,还是继续算账吧!”

小万氏拿过账册,重新清点摘星院的私库。唉,阿茂就要说亲事了,聘礼可不能委屈了。

还有房舍,唐氏虽然没有流露出让他们一家滚蛋的意思,但赵氏那一关却不好过哇。

再有几日赵氏就回来了,万一她忽然发作,直接将他们一家扫地出门,他们若是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又该如何是好?

京城的房舍不少,但好的房子却不多。

小万氏跟王怀恩商量过,他们先悄悄在京城的各个高档社区找寻,一旦有合适的房子就买下来。

就算一时用不上,出租出去也是好的。

只要手里捏着房子,小万氏就能安心许多,至少不用整天担心被人赶出去而无处安身。

“唔,新房子最好是在崇仁坊、胜业坊、亲仁坊、安邑坊这样的地方,务本坊、兴道坊也很好……”当然啦,能继续住在国公府更好!

小万氏一边算着账,一边暗自盘算着。她哪里知道,她的大女儿正在做一件加速让自家“滚蛋”的事情!

“这位小娘子,您这篇文章也太短了,根本不能成册啊。”

书肆的掌柜为难的拿着几张稿纸,好声好气的跟王令佩说道。

文章他读过了,真是好文章,短短二三百字,很简短的小故事,却将“勤学”的道理讲的十分透彻。

可是,文章太短了,印成单页还行,想要成书,根本行不通啊。

“不能成册?”

王令佩从未接触过印书这件事,自然也不懂里面的道理。

她只是听王怀淑说了一句‘印书’、‘广发天下’,便记在了心里。

至于如何操作,她是一窍都不通。

掌柜的见王令佩满脸疑惑,心道,果然是富贵人家的小娘子,什么都不懂就敢跑来印书。

他拿起书肆印制的一些书展示给王令佩看。

彼时线装书刚刚出现,这间书肆的背后大老板是世家顾氏,紧跟文化潮流,印制了一大批线装书。

掌柜的便拿着线装书和一张单页,跟王令佩解释其中的区别。

王令佩看了看那张单页,问道:“印成这样可以吗?”

掌柜的点头,“可以。但必须保证数量。”百八十张的他们可不伺候,一副印版贵着哩。

数量?

王令佩完全没有概念,但应该不便宜吧。

就在这时,门外进来一行人,打头的是个身着绯色蹙金绣的少女,她带着羃离,看不清相貌。

隔着薄薄的白纱,那少女却认出了王令佩,“咦?这不是安国公府的王二娘吗?”

唐宓的堂姐,貌似跟唐宓不怎么对付!

少女眼中闪过一抹亮光,若是放在平时,她根本不屑搭理王令佩这样出身的人。

但今天嘛——

王令佩转过身。

少女适时的撩起羃离的白纱,露出小半张脸。

王令佩认出了她,略带讨好的说道:“见过显新县君。”

没错,来人正是姜清。

至于姜清为何会出现在书肆,原因很简单,因为她姑母给她相看的那户人家便是名门顾家。

这件顾氏书肆,便是顾家的产业。

而跟姜清议亲的顾家小郎君,平日里很喜欢来自家书肆。

姜清打听到这个消息,特意装扮一番,前来书肆“偶遇”。

结果,未来夫婿没有“偶遇”到,却碰到了王家人,而且是跟唐宓有过节的王家人。

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姜清很明白这个道理。

哪怕她根本看不上王令佩,此刻还是表现得很热情,“王二娘无需多礼,你来书肆是——”

姜清知道王令佩和唐宓不对付,王令佩也知道姜清跟唐宓有过节。

与姜清一样,王令佩也存着拉拢姜清一起对付唐宓的想法。

所以,面对姜清的询问,王令佩半点都没有犹豫,直接把稿纸递给了姜清。

“这是?”姜清接过稿纸,一行行的阅读起来。

起初,她还不明白王令佩一个闺阁女子,为何要写这种“劝学”、“勤学”的文章。

但紧接着,她联想到唐宓的“神童”身份,顿时明白了。

“好文章!真是篇好文章啊。”姜清的心里都要乐开了花,恨不能立时将这篇文章广发天下。

哈哈,你唐宓不是神童嘛,我现在就要揭穿你的真面目。

姜清或许文采不够出色,却也知道,写文章、编传奇故事有个名词叫“映射”。

唐宓是神童,王令佩这个自家人却拿出一篇用小故事来证明“小时了了、大必未佳”这句话的文章,那是不是可以理解,唐宓跟故事里的神童一样,长大后也“泯然众人矣”?

越想越兴奋,姜清压着心底的激动,对王令佩说:“这样好的文章,要赶紧印制出来发布出去啊。”

王令佩就知道姜清会对这个感兴趣,她故作为难的说:“我当然想尽快印制,但掌柜的说了,一次印制,数量不得低于一万份。”

印得多了,费用也高。

王令佩私房有数,根本没这么多银钱。

王令佩没有,姜清有哇。

姜清大方的表示,她与王令佩投缘,又舍不得这样好的文章无法广布天下,决定帮一帮王令佩。

王令佩简直高兴坏了,既能省钱还能整治唐宓,简直是两全其美啊。

两人愉快的结成了临时同盟,由姜清出面安排书肆印制事宜,姜清还表示,随后的“推广”,她也愿意帮忙。

就这样,十天过后,满京城的茶楼、酒肆都被一篇文章刷屏。

此篇文章名曰《伤仲永》!

第125章 不去!

王令慧赶到顾氏书肆的时候,王令佩早已离开。

她遍寻整个东市,都没有找到王令佩的影子,最后只得回家。

在小万氏的上房里,王令慧终于逮到了王令佩,她拉着姐姐的衣袖,低声问道:“你去书肆了?”

王令佩暗暗吃了一惊,旋即怒道:“好哇,王令慧,你居然监视我?”

她不是二师兄,却深知“倒打一耙”的道理。

为了不让王令慧追问她去书肆做什么,王令佩反手扯住妹妹的手腕,故作恼怒的将她拖到小万氏跟前,“阿娘,您快管管阿慧吧。她、她居然派人监视我,阿娘,她到底有没有把我当姐姐?”

小万氏算了一下午的账,脑子都是蒙蒙的。

眼见两个女儿撕扯在了一处,更觉脑仁儿疼,揉着额角,无奈的说道:“阿慧,好好的,这又是怎么了?”

王令慧深深吸了口气,道:“阿娘,您知道阿姊都做了什么?”

她用力挣开王令佩的手,从袖袋里掏出几张纸,作势要递给小万氏。

小万氏无力的摆摆手,“什么东西?你念给我听吧。”这会儿她的脑袋都要炸了,哪里还能看得进去?

再者,她识字有限,实在不想在闺女面前丢丑。

王令佩又是一惊,接着便是真的恼怒:王令慧这个死丫头,不但监视她,还往她的屋子里安插钉子。

不等王令佩发作起来,那边王令慧已经开始念文章了。

小万氏听完,满脸困惑,“这、有什么不对吗?”不就是个小故事嘛,这跟两个女儿掐架有什么关系。

王令慧急得直跺脚,“阿娘,您忘了,猫儿从小被人称作什么?”

小万氏想都没想,脱口道:“神童啊!”从周岁那年就开始嚷嚷,一直到现在,十多年了,小万氏听得耳朵都磨出了茧子。

而唐宓是神童的观念,更是深入人心,哪怕小万氏再不喜欢唐元贞母女,提到唐宓的“美称”,她下意识的便会说出“神童”二字。

王令慧又晃了晃手里的文稿,“这篇文章是讽刺神童仗着天赋高,就不肯勤奋学习,长大后,便连个普通人都不如。”

王令慧知道自家阿娘没读过什么书,干脆把文言文翻译了一遍,然后道:“阿娘,这下您明白了吗?”

小万氏努力将小女儿的话消化了一番,好半晌才反应过来。

手指着几张稿纸,小万氏颤声道:“这是在用故事来讽刺唐宓?”

唐宓是谁?

是王怀瑾两口子的心头肉!

当年为了她,唐元贞连万氏的人都打了,事后更是闹出了不少事。

现在他们一家住在国公府,整日担心会被赶出去。

为了避免那一天的到来,小万氏甚至放下多年的恩怨,努力讨好唐元贞。

结果,她的大女儿却、却主动去挑衅唐宓。

小万氏气得浑身直哆嗦,手指又戳向了王令佩,“这、这是你弄来的文章?”否则,小女儿也不会找长女质问了。

“是、是我写的,那又怎样?!”

不就是编个故事恶心恶心唐宓嘛,有什么大不了的?

小万氏眼前一阵阵的发黑,“那又怎样?我告诉你会怎样!咱们会被赶出国公府,花光你阿祖留下来的所有钱,也未必能买到多好的宅院,然后一家人窝在窄仄的房子里。你阿兄将会找不到太好的亲事,你、还有你妹子,也只能嫁给寒门庶族、甚至破落户!”

没了国公府这棵大树,单单靠着王怀恩这个从六品的校尉,他们一家在京城肯定活得无比艰辛。

儿女们想要结个好亲事,更是想都不要想!

“被赶出国公府?凭什么?”

王令佩急了,将心里的话脱口喊了出来:“阿爹才是阿翁唯一的儿子,族谱上,阿爹也是长子,这国公府的爵位原该是阿爹的,是、是王怀瑾耍了手段,这才抢了去。”

王令慧看傻子一样看着姐姐,她知道阿姊不聪明,可没想到她会蠢到这种地步。

“阿姊,是谁告诉你爵位应该是阿爹的?”发现亲姐姐蠢笨如猪,王令慧反倒不气了,她开始套话,想知道是谁在背地里撺掇。

“这不是明摆着的吗?还用谁告诉我?”王令佩当然不会轻易出卖背支招的高人,故作不屑的说道。

“怎么就明摆着?阿姊,你没读过《梁律疏议》吗?当年先生可是逐条逐条的给咱们讲过,”

王令慧冷笑着对王令佩道,“就算没读过律法,阿姊也该懂得宗法吧?你倒是说一说,不管是国法还是家法,那一条规定庶子可以承袭爵位?”

“啊?”

庶子不能承爵?

王令佩傻眼了,喃喃道:“可姑母不是这么说的啊,姑母说,就算是庶子,只要圣人开恩,一样可以承爵。咱们阿翁可是救过驾的,对圣人有恩哪——”

果然是王怀淑!

“好个王怀淑,都嫁人了,还想着害人!”

小万氏恨得牙根直痒痒,她真是想不明白,王怀淑怎么就那么见不得娘家人好?

都嫁了人,还不忘祸害娘家。

王令慧却没有急着骂人,而是继续套话,“姑母想帮父亲夺回爵位?”

王令佩赶忙点头,“对呀,我就是听她这么说,才愿意按照她说的话去做的啊。”她又不傻,怎么可能平白给王怀淑当枪使。

王令慧嘴角抽了抽,对于这个蠢姐姐,她真是无话可说了。

再次吸了口气,王令慧道:“既是这样,姑母除了这篇《伤仲永》,应该还有后续的手段吧?”

这篇文章,明眼人一看就是在讽刺唐宓,可问题是,这点子讽刺,与唐宓、与安国公府并不会造成太大的危害。

若是单靠这么一篇小文章就能夺回爵位,简直就是天方夜谭,就是王令佩这个傻子也不会相信。

“这只是第一步,还有第二步、第三步哩!”

“好,第二步是什么?”

“……这个”

“你还敢隐瞒?是不是等事情发展到不可收拾,你才愿意说实话?”

“好吧好吧,我说就是了。除了这篇文章,姑母还写了个传奇故事——”

“手稿呢?赶紧把手稿拿给我看——”

“这~~”

“王令佩,你真想把全家都拖累死吗?”

“好、好好,我给你,我给你还不成嘛!”

……

朝晖院,上房。

唐宓慵懒的窝在贵妃榻上,手中把玩着一张请柬。

“猫儿,这是你回京后收到的第一份邀约,想去吗?”唐元贞歪在另一边的榻上,一边吃茶,一边柔声问着女儿。

“酒无好酒、宴无好宴,”唐宓前脚刚读完那篇在市井间疯传的“神作”,后脚就收到了一份赏春宴的邀请,呵呵,这两者之间若没有什么联系,鬼都不信啊。

她直接将请柬丢到一边,干脆利索的说道:“什么赏春宴?不去!”

第126章 白玉臂钏

“这个赏春宴,不去也罢。”

唐元贞对于女儿不屑的模样,并不以为意,她就是个无条件宠溺孩子的家长。绝不会为了外人的几句酸话就委屈了女儿。

“嗯?莫非这个赏春宴还有什么说头?”

唐宓抓过在她身上爬来爬去的小乖,揉搓着它雪白柔软的皮毛。

方才的请柬,她并没有仔细看,只依稀记得是李家送来的。

等等,莫非是——

唐元贞笑着说道:“没错,就是王怀淑以李氏的名义送来的请柬。”

唐宓揉搓小乖的手一顿,“阿娘,姑母在李家过得很不错嘛,还能用李家的名义举办宴集?”

李其珏只是二房的长子,根本不能代表李家。

王怀淑作为她的妻子,亦不能以李家的女主人自居。

而现在,王怀淑却大张旗鼓的办什么赏春宴,广发请柬,细论起来,确有些不妥啊。

“猫儿没听说吗?”

唐元贞放下茶盏,拿帕子按着嘴角,跟女儿分享八卦,“一个月多前,你这位姑母在某个桃花宴上吟诵了一首桃花诗,很是在京城出了风头。”

而李家最是“实际”的家族,族中哪个子弟(或女眷)能给李家带来名利,便会把资源倾向于哪个子弟。

王怀淑靠着一首诗博得了“才女”的名声,而且在世人眼中,她这个才女,多半是受了李家的熏陶才养成的。

间接着,对李家也颇为赞誉——硬是将一个剽窃长辈作品的庶女调教成吟得一首好诗的才女,李氏不愧是千年世家啊!

王怀淑为李家迎来了美名,家族大佬们自然另眼相看。

于是,当王怀淑提出要举办赏春宴的时候,族中长辈并没有反对。

“还有这么一个故事啊。”唐宓一手抱着小乖,一手掩口打了个哈欠,忽的问了句:“对了,阿娘,姑母吟诵的什么桃花诗?”

随着大梁国力强盛,前朝末期暴政、战乱引发的贫困等乱象全都消失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四海升平、国富民强。

尤其是两年前的北疆之战,彻底消除了北疆胡人对中原的威胁,让大梁的江山前所未有的稳固。

大梁,已经开启了盛世的绝美画卷。

仓廪实而知礼仪,日子太平了、富贵了,大梁的文化事业开始蓬勃发展。

优秀的诗人、词人更是如雨后春笋,给大梁盛世增添了不少佳词佳句。

就连闺阁女子、市井小民,也都能吟诵两句朗朗上口又合辙押韵的句子。

在这样的大环境下,王怀淑能写诗,倒也不显得突兀了。

“唔,这首桃花诗写得随性洒脱,颇有几分隐士的味道。”唐元贞的语气中难掩赞誉。

唐大才子的诗,还能差得了?

现在唐元贞可以百分百确定,王怀淑是她的“老乡”。

只是她依然不明白,为何王怀淑会对她有那么深的怨恨,这都出嫁了,还不忘写文章恶心她的女儿。

什么,你说那篇《伤仲永》是王令佩写得?

开什么玩笑。

除非王令佩也是穿来的。

可问题是,唐元贞观察了这几年,非常肯定王令佩就是一大梁土著。

联想到近日王令佩跟王怀淑来往频频,唐元贞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知道是王怀淑在背地里捣鬼,唐元贞就愈发想不通了。

“阿娘,真有这么好?”唐宓的杏眼里顿时有了光彩,她阿娘可是轻易不夸奖人的啊。

唐元贞点点头,然后将桃花诗背了出来。

“……确实是好诗,”唐宓在默默咀嚼着,尤其是那句“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世人看不穿”,真正是透着一股超凡出尘的味道。

但,她的眉头又蹙了起来,“这真是姑母写的?”

这诗,洒脱不羁,狂放中带着不慕权势、醉心田园的悠闲。

好是真好,奈何实在不像一个出身富贵人家的闺阁女子能写出来的。

其中的味道,更像是个有着坎坷经历、丰富生活经验的男子写出来的。

唐元贞但笑不语。

唐宓猛然想起,刚才阿娘说得是“诗写得好”,却为提及“诗人”王怀淑如何。

莫非也是剽窃来的?

唐宓一时脑洞大开。

外头忽的响起了一阵细小的说话声。

不多时,阿何走了进来,低声说道:“娘子,二太夫人房里的阿方来了。说是有要紧的事。”

唐元贞一怔,“阿方?难道是二太夫人有什么吩咐?”

阿何摇摇头,“奴婢看着不像。她似乎是瞒着二太夫人来的。”

唐元贞有些好奇了,扭头跟唐宓说了声,“猫儿,你和大乖、小乖玩儿吧,阿娘出去一下。”

唐宓捉过在榻上打滚的大乖,点着头,“阿娘只管去忙吧。”

唐元贞出了房间,来到堂屋里。

唐宓则打了个哈欠,将两只小白虎抱在怀里,鼻端传来小白虎身上好闻的香味儿,她的眼皮开始发沉。

迷迷糊糊间,她依稀听到阿方在哭求,“娘子,求您救救阿婉吧……再这么下去,奴婢真怕阿婉撑不住啊。”

随后便是阿娘的声音,“……二太夫人怎么说?”

大脑有些迷糊的唐宓不禁点头,对啊,亲爹亲娘还活着呢,阿娘这个被过继出去的嫂子怎么好出头?

二太夫人如何,阿方含糊了半天也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最后只是一味的哭求。

唐元贞无奈,只得又问:“阿婉又是个什么态度?”

唐宓闭着眼睛,暗暗称是,就算阿娘想帮忙,也要看当事人的意思啊。

如果人家王怀婉觉得自己过得挺幸福,唐元贞却忽然要帮忙,非但得不到王怀婉的感激,反而会落一身埋怨哩。

阿方道,“亲家夫人拿规矩压着她,她除了哭,还能说什么?呜呜,娘子,阿婉真是太可怜了,求您看在郎君的份儿上,好歹帮帮她吧……bulabulabula”

阿方似乎还说了什么,但唐宓已经跟周公下起了棋,再也没有听到。

事后,唐宓还想着问问阿娘,结果阿娘太忙了,她总也寻不到机会。

过了两日,王家收到了王怀媛的信,说是一个月后,王怀媛将会进京。

一来是探望母亲,二来是接两个女儿回家。

也是,柳家姐妹在王家住了五六年,年岁渐大,也该回家了。

柳佩玖颇为失落,她舍不得王家,舍不得唐宓。

但,她也知道,她和姐姐不可能在王家呆一辈子。

想通了,柳佩玖的开朗性子又回来了,吆喝着要去东市买些东西。

唐宓也想出去透透气,便跟柳氏姐妹一起去了东市。

不管是古代还是现代,女孩子喜欢逛街就是天性。

三只萝莉在一群丫鬟的簇拥下,在东市里饶有兴致的逛着。

她们进了一间银楼。

“咦,那个白玉臂钏真好看!”柳佩玖的目光在柜台里转了一圈,最后落到一个白玉臂钏上面。

唐宓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待她看清那臂钏后,不禁愣住了……

第127章 规矩?呸!

“猫儿,你没看错?”唐元贞认真的问道。

唐宓很确定的说,“阿娘,我特意将那臂钏反复看了好几次,绝对没有看错。上头还有咱们唐氏的印记呢。”

唐元贞名下有个金银铺子,专门打制金银玉等首饰,因为首饰的样式别致、用料讲究,在京城颇有些名气。

唐元贞每年都会给唐宓添置首饰,而这些首饰都是自家铺子打制的新款。

所以,唐宓别人家铺子的东西可能认错,但自家的东西,闭着眼睛都能认得出来啊。

更不用说,那刻在臂钏内圈的明晃晃的唐氏印记,更是擦都擦不掉的证据!

唐元贞面沉似水,想了片刻,道:“好,我知道了。”

如果她没记错,那套白玉镶金的首饰,她给王怀婉添妆了。

可现在,其中的一件首饰却出现在了银楼,唐元贞用脚趾头猜也知道原因。

哼,好个程家!

用了王家的嫁妆,还要摆出“规矩”的嘴脸去糟蹋王家的小娘子,真真无耻!

唐宓感觉到唐元贞身上的低气压,略带担心的问道:“阿娘,那臂钏——”可是有什么故事?

唐元贞听到女儿的声音,这才发觉自己失态了。

赶忙收敛了浑身的气势,笑着对唐宓说道,“没事,不过是一些小人在作怪罢了。猫儿逛了一天,也该累了吧,先去洗个澡,咱们一会儿吃饭。”

唐宓见唐元贞不肯往下说,也没有追问,懂事的点点头,然后故作疲累的捶了捶小肩膀,“确实有点累,阿娘,您是不知道啊,阿玖太能逛了,我和佩玉都快累死了,偏她还要嚷嚷‘这是最后一家了’,唉~~”

唐元贞笑了,连连摆手,“快去吧。”

唐宓跟母亲行礼告别,然后朝揽月阁走去。

路上,唐宓开始回想方才跟母亲的对话,以及母亲说话是的语气、神态。

最后她聪明的大脑得出一个结论:臂钏的事,估计跟四姑母王怀婉有关。

打发走了女儿,唐元贞的脸再度阴沉下来,唤来阿何:“去,派人去东、西二市的各个银楼、首饰铺子、当铺瞧瞧,看看到底有多少咱们家的东西。”

阿何一怔,“咱们家的东西?”

好好的,唐家的东西怎么会流落到外头去?

唐元贞冷哼一声,“还不是程家!猫儿今天去东市,无意间在一个银楼发现了我送给王怀婉的白玉镶金的首饰。”

阿何秒懂。

她也有些气愤,“娘子,四娘出嫁还不满两年吧,她的嫁妆怎么就出现在市面上?”

她想说的是,程家的吃相也太难看了吧。

按理,王怀婉还是新妇哩,婆家哪有新妇刚进门,就着急忙慌的霸占人家嫁妆的道理?

“我也想知道原因,所以必须先把事情了解清楚。”唐元贞的意思很明白,就算要跟程家计较,也须得把证据收集齐全。

阿何明白了,立刻说道:“婢子省得,婢子这就去安排。那些东西——”全都赎回来?

唐元贞豪气的说道:“一件不留,全都收回来。”

既然要算账,索性闹大一些。

唐元贞之所以愿意对上程家,不是为了王怀婉,而是为了王家!

王家的女儿被人欺负至此,王家若是像李氏那般不管不顾,那以后,谁还把王家的女儿当回事?

李氏倒是没闺女了,可她唐元贞还有猫儿呢!

第二天,唐元贞来到了萱瑞堂。

萱瑞堂里,依然很热闹。

李氏又跟妙仪掐了一架,未分胜负,她非常郁闷的坐回榻上。

“引狼入室,真真是引狼入室啊。”

李氏捶着被妙仪撞疼的腰,咬牙骂道:“该死的贱货,当初若不是我发善心,现在你还不定在那个野道观呢……居然恩将仇报,贱人,我跟你没完!”

阿方在一旁看着,欲言又止。

她很想找机会劝李氏帮王怀婉出头,可总也寻不到机会。

李氏不是今天跟妙仪掐架,就是明天跟侍婢置气,一天天的,竟没个清闲。

就在这时,门外小丫鬟通报:“二太夫人,夫人来了!”

李氏楞了一下,“唐氏来了?她来做什么?”

阿方却眼底闪过一抹惊喜。

唐元贞来到堂屋,躬身行礼,“见过阿婶。”

李氏也不客套,直接问道:“你来做什么?”

唐元贞到了眼室内,见屋里只有阿方和几个小丫鬟,这才回道:“是阿婉的事。”

“阿婉?阿婉好着呢,她能有什么事?”

李氏不想让唐氏看自家女儿的笑话,很干脆的否认。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的瞥向阿方,很凌厉:是不是你跑去找唐氏了?

阿方被吓得一个哆嗦。

唐元贞帮她解了围,直接从袖袋里掏出一个白玉臂钏,“阿婶,您请看。”

阿方赶忙跑到近前,从唐元贞手里接过那臂钏。

在李氏看不到的角度,她无声的说了句:多谢夫人。

阿方将臂钏捧到李氏跟前。

李氏拿起来,左右看了看,而后丢给阿方,“这臂钏又怎么了?”

唐元贞看着李氏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道:“这是当年我给阿婉的添妆,昨儿却在一家银楼里出现了。”

李氏变了脸色,“什么?你、你说这是阿婉的首饰?”

唐元贞郑重的点头,冷声道:“程家,太不像话了!阿婉在他们家连自己的嫁妆都保不住,还不定受了多大的委屈呢。”

李氏又从阿方手里夺过那臂钏,细细的摩挲着,眼圈不禁红了,“阿婉,我可怜的阿婉啊。”

“二婶,程家如此欺负人,您看咱们该怎么办?”

“怎么办?还能怎么办?阿婉已经嫁了出去,那就是程家的人了——”李氏顾忌程家的好名声,不敢轻易跟程家对上。

唐元贞冷着一张脸,“阿婉就算嫁了人,她也是王家的女儿。程家这般待她,就是没把王家放在眼里。阿婶,这件事,必须有个说法。”

“怎么?你、你要去程家?”李氏猛然想起唐元贞的“丰功伟绩”,唯恐唐元贞一个火大,直接让客女砸了程家。

她赶忙道:“不、不行,程家是京城有名的规矩人家,你可不许胡来啊。”

王家的名声原就不如程家好,若是再让唐元贞这么一闹,她的阿瑜还怎么说亲事?

“规矩?呸!”

唐元贞毫不掩饰她的鄙夷,“程家也配在我跟前谈规矩?”

一个土鳖,居然敢跟世家谈规矩,世人的吐沫星子都能淹了他!

第128章 暴力萝莉(一)

李氏被噎住了。

好半晌,才木着一张脸,冷冷的说:“那也不行。我、我不能让你毁了阿婉的幸福!”

唐元贞真是搞不懂李氏的脑回路。

王怀婉明显是被程家薄待了,连阿方一个下人都看不过去,想方设法的求人去帮王怀婉。

结果,标榜最疼爱王怀婉的李氏,王怀婉的亲娘,自己不愿帮女儿出头也就罢了,别人想帮忙,她居然还拦着。

深深吸了口气,唐元贞极力跟李氏讲道理:“阿婶。阿婉连自己的嫁妆都保不住,我还听说,她怀着身孕却要到程家夫人跟前立规矩,整个人瘦成了一把骨头,就这,还幸福?”

不管是古代还是现代,对于女人而言,怀孕生产是最艰难的时刻,最是需要亲人的悉心关照。

现代还好些,毕竟没这么多死规矩。

在古代,女人真心不容易。

唐元贞自己也生了四个孩子,每一次都是极痛苦的经历。

幸好她还有空间作弊器,更有丈夫的百般照顾,这才一次次的熬了过来。

王怀婉现在的情况,唐元贞哪怕不去看,也知道不会太好。

李氏居然还能说出“幸福”二字,她脑袋里全是shi吗?

“你、你又不是阿婉,凭什么说她不幸福?”

李氏强词狡辩,反正她觉得现在的状况挺好,她不想让唐元贞破坏掉。

阿婉受了委屈,李氏也心疼。

但自古以来,哪个女人不都是这么过来的?

多年媳妇熬成婆,阿婉早晚有熬出头的那一天。

至于怀孕,那就更不是事儿了,是个女人就要生孩子,现在艰难一点,熬过这几个月就没事了。何必这般大惊小怪。

如果任由唐元贞去程家闹,那么好好的亲家就做不成了,没准儿还会变成仇家哪。

到那时,阿婉怎么办?

李氏觉得她才是真心为了阿婉好,所以怎么都不肯让唐元贞出头。

唐元贞冷冷的看着李氏,“是,我确实不是阿婉,无法确定她是否幸福。但有一点我可以肯定,那就是我是王家的当家主母,必须要为王家的名声考虑。”

“王家的名声?”李氏满脸不解,阿婉的事跟王家的名声有什么关系。

唐元贞嗤笑一声,“自家小娘子出了阁,被夫家如此糟蹋,家里却不肯为小娘子出头,这事儿若是传出去,王家的颜面何在?安国公府又当如何在京城立足?”

李氏愣住了。

她还真没想这么多。

这年头,女儿出嫁被欺负了,娘家确实该出面为女儿撑腰。

除非娘家权势不如婆家!

而王家,不管是爵位还是在京城的地位,远比程家高出许多。

在这样的情况下,如果王家还不出头,世人便会猜测:要么王家理亏,不敢给自家小娘子出头;要么王家凉薄,连自家小娘子都不愿照拂。

反正不管怎么说,都是王家不对!

“这、应该不会吧……”李氏自己说得都没有底气。

唐元贞直接表明态度,“只要阿婶还住在国公府,我就不能不管阿婉。”

她的意思太明白了,要么听她的安排,由她出面跟程家算账;要么分家,二房直接滚出国公府!

李氏当然不愿意分家。

脸上阴晴不定,最后李氏恨恨的说,“唐氏,你要赶我走?阿瑾知不知道?待他回来了,我看你怎么跟他说!”

“我自会实话实话,”唐元贞才不怕李氏到王怀瑾跟前挑拨呢。

因为王怀瑾根本不会信李氏。

夫妻十几年,她若是连这点自信都没有,那就太失败了。

“你——”李氏见没唬住唐元贞,愈发气恼,按着胸口大口大口的喘着。

唐元贞仿佛没看到李氏的异样,继续道:“阿婶,您自己选择吧。到底要不要我帮阿婉出头?”

李氏一怔眩晕,这次是真的难受哇。

好一会儿,她才艰难的吐出几个字,“找程家算账!”

在阿瑜成亲前,王家决不能分家。

阿婉那儿,就看她的造化了。

只求程家大度,不跟唐元贞计较,更不会迁怒阿婉!

……

唐宓回到揽月阁,跟柳家姐妹闲聊了一会儿,便回了自己的房间。

彼时天色将晚,她推开窗子,微寒的春风吹了进来,其中还夹杂着淡淡的花香。

阿苏端来茶盏和几样点心放在小几上。

唐宓端起茶盏,轻啜两口,淡淡的月光洒落进来,墙角传出了阵阵虫鸣。

好安静的春日傍晚啊。

唐宓很是享受这种感觉。

忽然,窗外想起了扑棱棱的声音。

唐宓眼睛一亮,“灰点儿来了?”

正说着,一只白羽带灰点儿的鸽子飞了进来。

唐宓放下茶盏,将鸽子抱住,顺手还帮小家伙理了理羽毛,亲昵的打招呼:“灰点儿,来啦!”

灰点儿歪着小脑袋,在唐宓的手心蹭了蹭,嘴里发出咕咕的叫声,仿佛在回应她。

阿苏极有眼色的去小厨房给鸽子准备水和食物。

唐宓跟灰点儿打了招呼,然后才从它的爪子上解下一个小竹筒。

用小刀划开竹筒上的蜡封,拧开盖子,唐宓从竹筒里取出一个小纸条。

“白玉臂钏是王怀婉的嫁妆,后被其夫程季拿到当铺典当……”而那个当铺和银楼是一个东家,被典当的金银玉器到期后,便会被拿到银楼出售。

唐宓看完这段话,顿时气上心头。

程家竟敢如此欺侮王家的小娘子。

她不愧是唐元贞的女儿,听闻此事,第一个反应就是自家被羞辱了。

至于王怀婉,不好意思,唐宓表示,她跟这个嫡亲的姑母真心不熟。

平日里都没什么来往,哪儿来得感情?

更不用说,王怀婉受李氏的影响太深,对唐元贞抱有很大的成见,偶尔见了面,也是话里带着刺儿。

唐宓作为唐元贞的贴心小棉袄,早就对王怀婉有意见了。

如果不是此事关乎王家的名声,唐宓根本就不想管。

她仔细将李寿发来的信息读了几遍,忽然发现一个问题:程季一个没有太多交际的读书人,吃穿用度都由家里负责,他为何会需要这么多钱?

要知道,程季可不止当了一只臂钏,而是将一整套的白玉镶金首饰都卖掉了。

所得银钱,至少有三四千贯哩。

这么大一笔钱,足够在京城置办一处不错的小宅院了。

有疑问就要找寻答案,唐宓是个闺阁小娘子不能出门打探消息,但是她有帮手啊。

拿过纸笔,唐宓开始写纸条。

不知道李寿是怎么调查的,第二天就有了回信儿。

看完纸条,唐宓出离愤怒了:好个程季,他把王家小娘子当成什么了?傻子兼财主吗?

这般轻视王怀婉,根本就是没把王家放在眼里啊。

既是这样,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唐宓将小拳头捏得卡巴卡巴响,好看的杏眼里满是杀气……

第129章 暴力萝莉(二)

次日清晨,王家大宅的角门驶出一辆马车。 更新最快

唐元贞坐在马车里,一身簇新的春装,头上珠钗横插,端得是富贵华丽。

马车两侧各有十个客女跟随,她们皆是胡服装扮,腰间还挂着横刀。

出了自家巷口,来到大街上,唐元贞出行的阵仗引来了不少路人侧目。

“哎呀,这是谁家啊?居然还带着这么多身负武装的女侍卫。”

“不会是娘子军吧?”

“应该不是,咱们这里是务本坊,平阳长公主的公主府可是在崇仁坊哩。”

“那又是谁家啊?竟有如此气势!”

“嘶~~我倒是听说安国公府的夫人豢养了许多客女,她的客女个个舞刀弄枪,十分厉害哩。”

“对、对,你这一说我就想起来了。据说这位夫人出身兰陵唐氏,是唐太府的爱女?”

“哎,好好的,唐夫人作甚要带这么多客女出门?还让客女配备了横刀?”

难道是去掐架?

可没听王家跟哪家有仇啊。

爱惹事的王骠骑已经死了,现任安国公还在梁州当官,府里是主母当家,应该不会与人结仇吧。

“哎哎,马车出了坊区,朝南边去了。”

“咦?马车进了安仁坊?对了,好像安国公王怀瑾的亲妹子嫁给了安仁坊的清远侯。”

莫非唐夫人是去程家?

一群闲着没事的人跟着马车走到了安仁坊,见马车果然朝清远侯府而去,闲汉们个个露出激动的神情。

这是什么情况?

王家找亲家算账来啦?

啥,你说不是算账,那唐氏带这么多持刀客女做什么?

谁家做客还会拿着武器?

众人围拢在程家所在的街口,抄手看着。

程家的门房看到这么大的阵仗,也被吓了一跳,一人跑去里面通报,另一人颠颠的跑到马车跟前问安。

唐元贞坐在马车里根本就没下来。

回话的是车夫,“我家夫人特意来探望我们家四娘。”

果然是四娘的娘家人打上门来了。

门房苦着一张脸,悄悄的擦去额上的冷汗。

自家人知道自家事,王四娘在程家过得如何,瞒得过外人,却瞒不过他们这些下人。

平日里,他们也没少拿这些事说笑

王家四娘真是没用,握着大把的嫁妆,却连顿像样的饭都吃不上。

哎哎,听说了吗,夫人又让王四娘立规矩了。

啧,听说二娘(程伯的妻子)从四娘那儿又“借”了一支赤金缠丝嵌红宝石的簪子。

哎哟哟,四郎的乳母又跑来跟四娘要银子啦!

……

王怀婉嫁入程家没多久,便成了程家上下的钱袋子。

现在,哪怕怀着孕,也被清远侯夫人委以“管家”的。

让那些管事们来说,狗屁的管家,分明就是想让王怀婉拿着自己的嫁妆贴补家用。

否则,为什么让人家管家,却不肯交出库房的钥匙?账房的账面上更是一文钱都没有。

就在方才,几个窝在门房嚼舌头的下人还在嘀咕:自家夫人这么待四娘,也不知道王家什么时候会找上门来。

结果,话音还没落,王家的当家夫人便亲自来了。

门房恨不得抽自己两个嘴巴,娘的,真是个乌鸦嘴。

清远侯夫人听到下人回禀,也有些愣神:唐元贞来了?

如果是李氏,清远侯夫人根本不怕。

因为她看得出来,李氏忌惮程家的“清名”,又担心跟程家结怨以至委屈了王怀婉,所以李氏根本不敢跟程家扛上。

可、唐元贞不一样啊。

首先人家是女,根本不把程家的那点子名望看在眼里。

再次,唐元贞和程家没有利益牵扯,也就不怕得罪程家。

唐元贞若是想闹,定会闹个天翻地覆,而程家绝对承担不起。

清远侯夫人心里直打鼓。

过去她之所以敢那么对王怀婉,是因为她打听到王怀婉和唐元贞关系不睦。

她便想着,唐元贞应该不会为一个不懂事的小姑子出头。

没想到,她这里刚把管家权交给王怀婉,唐元贞就上门了。

唉,想差了,真是想差了。

清远侯夫人暗自后悔不该这么心急,但唐元贞都到了家门口,不管如何,她都要应招啊。

稳了稳心神,清远侯府人道:“有请!”

但过了一会儿,小丫鬟一溜小跑的回来禀报,“夫人,唐夫人没下马车,倒是让一些婆子从马车里搬下来许多东西。”

“搬东西?”清远侯夫人满脸疑惑。

小丫鬟却涨红了脸,“王家的一个管事娘子扯着大嗓门,说咱们程家日子过得艰难,如今他们家四娘怀了身子,唐夫人心疼,特意送了些吃食、衣物过来。”

“什么?她、她真这么说?”清远侯府最看重脸面,结果却被唐元贞当众把脸撕了下来。清远侯夫人如何能坐得住?

小丫鬟又补了一句,“外头围了好些人,都在指指点点的。”

清远侯夫人身子晃了晃,眼前一阵阵的发黑。

“走,赶紧出去看看。”

清远侯夫人用力掐了掐掌心,老脸煞白的往外走去。

走到一半,她又吩咐道:“去,把四娘叫来。哼,真是不省心的东西,早知道王家这般粗鄙,我根本不会结这门亲!”

小丫鬟暗自撇了撇嘴,心道,之前从王四娘手里弄银子的时候,怎么不说这话?

清远侯夫人走得急,很快就来到了前庭。

人还没到大门口,便听到一个大嗓门扯着嗓子喊着,“我们夫人知道清远侯素来清贵,哪怕家里过得艰难,也不会跟亲戚开口。哎呀,都是一家人,哪里就这么外道了。所以啊,我们夫人特意准备了这些东西,好歹让亲家度过难关,是也不是?”

围观的人一层又一层,其中便有不少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听到这大嗓门的话,站在人群中喊了一句:“可不是这个理儿?亲戚之间,就该守望相助。”

“对啊对啊,早就听说清远侯知恩图报,靠着一个人的俸禄养活了全家,还要接济七大姑八大姨一大堆的亲戚,日子确实艰难啊。”

“亲家过得不好,确实该帮忙。王家厚道啊。”

清远侯夫人脸都青了,那些人说得热闹,其实还不是在嘲笑程家穷,逼得儿媳妇请来娘家帮忙。

背地里,坊间还不定传出怎样难听的话哩。

清远侯夫人整了整衣服,努力挤出一丝笑,缓步迎了出去。

另一边,平康坊的一处极小的宅院前,身着胡服的唐宓正在跟李寿嘀咕。

李寿:“这是将作监最新研制的爆竹,威力极大,只这一枚就抵得上几十上百枚。”

唐宓好奇的摸着包着红皮的爆竹,“果真这般厉害?”

李寿下巴抬了抬,指向小院,“试试不就知道了!”填了火药的炮竹,如何不厉害。

唐宓眼里满是兴奋,又问了句:“人手都准备好了?”

“放心吧,早就准备好了,只等这边爆竹一响,他们立刻行动!”

唐宓满意了,伸手拿出火折子,嚓,火苗窜起,唐宓把爆竹的长信子凑到火苗上。

点燃后,她用力一抛,爆竹被丢进了小院。

“嘭~~”

一声巨响,宛若晴天打了个响雷,只把人惊得魂飞魄散。

第130章 闹大了

今天是休沐,平康坊的人格外多(那啥,原因你懂得,红灯区嘛。)

唐宓那一支爆竹,不啻于平地一声惊雷,只把那些快活了一晚上的男人们吓得从床上跌了下来。

一个个抓着衣裳,一边往外跑,一边穿衣服,嘴里直嚷嚷:“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很快便有人告诉他们答案。

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来几十个市井闲汉,他们手里提着锣,咣咣的敲着,大嗓门还不住的喊:“走水了!走水了!”

啥,着火了?

这可不是小事啊。

眼下正是春季,天干物燥,一个不留神,火势蔓延了该如何是好?

附近的居民们,听到“走水了”,赶忙抄起自家的水桶,打满水,抱着水桶就跟着敲锣的闲汉们往前跑。

听到远处传来的脚步声,李寿和唐宓对视一眼。

唐宓提起裙摆,伸出脚丫子,照着小院的大门就是一脚。

哐当~

门被踹开了。

唐宓金鸡独立,转了转踹门的脚腕子,呃,用力过猛,有点闪着了。

李寿担心的问道:“猫儿,没事吧?”

“没事,咱们走吧。”唐宓放下裙摆,抓着李寿的胳膊往街口走。

临走前,她还冲着小院喊了一嗓子:“走水啦~~”

程季正搂着美娇娘睡得正香,忽的一声惊雷,吓得他直接将怀里的女人踹了出去。他本人则连滚带爬的下了床。

根本顾不得穿衣服,程季只穿着个大裤衩就跑了出来。

被他踹醒的女人也被吓了一跳,咕噜一下从床上滚下来,紧紧的追着程季。

“哎呀,这、这是什么?”

程季刚跑到院子里,便看到原本的青石地面被炸了个小坑,四周散落着不少红色、白色的碎纸屑。

他抽了抽鼻子,依稀闻到空气中残存的刺鼻味道。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程季的大脑暂时短路了,根本摸不清现在是个什么状况。

但外头的敲锣声越来越近,人们呼救、吆喝的声音越来越响,程季不敢耽搁,赶忙往门外跑去。

至于他家的大门为何开着,程季也没精力去想了。

只是,他和女子刚刚跑出自家小院,便跟敲锣的闲汉们撞到了一起,更是被一群前来“救火”的邻居们堵了个正着。

“咦?火呢?哪儿着火了?”

端着盆子,提着水桶,拿着水枪的众人傻了眼,他们是跟着示警的人跑来的,结果来到目的地,却根本没发现什么火情。

慢说火情了,连丝儿黑烟都没看着哇。

“咦?这不是清远侯家的程四郎吗?”貌似闹了个乌龙,被折腾的邻居们很是气恼,有人却眼见的认出了程季。

“可不是嘛。还真是他,听说他娶了王家的小娘子,是安国公的妹婿哩。”

“不对啊,程家不是在安仁坊嘛,程四郎怎么会在这里?”

“对啊,王家在务本坊,没听说王家小娘子在平康坊还有嫁妆宅子啊。”

昨夜在平康坊里留宿的权贵不少,认识王、程两家的也不在少数。

而程家,明明是勋贵,却整日里学读书人的做派,俨然成为京城贵族圈里的一朵大奇葩。

所以,不管跟清远侯家是否有交情,许多人家对程家都不陌生。

尤其是跟程家四兄弟年龄相仿的勋贵子弟们,整日里被家里的长辈絮叨:“你看看人家程家的某郎,跟你一样大,却懂得读书上进,再看看你——”

好吧,虽然程家迂腐了些,但程家四兄弟确实比一般勋贵子弟懂事、上进,俨然成了“别人家的孩子”。

如今,这个“别人家的孩子”被人衣冠不整的堵在外宅,身后还跟着个人比花娇的小娘子。

啧,那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纨绔子弟们眼睛都要发绿光了,浑身撒发着“八卦”的气息。

同一时间,清远侯夫人还在跟唐元贞交锋。

唐元贞下了马车,却没有急着进程家。

她带着羃离,静静的站在那里,明明没有什么夸张的肢体动作,可就是让人感觉到了莫名的气势。

围观的吃瓜群众忍不住赞叹:不愧是兰陵唐氏女啊,一举一动都带着世家风范。

“哎呀,亲家阿嫂来了,快快请进!”

清远侯夫人眼底精光闪烁,她一边热情的招待唐元贞,一边用在场人都能听到的声音‘嘀咕’,“四娘也是,不就是在我跟前站了几天规矩嘛,怎么就把亲家阿嫂都惊动了?还闹出这么大的阵仗?”

哦~~

众人明白了,原来是王家小娘子被婆家立规矩,娘家心疼,特意跑来给自家闺女撑腰哩!

唐元贞唇角勾起,她就知道清远侯夫人不是省油的灯。

“亲家此言差矣,我家四娘最是个守礼、规矩的人,慢说是刚怀了身子,就是要临盆了,该在婆母跟前立规矩也要立。”

唐元贞声音不疾不徐,音量不高不低,“一天站四五个时辰算什么?饭食不能按时吃又怎样?瘦得只剩一把骨头又如何?规矩大如天嘛!”

此话一出,围观群众看向清远侯夫人的眼神都不对劲了。

嘿,没想到,清远侯夫人看着端庄规矩,却是个恶婆婆。

是,儿媳妇确实该在婆母跟前立规矩,确实该伺候婆母用饭用茶,但也不能往死里折腾啊。

法还不外乎人情哩,更不用说“规矩”了。

再者,那句“规矩大如天”更是笑话,跟规矩相比,子嗣才更重要,好吧。

家里儿媳妇怀了孕,但凡懂点道理的人都知道该好好照顾。

就算不特殊照顾,也不能继续磋磨啊。

一天就十二个时辰,王家小娘子却要在婆婆房里立五六个时辰的规矩,除去夜里睡觉、白天吃饭,平常竟是连半点空闲都没有。

这、这哪里是立规矩啊,分别就是故意折磨人。

难怪人家娘家会打上门来。

不是王家跋扈,实在是程家欺人太甚。

“亲家阿嫂这话我就听不明白了,什么叫瘦成一把骨头?莫非是在怪我程家苛待了四娘?”清远侯夫人听到了众人的议论声,再也撑不住笑脸,她冷冷的问道。

“亲家别误会,我可没这么说。早就听说程家‘清贵’,最见不得黄白之物,但我家四娘怀了身子,正是要补身体的时候,知道府上艰难,我这才特意送了些东西来。”

唐元贞不想跟清远侯夫人谈什么规矩,再次将话题拉了回来。

“我、我程家堂堂侯府,怎么就艰难了?”被人当众说“穷”,清远侯夫人这般爱面子的人,如何能忍得下。

唐元贞“咦”了一声,故作不解的说道:“既是如此,那为何我家四娘的陪嫁首饰会出现在当铺——”

话音未落,四周人群便发出一片惊呼。

清远侯夫人眼前一黑,险些栽倒到台阶下面去。

然而事情还没完,就在此时,外头跑来一个小厮,大声喊着:“不好啦,不好啦,四郎被京兆府抓起来啦……”

第131章 黑化了(一)

一支堪比炸雷的爆竹,一群唯恐天下不乱的敲锣闲汉,不仅把半个坊区的居民都引了来,还将武侯和京兆府的差役也招来了。

天子脚下发生这样的事情,武侯和差役不可能不询问。

没说的,程季和他的娇花外室都被带回了京兆府。

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那些差役抓人之前,硬是没想着提醒两人穿好衣衫。

程季和他的外室就这么衣冠不整的被弄进了京兆府。

另一边的程夫人和唐元贞也顾不得打嘴仗了,纷纷朝京兆府奔去。

王怀婉得到消息后,也急急忙忙的追了过去。

只是,当她踏进京兆府后,却发现众人看她的眼神充满了怜悯和同情。

唐元贞更是气恼中带着一丝担心,她拉住王怀婉,“阿婉,你千万别着急,更别生气,记着,不管发生什么事,你还有娘家呢。”

王怀婉听了唐元贞的话,心中生出不好的预感。

她消瘦的面庞上写满茫然与不安,反手抓住唐元贞的胳膊,“阿嫂,郎君到底怎么了?可是出了什么意外?不应该啊,郎君说他要考科举,这都半个月了,一直待在书院里苦读,好好的,怎么会闹到京兆府?”

围观的吃瓜群众听到王怀婉的话,愈发同情这个贤惠的女子。

唉,傻女子哟,你家夫君哪里是在书院里苦读?

人家拿着典当你嫁妆得来的银钱在外头置办了私宅,养了个娇滴滴的外室。

把你一个怀了孕的正头娘子丢在家里伺候老娘,自己则在外宅里逍遥快活呢。

唐元贞咬牙将程季养外室的事说了出来,“……今天早上不知是哪个顽童在坊内放爆竹,闲汉们误以为走了水,便敲锣示警,众邻居纷纷前来帮忙,不想正好堵住了他们。他、他们形容很是不堪!”

一个穿着大裤衩,一个只着寝衣,一看就是刚从被窝里爬出来。

唐元贞刚刚看到程季的模样后,一时没忍住,伸手抽了他几个嘴巴。

程夫人则是又羞又怒又心疼,却也不敢当着众人的面儿包庇自己的儿子。

她学着唐元贞的模样,劈手甩了程季好几个大嘴巴。

接着,她又去厮打那外室,嘴里不住的骂着:“好个下作的贱人,竟敢勾引我四郎。我好好的四郎,都被你个贱货带累坏了。”

唐元贞微微蹙眉,程夫人这是骂那外室呢,还是在指桑骂槐?

围观的众人也听着不对劲儿,暗暗琢磨:咦,不是都说清远侯夫人守礼、懂规矩嘛,怎么看着却是一副不着四六的泼妇模样?

再联想之前在程家大门口听到的诸多信息,众人不禁怀疑,清远侯程家,似乎并不如它所标榜的那般清贵、规矩哩。

得,清远侯费尽十几年心血,好不容易树立起来的家族形象,被老婆和儿子一下子破坏掉了。

自此,京城的百姓再谈论起程家,估计就只有“霸占儿媳妇嫁妆”、“假模假式”、“恶婆婆”以及“用婆娘的嫁妆去养外室”等等不堪话语了。

“……四郎,他、他怎么能这么对我?”

王怀婉听完唐元贞的话,根本不愿相信,又扭头去看程夫人。

程夫人一向端庄、肃穆的脸上头一次露出了心虚、难堪,甚至都不敢跟王怀婉的目光接触。

王怀婉瘦弱的身子一阵摇晃,在这一刻,她的天塌了,地也陷了。

最最要紧的是,这一年多的忍耐、坚持,全都变成了笑话。

王怀婉双眼空洞,无声的留着眼泪。

“阿婉,阿婉,你怎么了?你这是怎么了?”

事情闹到这个地步,唐元贞觉得可以收场了。

她一把扶住王怀婉摇摇欲坠的身子,急声喊着,“你还怀着身子呢,可不敢为了这点子脏事就伤了身子啊。”

说着,唐元贞对外喊道:“来人,赶紧送四娘回家!”

程夫人脸色一变,伸手就要去拦阻。

唐元贞冷着一张俏脸,毫不客气的对程夫人道:“我家四娘都被你们磋磨成这幅模样了,亲家夫人还觉得不够?还要给四娘立规矩?哼,规矩,规矩,我看府上最该立规矩的是里面那位赤身裸体的不肖子!”

唐元贞的话,仿佛一记耳光,狠狠的打在程夫人的脸上。

她的气势陡然被打散,讪讪的说:“我这不是看四娘不舒服,想、想着让人送她回清远侯府嘛。”

程夫人想得很清楚,这个时候,王怀婉最好不要回娘家,有她在程家,王家也不会把事情做得太绝。

四郎的事,也有转圜的余地。

“回清远侯府?回去做什么?继续拿出嫁妆供养程家一大家子人?还是继续让夫君拿着她的嫁妆去挥霍?”

唐元贞根本不愿跟程夫人多说什么,冷冷的说道:“我看程夫人还是先别管我们四娘了,先管管府上的四郎才是正经。哼,年纪轻轻,父母尚在,他就敢置办私产——”

程夫人脑子轰的一下。

养外室,不过是年轻人贪花好色,说出去,也不过是一桩风流韵事。

可办私产的罪名,就太严重了。

父母在,无私财。

程季在程家还没有分家的情况下,就偷偷置办宅院,细论起来,被父母打死外人都不会说什么。

“程夫人,阿婉我就先带走了,告辞!”

唐元贞丢下一句话,直接扶着王怀婉出了京兆府。

王怀婉仿佛失去了灵魂的木偶,任由唐元贞将她带出来、搀到马车上。

她软软的靠着车厢壁,任由眼泪肆意流淌。

“还哭?哭有什么用?没出阁的时候,你不是挺厉害的吗?怎么在程家待了两年,竟变得这般废物?”

唐元贞最看不得女人如此窝囊的样子,男人出轨了,哭又什么用?

大梁女子彪悍,贵女们更是恣意。

看看别人家的小娘子——

夫君敢纳妾,揍!

夫君敢养外室,砸!

夫君敢糟蹋自己的嫁妆,直接拉来打个半死!

王怀婉倒好,只知道哭、哭、哭,半点将门虎女的气势都没有。

正如后世人常说的那样,自己是个包子,就别怪狗惦记。

王怀婉但凡强硬一点,程家、以及程季都不会欺负她到这般田地。

唐元贞真是恨铁不成钢!

王怀婉的眼睛终于有了焦距,愣愣的看着唐元贞,“阿嫂,你早就想骂我了吧?呵呵,我也确实该骂……”

第132章 黑化了(二)

“阿婉,我可怜的阿婉啊,你怎么瘦成这个样子了?”

李氏一把将王怀婉抱进怀里,眼泪哗哗的流着,嘴里不住的说着:“不孝的东西,你这是要心疼死阿娘啊。”

王怀婉刚刚被唐元贞骂回去的眼泪,在见到母亲的那一刻,又流了出来。

她以为唐元贞之所以会去程家,是奉了母亲的命令,所以对母亲很是感激。

这会儿又听母亲哭得真挚,愈发觉得自己有个好阿娘。

面对慈母,王怀婉出嫁一年多所遭受的委屈全都袭上心头,她再也忍不住了,反手抱住李氏的腰,嗷嗷痛哭起来。

李氏的近身侍婢和心腹也纷纷抹着眼泪。

一时间,萱瑞堂的堂屋里哭声一片。

唐元贞默默的站在一边,静静的看着。

就在母女两个哭得声嘶力竭的时候,几个婆子匆匆从外面走了进来。

“奴婢请二太夫人安,请夫人安。”

几个婆子皆是穿着姜黄色的衣裙,浑身透着一股子干练。

她们不是旁人,正是王怀婉的陪嫁。

“你、你们怎么回来了?”

李氏抬起泪眼,模糊间,她一眼便认出了这几个婆子。

李氏顿时生出不好的预感,将目光投向唐元贞。

王怀婉明显的感觉到母亲的身子一僵,而且有意识的将自己拉开了一段距离。

王怀婉有些纳闷,母亲这是怎么了?

几个婆子躬身回道:“好叫二太夫人知道,奴婢遵从夫人的命令,已经将四娘的嫁妆全部封存,嫁妆册子也都整理妥当,全都带了回来。”

领头的一个手里捧着本厚厚的册子。

李氏瞪大了眼睛,“封、封存嫁妆?为、为何要封存嫁妆?”

这是要跟程家撕破脸的节奏吗?

李氏推开王怀婉,凌厉的看向唐元贞,“唐氏,你要干什么?想逼阿婉和离?”

唐元贞微微欠了欠身,做足了礼数,而后才淡淡的说:“二婶说错了,不是我逼阿婉和离,而是程家欺人太甚。”

李氏不以为意的说道:“不就是在婆婆跟前站几天规矩嘛,忍忍就过去了,怎么能闹到这般地步?至于嫁妆,不过是些外物,若能用这些嫁妆换来一家和睦,也是值得的……”

李氏絮絮叨叨,宗旨只有一个:王怀婉回娘家住几天可以,但和离或是跟程家彻底闹掰,绝对不行!

王怀婉傻眼了,呆呆的看着李氏,“阿、阿娘~~”

王怀婉不傻,真的。

看到李氏这般模样,她哪里还有不明白的。母亲,根本就没打算为她出头。

唐元贞去程家,更不可能是母亲的命令。

王怀婉扭头去看唐元贞,见唐元贞对于母亲的言论丝毫都不奇怪,唇角甚至还顾着一抹嘲讽,王怀婉愈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阿婶,您可知道今天我去程家,看到了一出怎样的闹剧?”

唐元贞等李氏絮叨完,这才缓缓的将程季在外养外室,结果被众邻居撞破的事说了出来。

唐元贞直直的看着李氏,“程家欺侮我王家都到了这步田地,阿婶,我们还能忍下去吗?”

“养、养外室?程季?”李氏一脸的不可思议。

在她的印象里,程季是个老实的读书人。再加上程家家规森严,是最不可能有花花肠子的人啊。

王怀婉的泪水再次喷涌而出,但她没有投向母亲的怀抱,只是一个人站在那里无声的哭泣。

“那、那也到不了和离的地步啊。”

李氏艰难的咽了一口唾沫,“男人嘛,哪有不贪花好色的。程季又年轻,经不住诱惑,一时贪嘴也是有的。”

唐元贞不说话,只是冷冷的看着李氏。

李氏觉得唐元贞的目光太蜇人,她扭头去看王怀婉,见王怀婉哭得可怜,又心疼又生气,忍不住骂道:“也怪你没用,自家夫君都看不住,你、你——”

王怀婉感觉自己置身于冰窟之中,从里到外都凉透了。

程家,是母亲极力说好的人家,结果呢,却是婆母面甜心苦,妯娌看着木讷实则奸诈,丈夫表面老实暗里花心。

她在婆家受了委屈,母亲不说帮她出气,最后还责怪她“没用”。

好,退一万步讲,就算她王怀婉没用,但这“没用”又是谁教的?

还不是阿娘,整日里跟她说什么女子当娴静、该守规矩,出了阁,更该侍奉婆母、服侍夫君……

想当初在梁州守孝的时候,阿兄曾经提出,让她跟在阿嫂身边学习管家。

结果却被阿娘拒绝了。

想到唐元贞在程家门前的傲然气势,想到她眼中那狡猾不可战胜的婆母被唐元贞当众撕掉了伪装,想到唐元贞干脆利索的抽程季耳光……

王怀婉忍不住的想,如果当初她听了阿兄的安排,好好跟着阿嫂学习,今日或许就落不到现在这个下场?

“阿婶,事情已经发生了,再说这些还有用吗?”

唐元贞打断李氏的话,冷冷的说,“程季的事已然闹到了京兆府,用不了半日,整个京城的人都会知道。咱们王家必须拿出态度,否则,以后阿婉如何在人前立足?王家又如何在京城立足?”

李氏恨恨的嘀咕了一声,“事情闹成这样,还不都怪你。我说不要追究、不要追究,你偏偏不听,非要强出头,现在好了,闹得满城风雨,王家的脸都被丢尽了!”

这番话,彻底打碎了王怀婉心底最后一丝幻想。

她嗓子眼里一阵翻涌,早孕反应、长期委屈,再加上今日的连番刺激,她再也撑不住了。

眼前一黑,王怀婉便软软的倒了下去。

“阿婉~~”

唐元贞一个箭步冲上去,及时将王怀婉抱住。

“来人,快去请刘医女。”

唐元贞迭声吩咐道,“还有,把四娘送到葳蕤院。”

王怀婉其实还没有彻底失去意识,黑暗之中,她依稀听到母亲的声音——

“唐氏,你还想留阿婉长住不成?莫非,你真要撺掇阿婉和离?”

“阿婉是王家的女儿,就算出嫁了,王家也是她的娘家,她想住多久就住多久。至于和离不和离,全要看阿婉的意思。阿婶,现在最要紧的,是让阿婉调理好身子。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我是阿婉的亲娘,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考虑。别说的像你多心疼阿婉似的,哼,说到底,你根本就是在乎王家的名声。”

明明快要不省人事了,王怀婉却有种窝心的疼。

阿娘,这就是她的阿娘啊。

她都昏死过去了,阿娘想的第一件事不是找大夫,居然是想赶紧送她回程家?!

这样的亲娘,还不如“为了名声”而不得不照顾她的阿嫂呢。

不知不觉间,王怀婉的心偏向了唐元贞这边,而她的三观也在悄然发生着变化……

(战场文学)

第133章 程家的画风

正如唐元贞说的那般,不用一日的功夫,京城便传遍了程家的八卦。

什么婆母看似规矩和善、实则狡诈狠毒,让刚怀孕的儿媳妇立规矩,还想方设法的霸占儿媳妇的嫁妆。逼得人家娘家打上门来讨公道。

什么程四郎表面老实厚道、实在一肚子花花肠子,竟然在平康坊置办私宅、豢养外室,最后还被京兆府抓了去!

反正吧,程家十多年辛苦经营的好名声,仅用了半天的功夫便彻底毁掉了。

清远侯听到消息的时候,事情已经发展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

同僚们看他的目光也多了几分玩味和嘲讽。

清远侯如坐针毡,好容易熬到下衙,便火急火燎的往家里赶。

回到家中,还不等清远侯夫人上来哭诉“王家欺人太甚”,清远侯就已经抄起了鞭子,将刚刚从衙门回来的程季一顿狠抽。

“我打死你,打死你个不孝子!”清远侯看着文弱,手上却很有把子力气。

好歹是军功出仕的勋贵,装得再像文人,他骨子里也是彪悍的。

几鞭子下去,程季就已经疼得满地打滚,嘴里讨饶不已。

程夫人见状,赶忙去阻拦,“郎君,郎君,四郎确实该打,可您也要注意自己的身子啊,切莫气坏了自己。”

夫妻几十年,程夫人非常了解自己的丈夫。

且丈夫教训儿子,本就是天经地义,她根本没有插手的余地。

唯一能做的,就是好言相劝。

平常,她若是这么说了,清远侯也就顺着梯子下来了。毕竟是自己的亲儿子,教训教训也就得了,清远侯不可能真的把儿子打死。

但今天,清远侯气得狠了,一把推开程夫人,红着眼睛叱道:“慈母多败儿,四郎这般不争气,全都是你惯的。”

程夫人嘴唇蠕动了几下,她看出来了,今天的事恐怕不能善了。

可她又不能眼睁睁看着丈夫把小儿子打死。

咬了咬牙,程夫人又扑了上去,抱住清远侯的胳膊,哀哀泣道:“郎君,我知道这次是四郎做得不对,他也确实该打。但事情已经发生了,现在最要紧的是如何补救啊。”

清远侯扬起的鞭子停在了半空中。

是啊,他就算是把程季打死,程家的名声也已经毁了。

现在要做的是处理善后。

首先,必须取得王家的谅解。

只要王家不把事情闹大,只要王怀婉还愿意回来,那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了。

待风波渐渐平息,事后再提起此事,完全可以说是小夫妻年轻置气,这才闹得有些不像话。

与程家的家风并无太大关系。

若是处理得当,程家还能挽回一些面子哩。

清远侯脑子转得飞快,片刻后便理清了其中的利害关系。

鞭子一指蜷缩在地上的程季,他厉声喝道:“逆子,还趴在地上做什么?还不赶紧给我滚起来,去王家负荆请罪?”

程夫人楞了一下,旋即道:“郎君,请罪也就罢了,不必弄得这般郑重吧?”

王怀婉又不是程季的长辈,就算程季做错了事,私下里陪个不是也就是了,作甚还要“负荆”?

如果程季真的这么做了,那以后还如何在王怀婉面前抬起头来?夫纲还怎么振得起来?

“再者,今天的事,实在蹊跷。”

程夫人见清远侯的眉毛又立了起来,赶忙说道:“养外室的勋贵子弟多了去,怎么偏偏就咱们家四郎出了事?”

清远侯冷静下来,陷入了沉思。

程夫人见状,再接再厉,“说什么顽童点燃了爆竹,引来的闲汉示警,竟这般凑巧?还有,这边王家的唐氏来闹事,碰巧四郎那边就出了事,这也太巧了吧?”

程夫人一连说了三个“巧”字,清远侯也不禁皱起了眉头。

是啊,世间哪有这么多巧合?

程夫人最后总结,“定是王家提前就调查清楚,知道四郎养了外室,这才故意找人将事情闹大。”

什么爆竹?什么闲汉?统统都是王家的阴谋!

清远侯脸色变幻不定,握着鞭子的手猛然用力,手指关节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动。

他一生最骄傲的莫过于自己的头脑,自觉跟那些粗鄙的同袍不是一路人——没错,他是武夫,但他却是个聪明、有手段的武夫!

但现在,却有人告诉他,一向聪明的他,被他瞧不起的王家给耍了,他如何能甘心。

不过,愤怒并没有让他彻底失去理智。

深深吸了口气,清远侯没好气的骂道:“就算王家动了手脚又如何?说来说去,还是四郎有错在先。还有你也是,新妇过门还不足两年,你、你怎么就让她‘管家’?”

就算想霸占儿媳妇的嫁妆,也要弄得好看些。

程夫人被丈夫说得满脸通红,讪讪的说道:“这、这不是家里实在腾挪不开嘛。”

说起这些,程夫人也是满腹委屈:“前两天老家来了信,说是去年冬天雪灾,压塌了不少房舍,地里庄稼也毁了大半。今年开春又是盖房子、又是补种庄稼,处处都需要银钱。还有二叔家的大孙子要说亲,三堂伯家的小侄子要进学,四族叔家的二娘子要出阁……”

老家的亲戚一大堆,但凡有点儿事就跟程家伸手。

而清远侯的俸禄就那么一点儿,田庄、铺子没有几个,全家的进项加吧起来,根本不够嚼用的。

这些年,全靠程夫人“勤俭”持家,一点点从几个儿媳妇手里抠唆,这才勉强支撑起来。

京城居、大不易。

程家男人们要交际,孩子们要上学,再加上老家那一群吸血鬼,程夫人恨不得一文钱掰成好几瓣儿花。

饶是如此,也不够用!

程夫人被逼得没办法了,一时着急,这才把心思动到了刚过门的王怀婉身上。

提起老家的那群人,清远侯心里也腻烦。

偏偏人家对他有恩,而他又必须维持“知恩图报”的形象,再苦再难也要捏着鼻子忍下来。

沉默好一会儿,清远侯还是将责任推到程夫人身上,“那,你好歹对媳妇好一些啊。”

既想花人家的钱,还要磋磨人家,是不是有点太过分了?

瞧,人家娘家不干了吧?!

程夫人扯了扯帕子,没做声。

她就是故意让王怀婉立规矩的。

说起来她的脑回路也奇怪,用了人家的嫁妆,却不想在儿媳妇面前露怯,只好拿出更加强硬的姿态。

仿佛在说,“就算我用了你的钱,你也是我的儿媳妇,必须在我面前规规矩矩!”

好像只有这样才能保住她这个婆婆的威严!

“算了,王氏若是肯回来,以后你待她好一些吧。”清远侯和娘子夫妻多年,自然了解她的秉性。

微微叹了口气,清远侯又道,“王家那边,我先派人去调查一二,然后再做决断。”

第134章 灾

王家VS程家的话题被刷上了京城八卦的热搜榜。

坊间的吃瓜群众们热情高涨,各种分析贴、真相帖盖起了高楼,种种说法在市井间流传。

说法一,王家和程家的亲家做不成了。

养外室不可怕,谁家男人不偷腥啊。

在大梁最流行的做法,就是打死小妖精,再把男人拎回家狠狠抽一顿,以后该怎么过日子还是怎么过日子。

只是,事情一旦闹开就不好处理了。

比如程家四郎,竟被半个坊区的百姓围观,还被抓到了京兆府。

丑事一下子被掀开,王家被逼得只能跟程家计较,否则丢人的就是王家!

还有王怀婉,当众被爆出“嫁妆被挪用”、“丈夫养外室”的恶心事,如此若是还能忍下去,那她以后很难在京城贵妇圈立足。

大梁女子彪悍啊,那些恣意的贵妇、贵女们,最是看不过“忍者神龟”般的包子!

所以,王怀婉和程季是和离呢,是和离呢,还是和离呢?

说法二,程家四郎是被人陷害的,王家和程家都在寻找幕后黑手。

唔,正如程夫人所言,天底下养外室的男人多了去,怎么偏偏就程四郎出了事?

又是半个坊区的人围观,又是惊动武侯的,不就是偷个腥儿,程四郎就这么苦逼?

尤其是程季平日的表现真心不坏。

有些人禁不住想,或许是年轻人不懂事,贪吃了些,无可厚非嘛,结果却被弄得当众出丑。

这、这未免就有些过分了。

尤其是亲眼目睹整个过程的那些人,回想起程季只着内裤的狼狈模样,不禁有些同情。

好歹是勋贵子弟啊,竟被人捉弄至此,真真可恨。

说法三,程家不似它表现得那般清贵、规矩,而王家也不是全然无辜。

理由……

坊间各种靠谱不靠谱的说法甚嚣尘上,彻底丰富了广大吃瓜群众的娱乐生活。

同时也将某些刚刚冒头的新闻压了下去。

什么《伤仲永》,什么神童“泯然众人矣”,跟抓奸、和离相比,后者更能引起普罗大众的兴趣。

毕竟“神童”距离自己太遥远了,撕亲家、揍渣男更接地气。

“这是你做的?”不是疑问,而是肯定的语气。

唐元贞故作严肃的看着自己的宝贝女儿。

唐宓摸了摸挺翘的小鼻子,老实的承认:“爆竹是我丢到小院里去的,门也是我踹的,其它的,不是我干的。”

唐元贞眼底闪过一抹亮光,再次肯定的说道:“是十八郎?”

唐宓点点头,可不就是二九兄嘛。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混的,居然黑白两道通杀啊。

又是找市井闲汉,又是暗地里跟武侯、京兆府打招呼,硬是把小小的抓奸闹得满城风雨。

王、程两家近乎反目,四姑母也被接回了娘家,如今还病着,幸好肚子里的孩子没事儿,否则唐宓还不定怎么自责呢。

“阿娘,我、我是不是做错了?”她就是气不过程家糟蹋王家的小娘子,这才想教训教训他们。

但,她真没想把事情闹大。

唐元贞板着脸,定定的看了唐宓好一会儿,只把唐宓看得愈发心虚。

“扑哧~~”唐元贞忽的笑了,伸手揉了揉女儿的毛脑袋,“干得漂亮!阿娘只顾着去程家理论了,却忘了调查程季。还是猫儿想得周到,抓到了这么大一个把柄。”让程家彻底没了翻身的可能。

毕竟,怀孕侍奉婆母也好,被挪用嫁妆也罢,说穿了都不是什么大事。

但程季瞒着父母婆娘置办私产、豢养外室,却是个可大可小的罪名。

最妙的是,事情还闹到了京兆府,王家可操作的空间就更大了。

猫儿,哦不,确切来说,是李寿这一手玩得实在是太漂亮了。

更不用说后续的舆论攻势,把程家十几年的好名声毁得不能再毁了,更把坊间那个不利于猫儿的流言给压了下去。

唔,看来李寿颇懂得消灭流言的办法啊,即制造一个更大、更引人注目的新闻,将京城百姓的目光全都吸引过去。

如今,外头再也没有人议论“神童”的话题了,猫儿也远离了是非中心。

唐元贞默默在心里为李寿加了十分。

唐宓根本不知道唐元贞的想法,她瞪大了眼睛,“阿娘,我闯了祸,您真的不怪我?”

唐元贞笑得无比温柔,“谁说我猫儿闯祸了?分明就是立了大功。不过啊,这事儿不好说出来,咱们娘儿俩心里清楚就好。”

猫儿还不到十三岁,还是个未成年的小娘子,实在不好搀和“捉奸”这样的污糟事儿。

唐宓多聪明啊,立刻就明白了母亲的意思。

她乖乖的点头,“阿娘,我知道了。”

片刻后,唐宓又问:“阿娘,四姑母,她还好吧?”

遭遇丈夫背叛,对于女人,尤其是怀了孕的女人而言,应该是最大的打击。

唐宓去葳蕤院探望过王怀婉,王怀婉瘦得不成样子,脸色苍白,眼神迷茫,就像个失去了灵魂的木偶。

看着,就让人心酸。

唐宓甚至都忘了往昔的恩怨,着实为王怀婉和她肚子里的孩子流了一把泪。

唐元贞轻轻摇了摇头,王怀婉的情况真心说不上“好”。

她无奈的说,“这种事儿,我们都帮不了她,只能让她自己想明白。”唯有想通了,才能熬过这段时间。

“唉~~”唐宓也跟着叹气,好看的小脸皱成了个包子。

不高兴的还有一个人。

“和离、和离,人家和不和离,跟你们有什么关系?”

王怀淑气得在屋子里乱转。

本来她计划得好好的,借王令佩的手发布《伤仲永》,然后把舆论导向唐宓,接着再在赏春宴上戳穿唐宓“假神童”的真面目,最后引出唐元贞撒谎的事实。

当然,这还不是戏肉,真正能给唐元贞打击的,还是王怀淑从兰陵弄来的几个唐家族老。

哼,王怀淑要将唐元贞的“秘密”彻底曝光,让她再无翻身的可能。

若是能逼得唐元贞在人前使用空间那就更好了,她完全可以煽动京城的百姓烧死这个孤魂野鬼!

计划很完美,却赶不上变化。

王、程两家的撕逼大战直接打乱了王怀淑的安排,她甚至怀疑,王家出了这样的事,她同为王家女儿,还能不能顺利举办赏春宴。

毕竟,没有堂妹还在闹和离,堂姐就在另一边开开心心的举办宴集的道理哇。

该死,真是该死!

王怀淑又急又气,就在她不知该如何的时候,地龙翻身了……

第135章 作妖

三月十四日,京城地震了。

确切来说,是距京城不足二百里的小县城地龙翻身,而京城受到了波及。

地震发生的时候,正是傍晚。

唐宓兄妹三个在朝晖院的上房,与唐元贞一起用饭。

饭菜刚刚送上桌,地面便开始摇晃起来。

桌上的杯盏、碗筷乃至烛台都在叮当作响,碗里的汤汤水水也都泼洒出来。

唐宓眼睁睁看着自己面前的杯子从小桌的这一头滑向另一头,然后摔到了地面上,哐当一声碎成碎片。

“不好,地震了!”

唐元贞变了脸色,急忙招呼儿女们往外跑,“快、快到院子里去!”

唐宓三个不敢耽搁,跟着唐元贞便跑到了庭院里。

所幸朝晖院的丫鬟婆子受过严格的训练,在天灾面前,并没有太过慌乱,全都朝空旷的空地集中。

唐元贞叫过几个管事娘子,开始下达命令:

先到空旷的地方避险,不准在内院之中乱跑。

各房里的管事娘子照看好房里的小主子和丫鬟们,决不能自乱阵脚。

调派部曲、客女进入内宅,加强护卫,以防有宵小之徒趁乱生事。

一道道的命令发布下去,王家的丫鬟婆子见主母镇定如斯,更加安心。

彼时地震已经过去了,地面没了明显的摇晃感,王家上下都舒了一口气。

唐元贞不忘分头派人去萱瑞堂、摘星院、揽月阁和葳蕤院问候,确定众人都无恙后,这才放下心来。

“阿娘,好像没事了?”

庭院的青石地板上支着矮榻,唐宓盘腿坐在上面,手里还拿着几块糕点吃着。

“再等等,万一还有余震呢?”

天灾面前,人显得太过渺小,唐元贞见识过后世大地震的惨烈,绝不敢拿自己家人的性命去赌。

命人在院中备好了烧开的水、粮食、被褥等物资,又命人将马车准备好,各个院子的门也都打开了,一有什么情况,他们便能在第一时间逃离。

偌大的庭院里,灯火明亮,四周有身着甲胄的部曲、客女来回巡视。

丫鬟婆子们则席地而坐,跟左右相熟的人小小声的说着什么。

唐宓和柳氏姐妹坐在榻上,玩儿双陆打发时间。

王令齐提着他的宝贝大刀,跟着巡视的部曲在家中各个院子里晃荡。

王令仪则跟在母亲身边,随时处理家里的突发事情。

王家,至少是朝晖院,井然有序。

一直到深夜,再也没有发生地震。

但为了保险起见,唐元贞还是让众人待在了院子里。

次日清晨,朝阳如常升起。

昨夜的地龙翻身仿佛一场梦,除了摔了几个碗,王家并无半点损失。

务本坊的坊门刚刚打开,一骑快马便杀了进来。

“十八郎,您来了?”

王家的门房打着哈欠开了门,迎头便撞到了大步冲进来的李寿。

换作往常,李寿顶多是点点头表示回礼。

今个儿却破天荒的问了句,“昨夜可还好?”

门房点点头,“一切都好。”

有夫人在,就算是地龙翻身,下人们也不会太过惊慌。

李寿松了口气,昨儿地震发生的时候,他就想过来,奈何李家人太多了,地皮刚一抖动,家里就“闹”了起来。

人人都想往开阔的地方跑,可李家哪有什么开阔地儿。

地震远没到伤人的地步,李家仍有几个仆役受了伤,细问之下才知道,全都是拥挤、踩踏惹的祸。

幸好主人都没事,这才没让李家丢了千年世家的脸。

家里乱成这样,大大小小的院子里都挤满了人,连过道和小路上也满是避险的仆役,除非李寿能飞,否则很难走出去啊。

没办法,李寿只好满腹担心的熬了一夜,天刚亮,他便小心翼翼的躲开地上那些横七竖八的人,用最快的速度赶到了务本坊。

亲眼见到唐宓无恙,李寿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他跟唐元贞问了安,又跟王令仪兄弟打了个招呼,这才匆匆的离开。

阿娘和阿舅那儿虽然不用他操心,可做人晚辈的,还是要去看一眼才好啊。

平阳长公主一切都好,见到儿子后,确定彼此安好,也放下心来。

然后开始担心起灾后的问题,“京中还好,听说只有十几处年久失修的房舍倒塌了,其它百姓并无损伤。京畿就不好说了——”

李寿点点头,“我这就进宫,阿舅那儿估计正忙着呢。”

他好歹去看看,兴许能帮上忙哩。

太极宫里,圣人果然很忙。

天子脚下、首善之地发生了地震,搁古代,真心够圣人下罪己诏的。

幸好损失不大,且暂时还没有人员伤亡。

但,还不等圣人松口气,又有消息传来:真正发生地震的并不是京城,而是距离京城不足二百里的县城。

圣人赶忙命人去那个县城确定灾情,并且安排户部调拨赈灾的钱粮。

圣人的命令一条条的发布下去,宰相们和六部尚书都忙得团团转。

地震了,尤其是在京畿地区,朝廷不但要赈灾,还有控制舆论导向。

至少不能任由不利于朝廷、以及圣人的流言散播。

李寿站在议事堂外,见里面忙而不乱,便知道阿舅能控制得住局面。

想了想,他发现自己也没有能帮得上忙的地方,转身去了趟东宫。

东宫也是一片忙碌,李寿根本插不上手。

跟太子表弟寒暄了几句,他便出了皇宫。

得,还是回家吧。

李寿在外面晃荡了一大圈,待回到家中时,已是中午。

李家已经恢复了往日的秩序,丫鬟婆子虽个个精神不济,却也都各司其职。

大小主子们,有官职的去了衙门,上学的去了学堂,小豆丁和女眷们则窝在各自的房间里补觉。

不过,也有例外——李其珏的娘子,最近风头正盛的新晋才女王怀淑。

一夜未睡也没能让她有半分的疲惫,相反,她几乎是元气满满的忙碌着。

李寿路过李其珏的院子时,有意识的停顿了片刻,发觉里面丫鬟进进出出,貌似很热闹的样子。

他叫来自己的小厮,下巴一指小院,问道:“是二叔?还是王氏?”

小厮很是机灵,低声回道:“好叫郎君知道,二娘子(指王怀淑)过几日不是要举办赏春宴吗,昨天地龙翻身,二娘子要在赏春宴里添加什么慈善拍卖,具体的,小的也不懂,反正就是做善事。听说,二娘子已经得到了老祖宗的允许,这会儿正安排人手重新写请柬呢。”

慈善拍卖?王氏又想作什么妖?

第136章 跪下!

因为赏春宴中加了“慈善拍卖”这个新环节,王怀淑重新写了请柬,并且在每份请柬上都附加了一封短信,用以解释何为“慈善拍卖”。

其它宾客的请柬,王怀淑都是派了心腹之人去送。

但王家这一份,她须得亲自出马。

一来是探望王怀婉,顺便解释她为何要在家里出了这样事情的情况下还要如期举办宴集——做慈善嘛,为国为民,想必王怀婉能理解,对吧?

二来是确保唐元贞母女必须参加。

毕竟第一份请柬,就被唐元贞用一个类似“路途劳顿、身体不好”的借口推脱掉了。

王怀淑准备了这么久,大戏即将开幕,岂可少了女猪脚?

所以,王家,她必须回来一趟。

“哎呀,这才几日不见,你怎么就虚弱成这个样子了?”

王怀淑回到王家后,给唐元贞和李氏打过招呼,便先去了葳蕤院。

她坐在榻前,满眼怜惜的看着王怀婉,“唉,你也是,出了这么大的事,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我就算不能帮你多少,好歹也能听你诉诉苦、排解一下心情啊。”

王怀淑嘴上说得好听,心里却十分看不上王怀婉这般窝囊的模样。

明明有强有力的娘家,有大把大把的嫁妆,王怀婉却还能把日子过成这样,真真废物!

若是她王怀淑能有王怀婉这样的资源,早就在李家混得风生水起了,哪里还需要百般算计?

“是我没用,给家里丢脸了。”

在娘家精心休养了几天,王怀婉的脸色好了许多。

尤其是她渐渐想通了一些事,郁结的心打开了,整个人从里到外都透着一股子精神劲儿。

瘦,还是瘦,但眼里有了光彩。

人似乎也变得格外敏锐,至少别人待她是好还是歹,她能够清楚的感觉到。

比如眼前的堂姐王怀淑,别看脸上挂着关怀、怜惜,但眼底却透着一丝鄙夷。

呵呵,她王怀婉堂堂二房嫡长女、安国公的嫡亲妹子,居然被个侍妾所出的庶女鄙视了,看来她果然如阿嫂所说的那般“没用”啊。

“什么丢脸不丢脸的。”可不就是丢人嘛,男人有了外室都不知道,还傻呵呵的拿出嫁妆贴补男人。

王怀淑暗地里翻了个白眼,面儿却继续说着安抚的话:“你呀,就是想得太多、顾忌太多,这才被程家人欺负。”

这话,倒也有几分道理,王怀婉默默点头。她就是顾虑太多了,在程家束手束脚,唯恐做错了什么,让婆家笑话娘家家教不好。

“以后你可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王怀淑原就不是真心来探望王怀婉,随便寒暄几句便想闪人。

但该说的话,她必须说,“对了,你有什么打算?”

王怀婉下意识的抚上自己的小腹。

王怀淑的目光也落到她平坦的肚皮上,眼神复杂,“几个月了?孩子可还好?”

提到孩子,王怀婉的心一片柔软,“两个多月了,阿嫂请太医和医女都看过了,孩子很好。”

王怀淑想到自己出嫁好几年,肚子里连点儿动静都没有,心底便满是苦涩。

虽然她一直劝说自己,女人的价值并不完全体现在肚子上。

可哪怕是在现代,生不出孩子的女人照样被人瞧不起。

更不用说重视血脉传承的古代了。

李其珏一直没说什么,但李家的闲言闲语却从未断过。

幸好期间有王鼐的孝期,王怀淑尚能在婆母面前辩解一二。

可如今孝期早就过了,她还是没有怀孕,婆母已经好几次提出要给李其珏纳妾了。

王怀淑觉得是穿越重生女,是上天的宠儿,怎么可能允许丈夫纳妾、生庶子?

话说身为穿越重生女的丈夫,不是应该把她当成生命中的唯一?

哪怕她不能生育,丈夫也当不离不弃?

至少也要像王怀瑾对唐元贞那般专情吧。

但,李其珏太理智、太冷静了,与他夫妻五六年,王怀淑至今还摸不清这个男人的心思。

提到唐元贞,王怀淑的眼底闪过一抹阴鸷。

她总怀疑,自己的“不孕”,跟唐元贞有关。

要知道,唐元贞可是有空间的啊,空间里肯定有那种害人于无形之中的秘药。

虽然王怀淑没有证据,可她始终忘不了自己出阁那一日,唐元贞脸上那似笑非笑的表情。

这也是为何王怀淑嫁了人,却还心心念念的想报复唐元贞的原因之一。

“……你好好养着吧,有什么想吃的、想玩儿的,只管派人去李家跟我说,”

王怀淑彻底没了兴致,客套的说了两句,便起身告辞。

王怀婉亲自将王怀淑送到了门口,站在台阶上目送她离去。

“四娘,我怎么觉得二娘的神色有些不太对劲?”王怀婉的侍婢悄声说道。

王怀婉嗤笑一声,“心比天高,奈何命比纸薄。她呀,心太大!”

出身不高,却总想往上流社会钻。

不聪明,却把别人都当傻子,处处想算计人。

王怀婉觉得,王怀淑与其上蹿下跳的钻营,还不如先把身子调养好,有了孩子,她才能在李家立足,是也不是?

前往朝晖院的路上,王怀淑努力调整自己的心情。

待到踏入正房的时候,王怀淑的脸上再次挂满了笑容。

“慈善拍卖?”唐宓好奇的问道,“这是什么?”

慈善她懂,就是做好事儿呗。

拍卖?又是什么东西?

王怀淑简单的将慈善拍卖的意思解释了一下,而后故意吹捧唐宓,“猫儿师从李先生,学问自是好得没话说,我听说猫儿的书画更是一绝。赏春宴那日,猫儿随便画上两笔,便能拍出高价呢。”

唐宓笑得眉眼弯弯,“姑母真是谬赞了,我哪有这么好。不过,既然是为了赈济灾民,我也当出一份力。只是到时候我拿出的作品不够好,拍不上高价,姑母不要怪我才是啊。”

“我相信猫儿,咱们王家的女儿都是极好的。”一听唐宓会参加,王怀淑心里悬着的大石总算落了地。

唐元贞坐在一旁看着,她没有忽略掉王怀淑眼底那一闪而过的得意。

嗯?有问题啊。

唐元贞暗暗生出几分警觉,决定待会儿就让人去查一查。

……

这日清晨,务本坊的坊门刚刚开启,便有一队人浩浩荡荡的走了进来。

“哈~~”负责坊门的坊丁打哈欠的嘴张得老大,呆愣愣的看着那队人在他面前经过。

直娘的,这是演得哪一出?

春寒料峭的,打头的那位小郎君却赤着上身,背上还捆着荆条,这、这是要负荆请罪?

只是不知,这是哪家的小郎君啊?

有八卦!

兴奋的坊丁赶忙闭上嘴巴,颠颠的跟了上去。

同样早起的坊内百姓也发现了这一奇景,纷纷围拢上来。

这队人马最后停在了王家大门前。

背着荆条的年轻人低着头,直挺挺的站着。

他身边是个四五十的中年人,中年人拿眼角的余光扫了扫左右,见围观的人不少,这才大喝一声:“逆子,跪下!”

第137章 王怀婉的决定

早在大队人马出现在街口的时候,王家的门房便发现了。

话说在大户人家当门房,必须要有眼力、够机灵、脑子好使。

别的不说,来过一次的客人,第二次上门时,称职的门房就该第一时间认出客人,并殷勤的接待。

至于家里的姻亲、故交,门房更是牢牢的记在脑子里。

哪怕隔得老远,王家门房也认出了领头的是谁。

“快、快去回禀夫人,就说程亲家带着四姑爷来咱们家负荆请罪了。”

门房管事迭声吩咐着,自己则整了整帽子,理了理衣服,颠颠的迎了上去。

刚走到近前,管事便听到清远侯那句“跪下”。

当事人程季还没怎样,王管事的膝盖不由自主的软了一下。

娘哎,程家这是来真的啊。

王管事的一双眼睛悄悄的打量程季,发现自家的这位姑爷,着实凄惨。

原本白净的脸上青青紫紫,嘴角还破了,裸露的肩膀上道道鞭痕清晰可见,有的还渗着血丝。

而他单薄的背脊上,紧紧的捆着十几支荆条,粗糙的荆条被勒进了肉里,很明显,动手的人下了极大的力气。

程季生无可恋的站在王家大门前。

这几天,他简直生活在了地狱里。

先是被人当众“捉奸”,斯文扫地、脸面全无。

尤其是被武侯带走的时候,程季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好不容易从京兆府出来,迎接他的便是父亲的鞭子。

一顿狠抽,程季遍体鳞伤。

然而更致命的还在后面,程家的名声因他而毁于一旦,三个哥哥轮番教训他。

明明他是四兄弟里读书最好的那一个,亦是父母最宠爱的儿子,结果,却沦落到连嫂子都敢给他脸子瞧的地步。

就在程季觉得自己已在地狱最底层的时候,更要命的来了——父亲居然要他去王家负荆请罪!

还放话,哪怕是跪死在王家大门前,也要求得王家以及王怀婉的原谅,然后将王怀婉接回程家。

这、这怎么可能?夫为妻纲啊,他堂堂男子汉,岂能跟个妇人俯首认罪?

一旦他跪了,日后他还如何在人前立足?如何进学、入朝堂?

可是父亲的命令不能违背,程季心里再多不甘,也只能硬着头皮来王家。

站在王家大门前,程季觉得自己的灵魂被抽离了,仿佛被人关到了密闭的罩子里,根本听不到任何声音,只能感受到自己粗重的呼吸和怦怦的心跳。

“逆子,没带耳朵吗?还不赶紧给我跪下!”

清远侯其实也不想让儿子下跪,若是换做其他时候,他喊“跪下”,儿子却无动于衷,他早就一脚踹到儿子的膝盖上了。

他在等,等王家的态度。

只要王家人出来拦阻,那么程、王两家便还有转圜的余地。

如果王家人闭门不出……清远侯狭长的双眸里闪过一抹阴鸷,王家如果真把事情做得这般绝,那就别怪他不客气了。

都是一个马勺里混饭吃的袍泽,谁还不知道谁?

慈不掌兵,乱世之中领军打仗更是节操全无。

贪墨军饷、冒领战功、私自杀俘……抄家灭族的罪名没有,小辫子却一抓一大把。

王鼐死了,可王鼎还活着哪。

真把他程某人逼急了,大家谁都别想好过!

当清远侯第三次喊出“跪下”时,王家门里终于有了响动。

王令仪急匆匆的走了出来,冲着清远侯就是一礼:“小子见过程阿翁,不知阿翁驾临,未能远迎,还请阿翁见谅。”

清远侯见到王令仪的那一刻,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大半。

王令仪是王家的嫡长子,王怀瑾不在家,他便能代表王家。

如今他出来了,表明王家也不想把事情做绝。

“见过姑丈。”王令仪仿佛没有看到程季狼狈的模样,像往常一样跟他见礼。

“阿仪太客气了。都是自家人,不必这般讲究,”

清远侯扯出一丝笑容,面对王令仪时满脸慈爱。

是当他扭头看向程季时,又阴沉下来,喝道:“逆子,愣着做什么?跪下~~”

这次,清远侯的语气中多了几分严厉。

程季听出父亲的不耐烦,知道这次是真的让他下跪,只得强忍着屈辱感,膝盖开始打弯。

王令仪赶忙撑住程季的肩膀,转头去看清远侯,“程阿翁,有什么话,咱们还是进府里说罢。”

真若是想赔罪,就该到当事人跟前,好好的把话说清楚,然后该道歉道歉、该赔礼赔礼。

似程家父子这般,弄捆荆条招摇过市,还死赖在大门前不进去,哪里是赔罪,分明就是做戏。

如果真让程季跪下去,王家有理也变成没理了。

大梁,毕竟是男权社会。

妻子跪丈夫,天经地义;丈夫跪妻子,大逆不道!

就算是皇家公主,但凡有点教养、有点头脑,也不会让丈夫跪自己,更不用说普通贵女了。

“程、王两家原就是故交,随后又亲上加亲成了亲家。阿王这么好的娘子,贤惠、守礼、孝顺公婆……这逆子却不珍惜,犯下这等大错,合该让他好好跟阿王赔罪。”

清远侯说得大义凛然,妥妥的帮理不帮亲。

而且不吝词汇的夸奖王怀婉,只把王怀婉夸得那叫一个贤良淑德,堪为贤妇楷模,简直能载入本朝烈女传哩。

王令仪却听出了不对劲。

清远侯分明就是在捧杀,他把王怀婉说得这么好,结果王怀婉却任由自己的夫君给自己下跪赔罪。

任谁听闻此事,都会觉得王怀婉嚣张跋扈,仗着娘家撑腰就欺凌丈夫。

到那时,谁还记得程季犯下的错事?

人们只会说王家女儿蛮横无理、不守妇道!

王令仪深深的看了清远侯一眼,暗道一句老狐狸。

其实他太文雅了,如果换做唐元贞,定会来一句“人至贱则无敌”。

事实上,唐元贞听下人转述了清远侯的话之后,立刻就骂了这么一句。

“好个清远侯,好个程家,这是在逼咱们王家呢。”道德绑架什么的,最讨厌了!

唐元贞仿佛吃了个苍蝇,恶心得不行。

她不想就此放过程家,可程家这么一弄,王家反而被动了。

就在这时,王怀婉走了进来。

“阿嫂,事情因我而起,还是让我去吧。”

唐元贞收敛了怒气,轻声问道:“阿婉,你是怎么想的?是想回去,还是想和离?你不必管程家,他们无耻,可我还是有法子收拾他们。”

王怀婉低头,手指搅着帕子,她很是犹豫。

唐元贞又道,“你只管说出自己的想法,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都会支持,也会全力帮你!”

王怀淑抬起头,定定的看着唐元贞,“阿嫂,我、不和离!”

第138章 失算了

唐宓跪坐在一旁,不解的看向王怀婉。

都闹到这个地步了,程季还犯了女人最不能容忍的错误,姑母居然还不想和离?

她禁不住扭头去看亲娘。

阿娘这次为了帮姑母出头,不惜顶撞叔祖母,如今,好不容易让形势朝着有利于王怀婉的方向发展,王怀婉却表示“不和离”。

那是不是在说,阿娘“多管闲事”、“枉做小人”了?

令唐宓意外的是,唐元贞并没有生气。

她很平静的问:“你不想和离?想跟着程季回去?”

王怀婉轻轻点了下头,手禁不住抚上了小腹。

唐元贞秒懂,用确定的语气问:“为了孩子?”

王怀婉见唐元贞没有恼了自己,这才渐渐放松了紧绷的神经。

说话也愈发流畅,她缓缓道:“孩子是一个原因。阿嫂,就算我跟程季和离了,谁又能保证下一个男人会完美无缺?”

她才二十出头,真若是和离了,李氏定不会任由她待在家里。

再嫁是必然。

但,经历了这场婚姻,王怀婉是真的怕了。

想当初她第一眼看到程季的时候,觉得程季斯文守礼、老实得近乎木讷,虽然不够浪漫、体贴,可也没有纨绔子弟的虚浮、浪荡和靠不住。

更不会想到在他如此老实的面孔下面,还有包养外室的花花肠子。

好吧,或许是她眼神不济,没有看清程季的真面目。

可她王怀婉就这本事,程季看走了眼,很难保证下一个不会看走眼啊。

既是如此,还不如借着这次的事,彻底打压了程家的气势,然后跟程季继续过下去。

“另外,阿爹和阿娘的态度,也让我不敢和离。”

犹豫片刻,王怀婉还是吐出了这句心里话。

说实话,这次自己经历了人生中最大的挫折,她不恨程夫人、不恨程家,却有些怪自己的亲生父母。

自己出了事,连唐元贞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外人都看不过眼,主动伸手帮她。

可她的父母,却在她最无助、最痛苦的时候,置身事外。

李氏,直接表明不愿意帮她出头。就连她回家休养,李氏都很不高兴。

且自她在葳蕤院住下后,李氏居然一次都没来看过她。

王怀婉的心,真是被李氏伤透了。

至于王鼎,那就更令人心寒了。

程家的事闹得满京城都知道了,偏偏他不知道。

好吧,就算你王鼎双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跟侍妾混,那现在王怀婉都回到了娘家,甚至还曾去书房给王鼎请过安,结果,王鼎却连问都没有问一句。

难道身为父亲,他就不奇怪,出嫁的女儿好好的会回娘家“小住”?

亲娘狠心,亲爹冷漠,王怀婉不敢确定,一旦她真的和离了,等待她的将是什么!

听王怀婉提及越来越不靠谱的王鼎夫妇,唐宓和唐元贞也是满心无奈。

唉,谁能想到“忠厚老实”的王鼎和“贤良淑德”的李氏会变成今天这幅样子?

明明万氏和王鼐活着的时候,这对夫妻挺正常的啊。

怎么老极品走了,他们就成了新极品?

如今更是连嫡亲的骨肉都不管不顾了,真心凉薄自私啊。

“阿嫂,您放心,这次我回程家,再也不会像以前一样那么傻了,”

王怀婉觉得,相较于双亲,她的大嫂更可靠一些。

不管唐元贞出于怎样的目的帮她,但帮忙是事实,她记着大嫂的恩情,也打从心底里愿意亲近大嫂。

“经过这次的事,外人们都知道了程夫人的真面目,她再想拿着‘规矩’说事儿,却是不能了,”

王怀婉眼底闪烁着亮光,整个人从里散发着一股劲儿,“至于程季,哼,他当着半个坊区百姓的面儿丢了这么大的丑,往后还不加紧尾巴过日子?”

唐元贞挑了挑眉毛,咦,有点意思哈。

王怀婉貌似“黑化”了哟。

果然,就听王怀婉不好意思的说:“还有件事,我想求阿嫂。”

唐元贞一抬下巴,“说!”

王怀婉看着她,认真的说道:“我想跟阿嫂借几个客女。”

顿了片刻,又补充了一句,“最好是有力气的。”功夫不功夫的,王怀婉不懂。但力气大的女人,教训起人来,应该更容易一些吧。

唐元贞笑了,很好,这样的王怀婉才更值得她去帮。

“没问题,我‘借’给你四个客女,另外再‘借’你两个唐家的世仆,她们的规矩,可比程夫人那半吊子强多了!”

既然王怀婉是回去战斗的,那唐元贞就要给她准备充足的帮手。

王怀婉长长的吐了一口气,唐元贞还愿意帮她!

而且,她可以清楚的感觉到,这一次,唐元贞是发自内心的想帮她!

没有父母,她还有兄嫂,真好。

王怀婉极力忍住眼底的酸楚,躬身、屈膝,无比郑重的给唐元贞行了一礼。

那种尊重、感激,连坐在一旁的唐宓都感觉到了。

唐元贞则含笑受了王怀婉的礼。

……

王家大门外,王令仪还在劝程家父子。

奈何清远侯一心想把事情闹大,眼见围观的人群一圈又一圈,还是死逼着程季“赔罪”。

程季似乎也明白了清远侯的意思,趁着清远侯跟王令仪歪缠,他挺身来到台阶前,屈起一腿,眼瞅着就要跪下。

就在这时,门里摇摇晃晃的走出一个纤细的身影。

“郎君,您这是要干什么?您要逼死妾身吗?”

王怀婉一身半旧不新的衣衫,套在消瘦了一圈的身上,显得有些晃荡。

头发只简单的梳了个发髻,没戴首饰,脸上很是素净,愈发凸显出她苍白的脸色和浓重的黑眼圈。

围观的人们,一看王怀婉这幅模样,顿时想起了她的悲惨遭遇。

唉,真是可怜啊,好好的将门贵女,带着丰厚的嫁妆嫁出去,却被婆家如此薄待。

原本有些人看到程季的惨状,心里还有些可怜,觉得王家得理不饶人,有点儿过火。

但现在,看到虚弱不堪、憔悴得不成人样的王怀婉,那些人顿时在改了看法:程季,真特娘的活该!

有了这么好的娘子还不知足,竟还无耻的拿着娘子的嫁妆去包养外室,打死都不可怜!

“妾身虽没读过多少书,可起码的规矩和道理是懂得,人伦纲常,更是牢记于心,”

王怀婉踉跄着走到程季近前,哀泣道:“郎君这般,是要逼死妾身吗?”

众人听王怀婉再次提及“逼死”二字,这才想起,是啊,夫为妻纲,程家一向以“规矩”自居,不可能不知道这个道理。

可程季却偏偏背着捆荆条招摇过市,硬要给妻子王怀婉下跪赔罪。

表面上看,好似是程季深知自己犯了大错,想要表明自己赔罪的诚意。

可事实上呢,他这般“赔罪”,又将受害人王怀婉置身何地?

刚才还在跟王令仪掰扯的清远侯眯起了眼睛,嘶~~他好像失算了……

第139章 李寿出马

王怀婉两个“逼死”,直接拆穿了清远侯和程季父子的苦肉计。

程季的形象也由“诚心悔过、不惜负荆请罪的有担当好男儿”再度变回“别有用心的渣男”。

可以说,程家父子的“道德绑架”在真正的苦主面前彻底失败了。

清远侯懊恼不已,就在他以为今日要无功而返的时候,王怀婉又开口了。

她不是对着程季,而是转身来到了清远侯跟前,先是盈盈一礼,而后道:“为了我们的事,累得父亲如此费心劳神,我们真是太不孝了。还望父亲见谅!”

嗯?王怀婉这语气,不像是要跟程家彻底撕破脸的意思啊。莫非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

清远侯微微眯起眼睛,暗暗打量着王怀婉。

王怀婉仿佛没有感觉到清远侯的目光,继续道,“事情已经发生了,夫君也已经诚心悔过,这件事,就、就此揭过吧。”

她一边说着,一边不由自主的抚上小腹。

人群中有细心的,发现了这个细节,猛然想起,是了,王家四娘已然怀了身孕。

唉,女人啊,为了孩子,真是什么委屈都能忍下来啊。

清远侯自然也将这一幕看在眼里,他暗道一声“好险”,若不是老四媳妇恰巧有了身孕,这件事恐怕真不能善了啊。

“姑母——”王令仪有点意外,他没想到姑母会选择原谅程季。只是不知阿娘是何看法。

王令仪正想着呢,唐元贞在一群丫鬟的簇拥下迎了出来。

她仿佛没看到背着荆条的程季,直接跟清远侯见礼:“程侯爷驾临,妾身未曾远迎,真是太失礼了,还请见谅!”

“阿唐客气了,唉,都是这个逆子,老夫的脸都让他丢尽了!”清远侯在看到唐元贞的那一刻,彻底放下心来。很好,这次的事,估计能大事化小了。

唐元贞没有接清远侯的话茬。王怀婉决定“原谅”程季,但王家却不能轻易松口,该有的姿态还是要有的。否则,不管是程家还是京城的上流社会都不会把王家当回事。

她微微一笑,轻声道,“侯爷,请!”戏演完了,有什么话还是进去说吧。

清远侯眸光闪烁,旋即笑道,“好!”

撩起衣摆,清远侯大步上了台阶。走了两步,他忽的顿住脚步,扭头对程季喝道,“逆子,还不赶紧滚进来?还嫌丢人丢的不够?”

程季当众被亲爹训斥,原就青紫的脸涨得通红,他低着头,没说话,抬腿就要跟上去。

结果,许是他站的时间太久了,一只脚有点麻,刚抬腿,脚下就踉跄了一下,险些摔倒。

王怀婉赶紧伸手扶住了他,关心的话脱口而出,“郎君,小心啊!”

程季却不领情,用力甩开王怀婉的手,没好气的低吼一声:“不用你假好心!”哼,自己现在会这么惨,还不是这个女人害得?

王怀婉消瘦的面颊上闪过一抹难过,不过并没有太过计较。她这幅神情落在外人眼中,那就是早就习惯了程季的坏脾气。

而程季发脾气发的那般“自然”更加证明了这一点——啧,这程四郎看着斯文守礼,却是个窝里横的孬种啊。

要知道,他现在还背着大错哩,面对大度、贤惠的妻子,不说加倍陪着小心,居然还如此不收敛。啧啧,真真不是好东西!

清远侯眉峰拧成个疙瘩,心里把程季骂了个狗血淋头。偏偏当着外人,他不好表现出来,只得暗暗决定,待回家后定要好好教训这个蠢儿子!

清远侯父子被请进了王家,围观的吃瓜群众见猪脚都走了,估计没什么好戏,便三三俩俩的散开了。

不过,还有零星醉心八卦的脑残粉,固执的等在一边,想看这场闹剧的最终结果。

事实证明,他们没有白等,半个时辰后,清远侯父子从王家大门里走出来,王鼎和王令仪跟在两侧送客。

在他们后面,则是一群女眷,打头的是李氏,她拉着王怀婉的手,脸上满是不舍,嘴里还絮絮叨叨的说着什么。

任谁看到这一幕,都会觉得李氏是个慈母,正在对不得不回婆家的女儿殷殷叮嘱。

只有王家的人才知道,李氏这位“慈母”是怎样的凉薄。

王怀婉神情淡淡的,对于母亲,她已经彻底失望了,不管李氏做什么,她都不会在意!

走到马车前,王怀婉越过李氏,直接对唐元贞道,“阿嫂,我回去了!”

唐元贞点了一下头,柔声道,“回去吧,有什么事,只管派人给我说一声。”

唐元贞顿了一下,而后故意看着清远侯,一字一句的说,“阿嫂是个女流之辈,若是帮不了你,还有你阿兄呢。”

清远侯瞳孔微缩,没错,他之所以不愿跟王家闹僵,为的就是王怀婉的嫡亲大哥王怀瑾。

五年前,王怀瑾携家小回老家守孝,大家都以为王家会就此沉寂下来,而王怀瑾估计要顶着一个国公的爵位混日子了。

谁能想到,三年前胡人犯边,有一支兵马竟长驱直入逼近了梁州。梁州乃大梁的龙兴之地,地位超然。原本,朝廷也安排了足够的兵马驻防,且还是大梁最精锐的部队。

偏偏那时圣人欲在草原上跟胡人大决战,暂时从梁州抽调了大半的人马。

事情就是这么巧,梁州的兵马刚刚被调走,胡人便围了上来。城内空虚,只把折冲府急得团团转。就在危机时刻,得到消息的王怀瑾率领家里的一千部曲赶了来。除了自家部曲,他还集结了两千乡勇,硬是凑够了三千人,与城内的守兵里应外合,暂时击退了胡人。

随后,王怀瑾更是凭借出色的军事能力,与胡人对峙,等来了朝廷的援军!

梁州一战,王怀瑾立下大功,他不逊于王鼐的领兵打仗的本事,也入了圣人的眼。

王怀瑾刚出孝,圣人便任命他做了梁州折冲府将军,总管梁州的军务。

为了给王怀瑾让路,圣人甚至让王鼎这样的老将提前退休了,了解内幕的将门们都明白了,圣人这是要重点培养王怀瑾的节奏啊。

王怀瑾仕途正好,王家又有赵氏坐镇,瞧着竟是比王鼐活着的时候还要兴盛。

这样好的亲家,清远侯如何肯舍弃?

在别人看不到的角度,清远侯给了程季一个狠厉的眼神,又朝王怀婉的方向努了努嘴。

程季吓得直哆嗦,赶紧凑到王怀婉跟前,动作僵硬的扶她上了马车。

程、王两家的撕逼大战就这么虎头蛇尾的结束了。望着一队人离去的背影,唐宓不仅有些怅然。心底还有些许迷茫,女人,非要活得如此委屈吗?

李家。

李寿听完下属的回禀,不禁陷入了沉思。王怀淑竟悄悄弄来了几个唐家的族老,她到底想干什么?

李寿一时也摸不清王怀淑的意图,不过有一点他可以肯定,她的赏春宴绝对不简单。

不行,不能任由她胡闹,更不允许她算计唐家、算计猫儿!

(战场文学)

第140章 胡使来了

李祐堂是李家的新任家主,所以住在了李家大宅三路中的中路上。

清晨,他用罢朝食,像往常一样跟老妻在花房里吃茶、闲聊。

李祐堂的妻子姓柳,与早逝的先太后是嫡亲的堂姐妹,都是出自河东柳氏。

李祐堂与柳氏感情很好,他的几个孩子,全都是柳氏所出。

她为李祐堂生了五子三女,结果最后只活下来了两子两女,长子便是李寿的父亲李其琛。

柳氏出身名门,又嫁入一等华族,一生可谓过得是富贵顺遂。

日子过得好,平时保养得宜,柳氏看着比实际年龄年轻许多,周身也散发着一股平静、祥和的气息。

一看便是养尊处优的太夫人。

她亲自给丈夫到了一杯茶,略带关心的说道:“郎君,十八郎都快二十三了,亲事却还没个着落,着实不像个样子啊。”

李寿是李其琛的长子,他下面还有同父异母的弟弟、妹妹。

且李寿跟二弟只差了两岁,他不成亲,他那快要二十一岁的弟弟也只能等着。

柳氏最看重长子,自然希望长房能够子孙繁茂,可因着李寿的关系,长房的其它两个儿子也不能娶亲。

眼瞅着二房的孙子都能打酱油了,长房却依然膝下空空,柳氏就忍不住着急。

偏李寿情况特殊,他的亲事,是李、郑两家最敏感注的问题,连李祐堂和李其琛都不好定夺,就更不用说她这个做祖母的了。

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时不时的提醒丈夫一下。

李祐堂端着茶盏轻啜两口,淡淡的说道:“不急。当初我给了十八郎婚姻自由,却也不是没有条件的。迟则十年、短则六年,他必须给我一个结果。”

李祐堂眯着眼睛,“如今已经过去了五年,距离约定的日期还有一年有余,呵呵,十八郎也该履行承诺了。”

柳氏略略放下了心,“有期限就好。我就怕漫无日期的拖下去。”李寿拖得起,长房可拖不起啊。她还想尽快抱上重孙子哩。

老夫妻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了通传声——

“十八郎来了!”

李祐堂和柳氏对视一眼,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啊。

“进来吧。”李祐堂放下茶盏,扬声说道。

不多时,李寿大步走了进来。

恭敬的躬身行礼,“见过阿翁、阿婆。”

李祐堂和柳氏都笑眯眯的,这般玉树临风、丰神俊朗的孙子,任哪个做祖父母的也喜欢啊。

“十八郎来啦,快坐下吧。”

柳氏冲着李寿招招手。

李寿看了眼李祐堂,李祐堂微微颔首。

李寿这才颠颠的跑到柳氏跟前,在她下首的矮榻上跪坐下来。

柳氏给李寿端了杯茶。

李寿赶忙直起身子,举双手接了过来。

“怎么有空来寻阿翁?不会是来喝茶的吧?”

李祐堂知道李寿给圣人当差,平日里十分忙碌。

若非有事,这小子绝不会巴巴的跑来。

李寿笑得有些讪讪,“约莫是嫌我在御前碍眼,昨儿阿舅刚把我到了鸿胪寺。我刚接手差事,还什么都不熟悉,偏巧胡使要进京了,手头上的事乱成了一团,接连两日我都住在了衙门里。”

李祐堂眼睛闪过一抹亮光。

李寿是大梁朝最年轻的名士,有文采、有学识,却被圣人当成了武将使用。

李祐堂嘴上没说,心里颇有些不甘心。

武将,顶破天也就是个大将军,再无上升的空间。

李家沉寂几十年,已经有两代没有出过宰相了。

李寿是族中第四代最有天赋的人,也是最有可能做宰相的,李祐堂希望自己在闭眼之前,能看到李寿拜相。

所以,他一直希望李寿能“武转文”,回到正途上。

从虎贲转入鸿胪寺,是个不错的征兆,至少证明,圣人是真心培养李寿。

而不只是把他当成一把刀使用。

“哎呀,你这孩子,就是再忙,也要顾及身子啊。”

柳氏和李祐堂关注的重点不同,她更心疼孙子。

李寿感觉到柳氏的关心,眼底的笑容真挚了几分,他赶忙道:“阿婆放心,我身子骨好着呢。”

“去鸿胪也好,多历练历练。鸿胪寺卿出身世家,是个极有才干的人,你跟着他好好学学吧。”年轻人锋芒毕露,并不完全是好事。

李寿的风头已经出得够多了,日后想要在朝堂上立足,他还需得多沉淀几年啊。

李寿明白李祐堂的意思,其实,阿舅把他从虎贲调出来,也是存着这样的心思。

李寿腰杆挺得笔直,一副恭听教诲的模样。

李祐堂很满意孙子的态度,又指点了他一些为官处事的道理,好半晌,才又转回刚才的话题,“说罢,有什么事?”

李寿这次没有绕弯子,直接说起了王怀淑的事,“阿婶想要借着赏春宴筹集善款、赈济灾民,这是好事。但,阿翁,赈灾这种事儿,皇家还没有动作,咱们李家却抢先出了头,是不是有些不妥?”

赈济灾民是收揽民心的事儿,这样的事,最好有皇家打头。

臣子们若是表现得太积极,就有僭越的嫌疑啊。

李祐堂眉头微蹙。

如果别人说这话,他根本不放在心上。

世家对于皇族,真心没多少敬畏。若不是当年李家把事情做得有点绝,李家对郑家到底有些心虚,这才处处避让。

换做其他家族,会不会买郑氏的账,还真不好说。

但李寿不一样,他跟皇家的关系太密切了,他这么说,是不是表明,圣人已经听闻了风声,而且表现出了不满?

李家刚刚有了复兴的希望,李祐堂不想因为一点儿小事就跟皇家起冲突。

“唔,十八郎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

李祐堂沉吟片刻,缓缓的说道:“只是请柬都发出去了,若是再有什么变故,恐怕——”外人会嘲笑李家啊。

李寿微微笑道:“阿婆德高望重又事事周到,由她主持赏春宴,定能圆满!”

李祐堂眼睛一亮,是啊,他娘子和先太后是嫡亲堂姐妹,是李家除了李寿外,跟皇族关系最近的人。

最妙的是,与她同辈的人大多凋零,由她出面做善事,皇家也不好太计较。

李祐堂看向柳氏,发现老妻眼中也有些跃跃欲试。

“好,这次就辛苦娘子了。”李祐堂一句轻飘飘的话,便将王怀淑两三个月的辛苦所得转手给了自家娘子。

柳氏笑着应道:“什么辛苦不辛苦的,只要为了家里好,我做什么都行!”

……

三日后,唐宓一身胡服,带着两个同样胡服的侍女,悄悄的溜出了家门。

来到街口,与等候多时的李寿汇合。

“二九兄,今天胡使进京,你身为鸿胪寺官员,不去亲迎,好吗?”唐宓担心李寿会耽误了差事。

李寿满不在乎的摆摆手,“这个胡使,我曾在战场上跟他交过手,说是仇敌也不夸张。”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啊,鸿胪寺卿就是考虑到这一点,才特意放了李寿的大假,让他骑马打猎打马球都好,就是别去找胡使的麻烦……

第141章 难题

其实,李寿很想说:老大,您想得太多了。

战场上,两人生死搏战,并不是因为个人恩怨,而是国仇。

如果对方恪守战场法则,不做泯灭人伦的事,那么等下了战场,两人之间也就没什么仇怨了。

甚至于,李寿对那位胡使还颇为欣赏。

“……他原是部落里最低贱的牧民,是那种上了战场要被驱赶到最前面的炮灰,”

李寿一边领着唐宓往朱雀大街上走,一边介绍道:“结果他却凭借着自己的能力,一步步的往上爬,最终成为了可汗的心腹。”

唐宓听到这里,不禁插了一句,“二九兄,你似乎很欣赏他?”

李寿笑着说,“谈不上欣赏,就是觉得这人有些意思。你知道吗,他还很有远见的跟着被俘虏的汉人学说汉话、学写汉字。”

唐宓挑眉,“哟,这人还真有点意思。”居然知道学习先进文化知识。

“胡人可汗很器重他,还给他赐姓‘阿史那’。”李寿继续说道。

阿史那,是那个部族的贵族,一介低贱牧民,能被赐姓阿史那,足见可汗对他的看重。

唐宓问道:“那他叫什么?”

“单名一个‘鹰’。”

“阿史那鹰,唔,看来这次的胡使颇有些看头啊。”唐宓来了兴致,跟李寿一起往人群里挤。

朱雀大街两旁都是看热闹的百姓,人挨人的很是拥挤。

李寿护着唐宓,慢慢的往前凑。

朱雀大街的另一头,一长队人马正缓缓而来。

领头的便是胡使阿史那鹰,约莫三十岁的年纪,浓眉、深眼窝、高鼻梁,留着胡须,头上戴着极具民族特色的帽子。

腰间挂着弯刀,脚下蹬着翘头乌皮靴,高坐在马背上,显得十分干练。

他身后跟着四五十个彪悍的骑士,个个身着甲胄,腰挂宝刀,且浑身撒发着骇人的气势,一看便是久经阵仗的兵卒。

骑士后面则是一辆辆的马车,车厢里满是进贡的物品。

“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无非就是各种皮子、药材。”李寿凑到唐宓的耳边,轻声低语。

温热的气息熏得小巧白嫩的耳朵都红了,唐宓的心里也怪怪的。

不过,唐宓还是没多想,继续垫着脚尖看热闹。

马车后面,还有几十匹战马,以及纯白的牛羊等牲口。

“二九兄,这马看着不错啊。”

唐宓也骑马,对于马匹的好坏,她还是能分得出来的。

李寿眯起眼睛仔细看了看,点头,“确实不错,正宗的大宛马。”

他心里泛起了嘀咕,胡人这次是下了血本啊,居然连这么好的马都送了来。

只是不知,他们求的又是什么?

约莫不会只是“议和”。

鸿胪寺的官员迎了上来,跟阿史那鹰一通寒暄,便将他们安置到了四夷馆。

接下来,便是协商胡使觐见皇帝的事宜。

鸿胪寺的意思很明白,既然来到了大梁,那就要按照大梁的礼节行事。

比如,胡使进宫不得佩戴武器,见了圣人要行跪拜大礼。

而阿史那鹰的意思也很清楚,他是胡人的使臣,不管走到哪里,都要恪守胡人的礼节。

比如,武器是胡人最亲密的战友,除非死,决不能解下佩刀。至于跪拜,他们胡人没这个规矩,他阿史那鹰见了可汗,也只是躬身弯腰而已。

两方不断的磋商,火药味儿越来越浓。

阿史那鹰放话:“我们草原上还有三万精兵,可汗刀锋所指,我部落的精壮便会英勇向前。”

李寿“销假”回鸿胪寺当差,跟在鸿胪寺少卿身边,听到阿史那鹰的话,不禁嗤笑道:“是啊,贵部确实还有精兵,只不过已经自觉的退后了三百里。”

都快被蒋忠大将军打到老巢去了,居然还敢在京城大放厥词。

真当蒋大将军的马槊是摆设啊。

阿史那鹰噎了一下,他已经认出了李寿,也知道了这个长得好看的不像话的年轻男子是大梁皇帝的亲外甥,身份十分尊贵。

但他是胡使,来到大梁,便代表着整个部族的脸面。

打嘴仗,决不能认怂。

“退让三百里,正是我部大可汗对大梁彰显的诚意。若非如此,早在几年前,我部便会将那几万梁军赶尽杀绝了。”

阿史那鹰所说的“几年前”,便是那次西北援军事件。

那次战役,绝对是大梁对胡作战的最大耻辱。

而对于胡人来说,则是以少胜多的经典战例,是羞辱梁军的最佳话题,哪怕过去了十多年,他们也会时不时的拎出来说一说。

果然,听到这话,鸿胪寺的官员们气得眼睛都红了。

好半晌,鸿胪寺少卿才咬牙切齿的说道:“还真是多谢贵部可汗当年的手下留情了。不过,我们蒋大将军也不是吃素的,安西都护府、北庭都护府的几万大军更是随时等候征战。”

好汉不提当年勇,你们特娘的不就赢了一场吗,至于到现在还津津乐道?

“蒋大将军确实神勇,然我部大可汗亦是草原英主……”

阿史那鹰心里是畏惧蒋忠的,但嘴上却丝毫不让。

鸿胪寺和胡使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唇枪舌战。

经过小半个月的较量,双方终于达成了一致,即胡使觐见的时候不得佩戴腰刀,但也不必行跪拜大礼,行胡礼即可。

唐宓听完李寿的转述,不禁睁大了眼睛,“那个阿史那鹰,果然不是省油的灯啊。”

明明是战败的一方,却还能硬着脖子来跟鸿胪寺打嘴仗,最后还弄了个不输不赢。

其实,平局对于阿史那鹰而言,就已经是胜利了。

李寿有些憋屈。

没办法,鸿胪寺也是没办法。

京畿刚刚发生了地震,朝廷的重心在赈灾上。

对于一个胡搅蛮缠的胡使,朝廷的大佬们根本就没放在心上。

否则也不会派一个鸿胪寺少卿和李寿出马了。

但李寿有种预感,解兵器、觐见礼节还只是开始,阿史那鹰定然还有后续。

唐宓却不以为意,笑着说道:“这有什么?兵来将挡呗。一个胡人,呵,能有多少计谋?”

这就是身为天朝上国的骄傲了。

彼时,大梁是世界上最发达的国家,国力强盛、万邦来朝,身为大梁子民,那种睥睨一切的骄傲早已融入到了骨子里。

而胡人,在大梁百姓眼中,就跟未开化的野人差不多。

玩心眼儿、耍计谋,他们能跟传承了几千年的汉人相比?

然而,就在阿史那鹰正式觐见的时候,他还真给大梁的皇帝、百官出了个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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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2章 又出幺蛾子

“大梁乃天朝上邦,泱泱大国,物华天宝,人才济济,想必这样的东西与贵国的高人们而言,不过是雕虫小技。”阿史那鹰长得是典型的胡人相貌,却说得一口流利的官话。

这让朝堂上的群臣不禁有些诧异,如果不看长相,只听这口音,真的很难相信对面站着的是个未开化的胡人。

而阿史那嫣一句话说了好几个成语,且运用得十分得当,更让朝臣们惊讶。

几位大佬更是暗暗心生警觉,这个胡使,似乎不简单啊。

阿史那鹰说完,从身后随从手里接过一个乌木色的匣子,双手捧到胸前,“我部大可汗倾慕天朝已久,特意写了一封信,信便在这匣子里,希望大梁皇帝陛下能够满足我大可汗的心愿。”

阿史那鹰深深一个鞠躬,双手直直的伸着。

圣人冲着赵福使了个眼色。

赵福会意,小跑着来到阿史那鹰跟前,双手接过那匣子。

赵福捧着匣子回到御前,将匣子呈到了圣人的面前。

圣人仔细看了眼那匣子,眉头便皱了起来。

严格来说,这个东西,并不能算是匣子,它根本就是用一个个的木条拼起来的长方体。

这个长方体,长约一尺,宽、高都不过半尺。

圣人伸手掂了掂,很沉,应该是实心的。

可阿史那鹰说里面放了胡人可汗的书信,那么也就是说,里面还有缝隙。

跪坐在近前的几位宰相,也看清了那匣子的模样,纷纷蹙起了眉头。

匣子?

不对不对,这分明就是鲁班锁。

而且是极为复杂的鲁班锁,绝非市面上流行的六柱、八柱的寻常款式。

阿史那鹰很满意看到大梁君臣脸上露出来的惊讶和为难。

没错,他们是胡人,是汉人眼中未开化的野人。

可现在,偏偏是他这个胡人给聪明的汉人出了个难题。

好吧,虽然这个鲁班锁也是汉人做的,但那个汉人如今已经在草原上生了根,算是半个胡人了。

阿史那鹰心里暗自得意着,面儿上却不显,继续说道:“这等顽童的把戏,想来也难不住贵国的高人们,约莫两三日就能给在下一个回复吧。”

得,他不但出了个难题,还给出了期限——不得超过三日!

“这个阿史那鹰,实在太狂妄了!”

大朝会散后,圣人留下几个宰相和老将去议事堂开会。

霍顺气得吹胡子瞪眼,他是个武夫,最不耐烦这些勾心斗角的事情。要他说,什么解难题,直接跟胡人开战就好。

这些胡人,哼,就是欠教训。

直接将他们打爬下,看他们还敢不敢给大梁出难题,让大梁难堪!

宰相郑文洲淡淡的说道:“确实狂妄,不过他也有狂妄的本钱。”

撇开胡人的国力不谈,单就阿史那鹰本人而言,作为使臣,是非常合格的。

而且吧,身为大梁子民,天朝的骄傲也不允许他郑文洲跟个胡人认输。

这鲁班锁,必须解开!

否则以后他们还怎么有脸说自己是智慧的梁人?

“先把这个东西拿去将作,看看那些工匠们能否解开。”

圣人仔细研究了那个匣子一番,发现十几根木条严丝合缝,竟是连半点破绽都找不到。

明明是木条,却组成了一个牢固的整体。

唉,这个鲁班锁,恐怕不太好解啊。

赵福赶忙答应一声,捧着鲁班锁便去了将作监。

霍顺还在那儿愤愤,嚷嚷道:“解什么解,直接拿刀劈开不就成了?”

不就是一堆木条条嘛,还能敌得过刀斧之力?

郑文洲直接转过身,不愿再跟这个没脑子的武夫计较。

这个老匹夫,怎么就不明白?

他们大梁与胡人,过去是在战场上较量,而大梁赢了,胡人不得不遣使进京议和。

这一次,却是智慧上的较量,如果真如霍顺说的那般,直接拿刀斧劈开鲁班锁,那他们大梁就输了,而且输地极为不体面!

霍顺见几个宰相都不搭理他,暗自撇撇嘴,心说话,都是一群只会耍嘴皮的怂货。

什么输不输的,真正的输赢,只能在战场上决定。

拳头够大,慢说一个鲁班锁,就是胡人的可汗王帐,也照砸不误!

朝堂上发生的事,唐宓并不知道。

因为她还有更要紧的事。

赵氏和王令平回来了!

自出了孝,赵氏便带着心爱的小孙子去四处溜达。

祖孙两个一路上走走停停、吃吃喝喝,玩得不亦乐乎。

若不是唐元贞和王怀瑾一封信一封信的催促,赵氏还不想回来。

唐元贞都回京快一个月了,赵氏的马车才堪堪踏上京郊的官道。

午后,阳光炽烈,王令仪三兄妹站在城外路边的草棚下,翘首望着官道的另一边。

阳光氤氲着热气,人看过去,景象都有些扭曲了。

唐宓还是一眼便看到了缓缓驶来的一队马车,“来了!”

王令仪手搭凉棚,细细的看了一会儿,点头,“没错,是阿婆的马车。”

兄妹三个赶忙迎了上去。

马车里,赵氏靠着窗边,撩起车窗帘子看着外面的景致。

时近四月,官道两侧的麦田里,麦子已经长出了结实的麦穗。估计用不了多久,这里便是一片金黄。

赵氏望着熟悉又有些陌生的京城城墙,微微叹了口气,京城,她又回来了。

“太夫人,大郎、二郎和三娘来接您了!”

马车前面坐着的婆子出声提醒道。

“咦?大哥、二哥和姐姐他们都来了?”

王令平正躺在马车座位上睡得迷迷糊糊,听到这话,忽的坐了起来。

他的动作有点儿猛,引得身上的胖肉肉一阵涟漪。

赵氏见小孙子这般,不禁笑了出来,伸手掐掐他的胖脸蛋,“唉,你阿娘若是看到你胖成这个样子,还不定怎么吃惊呢。”

在外旅游,再怎么讲究,也不如在家里舒服。

可阿宝这个小子,硬是像吹气球一样,短短两年的功夫,就胖成个小猪崽儿。

赵氏可以想象,向来追求完美的唐元贞看到这么一个胖儿砸,会有怎样惊诧的表情。

想想、呃,就觉得欢乐呢。

不知怎的,赵氏心底刚刚生出的那丝怅然顿时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则是满满的期待。

……

“姑母,看您面带忧色,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姜清进宫来探望姜皇后,刚进了两仪殿,就听到了一声叹息,不禁关切的问道。

“嗐,还不是那个什么胡使,弄来一个破匣子,将作那边研究快两天了,还没个结果。眼瞅着胡使给的期限要到了,却解不开这个难题,这次咱们大梁要丢脸了。”

面对嫡亲的侄女,姜皇后没什么隐瞒,絮絮叨叨的抱怨着。

姜清眼睛一亮,凑到姜皇后耳边,“姑母,这有何难?我给您推荐个人,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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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3章 要打脸?

“她真是这么说?”

李寿盘膝坐在榻上,手里握着本书卷。

榻前躬身站着个小内侍,低着头,态度很是恭敬,“回十八郎的话,显新县君确实是这么说的。她还说,常乐乡君三岁的时候就能解开六柱鲁班锁,现在她都十三岁了,想来也能解开更难的。”

李寿面沉似水,看不出喜怒。

小内侍偷眼瞧了他一记,而后继续道,“恰在这时,圣人来了,正好听到了显新县君的话。”

李寿的脸色阴沉下来,“阿舅可有说什么?”

小内侍咽了口唾沫,表情很是犹豫。

给李寿探听消息,哪怕是皇后和太子说的话,小内侍也敢传出来。

但事关圣人,小内侍就有些胆怯了。

泄露“禁中语”,这可是不小的罪过啊。

“放心,你只管说,阿舅那边不会追究的。”不过是几句闲话,无关朝堂、无关军政,说了也就说了。

李寿很清楚圣人的底线,所以并不在意。

小内侍还是有些犹豫。

李寿也干脆,直接从袖袋里掏出一个荷包,随手丢给了小内侍。

小内侍麻利的接过来,顺手捏了捏,嗯,是个银饼子。

小内侍满心欢喜,熟稔的将荷包收起来,左右看了看,方压低了声音,“圣人明明听到了,却没有追问,反而问起了显新县君的亲事。”

得,小内侍很狡猾,收了钱,依然没有泄露圣人说的话。

李寿也没有计较,又听小内侍说了一些宫中琐事,这才挥挥手将他打发出去。

“姜清,怎么哪儿哪儿都有你?”

李寿之前听了圣人的话,暂时放了姜清一马,没想到,这还没多久呢,她又跳出来折腾。

这次,他不会放过她!

……

“阿娘,阿娘,您看,这是我特意给您买的点心,甜的,可好吃了。”

王令平两只小胖爪子上捧着一碟子点心,喜滋滋的送到唐元贞面前。

唐元贞嘴角抽了抽,看到儿子胖出好几圈的体型,嘴角再次抽动。

尤其是对上儿子那天真无邪的双眸时,她更是有种看到地主家的傻胖儿子的赶脚。

唉,想她堂堂唐氏女,生出的儿女个个相貌出挑、才华横溢,怎么到了最小的儿子,整个画风就变了呢?

就算是“二”得一逼的王令齐,外表也是颇能唬人的。

前面三个儿女是出尘飘逸的世家子、世家女,老小就成了憨厚纯真的蠢萌胖儿砸。

这、这差距,唐元贞真心接受无能啊。

“嗯,阿娘尝尝,阿宝真乖,出门还不忘给阿娘带吃食回来。”

唐元贞伸出两根手指,轻轻的捏了一小块点心,咬了一小口,还行,能入口。

“扑哧~~”

唐宓不厚道的捂着嘴嗤嗤直笑,“阿娘,阿宝也就客气客气,您还真吃啊。”

没看到小胖砸肉疼的小眼神儿?

什么专门给阿娘买的点心?分明就是这只小猪崽儿买给自己吃的零食。

唐元贞拿着点心的手一顿,抬眼正好看到小儿子心疼不已的表情,她完美的笑颜顿时裂开。

“哈哈~~”赵氏也忍不住了,拿着帕子捂住了嘴。

“阿娘——”王令平再天真,也看出他的母上大人似乎生气了。

偏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哪儿做错了。

无措的揉了揉大胖脑袋,扭头又去看赵氏,“阿婆~”

小童音儿里带着些许委屈。

赵氏心疼不已,赶忙招招手,“阿宝,到阿婆这里来。”

赵氏对于自己名下的四个孙子、孙女,最喜欢的是唐宓,而疼入心肝的却是王令平。

是的,王令平不如兄姐聪明,也没有什么特殊的才华,但赵氏就是稀罕他。

胖胖的、笨笨的,就像所有寻常人家的小孙子,平庸,却让人喜欢。

因为赵氏发现,她喜欢王令平,没有任何原因,就是单纯的喜欢他这个人。

对于唐宓,赵氏的喜欢中还夹杂着些许欣赏,到底存了外因——唐宓是神童啊。

而于王令平,赵氏却纯粹许多,只是喜欢。

唐元贞揉了揉额角,原本还有些无奈,但看到阿宝窝在赵氏怀里露出憨憨的笑容,她不禁有些失神。

养猫儿时,唐元贞总抱怨猫儿早慧的不像个孩子,总想让猫儿像个普通女童那般快乐成长。

可轮到了阿宝,她怎么就开始“望子成龙”了?

阿宝现在这样,不就正附和她对猫儿的要求吗——天真、童趣,十足十的孩子气!

作为家长,她有了功利心!

唐元贞猛然惊醒,发现自己居然也世俗了。

不好,这样很不好。

每个孩子都是不一样的,哪怕她是携带空间的穿越女,也没什么特别,更不能要求她的每个儿女都出色得近乎妖孽。

唐元贞陷入了沉思,开始反省自己这些年的言行。

唐宓没有察觉母亲的不对劲,她跟胖弟弟玩了一会儿,看天色还早,便去藏书阁看书。

坐在三楼的窗边,迎着柔和的春风,唐宓抱着一卷游记看得入神。

啪嗒~

一朵玉兰花从窗外飞落到屋内。

唐宓抬起头,不意外的看到李寿。

“二九兄,不忙着跟阿史那鹰打嘴架,怎么有空跑来翻窗子?”

唐宓合上书,笑嘻嘻的跟李寿说话。

李寿却没有像往常一样跟唐宓说笑,利索的从外面翻进来,然后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卷递给唐宓。

“这是什么?”

唐宓好奇的展开纸卷,却看到上面画着一个匣子。

哦,不对,这是、鲁班锁?

“猫儿,这样的鲁班锁,你能解开吗?”李寿也不废话,直奔主题。

唐宓仔细看着图纸,上面画得很是详细,不但画了鲁班锁的正面,连几个侧面也都画了,还仔细的标注了尺寸,以及木条的大小。

唐宓将图纸铺开放在地板上,两只手放在半空中,不停的比划着。

不多会儿,唐宓好看的小脸上露出笑容,“没问题。”

李寿长长舒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可笑外头那些人还说什么“伤仲永”,殊不知,真正的神童,长大了也是天才。

比如他的猫儿。

“二九兄,你还没说是怎么回事呢?”唐宓歪着脑袋问道。

李寿坐在窗框上,一指四夷馆的方向,“还不是那个阿史那鹰,想为难我大梁朝,哼,他也不想想,我大梁人杰地灵,又岂是他一个胡人能折辱的?”

“还有姜清,居然也趁机兴风作浪……”

李寿缓缓将整件事都说了出来,包括姜清在宫里的“推荐”。

唐宓听得满眼小星星,哈,又要打脸了吗?嘻嘻,她最喜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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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4章 打回去

赵氏回京,圣人那边也知道了消息,第一时间派内侍来探望,并送来了不少东西。

赵氏询问内侍宫里的情况,自然也就知道了胡使出的难题。

“鲁班锁?还十分复杂?将作的工匠们折腾了两日都还没有个头绪?”

赵氏蹙眉,这辈子,她最在意、最倚重的还是圣人。

听闻圣人有了麻烦,她第一个反应就是如何帮圣人度过难关。

“是啊,哎呀,也不知道那个胡人从哪儿弄来的玩意儿,连将作最擅长鲁班锁的大匠都没有办法。”

来人是赵福的徒弟,亦在太极宫当差,算得上小一辈里混得颇好的小太监。

他知道赵氏跟圣人的感情,也知道赵氏对圣人的关心不作伪,毫无保留的将圣人的近况都说了出来。

“京畿地震,圣人已经够心烦了,偏胡人还来凑热闹。”

小太监撇着嘴,嘟囔道:“那个叫什么鹰的人还说了,他们可汗给圣人的国书就藏在鲁班锁里,国书里,他们可汗提出了一个小小的请求,希望咱们圣人能应允。”

现在的问题是,他们连鲁班锁都打不开,根本看不到所谓的“国书”,更不知道胡人可汗提了怎样的要求啊。

这、这又该如何回复?

起初,圣人和朝堂大佬们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但接下来的两天里,不管是将作,还是京城的木石名匠、机关高手,都对这个鲁班锁毫无办法。

圣人他们这才发现事情有些棘手。

大梁对胡人,原本是占据了绝对了优势,可现在,因为一个小小的鲁班锁,大梁极有可能在胡人面前丢脸。

想想就觉得窝囊啊。

赵氏的眉头都快拧成一个疙瘩了,她在宫中多年,对于朝政的敏锐性绝非一般妇人。

她单听小内侍的一番嘀咕,便明白了圣人现在所处的困境。

鲁班锁,看似是个小事,却关乎大梁的脸面。

忽的,赵氏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只是太快了,她一时没有抓住。

打听完圣人的近况,赵氏交给小内侍一些她四处旅行时买的手办,并一一告诉他,那些送给圣人的,那些是娘子的,那些是太子以及诸位皇子公主的。

小内侍挨个儿记了下来,然后抱着大大小小的匣子便离开了王家。

不多时,唐元贞进来回禀事情。

她将自己回京这一个月家里发生的事,仔细的告诉了赵氏。

其中便包括王怀婉的事。

赵氏暂时将圣人的事压在心底,笑着对唐元贞道:“听你这么说,阿婉竟是长进了?”

女人遇到渣男不可怕,可怕的是不知该如何应对。

过去李氏对王怀婉的教育,赵氏全都看在了眼里。

她不赞同,却也没有说什么。

毕竟王怀婉是李氏的亲生女儿,做母亲的如何教女儿,是李氏的权利。

赵氏就算是掌家大嫂,也无权干涉。

至于李氏给王怀婉选的亲家,赵氏更是一百个看不上。

清远侯夫人的“规矩”,也就骗骗李氏这样的无知妇人,似赵氏这般在宫中混迹多年的老狐狸,一打眼,便看穿了清远侯夫人的真面目。

不过,还是那句话,王怀婉是李氏的亲生女儿,她嫁什么人,自有她的亲生父母做主。

赵氏只需要冷眼瞧着即可。

当然啦,如果程季的事发生在她回京后,赵氏或许会做出跟唐元贞一样的决定——帮王怀婉出头。

原因也跟唐元贞的一样,王怀婉姓王,她出了事,王家必须给她出头。

话虽这么说,但如果王怀婉能表现得更争气,赵氏或是唐元贞也更愿意帮忙。

“可不是,那日阿婉回程家,带走了我‘借’给她的四个客女和两个妈妈,”

唐元贞笑着说道:“昨儿我还收到消息,说是阿婉刚回程家,程季那小畜生还想像过去一样跟阿婉摆‘郎君’的谱儿,对阿婉又是冷眼相对、又是呼来喝去,结果,却被阿婉关上房门,让客女们狠狠抽了程季一顿。”

赵氏瞪大眼睛,“她、她竟打了程季?”

殴打丈夫,换做任何一个大梁贵女,赵氏都不觉得稀奇。

因为这是世情。

谁让大梁女子彪悍哩,且个个爱活动,又是打马球、又是打猎、又是跳舞的,身子骨儿不是一般的好。

若是对上个爱读书的弱鸡丈夫,贵女们收拾起来,真是不能太轻松啊。

所以,在大梁,男人被家暴,根本不算新闻。

但王怀婉不同,她自小被李氏灌输了一脑子的贤良淑德,整日里抱着女诫、烈女传不撒手,在她的世界里,丈夫就是“天”。

如今,王怀婉居然对“天”动手了,这消息,绝对够劲爆啊。

“是啊,只把程季打得满地找牙,”唐元贞也觉得畅快,“清远侯夫人得到消息,跑来拦阻,阿婉连理都没理她,直接让我派去的两个妈妈去跟她‘讲道理’。”

而清远侯夫人一个半吊子,如何讲得过唐家的积年老仆?

只几个回合,清远侯夫人便败下阵来,被唐家世仆挤兑得面红耳赤,就差找个地缝钻进去了。

王怀婉还不罢休,直接找上了清远侯,表示:她回来,一是看在孩子的面子上,二来也是觉得程季没有坏到骨子里,狠狠调教一番还能改好。

现在,她“调教”了,程季也似乎意识到了错误,希望翁婆就算不支持,也不要扯后腿。

王怀婉还表示,毕竟公婆有四个儿子,一个不成器,还能依仗其它三个。

而她王怀婉只有一个夫君,她和孩子以后所依仗的也只能是程季,所以,无论如何,都请翁婆不要插手。

一番话说得清远侯也有些下不来台。

不过,清远侯到底比他夫人强一些,从王怀婉的话里听出了点意思。那就是王怀婉不会轻易放弃程季,这、就很好嘛。

清远侯也没耐心管教一个成年娶妻的儿子,如今有人接手,他还乐得放手哩。

清远侯夫人还想说什么,被清远侯喝止了。

随后,清远侯当着全家人的面儿放话:日后程季由王怀婉全权“照顾”,其他人都不许插手四房的事。

赵氏点点头,满意的说道:“阿婉做的不错,希望她能坚持下去。”

都说棍棒底下出孝子,对于渣男,棍棒依然有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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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5章 滚

自那场大病之后,唐宓就变得“懒”了。

她的懒不止表现在学习上,生活中的各个方面都透着一股子懒。

其中也包括做饭。

当然啦,唐宓仍然乐于享受美食,只是不再自己动手。

王怀瑾和唐元贞十分纵容唐宓的“懒”,为了让女儿吃上合心意的美食,两口子还特意花高价买了几个厨娘。

这几位厨娘,有擅长做菜的,有擅长煲汤的,还有做得一手好白案的。

只要唐宓动动嘴皮子,用不了多久,便有热腾腾的美味送到她面前。

今天不同,好久没有下厨的唐宓竟走进了揽月阁的小厨房。

没办法,她家小吃货回来了,为了给小胖叽接风,唐宓决定亲手做些点心。

不过,准备食材、生火、清洗等杂事,还是有厨娘和丫鬟们动手,唐宓领着满嘴口水的胖弟弟站在一边围观。

待一切都准备妥当了,唐宓才挽起袖子,洗了手,然后制作点心。

“阿姊,多放些红枣,这样才甜!”

王令平站在案板前,两只大大的眼睛直勾勾的看着,时不时的提出意见。

唐宓忙里偷闲,拿沾满面粉的手点了点胖弟弟的大胖脑袋,“还嫌不甜?阿宝啊,总这么吃甜食可不好,你好不容易长出来的小牙牙会生蛀虫的,到时候,一嘴的黑窟窿,难看不说,还不能尽情的吃东西了。”

王令平两只小胖手猛地捂住的小嘴儿,满眼惊恐,“阿姊,我不要生蛀虫。呜呜,我不要变成黑窟窿。”他还要留着满口的小牙牙吃好吃的呢。

唐宓心里直乐,却依然板着脸,故作严肃的说道:“不想嘴巴里满是黑窟窿,就不能吃这么多甜食。阿宝,你说这枣子要不要多放?”

王令平很是纠结,小人儿犹豫好久,才不舍的说:“那、那就不要多放了。但是,阿姊,也不能少放哟。”

得,这小胖叽还知道讨价还价哩。

唐宓笑着点头,表示知道了。

王令平这才满意的放下手,继续跟在姐姐身边当小尾巴。

很快,枣糕便出炉了,热腾腾、香喷喷,勾得王令平口水滴答。

唐宓将枣糕切成小块,整齐的码放在甜白瓷浅碟子里。

而王令平早已抱着一大块枣糕啃上了,一边吃还一边跟姐姐说:“好次,真好次!”

唐宓看着小弟吃得开心的模样,唇角忍不住的上扬。

她端起碟子,领着王令平,姐弟两个朝寸心堂走去。

“阿婆,尝尝新做的枣糕吧!”

唐宓将碟子放在小几上,轻声招呼赵氏。

赵氏在看到唐宓的那一刹,才猛然记起脑子里那一闪而过的灵光。

哎呀,她怎么把猫儿给忘了?

要知道,猫儿三岁的时候就轻松的解开了鲁班锁。

这些年她虽然没有见猫儿再玩那玩意儿,但本领这种东西,不是说忘就能忘的。

不过,为了保险起见,赵氏还是低声询问,“猫儿,你还在玩儿鲁班锁吗?”

唐宓给赵氏倒了杯茶汤,听到这话,联想到赵氏跟圣人的关系,立刻明白了。

她点点头,“偶尔会玩。”

“复杂的、柱数比较多的,你能解开吗?”

赵氏眼睛一亮,随口吃了一块枣糕,便开始用双手比划起来。

唐宓更加确定了,阿婆跟李寿说的是同一个鲁班锁。

她故作思索的沉默片刻,双手在半空中比划一番,好一会儿,方缓缓点头,“应该没问题。不过,还是需要看到实物。”

看到实物?

这没问题啊,实物就在将作,赵氏一个吩咐过去,将作监就会把东西送来。

想到这里,赵氏没有迟疑,直接唤来自己的女官,耳语了几句。

女官领命下去。

一个时辰后,女官便捧着一个匣子进来,她身后还跟着将作监和一个内侍。

唐宓和王令平一边玩闹,一边吃点心,一碟子枣糕,大半进了小胖叽的肚子,唐宓只略略用了几口。

赵氏心不在焉的看着姐弟两个玩儿,眼睛却时不时的瞥向门口。

当她看到女官的时候,身子猛地坐直了。

“猫儿,你快来看看,这个可能解开?”

赵氏迭声催促女官将匣子送到唐宓面前,而后急切的问道。

唐宓拿湿帕子净了手,这才接过匣子。

她没有急着去拆,而是仔细的研究了一番。

赵氏、将作监和内侍都眼巴巴看着。

一盏茶后,唐宓的手动了。

两只白皙的不像话的纤纤玉手灵巧的翻转,赵氏他们还没看清是怎么回事,就听得咔嚓一声脆响,唐宓轻松的抽出了一根木条。

赵氏满眼惊喜。

将作监则是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这东西他研究了两天两夜,根本不知从何下手。

怎么面前这小娘子随意鼓弄两下,就、就抽出了一根木条?

有了第一根,便有第二根、第三根。

一刻钟后,乌木匣子变成了一堆大大小小的木条。

而唐宓从一堆木条中找到了一个折成拇指大小的纸条,她没有打开,直接交给了赵氏。

赵氏也没看,招手唤来内侍,“快,把这个呈给圣人。”

小内侍很激动,他知道宫里为了这个木匣子都快急疯了。

如今懿德夫人的孙女解开了难题,圣人和娘子还不定怎么高兴呢。

而他作为跑腿儿的,定然会有赏赐。

小内侍双手接过小小的纸条,用力点了下头,跟赵氏行了礼,便匆匆的往宫里跑。

“小、小娘子,您、您是怎么做到的?”将作监结结巴巴的问道。

唐宓拿帕子擦了擦手,不甚在意的说道:“没什么,就是觉得中间这根木条看着跟其它的不一样,便随手拆了一下,没想到还真是关键所在。”

将作监想吐血,这叫什么答案?

“阿姊,你太聪明了!”王令平不懂这些,他只是觉得阿姊好厉害,没看眼前这位大叔“佩服”得满脸通红、浑身哆嗦嘛。(作者:阿宝,你确定这是‘佩服’,而不是‘气’的?)

见弟弟这般激动,唐宓也难得炫耀一把,笑眯眯的说:“这有什么难的。其实这个鲁班锁还有其它的玩法,我抽掉一根木条,还能将它组装起来,依然是盒子的造型,原主人却未必能解得开!”

赵氏眼中精光闪烁,“猫儿,你说得可是真的?”

如果真能这样,那她完全可以让圣人给胡使来一个“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唐宓点点头,这样才好玩儿啊,才能让胡使明白,大梁的“人杰地灵”不单单只是一句成语。

太极宫。

圣人当着几位宰相的面儿,展开了纸条,却立刻变了脸色:“痴心妄想!”

郑文洲等几位都有些惊诧,胡人可汗到底写了什么,竟让圣人如此生气?

圣人抬手将纸条递给了郑文洲。

郑文洲一看,上面就写了四个字——请降公主!

麻蛋,果然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啊,大梁的公主,也是你一介野人能肖想的。

就在这时,外面进来个小内侍,凑到赵福耳边低语了几句。

赵福眼珠子转了转,回到圣人近前,悄声说着什么。

郑文洲离得近,隐约听到“夫人”、“鲁班锁”几个词儿。

圣人听完赵福的话,表情瞬间回暖,抽出一张纸,挥毫写了一个字“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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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6章 升职加薪

京城共有一百零八坊,居民居住情况则是东贵西贱。

这种身份上的差距也体现在东、西二市上。

东市商铺里卖的大多是金、银、玉、古玩、字画等奢侈品,而西市的货品则更贴近平头百姓。

阿史那鹰轻车简从,一身胡服,饶有兴致的在西市上闲逛。

在京城这几天,他切身感受到了大梁的富庶、以及大梁子民那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骄傲。

或许,这就是所谓的天朝上邦吧。

虽然嘴上不说,但阿史那鹰心里无比羡慕,想让自己部落变强的决心也愈发强烈。

同样是人,他的族人们一生下就要跟恶劣的环境做抗争。

长大后,更是跟数不清的饥寒、战乱、疾病战斗,一个阿史那族的男人不知要经历多少磨难才能长成男丁。

反观梁人呢,他们生在气候适宜、物资充沛的中原,没有老天爷的为难,只要不是太懒惰,就可以丰衣足食,日子过得顺遂太平。

不公平啊,太不公平了。

所以他们大可汗才会南下,从梁人那儿取些粮食、牲畜和奴隶。

可恨梁人表面上看着斯斯文文,整日里咬文爵字的,上了战场却十分彪悍。

两军交战的时候,阿史那鹰还以为只有蒋忠的平西军如此厉害。

待他来到京城,他才发现,慢说大梁的卫兵、府兵了,就是那些身着麻衣、脚蹬麻鞋的田舍汉,居然也从里到外透着一股子战意。

提及北疆之战,更是有不少平头百姓嗷嗷叫着要去教训没规矩的胡人。

大梁,确实是礼仪之邦、文明之地,但从上到下都不怯战,男人们更以战死沙场为荣!

这,很可怕啊!

阿史那鹰越深入了解大梁,越有一种危机感。

偏偏阿史那部落经过两年前的那一战,元气大伤,部族的精英更是折损殆尽。

想要恢复,短则三年,长则五年。

并且还需要大梁的“支援”。

这次阿史那鹰来京城,便是谋求大梁的援助。

请降公主,只不过是锦上添花的事。

大梁若是能同意,自是千好万好。

大梁若是拒绝,那就借此事给阿史那部落求得更多的好处。

铁器、盐巴还有粮食,这都是草原上最紧缺的。

阿史那鹰一边在商铺林立的街道上溜达,一边暗自琢磨着。

至于大梁会不会答应他的要求,呵呵,他们先解开那个“难题”再说吧。

一想到明天就是最后的期限了,而向来标榜智慧的大梁人却对一个小玩意儿束手无策,阿史那鹰真是从头爽到了尾。

他早就计划好了,明天大朝会上,他会当着大梁君臣的面儿表示,他可以“帮”大梁解开这个难题,但请大梁皇帝答应他们大可汗的请求。

如果大梁皇帝不同意,那么就必须当众承认,他们梁人不如胡人。

阿史那鹰相信自己的嘴皮子功夫,至少能让大梁皇帝答应他的一个“请求”。

届时,他再在众人面前解开鲁班锁,然后拿出大可汗“请降公主”的手书。

大梁皇帝应该不会答应,那么他阿史那鹰就会退而求其次,请大梁多多“赏赐”一些铁器、盐巴和粮食。

如果能再给几个铁匠,那就更好了。

这计划,完美!

次日清晨,天还没亮,阿史那鹰便从四夷馆出发了。

他志得意满的跟随鸿胪寺的官员来到大殿,却敏锐的发现,今天大梁君臣的表情很是怪异。

唔,并不是他现象中的为难、憋屈甚至是屈辱,反而是轻松、惬意甚至是得意。

发生了什么事?

短短三日的功夫,情况就有些不对劲?

阿史那鹰暗自警觉着,但脸上却丝毫没有表露。

单手扶在胸口,阿史那鹰向御座上的圣人行了一礼。

“胡使免礼!”

圣人今天的心情很好,说起话来也中气十足,“这几日,胡使在京城住得可还习惯?”

听在阿史那鹰耳中,却是无比别扭,但阿史那鹰还是恭敬的说:“多谢大梁皇帝盛情,下官住得很好。”

“那就好。”圣人不急着提鲁班锁的事,反而一副闲聊的口吻,跟阿史那鹰说起了家常。

阿史那鹰心里的不安愈发强烈,耐着性子,回答了大梁皇帝的几个问题。

最后,他实在忍不住了,问了句:“不知我奉上的那个小玩意儿——”贵国的高人们可曾解开了?

他的话还没说完,便被圣人打断了。

“哦,你说那个啊,”圣人满脸不以为意,随便摆摆手。

赵福赶忙取出一个乌木匣子,双手捧着,缓步走到阿史那鹰跟前。

阿史那鹰起初看到完好的鲁班锁时,眼底闪过一抹惊喜,但很快,他就发现了不对劲。

这个鲁班锁被人拆开过,而且又用一种奇怪的手法重新组装了起来。

他的手指一寸一寸的检查着,最后停留在匣子侧面中间的一个小口上。

是这里,这里少了一根木条!

圣人看着阿史那鹰的动作,见他发现了问题,便笑着说道:“确实是顽童的把戏,朕随便找了个京中小娘子,几下便解开了。”

怎么可能?

阿史那鹰眼睛猛地凸了出来,这可是那个汉人毕生的心血啊。

而那个汉人,也不是寻常百姓,他原是中原最出色的木器高手。

前朝时,为戾帝修陵寝,跟他一起的伙伴都被官兵灭了口,唯有他仗着高超的机关术,从墓地里逃了出来。

逃出来以后,那人不敢回家乡,也不敢在中原露面,四处流浪,最后去了草原。

那时,阿史那鹰刚刚凭借战功有了点地位,见那汉人谈吐不俗,便有心结交,跟着他学汉话、学汉字,还学了一些机关术。

后来,那汉人得了重病,临终之前,将这个乌木匣子赠给了他,还教给他如何拆解。

那汉人曾经骄傲的说,普天之下,再无人能解开这个匣子!

但现在,大梁皇帝却告诉他,大梁有人解开了,而且还只是个未成年的小娘子!

阿史那鹰第一个反应就是不信!

但,眼前的事实却告诉他,这应该是真的。

就在阿史那鹰思绪纷乱的时候,圣人又开口了,“贵部可汗的意思朕已经知道了,朕已然将‘回信’放到了匣子里,你回去后,可直接呈交贵部可汗。”

阿史那鹰手指摩挲着严丝合缝的乌木匣子,心里早已乱了分寸,他有种预感,这个匣子,他打不开!

“哈哈、哈哈哈~~~”

回到两仪殿,圣人还在大笑。

没办法,一想到阿史那鹰那张憋屈的脸,圣人就忍不住。

“痛快,真是太痛快了,小小一个胡使,竟然也敢在太极宫放肆,现在终于知道我大梁的厉害了吧。”

“阿舅,确切来说,是猫儿厉害。”李寿溜溜达达的进了正殿,凉凉的提醒道。

“哦,对对,此事胖丫头确实居功甚伟,”圣人根本不在意外甥的没大没小,沉吟片刻,道:“有功就该赏!来人,封唐宓为常乐县君,食邑一百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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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7章 为他人做嫁

唐宓“升官”了,从小小的乡君,一跃成为正五品的县君。

还加了一百户的食邑!

绝对的大封赏啊。

要知道,自当今圣人登基后,便加大了对爵位的控制。

非功不得封爵。

而似唐宓这样的小娘子,想要得到诰封也很难。

按照圣人的规定,公主的女儿、郡王的孙女才更够得封县君。

寻常女子想要得到诰封,要么是有个好丈夫,要么是生个好儿子。

唐宓这般未出阁的女子,哪怕是国公家的嫡女,没有特殊原因,也不可能得到诰封。

唐宓的常乐乡君是托了赵氏的福,是格外的恩赏。

这次,唐宓确实实打实的靠自己赢来一个县君。

唐元贞送走宣旨的天使,满心欢喜的回到了寸心堂。

正堂里没有外人,唐宓穿着正式的服饰,却懒洋洋的歪在赵氏身边的矮榻上。

“猫儿渐大了,正好又升了品级,该打制一些新的首饰了,”

赵氏摩挲着唐宓浓黑顺滑的头发,满是慈爱的说道。

“阿家说得是,我也正琢磨着呢。”唐元贞笑盈盈的说道,“正好过两日是李家的赏春宴,猫儿就戴着新首饰、穿着新衣去赴宴。”

离开京城五年,猫儿眼瞅着也该议亲了,李家的赏春宴,算是一次不错的亮相机会。

唐元贞满脑子都是如何让女儿惊艳全场!

赵氏的瞳孔微微收紧,“李家的赏春宴?可是王怀淑弄出来的那个?听说还有什么慈善拍卖?”

唐元贞听出赵氏话语里的讥讽,点了下头,“正是。起初我也不想去,奈何王怀淑亲自跑回来送请柬,还打着‘赈济灾民’、‘为国为民’的旗号,我实在不好推脱,这才应下。”被道德绑架了,她还能怎么办?

唐元贞觑了眼赵氏,小心翼翼的说:“若是阿家觉得不妥,我现在就派人去推了。”

王怀淑极力邀请她们母女参加,定是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虽然唐元贞还没查出来,但心里总存着忌惮。

如此,李家的赏春宴,不去也罢!

赵氏却勾了勾唇,“放心吧,李家的老家伙们不是蠢货,不会任由王怀淑一个小辈胡闹。”

赈济灾民?

哼,皇后还没开始行动呢,你一个没品级的官眷却先蹦跶起来,真是不知死活!

果然,赵氏说这话的第二天,唐元贞便收到了风声,李家的赏春宴似乎有变。

“出面应酬的不再是王怀淑身边的妈妈,而是李家大房柳氏夫人的管事娘子。”

阿何恭敬的说道,“而王怀淑,已经好几天没有她的消息了。”

自从王怀淑决定举办赏春宴后,行事便十分高调。

坊间时常传出消息——

什么李家四娘(李其珏在李家排行老四,王怀淑作为他的妻子也就被人称为四娘)去京郊跟花农订了上百盆的芍药、牡丹等花卉;

什么李家四娘高薪聘请平康坊的石大娘来府里表演剑舞;

什么李家四娘……

王怀淑好像把京城八卦的热搜榜承包了一般,每天都能花样上榜。

可现在,距离赏春宴没有几天了,按理说,王怀淑更该怒刷存在感,却偏偏无声无息了。

实在反常啊。

唐元贞联想到赵氏说的话,不禁勾起了唇角,“又让阿家说准了,李家的老祖宗们果然出手了!”

王怀淑一脚深一脚浅的从花房里出来,脸色苍白得就像一张纸。

“四娘,您怎么了?“

小丫鬟见王怀淑摇摇晃晃的,十分担心,赶忙上前搀扶。

王怀淑抓着小丫鬟的胳膊,面前站稳了身子。她扭头看了看花房,眼底闪过一抹怨恨。

直到现在,她耳边还回响着大夫人柳氏的声音,“……你还年轻,没甚经验,咱们李家不比旁人,事事都不能出乱子。所以,这次的赏春宴我帮你主持,你和几个嫂子跟在旁边打个下手吧。”

王怀淑气得眼睛都红了,什么叫年轻、没经验?

整个赏春宴,从最初的提倡,到后来的慈善拍卖都是她的创意,每个环节都浸透着她的心血。

柳氏倒好,轻飘飘一句话,竟将她的努力全都夺走了。

还特娘的美名其曰“帮忙”!

呸,谁稀罕你帮忙?

辛苦了好几个月,眼瞅着就能成功了,柳氏这个不要脸的老婆子却跑来摘果子,凭什么?!

王怀淑只觉得胸膛里窝着一团火,烧得五脏六腑都灼灼的疼。

刚才若非还有一丝理智,王怀淑差点跟柳氏撕起来。

她翻过手掌,柔嫩的掌心一排四个深深的月牙印儿,她自己掐得!

就是靠着掌心的疼痛,王怀淑才勉强保持镇定,离开了花房。

对于柳氏的命令,她没有否决,也没有答应,只默默不做声。

但柳氏绝不会轻易放过。

王怀淑刚刚进了自己的小院,柳氏的人便追了过来,问她要宴请名单、慈善拍卖的流程以及宴会的诸多安排细节。

王怀淑又想拍桌子,但最终还是忍住了。

谁让她是小辈呢,而李家,最看重的就是规矩、孝道。

她若是敢跟柳氏的心腹拍桌子,明天柳氏就能让她去跪祠堂。

受过教训的王怀淑不敢再犟,满心不舍的将一沓子草稿纸递给了那个婆子。

那婆子仔细翻了翻稿纸,确定没有什么疏漏,这才行了一礼,草草的离开了。

嘭~王怀淑一个茶盏甩了出去,直接砸在婆子离开的门框上。

“什么叫为他人作嫁衣裳,今个儿我算是领教了!”王怀淑气得胸口疼,趴在榻上无声的掉眼泪。

这一刻,她多么希望有人能站在她这一边啊,比如她的枕边人。

而她不知道的是,她的枕边人也在生气。

话说李其珏从衙门回来,迎头碰到了身着大红长袍的李寿。

“见过四叔。”李寿恭敬的行礼。

李其珏点了点头,“十八郎这是从哪儿来?”一身红,很喜庆的样子啊。

李寿笑着说,“刚从四房回来,五叔家的二十五郎喜得贵子,今个儿洗三,我去吃喜酒。”

李家子孙繁茂,一个庶孙的降生,长辈们根本不在意。

所以,李其珏并没有得到消息。

听了李寿的话,李其珏有些意外:“二十五郎都做父亲了?”

四房的五郎君李其瑚与李其珏是同年生的,只不过李其珏大几个月。

如今李其瑚的孙子都有了,他李其珏却连个孩子都没有。

不知怎的,李其珏的心里很不是滋味儿。

偏偏李寿还在那儿絮叨,“四叔,不是我这个做侄子的僭越,您不能整天忙着公务,却忘了子嗣大事啊。”没有儿子,你忙天忙地的图个啥?还不是为他人做嫁衣裳?

李其珏听出李寿话里的深意,眸色不由得一暗,说了句:“知道僭越还多舌?聒噪!”

说罢,李其珏甩袖便走,他没有回自己的小院,而是去了父母的院落。

目送李其珏离开,李寿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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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8章 阴你没商量

明明是美好的春日,京城却似进入了多事之秋。

京郊小县城发生了地震,几百上千的百姓受了灾,伤亡人数近百人。

就在朝廷忙着救灾的时候,灾区又传来噩耗,疫病爆发!

前去赈灾的户部侍郎万般无奈,在请示了中书省之后,将受灾的县城直接封死,不管是否染上疫病,所有的百姓都不得外出。

那个县城距离京城不足百里啊,万一疫病扩散开来,那可真不是闹着玩的。

一时之间,京城里人心惶惶,有些权贵人家,甚至开始计划去骊山避难。

还是圣人使出雷霆手段,狠狠惩治了几个闹得最欢的宗室,这才遏制住了这股风潮。

但京城里,从上到下都弥漫着一股不安的气息。

朝廷这般焦头烂额,胡人还不安分,竟派了个胡使来“为难”大梁。

据说弄了个破乌木匣子,硬是让满朝文武、整个京城的木器名匠都束手无策。

丢人哪,他们大梁什么时候这么丢人过?

就在满京城的人垂首顿足,大骂朝堂上都是瓜怂的时候,又传来风声,说是胡使的难题解开了。

还是被个未成年的小娘子轻松化解的。

至于谁家的小娘子,却不知道了。

但紧接着,太极宫发出了一道圣旨,封安国公、兼梁州折冲府王怀瑾的嫡长女唐宓为常乐县君,加封食邑一百户!

京城的人不是傻子,尤其是那些权贵们,很快就猜到了事情的真相——定是唐宓解开了胡使的鲁班锁,圣人论功行赏,这才封了她的诰封。

然后,京城热爱八卦的人很快就想起来了。

咦?王家的唐宓?不就是那个从小就有“神童”美名的小娘子?!

哎哟哟,不愧是“神童”啊,连这样的难题都能解开。

不知从何时起,坊间开始流传“唐小娘子大战狡猾胡使”的段子。

东、西两市的酒肆、茶楼里,人人都在说。

在段子里,胡使是个非常狡猾、诡计多端的人,他们大可汗倾慕天朝,一心想做天朝的女婿。

为了替自家大可汗求娶大梁公主,胡使准备了许多阴谋诡计。

大梁官员在圣人的英明领导之下,左劈右挡,一一化解了他的计谋。

最后,胡使祭出了大招,拿着一个花天价从某位木器大匠(必须注明:此人为汉人!)手里买了个鲁班锁,在大朝会上发难。

那个鲁班锁做得甚是巧妙,最初也确实难住了不少人。

但咱们大梁的圣人是一般人吗?

能被轻易难住吗?

绝对不能啊,面对胡使的为难,圣人微微一笑,随口点了某唐姓小娘子的将。

而这位唐小娘子也十分争气,三两下便解开了难题。

……

整个段子跌宕起伏,而写段子的人也很厉害,并没有把反派写得蠢笨如猪,而是将胡使塑造成了一个聪明的坏人,甚至连普通梁人都不是他的对手。

但就是这么一个聪明人,却败在了大梁的皇帝和某唐姓小娘子手上。

这是不是表示,他们圣人更厉害?

不管坊间的百姓喜不喜欢,反正李寿很喜欢这个段子,丢给小厮一个荷包,让他继续去市井做推广。

李寿高兴了,姜清却很生气。

因为有了这个段子,坊间再也没人说什么“伤仲永”。

唐宓的名声更是扶摇直上,京城的小贵女们提起她,也多是赞誉。

姜清越听越火大,干脆跑到皇宫找皇后。

“姑母,唐宓解鲁班锁有功,我这个推荐人,是不是也有功劳啊。”

姜清心里生气,但脑子还在,笑嘻嘻的跟姜皇后讨赏。

圣人的难题化解了,姜皇后的心情也很好,见小侄女跟她撒娇,她也乐得成全:“阿清说的是,是该好好赏一赏。唔,正巧这次胡使进京,进贡了不少上等的皮毛,其中有几件红狐狸皮,成色极佳,就赏给你吧。”

姜清和顾家的亲事已经说得差不多,就差合八字、写婚书了。

姜皇后把姜清当女儿养,自是不会在嫁妆上委屈她。现在她看到什么好东西,就会忍不住留给姜清。

姜清一听这话,笑容愈发甜蜜,嘴上更是不住的说着,“还是姑母疼我。”

姜皇后拉着姜清的手,温柔的说道:“我就你一个嫡亲的侄女儿,不疼你,疼谁?”

娘家子嗣单薄,嫡出的小娘子就只有姜清,又是在自己跟前长大了,姜皇后当然最疼她。

不过,想到姜清之前办的事,姜皇后敛住了笑容,语重心长的说:“阿清,眼瞅着你就要成亲了,成了亲,有了夫家,便是大人了,可不许再胡闹。”

“胡闹?我、我哪有胡闹?”姜清有些心虚,但还是梗着脖子不肯承认。

姜皇后反手从一旁抽出一张纸,塞到姜清手上,“那你告诉姑母,这是什么?”

姜清低头一看,正是那篇《伤仲永》。

她本能的想撇清关系,但转念一想,姑母既然问到了她的脸上,定是早已调查清楚,她若是再反驳,姑母心里会不高兴。

她瘪了瘪嘴,故作委屈的说:“我、我就是气不过嘛。她不过是个寒门庶族,靠着当乳母的祖母才入了姑丈的眼,现在居然还跟我一样都成了县君,她、她凭什么啊。”

唐宓虽然姓唐,但在姜清看来,她根本就不算是世家女,而是混入世家圈子的杂种。

身为天水姜氏的嫡女,姜清最看重的就是门第和血统。

偏偏唐宓这些都不如她,却比她更招圣人的喜欢,她如何能甘心?

更不用说当年绿蛇的恩怨……哼,她姜清这辈子跟唐宓扛上了!

姜皇后一听姜清竟找寻上了赵氏,顿时变了脸色。

没错,赵氏确实是乳母,可她是一般乳母吗?

这话若是传到圣人耳朵里,圣人还不定怎么生气呢。

姜皇后板着脸,狠狠的训斥了姜清一顿。

姜清出气不成,反而又招了一顿骂,红着眼眶离开了两仪殿。

行至御花园,恰巧跟前来探望杨太妃的杨谏碰了个正着。

姜清眼睛一亮,姑母不准她再去招惹唐宓,可没说不许别人去啊。

而杨大傻子,不就是最佳人选嘛。

姜清像小时候那样,露出小白花般可怜兮兮的表情,引得杨谏瞬间正义感爆棚,拉着她追问谁欺负她了。

不远处的假山上,李寿冷眼瞧着。

很好,正不知道该如何收拾你呢,你自己送上来了,没说的,阴你没商量!

第149章 要命的“茶叶”

得封县君,对于唐宓来说,并没有太大的变化,她的生活仍旧平静而和谐。

“阿姊,阿姊,大乖和小乖吃得好多哟。”

王令平撅着肥屁股,和唐宓一起蹲在两只小白虎的跟前,姐弟两个看着它们大口大口的吃着肉粥。

“比我吃得都多。”王令平是个小吃货,平常最喜欢的就是吃。

家里从上到下都是纵容,就连最二的王令齐都不会嘲笑他,偏偏唐宓养的那只大鹦鹉,整天冲着王令平喊“吃货”。

王令平觉得很受伤,他竟然被一只鸟鄙视了。

唐宓嘴角抽了抽,心道:阿弟哎,你跟谁比不好,非要跟老虎比饭量?

好吧,虽然眼前这两只是小老虎,刚刚几个月大,可再小的老虎那也是老虎啊,胃口岂是阿宝这个小豆丁能比的。

正说着,半空中传来一个难听的声音,“吃货,都是吃货!大乖、小乖是吃货,阿宝也是吃货!”

唐宓无奈的想揉额角,又来了,这只大嘴巴的鹦鹉又来招惹王令平了。

果然,就见王令平也不蹲着了,直接站起来,指着落树枝上的鹦鹉喊道:“你才是吃货。我、我这是享受美食!”

鹦鹉一双黑豆小眼周围是姜黄色的眼圈,看上去很是逗趣。

它偏着脑袋,愣愣的看着王令平。

王令平以为自己的气势压制住了鹦鹉,正暗自高兴。

结果鹦鹉又开口了,“不但能吃,还笨。阿宝,我问你,三字经、千字文背过了吗?”

后半句的口气,怎么听着像李氏?

唐宓微微蹙眉。

鹦鹉小翠也不知道是什么品种,比外头那些寻常的鹦鹉都伶俐。

学舌清楚也就罢了,脑子还聪明,根本不像一只扁毛畜生,倒是像个七八岁的孩子。

而且小翠还有个很厉害的本事,那就是“学说话”。这个“学说话”不是指鹦鹉学舌,而是可以模仿人的语气。

小翠最擅长的就是模仿唐宓,没办法,它是唐宓的宠物,跟唐宓待得时间最长,受她的影响也最大。

小翠的模仿,逼真到了怎样的程度呢?

这么说吧,如果是在黑漆漆的屋子里,什么都看不到,只能听到声音。

唐宓本人开口和小翠说话,她的贴身侍婢都分不清哪个是哪个。

足见其厉害!

小翠的这项本领太过逆天,唐宓觉得还是低调一些比较好,没得再惹出什么麻烦。

所以,回到京城后,唐宓就经常拘着它,不让它随便乱飞。

这几日赵氏和王令平回来,家里忙了些,唐宓顾着跟弟弟玩儿,暂时忘了小翠。

结果看它的丫鬟一个不留神,又把它放了出来。

唐宓眯起眼睛,难道刚才小翠去了萱瑞堂?

而李氏正在絮叨阿宝?

“背、背过了,我早就背过了!”

阿宝有点心虚,好吧,三字经他背熟了,可千字文还有点儿难度。

但他已经很用心的在背了,连阿婆都说不必太着急,他还小呢。

结果小翠一歪脑袋,李氏那特有的强调从它口中吐出来:“还小?唐宓那个丫头片子三岁的时候就会背了,阿宝都快七岁了,却只知道憨吃憨玩。我看赵氏也是个心黑的,不是自己的孙子,就是不上心。”

“……把阿宝养成个只知道混吃等死的纨绔,有唐元贞哭的时候!”

“哼,唐元贞还真是阿宝的好阿娘,为了讨好赵氏,竟是连亲生骨肉都舍得……”

“等我阿瑾回来了,我定会跟他好生说一说!”

“……”

唐宓恨不能捂住小翠的嘴巴,偏那只死鸟站在高高的枝丫上,她去拿鞭子都来不及。

就在唐宓想着要不要用石子把小翠敲下来的时候,赵氏竟无声无息的走到了近前。

“真是没想到,她对我有这么大的意见!”竟诬蔑她故意养歪阿宝。

是可忍、孰不可忍!

阿宝是赵氏的心肝儿,她疼都来不及,又怎么会害他?

赵氏更不能容忍的是有人故意破坏她和阿宝的感情。

李氏,果然不能再纵容下去了。

“阿婆,那只死鸟又在胡说八道了!”

王令平扑到赵氏的怀里,嘟着小嘴儿告状,“它总这样。阿娘说过,阿婆是除了她和阿爹之外,最疼阿宝的人,阿宝也知道阿婆待阿宝好。那只死鸟根本就什么都不知道。”

王令平天真了些、单纯了些,却不是真傻。

且越是单纯的人,越会有敏锐的直觉,别人待他好不好,他能清楚的感受到。

赵氏没有原因的喜欢他,而他也毫无保留的信任赵氏。

赵氏感觉到王令平的诚挚,脸上的阴云顿时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慈爱的笑容,她抱住阿宝圆滚滚的小身子,道:“没错,那只死鸟确实什么都不懂!”

李氏可不就是个老糊涂?

明明生了三个好儿女,如今却弄得儿子女儿都与她离了心。

只剩下一个王怀瑜跟她亲近,估计也长久不了。

“谁说我什么都不懂?我懂得可多了。”

小翠是个人来疯,越说它越来劲。

“乱烘烘你方唱罢我登场,到头来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这是唐元贞的声音。

“春眠不觉晓,处处蚊子咬。”这是柳佩玖的语气。

“二九兄——”这是唐宓!

不过不等小翠说完,它就身子一歪,从树杈上掉了下来,而唐宓的手心还放着几枚石子。

这只死鹦鹉,绝不轻易把它放出来了!

唐宓心里恶狠狠的想着。

……

“娘子,打听清楚了,还是三槐堂的那些人,他们半个月前进了京,如今在唐绣的陪嫁庄子上住着。”

阿何低声回禀着。

唐元贞面沉似水,她没有说话,心里却把唐绣的名字念叨了几十遍。

是她,又是她。怎么总也不消停?

过去,唐元贞面对唐绣的时候,总有点底气不足。

没办法,唐绣亲眼看到了原身被掐死,自己不过是一抹异世来的幽魂。

而且唐绣也没有说谎,对于这样一个人,唐元贞很难下杀手。

但她一次次的退步,却只换来了唐绣的变本加厉。

之前唐绣还会不确定的说“唐元贞似乎被唐太府掐死了”,现在她却一口咬定“唐元贞确实断气了”,她亲自上前检查过!

这不是胡说吗。

这一次,唐绣他们又跟王怀淑搅合到了一起,唐元贞觉得,她真的不能纵容下去了。

这个祸害,必须解决!

将阿何和几个丫鬟都打发出去,关上房门,放下帐幔,唐元贞闪身进了空间。

空间的小屋里,桌子上放着一个匣子。

唐元贞捻起状似茶叶的草叶,眼底闪过一抹决然。

这、可不是普通茶叶,而是能要人命的毒物!

第150章 有人落水啦

这日,李家的赏春宴如期举行。

上午时分,各种规制的马车络绎不绝的出现在李家大宅门外。

李家的门房规矩守礼的站在门外迎客,单看他们的一举一动,宾客们就忍不住在心底里赞叹:不愧是千年世家啊,规矩都渗透到了仆役的骨子里。

李家共四个房头,今天每个房头的女眷都换了簇新的衣衫,按照柳氏的安排各自忙碌着。

大房李其琛的妻子萧氏和三房李其琰的妻子杨氏站在二门外,客气的招待诸位堂客。

唐宓和柳氏姐妹跟在唐元贞身后,悄悄打量萧氏。

唔,这就是二九兄的继母啊,看着很年轻的样子,约莫只有三十岁。

而唐宓很清楚,萧氏只比李其琛小三岁,今年都要快四十了。

女人看着比实际年龄年轻,有很多原因。但最主要的,还是看丈夫、看家庭。

萧氏能有这样的状态,足见她这些年的生活过得很是舒心。

看到萧氏这般,唐宓不由得又想起了李家另一个姓萧的儿媳妇。确切来说,是先儿媳,小萧氏。

小萧氏和萧氏是堂姐妹,都是前朝的皇族。

萧氏是前朝戾帝的爱女,而小萧氏的父亲是前朝亲王。

原本最是尊贵不过的女子,却随着前朝的覆灭,两个萧氏女在李家的地位变得有些微妙。

萧氏幸运的是嫁给了李其琛,李其琛为了保全家族,已经“和离”一次,这次轮到萧氏,他是无论如何也不肯抛弃。

李其琛甚至比新婚时还要关心、照顾萧氏。他仿佛要把亏欠郑氏的那一份也都补偿给了萧氏。

小萧氏就没有这么幸运了。

那时,二房和大房争斗得厉害,二房为了能在承继大事上胜过大房,决定自己了断麻烦。

李其珏干脆利索的将小萧氏送到了庄子“养病”,没有半个月,小萧氏就“病故”了。

紧接着,小萧氏给他生的一儿一女,也先后出了意外。

二房的前朝余孽全都消失了,李其珏也没了麻烦。

但,二房依然输给了大房。

因为李家的老祖宗发现,大房虽然有个前朝公主儿媳妇,可还有个当今皇帝的外甥李寿。

且郑家坐稳江山后,并没有大肆屠杀前朝皇族。反而对萧氏很是安抚。

戾帝的堂弟,被先帝封为了安乐侯,京中赐宅,每次正旦宴集,安乐侯还能在前排有个一席之地。

萧氏的宗室虽没有什么特殊待遇,却也能安安稳稳的过日子。

先帝甚至还纳了戾帝的妃子做慧妃,那位已经升级为太妃的杨氏,至今还好好的被供养在宫里呢。

先帝一连串的举措让世人明白,新朝不会跟前朝算旧账,只要没有大的过错,哪怕是前朝皇族,也能在新朝过得太平。

如此一来,倒显得李家势力、凉薄。

李家大房还好,毕竟李其琛一直护着萧氏。

而二房则直接臭了名声,李其珏被骂得尤其厉害。

世人都觉得李其珏让小萧氏“病逝”尚在情理之中,毕竟不能为了一个女人而让家族陷入危险之中。

可他连一双儿女都“意外”了,就有些畜生不如。

还是那句话,虎毒还不食子呢,况人乎?

这也是李其珏丧妻后,迟迟都说不到门当户对的好妻子的主要原因。

哎哟喂,这样关键时刻能狠心断尾的男人,哪个心疼女儿的父母愿意嫁?

花无百日红啊,谁能保证自家能一直富贵下去。

万一家里出了点儿事,第一个死的就是嫁给李其珏的女儿哩。

“哎呀,这不是常乐县君嘛。当年在太极宫一别,竟是近十年未见了。”

唐宓正睁着圆滚滚的大眼神游天外,忽然有个陌生的女声在身后响起。

唐宓本能的扭过头,循声望过去。呃,不认识!

不过,细看一番,似乎又有些眼熟。

联想到方才这位小娘子说的话,唐宓瞬间猜到了她的身份。

微微欠了欠身,唐宓客气的说道:“见过显新县君。”

姜清一怔,没想到唐宓这么快就把她认了出来,撇了撇嘴,语气略酸的说:“常乐县君不愧是大梁最聪明的小娘子,十年不见,还能一眼就认出我来。”

她这句“大梁最聪明的小娘子”分明就是在捧杀啊,帮唐宓把仇恨值拉得满满的。

要知道今天来的小贵女可不少,每一个都出身不俗,且各有才华。

最最要紧的是,这些小贵女骨子里都十分骄傲,平日里谁也不服谁。

如今却猛不丁冒出一个“最聪明”的,她们还不本能的排斥?

得,宴会还没开始,唐宓连一个小贵女都还没有结识,就让姜清的这句话把人给得罪了。

唐宓微微眯起眼睛,“最聪明?呵呵,显新县君在说笑吗?天下之大,无奇不有,除了圣人,谁人敢说一个‘最’字。您这话,我可不敢应。”

姜清对她满满的恶意,唐宓隔着老远都能感受得到。

既然如此,她也没必要跟姜清客气。

姜清捏着帕子的手收紧,心里暗骂:好个唐宓,越大越令人讨厌。

萧氏正招呼唐元贞等几个女眷,眼角的余光瞥到唐宓姜清这边的动静,赶忙冲着自己的女儿使了个眼色。

李二十四娘会意,笑着来到近前,一手一个挽住唐宓和姜清,道:“两位县君,各家的小娘子都到了,里面正热闹着呢,咱们也进去吧。”

说着,拖着两人就往里走。

唐宓是来做客的,自然不会跟主家为难。

姜清心里不忿,却也不敢当众表露出来。她未来的婆家顾氏,跟李家也是姻亲哩,她可不能在未来亲戚面前丢脸。

唐元贞一边跟萧氏寒暄,一边看着三个小姑娘往里走,眼底闪过一抹寒意。

不得不说,王怀淑人品不咋地,但能力还是有的。

由她制定的赏春宴,整个框架都非常不错,柳夫人又填充了不少符合规距又不失趣味的细节,使得整个宴会都十分热闹。

贵妇们围在一起吃茶、闲聊、看歌舞,小娘子们侧穿梭在数百盆鲜花之间,或是吟诗作对、或是挥毫泼墨、或是闲聊八卦,每人都自得其乐。

唐宓随手画了一副富贵牡丹交给李二十四娘,然后便领着两个侍女去花房里溜达。

一个穿着李家仆妇服饰的丫鬟凑了过来,小声对唐宓道:“小娘子,十八郎请您去水榭。”

唐宓一双好看的眉毛微微上挑,深深的看了那小丫鬟一眼,方道:“好,知道了!”

小丫鬟完成了差事,便匆匆退了出去。

唐宓扫视花房四周,而后和两个丫鬟离开了。

不过,她并没有去水榭,而是去了花厅。

花厅前的空地上,平康坊最有名的妓子石大娘正在表演剑舞,曼妙的身姿、闪闪的剑光,引得一众女眷欣赏不已。

就在这时,外面忽然响起了一阵鼓噪声。

唐宓耳朵尖,依稀听到有人在喊,“不好啦,有人落水啦……”

..

第151章 发疯

落水?

真是俗套!

唐宓暗自撇撇嘴,心道:姜清,你就不能玩点儿高级的花样?

一个婆子凑到柳夫人耳边,小声说着:“……不知怎的,显新县君竟和杨家的小郎君一起掉进了水池子里。还让九娘和顾家的几个婆子撞了个正着。”

九娘,李家四房李其琏的妻子,出身名门顾氏,和姜清议亲的顾家是本家。

柳夫人握着帕子的手收紧,脸上却丝毫没有表露。

姜家再跟顾家议亲,并不是什么秘密。

至少柳夫人已经有所耳闻。

如今,姜清却在李家出了事,不管是姜皇后、姜家亦或是顾家那边,李家都不好交代啊。

偏偏这件事虽然没有被众人撞破,却让顾氏看到了,柳夫人有心帮忙遮掩都不能。

唉,罢了。事情已经出了,她也只能尽量周旋。

柳夫人借故离开了宴席,留下儿媳妇萧氏招待众女眷。

女眷中有耳朵好使的,也隐约听到了“落水”二字。她们眼中不禁闪烁着八卦的光芒,而柳夫人的突然离开,更加坐实了她们心底的猜测。

唐元贞却老神在在,端着茶盅慢条斯理的喝着。

姜清敢算计她的女儿,她就敢让姜清在众人面前出丑。

不是想害猫儿落水吗,很好,那她就让姜清在凉水池子里泡个痛快。

可杨谏怎么也落了水?

唐元贞不信这是意外,纤细的手指摩挲着茶盅上的花纹,暗想:唔,这又是哪一位的手笔?

不过,唐元贞对这个结果却很满意。

杨谏是京中有名的纨绔,仗着杨家和杨太妃,着实做了不少混蛋事。

因着他品行不端、行事鲁莽,至今还没有说上门合适的亲事。

杨太妃急得头发都要白了,杨家也四处想办法。

但京城的人都知道杨谏的德行,慢说世家了,就是勋贵和宗室都不愿把女儿嫁给杨谏。

杨家无法,听说已经开始去河东等地去寻找目标了。

现在好了,姜清和杨谏同时落水,不管他们中间有没有奸情,只要被人看到了,姜清就只能嫁给杨谏。

想到这里,唐元贞的心情不是一般的好,唇角不住的上扬。

唐绣坐在后排,两只眼睛一直死死的盯着唐元贞。

这些年,她的日子过得很不好。

郑家规矩大,唐绣的夫君又是个愚孝的,只要她跟婆母顾氏有了分歧,不管谁的错,唐绣都要挨夫君的冷眼。

再加上她婚后多年无子,顾氏更加看她不顺眼。

若非郑家的规矩摆在那儿,唐绣的小院里早就被顾氏塞满了莺莺燕燕。

饶是如此,顾氏也给唐绣下了最后通牒,如果这三年她的肚子再无消息,那就必须给夫君纳妾。

没错,不是侍婢,而是正儿八经的纳妾。

顾氏的意思很明白,她的孙子,哪怕不是嫡出,生母也不能太低贱,好歹是出身清白的良家女子。

多年婆媳矛盾,压得唐绣喘不过气来,而子嗣的事,更是压垮她神经的最后一根稻草。

唐绣,魔怔了!

她有时甚至会想,如果她和唐元贞对换,她变成唐家嫡支的小娘子,背后有整个兰陵唐家做靠山,手里又握着唐家几百年的财产,那郑家是不是就不敢欺负她了?

想着想着,她就忍不住在脑海中描绘,如果她是唐元贞,她的生活将会是什么样子。

唔,应该也会像现在的唐元贞那般,婆媳和睦、夫妻恩爱、儿女俱全,有诰命、有私房,不管是在外面还是在家里,都是受人尊敬的存在。

时间久了,唐绣就深陷幻想的泥潭而不可自拔。

是她,“唐元贞”,一个不知从哪里来的孤魂野鬼,夺走了属于她的生活!

所以她必须把那个鬼魂赶走,重新夺回唐家,她才能过上好日子!

今天,就是一个机会!

唐绣白净消瘦的脸上闪过一抹疯狂,激动得手心都冒出了汗,嘴巴也干得厉害。

随手端起小几上的茶盅,唐绣看都没看就喝了起来。

站在角落里的一个碧衣小婢,一直密切关注着唐绣的动静,见她吃了茶,微微松了口气。

趁着四周没人注意,小婢悄悄退了出去。

小婢来到外面的一个角落,一个婆子迎了上来,两人小声咬了一会儿耳朵。

说完话,从婆子手里接过一个荷包,小婢便消失了。

婆子则目送小婢离开,又左右看了看,确定无人后,这才左拐右绕的回到了花厅。

婆子寻到阿何,低语了几句。

阿何点点头,摆手将婆子打发出去。

而后,阿何装着给唐元贞换帕子,悄声来到她身边,小声道:“成了!”

唐元贞眉眼不动,继续看着剑舞,只从鼻腔里发出一个字,“嗯。”

药已经下了,第二步的计划也开始实施了,接下来,她只等着看戏就好。

唐绣喝茶喝得多了,有点儿内急,便带着个小丫鬟去了净房。

从净房出来,唐绣路过一个假山的时候,听到有两个小丫鬟在闲聊。

起初,唐绣并没有在意,只当是李家的小丫鬟嘴碎。

但忽然从小丫鬟嘴里听到了自家郎君的名字,她的脚步不由得停了下来。

“……郑家郎君可惜了,哎,不过,听说顾夫人看中了韩王太妃的娘家侄女儿,你没看到刚才顾夫人一直拉着屈家小娘子说话嘛——“

轰~~

唐绣觉得脑袋一片空白。

啥,婆母竟不等三年,已经开始给郎君相看妾侍的人选了?

而且选的还是官宦人家的小娘子。

韩王太妃屈氏,郑家皇族里最神奇的存在,连姜皇后都要让她三分。

因着屈氏,屈家也跟着抖了起来。

屈家的小娘子,在闺中就有彪悍之名,若是真的嫁给郎君为妾,那郑家还有她唐绣的立足之地吗?

不行,绝对不行。

敢勾引她夫君,不管是谁,统统都要打死!

唐绣血液里的暴力因子开始沸腾,她的眼底也满是暴戾。

回到花厅,她没有急着入座,而是暗中观察着。

顾氏正巧跟屈家的女眷坐在一起,也刚巧再跟屈家小娘子说话。

唐绣一看,顿时觉得那两个小丫鬟说得没错,婆母果然相中了屈氏!

好哇,当着我的面儿就开始相看妾侍,当我是死人吗?

唐绣怒气翻涌,眼前一片赤红,手脚根本不受控制,径直走到顾氏和屈小娘子面前,抬手就给了屈小娘子一个耳光。

她嘴里还不停的骂着,“狐狸精,我打死你个狐狸精!”

第152章 你为什么没来

人的名儿,树的影儿。

当年,万氏那么彪悍的老泼妇也未曾在韩王太妃那儿得到什么便宜,一场撕逼后,还被圣人直接送回梁州老家,用以平息韩王太妃的怨气。

足见韩王太妃的战斗力之强以及在郑氏皇族中的地位,也足见太妃娘家屈氏的家教之彪悍。

屈小娘子是屈家她那一辈儿最小的女儿,自幼就备受父母兄姐的宠爱,比普通的屈氏女还要专横、霸道。

否则,也不会在年逾十八岁的高龄还未能出嫁。

没办法,大梁的女子彪悍,可彪悍成屈家小娘子这般的实在不多见,哪怕被家暴惯了的大梁男人们也HOLD不住啊。

再加上屈家不是名门望族,靠着一个女人发家,哪怕是勋贵土鳖,也看不上他们。

同样是被家暴、当受气包,娶屈氏女,还不如尚主或是娶个有实权的勋贵之女哩。

所以,屈家小娘子就这么被剩下了。

成了剩女,屈家小娘子的脾气更为暴戾,屈家后门时常会抬出一个两个被打死的婢女,而这些婢子无一例外都是年轻、貌美之人。

时间久了,屈家小娘子身边的侍婢全都换成了膀大腰圆、相貌丑陋的人。

……仿佛成了恶性循环,屈家小娘子越是作天作地,她越嫁不出去;而她越嫁不出去,她的脾气就越暴戾。

眼瞅着自家女儿要成为大梁的“剩斗士”了,屈家长辈都急坏了。

这次李家宴集,屈家非常重视。

因为似这样的赏春宴,除了交际、作秀之外,还有个功用——相亲!

李家是世家啊,邀请的也多是世家亦或是有底蕴的豪门贵族,不管是那种门第,都是屈家仰望的存在。

不求自家小娘子嫁入本家、嫡支,能嫁入这些家族的旁支也是好的啊。

所以,屈家长辈求到了韩王太妃那儿,韩王太妃又通过皇后要到了李家的请柬。

屈家小娘子在来李家之前,被家中长辈耳提面命:闺女,一定要撑住啊,千万别露馅儿。

说实话,屈家小娘子长得真心不错,单看外表,实在很难想象她是个霸道、骄横、心狠手辣的女人。

她也明白自己的处境,更想尽快摆脱“剩女”的状态,对于长辈的话,头一次没有反驳。

提前准备了参加宴会的衣服、首饰,今天一大早就起来梳洗、化妆,只把自己那七分的容貌整出了十分的效果。

来到李家后,屈小娘子笑不露齿,规规矩矩的跟在母亲身后。

别人问话,她便柔声细气的回答。

别人不理她,她就安安静静的坐在一边。

真是怎么娴静淑雅怎么来。

顾氏没见过屈小娘子,见这个小娘子安静乖巧,又坐在自己身边,顾氏就多聊了几句。

顾氏不认识屈家人,屈家人却认得她啊。

名门顾氏女,又嫁入了世家郑氏,夫君上进、儿子出息,就是娶了个不会下蛋的儿媳妇。

屈母赶紧给女儿使了个眼色,屈小娘子会意,在顾氏面前,愈发温柔贤惠起来。

顾氏一时还没想到给儿子纳妾的事情上,只是觉得这个小娘子不错,便多问了几句。

屈小娘子却会错了意,觉得顾氏看上了自己。

好吧,虽然是给人家做妾,可世家不一样啊,以自己的出身,能嫁入郑氏,做妾也值得。

就在她幻想着嫁入名门的时候,一记大耳刮子将她抽回了现实。

“啊~~~”屈小娘子震惊了,这个世界上居然还有人敢打她?

怒火直接烧到了眼睛里,屈小娘子根本忘了“装淑女”这回事儿,撸起袖子,反手一巴掌就抽了回去。

不得不说,屈小娘子的战斗力果然够强,根本不是唐绣这种娇养在深闺中的世家贵女所能比的。

一个耳光便抽得唐绣的脸肿了半边,耳朵嗡嗡响。

屈小娘子双手轮番上阵,根本不给唐绣还手的机会,啪、啪、啪的往她脸上招呼。

一边打,屈小娘子还一边骂,“哪里来的疯子,竟敢打我?你特娘的也不睁开眼睛看看,老娘是谁,也是你能欺负的?”

长这么大,屈小娘子还是第一次挨打呢,她若是能放过此事那才是有鬼。

唐绣被抽得眼冒金星,但眼底的疯狂却丝毫未减退。

女人打架,无非就是抓脸、扯头发。

唐绣没打过架,却也懂得其中精髓。

她忍着脸上的剧痛,拼命挥舞着两个手臂,长长的指甲朝屈小娘子的脸抓去。

屈小娘子“身经百战”,打架技能堪称满级,唐绣的指甲连她的脸都还没有碰到呢,便被屈小娘子一个伸腿,利索的踹倒在地。

屈小娘子直接坐到了唐绣身上,一手按住她的双手,一手继续抽她耳光。

嘴里兀自骂着:“狐狸精?你特娘的才是狐狸精,还是个脑子有病的狐狸精。贱人,野种,竟然敢打我……”

各种污言秽语从屈小娘子好看的小嘴儿里喷吐而出,只把围观的贵妇们看得目瞪口呆。

唐宓看得饶有兴趣,起初唐元贞还任由她围观,等到屈小娘子开始骂人的时候,唐元贞第一时间把她拖到一边,“猫儿,这里没什么好看的,去花园跟那些小贵女们一起玩耍吧。”

好好的小娘子,可不敢让这些市井粗俗的话语污了耳朵。

唐宓瘪瘪嘴,有些不情愿,但还是乖乖的点头,“是,阿娘。”

说罢,她怏怏的带着两个侍婢去了花园。有热闹不能看,世间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此啊。

唐宓溜溜达达的来到花园,散落在花园各处的小贵女们已经完成了自己要拍卖的作品,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闲聊。

唐宓扫视一圈,没有看到柳氏姐妹的身影,她也不愿跟陌生人交流,便独自一人带着侍婢来到水榭边。

此时,水榭已经恢复了平静,全然没了两刻钟前的喧闹。

唐宓坐下来,斜靠着栏杆,手里拿着刚掐来的几缕花蕊,一点点的丢到水里,引得水中的鱼儿不住的冒头。

“姓唐的,你刚才怎么没来?”

唐宓逗鱼逗得正有趣儿,忽的听到一个男子的声音。

她抬起头看了过去。

那人十八九岁的模样,体型略胖,脸上满是油光,配上略小的眼睛,显得有些猥琐。

“唐宓,跟你说话呢,你发什么呆?”胖男子怒气冲冲,像一头野猪般冲了过来,却被唐宓的两个侍女拦了下来。

唐宓蹙眉,“你是谁?”

胖男子一指头戳到自己的鼻子上,“你不认得我?我、我是杨谏!”

小时候一起玩过的伙伴,唐宓这个神童居然不记得?哼,她分明就是看不起他。

唐宓恍然。

殊不知,她这幅表情落在杨谏眼中,是更大的讽刺,“你、你……好,我先不跟你计较这些,我问你,你为什么没来水榭?”

“来水榭?我为什么要来?”

第153章 心惊

“我为什么要来?”

唐宓歪着脑袋,精致的小脸上写满无辜。

杨谏险些气个倒仰,一根肥硕的手指抖啊抖,“十、十八郎叫你,你会不来?”

都是在宫里长大的,谁还不知道谁啊。

都说杨谏是杨大傻子,其实,真正的傻子,能在复杂的宫廷里混得风生水起?

别说是靠着杨太妃的庇护。

开玩笑,圣人再尊老,也不可能把一个没有生育的老太妃尊若后宫第一人。

杨谏能在宫里活得恣意,除了杨太妃和圣人的纵容之外,最主要的原因还是他自己。

是,他是熊,可熊的有底线,并不是肆无忌惮的熊。

而且他跟姜清交好,也不是没有目的。

养在宫里的外姓人远不止姜清、杨谏和李寿三个,还有一些先帝时牺牲的功勋之后,也被圣人开恩养在了皇宫。

但,杨谏却独独跟姜清玩得最好,这很值得玩味儿。

唐宓有时忍不住猜测,如果姜清身后没有姜皇后,杨谏还会跟她“好”吗?

杨谏不傻,真的!

所以,他能猜到李寿和唐宓关系好也在情理之中。

不过唐宓却不想顺着他的思路走,继续装无辜:“十八郎?你是说李家的十八哥哥?他,没有叫我啊。”

“谁说没有?不是有个丫鬟帮他传话?”杨谏急急的说道。

“丫鬟帮十八哥哥传话,你怎么知道?”唐宓笑眯着眼睛,就像一只逗老鼠玩儿的调皮猫儿。

“我、我当然知道,那时候,我就在旁边。”

杨谏脑门子上都出汗了,很快他发现,唐宓根本就是在耍他。

杨谏顿时火大,红着一双眼睛,张牙舞爪的就想扑过来,“好呀,唐宓,你耍我?”

唐宓嘟起小嘴儿,更加无辜了,摊摊手,“我哪有耍你?你问我的话我都答了,我怎么就耍你了?”瞧我多配合,明知道你在撒谎,却还配合你“一问一答”。

杨谏果然不傻,听出了唐宓话里的调侃,脑子一发热,他也顾不得太多,抬起双手,左右用力,将两个侍婢推到了一边。

“啊,杨小郎君,你要干什么?”

阿陈被推倒在地上,刚想爬起来,却发现脚扭了。身子一动,脚腕就钻心的疼。

她急得满头大汗,暗自后悔,该把两位客女姐姐叫上的。

阿周也被推搡到了一边,她倒没有受伤,刚刚站稳脚跟,她便朝杨谏扑了过去。

杨谏身宽体胖,胳膊一扬,又把阿周丢了出去。

“是你,是你害了我和阿清,对不对?”杨谏满眼通红,一想到自己将要面临的局面,他的脑子就轰轰作响。

唐宓有些纳闷,“你和姜清不是一向交好吗?”青梅竹马终成良缘,这是好事啊。

怎么杨谏一副不情不愿的模样?

杨谏低声吼道,“幼时,我和她当然交好。我、我把她当阿姊的。”偌大的皇宫里,小小年纪的他,若是不找个靠山,如何能活下去?

姜清蠢,背景又硬,他认她做姐姐,当然是为了自己能过得好一些。

这并不意味着,他愿意娶姜清这么一个蠢货啊。

蠢不要紧,要命的是,姜清出身名门、背靠姜皇后,而他杨谏却是京中有名的纨绔,他们俩若是成了亲,日后但凡有点儿摩擦,不管是谁都要骂他啊。

杨谏自在了小半辈子,可不想剩下的大半辈子毁在姜清的手里。

唐宓瞪大了眼睛,她知道杨谏不似他表现的那般蠢笨,但真相还是让她吃了一大惊。

在她眼中,杨谏和姜清是亲密无间的童年小伙伴,可她怎么都想不到,这种“纯粹”的友谊后面,竟藏着这么多的算计!

唐宓走神了。

杨谏的一双小眼睛滴溜溜乱转。

他不想娶姜清,如果换成是唐宓的话,倒是可以考虑一下。

扭头看了看水榭,又看了看唐宓虽然仍显稚嫩却已露出倾国倾城的容貌,杨谏心里一横,大步走上前。

只是,他的手还没有碰到唐宓的衣襟,便觉得肚子一疼,身子一轻,整个人倒仰着跌向了池塘。

唐宓早已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一脚站立,另一只脚还保持着踹人的姿势。

“嘶~~”唐宓吸着凉气,用力转了转脚腕子,暗骂一句:“死胖子,真沉!”

噗通!

另一边,杨谏干脆利索的掉进了水里。

算上刚才那一次,这是他今天第二次落水了。

巨大的身形落在平静的水池里,溅起一大片的水花。

唐宓让阿周赶紧把阿陈扶起来,主仆三个快速离开水榭。

走出足足三四十步,唐宓才探头去看池塘,发现杨谏还在水里扑腾。

咦?这位不会水?

唐宓继续带着两个侍婢往外走,走到安全距离后,她才给阿周递了个眼色。

阿周会意,扯着嗓子喊道:“来人啊,有人落水啦!”

喊完,主仆三个麻利的消失在了花园里。

不远处的假山上,李寿哭笑不得的看着她们离开,手里还拿着几枚飞蝗石。

嘿,猫儿还是这般厉害,倒是省了他出手!

柳夫人觉得今天真是流年不利啊,刚刚处理完杨谏和姜清的事情,丫鬟又追来告诉她,“郑少卿家的唐氏娘子跟屈家小娘子打起来了。”

柳夫人面儿上不显,暗暗叹了口气,赶紧返回花厅。

先是命家里的粗壮婆子将两人分开,接着请太医、熬药、安抚,足足折腾了两刻钟。

还不等柳夫人喘口气,小丫鬟又颠颠的跑来汇报,“杨家小郎君又落水了!”

柳夫人眼前发黑,又是杨小郎君,这回是跟哪家的小娘子一起落水的?

还好,小丫鬟很快就给她一个好消息,“杨小郎君是自己落水的。”

没有牵扯其它小娘子就好!

柳夫人松了口气,但很快,问题又来了,好好的,杨谏一个大小伙子,怎么会突然落水?

这其中,不会再有什么隐情吧?

柳夫人只觉得头皮发胀,这次,她是真的有点儿后悔从王怀淑那儿摘这个果子了。

而被柳夫人念叨的王怀淑,此刻却被惊出了一身冷汗。

“狐狸精,我要打死那个狐狸精!”

几个婆子死力按着唐绣,而唐绣却似发了疯,拼命的挣扎着。

她的脸已经被打成了猪头,两只眼睛只剩下一条缝,却依然能看出眼底的血红。

最让王怀淑感到害怕的,是唐绣那癫狂的神情,就跟她在后世看到的精神病人一模一样。

唐绣,疯了!

这、这怎么可能?

昨天她还见过唐绣,那时唐绣很正常,根本没有半点精神病的征兆。

王怀淑忽然想起,就在刚才,她去花厅的时候,正好看到了唐元贞隐在角落里,冷漠的看着唐绣发疯。

唐元贞那笑容,那冷然的神情,让王怀淑禁不住打了个寒战……

第154章 晴天霹雳

其实,王怀淑自己都没有察觉,一直以来,她都深受上辈子的影响。 更新最快

在她的潜意识里,唐元贞于她,还是那个无条件宠她、包容她的长辈。

不管她做多少错事,最终,唐元贞都会原谅她,帮她善后。

所以,她行事才会这般肆无忌惮。

但她却忘了一件事,今生不同于前世。

前世,唐元贞之所以宠她、爱她,并不是因为她这个人,而是因为她是唐元贞的女儿。

而今生呢,王怀淑跟唐元贞没有半点血缘关系,甚至还有些仇怨。

唐绣发疯的画面深深的刺激了王怀淑,让她清醒的认识到,唐元贞还是前世那个唐元贞,而她王怀淑却没了作天作地的资本。

今天,唐元贞可以毫不客气的朝唐绣下手,那么明天,她也会没有犹豫的收拾她王怀淑!

终于亲眼看到了唐元贞的残忍、冷酷,王怀淑从骨子里透着一股寒意。

她努力往人群里缩,拼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至于在二门外等着的唐家女眷,则被王怀淑忘到了九霄云外。

就算王怀淑此刻还记着她们,她也不敢再把她们弄进来了。

“阿家,怎么办?王四娘不知何故没有露面,咱们没有请柬,根本进不去啊。”

唐绣的大嫂有些急躁的说道。

“再等等!”唐绣的阿娘心里也急,不过她到底年长些,城府也深。

“是,阿家!”不等也没办法啊,这次他们家可谓是破釜沉舟,今天必须要成功揭露“唐元贞”的真面目,否则他们家以后再难在兰陵立足。

唐家一众女眷傻傻的等着,足足等了小半个时辰,没有等来王怀淑,却等到了一个令她们吃惊的消息。

唐绣,疯了!

唐家人仿佛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冰水,从头冷到了脚。

“阿家,好好的,阿绣怎么会发疯?”

唐大嫂根本不信,这几日,她都跟唐绣见过面,每次见面,小姑子都很正常啊。

而且,唐绣为何早不疯,晚不疯,偏偏在要揭露唐元贞的前一刻就疯了?

这里面肯定有问题!

“是唐元贞,一定是她!”唐绣的母亲咬牙切齿的说道。

虽然她没有证据,但直觉告诉她,一定是唐元贞动的手脚。

唐大嫂却有些心慌,“阿家,您、您的意思是,唐元贞害了阿绣?”

问题是,唐元贞怎么害的?

她是如何将一个好好的人害成个疯子?

唐大嫂只觉得遍体生寒,头一次后悔不该听唐绣的话,撺掇家里长辈跟嫡支闹事。

现在好了,他们连唐元贞的面儿都还没看到呢,最关键的证人就先疯掉了。

接下来的事又该如何去做?

唐绣的母亲仍抱着一丝幻想,命小丫鬟悄悄混进李家去查看。

一刻钟后,小丫鬟脸色煞白的跑了回来。

“疯了,她真的疯了,连亲家夫人都被她给骂了。”

原来小丫鬟混进去的时候,正好看到唐绣癫狂的指着顾氏大骂的场景。

唐绣的模样很是骇人,两眼发直,表情疯狂,若不是有仆妇控制着她,她早就扑到顾氏身上抓咬了。

小丫鬟吓得两腿发软,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李家花厅的。

天啊,她们家大娘真的疯了,竟敢对婆母不敬,还试图殴打婆母!

听了小丫鬟的回禀,唐绣的母亲眼前一黑,险些昏厥过去。

女儿真的疯了!

唐大嫂不敢耽搁,赶忙扶住婆母的胳膊,急声说道:“阿家,咱们先回去,好生跟父亲他们商量一番吧。”

唐绣的母亲用力掐了掐掌心,总算没有昏过去,她点点头,“也好,咱们这就回去。另外,阿绣的事,也须得你阿爹他们做主。”

按理说,唐绣疯了,她们作为唐绣的娘家人,应该第一时间冲过去照看女儿。

但问题是,她们是李家的不速之客,贸然出现在李家,根本不好解释。

无奈之下,唐家的女眷只好强压着对唐绣的担心、惦记,一脚深一脚浅的出了李家大宅,往唐绣的陪嫁宅子走去。

她们的身形刚刚消失,角落里便闪出一个小丫鬟。

那丫鬟悄悄跟着出了李家大宅,一路尾随,确定了她们落脚的地方后,这才原路返回。

唐元贞冷然看着唐绣发疯、打人,然后被一群仆妇控制起来。

她相信,经此一事,以后不管唐绣再说什么,也不会有人相信。

更有甚者,唐绣估计从此就没机会再在人前开口。

唐绣发疯,算是得了恶疾,郑家把她休了都不为过。

不过,依着唐元贞对郑家的了解,郑家极有可能不会休妻,而是把唐绣送到偏远的庄子上养病。

养着养着,再慢慢病逝。

如此,郑家不但得了好名声,还可以甩掉大麻烦,绝对的一箭双雕。

而唐家,也不好为唐绣出头,除非他们愿意得罪郑家,然后把一个疯掉的出嫁女接回娘家,并愿意养唐绣一辈子。

但可能吗?

唐元贞嘴角噙着一抹冷笑,三槐堂那些人若是有如此胸襟、如此见识,就不会单凭唐绣的几句话就跟嫡支死磕了。

尤其是嫡支的家主还是个有实权的国公夫人,而唐家的其它分支早已没落。

哼,一群唯利是图、见识浅薄的小人,借给他们个胆子,他们也不敢跟郑氏计较。

所以,从今天起,唐绣就已经是个死人了!

“阿绣,算是废了啊!”

唐老爹确定了消息后,几乎是捶胸顿足。

他不是心疼女儿,更多的是担心自家跟嫡支的“官司”。

要知道,他之所以这般硬气,靠得就是唐绣。

当年坞堡惨案,唐绣是仅剩不多的见证人,也是最后见过唐元贞的人。

她的话,很多唐姓族人都相信。

这些年三槐堂也正是靠着唐绣这个证人,才能顺利的在兰陵散布谣言。

三人成虎,十多年的谣言说下来,还真有不少族人被洗了脑,觉得“唐元贞”不是唐元贞,而是不知从哪里来的孤魂野鬼。

这也就导致了,每隔两年就会有人去兰陵府击鼓,状告“唐元贞”鸠占鹊巢。

只可恨兰陵府官官相护,迫于安国公府的淫威,竟连状纸都不肯接。

而唐元贞呢,则像个缩头乌龟,不管兰陵闹成什么样子,她连个面儿都不露。

这就让某些被洗脑的族人愈发确定,唐元贞心里有鬼,所以才不敢跟唐绣当面对质。

今年,三槐堂再次发动族人,准备干一场大的。

他们甚至煽动了两三位曾经站在唐元贞一边的族老进京。

京里又有贵人相助。

三槐堂以为这次定能成功,没想到,在关键时刻,唯一的证人居然疯了!

这不啻于晴天打了个霹雳啊。

然而,更大的“惊喜”还在后面

“阿爹,阿爹不好了,唐元贞把东海的盐场全都上交给了朝廷……”

第155章 盐

盐场。

是的,唐家在东海有自己的盐场,面积还不小。

确切来说,是唐元贞的盐场,不过,唐元贞放手给宗族经营。

没办法,在大梁,一个人根本就不可能脱离宗族而独立生存。

虽然明面上,盐场是唐元贞的个人财产,但如果她真的自己把持,而没有将利益均沾给族人,那么她很难在大梁社会立足。

世人会觉得,一个人,如果连宗族都不能容纳,那么她还能容得下外人吗?

所以,唐元贞在东海的盐场,所有权归唐元贞,而经营权归族里。

唐氏宗族又按照各房头进行划分。

三槐堂作为与嫡支血脉最近的家族,分到了盐场三分之一的经营权。

这些年,三槐堂靠着盐场,不知赚取了多少银钱。

财帛动人心。

盐场的利润太大了,只三分之一,就让三槐堂阖家上下过得富贵、恣意。

那么,如果是整个盐场都归了三槐堂呢?

他们家是不是能世世代代都这般富贵?

在利益的驱使下,三槐堂便想将唐元贞拉下马,而后由自家取代嫡支。

可现在,却有人告诉他,唐元贞居然把东海盐场这个会下金蛋的金鸡上缴朝廷,这、这不啻于断了三槐堂的财路啊。

“噗~~”

唐老爹一口老血喷了出来,重重的朝后倒了下去。

“娘子,您真的要把盐场上缴?”

阿何有些心疼,盐场可是唐元贞名下最赚钱的生意之一。

虽然要拿出一部分利润分给族人,但唐元贞仍占着大头,每年都会给她带来成堆成堆的铜钱哩。

“嗯,今时不同往日,盐场开不了多久了!”

唐元贞看得很开,说句不怕遭雷劈的话,钱财与她而言,真的只是一个数字了。

一个东海盐场,她还没放在心上。

与其等到朝廷强令收缴,还不如她主动奉上,这样没准儿还能让圣人记唐家一个好。

自前前朝起,盐,这种原该朝廷专卖的物资便被各大世家、豪族控制。

到了大梁,依然如此。

所以,在大梁,根本就没有私盐贩子一说,因为所有的盐,都是民间经营、贩卖。

朝廷不是不想插手,而是积重难返。

这几年,随着圣人对朝局的控制,他一步步的收拢兵权,并且打了一场颇为漂亮的北疆之战,这才奠定了他对大梁的绝对控制。

唐元贞有预感,圣人拿回了兵权,接下来就会朝经济领域下手。

盐,关乎国计民生,定然是圣人的首要目标。

所以,她才会说“盐场开不了多久”的话。

正好这次三槐堂一头撞了上来,唐元贞索性把东海盐场全都交出去,如此,既能在朝廷那边刷个好名声,又能彻底断了三槐堂的生路,真真的两全其美。

唐元贞不在乎盐场,三槐堂却不能不在乎。

但他们也没有办法,毕竟地契在人家唐元贞手里攥着。

且这次,唐元贞站着“国家大义”,三槐堂的人心里再不忿,也不敢说出来。

一行人在京里没头苍蝇似的转了好久,最后,只得灰溜溜的回到了兰陵。

而回到兰陵后,他们还将面对其他族人的问难。

因为唐元贞给兰陵的族人说了,她原不想将盐场上缴,奈何三槐堂逼人太甚,她一个女子,实在没办法了,只好出此下策,还望族人见谅。

盐场的利润,还有一部分用以赡养族中的鳏寡孤独和贫困人家,如今让三槐堂闹得没了这份收入,那些受惠的人家如何愿意?

为了平息族人的愤怒,三槐堂只得拿出自己的积蓄,又给族里添了三、四百亩祭田。

自此以后,三槐堂一蹶不振,而族中再也没人说什么“孤魂野鬼”之类的混话。

唐元贞和唐宓母女常年不在兰陵,族中对她们嫡支家主和继承人的身份,再也没有任何质疑!

至于唐绣,唐家再也无人提及。

听说,郑家仁义,哪怕唐绣疯了,也未曾休弃,而是将她送到了京郊的庄子养病。

没过多久,三槐堂便接到了郑家送来的丧报——唐绣病逝!

三槐堂没了额外的收入,单靠着田里的出息,日子过得便有些捉襟见肘。

再加上族人的有意为难,三槐堂愈发艰难。

幸好郑家大方的送还了唐绣的所有嫁妆,让三槐堂着实高兴了许久,也就更没人去关注唐绣如何“病逝”的了。

唐家人最后一次听闻与郑家有关的消息便是唐绣死后三个月,郑家大郎迎娶了屈家小娘子。

“果然是桩好姻缘啊。”

赵氏盘膝坐在榻上,一边看着阿宝吃点心,一边跟唐元贞闲聊。

“可不是嘛,听说韩王太妃很高兴,大方的给屈小娘子添妆,足足给了十几个大箱子哩。”

唐元贞坐在下首,陪婆母说话。

唐宓在窝在母亲身边,眯着眼睛状似打瞌睡,实则竖着耳朵听八卦。

“听说屈家也陪送了不少嫁妆,真真的十里红妆啊。”赵氏别有深意的看了唐元贞一眼,笑着说道。

李家赏春宴,到场的寒门土鳖可不止屈家,可唐绣偏偏找寻上了屈小娘子,呵呵,这,真的只是意外?

唐元贞仿佛没有看到赵氏的眼神,依然笑盈盈的,“屈家就剩下这么一个小娘子了,自然千宠万宠。”

而且,屈氏嫁入郑氏,绝对的高嫁,屈家不倾力陪嫁才怪呢。

至于为何顾氏会跟屈小娘子坐在一起,那是李家的安排,跟她唐元贞可没有关系。

她就是提前跟屈家的人透了一句,“李家不满唐氏女,欲为郑大郎寻一良妾。”

没想到屈家做事这么利索,还不等李家动手,就直接把唐绣弄死了,还借此拿捏了李家一把,硬是把屈小娘子塞给了郑大郎。

……过程有点曲折,但结局还是好的。

听说屈小娘子刚过门就已经跟顾氏大战了一个回合,平手!

婆媳两个正说着,廊下丫鬟进来回禀,“太夫人,夫人,大娘回来了!”

赵氏猛地坐起身子,她早就算过了,女儿还要在路上走个三五天,怎么今个儿就到了?

连个信儿都没有?

唐元贞也有些意外,她赶忙站起身,“阿家,阿姊回来了,我去看看吧。”

赵氏点点头。

唐宓站起来,跟着唐元贞一起迎了出去。

路上,唐宓有些纳闷的问:“阿娘,大姑怎么这么急?”

这匆忙的架势,实在不正常啊。

唐元贞眯了眯眼睛,忽的想起一事,笑着说道:“还能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一个‘盐’字!”

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在王怀媛的嫁妆单子上,也有一个不大不小的盐场!

第156章 无奈的善后

“怎么这般火急火燎的?莫不是发生什么大事了?”

赵氏也已经猜到了女儿为何这般着急的原因,但她还是低声询问着。

王怀媛端着茶盅,喝了一大口温热的茶汤,平复了下心绪,这才急切的问道:“阿娘,听说朝廷要建立盐政衙门?”

赵氏眸光一闪,“消息倒是灵通,没错,圣人确实有这个打算。并且已经拟定了章程,约莫再有一个月便会广布天下。”

王怀媛握着茶盅的手收紧,手背上青筋凸起,“阿、阿娘,圣人真的要整顿盐务?”

说是整顿盐务,其实就是把盐的经营权收回来,实行朝廷专卖制。

而那些握有盐场的人家,想要继续经营盐场,则需要处处受朝廷的限制。

一个弄不好,极有可能失去这条财路。

王怀媛出嫁的时候,表面上不显山不露水,但内里的嫁妆却十分丰厚。

其中便有一个不算大的小盐场。

盐的利润高啊,别看就这么一个小盐场,一个月的所得,就足够整个柳家一年的花销。

这些年王怀媛在柳家过得顺遂,有很多原因,但,丰厚的嫁妆占了主要原因。

如今,眼瞅着女儿要出嫁,儿子要进学,夫君要谋官职,处处都是需要用银钱,结果盐场要出现变动,她如何不急?

“阿媛,圣人注定要成为名留青史的明君圣主,许多事,先帝乃至前朝的皇帝无法做到,圣人却会极力追求,”

比如削弱世家,比如加强中央集权,这些都是当今皇帝最想做也必须要做的事情。

而要做事,手里就必须有钱。

放眼整个大梁,还有什么比盐务更能收敛财富?

更不用说“盐”关乎国计民生,与铁一样属于重要物质,本该由朝廷掌管。

过去士族、门阀势力强大,朝廷式微,只得让出了这块肥肉。

现在不一样了,大多世家渐渐没落,而寒门庶族不断兴起,更多的权利收归了中央。

圣人已经有了绝对的底气从世家手里“收回”某些特权了。

科举,是其一。

盐,是其二。

王怀媛听出赵氏话里的意思,知道盐政衙门的建立势不可挡,脸色顿时变得有些难看。

赵氏到底不忍心,柔声说道:“瞧你,多大点儿事,也值得这般焦躁?”

王怀媛抬起头,眼眶都红了,“阿娘,我不急不行啊。佩玉要议亲,夫君要出仕,家里还有一大家子要吃饭,单靠柳家那点子田产,哪里够用?”

更主要的是,柳家不止他们一房,就算田产少得可怜,以后也要几兄弟平分哩。

王怀媛这一房能分到的家产可想而知,根本不够一家人嚼用的。

他们所能依靠的,只有王怀媛的嫁妆。

“傻孩子,竟说傻话,”赵氏嗔怒道,“你莫非忘了,你还有阿娘?”

王怀媛眼睛一亮,对啊,她还有阿娘呢。

她家阿娘是谁,是圣人最信任的人,就算朝廷有了新的政令,她依然能靠着阿娘走个后门。

“好了,多大的人了,为了这点子事就掉金豆子,赶快擦擦脸,待会儿孩子们就来了,没得让她们笑话。”

赵氏甩给王怀媛一方帕子,没好气的骂道。

王怀媛拿起帕子,不好意思的按了按眼角,嘴里笑着说:“外面传得邪乎,女儿这不是一时乱了分寸嘛。”

赵氏手指虚点了王怀媛几下,“你呀,当母亲了也不让阿娘省心。”

王怀媛趁机跟赵氏撒娇,“女儿就是做了祖母,在阿娘跟前也是孩子呢。对了,阿娘,两个丫头可还好?”

“怎么,终于想到两个女儿了?就没见过你这么心大的阿娘,几年不见孩子,也不说先问问!”赵氏故意板着脸,眼底却满是笑意。

“哎呀,阿娘最是稳妥的,女儿把孩子交给您,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赵氏母女两个说着梯己话,室内一片温馨。

摘星院,确切来说,是王令佩的屋子里就不怎么和谐了。

“什么?姑母病了?”

王令佩瞪大了眼睛,直直的看着小丫鬟。

“是啊,听说病得很厉害,这几日连床都下不了呢。”

小丫鬟感受到王令佩的低气压,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小声的回道。

“不可能,好好的,她怎么会生病?”

前两天还大张旗鼓的举办赏春宴,王令佩虽然没能参加,但听外面说,赏春宴办得很是成功。

虽然偶有小波折,但慈善拍卖却极为亮眼。

十几个小娘子的作品,硬是卖出了当代名家的价格。

足足给灾区筹集了三四千贯的善款。

其中,唐宓更是大出风头,她的一副牡丹图,居然卖出了八百贯的天价,引得京中无数爱好书画的人士心动不已。

大家都想看看神童画出的牡丹是个什么样子?竟能值八百贯。

只可惜,那副作品被某个神秘人拍走,就连唐宓的母亲唐夫人也扼腕不止。

其实,绝大多数参加拍卖的小娘子的作品,都是由自己的亲人拍走。

毕竟都是闺阁女子,她们的作品,哪怕只是随意涂鸦,也不能流传到外面去。

唐夫人因为某个族妹出了点事,好心的去探望,结果错过了拍卖时间,宝贝女儿的作品就这样落入了外人的手里。

现在,坊间流传,唐夫人已经开出了一千八百贯的天价,回购唐宓的牡丹图。

只是不知那位神秘人,会不会为了钱而“割爱”!

李家的赏春宴,因为这个新添加的慈善拍卖而名声大噪,主持宴会的柳夫人和几位少夫人也颇出了些风头。

尤其是王怀淑,她可是慈善拍卖的“首创者”啊,在京中的上流社会,顿时变得风头无两。

按照王怀淑素日的性格,她该高调的炫耀自己的成果才对。

可现在,她居然“病”了,还闭门不出。

王令佩无论如何也不相信,直觉告诉她,其中肯定有问题。

可她偏偏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最后无法,她只得跑去找妹妹。

王令慧揉了揉额角,她这个姐姐就是这样,作天作地的时候不想后果,每每自己处理不了了,就跑来求援。

唉,罢了,谁让她是自己的嫡亲姐姐呢,如果不帮她,定会拖累自己、拖累整个摘星院。

将事情答应下来,王令慧打发了王令佩,然后从书桌的抽屉里拿出一沓稿纸,缓缓向朝晖院走去。

第157章 阿爹要回来啦

“夫人,这是十八郎命人送来的。”阿何捧着一个扁长匣子送到唐元贞面前。

唐元贞已经猜到了里面放的是什么,无非就是猫儿在赏春宴上画的那副牡丹图。

哼,那个臭小子,竟然见缝插针,趁着她不在现场,高价拍走了猫儿的画。

如今又命人送了回来,真真是可恶至极。

她扬了扬下巴,示意阿何把匣子放下。

阿何将匣子小心的放在小几上,而后退到一边站好。

唐元贞打开匣子,里面果然放着一卷画轴。

唐元贞眉毛一挑,哟,就两三天的功夫,他还已经请名家装裱过了?

她拿起画轴,轻轻的展开。

大朵大朵的牡丹傲然盛开,或红、或粉、或紫,眼色鲜艳,花瓣舒展,隔着画纸,一股浓郁的富贵之气扑面而来。

“真好!”唐元贞不是老王卖瓜,自己夸自己的女儿,实在是猫儿画得太好了。

而且她能够分辨出,猫儿画画的笔触和旁边写诗的笔触并不完全一样。

也就是说,这幅作品,是猫儿一手持画笔,一手持紫毫,双手同时进行的。

书画双绝?

当年不过是猫儿的一句戏言,但不知不觉间,猫儿竟然做到了!

而且,没有惊动任何人。

唐元贞满心骄傲,又有些心疼。

她是何等聪慧的人?

这两年,猫儿变“懒”了,变得“不求上进”,表面上似乎是因为那场大病。

但唐元贞心里清楚,猫儿这般变化,完全是为了她和夫君。

或许是他们两口子在猫儿大病的时候,表现得太多激烈,让猫儿误以为他们只想她平平安安,而不是继续当什么“神童”。

所以,猫儿为了让他们彻底放心,干脆把自己变成了普通人。

可问题是,猫儿的天赋与生俱来,是埋藏于她身体里的特质,哪怕再掩饰也掩饰不了。

“还是顺其自然吧,只要猫儿高兴,她怎样都好。”

唐元贞决定了,等王怀瑾回京后,好好跟他说一说。

儿女自有儿女福,他们做父母的,只管在一旁帮扶就好,不要太过的干预,乃至控制!

“夫人,摘星院的三娘来了。”廊下小丫鬟恭敬的通传道。

唐元贞收起画轴,放进匣子里,命阿何拿去放到书房。

然后,她才扬声道:“让她进来吧。”

不多时,王令慧缓步走了进来。

“阿慧来了,快坐吧。”唐元贞不喜摘星院的人,但这两年来,王怀恩两口子似是有所改变,而这种改变是王令慧带来的,这就让唐元贞不禁对王令慧生出了几分好感。

聪明、识时务且不会给自己带来麻烦的人,谁都会喜欢的。

王令慧却没有坐下,而是屈膝向唐元贞行礼,“阿婶,我是来给您赔罪的。”

唐元贞挑眉,笑容也淡了下来,“哦?此话从何说起?”

王令慧满脸羞愧,没有说话,而是将手里的稿纸举了起来。

唐元贞冲着阿何一扬下巴。

阿何会意,来到近前,取过那稿纸,双手捧到唐元贞跟前。

唐元贞接过稿纸,打眼一看,便笑了。

《石头记》!

王怀淑好大的“魄力”啊,竟敢把后世的经典名著给“创作”出来。

但问题是,石头记也好,红楼梦也罢,那是明清才有的章回体,而大梁,现在流行的是传奇话本,短小精悍的小故事。

王怀淑这个步子,迈得是不是有点儿大啊?

而且石头记的文字可以说是接近白话文,说话也是明清时代的风格,跟大梁的关中话差距太大。

唐元贞好笑的摇摇头,随意的翻看了几页。

但很快,她就明白了王怀淑的用意。

她,并没有完完全全的照着曹大大的文抄袭,而是进行了删改。

但主体框架还是荣国府的兴衰和几大家族的没落。

其中,最让唐元贞在意的是,王怀淑笔下的荣国府,几乎就是大梁版的安国公府。

皇帝乳母老祖宗,两个儿子,大房的爵位被二房窃取,大房的正宗继承人却面临着随时被赶出国公府的境地……

反正吧,只要是京中的权贵人家,一看这,便知道里面影射的是哪户人家。

王怀淑这是借着《石头记》给王怀瑾泼脏水,帮王怀恩鸣不平哩。

“阿婶,这些书稿是姑母写的,她还建议阿姊印制出来广发天下。”

王令慧小脸紧绷,认真的说,“我细细研读了好几遍,发现这个故事写得很是荒唐。最最荒唐的是,后面还提到了蝗灾、皇子夺嫡等祸事。”

唐元贞脸色一变,赶忙往后翻了几页,果然看到了王令慧提到的几个情节。

如果王怀淑这个故事真的是在影射现实,那么她为了增加真实性,会不会“预言”一些未来有可能发生的事?

毕竟,单靠一个小故事,根本就对安国公府造不成什么影响。

但如果王怀淑故事里的“预言”成了真,那情况就会有所不同。

唐元贞是后世来的,她当然知道,除了穿越,还有一种人叫做穿越重生女。

嘶~~莫非王怀淑是穿越又重生的?

而前世,她跟自己有仇?

只有这样,才能解释王怀淑为何对她抱有极大的敌意,甚至会无缘无故的对她下杀手。

“阿婶,姑母已经出嫁,现在是李家的人了,我阿爹也好,阿娘也罢,都觉得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姑母还是将自己的小日子过好是正经。”

王令慧感觉到唐元贞忽然散发出来的阴冷气息,赶忙代表父母表态。

摘星院的意思很明白,他们不会跟王怀淑搅合在一起。他们现在只想安安稳稳的过日子,爵位、财产什么的,他们早就不敢奢望了。

唐元贞听明白了王令慧话里的意思,微微颔首,但还有个问题,“阿佩——”

王怀恩一家肯安分下来,但王令佩却不太靠谱啊。

王令慧赶忙说:“阿婶放心,我阿娘已经给阿姊相看了人家,不是外人,正是我外家的表兄。”

万家靠着王家一路发家,奈何族中子弟没有读书、当官的材料,任凭王鼐兄弟如何提携,万家的子弟最后还是只能守着田地过日子。

没办法,万氏便用自己的私房给娘家在老家置办了上千亩的良田,希望万家的子孙做个富足的小地主。

把王令佩嫁回万家,并且送回梁州老家做个远离上流社会的地主婆,是王令慧能想到的最佳处理办法。

小万氏虽有些舍不得,但听了王令慧的分析,还是咬牙同意了。

唐元贞眼底闪过一抹赞赏,不错,她果然没有看错王令慧。

王令慧见唐元贞终于露出了笑脸,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这次姐姐闯的祸,总算能平息了。

王令慧欢快的走了,唐宓也欢快的来到了朝晖院。

太好了,再有几日,阿爹就要回来了呢!

但唐宓怎么都没想到,阿爹回来的当日,会给全家带来那么大一份“惊喜”!

第158章 表妹、表妹(一)

到底是惦记女儿,跟赵氏谈完了正事,顾不上梳洗、换衣服,王怀媛顶着一身风尘来到了揽月阁。

柳佩玖极有眼力见儿,与嫡母见了礼,问候了几句,便借故躲了出去,留下足够的空间让人家母女两个说梯己话。

“猫儿姐姐,你有没有觉得我阿姊从赏春宴回来后,就变得有些奇怪?”

柳佩玖趴在唐宓跟前,一边吃着白瓷罐里的蜜饯,一边小声的说道。

唐宓斜倚在贵妃榻上,手里捻着一枚蜜饯,听了这话,她将蜜饯丢进嘴里,咀嚼、咽下,方道:“唔,你不说还不觉得,你这么一说,表姐似乎确有些奇怪哩。”

柳佩玉不是个活泼的人,每日里除了看书、抚琴,就是做女红。

生活极为规律,整个人也安静得过分。

柳佩玖说柳佩玉变得有些奇怪,不是说她忽然化静为动了,而是变得更加安静。

这不,书也不看了,琴也不弹了,有事没事的就往窗户边一坐,对着远处的景致发呆。

这模样……好像思春了哩。

柳佩玖是个小机灵,而唐宓是个小妖孽,别看两只都是萝莉,但想法绝对赶超成年人。

她们都想到了一个可能,两人对视良久,从彼此的眼眸中看到了诧异、意外,以及那炽烈的八卦之魂。

咕咚一声,唐宓咽了口口水,“那天我只顾着在花园子里玩,没跟表姐在一块,你和表姐形影不离的,快仔细想想,可有什么问题!”

柳佩玖含着一枚蜜饯,努力回想着。

忽然,她一拍大腿,“有了。杨谏在花园子意外落水,引来许多人围观,其中便有好几个王孙公子。众贵女们躲闪不及,便跟他们撞到了一起,我和阿姊被人冲散了,阿姊柔弱,险些被人撞到,好像有个穿紫色襕袍的少郎君把阿姊扶住了……”

柳佩玖越说眼睛越亮,“没错,应该就是那个人!”

刚听柳佩玖说起杨谏落水的时候,唐宓眼底闪过一抹心虚。

但很快,她的注意力就被柳佩玖说的内容吸引了,她急忙催促道:“你可看清那人的长相了?”

柳佩玖眯着眼睛,拼命回想着,好半晌才道:“当时就是看了那么一眼,没看仔细。不过,有一点我印象很深刻,那人个子很魁伟。哦,对了,他脸上好像还有道疤!”

个子魁伟,年轻,脸上有疤,唐宓将符合条件的京中贵公子在脑中过了一遍,很快就有了答案——蒋四郎!

至于为何唐宓能确定那人是“贵公子”,原因就很简单:

其一,能出入李家,必然是跟李家有来往的人。而李家最是势力,来往者,要么是世家,要么就是当朝权贵。

其二,柳佩玖也说了,那人穿了一身紫袍。要知道,在大梁,阶级森严,什么样的人穿什么样的衣服,那是有严格规定的。

朱、紫二色只有贵族才能穿,平民、商贾若是穿了,那就是僭越!

“蒋四郎?”柳佩玖不比唐宓,没有李寿那样的消息来源,对京中的人和事并不十分了解。

“蒋忠大将军的儿子,曾经跟着他去西北打仗,脸上的疤也是在战场上留下来的。”

唐宓凑到柳佩玖耳朵边,小声的将蒋四郎的事跟柳佩玖分享。

“哦,对了,你认识显新县君吧?”

柳佩玖点点头。

“她曾经跟蒋四郎议过亲,结果却嫌弃蒋四郎脸上的疤,最后逼着家里把亲事退掉了。”

唐宓没有隐瞒,因为这件事,消息稍微灵通一些的人都知道。

“哼,显新县君真是凉薄,蒋四郎又不是胡闹才受的伤,而是为了保家卫国,这般英伟的男儿,她居然还嫌弃。”

柳佩玖对蒋四郎虽然只看了那么一眼,但对他整体的观感很不错。

而且,对于一个贵族子弟而言,年纪轻轻就敢上战场,还立下了不小的战功,那就是真男儿。

柳佩玖对这样有担当、有勇气、有作为的男人,是极为欣赏哒。

再说,蒋四郎脸上的伤疤并不大,还远没有到破相的地步。

又不是靠脸吃饭的小白脸,蒋四郎身为将门虎子,脸上有道疤,那也是他的勋章、他的荣耀啊。

而且最让柳佩玖佩服的是,那日蒋四郎帮了柳佩玉,两人有了肢体上的接触。若是换做其他轻浮的浪荡子,还不定怎么宣扬呢。

要知道,柳佩玉长得非常漂亮,且气质娴雅,一看便是受过良好教育、出身极佳的大家闺秀。

可蒋四郎呢,帮了人,非但没有声张,更没有借此要挟什么,反而像什么都没发生一般,悄然退去。

赏春宴后,也没有传出什么不利于柳佩玉的流言,这就十分难得了。

柳家不显眼,但柳佩玉是懿德夫人的外孙女,是她唯二的血脉。

娶了柳佩玉,绝对少不了好处!

所以,那日赏春宴唐元贞带着柳氏姐妹露过一面后,便有不少人打听她们,重点被关注的就是柳佩玉。

“阿娘,如果可以,我想把佩玉留在京城。”

和女儿说了会儿梯己,王怀媛换了身衣裳,重新来到寸心堂。

这次进京,与其说是接两个女儿回家,还不如说是给她们敲定婚事。

柳家阖家都跟着王怀媛的公爹在任上,而那个县城,着实小了些,好人家远不如京城多。

再者,京城有安国公府,柳佩玉姐妹在王家长大,嫁在京城,也有人照应不是?

赵氏沉吟片刻,道:“留在京里也好。当年我没能护住你,已是十分愧疚,如今我再不济,也能确保我唯一的外孙女不受人欺负。”

“阿娘,我很好,并没有受委屈。真的。”

王怀媛对母亲,还是十分感激的。母亲在那样艰难的情况下,依然能将她安排得妥妥的,也未曾荒废了对她的教育。

赵氏拍了拍王怀媛的手背,脸上满是欣慰。

“好了,不说这些,还是先说佩玉的亲事吧。”

赵氏抬起头,认真的问道:“你想把她留在京里,可是有了合适的人家?”

王怀媛左右看了看,确定没有外人后,这才凑到母亲耳边,低声耳语者着。

“蒋家?”赵氏微微眯起眼睛,细细的琢磨着,良久,方缓缓点头,“倒也是个不错的人家!”

……

两天后,安国公府门前很是热闹。

唐元贞带着几个儿女,早早的便来到了门口,站在台阶上等着。

不多时,几辆马车远远的从街口驶了进来,打头的是几个骑在马上的骑士。

“哎呀,是阿爹!”

唐宓眼尖啊,一眼便认出了最前头的王怀瑾。

唐元贞眉眼含笑,看着丈夫由远及近。

待车队停下后,唐元贞正要率领儿女往下走,却听得一记娇滴滴的声音从马车里传来——

“表哥,咱们到了吗?”

第159章 表妹、表妹(二)

唐元贞的笑容不变,但眼里已经没有了温度。

她停住了脚步,站在台阶上,静静的看着王怀瑾。

王怀瑾仿佛没有听到那一声娇怯怯的话语,甩蹬下马,将手里的马鞭丢给小厮,大步朝唐元贞走去。

“娘子,我回来了!”

王怀瑾站在台阶下,目光灼灼的看着自己的妻子。

唐元贞看向他的眼睛,在他的瞳孔里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没有别人,没有心虚,有的只是对她唐元贞全身心的爱恋!

唐元贞的笑纹加深,眉眼也柔和起来。

“郎君,您回来啦!”她缓步走下台阶,上上下下的打量着王怀瑾,眉头忽的皱了起来,“这才两三个月的时间,您怎么就瘦成这样个样子了?”

王怀瑾还没说话,给他提马鞭的小厮先急急的开了口,“好叫夫人知道,自夫人和小娘子回京后,郎君便归心似箭,好容易等到新的折冲府到任,急急的跟人家做了交接,郎君便片刻不肯停留,快马加鞭的往京城赶。”

整天在马背上颠簸,又有赶不走的苍蝇在耳边嗡嗡,郎君不瘦都难啊。

小厮故意瞥了眼那辆马车,没好气的说道:“途中还遇到了萧家的两位表小姐,唉,郎君连休息的时间都少了呢。”

平时赶路,赶得累了,还能回马车里休息片刻。

但自从“偶遇”萧氏姐妹后,王怀瑾为了避嫌,竟是连马车的边儿都不沾。

整天困在了马背上,这让原就疲惫不堪的王怀瑾更加疲乏。

唐元贞和唐宓兄妹几个都是聪明人,从小厮的只言片语中便猜出了某些真相。

再者,王怀瑾是他们挚亲之人,他们十分了解他,联想到他素日的言行,也能猜出一二。

唉,可怜的阿爹!

王令仪、王令齐和唐宓兄妹三个齐齐交换了一个眼色,三人眼底全都是对父亲无尽的同情。

“萧家的表小姐?”唐元贞似笑非笑的看着王怀瑾。

王怀瑾无奈的揉了揉鼻子,实话实说,“路上遇到的,说是跟随姨母进京探望舅母,结果路上出了点岔子,跟姨母走散了。她们两个小娘子,身边只带了三四个小丫鬟,连个主事的婆子都没有,没办法,我只好带上她们——”

大家都是聪明人,这种桥段,用脚趾头猜也知道是怎么回事。

无非就是李氏知道了王怀瑾的回程,特意通知了妹子李信贤。

李信贤便匆忙带着女儿们上京,不知是路上真的出了纰漏,还是故意想让女儿们跟表哥有个“邂逅”,在王怀瑾必经的官道上,“偶遇”了两位萧姓表妹。

正说着,马车门打开,从里面下来两个十五六岁的小娘子。

其中一个穿着粉色的衣裙,整个人娇娇怯怯的,宛如春日的小白花,看着就惹人怜爱。

另一个身着红裙,稍显稚嫩的脸庞带着几分骄傲。

“表哥,咱们到家了吧!”粉衣少女柔柔的说着,看向王怀瑾的眼神充满倾慕。

唐宓听得仔细,一下子辨认出,这个少女就是方才在马车里说话的人。

只是,这人的眼神。呃,怎么说呢,太小女人了,如春波荡漾,如雨丝缠绵,若是碰到那种大男子主义泛滥的男人,还不等怎么怜惜呢。

少女慕英雄,这是人之常理。如果这个英雄长得好、家世又好,少女们上赶着追求,更是无可厚非。

可问题是,这位英雄是有主儿的人哪。

而且正头娘子就在跟前,偏这少女仿佛没有看到唐元贞的一般。

唐宓眯起了眼睛,对这朵小白花暗生警觉。

“表哥,怎么还不进去,坐了这些天的马车,骨头架子都要颠散了!”

红衣少女很是随意的说着,瞧她说话的语气,竟是比粉衣少女多了几分底气和霸道。

不用问,唐元贞就猜出了两人的身份——

粉衣少女应该是萧家的庶女,至于排行多少,那就不知道了。没办法,谁让萧家别的没有,就是庶子、庶女多呢。

而红衣少女则是李信贤最小的女儿,家中行四,闺名唤作箐箐。

果然,就听得王怀瑾沉声道:“箐箐,皎皎,还不见过你们表嫂?”

娘子这么一个大活人站在这里,两个表妹居然视而不见,王怀瑾第一个就气不过。

再加上这一路上,因着两个忽然冒出来的表妹,他的行程都被耽搁了,心里早就憋着一肚子的火。

若不是看在阿娘的面子上,他根本就不想搭理这两个人。

哼,连面都没见过几次的表妹,谁耐烦支应?

心里不爽,王怀瑾的语气自然好不到哪里。

粉衣少女,也就是萧皎皎顿时红了眼眶,弱柳扶风般走到台阶前,冲着高高在上的唐元贞俯身行礼,“皎皎见过表嫂。”

萧箐箐冷哼一声,很是不服气的走过来,没什么诚意的福了一福,“表嫂安!”

得,竟是连面子功夫都不愿意做。

王怀瑾愈发气闷。

唐元贞却不以为意,淡淡的应了一声。

转过头来,又笑盈盈的迎向丈夫,“郎君,一路辛苦了,快进来吧。”

唐宓兄妹几个赶忙围了过去,一个个跟王怀瑾见礼。

“猫儿的气色真不错,唔,看来还是京里养人。”

“大郎,下个月就要入国子监了,功课复习得如何了?”

“二郎,听说你又调皮了?”

“哎哟哟,阿爹的小阿平,怎么又沉了?”

看到妻儿,王怀瑾胸中的怒气顿时消弭一空。

他挨个儿将儿女们看了一遍,最后抱起胖儿子,拉起唐元贞的手,一家人往寸心堂而去。

这一刻,唐元贞这个主母,仿佛也忘了“待客”的职能,任由丈夫牵着她的手,一边走,一边说着分别后的事。

呼啦啦,一众丫鬟婆子紧跟主人而去,大门口只剩下几辆马车,十多个搬运箱笼的粗使婆子,以及萧氏姐妹主仆几个。

“四、四妹,咱们该怎么办?”

萧皎皎眼角还噙着两泡泪,要掉不掉的,望着空落落的大门,她不禁有些傻眼。

话说,这跟她预想的不一样啊。

丈夫带着两个或娇俏、或柔媚的表妹回家,唐元贞这个做妻子的居然没有当场发飙?

就算唐元贞大家出身,胸襟大的惊人,可也会重点关照她们姐妹两个啊——女人,哪有不吃醋的?

结果呢,人家唐元贞连眼角的余光都欠奉她们一个,直接把她们当空气晾在了大门口。

“哼,还能怎么办?”

萧箐箐扯了扯帕子,恨声道:“来者是客,唐氏身为一家主母,却将客人丢在一旁,简直是太失礼了,咱们这就去找姨母做主!”

第160章 娘子,放着我来!

萧箐箐眼底闪过一抹得意。

都说唐氏行事稳妥,处处周全,自己刚到京城,就抓住了唐氏的错误。

这是不是说,自己比唐氏更加厉害?

正想着如何跟姨母告状,一个婆子走了过来。

“两位表小姐,请吧!”

萧箐箐和萧皎皎看到这个婆子,都有些不高兴。

这婆子不是别人,正是一路上照顾她们的人。

说是“照顾”,不如说是监视,整天防贼一样的盯着她们。

每当她们想跟王怀瑾说句话,或是给他送点什么吃食的时候,这婆子就会幽灵一样的冒出来,想方设法的阻挠她们。

偏偏表哥也向着这婆子。

害得她们跟王怀瑾走了一路,竟是连半句“贴心”的话儿都没机会说。

更不用说单独相处了。

“哼,咱们走!”

萧箐箐用力一扬脖子,看都不看那婆子一眼,抬脚就要往王家走。

婆子生得肥硕,动作却甚是敏捷。

眨眼的功夫又闪到了萧氏姐妹跟前,她皮笑肉不笑的对两人说:“两位表小姐,这边请!”

说着,她抬起右手,做出了一个请的动作。

萧箐箐和萧皎皎顺着她的手望过去,发现距离王家大门口不远的地方停着一辆小马车,马车前站着个车夫,显是已经准备妥当的样子。

萧氏姐妹不蠢,看这架势便知道这婆子是要将她们送走。

好个唐氏!

竟然连门都不让她们进?

撇开她们心里的那点子小算计,单从身份上说,她们可是王怀瑾嫡亲的表妹。

虽然两人说过,她们进京是为了探望外家,但并不意味着她们不能来探望姨母啊。

如今,她们人都到了王家门外,于情于理都该进去给姨母请个安啊。

而唐元贞这个主母,也当恪守礼数,好好的将她们请进王家,而不是似现在这般,直接派个婆子就把她们给打发了。

唐氏,到底是什么意思?

瞧不起萧家?连亲戚的情面都不顾了!

萧箐箐深觉被羞辱了,小脸气得通红。

萧皎皎知道自己这个嫡姐的脾气,唯恐她一个控制不住在王家闹起来,继而坏了大事。

她赶忙拽住萧箐箐的手,自己向前走了一步,对婆子道:“王妈妈,您这是什么意思?我们姐妹许久未见姨母,好不容易到了家门口,岂有不进去拜见的道理?”

王妈妈故意做出一副惊诧的样子,“两位表小姐一路上总念叨,什么‘不知母亲到了没有’,‘不知外公的身体可还康健’……老奴便以为两位急着见母亲和外家的亲眷,这才一到京城就赶忙给两位准备车马,好第一时间赶去李家。”

听了王妈妈带着嘲讽的话,萧箐箐的脸更红了。这次是羞的。

一路上,为了跟王怀瑾找话题,她没少做出一副急着跟家人团聚、渴望尽快看到外家亲戚的模样,也说了许多恨不得立时赶到京城的话。

如今,却被一个老奴拿来说事儿,脸皮功夫尚未修炼到家的萧箐箐顿时觉得羞愤不已。

相较于萧箐箐,萧皎皎明显强上几分。

她不动声色,还是一副娇怯怯的小可怜模样,“原来是这样啊,是我们误会王妈妈了。王妈妈既是一番好意,我们姐妹也不好不领。阿姊,刚才你不是还说惦记阿娘和几个姐姐吗,咱们先去外家,与阿娘汇合后,再一起来探望姨母不迟啊。”

一边说着,她一边轻轻捏着萧箐箐的手。

萧箐箐虽然不明白萧皎皎为何要“退让”,但来的时候,阿娘曾说过,皎皎看着没用,脑子却灵活,鬼点子多,路上听她的准没错。

思及此,萧箐箐点了点头,没好气的对婆子说,“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送我们姐妹去李家?”

“阿姊~~”萧皎皎先是怯怯的唤了萧箐箐一声,接着又满是歉意的看向王妈妈,“妈妈勿怪,我阿姊太惦念阿娘他们了,这才——”

王妈妈才不会跟个不懂事的小娘子置气,随意的扯了扯嘴角,便将两人送到了马车上,然后目送马车驶出了胡同。

“皎皎,咱们干嘛要走啊?为何不索性抓住唐氏的错处,狠狠的告她一状?”不管怎么样,赶客人走就是失礼,哪怕是下人自作主张,那也是主人没有调教好,说到底还是唐元贞的错。

马车刚刚启动,萧箐箐便亟不可待的问道。

萧皎皎撩起车窗帘子,小心的看了眼前头赶车的车夫,见那人目不斜视,似乎没听到车厢里的声音,这才放下车窗帘子。

凑到萧箐箐耳边,轻声说道:“阿姊,咱们进京是为了什么?不是为了跟唐氏置气!”

她们既然想给王怀瑾做妾,那么以后少不了要在唐氏手底下过日子。

若是按照萧箐箐说的那样,她们人还没进门,就给唐氏一个好大的没脸,以后她们还有好日子过吗?

别说还有李氏姨母这样的蠢话。

哼,李氏若在王家说话管用,早在两年多年,王怀瑾身边就会多几个姓萧的妾侍了。

而不是等到现在,需要她嫡母费心巴力的算计!

“郎君,娘子,两位表小姐已经平安送去李家了。”

王妈妈来到朝晖院复命。

朝晖院里,王怀瑾一家六口都在堂屋里说话。

此时,王怀瑾已经洗了个澡,换了身干净的家常衣裳,半干的头发披散着,很是悠闲的模样。

唐元贞捧着茶壶给他添茶。

唐宓和王令平两只小的则跪坐在两旁,一人捉起一对小拳头,给阿爹捶腿捶肩膀。

王令仪和王令齐则正襟危坐,随时接受父亲的考校。

听了王妈妈的回禀,王怀瑾随意的应了一声,“知道了。”

王妈妈躬身等了片刻,见主人没有任何吩咐,这才躬身退了出去。

唐元贞放下茶壶,故意跟王怀瑾道:“郎君,咱们这么对表妹,是不是不太好啊!”太失礼了。

但,真的很爽!

对于每一个跟她抢丈夫的狐狸精,唐元贞都恨不得打出门去。

奈何这个时代的规矩太讨厌,哪怕她心里恨得不行,也要端着笑脸待客。

王怀瑾不以为意,淡淡的说:“不过是些不相干的人,若非顾及着阿娘,我连理都不会理。”

他不傻,两个表妹看他的眼神又那么炽烈,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她们打得什么主意。

对于这样别有用心的人,管她是亲戚也好,还是什么人也罢,王怀瑾统统敬而远之。

此生,他有娘子一人足矣!

不过想到娘子的为难,他还是郑重的对唐元贞道:“以后再有这样的事,娘子不必插手,只管推给我。阿娘那边,也有我呢!”

表妹、侍妾什么的,全都是因他而起,也当由他出面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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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1章 我看起来很傻吗?

王怀瑾回来了。

在家休息了半天,第二天清晨,王怀瑾便身着朝服,赶去太极宫参加朝会。

“圣人这次召大郎回京,应该是有更好的安排。”

赵氏盘膝坐在矮榻上,一边喂王令平吃果子,一边跟唐元贞闲聊。

唐元贞笑着说:“郎君当初任大梁折冲府,原就是权宜之计,如今圣人有了新的安排,是情理之中。”

她不是说场面话,而是打从心底里不想让王怀瑾在武将的道路上走下去。

圣人若是能再把王怀瑾调回文职,且继续留在京城,唐元贞将会无比感谢。

赵氏看了唐元贞一眼,仿佛要看进她的心里,好半晌,才笑道:“放心吧,阿瑾是我唯一的儿子,圣人不会轻易让他上战场的。”

唐元贞被道破心事,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

就在这时,外面响起了小丫鬟的通传声——

“二太夫人来了!”

赵氏坐直了身子,与唐元贞对视一眼。

这个时候,李氏来做什么?

要知道,李氏最排斥寸心堂,除非真有事,她轻易不会踏足。

唐元贞倒是猜到了几分,估计是萧家来人了。

“快快有请!”

不管赵氏心里怎么不待见这个弟媳妇,面子功夫她还是要做周全。

唐元贞站了起来。

连阿宝也放下点心,乖巧的站到了一边。

“见过阿嫂。”

李氏难得的好心情,一声“阿嫂”也唤得十分热情。

“弟妹太客气了,快来坐下吧。”

赵氏热络的招呼李氏入座。

唐元贞带着阿宝给李氏见礼。

李氏从鼻子里哼了一记,冷冷的目光扫过唐元贞,那嫌弃的模样,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当她看到阿宝的时候,冰冷的眼神融化了不少。

只是,当她看到阿宝胖嘟嘟的小身子、以及手上的糕点屑时,脸上闪过一抹不喜。

好好的孩子,都被赵氏当猪养了!

若是换做平常,李氏定会跟赵氏好好说说。

可今天,她还有求于人,只得将此事咽下,强打着笑脸,跟赵氏寒暄。

赵氏是什么人啊,形形色色的人不知见过多少,似李氏这种把情绪都挂在脸上的人,她一眼就能看穿李氏的心思。

不过,李氏不说,她也懒得计较。

“阿嫂,这是我娘家妹妹的两个女儿,菁菁和皎皎。”

李氏入座后,很快就进入正题,一指站在堂前的两个小娘子,笑着说道:“箐箐、皎皎,还不赶紧拜见大太夫人?”

萧箐箐和萧皎皎乖巧的应了一声,然后盈盈下拜,娇声道:“箐箐(皎皎)给大太夫人请安!”

赵氏抬了抬手,“无须多礼。哎呀,这两个孩子生的真好。”

萧龟年两口子做事不怎么靠谱,但皮相真心不坏。

且萧龟年睡的丫鬟、侍妾也多是美人儿,强强联合之下,不管是嫡女还是庶女,长得都很标准,各有各的特色。

萧箐箐美得骄傲,带着一股子野性,仿佛扎人的玫瑰花。

萧皎皎美得柔媚,娇娇怯怯,宛若惹人怜爱的含羞草。

更妙的是,两人年轻啊,俏生生的往那儿一站,本身就是一幅极美的画卷。

赵氏按照惯例,给了两人见面礼。

两人赶忙道谢。

接着,李氏又不咸不淡的跟唐元贞介绍了两人。

唐元贞有了昨天王怀瑾的话打底,已经不把萧氏姐妹当情敌看待,就像待两个不亲近的亲戚,不轻不重的给了见面礼。

萧氏姐妹又屈膝跟唐元贞道了一回谢。

寒暄完毕,李氏开始说正事:“我妹妹家里事多,明天就要回去了。两个孩子却因为某些事,刚刚抵达京城,不好立刻就回转。我这边呢,阿婉出了阁,我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就想着留两个外甥女住些日子——”

赵氏是一家之主,李氏想要留宿客人,须得征求她的意见。

赵氏看了眼人比花娇的两个小娘子,又看了看唐元贞,最后笑道,“应该的。这两位小娘子生得乖巧、可人儿,慢说弟妹喜欢了,就是我看着也稀罕。”

说着,她又对萧氏姐妹道:“既是来了家里,就跟自己家一样,只管踏踏实实的住着。有什么想吃的、想玩儿的,也只管告诉你们阿嫂。”

唐元贞听到赵氏点名,便站了出来,“是啊,两位表妹,千万别客气!”

左右她们的事有郎君处理,她乐得在人前做个“大度”的人。

李氏有些意外,她还以为唐氏会拒绝留下萧氏姐妹哩。

萧箐箐和萧皎皎也是满眼惊奇,昨儿的唐元贞,可是非常排斥她们啊。

今天,怎么就变了个态度?

不过人家把话说得这么漂亮,她们姐妹也要有所表示。

两人赶忙向唐元贞道谢。

就这样,萧氏姐妹在萱瑞堂住了下来,一应吃穿皆按照柳氏姐妹的份例来。

傍晚时分,王怀瑾回来了。

他的新官职也有了,兵部侍郎,正四品。

与之前的折冲府都尉平级,但京官比地方官原就高半级,所以王怀瑾算是升职了。

一家人都很高兴,围聚在寸心堂畅快的吃了一顿。

唐宓趁着大人们高兴,偷偷和柳佩玖吃了两杯果子酒,只把小脸熏得通红。

唐元贞好气又好笑,赶忙命人将她和柳佩玖送回揽月阁。

回到揽月阁,阿姜带着两个小丫鬟给唐宓洗澡。

洗了澡,唐宓的酒意散去不少,她披散着头发,坐在堂屋里喝解酒汤。

就在这时,楼下传来细小的说话声。

不多时,楼梯噔噔的响,一楼当值的小丫鬟颠颠的上来了。

“三娘,萧家表小姐来了。”

唐宓蹙眉,就是昨天在门口见到的那两位?

好好的,她们来自己这里做什么?

心里存着疑惑,唐宓还是吩咐:“快请!”

唐宓猜错了,来的只是萧皎皎,并不是萧氏姐妹都来了。

萧皎皎怀里抱着一只通体雪白的小猫,只是那猫儿恹恹的,看着没什么精神。

唐宓起身相迎,“猫儿见过表姑母。”

萧皎皎赶忙避开唐宓的礼,小脸上满是受宠若惊,“猫、猫儿不必客气。我贸然来访,没有打扰猫儿休息吧?”

打扰了又能如何?

人来都来了,唐宓还能说什么?

唐宓笑了笑,没说话,只是示意丫鬟们给萧皎皎上茶、摆果子。

“哎呀,不用忙了,我、我就是来看看猫儿。都说猫儿最是个心善的,且擅长侍弄宠物,正巧我在来京的路上遇到一只生病的小猫儿,看着怪可怜的,便将它带上了,”

萧皎皎将怀里的猫展示给唐宓,“偏偏我是个没用的,养了几日,这猫儿的病竟是愈发重了。今天更是连饭食都吃不下,我急得不行,忽的想起了猫儿你,就带着它来求你帮忙了。”

唐宓低头看了看那白猫,唔,确实病了。

“猫儿,表姑母有个不情之请,你能不能把这猫儿留下来,好歹救它一命?”

唐宓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却又说不出来。

最后,为了求证心底的疑惑,唐宓还是把白猫留下了。

打发走萧皎皎,唐宓看向阿姜,“奶娘,您说我看起来很傻吗?”

第162章 惊变

唐元贞一共为王怀瑾生了四个儿女,唐宓是唯一的女儿,也是王怀瑾最宠爱的孩子,没有之一。

这一点,王家上上下下都清楚。萧皎皎虽然是初来乍到,但在路上,仅凭王怀瑾和下人的只言片语,她便发现了这一点。

王怀瑾从梁州返京,带了不少“土仪”,据说是他在梁州剿匪的时候弄到的战利品。除去上交给朝廷的,分给下面官兵的,剩下的很大一部分都进了王怀瑾的腰包。而王怀瑾还没有到京城,就已经将这些“土仪”做了分配:先挑出适合年轻小娘子的珠宝、玉器、摆件和布匹等物留给唐宓,其他的全都交给妻子处置。

有好东西,最先想到的就是唐宓,足见王怀瑾对这个宝贝女儿的看重。

萧皎皎最擅长从细节发掘问题,尚未来到王家,便已经将唐宓这个名字牢牢的记在了心上。途中,她更是不着痕迹的打听唐宓的消息。只可惜王家的仆役嘴太严,萧皎皎什么有用的信息都没有打探到。唯一的了解就是唐宓喜欢小动物,尤其是白色的。

萧皎皎便在途中找到了一只纯白的小猫,最妙的是,这只小猫还生了病,看起来格外可怜。

这不,刚到王家没多久,萧皎皎便抱着小猫来寻唐宓了。

当然,她也没奢望一次就能跟王家最受宠的孩子处好关系,但能搭上话,留下再次拜访的理由,那就足够了。

唐宓却觉得自己的智商受到了严重的侮辱,她气鼓鼓的对阿姜说,“奶娘,我脸上是不是写着‘傻子’两个字?要不然,她怎么就找上了我?”

萧氏姐妹是来做什么的,只要不是傻子,都能猜得出来。而唐宓作为元妻所出的嫡女,在亲娘尚在、父母恩爱的情况下,得有多脑抽才会跟一个想给自家老爹做小妾的女人“交好”?

还有,萧皎皎是什么意思?觉得自己魅力大的连原配的女儿都能争取到自己这一边?

但,不管是什么情况,都有个大前提,那就是唐宓脑子有问题!

阿姜也有些无语,自己带大的小娘子聪明得近乎妖孽,从三岁起,阿姜就不会把唐宓当成孩子,而是当成一个成年人,她从不敢因为年龄而小瞧唐宓。

至于把唐宓当成少不更事的娇娇大小姐,更是想都不敢。

如今遇到一个还真把唐宓当“傻小姐”的,阿姜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犹豫半晌,阿姜才指着那只小猫,问道:“三娘,这只猫儿该如何处理?要不要请医女过来帮忙瞧瞧?”

目光一接触到那只小白猫,唐宓心底的那股子怪异又袭上心头。

阿姜伸手就要去抱那只小猫,唐宓赶忙喝止:“住手!”

阿姜被吓了一跳,不解的看向唐宓。

唐宓按了按眉心,“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觉得这只小猫有问题。它,让我很不舒服。”

阿姜的神色变了,唐宓对动物有种天生的亲和力,她能敏锐的感知动物的好坏、善恶,甚至连动物是否生病,唐宓都会有所感觉。

但,唐宓很少从某只动物身上感觉到“不舒服”。

“三娘,您是说这只猫有问题?”莫非是萧皎皎别有用心?

“说不出来,就是觉得不好。”唐宓就是觉得不对劲,才会把小猫留下,否则,她根本就不会理萧皎皎。

“这样吧,奶娘,你把刘大夫请来,另外,吩咐下去,谁都不要接触这只猫。”唐宓沉吟片刻,郑重的吩咐道。

唐宓说一句,阿姜答应一句。

最后,阿姜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三娘,这事要不要告诉娘子?”

唐宓想了想,摇摇头,“阿爹刚回来,家里还有很多事需要应酬,咱们就不要给阿娘添麻烦了。”

再说了,这件事牵扯到萧皎皎,唐元贞心胸再宽广,若是知道萧皎皎来找唐宓,她也会觉得恶心!

刘大夫是王家的供奉,虽不是太医,但也是家学渊源,是唐元贞高薪聘请来的。

平日里,家里有个头疼脑热,下人们有个跌打损伤,不好劳烦太医,便请这位刘大夫出马。

唐宓院子里的大大小小的宠物,也全由刘大夫负责看护。

所以,当摘星院的丫鬟出现在刘大夫的小院时,刘大夫很是习惯的问了句,“今天又是那只小祖宗不舒服啊?”

小丫鬟得到了阿姜的叮嘱,知道这次事情不同寻常,郑重的说,“刘大夫,不是家里的宠物病了,而是一只小野猫。我们三娘说了,这只猫儿不太正常。”

刘大夫见小丫鬟说的郑重,不禁收起了笑容,吩咐药童拿上药箱,临行前,他又拿了一包石灰和一瓶唐氏酒坊特制的酒精,确定没有疏漏,这才跟着丫鬟去了摘星院。

来到摘星院,刘大夫没有上二楼,而是在一楼的会客厅等着。

不多时,唐宓和几个丫鬟走了下来。其中一个丫鬟的手里拎着一个竹篮,篮子里放的就是那只白猫。

“刘大夫,又麻烦您了。”唐宓客气的跟刘大夫见礼。

“不麻烦,不麻烦,职责所在,老夫应该的。”刘大夫还不到五十岁,但在大梁,却是可以自称“老夫”。

唐宓冲着小丫鬟抬了抬下巴,小丫鬟会意,将篮子放在了桌子上。

刘大夫没再说话,而是来到桌前,仔细的看那只猫。

刘大夫的眉头越来越紧,神色也越来越严峻。

唐宓一直关注着刘大夫,见他这般,她的心也只往下坠......

唐元贞和王怀瑾回到朝晖院,王怀瑾便颠颠的拿出了一大本厚厚的册子。

“这是今春剿匪的收益,我全都带了过来。”王怀瑾就像个急于献宝的孩子,用“求表扬”的渴望目光看着唐元贞。

唐元贞笑得很灿烂,不管是后世还是现在,愿意把自己所有财产都交给老婆的男人,都可以算是好丈夫。

“猫儿的留出来了吗?”唐宓笑眯眯的问。

“早就留出来了。娘子不是说了吗,咱们就猫儿一个女儿,万万不能委屈了,嫁妆什么的更要早早的准备起来!”所以,不管遇到什么好东西,王怀瑾两口子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给唐宓留起来。

十几年下来,都变成一个习惯了。

夫妻两个正说着唐宓,外头便响起了小丫鬟的通传声,“三娘来了!”

还不等唐元贞说什么,唐宓已经急匆匆的跑了进来,“阿爹,阿娘,不好了,出大事了!”

第163章 瘟疫来了!

天色将晚,浑厚的净街鼓响起,京城各大坊门开始关闭。白天还熙熙攘攘的城市,顿时安静下来。

武侯在路上巡视,遇到宵禁还在外头晃荡的人,没二话,轮起鞭子先抽一顿,然后该问询问询,该锁拿锁拿。

然鹅,也有例外。静寂的大道上,一匹快马疾驰而来。武侯照例上前检查,那骑手勒住缰绳,连马都没下,直接丢给武侯一块腰牌。

那武侯就着灯笼的亮光,仔细的验看那块腰牌,很快,他的脸上浮现出郑重的神色。

双手将腰牌递还给骑手,武侯吆喝同伴迅速让出路来。

骑手将腰牌揣回腰间,双脚用力踢了踢马镫子,胯下的骏马箭矢一样飞驰而去。

“老哥,这人什么来头,竟能随意在宵禁时分纵马京城?”另一个年纪小一些的武侯凑过来,低声问道。

放行的那位武侯,望了眼远去的骑手,低声对同伴说:“不可说啊,他们是影子一样的存在,唯有——”发生大事、难事的时候才会出现。

只是不知,这次又是哪里出了事。

武侯眼底满是担心。

快马疾驰,顺着朱雀大街一路来到皇城,将腰牌丢给城门口的侍卫。

侍卫验看了腰牌,脸色也凝重起来,飞快的将腰牌还给骑手,然后开启城门。

骑手马不停蹄,继续往里狂奔。

两仪殿。

姜皇后抹着眼泪,跟圣人哭诉,“阿清真是太委屈了,好好的亲事就这么黄了......”还要嫁给杨家那个败家子!

姜皇后想想就觉得憋闷。

姜皇后不是傻子,又在后宫做了这么多年的女主人,她也有属于自己的消息渠道。

而且姜清这件事,太明显了,只要不是傻子,一看便知道她被人算计了。

至于算计她的人是谁,姜皇后也有猜测——阿清是在哪儿出的事?那里是谁的地盘?

答案不言而喻啊,一定是李寿!

姜皇后也不知道自家侄女哪里得罪了十八郎,过去阻挠阿清的亲事也就罢了,现在竟然还陷害阿清,他、他到底还要怎样?

偏偏十八郎是圣人的心尖子,除了圣人,谁都说不得。

就连她这个后宫女主人,明明猜到了幕后主使是李寿,也不敢跟圣人告状。唯恐一个弄不好,非但不能帮阿清,反而还会招来圣人的不满。

唉,没办法,一向英明神武的大梁皇帝,每每遇到他一手养大的十八郎的时候,就会变成极其护短的不讲理家长!

姜皇后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跟圣人哭诉阿清的“委屈”,尽量帮阿清争取最大的利益。若是能哭的圣人心软,由他出面帮阿清摆脱杨家的亲事,那就更好了。

姜皇后和圣人做了二十多年的夫妻,对他十分了解,只要在这件事上,阿清是无辜的,圣人定会有所补偿。

但——

姜皇后的期望注定要落空了。

圣人面沉似水,定定的看着姜皇后,“杨家与姜家一样都是世家,阿清嫁给阿谏是门当户对、天赐良缘,如何就委屈了?”

姜皇后心里咯噔一下,圣人生气了?莫非这次的事情里还有她不知道的内情?比如,阿清并不“冤枉”?

对于姜清,圣人真是没有多少好感。原本,权当养只猫儿狗儿哄皇后开心。也任由皇后对她诸多宠爱。宠物嘛,宠一点是应该的。

但若是宠得不知轻重,无法无天,那就超出圣人容忍的范围了。尤其是姜清居然敢算计十八郎(在圣人的眼中,唐宓已经是李寿的家眷,欺负她=欺负李寿),圣人更不能允许!

人心都是偏的,在比亲生儿子还亲的心肝儿外甥和“宠物”之间,圣人好不犹豫的偏向了前者。

姜皇后瞬间明白了圣人的意思,她赶忙收起眼泪,诚惶诚恐的说道,“圣人说的是,臣妾想左了,姜、杨连联姻是再合适不过的了。”就是再不相配,圣人说“相配”那就是必须“相配”!

圣人最满意皇后这一点,识时务,不会仗着什么“情分”就看不清自己的身份。

姜皇后知趣,圣人也不会跟她计较。柔和了语气,他道,“既是喜事,就该好好操办。你也养了姜清这些年,就是只猫儿狗儿也养出了感情,更不用说,她还是你嫡亲的侄女儿,旁的不说,单是嫁妆就不能委屈了。”

姜皇后露出感激的表情,起身给圣人福了一礼,“臣妾代阿清谢过陛下。”

姜皇后脸上欢喜,心里却一片悲哀:原来在圣人心里,她的阿清,堂堂天水姜氏女,竟只是个“猫儿狗儿”!

不过,姜皇后也暗暗下定决心,自此以后她定要让阿清收敛性情、不许再惹是生非,否则她再也不管这个不省心的东西了。

还是那句话,人都有自私的一面。姜皇后确实喜欢姜清,但那也是建立在姜清“无害”的基础上,一旦姜清惹了大麻烦,第一个舍弃她的便是姜皇后。

侄女虽亲,但还是亲不过自己的儿子,以及自己!

姜清的话题就此结束,姜皇后赶忙换了个话题,说起了太子和几个皇子的课业。

圣人对太子这个嫡长子还是很满意的,由太子又想到了跟自己同甘共苦的发妻姜皇后,脑海中不禁浮现出当年夫妻二人一起在京城做人质的艰难生活。

种种画面闪过,圣人对姜皇后的态度愈发温柔,方才因为姜清而生出来的些许不愉快顿时消散。

姜皇后暗暗舒了口气,她就知道,她这个法子最是灵验。

帝后的谈话越来越融洽,两仪殿的气氛也越来越温馨,就在一对老夫妻眼瞅着相携步入寝殿、重温旧梦的美好时刻,外面忽然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姜皇后懊恼不已,好不容易营造出来的气氛毁于一旦,她杀人的心都有了。

圣人也变了脸色,他倒不是为好事被打断而生气,而是有个预感——出事了!否则,下面的人断不会在这个时间来打扰他。

果然,就在帝后各怀心事的时候,赵福急匆匆的走了进来,“圣人,锦鳞卫急报——”

说着,他双手举起一个密封的竹筒。

圣人赶紧接过来,验看了竹筒上的蜡封,确定没有人动过,这才打开盖子,抽出纸条,一目十行的看过去。

待他看清纸条上的字后,脸色顿时大变:什么?京城竟然发现了疫病?!

第164章 隔离

傍晚,萱瑞堂里点起了灯火,堂屋里很是明亮。

李氏含笑看着两个人比花娇的外甥女,热情的招呼她们用饭。

两个外甥女中,李氏自是最喜欢萧箐箐,这可是她嫡嫡亲的外甥女啊,跟她有血缘关系哩。

只是萧箐箐的性子,呃,怎么说呢,如果单纯只是把她当外甥女,那么李氏将会很喜欢。小娘子嘛,骄傲一点、性子野一点才有个性不是?

可如果把她当做儿子的妾室看待,李氏的感觉就是另外一个样子了。

娶妻娶贤,纳妾纳美,当人妾侍就该有妾侍还有的样子。谦卑、恭顺、柔美,把夫君当成天一样伺候、敬畏,那才是合格的妾侍。

凭心而论,如果萧箐箐不是妹妹的亲生女儿,李氏真不想把她纳入儿子妾侍的名单。

相较于萧箐箐,萧家的另一个女儿,李氏最开始并不喜欢。尤其是听闻她是个胡姬所出的婢生女,李氏就更嫌弃了。

她的阿瑾是什么人?堂堂安国公,手握实权的折冲府都尉,萧家的嫡女给阿瑾做妾都是高攀了,更不用说一个出身如此低贱的庶女了。

但一向对庶出子女都不假辞色的李信贤,居然破天荒的对萧皎皎十分推崇,还主动建议李氏一定要留下她,丝毫都不怕这个庶女会抢了萧箐箐的风头。

起初,李氏还有些不解,但跟萧皎皎接触了一天后,她才明白妹妹为何会对这个庶女另眼相看。

这个萧皎皎实在是太有眼力见儿了,各种体贴入微,各种温柔小意,简直就是天生的妾啊。

直到这时,李氏才相信妹妹的话,“你想拢住阿瑾的心,给唐氏添堵,就必须靠皎皎!”

“箐箐,皎皎,在我这里不必客气,就跟在自己家一样!”

李氏越看萧皎皎越满意,她脑海里甚至已经开始脑补阿瑾纳了萧氏姐妹后,自己跟阿瑾重续母子情,而唐氏却跟阿瑾离心离德的美好画面。

但很快,李氏的美梦就破碎了!

“二、二太夫人,不好了,院子外面来了好多人,”一个婆子连滚带爬的闯了进来。

“什么?什么人敢擅闯萱瑞堂?”李氏腾地站了起来,脸色变得很是难看。

虽然她嘴上说的厉害,暗里却有些犯嘀咕,不会是唐氏带着她的客女杀过来了吧?

唐氏可是有前科的呀。想想万氏,再想想王怀恩,李氏还真没什么底气。尤其她现在正算计唐氏,她愈发心虚。

但,令人意外的是,带队来围困萱瑞堂的并不是唐元贞,而是王怀瑾。

“阿、阿瑾,你这是要做什么?”李氏很是惊愕,因为她发现,一向温文尔雅、颇有魏晋名士风范的王怀瑾竟满脸肃杀,浑身散发着骇人的气息。

王怀瑾没有跟李氏说话,而是将冷冰冰的视线投向萧皎皎,“说,除了你,都有谁接触过那只白猫?”

萧皎皎被王怀瑾那几乎要吃人的目光吓得小脸煞白,如弱柳般的娇躯微微颤抖,闪亮星眸中已经染上了点点水雾好一个楚楚可怜的佳人儿,换做其他任何男人见了,都会忍不住心生怜惜。

只可惜,她遇到的是王怀瑾,一个眼中只有妻子的忠犬。

“呛啷”一声,王怀瑾拔刀出鞘,锋利无比的横刀立刻逼向萧皎皎白嫩、纤细的脖颈。

萧皎皎吓得尖叫一声,双腿发软,若不是身边丫鬟扶着,她早就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不比刚才的“表演”,这次萧皎皎是真的被吓到了。

别说是她,就是李氏也被吓得不轻。在李氏的记忆里,根本就没有王怀瑾如此暴戾、冷血的模样。

李氏毫不怀疑,王怀瑾绝不是做做样子,他的横刀真的有可能会劈向萧皎皎!

“阿、阿瑾,有、有话好好说,作甚舞刀弄枪的?”李氏小心翼翼的说着,唯恐自己一个说不好,就会激怒王怀瑾。

王怀瑾还是没看李氏,继续用冰冷的目光盯着萧皎皎,“问你最后一次,除了你,还有谁接触过那只白猫?”

最后一次?莫非,萧皎皎若不赶紧说实话,她的小命堪忧?

李氏和萧箐箐都被吓呆了。

萧皎皎更是面无人色,强忍着心底的恐惧,结结巴巴的说,“除、除了我,还、还有箐箐、姨母,哦,还有阿花也、也抱过那只白猫。”

说完这话,萧皎皎的勇气似乎回来了一些,她竟有胆子询问,“表、表哥,莫非是那只猫有什么不妥?可是出了什么问题?”

不应该啊,那只猫就是看着没精神,吃不下东西,并没有太大的毛病啊。

否则,她也不会把它捡回来。毕竟,在把白猫交给唐宓之前,是需要她自己来照顾的。萧皎皎可没耐心侍弄一只身患重病的猫崽子。

王怀瑾没有理睬萧皎皎,直接下令,“来人,将萧皎皎、萧箐箐、阿花,还有二太夫人请到偏厅——”

他的话音方落,外头呼啦啦的冲进来二十多个身着劲装的客女,她们神色肃穆、动作迅速,一看便是训练有素的武士。

“表哥,你要做什么?我们到底犯了什么错,你要这样对我们?”萧箐箐先急了,一把推开围上来的两个客女,冲着王怀瑾叫嚷着。

李氏也怒了。

今天王怀瑾自从进了萱瑞堂,就对自己不理不睬,全然没把自己这个做阿娘的放在眼里。真真是不孝!

哼,都是被唐氏挑唆的,过去阿瑾多听话、多孝顺啊。

“阿瑾,到底出了什么事?就算要我们死,好歹也让我们死个明白啊!”

李氏忍着心底的不满,努力跟王怀瑾讲道理。

“对呀,我就是死也要做个明白鬼!不就是抱了抱那只白猫吗,怎么就跟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祸事一般?”

听李氏也这么说,萧箐箐顿时多了几分底气,她跳脚喊着。

王怀瑾眸色幽深的扫视了三人一眼,一字一句的说,“刘大夫发现,那只小白猫感染了疫病,恰是地震灾区爆发的那种疫病。”

“啊——”李氏傻眼了。前些日子,她还跟唐元贞闹着要去骊山,为的不就是躲避那场瘟疫吗。

“”萧氏姐妹直接瘫软在了地上。

王怀瑾还在说话,“圣人有令,所有跟白猫接触过的人都必须隔离”

(天津)

第165章 药

“隔离?什么隔离?我、我才不要被隔离!”李氏被“疫病”二字吓得几近魂飞魄散,忽的听到“隔离”二字仿佛被人扎了一下,整个人都跳了起来。

隔离?不、不,她不要被隔离。发生地震的那个小县城足足万余户、近几万人,圣人说下令“隔离”就“隔离”了。不管里面到底有多少是被感染的人,通通被封锁在县城里,不许出来!

什么“隔离”?让她说根本就是任由几万人自生自灭!

如今,圣人竟然还要把她也“隔离”了?不行,绝对不行!

她跟县城的那些贱民不一样,她可是朝廷钦封的诰命夫人,还有个做国公的亲生儿子,怎么能被“隔离”呢?

“阿、阿瑾,你去跟圣人说,阿娘我没事,根本不用隔离。”李氏仿佛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明知没用,却还要死命挣扎。

她一把抓住王怀瑾的胳膊,迭声喊着,“去,你去求圣人,我不要隔离,呜呜,我不要被隔离啊”

王怀瑾静静的看着李氏紧抓自己的手,满腹安抚的话都咽了回去——阿娘难道不清楚,跟疑似被传染的人或牲畜接触,就有可能被传染?

如果不是这样,圣人又何必下令将跟白猫接触过的人全都隔离起来?

果然,在危机关头,阿娘想到的永远只有自己!

“呜呜,我也不要被隔离!”萧箐箐哭得涕泪纵横,坐在地上扑腾着双手双脚,死活不让客女接近。

萧皎皎经历了最初的惊恐很快镇定下来。她甚至开始努力回想自己发现白猫的整个过程和全部细节。

忽的,她的眼睛一亮。

“表哥,我想起了一件事,白猫事件,或许并不是意外!”萧皎皎抬起头,楚楚可怜的巴掌小脸上满是异样的光彩。

王怀瑾眸光闪烁,“你有什么条件?”

萧皎皎可是聪明人,说这话定是有所要求。

“不愧是领兵打仗的悍将,表哥果然爽快!”

跟聪明人打交道就是痛快,萧皎皎冲着王怀瑾竖起大拇指赞了一声,而后瞥了眼挂在王怀瑾胳膊上的李氏,认真的说道,“我不求别的,只希望有了对症的救命良药时,表哥能最先想到我们姐妹!”

萧皎皎很有自知之明,相较于李氏,她只是小人物,一旦出了事,被牺牲掉的永远都是小人物。

萧皎皎提出这个要求,只是希望王怀瑾能看在她帮忙的份上,关键时刻能救她一命。

至于萧箐箐,不过是顺口捎带的人情。

果然,听到萧皎皎的话,萧箐箐满眼感动,“呜呜,皎皎,还是你对我好!”

王怀瑾才不管小娘子之间的那些小算计,他只想知道更多的线索。

“好,我答应你!”王怀瑾爽快的应了。

萧皎皎暗暗舒了口气,详细把自己发现白猫的过程说了一遍,“那是在离京一百五十余里的驿站,我遇到了一个气度不俗的胡人。因为我的阿娘是胡姬,我虽长得不像阿娘,却也学会了胡人的语言,我便跟那人说了几句闲话”

胡人?还气度不俗?

王怀瑾脑中飞快的过滤些嫌疑对象。

萧皎皎还在说,“他听闻我是京城安国公府的亲戚时,顿时变得很兴奋,没准儿他是表哥的‘熟人’哩。”

王怀瑾眼皮跳了一下,什么“熟人”?有仇还差不多吧。

小小的揶揄了王怀瑾一记,萧皎皎接着说:“闲谈中,我无意间提到想养只白色的小动物,第二天,这只病恹恹的小野猫便出现在了人来人往的驿站。”

王怀瑾眉头微蹙,“你是说,那只白猫是那个胡人弄来的?”

萧皎皎扬起小脸,没了往日的柔弱、可怜,取而代之的则是一种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自信,“我不信这个世界上有什么‘巧合’!”

王怀瑾眼睛一亮,这位萧家的庶女果然很聪明啊。

萧箐箐在一旁看到有些傻眼,皎皎怎么忽然变了副模样?她这样子看起来好陌生啊。

王怀瑾点点头,“好,我知道了,你详细描述一下那个胡人的相貌。”

萧皎皎见自己成功引起了王怀瑾的注意,心中暗暗得意,面上却不显,仔细的将那人的模样说了一遍。

王怀瑾又追问了几个细节,确定无误后,这才放过此事。

“好了,阿婶,两位萧表妹,你们先去偏厅吧。”王怀瑾冲着客女们使了个眼色。

客女们会意,四人一组,朝李氏三人而去。

李氏简直要疯了,不可置信的瞪着王怀瑾。这个不孝子,她都这么哀求他了,他竟丝毫都不为所动。

“不,我不要隔离,”李氏疯狂的抓挠着,不准客女们靠近。但她哪里抵得过经过专业训练的客女?几下的功夫,她的胳膊便被控制住了。

李氏几乎是被架着,双脚已经离了地面。

她好不甘心,猛然想起一事,扭头对王怀瑾喊,“猫儿!还有猫儿,皎皎把白猫送给了她,她定然也跟白猫接触过!”

李氏眼底闪过一抹怨毒,既然要“隔离”,索性大家一起“隔离”!她就是死,也要拉个垫背的。

哼,她就不信了,依着唐元贞两口子对唐宓的宠爱,他们会眼睁睁看着唐宓被染上瘟疫,然后活活等死!

王怀瑾的眼底一片冰冷,他早就对亲娘失望透顶,但阿娘每次还能刷新他的伤心底线。

好蠢!萧皎皎暗骂一声,打定主意,以后绝不能跟李氏搅和太深。

王怀瑾用力闭了闭眼睛,冷冷的说道,“白猫患疫病的事,就是猫儿发现的,她没有接触白猫,但为了安全起见,猫儿还是把自己和几个贴身服侍的侍女一起关在了揽月阁!”

王怀瑾直直的看着李氏,一字一句的说:“猫儿根本没用别人去‘隔离’,她已经自己把自己给‘隔离’了!”

李氏傻眼了。

客女们毫不客气,直接拎起她,将人带去了偏厅。

李氏反应过来,扭头往后喊了一句,“惺惺作态,我就不信,唐元贞会任由猫儿等死!”

唐元贞当然不会眼睁睁看着女儿受到伤害。

在唐宓自行“隔离”的下一刻,唐元贞便回到朝晖院,将所有人打发出去,一个人进了空间。

“有办法的,一定会有办法的,”唐元贞在空间里急得团团转,最后来到了灵泉近前

(战场文学)

第166章 古方

如果说空间是神奇的,那么灵泉绝对是逆天的存在!无论是什么病、什么伤,只要还有半口气,一杯灵泉灌下肚,就能救回来,妥妥的“生死人、肉白骨”啊。

但,越是了解灵泉的神奇,唐元贞越是惶恐:她,不想事事依赖空间(灵泉),最后成为它们的奴隶!

所以,这些年来,唐元贞一直刻意减少使用灵泉的次数。严格说起来,生唐宓那一回,是她最后一次用灵泉救命。自从那次后,除了用稀释的灵泉水浇灌庄子上的作物外,她再也没有用过灵泉。

今天,为了女儿,唐元贞再次站到了灵泉边上。

她皱着眉头,显然一副为难的样子。其实,现在还不能确定唐宓是否染上了疫病,就算染上了,也不过是一杯灵泉就能解决的是。真正让唐元贞为难的是,她如何解释灵泉的“神效”。

穿越这些年,唐元贞一直都很谨慎,唯恐漏出丁点儿破绽。尤其是灵泉太逆天了,一旦暴露出来,不止是她,她的丈夫、儿女都有可能受到伤害!

可若不拿出来,她的猫儿又该怎么办?

唐元贞一屁股坐在灵泉边,不知该如何是好。

犹豫好久,久到她的身子都有些坐僵了,她才用力咬了咬牙,拿出一个甜白瓷小瓶,小心翼翼的取了些灵泉水。

取了泉水,唐元贞将小瓶放近袖袋里,闪身便出了空间。她唤来一个小丫鬟,问道:“今天小厨房给三娘准备了什么吃食?”

小丫鬟回道:“好叫夫人知道,按照大夫的叮嘱,小厨房给三娘准备了一些清淡的吃食。”

唐元贞点点头,抬脚往揽月阁走去。

“舅母,我、我想了几个防治疫病的法子,虽然不一定有效,但好歹试一试吧。”

柳佩玖满脸忧色的将唐元贞拦在了院子里,拿出一张纸递给她。

唐元贞挑起一边的眉毛,“防治疫病的法子?”

柳佩玖一个闺阁女子,若不是王怀媛大度、宽厚,柳佩玖连家门都出不来。在王家这些年,她也是规规矩矩,很是低调,从未露出什么异样来。

在唐元贞的印象里,柳佩玖就是个活泼的小姑娘,偶有调皮,却无伤大雅,是揽月阁的小开心果。

这样一个单纯的小庶女,又从未学过医术,怎会防治疫病的法子?

面对唐元贞无比犀利的眼神,柳佩玖心里直发毛,但她还是硬着头皮,说道:“这、这是我、我从书上看到的,想、想来应该有效!”

唐元贞见柳佩玖虽有些慌乱,但双眼澄澈,语气里也充满了对唐宓的关心,她收敛起气势,扯出一丝笑容,“阿玖有心了,我代猫儿谢谢你。”

唐元贞接过那张纸,略略的看了一眼,见上面还真一二三的罗列了好几条。什么用石灰水泼洒病舍,用高纯度的白酒消毒,将病患的衣物焚烧深埋......确实是一些预防疫病传染的好办法,只是唐元贞在里面闻到了“同类”的气息。

她抬起头,深深的看向柳佩玖。

柳佩玖心里打着鼓,根本不敢看唐元贞的眼睛。来到这个异世十多年了,她一直小心谨慎,生怕表现得与旁人不一样而让自己陷入困境。

这次若不是担心猫儿姐姐,她还不会出头。呜呜,猫儿姐姐对她这么好,她真不忍心眼睁睁看着她因疫病而有什么不测。

娘的,暴露就暴露吧,只要能帮到猫儿姐姐就好!

唐元贞没有错过柳佩玖的神情变化,尤其是看到她一副破釜沉舟的模样,心中不禁升起一股暖流。

“阿玖,很好,你真的很好。”唐元贞将纸收起来,再次代唐宓道谢。

柳佩玖连连摆手,“不谢不谢,我就是想为猫儿姐姐尽一份力!”

停顿片刻,她略带担忧的问,“舅母,猫儿姐姐会没事的,对吧?”

唐元贞坚定的点头,“猫儿一定会没事的,一定!”

王家有了疫病携带者,李氏、唐宓等几位主子已经被隔离。为了避免引起骚乱,这个消息被封锁了。

但,王家的异常,能瞒得过外人,却瞒不过家里人。特别是对揽月阁十分关注的某人。

“什么?疫病?”王令佩的脸都吓白了,嘴唇直哆嗦。

“是呀,听说连二太夫人都被关起来了,说是‘隔离’!”小丫鬟压低嗓门,小声说道。

“隔离?”什么隔离,分明就是让人等死啊。

想到揽月阁和萱瑞堂距离自己这么近,王令佩的双腿直发软。生平第一次,她觉得死亡离她是如此的近。

不行,不能继续留在王家了,哦,不,是京城都不能待着了,否则被传染上疫病,被“隔离”的就是她了。

她绝不让自己陷入这样的境地!

不过,这件事需要好好筹划一下,否则王令慧那个死丫头肯定会出幺蛾子。

王令佩极力让自己镇定下来,一个人坐在屋子里想了好久,才往父母的正房走去。

揽月阁,二楼。

唐宓坐在窗下,面前的小几上摆放着笔墨纸砚等物,而最上面的纸上写满了字。

她的大脑还在飞快运转,一本本曾经看过的古籍在她脑海里闪现。

“三娘,您要的书。”阿陈抱着一大摞的竹简走了进来。

唐宓头也没抬,直接说道,“放下吧。”

想了想,她又道,“对了,再让外面把灾区疫病的所有资料都给我送来,最好有详细的脉案。”

她脑海里已经有了主意,但还需要具体的资料做支撑。

“是。”阿陈没有犹豫,放下竹简便又颠颠的下了楼。

阿姜端着茶盘走到近前,心疼的看着忙碌的唐宓。

好半晌,等到唐宓停顿的空档儿,阿姜赶忙将茶盏送到她跟前,“三娘,歇一会儿吧。”

唐宓放下竹简,接过茶盏,轻轻的抿了一口,她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半——

她果然没有记错,藏书阁的某本古籍上确实记录了一个治疗疫病的良方,现在就等灾区疫病的具体资料了。如果灾区疫病的症状跟古籍上记录的一样,那么这场疫病便有法子可以治愈了......

第167章 我们想分家

唐宓想看藏书阁的古籍,这很容易,因为整个藏书阁都是她的,她想怎么看都行。

但是,她想看灾区疫病的具体资料,以及详细的脉案,就有些麻烦了。

毕竟王怀瑾不是宰相,更不是皇帝,区区一个兵部侍郎,真心没资格查阅这些近乎国家机密的资料。

王怀瑾没资格查阅,但有人有资格啊。

“猫儿想要灾区疫病的资料和相关脉案?”

李寿听完碧衣小婢装扮的眼线的回报,不禁有些疑惑,“她要这些做什么?”

王家出现了疫区逃出来的野猫,十多个跟野猫接触过的人都被隔离起来,其中就有王家的好几个主子。

这个消息,被圣人压了下来,但却没有瞒着李寿。因为被隔离的名单上赫然有唐宓的名字。

圣人太了解自己的外甥了,这几年,他冷眼瞧着,也明白了李寿对唐宓的用心。

想想姜清,不过是找了唐宓两次茬,还都没有成功,李寿照样让她嫁给了一个大纨绔。

如果这件事瞒着李寿,事后让他知道了......噫~,圣人都不敢想象李寿会有怎样过激的反应。别看李寿外表一副温文尔雅的名士模样,这小子暗地里有多“黑”,圣人再清楚不过。

所以,圣人在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就顺便通知了李寿。

不出意料的,圣人看到了李寿心急如焚、恨不能肋生双翼飞到王家的焦躁模样。

若不是李寿的样子太吓人,圣人都想咕哝一句:“没良心的臭小子,当年朕患了重疾,也没见你急成这样。”

李寿急啊,他能不急吗?这场瘟疫的危害性有多大,京城的人只是人云亦云的加上自己的臆想,而李寿却是亲眼见过。

整整一个小县城,好几万人哪,最初只是几十人患病,结果不出几日,小半个县城的人都被感染了,每天都有十几具尸体从疫病隔离区抬出来。

昔日热闹的县城,如今直接变成了一个死城!

圣人将京城乃至太医院的好手都派了去,二三十位名医研究了这些天,却依然没有结果,眼睁睁看着染病的百姓痛苦死去。

这疫病,沾上了就是一个死!

他的猫儿,居然疑似沾染了这种病毒,这、这该如何是好?

猫儿还那么小,现在的她,该是怎样的无助、惊慌?

李寿越想越焦躁,恨不能立刻杀到王家。

就在这时,他悄悄安插在揽月阁的一个眼线跑了来。

身着碧色衣裙的眼线听到李寿的问话,赶忙回道:“好叫十八郎知道,自从揽月阁被隔离后,三娘便命人去藏书阁搬了许多书,婢子偷偷去听了一耳朵,听到三娘仿佛念叨什么‘古籍’、‘良方’。”

李寿听说唐宓并没有他想象的那般惊慌失措,反而还能镇定的看书,他那颗乱跳的心也渐渐平复下来。

心静了,他的理智也回来了,也能正常的思考了。

古籍?唔,这个李寿知道,唐家收藏了许多古籍,其中还有不少据说已经失传的珍本、孤本。只是不知,猫儿看的是何种古籍。莫非是医书?《青囊经》、《黄帝外经》之类只存在于传说当中的医学圣典?

猫儿还提到了“良方”,这就更加证实了李寿的猜测。

再加上唐宓又提出要灾区疫病的资料和脉案,李寿几乎可以肯定:猫儿已经找到了治疗疫病的法子!

嘭!

李寿猛的站了起来,白皙英俊的面庞上浮现出惊喜之色。

他深深吸了口气,压下心底的激动与狂喜,沉声吩咐道,“来人,备马,我要进宫!”

猫儿不是想要那些资料吗?没问题,他去给弄。

......

唐元贞走进小厨房。

“夫人来了!”几个厨娘正忙碌着,抬眼见是女主人,赶忙停下手里的活计,纷纷见礼不迭。

唐元贞摆摆手,示意众人不必多礼。她扫了眼案板上摆放的肉蛋果蔬,问了句,“今天准备了什么汤?”

一个体型微胖的厨娘赶忙回道,“回夫人的话,备了鸡皮酸笋汤、时蔬汤还有蛋花汤。”

唐元贞想了想,一边挽袖子,一边说道,“鸡皮酸笋汤我来做,配菜都准备好了吗?”

一旁的侍婢忙给唐元贞系上围裙。

微胖厨娘则回道,“都准备好了。”

说着,厨娘将处理妥当的食材都端到唐元贞近前。

唐元贞没再说什么,洗了手,便开始亲自做汤。

厨娘和粗使丫鬟们都退到一边,静静的看着唐元贞忙碌。

唐元贞在众人看不到的角度,悄悄将小瓷瓶拿了出来,把里面的泉水倒进了汤锅里。

两刻钟后,唐元贞亲自端着一碗汤走了出来。

来到揽月阁前,几个身着铠甲的客女迎了上来,将唐元贞挡在了一道用石灰画好的白线外面。

唐元贞将托盘递给客女,叮嘱道,“这是我亲手做的汤,让猫儿一定多吃些。”

客女答应一声,见唐元贞没有其他的吩咐,这才端着托盘进了揽月阁。

唐元贞站在线外,翘首往二楼的方向看。

“弟、弟妹~”

一记怯生生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唐元贞扭过头,只见小万氏远远的站在了院门口,大半个身子藏在院门外,只探出了一个脑袋。

唐元贞心里记挂女儿,也就没有多想,像往常一样招呼:“是大嫂啊,有什么话,进来说吧。”

小万氏忙摇头,仿佛院子里有什么洪水猛兽,她连看都不敢看。

尤其是无意间瞥到那几个全副武装、脸上还蒙着布巾子的客女时,她眼中竟闪过一抹惊惧之色。

唐元贞眉头微蹙,小万氏这是怎么了?

忽然间,她脑中灵光一闪,瞬间明白了小万氏的异常。

唐元贞不禁有些气恼,原以为有王令慧在一旁劝说,王怀恩一家能靠谱些,结果呢,一遇到事儿,这家人就原形毕露了。对比一下刚刚的柳佩玖,唐元贞愈发觉得这家人养不熟!

唐元贞心里不舒服,脸上多少带出了一些,她冷冷的说,“大嫂,还是进来说话吧。”

小万氏咽了口唾沫,心里一百个不愿意,可看到唐元贞的脸色,她还是硬着头皮走了进来。

“那、那什么,弟妹,我、我们想分家!”

第168章 她也要分家

分家,是小万氏最不想提及的话题。哪怕是现在,她亲口吐出“分家”两个字,她的心早已痛得流起了血。

但,阿佩说的没错,住在国公府确实是好处多多,可也要有命去享用啊。

现在王家是什么情况?

居然出现了疫病!

李氏被关起来也就罢了,如今连最受宠的唐宓也被“隔离”了,足见这次的事情有多严重。

小万氏是舍不得国公府的富贵,可她更舍不得自己和家人的性命!

走,他们必须尽快离开王家!

等到哪天整个国公府都要被“隔离”,他们再想走,恐怕就来不及了!

而想要名正言顺的离开国公府,唯一的途径就是分家。

树大分枝嘛,长辈去了,家里分家合情合法,任谁也挑不出理儿来。

“他们想分家?”

赵氏盘腿坐在榻上,听了唐元贞的回禀,脸上露出些许嘲讽,“那就分吧。”

对于这种只能同富贵,却不肯共患难的人,赵氏真心无法把他们当成家人。更何况,她原就不喜欢王怀恩一家。

如今,他们主动提出要走,赵氏高兴还来不及,哪里会阻拦?

要她说,若是能借这次的事,将府里碍眼的人都清理出去,还省了自己费心思“送”他们走哩。

想到这里,赵氏眼底精光闪烁。

唐元贞躬身立在堂前,应道,“好,我知道了。只是,这事要不要请几位族老过来做个见证?”

王怀恩身份特殊,又有万氏临终前的叮嘱,如今要分家了,具体该如何操作,慢说唐元贞了,就是赵氏也不会轻易做裁断。唯恐一个弄不好会落下话柄。

最稳妥的做法,就是请王家的那些所谓族老做见证,然后丁是丁、卯是卯的分个清楚!

赵氏却冷笑一声,“请族老倒是没问题,就怕他们等不及啊。”

唐元贞秒懂。

是啊,现在不是国公府赶他们走,而是他们主动要离开,还是迫不及待的要离开,估计就算唐元贞想按正常程序走,王怀恩一家还不愿意呢!

“不过,也别亏待了他们,一切按照先太夫人的意思分。”赵氏不在乎钱财,她更看重的是王家的兴起。

如果能用一些身外之物为整个家族割去不安定的因素,赵氏乐得埋单。

“我省的。”

唐元贞的想法和赵氏差不多。虽然王怀恩一家的做法让她很是不爽,但细想一下,这还真不是个坏事!

第二天一大早,王怀恩和小万氏便来到了寸心堂。

虽然赵氏昨天说来不及请族老,但还是请了两位有分量的见证人——霍顺和段成栋。

王怀恩原本还担心赵氏和王怀瑾两口子会落井下石,趁机克扣他的家产,但看到霍顺,他的心就放了下来。

要知道,这两年他和霍顺的关系着实不赖。如今霍顺最宠爱的侍妾,还是他送去的哩。

更不用说霍顺很自家老爹关系莫逆,定不会让他这个王鼐唯一的子嗣受委屈!

赵氏根本没看王怀恩夫妻,而是当着霍顺两人的面,将王家的所有家产的账目册子都拿了出来。

赵氏一样样的说:“按照规矩,国公府的祭田、功勋田、梁州祖宅和京中大宅不分,全部由王怀瑾继承。除去这些,国公府的产业如下:梁州良田千顷,五进宅院三套,店铺三十六间;京城良田三百八十顷,宅院......”

赵氏缓缓念着,王怀瑾和唐元贞倒没什么,王怀恩两口子则聚精会神的听着,手指不断的在膝盖上划来划去,似乎是在盘算自家能分到多少。

不止他们两人,正堂外的廊下,杨姨娘悄悄的站在窗户边,竖着耳朵听着。

她跟随王鼐的时间最长,又是王鼐唯一儿子的生母,在王家地位很特别。

再加上赵氏常年不在家,又有万氏的纵容,王鼐曾一度将杨姨娘当成妻子看待,他赚了多少家产,杨姨娘多少知道一些。

甚至于王鼐的私库有一段时间都是杨姨娘看管的。国公府的家产有多丰厚,她再清楚不过。

儿子要分家了,杨姨娘唯恐他不知道内情而被赵氏给坑了,这才强忍着对赵氏的恐惧,偷偷的溜进了寸心堂。

赵氏每念一笔,杨姨娘就暗暗点点头。念到最后,杨姨娘彻底松了口气:赵氏还算有良心,没有隐匿财产!

里面赵氏还在说,“国公府的产业就这些,按照族规,王怀瑾占七成,王怀恩占三成——”

她的话还没说完,小万氏就嚷了起来:“这、这不公平!大梁律有规定,除去祖产,其余家产诸子平分。我们怎么只有三成?”

赵氏眼皮都没抬一下,凉凉的说道,“没法子,王家的族规就是这么规定的,有意见,你们大可去族里提。”

确切来说,王家的族规是王鼐制定的,那时他出于什么样的心思才写出这样的规定,现在谁也不知道。

但可以确定的是,王鼐原意一定是想给自己的儿子争取最大的利益,可他怎么都想不到,弄到最后,坑的却是他唯一的儿子。

赵氏才不管这么多,她咬死了一切按族规行事,王怀恩两口子就是有一万个不服气,也只能咬牙认下,因为他们清楚,这事儿就算是闹到公堂上,官府也不会偏向王怀恩。

杨姨娘在外面气得直挠墙,可恨她也明白,这事无可更改。

霍顺和段成栋见赵氏严格按族规行事,王怀恩似乎吃了亏,但不算太离谱,他们也就没有说什么。

能说什么?谁让王鼐当初那么规定的?

分完了公中的产业,接下来便是王鼐的私产。王鼐属于猝死,根本没有遗嘱,所以他的私产也按照这个规定分:王怀瑾占大头,王怀恩占小头。

如此,便分完了。

赵氏将两人分到的产业交到各人手上。

王怀瑾依然沉静,王怀恩却面露不忿,拿了房契、田契等物,连个招呼都不打,一甩袖子便离开了正堂。小万氏急急跟上。

赵氏含笑看着,不等那对夫妻走远,就略带歉意的跟霍顺和段成栋说:“让两位看笑话了,孩子不懂事,还请两位见谅。”

霍顺两人赶忙说“无妨无妨”,心里却对王怀恩有些失望,唉,这人还真不是做大事的人啊。

分到了家产,王怀恩一家片刻不停留,当天便收拾家当,晚上就搬到了新买的一套五进宅院里。

王家分家的事没有瞒人,不到一日便传开了。就连被隔离的李氏,在有心人的安排下,她也知道了。

她还知道了王怀恩一家已经搬离国公府的消息。

她眼睛一亮,对啊,她怎么忘了这一招?

分家,对,她也要分家,这样她也能逃离国公府了!

第169章 唐元贞的报复

傍晚,王怀瑾和唐元贞回到朝晖院。白天王怀恩一家搬家,王怀瑾身为国公府的主人,又是王怀恩名义上的弟弟,于情于理都该前去帮忙。

哪怕什么都不做,他人过去站一站也是好的。

唐元贞更不用说了,她是一家主母,摘星院大搬家,诸多琐碎,也需要她去查看、定夺。

比如,摘星院的摆件、陈设,全都是公中配给的,但考虑到他们都用惯了,小万氏也流露出想把那些瓷器、家具带到新宅的意思,唐元贞大方的一挥手,让人把东西都搬走了。

还有摘星院的丫鬟、婆子以及粗使奴婢,也需要重新划分。

对此,唐元贞表示,小万氏想带走那些只管带走,不必考虑什么分家份额。

小万氏听了这话,很不客气的将自己用的顺手的人全都带走了,只剩下一些看着就不怎么伶俐的歪瓜裂枣。

唐元贞见状,也没说什么,任由小万氏施为。

有了唐元贞的慷慨,小万氏几乎将整个摘星院搬空了。

而王怀瑾则带着王令仪小兄弟两个去王怀恩的新宅帮忙。

霍家和段家前来帮忙的人见了,纷纷在心里竖起了大拇指:这才是大家的做派,不管暗地里兄弟两个闹成什么样子,但在人前却是该怎么做还是怎么做,不会让外人瞧了笑话。

如此忙碌了一整天,直到傍晚,王怀恩才彻底搬离了国公府。

“呼~”唐元贞捶了捶肩膀,面带疲色的说道,“总算都弄好了。过些日子,再寻人将摘星院重新清理一番,阿仪也大了,正好搬过去。”

摘星院原就是世子住的地方,当初是万氏耍赖,硬让王怀恩一家搬了进去。

今年唐元贞回到京城后,便筹划着这件事该如何处理。现在王怀恩主动离开,倒是省了唐元贞许多力气。

待猫儿的事情圆满结束后,唐元贞便准备重新装修摘星院,然后让王令仪搬过去。

王怀瑾见妻子如此劳累,伸手给她按摩起肩膀来,嘴里说着,“这些日子,娘子辛苦了。摘星院的事,不必着急,你身子要紧。”

夫妻多年,两人早已熟悉如家人,但听到丈夫这般贴心,唐元贞的心里还是觉得很甜蜜。

“我没什么,倒是郎君,您才是辛苦呢。”

唐元贞累的是身体,而王怀瑾是身心俱疲。

也是,任谁遇到李氏这样的亲娘,心也会受伤。

一想到李氏在遇到危机的时候,居然还要攀扯猫儿,唐元贞就恨得牙根直痒痒。

人果然不经念叨,唐元贞刚想到李氏,便有关于李氏的事回禀到了她跟前。

“夫人,刘大夫和冯太医来了。”阿何匆匆走了进来。

王怀瑾按摩的手停了下来,与唐元贞对视一眼,夫妻两人在彼此的眼眸中看到了对方担忧的神色。

不会是猫儿那儿有什么不好的消息吧?

唐元贞几乎是颤着声音说,“快,有请!”

不多时,刘大夫和冯太医走了进来。

刘大夫是王家的供奉,而冯太医是圣人知道王家的事情后,特意派来的。两人已经不眠不休的忙了三天,眼里充满了红血丝。

不过,两人的神色很是亢奋,显然有好事的样子。

“见过安国公,见过夫人,”两人躬身行礼。

王怀瑾急急的说道,“无需多礼,两位傍晚前来,可是有什么事?”千万别是不好的事情啊。

刘大夫和冯太医互相看了对方一眼,最后由冯太医代表发言。

“回国公爷的话,我们此次前来,确实有事回禀。”

“什么事?”王怀瑾和唐元贞异口同声的问道。

语气里的急切,再明显不过了。

冯太医见状,不再卖关子,直接给出答案,“经过三天的观察、检查,府上十三位疑似感染疫病的人,并未出现疫病的症状!”

王怀瑾两口子都喜出望外,但为了谨慎起见,两人还是抖着声音问道,“你、你的意思是——”猫儿没事了?

冯太医笑着说道,“府上的十几位疑似患者,应该并没有染上疫病。”

呼——

王怀瑾和唐元贞同时长长的舒了口气。

老天保佑,他们的女儿没事。王家也没事!

悬了几天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夫妻两个忍不住露出欣喜的笑容。

唐元贞甚至有心思开始算计人。

只见她双眼微微眯起,忽的开口道,“冯太医说‘应该’没有感染,也就是还不十分确定?”

她的声调上扬,尾音拖得长长的。

冯太医楞了一下,一时没反应过来。

唐元贞仿佛没看到冯太医呆愣的模样,继续说道,“我听说,有的病毒的潜伏期很长,少说也要十天半个月的,这次疫病来势汹汹,只观察三天,或许还不能确诊啊。”

冯太医这下明白了,只是他还是有些疑惑,明明是好事,唐夫人为什么要故意拖延?

早点把这个好消息告诉被隔离的亲人,她们也能早点安心不是。

冯太医想不通,王怀瑾却在第一时间明白了唐元贞的意图:她是故意要让李氏多过几天提心吊胆的日子啊。

同样是被隔离,唐宓还能悠闲的看书,而李氏却像世界末日一般惶惶不可终日。

多一天等待,对李氏而言就是多一天煎熬啊。

按理说,作为李氏的亲生儿子,王怀瑾该制止,并严词呵斥唐元贞一顿。

但,王怀瑾却什么都没说。他实在是被那天李氏的表现伤透了心。她可是猫儿嫡亲的祖母啊,她怎么能胡乱攀扯猫儿?!

单冲这一点,王怀瑾也想给亲娘一点教训。

多煎熬几天就多几天吧,反正不会掉一块肉。

很显然,王怀瑾这个大梁土著并不知道心理对于一个人的重要性,更不知道,有的人就算没病也能生生把自己吓死。

“冯太医,您说是也不是?”唐元贞含笑看着冯太医。

冯太医不傻,虽心里疑惑,但还是顺着唐元贞的话,用力点了下头,“唐夫人说得是,此次疫病非同寻常,确实该多观察几天。”

刘大夫也跟着符合,“没错没错,还是谨慎些好!”

就这样,王家十几位疑似患者并没有感染的消息被压了下来,而李氏这个当事人理所当然不知道,她按照自己的想法努力着......

第170章 再次打劫

事关唐宓,李寿的效率不是一般的快。

不到半天的时间,大叠大叠的疫病资料便被送到了揽月阁。

面对一堆的详细资料,唐宓也没询问是如何弄来的。

开玩笑,放眼整个京城,能如此快捷、高效的弄来这么多国家机密的人屈指可数。

而这为数不多的人当中,肯为唐宓一个小娘子去办这件事的,非李寿莫属!

唐宓和李寿相交十来年,两人熟得不能再熟,她自是不会跟他客气。

“把东西放到书案边。”唐宓沉声吩咐道。

“是,三娘。”阿姜带着两个小丫鬟,将大堆的资料小心翼翼的放在书案边。

“三娘,咱们会没事的,对吧?”阿周到底年轻,被隔离了三四天,心里难免慌乱。

虽然每日看到自家主子像往常一样看书,但她每每站在窗边往下看,都会看到那些全副武装的客女。

整个揽月阁也充满了石灰水和烈酒的味道。

种种异常,让阿周这个小丫鬟十分害怕。

若不是唐宓这个主人也在这里,阿周和另外三个小丫鬟早就崩溃了。

唐宓还没说话,阿姜一巴掌拍在了阿周脑袋上,“胡思乱想什么呢?我们当然会没事。你个小丫头也不想想,如果咱们真的被感染了,现在还会好好的、一点儿事都没有?”

真真年纪小,没经历过风雨,这些小丫头啊,光顾着害怕了,也不用用脑子。平常有个风寒,还会有点征兆哩,她们这可是疫病啊,怎么会半点儿反应都没有?

“奶娘,您的意思是,咱们没事?”阿周两眼亮晶晶的,掩饰不住内心的激动。

阿姜没好气的说,“咱们肯定会没事。”你个笨丫头,没见国公爷和夫人都八风不动的吗?

她们家三娘在家里有多受宠,别人不知道,她们这些下人最清楚了。

如今三娘也被关在了揽月阁,要是真的有事,国公爷和夫人第一个坐不住。

阿周被阿姜这么一骂,脑子猛的清楚起来。是呀,三娘也跟她们在一起呢。

外面的人可以不管她们这些下人的死活,可绝不会丢下三娘不管。

阿周刚想着外面的人,楼梯上便响起了脚步声。

“三娘,这是大郎(即王令仪)亲自送来的,说是从东市王婆子胡饼店买来的胡饼,刚出炉,还热着呢。”

小丫鬟手里端着个托盘,托盘上盛着几个热气腾腾的胡饼。

王婆子胡饼在京城颇有名声,每天胡饼出炉的时候就有许多人排队等候,其中不乏豪门权贵。

但那些人家大多是派家中仆役前往,而似王令仪这般亲自去买的情况非常少见。

胡饼不值什么,就算是名满京城的王婆子胡饼也就那么回事,重要的是王令仪待妹妹的这份心意。

唐宓放下手里的笔,拿起一旁的湿布巾子擦了擦手,这才拿起一个胡饼,咬了一小口,轻轻点头,“都说王婆子家的胡饼好吃,确实味道很独特,你出去告诉阿兄,就说我很喜欢,阿兄费心了。”

“是!”小丫鬟答应一声,颠颠的跑下了楼。

唐宓不饿,一个胡饼只吃了几口就放下了。她看向阿周,郑重的说道,“放心吧,我们一定会没事的。”

她心中已经走了六七分把握,只等跟疫区的具体病症印证完毕,便会有结果。

唐宓有预感,古籍上发现的那个良方应该可以治愈这次的疫病!

唐宓这边信心满满的查阅资料,另一边的李氏就没有这么好的兴致了。

今天是被隔离的第四天!

就在方才,她院子里的一个小丫鬟忽然发起了热,俏脸烧的通红,闭着眼睛直说胡话。

李氏和其他被隔离的人都被吓坏了,大呼小叫的喊来大夫。

被叫进来的是刘大夫。自从昨晚确定王家没人感染疫病后,刘大夫和冯太医都十分放松。两人甚至还排了个班,轮流去休息。

这会儿轮到冯太医休息,所以听到萱瑞堂有情况,刘大夫象征性的在脸上蒙了个棉布巾子,便抬腿走了进来。

“二太夫人,这个小丫鬟只是寻常风寒,并无大碍——”刘大夫一诊脉就确定了病情。

只是还不等他说完,李氏就已经不管不顾的喊上了,“不,不,一定是疫病。这小贱人染上了疫病。快,你们赶快把她挪出去,不把她挪出去,就放我出去。我、我不要死,呜呜,我还不想死!”

李氏早已频临崩溃的边缘,小丫鬟的“发病”,仿佛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她彻底失控了。

“来人,给我把王怀瑾叫来,如果他还认我这个亲娘,就赶紧把我放出去!”

“还有,把赵氏和唐元贞也给我叫来,告诉她们,我要分家,对,分家,呜呜,分了家,她们就管不了我了,更不能关着我!”

“阿瑜啊,你快来啊,这些人要把我害死了,你赶紧来救阿娘啊!”

刘大夫无语的看着李氏,心道:国公爷这般出色的人,竟然有这么一个不靠谱的亲娘。啧,好歹五六十岁的人了,竟是连个小娘子都不如。

萧皎皎拉着萧箐箐躲在角落里,静静的看着李氏发疯。

经过这几天的相处,萧皎皎再次确定:李氏这人脑子有坑,靠不住!

......

李寿再次进了宫。

他没有去见圣人,而是直奔圣人的私库。

“千年人参,天山雪莲,人形何首乌......”

李寿逐一点着名,身后跟着的小太监一边心疼得直哆嗦,一边恭敬的将他点到的东西从箱子里取出来。

不到一刻钟的功夫,小太监的怀里就抱满了大大小小的匣子。

李寿数了数匣子的数量,心里大概估了估价格,觉得差不多了,这才意犹未尽的走出私库。

另一厢,圣人得到了消息,赶忙往私库这边跑。

结果还是慢了一步,只看到了李寿华丽丽的背影。

“臭小子,你、你给我回来!”圣人听完太监管事的回禀,心疼得在流血,几乎是跳脚冲着李寿的背影喊道。

李寿听到了舅舅的咆哮,脚下顿了顿,到很快又走了起来。

他要去请老神仙出山,正需要上好的见面礼。试问整个大梁,还有哪儿的东西比阿舅的私库好?

再说了,阿舅富拥天下,少了这点子东西,对他也没甚影响,对吧?!

第171章 老神仙

“哦?她真是这么说的?”唐元贞斜靠在贵妃榻上,闲闲的跟阿何说话。

“好叫夫人知道,二太夫人确实是这么说的。当时她的声音很大,不止是屋里的人听到了,连院子里的客女也都听到了。”

阿何垂手站着,恭敬的回道。

唐元贞嘴角上扬。

阿何继续说道,“方才,老将军(即王鼎)也被请了过去,应该就是为了这件事。”

唐元贞挑起一边的眉毛,“竟是连阿叔也被惊动了?”

啧啧,看来李氏是铁了心要分家,然后尽快离开王家这个危险之地啊。

唐元贞笑了,嘿,还真是意外之喜!

之前她故意压下那个消息,不过是想给李氏一个教训,让她多受几天煎熬。

没想到李氏竟这么“给力”,居然主动提出要分家。

莫非她是受了王怀恩一家的启发,觉得只要分了家,就可以解除隔离?

等等,不对啊,李氏被隔离着,消息十分闭塞。除非有人故意透露,否则她根本就不可能知道王怀恩分家、然后搬离国公府的事。

有人?

是谁把消息泄露给李氏的?

唐元贞脑中闪过几个人,但最终她还是把目标锁定到了赵氏身上。

原因无他,放眼整个王家,只有赵氏有能力、有理由做这件事。

唔,看来尽管赵氏表面上什么都没有表示,心里还是十分不待见李氏啊。

也好,赵氏出手了,也就省了唐元贞费心思。

如果这次能把王鼎和李氏请走,那么,不管是对国公府还是对王怀瑾,都是一桩大好事。

“不只是老将军,二太夫人连三郎君(即王怀瑜)也叫了去,她、她说——”王怀瑾这个不孝子靠不住,她能依靠的只有王怀瑜了。

说到这里,阿何一脸的为难。

唐元贞淡淡的说,“你不说我也能猜到,约摸她又骂咱们郎君了吧。”

自从被隔离,李氏就没少骂王怀瑾。

对此,唐元贞很无奈,再一次质疑李氏的智商:李氏难道忘了,当初下令隔离的是圣人,王怀瑾多大胆子才能去抗旨啊。

是,你李氏确实是王怀瑾的亲娘,可问题是,王怀瑾不仅仅是李氏的儿子,他还是安国公府的主人,他要为府里一两百号人的性命负责!

那可是瘟疫啊,一旦是真的,不只是整个国公府要玩完,甚至连京城都可能陷入危机。

王怀瑾绝不想成为罪人!

结果,李氏这些都不顾,只顾着自己的安危!

如今,为了逃离王家,躲避被隔离,她居然把王鼎、王怀瑜都叫了去,难道她就不怕自己真的感染了病毒,继而会传染给丈夫、儿子?

唉,一个人自私成李氏这样,还真是不多见!

主仆两个正说着,外面响起了小丫鬟的问安声:“见过郎君!”

唐元贞赶忙从榻上坐起来,起身迎了出去。

王怀瑾的脸色很不好看,看到妻子,才勉强扯出一抹笑。

唐元贞关切的看着他,却没说话。

王怀瑾收起那抹笑,无奈的说道,“阿娘吵着要分家,阿爹和母亲都同意了。”

唐元贞一怔,赵氏也去了?

王怀瑾似乎看出了妻子的疑惑,苦笑道,“阿娘死逼着要把母亲请去,还非要母亲当场答应,否则她就、她就一把火烧了萱瑞堂。”

唐元贞:“......”

沉默良久,唐元贞方道,“所以——”王鼎这一房要分出去了?

王怀瑾无力的点点头,“明天就请霍家、段家还有李家的人过来,分家!”

得,王怀恩刚分出去没两天,王鼎也要走了。

一家家的极品这么快、这么省心的搬离国公府,唐元贞真是不知说什么好。

唔,这算不算坏事变好事?

......

唐宓飞快的翻看着一大堆的资料,她强大的记忆力再次发挥了作用。

只短短半日的功夫,唐宓便将所有的资料和脉案看完,并把全部有用的信息印刻在脑海里。

接着,她又拿着这些信息跟古籍上的良方做印证。

好半晌,唐宓绝美的脸上终于绽放出笑容:太好了,现在她有八成的把握,那个方子对疫病有效!

只可惜唐宓不是专业的医生,否则她能做出更准确的判断!

唔,若是能有个医术精湛的大夫在这儿就好了。

唐宓摸着下巴,兀自想着。

就在这时,窗户边传来一阵扑棱棱的响动。

“三娘,是小灰点儿。”阿苏惊喜的喊道。

她一边喊着,一边伸手将鸽子抱了进来。

唐宓想要阻止都来不及。

罢了,这只鸽子也一起被隔离算了。

直到现在,唐宓还不知道自己已经安全的事。

不过,马上她就知道了。

因为刚刚从圣人那儿得到消息,李寿就迫不及待的给唐宓飞鸽传书了。

熟练的拿出纸条,展开,唐宓就被上面的信息惊了一下。

啥?她们并没有感染病毒?

那、那阿娘为什么不告诉她?就在两个时辰前,阿娘还来揽月阁探望她哩。虽然没见面,但唐元贞还是站在院子里跟唐宓说了些话。

内容无非是让她安心养着,不必担心疫病的事儿,还说让她别只顾着看书,多多休息才是正经......

拉拉杂杂说了那么多,唯独没说最要紧的。

不过,唐宓了解自家亲娘。阿娘既然这么做,那么必然有这么做的原因,她要做的就是极力配合。

所以,看到这个消息后,唐宓脸上没有半点表露,更没有声张,继续往下看。

“噫?二九兄竟然把老神仙给请来了?”唐宓太意外了,禁不住轻呼出声。

阿苏好奇的问道,“三娘,什么老神仙?莫非这世上真有神仙?”

唐宓笑着说道,“老神仙虽然不是真的神仙,却是救人无数的神医。”

老神仙本名贾罡,字四正。出身医药世家,前朝时就是名扬天下的神医。

他医术医术了得,最难得的是品德高尚,治病救人,义诊赠药,是万家生佛的神仙人物。

前朝戾帝那般暴戾的性子,对贾神医也是十分尊重。

到了新朝,郑氏皇族更是把贾罡奉为老神仙。

只是这些年贾罡上了年纪,极少出来行医,小一辈的人对他便有些陌生。

唐宓却不一样,她的脑子太好使了,过目不忘、过耳不忘,对贾罡的事迹再熟悉不过。

她真是怎么都没想到,李寿竟把这么一位存在于传说当中的人物给请了来。

最最不可思议的是,李寿在信里说,贾老神仙是来帮她验证古方,一起想办法治疗疫病的!

第172章 不对劲啊

次日清晨,霍顺、段成栋再次来到王家。

还是寸心堂,还是赵氏主持,还是霍、段两人做见证,还是为了分家,只是分家的对象变成了王鼎一家,也多了李氏的娘家前来围观。

对于李家人,赵氏谈不上厌恶,但也不喜欢。王、李连姻这些年,李家人用实际行动诠释了什么是“白眼狼”!

李家人吃王家的,用王家的,连儿子的前途、孙子的学业也都靠着王家。结果呢,他们对王家非但没有丝毫感恩,反而处处嫌弃。

这样的人,赵氏实在喜欢不起来啊。

不过,到底是姻亲,人家又是来王家做客,该有的礼数,赵氏还是会顾及的。

不算亲热、却也不失礼的跟李氏的两个兄长打了招呼,赵氏便开始进入了正题。

今天分家和前两日不同,严格说来,王鼐、王鼎兄弟早就分过一回家了。

那是王家刚刚来京城的时候,先帝封赏诸多功臣。王氏兄弟战功彪炳,也都被圣人按功赏赐了爵位和住宅。

王鼎的爵位没有兄长高,宅院也不及国公府气派,但也是三路五进的大宅,位置也不错。

只是当时万氏想把两个儿子都拘在身边,没有让王鼎一家去自己的新宅,而是都留在了国公府。

两兄弟住在一起,但财产却做了分割。而王家是泥腿子出身,根本就没有什么财产,最大的、也是唯一的财产便是王鼐两人打仗这些年的“积蓄”。

对此,两兄弟都很有默契的弄了个“私库”,用以保存各自的私产。

国公府的一切财产,严格说来,都是王鼐赚下的。王鼎一家在国公府基本上就是白吃白住。

不过,李氏却不这么认为。

她觉得,这些年里,她代赵氏主持中匮,王鼎帮王鼐支应外面的交际,他们夫妻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哇。

更不用说,国公府现在的主人是他们的儿子,赵氏平白得了这么好一个继承人,于情于理都该好好的补偿他们。

王怀瑾面无表情的听李氏絮叨,被亲娘伤了这么多次,他那颗渴望亲情的心早已千疮百孔,如今不管李氏做什么,他都感觉不到疼了!

赵氏听李氏诉说前些年管家的不易,心里腻烦的不行。都是千年的狐狸,你丫在老娘面前玩儿什么聊斋啊。

是,李氏确实为国公府做了不少,但也不是没得好处啊。管家什么的,暗地里弄点油水不要太简单哟。

赵氏就不信了,依着李氏的性子,她管家那些年会什么都没做。

现在不跟她计较也就罢了,她居然还有脸要“补偿”?!

呸!做梦!

赵氏不在乎钱,可也不愿当冤大头!

霍顺和段成栋越听越觉得不像话,两人的眉头都皱得紧紧的。

以前没听说李氏是这种人啊!

在两人的印象中,李氏读过书,很有规矩,上能孝顺泼妇婆婆,下能教养出王怀瑾这样出色的儿子,军中不少老袍泽都暗地里羡慕王鼎的好福气,一个粗鄙的兵汉竟娶了这么一个贤妻良母!

可现在看来,李氏本人跟传言有很大的出入啊。

这哪里是什么有教养、守规矩的豪门贵妇?分明就是个无理搅三分的市井泼妇啊。

两人看向王怀瑾的目光充满了同情,而扫过李家兄弟的时候,两人眼睛里带着明显的嘲讽——嘿,就这样的家教,李家居然还敢标榜自己是什么书香门第!

李氏兄弟到底是做了官的人,多年在官场打滚,让他们多少有了些眼界和城府。

察觉到霍顺和段成栋异样的眼神,李氏兄弟心里一紧,这才发现自家妹子越说越离谱。

李家大兄赶忙咳嗽一声,“当年万氏太夫人不是给你们分了家嘛,一切按那个章程走。”

李家二兄也跟着说道,“对对!”

李氏有些傻眼。话说娘家人不是该给她撑腰吗,怎么第一个拆台的就是她的兄长?

李氏不解的看向两个哥哥。

李氏两兄弟给她一个狠狠的眼神,意思是:李信淑,你丫给老子安分些,你的女儿嫁人了,我们老李家还有好几个没出阁的小娘子哩,你若坏了李氏女的名声,老子定给你好看!

李氏却会错了意,以为哥哥们是惧怕赵氏,心里不禁有些气恼。

正想说些什么,一直安静如鸡的王鼎开口了,“两位舅兄说的是,一切就按当年阿娘的意思办。”

李氏急了,正要说话,王鼎一个眼刀飞了过来:蠢婆娘,你不是想赶紧分家,好快些离开王家这个瘟疫之地吗,怎么到了关键时候,却还为了仨瓜俩枣的跟赵氏墨迹?

再者,安国公府当家做主的是王怀瑾,王家的财产就算都留在安国公府,那也没有便宜了外人啊。

李氏这蠢货还唠唠叨叨的做什么?

不愧是夫妻多年,王鼎的眼神,李氏一下子就读懂了。

她猛的反应过来,是啊,现在要紧的是赶紧走人,财产什么的,大可以后再说!

想到这里,李氏不再纠结,重新跪坐好,又是一副文雅贵妇的模样。

没人提出异议,分家继续。

赵氏也没有真的按照当年的协议分家,她将李氏当家这些年国公府添置的产业分了三成给王鼎。

为何是三成?嘿嘿,这是王家族规规定哒:非承嗣子只能分得家产的三成!

很好,现在霍顺和段成栋明白王鼐为何会做出那样的规定了,他这是防着王鼎呢!

而赵氏的做法,却再次得到了霍、段两人的赞赏:不亏是教养过圣人的懿德夫人,做事就是大气!

谈妥了分家细则,接下来就是具体的分家事宜了。

李氏急着走,也就没有在意一些琐碎,打包了嫁妆,拿好王鼎的“私产”,督促王鼎那一屋子的侍妾麻利收拾细软,一家人当天便搬离了国公府。

在踏出国公府的那一刻,李氏彻底松了口气,只是心底有丝不对劲的感觉,似乎哪里有问题。

只是她光顾着高兴了,一时没有细究,拉着王怀瑜,瞪着一群花枝招展的侍妾,跟王鼎一起往自家的大宅而去......

第173章 李寿要官

王鼎一家搬走的第二天,揽月阁的隔离便解除了。

不过,本着唱戏要唱全套的原则,唐元贞还是请冯太医开了清热解毒的草药,让被隔离的人全都泡了个热热的药浴。

又命人用高度烈酒将揽月阁上下全都喷洒了一个遍。

足足折腾了一整天,揽月阁主仆几人才走出院落,来到人前。

“阿婆,让您担心了!”唐宓换了衣服,先去寸心堂给赵氏请安。

赵氏爱怜的摩挲着唐宓的小脑袋,柔声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这些日子,赵氏着实担心不已。

一来是心疼唐宓,唯恐这个唯一的小孙女真的得了疫病,然后发生意外;

二来也是为圣人忧心,京畿出现了疫区逃出来的动物,一个弄不好疫病就有可能在京城散播开来,要知道,京城可是有几十万人口啊。

就算没有疫病,这个消息泄露出去,也会引起京城百姓的大恐慌。人在恐惧之下会做出怎么的举动,任谁也不敢说。

若是再有居心叵测的人推波助澜,京城极有可能会爆发严重的骚乱。

以上情况,不管发生了哪一种,都够圣人这个大梁皇帝喝一壶的。

如今证实那只野猫并没有感染病毒,王家的人也没事,赵氏真是大大的松了口气。

面对唐宓,她不禁多了几分怜惜:可怜的孩子,原本她不必隔离的,可为了安全起见,硬是自己关了自己的禁闭。

唉,似唐宓这般懂事的孩子,真是让人心疼啊!

唐宓看到赵氏眼底的心疼与怜惜,心里不禁生出一股暖流。

她想了想,还是跟赵氏说了自己在一本古籍上发现了可以治疗疫病的良方。

“果真?”赵氏原本盘腿坐着,听了这话她两条腿都垂了下来,瞧这姿势,下一刻就能站起来。

唐宓点点头。

赵氏惊喜不已。别人不知道,她却十分清楚,为了这场瘟疫,圣人急得焦头烂额。太医院几乎都派空了,医术好的太医全都被派去了疫区。

甚至连京城及附近的名医也都征集起来,全都奔赴了疫区。

圣人不惜许下重赏,满天下寻找可以治愈疫病的医学圣手!

赵氏太清楚这件事的重要性了,所以也容不得有半点差池。

她郑重的对唐宓说,“猫儿,此事非同小可,绝非儿戏啊。”

唐宓当然知道这事有多重要,她用力点点头,“阿婆,我都明白。”

赵氏还是谨慎的问了句,“你,有几成把握?”只要有五成胜算,赵氏就敢把唐宓推荐给圣人。

唐宓认真的说道,“七八成吧。”

赵氏再也坐不住了,猛的站了起来。

她围着屋子走来走去,表情很是凝重。

唐宓又道:“另外,十八哥哥还请来了贾老神仙,请他帮忙验证这个方子。”

“什么?十八郎居然把老神仙也请来了?”赵氏无比惊讶。

要知道,因为年纪的关系,老神仙已经有十多年不曾出诊了。连圣人病了,也轻易请不到这位老先生呢。

十八郎是怎么做到的?

赵氏又惊又喜。

有了唐宓的古方,如今又有贾罡出手,这场瘟疫有解决的希望了!

......

“行啊,你小子,真是长本事了,连阿舅我都请不到的人物,你小子都能请来!”圣人酸溜溜的说道。

若是换成其他人,听了这话,心里定会打鼓。

可李寿是谁啊,根本不会在意舅舅的酸话。

不过,今天他还有事相“求”,在没有达到目的之前,他决定还是哄一哄圣人阿舅!

“阿舅,老神仙也听说了疫病的事,他是怎样的人品,阿舅您也清楚吧。”

圣人点点头,对于贾罡这种灵魂真正高贵的人,他还是非常尊敬的。

因为发自内心的尊敬,哪怕自己病了,只要不是太医院无法治疗的绝症,他都不会惊动老神仙。

李寿继续道,“以老神仙的为人,他岂会坐视疫病肆虐?就算我不去请,老神仙也会主动出山的。我,不过是恰逢其会罢了。”

所以啊,阿舅,您老就别吃醋了。

圣人的表情缓和下来,唔,这才对嘛,十八郎这小子怎么可能比自己这个做皇帝的面子大?

哼,这小子就是走了狗屎运!

李寿见圣人脸色好看了许多,暗暗给自己竖了个大拇指,并暗自唾弃,阿舅还真好哄。

哄好了圣人,李寿开始进入正题,“阿舅,您之前说,谁若是能解决这场瘟疫,便给谁重赏。这话,可当真?”

圣人没好气的横了外甥一眼,“朕一言九鼎。怎么,你还怕朕会亏待了老神仙?”

圣人知道,自己若是有功不赏,不等御史弹劾,他自己的良心就先过不去,啧啧,那可是老神仙啊。

李寿摇摇头,“不止是老神仙,还有一个人,她找到了可以治疗疫病的方子。”

“哦,还有这样的能人?”圣人眼里闪着亮光。眼见外甥这般上心,他脑中生出一个大胆的猜测,“呃,你说的那人,不会是王家的那个小娘子吧。”

知道那丫头是个神童,可也不能“神”成这个样子啊,居然连瘟疫也能治疗?!

李寿一副“阿舅你真英明”的表情,“没错,就是胖丫头!”

圣人明白了,外甥今天进宫是来给唐宓要赏赐的呀。

“阿舅,您不会觉得刚刚封赏了胖丫头,这次就不再封赏了吧。”李寿绝不会让唐宓吃亏,这边事儿还没做,就先跟圣人谈起了条件。

圣人直觉得脚好痒,好想踹这个“有了媳妇忘了舅”的混小子。

李寿仿佛没看到圣人那便秘一样的脸色,继续帮唐宓要好处,“胖丫头现在是县君,再升一级,就该是郡君了。阿舅,您说是不是?”

圣人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没错。”

李寿眼睛一亮,舔着脸凑到圣人跟前,“阿舅,您可是皇帝啊,一言九鼎。”

圣人悄悄转了转脚踝,嘴上却跟李寿道,“只要那丫头真能拿出办法,朕不吝啬一个郡君的诰封。”

李寿满意了,决定这就出宫去王家给胖丫头报喜。

而就在李寿转身离去的当儿,圣人一脚踹了出去,如愿将小白眼狼外甥踢出了太极宫!!

第174章 眼缘

贾罡今年八十三岁了。

在古代,医疗条件不是很好,人的寿命普遍不高。

就算是在大梁,四海平定,百姓生活日渐富足,平均寿命也只有五十来岁。这已经比前朝好了许多。

所以,在古代,活得长久也是一种优质资源啊。

比如说吧,人一旦活到了七十岁,哪怕是普通百姓,见了官员不必下跪。一旦活到了八十,即便是作奸犯科,也不会被定罪。

而像贾罡这般既长寿又有德行还救人无数的老人,真真是神仙一样的存在。

以至于在得知贾老神仙要来的消息后,整个王家,上上下下都非常激动,那热切的模样,就跟后世的脑残粉见到心水的偶像一般。

“不错,你小子不错,梁州一战打出了咱们梁人的气势!”

贾罡个子不高,体型微瘦,头上的白发有些稀疏,只挽了松松的发髻。

老人家已经年逾八十,气色却很好,略显消瘦的面颊上有些许老人斑,但却十分红润。

尤其是两只眼睛,目光灼灼,透着岁月沉淀的睿智。

他扫了眼亲自跑到大门外迎接的王怀瑾,抿嘴笑道。

“老神仙谬赞了,那都是小子应该做的。”王怀瑾有点受宠若惊,他真是没想到自己在梁州抗击胡人的丁点儿“小事”,远在京城的老神仙竟然知道了。还毫不吝啬的给予了好评。

王怀瑾,堂堂国公爷,竟像个不经事的小迷妹,听到偶像夸他,激动的涨红了脸。

“你不必过谦,好就是好嘛,”老神仙人品好,但脾气一点都不温和,坊间至今还流传着“贾四正怒怼无道昏君(也就是前朝戾帝啦)”的段子。

对于贾罡的直脾气,百姓们也十分理解。在他们朴素的想法里,坚定的认为:有脾气的人那都是有本事的,而老神仙,医术那么高,又救死扶伤的,脾气直一些也是应当的。

尤其是这些年贾罡上了年纪,愈发往“老小孩”的方向靠拢,行事说话更是直率得一塌糊涂。

“你小子比王狗儿和王二牛都有出息。”贾罡毫不客气的喊出了王鼐兄弟的“曾用名”。偏他有这个资格,就算是王鼐还活着,贾罡也敢指着他的鼻子叫他“王狗儿”,而王鼐还得陪笑应着。

没办法,谁让贾罡是老神仙哩。

王怀瑾苦笑两声,恭敬的引着贾罡往里走。

赵氏带着一众女眷早早的侯在了二门外,见贾罡走了过来,赶忙屈膝行礼。

贾罡停了下来,含笑对赵氏说:“懿德夫人,好久不见了。”

赵氏赶忙回道,“老神仙面前,妾身哪里当的起‘夫人’二字?”

贾罡显然跟赵氏略熟悉些,开玩笑似的说,“你为大梁教养出一个好圣人,如何当不起一个‘夫人’的称号?!”

赵氏听了这话,脸上露出惶恐之色,“老神仙,妾身不过是个乳母,有什么资格教养圣人?圣人英明神武,那是先帝太后教养得好,更是圣人自己努力,实不与妾身相干啊。”

虽然圣人确实是赵氏一手养大,并兼职教导的,但身份放在那里,赵氏还真不敢应承。

贾罡撇撇嘴,“没意思,你还跟十年前一样,忒小心谨慎了。”所以他才不愿跟这些老狐狸打交道,一点都不真。

赵氏笑了笑,没跟贾罡计较。

柳佩玖站在人群中,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话说,老神仙什么,不该是笑如春风、仙风道骨,一开口就是悲天悯人吗?

可眼前这位倒好,口无遮拦,把毒舌当成了风趣,实在是跟她想象中的“老神仙”不太一样啊。

最起码,在柳佩玖的脑补中,贾罡应该是孙思邈、李时珍一样的人物啊,可为啥她看到了一个任性的瘦老头?

“你就是胖丫头?”贾罡被众人拥簇着进了寸心堂,刚在主位坐下,老先生便一指头指向了唐宓。

又是胖丫头!

唐宓心里把李寿问候了一百零八遍,小脸上却没有任何表露,笑盈盈的起身给贾罡见礼:“唐宓见过贾大夫。”

她没像别人那般称呼贾罡“老神仙”。

在唐宓看来,贾罡就是一位医术出神入化的大夫,唤他一声“贾大夫”,再合适不过。

赵氏和唐元贞却赶忙给唐宓使眼色。

贾罡盘膝坐着,听到唐宓的话,一双深邃的老眼里闪过一抹亮光。

“好,好一个贾大夫,老朽可不就是贾大夫嘛。”

他身子往前倾,“胖丫头,你知道他们为什么叫我老神仙,而不是像你一样叫我贾大夫?”

唐宓眼波流转,几乎是想都没想,脱口道,“我猜是因为您的姓氏!”

姓贾什么的,真是太虐了,不管配个什么好字,一加上姓,意思就全变了。

而一旦做了官,或是有了职位,就更尴尬了。就像贾罡,一叫他贾大夫,就立刻变成“假大夫”了,同理,叫神医、神仙什么的也不行。

时间久了,人们干脆就省掉姓氏,只呼贾罡为老神仙。

“聪明,不愧是名满京城的神童。”贾罡用力拍了下大腿,又问道,“那你知道老朽是什么时候‘丢了’姓氏?”

这个问题太简单了,在场的人都能猜的出来,只是绝大多数人不会说出口。

唐宓例外。

她一歪脑袋,满脸的天真烂漫,“我猜啊,一定是您成了‘神医’之后。”

“哈哈哈,”贾罡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笑得前仰后合,嘴里还不住的说,“好,好好好。李小子没骗我,你果然是个有意思的胖丫头。”

唐宓的嘴脸抽了抽,果然是李寿。本小娘子早就不胖了,偏偏他背地里一口一个“胖丫头”的叫着,现在好了,除了圣人,贾老神仙也开始叫她胖丫头了。

“听说你手上有本先秦时的医书?上面记录了许多良方?”

唐宓点头。

贾罡一伸手,毫不客气的说,拿来给我瞧瞧!”

唐元贞正想命人去揽月阁取书,不想唐宓也朝贾罡伸出了手,“您拿什么来换?”

包括贾罡在内,众人皆是一愣。

但很快,贾罡便反应过来,直直的看着唐宓。

王怀瑾和唐元贞急坏了,夫妻两个频频给唐宓递眼色。

唐宓却似没看到,定定的与贾罡对视。

良久,贾罡发出爽朗的笑声,不停的用手拍打大腿,“好,好,哈哈,你个胖丫头,老朽喜欢!”

第175章 各自忙碌

贾罡一阵大笑,看唐宓的目光中带着明显的喜欢。

王怀瑾夫妇见了,这才暗暗松了口气。

虽然贾罡只是个大夫,无品无级,但他的声望太高了,一生救人无数,其中就有不少豪门权贵、皇亲国戚。

再加上老先生的年纪放在这里,就算王怀瑾是一品国公爷,在他老人家面前也不敢造次。

唐宓方才的话,若是让外人听了,定会给她扣一个“没大没小”、“没规没矩”的帽子。

最要紧的是,现在唐宓还需要贾罡的帮助,结果她一上来就跟人家摆出一副“交易”的架势,一旦惹怒了贾罡,人家来个拂袖而去,唐宓再去哪里找这样一位医术高超的大夫?

再一个,圣人已经知道了老神仙出山的消息。如果真让唐宓气走了老人家,圣人那儿也不好交代啊。

“这是我最新研制的丸药,可以解百毒,给你吧,权当我借阅古籍的代价!”

贾罡从袖子里掏出一个成人巴掌长短的白瓷瓶,略带肉疼的说道。

唐宓根本不知道客气为何物,笑嘻嘻的伸手接了过来,小嘴儿甜甜的说道,“多谢贾老大夫。”

接着,她冲着身后招招手。

阿周端着个托盘走了过来,托盘上摆着一本手抄本,看成色,却是很新。

唐宓将白瓷瓶收好,亲自拿起那本手抄本,双手捧到贾罡面前,“这是我誊抄的古籍,请贾大夫查阅。”

贾罡挑了挑雪白的眉毛,嘿,这胖丫头戒心还挺重的呀,竟是连原本都不舍得拿出来。

但等他翻开手抄本一看,才发现自己冤枉了唐宓。只见上等的姜黄纸上用端正的楷书写着一行行超大的字。

没错,唐宓誊写的这本书,字迹清晰、端正,字体更是最适合老年人看的超大体。

贾罡脾气直,却不乖戾。他不服老,可也不避讳自己已经年迈的事实。

见唐宓这般体恤,老人家心里很是熨帖。再次在心里感叹,李小子没骗人,胖丫头果然又聪明又率真又善良?

......只能说,唐宓得了贾罡的眼缘,所以她不管做什么,在老人家看来那也是好的。

贾罡仔细的读着手抄本,他的速度很慢,一边看,一边默默的在心里核对。

古籍上一共记录了八十一个方子,具体针对了二十几种疑难杂症。贾罡每个方子都反复的研究。

他惊喜的发现,这些方子大部分都非常对症,剩下几个方子不是不对症,而是连他也没有把握,需要进一步做验证。

其中就包括这次京郊灾区爆发的瘟疫。

不过,贾罡有预感,这个他不确定的方子应该也是有效的。

贾罡看书的时间很长,足足用了半个时辰。

在这段时间里,寸心堂非常安静,一屋子的人几乎是屏气凝神的看着贾罡。

终于等到贾罡将手里的书放下,赵氏才小心翼翼的问道,“老神仙,如何?”方子是不是真的有效啊!

王怀瑾夫妇虽然没说话,但也都无比期待的看着贾罡——李寿可是说了,如果猫儿发现的这个方子有效,那么圣人就会给猫儿“升官”哩。

王怀瑾两口子并不是多在乎一个郡君的封号,而是觉得,女儿的品级越高,她的将来就越有保障!

贾罡没有看赵氏等人,而是笑着望向唐宓,“胖丫头,你觉得这个方子有效?”

唐宓忍着额角抽搐的冲动,笑得很是自信,“我翻看了灾区瘟疫爆发后,所有染病百姓的病症记录,也查阅了全部的脉案,我有八分把握,这个方子有效。”

想了想,唐宓又道,“您老估计也发现了,这本书上还收录了八十个方子,其中,有七十余个方子都是良方。按照这个道理推算,那个治疗瘟疫的方子应该也不是胡乱写的。”

贾罡暗暗点头,他也是这么想的。

不过,他更好奇另一件事,“噫?你个胖丫头还懂医术?”

唐宓的笑容快挂不住了,她是真心不想听到那三个字啊。

“不瞒您说,我师从李克己。”

李克己可是海内名士啊,而这年头的名士(或曰真正的饱学之士),并不只懂得四书五经,而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琴棋书画、吃喝玩乐样样精通,医术、相人、占卜等杂项也多有涉猎。

而李克己更是这类人的楷模,懂得学问不要太多哟。

贾罡显然也是听过李克己大名的,闻言,不禁点头,“师出名门,难怪你小丫头这般出色。”闺阁女子,竟是连医术也通晓,原来如此啊!

“这个方子具体如何,老朽还需亲去疫区验证,”贾罡转头对赵氏说道,“不过,正如府上小娘子所说,这个方子极有可能是真正的良方!”

赵氏有些惊讶,“老神仙,您要亲自去疫区?”

老人家都八十多岁了,怎能去那样危险的地方?

贾罡摆摆手,示意赵氏不必多说。他是老了,可还能动弹。这次的事,关乎几万人的生死,他做不到坐视不理。

“好了,时辰不早了,老朽也该走了。”贾罡直来直去,没有客套,直接站起身,临走前,他朝唐宓挥了挥手里的手抄本,“胖丫头,方子我可拿走了。”

唐宓呲牙一笑,做了个“您请随意”的表情。

贾罡又笑了,大步向外走去。

走到门边,老人家又停了下来,扭头对唐宓说:“对了,忘了告诉你了,这次李家小子与老朽一起去,你要是有什么话想跟他说,可要赶紧去说啊,否则——”他们就要走了呢。

可他说这话的语气,分明是在说“你再不说,恐怕就没有机会了”,言下之意,竟是“担心”李寿会一去不复返。

唐宓觉得贾罡这话说的怪怪的,但又说不出哪里怪。不过,这会儿她没时间多想,她满脑子都是:这老头儿,真是乌鸦嘴,好好的咒二九兄做什么?

虽然不信李寿会出事,但她心里到底有了阴影。

送走贾罡后,唐宓便开始忙碌起来。先是按照古方抓了药,接着又郑重的将自己的护身符解下来,与药一起包好,然后命人给李寿送了去。

李寿也没闲着,他准备离京前办妥一件事,即将野猫事件的幕后元凶好好“处置”一番。

“阿史那鹰,竟敢对猫儿出手,真真该死!”

第176章 悲催的胡使(一)

再说阿史那鹰,那日大朝会结束后,他便阴着一张脸回到了四夷馆。

将乌木匣子拿出来,再一次试着拆解。

但也奇怪了,明明还是那个匣子,明明还是那个安装法,只因为少了一根木条,他就怎么都打不开了。

阿史那鹰脑海里浮现出大梁皇帝那得意又有些戏谑的笑容,顿时一阵怒火在胸中翻涌。

“来人,给我拿把斧头来。”反正已经输了,他也就没必要再保持匣子的完整性了。

现在他更想知道,大梁皇帝写了怎样的回复。

但直觉告诉他,绝对不是什么好话,否则大梁皇帝和那几位宰相不会露出那样戏谑的表情。

侍从很快就拿来一把斧子。

阿史那鹰抄起斧头,狠命的砸向那乌木匣子。

嘭~

咔嚓!

乌木匣子顿时变成一堆碎片。

阿史那鹰拿着斧子在碎木堆里拨拉,果然看到一张叠好的白纸。

他丢下斧子,将那白纸捡了起来,走到榻边一屁股坐下来,展开白纸,准备仔细阅读一番。

结果,他刚打开,只扫了一眼,脸色立马变得很难看。

因为整张的白纸正中央,龙飞凤舞的写着一个大字——滚!

“梁人,这是欺我阿史那部落无人吗?”阿史那鹰直觉得血气上涌,整个人都陷入了极大的愤怒当中。

什么是打脸?

直娘的,这就是啊!

他们阿史那部落的脸,已经被梁人扒了下来,然后被丢在地上狠狠的踩踏!

不行,他绝不能忍下这口气。阿史那部落的荣耀容不得半分亵渎!

阿史那鹰没有立刻返回草原,而是就在了京城。

当然了,他留在京城,不只是想找回面子,更重要的是跟梁人扯皮。哦,不对,是谈判。

开什么玩笑,他来大梁是为了什么?还不是想让大梁“资助”一些粮食、盐巴和铁器?!

如今他什么还没弄到呢,怎么能走?

接下来的日子里,阿史那鹰十分忙碌,整日里想法设法的结交大梁的几位宰相。

奈何宰相家的门槛太高了,阿史那鹰一个小小的胡使,根本就进不去。

像个没头苍蝇似的忙了好几天,阿史那鹰终于明白了现实,他是个聪明人,知道此路不通,便第一时间寻找其他的道路。

阿史那鹰的办法很简单,那就是知己知彼。是啊,他一个胡人,初来大梁的地盘,想要攻略某个人,必须先了解人家。

而阿史那鹰打探消息的方法也简单,那就是“逛街”,即有事没事就往东西二市跑。到了地方,他哪儿也不去,找个人多的茶楼、酒肆就往里钻,一坐就是大半天。

事实证明,阿史那鹰的功夫没有白费,他在京中各茶楼、酒肆混迹的结果,便是对京中的八卦了如指掌。

当然啦,阿史那鹰没有错过那段时间最火爆的段子,即“京中昔日小神童智斗贪心狡诈大胡使”!

初次听到这个段子的时候,阿史那鹰险些气得砸了那说书人的摊子。

前文咱说了,阿史那鹰出身贫民,是部落的最底层,靠着自己的努力才一步步爬到今天的地位。

似他这样的人,心性极其坚韧,自尊心也非常强。

而有时候,过度的自尊就是自卑。

阿史那鹰最得意的便是自己的能力,如今他的能力遭到嘲笑,尤其打败他的还只是个小娘子,这让他愈发不能接受。

“好,好个安国公府的小娘子,竟踩着我的头扬名!”

阿史那鹰多聪明的人啊,只在坊间待了几日便瞧出了问题——一两个酒楼说这个段子还属正常,京中却是每个酒楼都在说这个段子,仿佛偌大一个京城没有其他的新鲜事了,这背后定是有人指使啊。

阿史那鹰不知道李寿和唐宓的关系,自然把这笔账记在了唐宓头上。

不过,阿史那鹰到底是办大事的人,在自己的任务没有完成前,自然不会特特的跑去跟个小娘子计较。

他暗暗将唐宓的名字记了下来,然后继续在各大茶楼、酒肆听八卦。

很快,阿史那鹰便听到了一个极有价值的消息:京郊发生地震的小县城,忽然爆发了瘟疫!

瘟疫?还在京郊?

阿史那鹰觉得自己的机会来了,想方设法逃过四夷馆官员的“保护”,悄悄带着心腹侍从去了那个县城。

经过一番谋划,阿史那鹰顺利的从疫区弄到了一批动物,正在他想着如何将这些动物送进京城的时候,偏巧遇到了王怀瑾一行人。

阿史那鹰脑中灵光一闪,想到了一个一箭双雕的好办法:通过安国公府的人的手将可能携带疫病的动物带进京城!

事情进展的很顺利。

阿史那鹰冷笑的看着安国公府的车队离开,心里想着,接下来就等着“安国公府爆发疫病”的好消息了。

呵呵,只是不知,京城也发生疫病后,大梁皇帝还能不能笑得出来!

为了谨慎起见,阿史那鹰从另一条小路回到了京城。他命人守在王家门外,密切关注王家的动向。

果然,在王怀瑾到家的第二天,王家便有了动静。

随后,王家更是在宵禁的时候跑出来一匹马。而那匹马竟一路狂奔进了太极宫。

“那一定是大梁最神秘的锦鳞卫,”听到属下的回禀,阿史那鹰激动的哈哈大笑,“一定是疫病发作了,哈哈,一定是!”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阿史那鹰乐得手舞足蹈,原以为这次的任务可能会失败,没想到竟是柳暗花明,他有了更好的机会。

“唔,我这就去找‘他’,只能疫病爆发起来,我们与‘他’里应外合,哼,大梁帝国,或许将不复存在!”

阿史那鹰脸上露出坚定的神色,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

......

短短几天的功夫,李寿已经调查出野猫事件的背后主使,看到阿史那鹰的名字后,他的脸上露出肃杀之色。

“好叫十八郎知道,阿史那鹰这些天一直在京里四处钻营,应该是想买通某个权臣或是皇族,然后利用那人帮胡人争取利益。”

一个玄衣男子恭敬的说道。

“哦,他在找门路?”还把主意打到了皇族身上?

李寿脑中飞快的冒出一个想法,他笑得很冷,“他既然想结交皇族,我成全他!”

玄衣男子打了个寒战,心里默默给那个胡使点了一排蜡......

第177章 悲催的胡使(二)

这日清晨,阿史那鹰像往常一样溜溜达达的走出自己的房间。

“阿史那大人,又去东市吃茶啊。”四夷馆的小吏看到阿史那鹰出门,笑着打招呼。

“是啊,你们大梁的茶汤实在是太有味道了,令人百吃不厌。”阿史那鹰总不好说自己不是为了吃茶,而是想去探听消息吧,只得笑着说道。

“我们大梁天华物宝,不只是茶汤好喝,好吃的东西更是数不胜数。比如说啊,东市王婆子胡饼,李家汤饼,还有......”提起大梁的好东西,小吏仿佛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的说着。

小吏的脸上,更是带着浓郁的自豪感。

他越说越兴奋,“不是某夸大其词,我们大梁实在是太好了,以至于许多前来进贡的番邦使臣,在见识了我大梁的富饶、繁华后,根本舍不得走,有些人更是恨不是咱们大梁人啊~”

小吏一边说着,一边别有深意的看着阿史那鹰,在他看来,阿史那鹰就是那些“乐不思蜀”的人。

否则这帮子胡人都来了快一个月了,怎么还不走?每天更是点卯一样的去东西二市,分明就是被京中的繁华迷住了,根本不愿意走哇。

阿史那鹰多聪明的人啊,哪里看不出小吏眼中那抹深意?

他无比憋屈,谁羡慕大梁繁华而舍不得走了?他留在京城是有重要的事情好不好!

偏这些话根本无法跟外人讲,再憋屈,阿史那鹰也只能忍着。

含糊的跟小吏说了两句,阿史那鹰便出了四夷馆,一路朝东市而去。

“客官,您又来了啊。”茶楼的伙计看到阿史那鹰,热情的上前招呼。

对于这位几乎每天都来,且出手大方的客人,伙计是非常欢迎的。

阿史那鹰点点头,坐到了老位置上,即大堂的角落里。

“今天还是老样子?”伙计一边擦桌子,一边殷勤的问道。

“嗯。”阿史那鹰矜持的应了一声。

伙计刚忙下去传话。

片刻后,伙计端着茶盘走了过来。滚热的茶汤,冒着热气的点心,看着就有食欲。

阿史那鹰却没有去看茶点,而是看向了伙计,“我问你的事,可有眉目了?”

伙计左右看了看,凑到阿史那鹰耳边,压低声音,说:“好叫您知道,自打得了您的吩咐,小子就一直帮您留意。嘿,别说,还真让小子等着了——”

阿史那鹰眼睛瞬间亮了起来,语气略带急促的说道,“真的,你真的见到了皇家的人?是谁?亲王?还是公主?”

伙计面露得色,“小子虽然卑贱,可咱们茶楼却是京中最好的,来咱们茶楼的达官显贵不知有多少!”

其实他这话也就骗骗不了解大梁的异族人,正常情况下,在东市的茶楼,你是看不到朝廷命官的。

因为大梁律有规定,五品以上官员,不得去东西二市!

就算有官员想去,也多是穿着常服,绝不会轻易表露自己的官员身份。

在人家刻意隐瞒身份的情况下,茶楼伙计若是还能知道对方是“达官显贵”,那才真是有鬼了呢!

阿史那鹰其实也知道,不过,他真正关注的是郑氏皇族,如果伙计真能给他牵线搭桥,他才不管对方把他当成“无知的外地人”哩。

“说,到底是什么人家?”阿史那鹰不耐烦听伙计吹牛,直接丢给伙计一个银饼子。

伙计见了白花花的银子,顿时笑开了花,飞快的收好,然后小声说道,“齐王!”

说完,他又一脸得意的说,“齐王,客官您听说过吗?那可是咱们圣人同胞所出的亲弟弟啊。在圣人面前极有面子的——”

伙计正要好好说一说这齐王的身份、地位,阿史那鹰直接抬手打断。

齐王,他当然知道。是大梁先帝和太后最小的儿子,因为年纪小,跟当今圣人没有利益冲突,所以圣人待他极好。

齐王虽然没有实权,但在朝堂上说句话,只要不是太离谱,圣人还是会给面子的。

阿史那鹰想走贵人们的门路,自然要事先了解一下。

而齐王,便是他选定的诸多目标之一。

“你真能联系上齐王?”阿史那鹰深深吸了口气,压下心底的激动,沉声说道。

“齐王?嘿嘿,客官,您也太抬举小子了,”伙计讪讪的笑道,“那是何等尊贵的人?小子能说上话的,是王府的一个管事。”

“管事?能在王爷跟前说上话吗?”阿史那鹰火热的心仿佛被泼了一盆冷水,有些泄气的问道。

伙计见状,赶忙说道,“客官放心,那管事可不是寻常管事,他的姐姐,便是王爷最宠爱的侍妾,在王爷跟前很能说上话的。”

阿史那鹰略略松了口气,“好,那就好。什么时候能安排我们见个面?”

伙计忽然面露为难之色,“这个——”

阿史那鹰又扔过来一个银饼子,不耐烦的说,“有话赶紧说。你放心,事儿成了,我绝不会少了你的好处。”

伙计熟稔的袖起银饼子,然后才略带为难的说,“不是小子我卖关子,实在是,唉,我就实话跟您说吧,那位管事什么都好,就是小时候家里穷,对黄白之物格外看重。”

伙计一边说着,一边偷眼瞧着阿史那鹰的反应,“客官想托他办事,这个,”他悄悄指了指自己放银子的地方,“恐怕少不了啊。”

“这个你放心,只要他能帮我办事,银钱上,绝对亏待不了他。”阿史那鹰说的很是豪爽。

他也不是故意充大款,而是实打实的有钱。这次进京,他可是带了好几大箱子的金银珠宝,一个小小的管事,给点金子也就打发了。

然而,事实证明,阿史那鹰真是小瞧这位齐王府的管事了,人家一张嘴就是黄金十斤。

这还只是帮忙递话,想要他在王爷跟前说好话,还需要另外给钱。

阿史那鹰虽然不满管事的“狮子大开口”,但为了他的任务,还是咬牙认了。他只希望齐王身为堂堂亲王,不会像他的管事一样贪婪。

阿史那鹰不知道的是,齐王有个绰号——貔貅,贪财就不说了,关键是只进不出,不管托他办的事成不成,送给他的银钱都拿不回来......

第178章 护身符

“十八郎,阿史那鹰已经跟齐王府的人联系上了,并且通过中间递话的管事给齐王送了一尊一尺高的金佛。”

玄衣男子躬身立在堂前回禀道。

“一尺高的金佛?他还挺大方的啊。”或者说,这次阿史那鹰带来的好东西不少啊。

要知道,阿史那鹰连齐王的面儿还没见到的,就送了一尊金佛,若是见了面,定是还有重礼。

而再想打动齐王,那就更要奉上成堆成堆的好东西了。

不过,李寿倒是能明白阿史那鹰的意思,他这般,应该是想表现自己的实力和诚意,以便能打动齐王,继而早日达到自己的目的。

只是......联想到齐王的性子,李寿不厚道的笑了。

别人兴许能让阿史那鹰如愿,但齐王,呵呵,阿史那鹰越是这样,齐王越是会把他当肥羊,下刀子的时候,将会变本加厉!

“查到阿史那鹰一共带了多少东西进京了吗?”

李寿脑补了一下自家阿舅狮子大张口的美好画面,而后问向属下。

玄衣男子略带愧色的说道,“好叫十八郎知道,属下无能,至今没有查到胡人带了多少东西来。”

李寿挑起一边的眉毛,定定的看着那男子。

玄衣男子看的心里发毛,不敢再隐瞒,“属下没用,始终没在四夷馆找到胡人带来的东西。”他连人家的藏宝之处都没有找到,如何知道具体宝物是什么?

李寿眉头微蹙,“阿史那鹰为人谨慎,那些东西估计没放在四夷馆。”

收买大梁的官员或是皇亲,并不是什么可以随意声张的事。

尤其是阿史那鹰此行的目的就是跟大梁要“资助”。为了能多从大梁要要东西,阿史那鹰没少在圣人面前哭穷。

这里刚哭完了穷,那边阿史那鹰就像个大土豪一样的给人送重礼,这事若是传到圣人哪儿,你说圣人将会作何感想?

所以啊,阿史那鹰送礼的事绝不能暴露出来,一向行事缜密的他,干脆就没把那十几口大箱子带进京城。

李寿试着站在阿史那鹰的角度想事情,很快就猜到了真相。

玄衣男子眼睛一亮,“十八郎,您的意思是——”

李寿点点头。

玄衣男子立马说道,“属下明白了,这就去排查阿史那鹰进京前后的踪迹。”

李寿一挥手,“去吧。记住,要快!”过两天就要护送老神仙去疫区,他想在临行前将这件事处理好!

将玄衣男子打发下去,李寿一个人坐在屋子里想事情。

唔,他已经成功将阿史那鹰引向了郑氏皇族的大奇葩——齐王,接下来就是如何激怒齐王,然后借齐王的手收拾阿史那鹰!

正想着,一个小厮进来回禀事情。

李寿一听唐宓派人给他送东西来了,心里别提多高兴了。

哈哈,他就知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他给胖丫头送了那么多东西,如今终于换来了胖丫头的回礼。

只是不知道,胖丫头送了他什么呢?

李寿满心欢喜与期待,但当他看清送东西的人后,笑容顿时垮了下来。

“怎么是你?”

来人不是旁人,正是他安插在王家的眼线之一。

就在前几天,这个眼线还跑来跟他汇报唐宓的现状。

“属下也不知道三娘为何派属下来送东西。”婢女装扮的女子疑惑的说道。

揽月阁有专门负责对外跑腿的丫鬟,不管什么时候,三娘都不会派一个洒扫丫鬟出门啊。

唐宓的意思,女子不明白,李寿却很清楚。他苦笑的揉了揉鼻子,这次他是关心则乱,一听说唐宓出了事,竟没有多想,直接把眼线叫回来问话。

他却忘了,唐宓是个聪明到近乎妖孽的存在,如何会发现不了问题?

“唉,胖丫头,你这么聪明做什么啊?”李寿无奈的叹了口气。

女子也不傻,听李寿这么说,也明白了,她犹豫的问,“十八郎,那、那属下还回王家吗?”

李寿摇摇头,唐宓这么做,是“委婉”的提醒:二九兄,你过了啊,竟派人监视我!还能不能愉快的玩耍了?如今我把人好好的送了回来,你以后就不要再这么做了。

如果还有下次,李寿敢保证,唐宓绝不会这么轻易就揭过去。

女子有些失落,任务失败,虽然不是她的全责,但到底是她行事不够谨慎啊。

但她还是没忘了自己此行的目的,将背在身后的包袱拿出来,“十八郎,三娘听说您要去疫区,特意命人按照那个古方抓了药,她说应该有预防的作用。”

李寿原以为唐宓所谓的“送东西”,不过是个借口,为的就是把他派去的眼线送回来。

没想到,唐宓送眼线回来是真,送东西也是真。

更令他激动的还在后面——

“还有,这是三娘从小就佩戴的护身符,三娘亲自摘下来,让属下给您送来。”

女子将包袱交给小厮,然后小心的从袖袋里掏出一个小东西。

李寿仔细一看,才发现,那个东西与其说是护身符,还不如说是小配饰,因为它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护身符,而是一个小巧的白玉葫芦。

李寿郑重的接过来,放在掌心端详。

只见这个小葫芦是极品羊脂玉制成,个头儿不大,只有半截成人大拇指大小。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这玉葫芦也是如此。李寿将玉葫芦放在眼前,他可以清晰的看到小葫芦的纹理。

他还发现,这个小葫芦是可以打开的,即像所有的葫芦酒壶一般,葫芦嘴儿能拿下来。

李寿眼里闪过一抹好奇,捏着葫芦在耳边晃了晃。

咦?里面还真有东西哩。

女子见状,猛的想起唐宓的叮嘱,她赶忙道,“三娘说,如果您受了伤或是生了什么重病,可以打开玉葫芦,里面的药可以救命。”

李寿瞪大了眼睛,胖丫头这话是什么意思?她没有说得了什么病,却敢保证葫芦里的东西可以“救命”?

莫非这里面放的是仙丹不成?

李寿太了解唐宓了,知道她绝不会骗自己。也就是说,玉葫芦里真放着可以活命的神药?

李寿倒吸了一口凉气,心跳骤然加速,看向那玉葫芦的目光也有些炽烈......

第179章 齐王很生气

胖丫头有这么一小瓶神药,是不是还有更多?

如果神药足够多,那么阿舅(特指圣人这一个)、阿娘、阿爹他们是不是多了一层保障?

还有疫区的百姓,是不是也能摆脱疫病的威胁。

还有......

等等,不对,他不能这么做!

胖丫头知道他去疫区,担心他会有危险,这才把自己的“护身符”给他。

他如果不懂得感恩,却反过来跑去询问神药的来源,甚至还跟胖丫头索取更多的神药,那他还算个人吗?还对得起他们十多年的感情吗?他,还有脸说自己心仪胖丫头吗?

李寿眼底的狂热渐渐褪去,留下一片清明。

他小心翼翼的将玉葫芦收好,然后冷厉的目光扫向那女子,“记着,这件事不许和其他人提起。”他不会出卖胖丫头,也要保证属下不会泄露秘密!

女子感受到李寿话里的杀意,她禁不住打了个寒战,赶忙点头,“属下谨遵命!”

......

“猫儿,你把护身符送人了?”唐元贞看着女儿空空荡荡的脖子,有些诧异的问道。

所谓的护身符,唐元贞一共请匠人做了七个,他们一家六口每人一个,后来又加了一个赵氏。

护身符的样式都是玉葫芦,里面都放了“料”,即灵泉水。

唐元贞把护身符送出去的时候,都含糊的说一句:当受了什么重伤、得了什么重病,以至生命受到威胁的时候,打开玉葫芦。

其他的,唐元贞没有多说。

但他们家就没有傻子,连最小的王令平都猜到了,玉葫芦里放着母亲从某位神医那儿求来的神药,关键时候能救命。

唐宓这么聪明,早就猜到了护身符的秘密,可她还是将如此珍贵的东西送了出去。

唐元贞禁不住怀疑,对方到底是谁,竟让猫儿将自己多活一次的机会让了出去。

“十八哥哥要跟着老神仙去疫区,我担心他会遇到意外,就、就把护身符送给他了。”

唐宓说得坦荡,李寿待她好,投桃报李,她也不想李寿出事。

唐元贞早就猜到了,但听女儿亲口承认,她心里很不是滋味。

自己好不容易养大的女儿,哦,不对,她家猫儿还没长大呢,结果就快被一只狼崽子叼走了。

最扎心的是,那只狼崽子并不是一厢情愿,很显然,猫儿对李寿也不是全无感觉。

只是猫儿暂时还没有察觉。

如果唐元贞是李寿的亲娘,她一定会点醒唐宓。

可问题是,唐元贞不是啊,所以她绝不会帮李寿这混小子。

想到这里,唐元贞笑着说道,“这也难怪,十八郎从小看着你长大,你们相交十多年,兄妹两个感情好,单冲这一点,你确实该帮帮他。”

哼哼,小狼崽子,你满腔热忱,结果却被猫儿当成“哥哥”,这种感觉,是不是很酸爽啊!

不知为何,唐宓总觉得阿娘的这番话怪怪的,可她又具体说不出哪里怪。

摇了摇头,摇去脑子里怪怪的感觉,唐宓略带歉意的说,“护身符是阿娘为我求来的,不知花费了多少力气,结果我却把它送人了,都不曾询问阿娘,我、我真是太辜负阿娘的这份心意了。”

唐元贞豪气的摆摆手,“没什么,护身符送人了,阿娘再想办法就是。”不就是一个玉葫芦,一点子灵泉吗,她还真不缺!

唐元贞是真土豪,阿史那鹰也不是什么穷人。

经过一天的摸查、跟踪,李寿撒出去的十来个人终于找到了阿史那鹰的藏宝之地,以及他到底带了多少宝贝来大梁。

“啧啧,没想到这群胡人还蛮有钱的嘛,”李寿捏着长长的礼品单子,嘴里啧啧有声,“就这,阿史那鹰居然还敢跟阿舅哭穷?他也真好意思。”

瞧瞧人家胡人带来的“敲门砖”:什么红蓝宝石,一匣子一匣子的;什么纯银器皿,一整套一整套的;什么白珍珠粉珍珠,一大串一大串的......

十几口大箱子算下来,里面的东西少说也值十几万贯啊。

这还只是一个胡使带进大梁的礼物,李寿可以想象,在阿史那部落的王帐里,还藏着多少金银财宝。

这时,李寿终于明白齐王阿舅磨刀子的心情了:直娘的,这么肥的羊,不狠狠的宰个够,都对不住这羊长这么肥啊!

李寿噙着一抹坏笑,招手叫过来一个玄衣汉子,低声道,“找人给齐王府透消息,就说阿史那鹰带来了价值百万贯的宝物,只求有人替阿史那部落向圣人求情。”

依着齐王貔貅的性子,他不把阿史那鹰的所有财物都吞下去,他绝不会罢休。

“是,属下遵命。”那个汉子领命退了下去。

李寿又叫来这队人的头儿,附在他耳边嘀咕了几句。

那领头的脸上闪过一抹诧异,但很快又恢复正常,躬身抱拳,“谨遵命!”

目送十几个玄衣汉子出去,李寿嘴边的笑意加深:阿史那鹰,你让胖丫头受了无妄之灾,白白被隔离了好几天,我“拿”你十几箱子财物给猫儿做赔偿,这不算过分吧?!

......经过两天的努力,阿史那鹰终于见到了齐王。

齐王,大梁当今皇帝的同胞弟弟。按理说,以先帝和太后的颜值,再加上郑家的胡人血统,郑氏儿女的模样不会太差。

事实也确实如此,不管是平阳长公主还是圣人郑宥,那都是样貌非常出挑的。

而齐王却是个例外。

呃,这么说也不确切,实际上,除了郑家自己人,外人几乎都不知道齐王真正的长相。因为齐王太胖了,生生将五官挤变了形!

面对一座会移动的肉山,阿史那鹰热情却又不卑不亢的奉上了礼单。

齐王那被肥肉挤成一条缝的眼睛里精光闪烁。

“王爷若是能帮某促成此事,某、以及我们的大可汗定会非常感激王爷。”而这些财物也会全部送给齐王您。

“好说,哈哈,这些都好说。不过——”还是先把东西送来啊,事儿办不办的,再另说!

阿史那鹰一挥手,几十个健壮的胡人嘿呦嘿呦的抬进来十几口大箱子。

每个箱子上都上了锁。

阿史那鹰在齐王火辣辣的注视下,掏出一大串钥匙,按照顺序,先打开了第一口箱子。

齐王对着单子,唔,这口箱子里放了一对一尺多高的珊瑚树!

箱子打开了,齐王期待的双眼忽然充满了愤怒——箱子里哪有什么珊瑚树,分明就是两盆干枯的花木!

好呀,好个胆大的胡使,耍人都耍到他齐王头上了!

齐王很生气,后果很严重!真的!!

第180章 突如其来的截杀

阿史那鹰好像被人点了穴,整个人都楞在那里。他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是个什么情况啊!

为了谨慎起见,昨夜他对着礼单,将十几口大箱子逐一检查。确定没有问题,才用铜锁锁好。

可现在呢,箱子完好无损,铜锁依然挂在锁扣上,唯独里面的东西被人掉了包。

“阿史那鹰,你什么意思,戏耍本王很好玩儿吗?”齐王仿佛一只被激怒的野兽,气得满脸通红。

阿史那鹰这才惊醒过来,他没急着跟齐王解释,而是疯了一样扑向其他十几口大箱子。

他颤着手,艰难的将钥匙插进锁孔,咔嚓,第二口大箱子被打开。

这口箱子里原本放着十匣子红蓝宝石,可现在只有一堆碎石头。

阿史那鹰的眼睛都要红了,他不信邪的又打开了第三口、第四口......十几口大箱子全都打开了,无一例外,里面的金银珠宝全都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堆碎石块、烂木头!

谁?到底是谁干的?

齐王贪婪,却不是傻子。

起初,看到那一堆烂木头的时候,他只觉得自己被阿史那鹰戏弄了,整个人气的不行。

但,很快他就反应过来。

第一,阿史那鹰没道理这么做。哦,他吃饱了撑得慌啊,特意弄十几大箱的破烂来齐王府找不自在?他跟齐王又没仇没怨的,何苦这般拉仇恨?

第二,阿史那鹰看到那一堆破烂的时候,震惊的样子绝不是作伪。这不,他至今还趴在箱子上,满脸的生无可恋!

阿史那鹰这是被人给阴了呀。

齐王瞬间猜到了真相。

他不禁纳闷,嘿,你说你阿史那鹰也是,不过一个小小的胡使,来京城才一个来月的时间,怎么就得罪人了?

不过,这些都跟齐王没关系。

一双小眼里闪过异彩,齐王又切换回“暴怒”的模式。

他冲到阿史那鹰跟前,一把揪住了他的衣襟,“阿史那鹰,你给本王说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阿史那鹰下意识的挣开齐王的手,向后退了几步。他眼睛都直了,嘴里更是充满苦涩。

怎么回事?

娘的,他也想知道是怎么回事!

可问题是,他想破脑袋也想不到。甚至于,他连个怀疑目标都没有。

正如齐王所想的那般,阿史那鹰刚来京城,每日里都在东西二市溜达,根本就没机会得罪人啊。

阿史那鹰显然忘了自己曾经的小动作。或许,他没忘,只是在他想来,王家现在自顾不暇,哪里还有心思对付他?!

再者,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将箱子里的东西换走,还做的这般干净利索,绝非一般人。

至少,依着王家目前的实力,他们是做不到的。

那,又是谁呢?

难道是大梁的皇帝?

阿史那鹰被自己的这个猜测惊出一身冷汗。

但很快,他又否定了这个猜测。如果大梁皇帝知道了自己的计划,对方不会用这种见不得人的手段,人家完全可以随便找个理由将他赶出京城。

可今天呢,阿史那鹰顺利的将十几口大箱子带进了京城,还顺利的送到了齐王府,并未受到任何为难。

由此可以看出,大梁皇帝,或者说是大梁官府并不知道他的种种种种小动作。

不是大梁皇帝,那么,放眼整个京城,又是谁有这么大的能耐?

阿史那鹰的脑子里满都是问号。

不过,齐王可不会任由阿史那鹰再想下去,他用力拍了拍阿史那鹰的肩膀,成功的将陷入无限疑问当中的阿史那鹰惊醒。

“啊?”阿史那鹰猛的回过神来,却发现一颗硕大的头颅出现在自己眼前。

他咽了一口吐沫,“王爷?”您怎么这么一副表情?

话说刚才齐王不是还满脸怒火,恨不能把他丢出去吗。

为何一眨眼,齐王就笑得跟尊弥勒佛似的?

齐王笑眯眯的将礼单递到阿史那鹰面前,看着他的眼睛,道:“礼单我收下了,你什么时候把东西送来啊?”

阿史那鹰闻言,双眼猛的凸起。齐王这是什么意思?

阿史那鹰就不信,以齐王的智商会猜不出他被人阴了!

可、可这人——

阿史那鹰一口老血梗在喉间。

齐王见阿史那鹰不接话,笑容顿时敛去,冷冷的说道,“本王虽没有什么大的权利,但想劝皇兄放弃议和,转而令大军一鼓作气平定北疆,也不是太困难的事。”

威胁,这绝逼是威胁啊。

直到此时,阿史那鹰才知道,自己惹了怎样一个麻烦的人!

他艰难的吞了一口口水,“王、王爷放心,某会尽快把东西送来。”

齐王又恢复了笑呵呵的模样。

阿史那鹰赶忙又问了一句,“那某的那件事——”

齐王豪气的一挥手,“放心,只要你把东西送来,其他的都好说!”

阿史那鹰为了平息齐王的怒火,也为了完成任务,只得再去筹办“礼物”。

只是,看着齐王那无害的笑脸,阿史那鹰竟有种不好的预感。

同样感到不好的,还有唐宓。

这日清晨,唐宓一身胡服,只带了两个小婢便悄悄出了家门,前往城门外给李寿送行。

李寿见到唐宓很是高兴,两人现在官道边聊了许久。

说是聊,其实主要是唐宓在说。

什么到了疫区要诸事小心啦,什么一定注意自身卫生啦,什么给他的药要准时喝啦,什么......拉拉杂杂很是琐碎,李寿却听得津津有味。

贾罡一大早的就被塞了满嘴的狗粮,老人家的小孩儿性子发作,很没有眼力见的再三催促。

李寿还好说,这厮脸皮厚啊,根本不管贾罡的叫嚷。

唐宓却有些不好意思,赶忙推着李寿让他走。

李寿见唐宓脸都红了,怕贾罡口无遮拦,说出什么让唐宓羞恼的话,这才万分不舍的上了马。

目送一行人离开,唐宓悄悄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呼~,好烫!

真是奇怪,好好的,她脸红什么?

唐宓仍不知道心底那丝悸动是什么,不过,她也不愿意多想。

送走李寿,唐宓便回到了家。

刚上了二楼,还没等坐下,唐宓便觉得一阵心慌,仿佛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了一般。

捂着胸口,唐宓痛苦的坐到榻上。

心,好慌,好难受啊。

唐宓脑海里忽然冒出了李寿的脸,她不禁心神一凛,莫非是十八哥哥出事了。

与此同时,离京只有十几里的小路上,一群黑衣人,手拿利器,朝李寿一行人逼近,而正中央的李寿则胸口插着一支箭......

第181章 可怕的流言

“三娘,三娘,你怎么了?”阿姜吓了一跳,慌忙跑到近前,伸手去摸唐宓的额头。

不热啊!

可三娘的脸色太难看了,惨白惨白的。想到几年前唐宓的那场大病,阿姜也不禁变了脸色。

不行,她要赶紧去回禀娘子。

唐宓忍着心慌,拉住阿姜,“奶娘,我没事,就别去打扰阿娘了。”

“可娘子说过,你若是有什么不舒服,必须第一时间回禀她。这——”

阿姜为难的站在榻边,娘子是家里的女主人,向来说一不二,她的命令,没有哪个下人敢违背;

而自家三娘呢,打小就是个有主见的,阿姜哪怕是乳母,也不敢不把唐宓的话当回事!

唐宓看出阿姜的为难,深深吸了口气,极力将那股子心慌压下去。

果然,她的脸色好看了几分。

唐宓道,“奶娘,你看,我是不是没事儿了?”

阿姜仔细看了看,唔,三娘看着确实好多了,她这才松了口气。

安抚好乳母,唐宓又挣扎着下了榻。

“三娘,你想做什么?小心身体啊!”阿姜赶忙扶住唐宓。

唐宓摆手,“我没事。奶娘,我要出去一趟。待会儿阿娘若是问起,你就说我去城郊了。”

“什么?你还要出去?三娘,你的身体——”撑不撑得住啊。

阿姜很是担心。

唐宓扯出一抹笑,“奶娘,我真没事儿,你就别担心了。”

刚才的感觉太不好了,唐宓根本无法抹去那股子不详。

不行,不管是不是真的,她都要出去一趟。

想着,唐宓抬腿就往外走。

阿姜扎煞着两只手,想拦,又不敢。

唐宓顾不得继续安抚乳母,叫上两个客女,去马厩牵了马,直接出了王家。

幸好她今天穿的是胡服,倒也不用专门换骑马装了。

唐宓一行三人骑马出了城,一路便京郊的南部山区跑去。

两个客女也不问,安静的跟着唐宓。

唐宓一边赶路,一边左右看着,当她看到远处的点点营帐后,这才松了口气。

她果然没记错,这里便是平阳长公主练兵的地方。

“我是安国公府的唐宓,有要事求见长公主。”

刚走到路边,便有几个潜伏在草丛里的女兵跃出来。唐宓见了,一点都不觉得意外,她甚至还非常镇定的说道。

“安国公府的唐小娘子?”其中一个领队模样的人,上下打量了唐宓一番,然后对唐宓道,“跟我走吧。”

唐宓楞了一下,原以为军营重地,她一个外人贸然前来,怎么着也要先盘问一下,然后再去通传,最后由长公主决定是否见她。

没想到,对方只是问了她的身份,连验证都不验证,就直接带她进去!

唐宓哪里知道,平阳长公主因着儿子的关系,对唐宓十分感兴趣。

虽然不太可能会在军营看到唐宓,但她还是下令,不管什么时间、什么地点,只要唐宓前来,都直接把人带到她面前。

“见过长公主!”唐宓按下心底的疑惑,一路跟着那女兵来到平阳的营帐里。

“无需多礼。”平阳饶有兴趣的看着唐宓。唔,不得不说,她家小子还是很有眼光的,早早的定下了唐宓这个好孩子。

啧啧,瞧瞧这孩子,长得多好啊!放眼整个京城,没有几个小贵女能比得上。

最要紧的是,这孩子聪明啊,还行事低调,处处都合长公主的心意。

现在,长公主是越看唐宓越顺眼,恨不能唐宓快点及笄,尽早嫁给李寿。

这样,她也能早一天抱上孙子不是?

平阳长公主已经开始脑补,结合了李寿、唐宓优点的宝宝,该是怎样的聪明、好看!

唐宓哪里知道平阳正对着她的脸脑补孙子什么的,她惦记李寿,顾不得寒暄,直接道,“长公主,我刚才有种不好的预感,觉得好像是十八哥哥那里出了事。”

说道这里,唐宓怕长公主觉得匪夷所思,根本不信,她又道,“长公主,我知道我没有证据,也不能确定十八哥哥到底有没有事,但——”我就是有不好的预感。

还不等唐宓说完,长公主就一脸正色,问道,“你预感十八郎可能出事了?”

唐宓赶忙点头。

长公主片刻都没有犹豫,直接命人集合亲卫,她还不忘跟唐宓解说,“十八郎今天要去疫区。京城通往疫区的道路有三条,但只有一条是官道。”

唐宓接过话茬,“老神仙坐马车,走小路不合适,所以十八哥哥他们走的肯定是官道。”

长公主赞许的看向唐宓,多聪明的孩子啊,给她当儿媳妇正合适。

公主亲卫很快集合完毕,长公主也套上铠甲,提上马槊,准备亲自前去。

在长公主踏出营帐的前一刻,唐宓略带迟疑的问了句,“长公主,您相信我的直觉?”

感觉、预感什么的太缥缈了,很多人都不会相信。

就是唐宓,她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她之所以赶来找长公主,更多的还是担心李寿,想着“没事最好,有事救人”。

长公主笑了,“我是军人,战场上,有时候直觉很重要。再者,左右没什么事,去看看又能怎样?万一是真的。我也能救十八郎一命,你难道不也这么想?”

唐宓用力点头。

长公主的笑容愈发灿烂,自己这么想,那是因为母子情深,唐宓也这般想,呵呵,就很值得玩味了!

儿砸,看来你不是一厢情愿啊。

既是救人,平阳长公主不敢耽搁,率领亲卫麻利的上了马。

唐宓也想跟着,却被长公主拦了下来,“战场无眼,你还是回京里吧,不管事情如何,我都会给你消息,你只管放心。”

也对,自己的武力值自己清楚,小打小闹还行,真若放到你死我亡的战场上,还真不行!

唐宓被长公主说服了,带着两个客女朝京城赶去。

路上,唐宓的脑子也没闲着。二九兄没出事也就算了,如果真的出了事,问题就有些严重了。

要知道,二九兄可是护送老神仙去治疗瘟疫的,这般还有人刺杀,那就是说,有人不想朝廷能平复灾区的祸事!

细思极恐啊,唐宓不敢再往下想了。

她不知道的是,在京城的某个角落,正有人在酝酿一波流言,这则流言非常可怕,还涉及到了她......

第182章 风起

平阳长公主率领亲卫,很快便赶到了京城通往疫区的官道上。

别看她刚才跟唐宓说的那般笃定,但心里对唐宓的话仍是半信半疑。

还是那句话,直觉什么的太抽象了,很难让人百分百确信!

不过,事关自己唯一的儿子,哪怕白跑一趟,平阳也不会有什么怨言。

一路上,她甚至还不住的催促,生怕因为自己的缘故而让儿子有什么意外。

“公主,有情况!”平阳身后一个健壮的汉子抽了抽鼻子,面色凝重的说道。

“怎么了?”平阳的心悬了起来。

“有血腥味儿!”健壮汉子又仔细闻了闻,一指前方,“距离咱们这儿不到一里地。”

平阳长公主知道自己属下的能力,他说有血腥味儿,那一定有流血事件。他说不到一里,那就绝不会超过一里。

再联想到唐宓说的话,平阳哪里还敢耽搁,双脚用力一踢马镫子,喊了一声“驾”,人便已经冲了出去!

随着距离的缩短,不用属下提醒,平阳长公主也察觉到了不对劲,因为她隐隐的听到了喊杀声、惨叫声,以及兵器碰撞的声音。

更令平阳胆战心惊的是,她在路边看到了零星的尸体,其中便有李家部曲装扮的人。

“十八郎!!”平阳的眼睛都要红了,举起马槊,狠命的向前冲去。

终于赶到近前,平阳看到了让她目眦欲裂的一幕——

官道上横七竖八倒着二三十具尸体,七八黑衣人手持利刃正在围攻一个浑身是血的男子。那男子不是别人,正是李寿。

面对几个人的围攻,李寿明显的露出了疲色,他挥刀的动作都有些迟钝。

那些黑衣人接到的是必杀令,下手格外狠。眼见李寿支撑不住,其中一人抓住空档,一刀劈向了他的后心。

平阳赶到时,正好看到这一幕。

“十八郎,小心后面!”平阳一边喊,一边挥舞着马槊,直接杀进了战圈。

平阳的亲卫也拍马赶到,其中有几个拿着强弓,见此情况,片刻都没有犹豫,纷纷弯弓搭箭。

嗖、嗖、嗖~

箭矢划破空气,狠狠的刺入皮肉里。

李寿这次一共带了二十个护卫,遭遇截杀的最初时间里,便折损了大半。

李寿担心老神仙,就让仅剩的几个护卫去保护马车,而他自己去迎战几十号刺客。

所幸李寿的武力值不低,在人群中左劈右挡,硬是坚持了半个时辰。

但,现在,他早已筋疲力尽,全靠一股子劲儿强撑着。饶是如此,在听到那声“小心后面”的时候,他也没有力气转身去抵挡了。

就在黑衣人的刀尖即将刺到李寿的身上时,一支箭从黑衣人的太阳穴射了进去。

平阳也已经杀了过来,她如同煞神降临,一杆马槊上下飞舞,一个个黑衣人被挑飞出去。

有了平阳一行人的加入,短短的时间里,七八个黑衣人,除了一个刻意留下来的活口外,其他人全都死了。

李寿丢掉手里的横刀,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呼、呼~~

累,他真是太累了。

“十八郎,你哪儿受伤了?怎么全身都是血?”平阳跳下马背,三步并两步的来到近前,上下打量着李寿。

最后,她的目光落到了李寿的胸口上,这里的衣服有个破洞,边缘处还有血迹。

单看形状,平阳就可以断定这是箭伤。

箭矢的穿透力强,能在衣服上留下这样的破口子,平阳肯定那支箭射出来的力度绝对很强,强到足以射穿胸口!

平阳的心提了起来,直接扑到儿子身边,伸手去摸他的胸口。

李寿有些不自在的躲开亲娘的手,讪讪的说,“阿娘,我没事。”

平阳的手指戳了戳那个破洞,“这还没事?别告诉我,这是敌人用刀尖划破的,你阿娘我驰骋沙场二十多年,伤口是什么样的兵器造成的,我一眼就能看出来。”

李寿当然知道自家阿娘的厉害,他赶忙说道,“确实是挨了一箭,不过,儿子幸运,那箭好巧不巧的射在了这个护身符上。”

说着,李寿从脖子上拽出一根红绳,红绳下端系着一个仅剩一半的白玉葫芦。

“护身符?你哪来的?”平阳狐疑的看着那葫芦。

“别人送的。”李寿一脸得意。

得,平阳知道了,是唐宓送的。

不过,事情真就这么巧?那箭头射到了玉葫芦,偏离的方向,李寿侥幸逃过一劫?

平**本不相信儿子的说辞,因为衣服的破口真心不像他若描述的那般啊。

但,儿子既然不想说,平阳也不会逼问,她叹了口气,道,“那孩子救了你两次啊。”

“啥?”李寿一时没反应过来,但很快,他就明白了,“阿娘,您是说,您会来这里,是因为胖丫头?”

平阳点点头,将唐宓来找她的是简单的说了说。最后道,“没想到那孩子的直觉这么准。”

说到这里,平阳看了眼李寿,认真的说道,“看来,那孩子是真把你放在了心上啊。”

李寿一扬下巴,表情很是欠揍,“那是,我跟胖丫头多少年的感情了,自是深厚!”

平阳看不过李寿臭屁的样子,兜头泼了盆冷水,“感情?也对,你们两兄妹的感情确实不错。”

哼,臭小子,得意什么,没听到人家唐宓一口一个“十八哥哥”吗。

而且平阳看得清楚,唐宓提起李寿的时候,眼底满是澄澈,分明就是情愫未开的样子。

想要从“十八哥哥”变成“十八郎”,这小子且有得忙哩!

李寿的笑脸一僵,旋即梗着脖子的说道,“兄妹怎么了——”情哥哥也是哥哥!

李寿的话还没说完,贾罡便凑了过来,“我说,你们母子两个的体己话说完了没有?咱们还要赶路呢。”

平阳赶忙给贾罡见礼,这位可是她的救命恩人啊。

而后,转身对李寿道,“你的护卫就剩下几个了,路上不安全,我亲自护送你们过去。”

李寿摆摆手,“阿娘,这件事不太对劲,我总觉得还没完,或许那些人的下一个目标是京城,阿娘,您还是赶紧回京吧。”

都是聪明人,有些话根本不用说太透,平阳衡量了一下轻重,点头,“好,我先回京。不过,这些亲卫你带着,万一路上再有情况,也好有个帮手。”

李寿没有拒绝,收拾了一下,将老神仙扶上马车,带上公主府的亲卫,一路朝疫区赶去。

目送一行人远去,平阳扫了眼地上的死尸,神情很是凝重......

第183章 云涌

“哎,听说了没有,安国公府分家了。”

“这有什么啊,树大分枝,他们家太夫人没了,也该分家了。”

“哼,你懂什么啊。他们家太夫人都没了好几年了,怎么早不分家,晚不分家,偏偏这个时候分?”

“你是说,这里面有问题?”

“有问题?哼,我告诉你吧,问题大了去!”

“快说快说,到底有啥问题?”

“你知道安国公府有个唐小娘子吧?”

“知道啊,咱们京城有名的神童,前些日子她不是还智斗胡使吗?怎么,王家分家,竟是与她有关?”

“没错,就是跟她有关。我告诉你说,这位唐小娘子从小就喜欢养小动物,什么白鹅、鹦鹉、蛇,她都爱养,最近更是养上了老虎。”

“哈?老虎都敢养?啧啧,这位唐小娘子真厉害!”

“老虎算什么?她连疫区逃出来的野猫都敢养哩——”

“啥?疫区逃出来的野猫,那、那会不会也被传染了瘟疫啊!”

“那可不好说。人家是豪门贵女,连太医都惧怕她家的威势,硬是说那只猫没事,任由唐小娘子将那只猫养在家里。”

“什么?她不要命了啊。那可是从疫区逃出来的活物啊。真要有个万一,慢说她自己遭殃,就是整个国公府都跟着倒霉哩。”

“所以啊,安国公府才忽然分了家。也是,谁人不惜命?换做是我,我也宁可分家搬出去,也绝不跟瘟疫沾边儿。”

“王家的其他人岂不太可怜了?”

“他们可怜什么?自家人作孽,自家人受!要我说啊,最可怜的还是住在王家周围的邻居。你想啊,那野猫野惯了,怎么关得住?一个不留神,钻到别人家,啧啧——”

不知从哪里传出来的,不到一日的功夫,整个京城的各大茶楼、酒肆里,进行着无数个跟上面相似的对话。

平阳将留下的那个活口带回军营,一番拷问,终于撬开了他的嘴。

只可惜,这个活口只是最外围的小喽啰,知道的并不多。

但平阳从他交代的内容中,还是找到了蛛丝马迹。

事情果然不简单!

平阳立刻召来自己的副将,仔细的做了一番安排。

而后,平阳便带着三百甲士往京城赶去。

等到她抵达京城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

平阳正准备去太极宫,结果却听到了一个流言:安国公府的唐小娘子蛮横娇纵,故意豢养疫区逃出来的野猫,逼得王鼎、王怀恩两家宁可分家,也要搬离国公府,以躲避疫病!

平阳皱起眉头,“猫儿不是这样没分寸的孩子,这是谁往她身上泼脏水?”

“回长公主,这流言也不知道从哪里传出来的,却传的很快,只半天的功夫,大半个京城的百姓都知道了。现在,很多人都怀疑王家已经感染了疫病,现在好些人家都吵着要将整个安国公府隔离!”公主府的家令低声回禀道。

“胡闹,王家的事,圣人那儿早就有定论了,坊间的那些人跟着胡闹什么?”平阳真是无语。

那些跟着起哄的百姓也不想想,这里是什么地方?京城啊,不只是他们这些老百姓住在这里,圣人以及整个郑氏皇族都住在这里好不好?

如果王家真的有事,不等百姓们非议,皇家便会行动起来。

说句不好听的,皇家人的命可比那些寻常百姓尊贵多了!

家令想了想,又道,“还有一事,王家的几个邻居似乎也听到了这个流言,现在正围着王家要说法呢。”

“什么?他们把王家‘围’了起来?”平阳一听这话,脸色有些变了。

王家所处的坊区是高档社区,左邻右舍都不是普通百姓,要么是高官显贵,要么是豪门氏族。

这些人家除了富贵显赫外,最要紧的,是他们大多都豢养了部曲、客女。

一群拥有私人武装的人,如果真闹起来......

平**本就不敢想后果!

“来人,去安国公府!”平阳不再耽搁,直接带着三百甲士便朝王家赶去。

途中,平阳不忘命人去京兆府送信,另外她还让人去通知了执金吾。

待平阳赶到王家所在的街道时,她发现,整条街道都挤满了人。

这些人叫嚷着、推搡着、对骂着,弄得现场非常混乱!

平阳没耐心等京兆府和金吾卫的人,直接命甲士们上前开路。

“平阳长公主驾到,闲人退让!”一排排的甲士手持长矛,一边大声喊着,一边强行挤入混乱的人群。

“哎哎,你们什么人?挤——”什么挤?

被甲士推搡开的吃瓜群众很是气恼,正想回头骂上两句,抬眼却看到了寒光森森的长矛,以及全服铠甲的兵士。

呃,这些甲士是谁家的部曲,怎恁吓人?

紧接着,他听清了甲士们喊的话,顿时缩起脖子,悄悄的退到了一边。

开玩笑,这可是平阳长公主啊,传说当中的铁娘子,半生驰骋疆场,死在她手里的人不可计数!

有全副武装的甲士,很快就在人群中开辟出来一条路。

平阳沉着脸走在正中。

很快,她便来到了最前头,也就是安国公府的大门前。

此时,这里正热闹着,好几个穿着紫衣绯袍的男子正围着王怀瑾,神情激动的说着什么。

平阳走近了,才听清他们在喊什么——

“王侍郎,这件事关乎上万人的生死,还请你顾全大局啊!”

“是啊是啊,这可是瘟疫啊,一个弄不好,咱们整个坊都要被隔离哩!”

“安国公,我知道这么说有些不近乎人情,可咱们也是没法子啊,一想到我隔壁养着一只来自疫区的野猫,我就寝食难安啊。”

“可不,我家太夫人都吓得一天没吃东西了,这会儿还在收拾行李,说要去城外的庄子待些日子哩。”

“王侍郎,咱们说了这么多,意思也都说清楚了。你,好歹表个态啊。可否先将那只猫打死,然后再将你们国公府隔离起来?”

得,他们的要求还真不少。

只是,凭什么啊?他凭什么要答应这群蠢货?

王怀瑾满脸讥讽,实在不想跟不长脑子的人打交道。但,他不能任由这些人继续在门前闹下去,只得开口:“我若是不同意呢?”

第184章 乱了!

几个男子听了王怀瑾的话,全都楞了一下。

他们倒不是惊讶于王怀瑾的拒绝。

说实话,换做是他们,他们也不会同意。打死那只野猫没什么,将自己家隔离起来就有些为难了。

他们意外的是王怀瑾的态度,面对他们这么多人的强力要求,王怀瑾竟还这般硬气。

虽然王怀瑾是国公,但在他们这些无论年龄还是资历都比他高一截的老前辈面前,王怀瑾只是个年轻人。

他们对王怀瑾的印象还停留在当年那个靠着岳父余荫,在京城文化圈怒刷存在感的晚辈上面。

前两年王怀瑾率领自家部曲击退了胡人,因着没有亲眼见到,众人的感觉并不强烈。

再加上王怀瑾回京后,与他们见了面,也是一副温文尔雅的模样,愈发让他们觉得他无害。

这样一个文弱的读书人,何曾有过如此强势的时候?

“王侍郎,你这是什么意思?”其中一人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故意问了一句。

王怀瑾已经很不耐烦了,这些人听了些坊间流言,想都不想一下,便跑来堵自家大门。

又是抱怨,又是拿“大局”相要挟,话语里居然还捎带上了他的宝贝女儿,真真可恶。

也就是他性子好,若是换成他家娘子,估计早就指挥一干客女将这些人哄出去了。

“第一,那只野猫已然处理掉了;第二,我家和诸位一样,绝没有人感染疫病,所以没有必要隔离。”再说了,就算隔离,也是由圣人下令,眼前这几个算哪根葱?

后头的话,王怀瑾没说,但他脸上全都带了出来。他这种态度,让几人愈发气恼。

其中一个脾气有些暴躁,急吼吼的说,“你说没感染就没感染?”

“就是啊,安国公,为了京城近几十万的百姓,您还是——”顾全一下大局吧。

王怀瑾很不雅的翻了个白眼,“郑大人,您千万别这么说,某人担不起这么大的责任。”

知道担不起就好!

几人正欲再劝,却见王怀瑾伸着脖子看了看天色,说道:“几位贵邻,天色不早了,某该回家吃饭了。如果没有其他的事,几位也早点回去吧。”

说着,王怀瑾就要转身回家。

几人中,有反应快的,赶忙抓住了王怀瑾的胳膊,“王怀瑾,你不要揣着明白装糊涂,一句话,你到底答不答应我们的要求?”

王怀瑾用力一扯,甩开那人,“我不答应!”

他不想再跟这些人纠缠下去,直接撕破了脸。

“很好,姓王的,这可是你自己找死,怪不得咱们。”

几人费了半天口舌,也是累了,见王怀瑾这般,他们不再废话,一挥手,将自家的部曲头领唤了来。

王怀瑾也没有犹豫,直接命人去集合甲士。

几家的部曲加起来有上百人,而王家留守的部曲、客女也有五六十人。

两方人马以王家大门为界限摆开了阵势,一场群殴一触即发!

“你们这是要干什么?”平阳看不下去了,大喝一声走到人前,“天子脚下,你们竟敢当众殴斗?”

王怀瑾面朝外站着,最先看到了平阳,他三两步跑下台阶,来到跟前,躬身行礼,“见过平阳长公主。”

其他几人也都纷纷见礼,“见过长公主!”

“哼,我可不敢受你们的礼,你们多厉害啊,无视王法,公然械斗,你们是不是要造反啊?”平阳越说越气,握着马鞭的手好痒,她真想把这几个没脑子的蠢货狠狠抽一顿。

“长公主说笑了,某怎么会造反!”造反的帽子太大了,他们真心戴不起啊。

几人慌忙解释,“那什么,某就是有点事想跟安国公商量——”

“什么事?竟要你们带着人马、拿着兵器,不惜将整条街都堵上?”平阳倒想看看,这群蠢货能说出什么花来。

几人七嘴八舌的将事情说了一遍,最后觑着平阳的脸色,小心翼翼的说道,“我们这么做,也是为了京城的安危啊!”

平阳冷笑一声,“京城的安危不用你们操心,你们还是顾好自家吧。至于王家的事——”

平阳看了看四周围观的百姓,她几步踏上台阶,占据些许高度,大声喊道,“早在十天前,安国公便将野猫的事上报圣人,也将与野猫接触过的人全部隔离。其中就包括他的生母李氏夫人,以及他的爱女唐小娘子。”

“啊?人家几天前就上报了?并没有隐瞒?”围观群众议论纷纷。

平阳继续喊着,“圣人专门派了太医驻守王家,直到四天前,太医终于确定,王家并没有人感染疫病。”

“这是真的?可外头说了,太医迫于王家的威势——”根本不敢说实话啊。

“外头那些没脑子的人散播的谣言能信吗?”平阳看傻子一样的看了眼说这话的人,没好气的说,“我且问你,是安国公的权势大,还是圣人的权势大?瘟疫这种事儿,不止关乎普通老百姓,还跟圣人相关啊!”

围观的群众总算都不是傻子,有人终于反应过来,“对啊,圣人和诸位相公、显贵也在京城呢。”如果王家真有人染了疫病,第一个坐不住的就是圣人!

就连那几个邻居也一脸恍然。

平阳见状,陆续大声喊道,“事情就是这样,如果再有人借此生事,本宫绝不轻饶。”

围观的人根本不敢跟平阳对视,纷纷应了一声便悄悄退了出去。

几个邻居也讪讪的应了,又草草的朝王怀瑾抱了抱拳,略显狼狈的带着各自的人马离开了。

望着他们的背影,平阳眯起了眼睛。她不信那几个会这么蠢,会相信那种不入流的流言!

这里,似乎有问题啊。

而在平阳看不到的街口,闪现出几个相貌略带胡人特色的人,他们看了看散开的人群,都有些失望。

唉,怎么就没打起来呢?

不过,他们还有后续的计划,这一步没成功,且看下一步吧。

次日中午,东市最是热闹的时候。

人来人往的街道上,有个三十岁左右的汉子,仿佛吃醉了酒,歪歪斜斜的走着。

忽然,他撞到了一个人。那人生气的看向他,正想开口大骂,却看到一张满是脓包的脸。

“娘唉,你、你这是怎么了?”仔细一闻,这人身上竟还有一股很大的恶臭。

汉子张了张嘴,想要开口,结果什么都没说出来,就口吐白沫的倒了下去。

“不好,这是瘟疫!”

“啥?瘟疫?!”

平地炸响一颗雷,东市彻底乱了......

第185章 谁?

听到消息后,唐宓便急匆匆的往朝晖院赶去。

路上,唐宓遇到了刚刚从外面回来的王令仪。

“猫儿,外面的流言都是一些市井泼皮编造出来的,你很不必放在心上。”

王令仪的脸色跟难看。

这也好理解,任谁听到向来乖巧的宝贝妹子成为全京城人的谈资,且还说的这么难听,他也不会高兴。

王令仪生气之余,还担心妹妹听了那些混账话,会生出不好的想法。比如,自己连累了王家之类。

王令仪很想告诉妹妹,他们是一家人,不管发生什么事,都是相亲相爱、相互依靠的家人!

只是,唐宓并没有给兄长安慰的机会。

她微微一笑,“阿兄,你放心,我不会计较那些的。”

所谓的流言,一听就破绽百出,也就骗骗那些无知蠢货吧,她才不会当真呢。

王令仪听妹妹这么说,再看她眉眼舒展,并无一丝郁结,这才放下心来。

兄妹两个一起进了朝晖院的上房。

唐元贞正跟王怀瑾说话。

“这次还真是多愧疚亏了平阳长公主啊。”唐元贞感慨的说道。

虽然她现在很不待见李寿,但对于李寿的母亲,平阳长公主,她是十分敬佩的。

大梁相较与其他朝代,女子的地位要高很多,但大梁仍是个男权社会。

在男尊女卑的大环境下,一个女人想要出头,很难。

似平阳这样,能像个男人般统领千军万马、成就无上军功,更是难上加难。

平阳做到了!

她硬是在一群男人里闯出了娘子军的赫赫威名。

当然,平阳的成功与她独特的身份密不可分,谁让她的亲爹和亲弟弟都是皇帝哩。

但,大家可别忘了,当初郑氏起兵谋夺天下的时候,被前朝定为乱臣贼子。平阳也因此被夫家和离,哪怕怀了身孕,也不被夫家认可。

那般艰难的处境,平阳靠着自己一步步的抗了过来。挺着大肚子也要排兵布阵,最后生生在军营里产下了孩子!

刚生完孩子,月子都顾不得做,直接跨上战马上了前线。

唐元贞说句大不敬的话,圣人能做皇帝,更多的是沾了嫡长子的光;而平阳能有今日地位,却是自己一刀一枪杀出来的!

对于这样一个心性坚韧、能力卓绝的铁娘子,饶是唐元贞这个携带空间的穿越女,也只有一个字——服!

“嗯,多亏长公主解围,否则那些人还真不好打发。”王怀瑾揉了揉额角,有些疲惫的说道。

夫妻两个正说着话,王令仪兄妹两个走了进来。

“阿仪和猫儿来啦。快坐下。”唐元贞冲着一对儿女招手。

王令仪和唐宓先给父母见了礼,而后才在自己的榻上坐下。

“阿娘,外头的事我都听说了——”

唐元贞打断她的话,柔声说道,“猫儿,外面的事,还有你阿爹阿娘呢,且不用你担心。”她就怕女儿听了那些混账话会多想。唉,猫儿是聪明,可到底是个孩子啊。

王怀瑾也赶忙说,“你阿娘说的没错,一切有我们呢。”

唐宓有些哭笑不得,父母对她近乎没有原则的宠爱和回护,让她很是感动。

可问题是,她要说的不是这个啊。

摸了摸挺翘的小鼻子,唐宓说道,“多谢阿爹阿娘,有你们在,我什么都不怕。”

唐元贞和王怀瑾这才松了口气。

就听唐宓继续说道,“只是,我总觉得,这件事有点蹊跷。”

唐元贞扬起一边的眉毛,“猫儿可是发现了什么?”这事当然不对劲,她也想到了,只是碍于王怀瑾的面子,这才没有说。

“外头的流言,无非就是有人想借瘟疫生事。由咱家引出这个话题也没什么,谁让咱们家来了一只疫区逃出来的野猫?”

唐宓慢慢的分析着,“但他们为什么要提咱们家分家的事?按理说,这跟瘟疫什么的关系并不大。”

可流言偏偏就以王家分家为开局,东拉西扯的编了恁多浑话。

这,摆明就是对王家分家的事有意见,借此发泄出来呢。

在场的就没有傻子,一下子就听明白了。或者,王怀瑾夫妇早就发现了这一点,只是都没有点破。

毕竟,真相太不堪了。即便王怀瑾被她伤透了心,也不愿相信,他的亲生母亲会找人散播流言编派他、以及他的女儿。

王怀瑾真是想不明白,她这么做到底为了什么。王家出了事,对她又有什么好处?妥妥的损人不利己啊!

谁说没好处?她这么做,至少能处一口恶气!

从国公府搬出来那天,李氏就觉得哪里不对劲。来到新宅,闷头想了一夜,总算让她想明白了。

之前她那么哀求,王怀瑾那不孝子都不肯放她出来,怎么她刚提出要分家,王怀瑾就让她出来了?

这里面分明有问题。

李氏瞬间阴谋论起来:什么疫区逃出来的猫?什么隔离?分明就是赵氏、唐元贞为了赶他们走而设的局!

好个赵氏,好个唐元贞,为了让她主动离开国公府,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啊,竟是连瘟疫这事,也敢拿来利用。

很好,你们做了初一,就别怪我做十五。

你们不是拿瘟疫吓唬我吗,我也拿瘟疫对付你们。

哼,我就不信了,京城的人若是知道你们国公府可能感染了疫病,还会放任你们继续过好日子。

不得不说,现在的李氏有点心理扭曲,自己心理阴暗,也不把别人往好处想。

办起事来更是极端,动辄摆出一副“我过得不顺心,你们也甭想好过”的姿态。

这次的流言事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爆发,李氏绝对出了大力气。

“太夫人,那几家原本是想找国公府的麻烦,谁料想,平阳长公主竟出现了,还把他们赶走了。”一个满脸刻薄的婆子站在一边,低声回禀着。

“多管闲事,跟她那个儿子一个德行。”没了外人,李氏可谓是原形毕露。原本富态的脸上满是阴鸷。

那婆子不敢接这个话茬,平阳在大梁太有威势了,似婆子这样的卑贱之人根本不敢非议。

李氏不甘心,“不行,这事儿不能就这么算了,我——”

她的话还没说完,王鼎便急匆匆的走进来,“不好了,东市有人得了瘟疫,京城已经不安全了,趁着还没有宵禁,咱们赶紧出城!”

第186章 还有谁?!

李氏散布的流言里有瘟疫的戏份,主要是为了“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她心里是不信京城会有瘟疫的。

开玩笑,京城是什么地方?首善之地、天子脚下,朝廷怎么可能会让瘟疫流入京城?

这会儿王鼎说东市发现了疫病患者,她第一个反应就是不信,“怎么可能?咱们这儿可是京城啊。”

京城,大梁帝国的心脏,圣人和百官都在这里,是绝不可能发生这种事的啊。

王鼎心急如焚,哪有耐心跟李氏多说?

他没好气的说道,“有什么不可能?这两天坊间盛传的流言不就提到了瘟疫嘛,既然有疫区逃出来的野猫混入国公府,那么也不排除有疫区逃出来的其他动物啊。”

打了十来年的仗,经历了无数次生死,现在的王鼎可是很惜命的。

更不用说他还有好几个美妾俏婢,若是他死了,那些人还不定便宜了哪个呢。

所以啊,他可要好好的活着。

见李氏还一脸的不可置信,王鼎硬邦邦的丢下一句话,“马车已经准备好了,你想走就赶紧!”他还要去接妙仪她们几个,根本不想在李氏这儿浪费时间。

李氏心里仍是不信,但她比王鼎更惜命,否则那时在听到“隔离”后会有那般失态!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李氏赶忙说道,“妾身听郎君的。”

说罢,李氏飞快的收拾了一些细软,又把家里最要紧的房契、田契、银票等物带上。

拉着王怀瑜,抱着匣子,李氏跟着王鼎便出了家门。

王怀瑜到底善良、重视亲情,他担心的对父母道,“阿爹、阿娘,大伯母和阿兄阿嫂他们是否知道了这个消息?”

他们这是出京躲避瘟疫,也就是逃命。如此紧急关口,绝不能落下家里人啊。

王怀瑜不是不知道自家阿兄和父母离了心,但在他看来,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一家人总归是一家人,血缘是割不断的。

李氏嗤笑一声,“人家可都是贵人,圣人跟前的红人,消息比咱们可灵通多了。没准儿啊,这会儿人家都到了城外。哼,还用得着咱们去通风报信?”

王怀瑜白净的脸上略显难堪,“阿娘,您别这样,那可是我阿兄。”自家人,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

“哼,你当他们是亲人,人家却未必把你当一家人。”否则,他们一家也不会被扫地出门了。

李氏一想起“分家”这件事,她就恨得不行,这次没有只怪赵氏和唐元贞,而是将王怀瑾也归到了“仇人”那一边。

“行了,都是当祖母的人了,怎还这般不懂事?”王鼎很不喜欢李氏的阴阳怪气,他对李氏越来越厌恶,这个李氏,真是老糊涂了,哪里还有年轻时的贤惠?

他们夫妻与长子一家的关系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全怪李氏!

好好一个家,硬是让她搅得散了架,她不说反省,居然还跟小儿子胡说,真是不知所谓!

是以,也不能怪他冷落发妻、偏宠小妾。

实在是跟阴郁、满嘴怪话的李氏相比,似妙仪这般知情识趣、温柔小意的美妾更合王鼎的心意!

心里厌烦李氏,王鼎竟是半点情面都不给她留,当着儿子的面就骂她“不懂事”。

李氏气急,正欲跟王鼎理论,不想王鼎已经扭过头,笑着对王怀瑜说,“阿瑜,你说得没错!你阿兄虽然过继给了大房,但他仍是你的阿兄,跟咱们是一家人!”

王怀瑜点头,他就是这么想的。

王鼎继续道,“至于这件事,你无需担心,我已经命人去国公府送信了。不管他们知不知道,我都要把消息传过去!”

毕竟是自己的亲儿子、亲孙子,王鼎可不想王怀瑾父子出事。

听了王鼎的话,王怀瑜放心了,扶着沉着一张脸的李氏上了马车,而后便跟王鼎一起骑马在前头开路。

一家人刚刚走出街口,远处城门楼上便响起了鼓声。

“不好,是净街鼓,要宵禁了,咱们赶紧走!”王鼎脸色一变,冲着后面的车队大喊一声,自己则用力踢着马镫子,驱使胯下的马加快速度。

只是,他的马根本就跑不起来。

因为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原该空荡荡的街道上挤满了行人、骑马的人以及各种样式的马车。

这些人和王鼎一样,都想在一百零八声净街鼓敲完之前冲出京城。

奈何路上的人太多了,简直比上元节看花灯的时候还热闹。人迈不开脚,马跑不起来,马车直接被堵在路上。

“哎呀,前头的,赶紧啊!”

“就是就是,再特娘的耽搁,咱们就甭想出城了。”

“说的就是啊,前头的人是死了还是瘸了,怎么一动也不动啊。”

“哎呀,这都什么时候了,还他娘的墨迹!”

人群里叫叫嚷嚷、骂骂咧咧,岂是一个“乱”字了得啊。

后头的人骂,前头的人还想打人呢。城门就在眼前,他们却死活过不去,尤其是听到后头的人不干不净的嘟囔,他们胸中的火腾的一下子就窜了上来。

扭过头,前头的人恶狠狠的吼道,“你们都他娘的给老子住嘴!你们以为老子不想走啊,现在是,咱们根本出不去!”

“啊?咋的了?”后头的人只能看到前方乌压压的人头,以及高高的城墙,其他的,什么都看不到。

这会儿听前头的叫喊,觉得不妙,赶忙垫脚往前看。

只是,依然什么都看不到。他们只能再三询问前头的人。

前头的人心里也急啊,仿佛发泄一般,急吼吼的喊道,“咋的了?还能咋的了,前面的贵人被守城的兵卒拦下来了,现在双方正在对峙呢。”

对峙?还是贵人跟朝廷官兵?

情况有点严重啊。

方才还鼓噪的人群顿时安静下来,整条街道重新变回宵禁时的寂静。挤在后面的人,甚至能够听到最前方那位贵人的怒骂,“好个臭军汉,你们到底让不让开?”

“小侯爷,某不能让,现在已经宵禁了,没有圣人的旨意,任何人不得开城门!”

“你知不知道我是谁,再敢纠缠,我就——”贵人气急败坏的放狠话,只是还不等他说完,“啪”的一声,一根长长的鞭子凌空劈下,直接将那位小侯爷抽飞出去。

众人惊若寒蝉,眼睁睁看着平阳长公主从城门楼上下来,一步步来到正前方,举起手里的鞭子,冷声喝道,“谁还想违反宵禁?还有谁?!”

第187章 群魔乱舞(一)

平阳长公主全身披挂,仿佛一柄出鞘的利剑,整个人散发着骇人的气势。

她甚至都没有拿兵器,就那么傲然的站着,最前面闹得最欢的几个皇亲国戚便没了声响。

他们变成了鹌鹑,极力缩着身子不说话,平阳却不会放过他们。

“你们还要出城?”她的目光好似冰锥,冷冰冰的刺着每一个人。

那几个自持身份贵重的贵人,却都不敢跟平阳的眼神接触,更不敢接她的话。

现场静得落针可闻。

平阳冷声说道,“不说话,那也就是不想出城咯?”

想,怎么不想?

那些人心里急,可谁也不敢说出来,继续保持安静。

“既然不想出城,那还杵在这里做什么?还不赶紧给我回家?”平阳的声音在安静的夜里分外响亮。

不,他们不想回家。天晓得京城还有多少被疫病感染的人?

他们留在京里,那就是白白送死啊。

可若是实话实说,眼前这个女煞星绝不会放过他们。没瞧见长乐长公主家的二郎都被平阳一鞭子给抽出去了吗。

“姨母,我,我想出城,您就成全我吧。”被抽飞的男子一脸血的爬了回来,没了刚才的趾高气昂,他哭得像个月子里的奶娃子。

平阳无奈的看着抱着自己大腿倒霉孩子,“二郎,你好歹是长公主之子,怎么也跟着瞎起哄?”

郑二郎抬起头,露出满脸的血迹,略带惊恐的说,“姨母,不是瞎起哄,我、我亲眼看到的,呜呜,那人满脸脓包,身上的肉都烂坏了,散发着死人般的恶臭......太可怕了,真是太可怕了!”

郑二郎想到白天时看到的那人的惨状,禁不住浑身发抖,更加用力的抱紧了平阳的大腿,“姨母,我还不想死啊,求您看在阿娘的份上,给我一条活路吧。”

平阳听完倒霉外甥的话,脸色又阴沉下来,“你想出城,那你母亲呢。”她不信长乐会“出逃”,郑家女儿没有这么怂。

果然,就听郑二郎哭道,“阿娘不肯走,她说她姓郑,大梁朝还没有出逃的公主!”

平阳满意的点点头,这才对嘛。

紧接着,就听郑二郎说,“赵王阿舅也不肯走,不过他府上的几个表兄下午的时候就去了骊山。还有秦王阿舅......”

郑二郎掰着手指数着,竟是将小半个郑氏皇族都说了一遍。

无一例外,郑家人没有出逃的,骄傲的就在了各自的府邸,但他们的子女却早早的被安排出了城。

也是郑二郎倒霉,中午在东市吃错了东西,一下午都在拉肚子,好容易舒服点儿了,再匆匆赶出家门,却已经晚了。

正想跟守城的兵卒亮一亮自己的身份,结果被亲姨母一鞭子给抽飞了。

郑二郎纨绔了一点,却不傻,他知道,自己这是被姨母当成“杀鸡儆猴”的那只鸡了。

呜呜,鸡就**,只要放他出城就好。

“你说,各大王府、公主府的小郎、小娘子们都出京了?”平阳眯起了眼睛,发现事情似乎比她预想的还要严重。

“不能说全部吧,反正我知道的就有好几家!”郑二郎觉得平阳的语气仿佛缓和了许多,忙哀求道,“姨母,真不是我一个人这样,求您让我出城吧。”

平阳低下头,正好对上郑二郎希冀的眼神。

她轻轻摇了摇头,一字一句的说道,“现在已经宵禁了,没有圣人的旨意,谁也不许开城门,包括我!”

郑二郎绝望了,松开手,整个人瘫软在地上。

“来人,送郑二郎回府!”平阳沉声吩咐道。

她身后的娘子军答应一声,过来两个健壮的兵卒,一边一个架起了郑二郎。

身为亲外甥,郑二郎多少了解一点平阳,知道这位铁娘子是说一不二的主儿。她既发了话,便不会轻易更改。

唉,他怎么就这么倒霉?

郑二郎放弃了抵抗,任由两个娘子军将他“护送”回了公主府。

......这一幕被所有围观的人看在了眼里,众人暗暗咋舌:啧,平阳说不许出城,就楞没让人出去,这还是亲外甥呢,他们这些人呢,跟长公主不占亲,身份也不够尊重,更没可能从她手里逃出去。

得,大家还是回家吧。

亲眼看到了平阳的铁腕手段,众人不敢纠缠,怏怏的往回走。

不过,街上的人、马还有马车太多了,就算有娘子军维持秩序,还是出现了拥挤、推搡的情况。

许是出城的希望破灭,某些自持身份贵重的人火气格外大。他们不敢冲着平阳发泄,便将目标对准了身边那些看着就出身普通的人。

门第不高,并不意味着没脾气。

尤其像现在,忙碌了半天,却没能逃出去,只得留在瘟疫即将爆发的京城。恐惧、迷茫、绝望等等负面情绪全都涌了上来。

现在,这些人仿佛被浇了一身的汽油,只要一个火星,便会成为冲天大火!

而那些乱发脾气的贵人,便是这点点火星。

“前面的,赶紧走。若是不走,就把路让出来。”一辆豪华的马车里探出一个脑袋,没好气的朝前面喊道。

走在他们前面的几个百姓,仿佛没有听到一般,继续慢悠悠的走着。

“哎哟,你们还来劲了,信不信我抽你啊。”马车上的人有些恼羞成怒,夺过车夫手里的马鞭,冲着前面的挥舞。

前面的人依然置若罔闻。

“嘿,我这暴脾气,前头的,你们到底让不让?”马车上的人气的直跺脚。

原就心里不舒服,这一生气,贵人的脾气也上来了,他也不再喊话,直接跳到前面,推开车夫,用力抽打着马。

拉车的马吃痛的灰灰直叫,四个蹄子快速的奔跑起来,猛的朝前面冲了过去。

前面几个人听动静不对劲,慌忙闪开。

贵人见他们狼狈,乐得哈哈大笑,一时忘了赶马车。

那几人闪躲及时,并没有受伤。

但他们心底的那股子怒火全都被逼了出来,“贵人怎么了?贵人就能肆意妄为?今天,我还就打个贵人哩。”城里有了瘟疫,他们却出不去,被困在城里等死。

左右都是个死,索性痛快一把。

想到这里,几人快跑几步冲到马车前,伸手就要去打人。

那贵人一看这样,也有些慌神,但他还是色令内荏的喊道,“干什么?你们要干什么?莫非想要造反?”

“造反”两个字一吐出来,却让许多人动了心思,各种妖魔鬼怪也都跳了出来......

第188章 群魔乱舞(二)

“造反?官府不管我们的死活,明知道城里有瘟疫,却硬是不准我们出城,摆明是要我们死啊。这样的朝廷,反了又如何?!”

漆黑的夜幕下,人群中不知是谁喊了这么一嗓子。

原本还嘈杂的街道上,顿时安静下来。

造反这个词太敏感了,饶是大家伙因为不能出城而负面情绪爆棚,但还没有彻底失去理智,是以,那人喊完这句话,并没有人附和。

“对,造反又咋的?你们刚才没听见啊,人家那些达官贵人早就得到了信儿,提前就把自家的孩子送出去了。只有咱们这些平头百姓,被留在这里等死。”

片刻后,人群中总算有人接话了。他卖力的喊着,“这次的瘟疫可是从灾区传过来的啊,想想那个县城,好几万人啊,说被隔离就被隔离了,眼睁睁的等死——”

“这位兄弟说的没错,咱们可不能这样啊。城门就在眼前,只要咱们拼上一拼,或许就能逃出去哩。”

“没错,拼了!冲出去就能活命,待在京里还不定什么时候就染上疫病了呢。”

“走,咱们出城!”

就那么几个人,卖力的煽动着。

只是效果不咋地,其他人都默默的围观着。慢说跟着一起闹了,连个应声的都没有。

不是他们不想跟着一起闯出去,实在是平阳的威名太响亮了,这些人根本不敢跟她对抗。

当然,那几个人的喊话也不是全无作用。

原本,众人被平阳这么一拦,都觉得没了希望,准备回家。

那几人喊了一通,众人都停住了脚步,纷纷观望起来!

人群中几个相貌极具异族特色的男子,看到这般情况,相互飞着眼色。

片刻后——

“啊~”惊恐的叫声,打破了夜的宁静,也把观望的人群吓了一跳。

“哎呀娘唉,这是怎么了?竟叫的这般渗人?”

“是呀,这谁啊,大晚上的,也太吓人了。”

“瘟、瘟、瘟疫!”还是刚才那个惨叫的人,他近乎崩溃的嘶喊着。

“啥?瘟疫!”

众人轰的一声炸开了,纷纷左右看着,嘴里还不住的问,“什么瘟疫?莫非又发现感染瘟疫的人了?”

“啥?又有人感染瘟疫了?”偏远一点的人只隐约听到了后半句,吓得够呛,颤声喊着,“我不想死啊,不想死!”

“什么?又有人因为疫病而死?”

再远一点的人,听到的内容便成了,“有好几个人得了瘟疫而病死了!”

瞧,流言就是这么产生的,传到最后,内容已经跟事实相差了十万八千里!

人群开始骚动起来,有人甚至已经哭起来了。

“不行,不能再等了,出城,咱们赶紧出城!”几个胡人继续煽动。

这次的效果好了许多,他们的话音刚落,便有零星的附和声。

几个胡人见状,不由得一喜,一个领头模样的人蹿出人群,站在人前振臂高呼,“兄弟们,瘟疫已经散播开来,咱们再不走,就是个死啊。”

“走,咱们这就出城?”

“城门上就十来个兵卒,咱们有几百人,还怕了他们不成?”

“没错,咱们冲啊!”

人群中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喊声。

那位振臂高呼的人一马当先,直接走在了最前方。

他一动,其他人也动了。

不过,因为众人刚才不是往一个方向走的,这会儿根本来不及调转方向,一群人挤在了一起。

每个人都想赶紧离开,谁也不肯想让,结果,街道上,众人便挤成了一个大疙瘩。

“你他娘的没长眼睛啊,城门口在东边呢,你他娘的往西挤什么挤?”

“你才瞎呢,没见前头都堵死了。这边城门约摸是走不成了,不赶紧去西城门,还杵在这里干啥?”

“对呀,京城有四个城门哩。”而且,平阳驻守东城门,那其他几个城门不就没有这个女煞星了?

想到这里,这一撮人顿时兴奋起来,赶忙调转方向,朝自己认为“空闲”的城门赶去。

有人向东,有人想向南,还有人打算去西城门,可道路只有一天,争吵、抢路就在所难免。

起初,众人还只是叫骂;没过多久,战斗升级,众人动起手来;打着打着,人们就打红了眼,直接抄起了家伙......

轰——

不知谁的灯笼歪了,里面的蜡烛掉在了马车上,直接点燃了车窗帘子,接着马车车厢、座位也烧了起来。

“来人啊,着火了!”几个胡人唯恐不够乱,扯着嗓子喊着。

金吾卫和京兆府早就出动了,只是街上的百姓太多,他们根本就抓不过来。

一队队官兵正急着呢,便听到了“救火”的喊声。

他们循声望去,顿时抽了口冷气,只见拥挤的人群中火光冲天,巨大的火团中隐约可以看到马车的轮廓,空气中则传来噼啪木料燃烧的声音。

这团大火,击垮了许多人的理智:瘟疫来了,有人死了,他们想出城,却被官兵拦着!

“没活路了,真是没活路了啊!”被烧的马车的主人眼角还挂着淤青,两只眼睛呆滞的看着熊熊燃烧的大火,嘴里不住的嘀咕着。

“不怪我,这可不怪我!”刚才还跟人家打得难舍难分,这会儿却急急的往后退。

他不说话还敢好,他这一说,唤醒了马车的主人。

“啊~~,我跟你拼了!”马车的主人抄起地上的一根棍子,不管不顾的朝那人抽取。

“啊~”一声惨叫,那人痛苦的捂着额头,鲜血汩汩的从指缝流出来。

“杀人啦——”依然是那几个挑事的胡人!

大火、流血、殴斗......一点点的将人心底的暴戾因子激活。

“冲啊,打开城门,咱们出城去啊。”

抄起木棍,拿起马鞭,众人潮水一般涌向最近的东城门。期间,冲撞、踩踏无数,一声声的惨叫声、呻吟声、呼救声响彻夜空。

角落里,十几个黑影晃动,手里拿着好几个火把,他们一边走,一边将火把丢尽临街的宅院里。

早知道,在大梁,只有品级够高的官员才有资格将宅院的大门口建在大道边!

不过一刻钟的功夫,京城各大坊区的权贵人家,都被丢进了沾了油的火把......

第189章 这就完了?

哪怕过去了好几年,京城的百姓也记得那个夜晚!

因为一个流言,几个胡人的煽动,小半个京城的人都搅和进去了。

又是冲击城门,又是围殴守城的官兵,又是纵火,又是打人......明明没有战事,却硬是将京城闹了个底朝天。

和平年代里,京城就从来没有这么混乱过。事后,据官府统计,这一夜共有几万人参与。

几万人啊,比京城的兵卒、官差还要多几倍。

人多的结果是,当夜,京城的四大城门便被打开了,守城的兵卒险些被失去理智的百姓踩成肉泥。

几万人踏着月色,连夜逃离了京城,待京郊大营的官兵赶到,只看到四座四敞八开的城门楼,以及沿街的狼藉。

百官震惊,圣人暴怒,下令严查。

但,法不责众啊,涉及几万人,事发时又是黑灯瞎火的,根本就没法查啊。

即便出动了锦鳞卫,也没查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唐宓抱着一个甜白瓷果盘,一颗颗的吃着樱桃,王令齐则口沫横飞的叙说着。

“所以,这件事就不了了之了?”唐宓吐出一个果核,有些失望的说道。

“是啊,就这么不了了之了。其实,这也是没法子的事,事发突然,又是上万的百姓跟风,事后根本就无法详查。”

王令齐见妹妹吃得香甜,不禁也馋了起来,伸手捻起一颗丢进了嘴里。

“等等,阿兄,你说前天晚上,平阳长公主也在城门楼?”唐宓忽然发现个不对劲的地方,赶忙问道。

“是呀,长公主还当众把长乐长公主家的二郎给抽飞了......”王令齐身为国公府的小郎君,也结识了一些京城的贵公子。

不过,他并不认识郑二郎。原因无他,即便同为上流社会的成员,大家也各有各的圈子。

王令齐在自己家人面前性子跳脱了一点、二了一点,但在外面,他却是极为出色的世家公子、名门高徒。

而郑二郎呢,也是妥妥的纨绔。

两人根本就不是一个圈子里的人。

王令齐却听说过这位的光辉事迹,“一个吃货,看到美食就迈不动腿,那日他就是因为贪嘴,吃坏了肚子,没能跟兄妹一起走,这才——”

唐宓有些无语,大梁的贵族子弟还真是各有特色啊,有李寿这样努力上进的,也有郑二郎这样混吃等死的。

不过,她关注的重点还是平阳,“长公主若是在东城门,又岂会轻易让一群百姓攻破了?”

平阳是谁?

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铁娘子,单靠名声就能吓退敌人的神人,她的名号在大梁太响亮了,许多人根本就不敢跟她对抗。

唐宓就不信了,那些寻常百姓见了平阳,居然没有被吓退,还有胆子攻击她。

王令齐拿着樱桃的手一顿,仔细想了想,才道:“唔,这个不太清楚哩,或许冲击城门那会儿,平阳长公主刚好不在吧。毕竟,坊间并没有长公主受伤的消息。”

平阳何等人物?她若是在前夜的暴乱中受伤,定是京城最具爆炸性的新闻,绝对会第一时间就传播开来。

而他在东市的茶楼听了半天的八卦,却丝毫没有关于平阳的,显然她没事。

唐宓蹙眉,“这么巧?”

世间哪有什么巧合?

唐宓总觉得前夜所谓的“暴乱”有问题,但问题具体是什么,她一时还说不出来。

“对了,猫儿,听说了吗,圣人下了旨意,凡是那天躲避出京的勋贵、宗室、官员,不管是自己出京,还是只把儿女老人送出去的,通通都要受罚。”

唐宓眸光一闪,向前凑了凑,跟二哥咬起了耳朵,“你是说,阿翁要受罚了?”

王鼎没有骗王怀瑜,那天,他确实派人给王怀瑾送信了。

王怀瑾收信的时候,唐宓就在跟前。自然没有错过阿爹无奈又有些感动的表情。

唔,阿爹无奈的是越老越糊涂的王鼎夫妇。感动的,也是虽然老糊涂了、却不忘惦记亲生儿子的父亲。

对于王鼎,王怀瑾尚有孺慕之情。而于王令齐来说,却是可以拿来跟妹子讨论的八卦人物。

只见他撇了撇嘴,道,“没办法,圣人说了,他不想在他的朝会上看到傻子!”可不就是傻吗,连这么低级的流言也信,堂堂将军,统帅过千军万马的人物,居然笃信流言以至于犯了大错。

如今秋后算账,圣人不能将所有涉事的百姓抓起来,却可以收拾几个蠢货。

所以,但凡逃出去避难的权贵、官员,通通倒了霉。

王鼎,没意外的被停职反省,顺便罚俸三年!

唐宓摇摇头,她不想再说这个话题,因为阿爹会伤心。

“对了,猫儿,疫区传来消息,老神仙改良了那个古方,现在已经开始治疗患者了。”王令齐吃了几粒樱桃便住了口,太甜了,齁得他嗓子疼。

“太好了,这样,十八哥哥很快就能回来了?”几日不见,唐宓还有点想他。

“是呀,他这次又立了一功啊。”王令齐有点羡慕,身为有抱负的贵公子,他也想报效国家。只可惜他还没有出师,先生让他不必急于一时。

现在,他也只有眼馋的份儿。

“立功不立功的不重要,反正缺不了他的官儿做。”重要的是平安啊。

唐宓还是有些担心,尤其是前天发生了那样恶劣的事情,唐宓愈发觉得事情不对。

而且她还有种预感,这是没完!

“事情就是这样,再多的,我也查不出来。”平阳满脸疲惫,说话都没了力气。

三天了,她都没合眼,现在还能站在皇帝面前,已经是她身体棒了。

“折腾了一宿,他们什么都没干,这也太不正常了。”圣人眉头紧锁。

身为皇帝,现在有人觊觎他的江山和皇位,偏偏这人隐藏的很深,查了好些天,一点头绪都没有,他如何不急?

“阿史那鹰进京后跟谁来往密切?”圣人想了想,决定还是从胡人这边入手。

平阳摇头,“他整日待在东西二市,没见他和谁关系莫逆。若硬说和谁有接触,还真有一个,齐王!”

“谁?老幺?”圣人满脸的不可置信,与胡人里外勾结,欲对大梁不利的野心家是齐王?

根本不可能!

第190章 没完!!

齐王,郑氏皇族里的一朵大奇葩,明明贵为亲王,却整日里往钱眼儿钻。

自他成年后,为了钱,不知闹了多少笑话,硬是落下一个貔貅的绰号。

对比,齐王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用他的话来说,“貔貅怎么了,好赖也是龙子!”与他齐王的身份正相配!

瞧见了吧,齐王就是这么个货色,平日里只在乎两件事:吃和钱。

为了这两件事,他多丢人的事都能办的出来。是郑氏宗室里最让人头疼的存在。

就这么一个打定主意跟钱相亲相爱一辈纸的大胖子,你说他野心勃勃、觊觎皇位?这话连最多疑的圣人都就不信。

平阳身为长姐,自是了解幼弟的脾性。说实话,她也不信哪。

可事实就是这样,放眼整个京城,就是齐王和阿史那鹰有过接触。

圣人摇摇头,苦笑道,“这个事,我知道。连年征战,胡人早就打穷了,这次阿史那鹰说是来议和,其实是来要东西的。”

平阳点点头,她也听说了。

“要东西就要东西吧,偏偏阿史那鹰自作聪明,硬是弄来一个鲁班锁想为难咱们,结果被胖丫头轻易化解了。阿史那鹰顿时尴尬起来,也不敢跟朕开口,转而在京里四处钻营,寻门路、托关系,以便能跟朕多要点子东西。”

作为大梁帝国的皇帝,京城的主人,阿史那鹰的种种小动作如何能瞒得过他?

就听圣人继续说着,“京里的那些人,个个都是水晶心肝,知道朕不待见胡使,对他也就避而不见,也就老幺——”这个眼里只有钱的貔貅,才会不管不顾的凑上去。

大殿里一片安静,圣人和平阳都不知该说什么好。

良久,平阳才幽幽的说道,“只希望这次老幺能手下留情,好歹让胡使顺利出京。”

圣人也是这么想的,阿史那鹰再不济,也是一邦使臣,大梁是礼仪之邦,若是任由齐王下手,把阿史那鹰折腾得太过了,就是圣人这个做皇帝的也不好收场!

不过,让已经在磨刀霍霍的齐王放弃痛宰肥羊,这,可能吗?

圣人不敢打包票!

......

李寿离京五天后,唐宓便收到了他的飞鸽传书。

李寿的信不长,除了跟唐宓报喜外,还告诉唐宓,他离京前给她准备了生辰礼物,都是一些黄白俗物,还请她不必推辞。

生辰礼物?

是了,马上就是五月,又是一年端午节,是唐宓的十三岁生日。

过去几年,唐宓在梁州老家守孝,每年端午,李寿都会命人送礼物过去。

哪怕是在他去北疆打仗,也没有忘了。

不过,那时送的都是些精致、稀罕的小玩意儿,看着不起眼,却都是用心准备的。

似今年这般,直接送“黄白之物”,还是头一回。

唐宓不禁有些好奇,二九兄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俗”了?

心里想着,唐宓却没有告诉任何人。只在赵氏和唐元贞面前透了一句,说李寿给她准备了生辰礼物,这两天就会命人送来。

赵氏和唐元贞也没往心上去,李寿每年都送,若是今年不送,她们才意外呢。

只是,当李家的仆役拉着十几口大箱子过来的时候,王家人都吃了一惊。

尤其是唐元贞,暗暗的翻了个白眼:臭小子,这么兴师动众做什么?知道的,是你小子在送生辰礼物,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丫在送聘礼呢。

唐元贞自己都没有察觉,她对李寿的态度发生了改变,已经从最初的排斥,到随后的留校观察,到现在的名为嫌弃实则满意!

赵氏也有些咋舌,“十八郎这是怎么了,竟送了这么多东西来?”

她走上前,随手打开一个箱子看了看,却发现这个箱子里都是金银器物。再仔细一看,这些器物的样式极具异域风格。

异域?

等等,前几天坊间有流言,说是胡使丢了一些财物,齐王正帮着找呢。

虽然不知道胡使具体丢了什么财物,但能惊动“貔貅”齐王,显然不是什么便宜货。

赵氏想到了某种可能,表情变得有些怪异。

唐宓也被李寿的大手笔给吓到了,心说话:二九兄,你不会又跑去打劫圣人了吧?

虽然圣人富拥四海,私库的好东西数不胜数,但你坑人也不能按着一个人坑啊。

唐宓随手打开一个箱子,咦,竟是上好的皮衣,什么紫貂皮、红狐狸皮、白狐狸皮,品质全都是最好的。

说实话,饶是唐宓见惯了好东西,也不禁眼睛一亮。这般成色的皮子,也就只有番邦进贡来的能与之相媲美。

番邦?!

唐宓脑中灵光一闪,不会吧,二九兄,你还真去收拾阿史那鹰了?

野猫事件,王家并没有外传,除了自家人,也就只有圣人知道。

而以圣人对李寿的宠溺,这个消息李寿也定然知道了。

听闻了整个事件,只要有点脑子的人都能猜得出来,那个跟萧皎皎搭讪的胡人,不是别人,应该就是阿史那鹰。

至于他为何这么做,也好猜,无非就是唐宓解开了鲁班锁,不但让他计划落空,还让他在大梁君臣面前丢了一个大丑。

所以,他想报复唐宓。

否则也不会用野猫。

因为京里的人都知道,安国公府的唐小娘子最喜欢小动物,乳名更是带了一个“猫”字。送只野猫,最有可能送到唐宓手上。

虽然事后证明,野猫事件不过是虚惊一场,但到底让唐宓受了“惊”啊,而且还平白被关了几天。

依着李寿对唐宓的重视,他如何肯放过阿史那鹰?

偏偏人家是胡使,不好要他的性命,至少在大梁境内要保证阿史那鹰的安全。

李寿只得另想办法。

唐宓还不知道李寿故意让人给阿史那鹰和齐王牵线呢,但只这十几口大箱子的宝物,就足够阿史那鹰肉疼和麻烦的了。

阿史那鹰确实有了大麻烦。这些日子,他东挪西凑,好不容易凑够了给齐王的礼物。

有了上次的教训,阿史那鹰不敢耽搁,直接把东西送到了齐王府。

齐王眯着眼睛,仔细检查着每一口箱子,确定没有任何遗漏,这才满意的笑了。

阿史那鹰抹了把头上的汗,正想松口气,耳边便响起了齐王的声音,“就这些?”

阿史那鹰疑惑的看向齐王,心里已经骂上了:这还嫌少?!

第191章 宿命?

阿史那鹰的眼色变得有些不善。

是,他现在是有求于齐王,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会任由齐王戏弄。

阿史那部落再不济,也是独立的一个国家,他则是代表部落的使臣,不是齐王的奴隶!

齐王仿佛没有感受到阿史那鹰身上的低气压,继续说道,“不是我说你啊,你也太不会办事了。”

阿史那鹰挑眉,他不会办事?哈,他倒想听听,自己怎么不会办事了?

齐王见他这般,也没有客气,直接说道,“你不就是想求我阿兄多赏赐些粮食、盐巴和铁器吗?”

阿史那鹰点头,没错,他就是来要东西的。

齐王却笑得有些嘲讽,“那我问你,你准备进献什么宝物给圣人?”

阿史那鹰一点都不含糊,掰着手指头数道,“上等皮毛六箱,大宛马——”

齐王伸出一只手,“停,停。本王是说你进献给圣人的礼物,而不是你们阿史那部落进贡给大梁的东西。”

阿史那鹰有点傻眼,“这不一样吗?”都是进献给大梁皇帝的。

“那怎么能一样?”齐王翻了个白眼,“进贡给大梁的,是入国库。进献给圣人的,则入圣人的私库。明白了吧?”

明白了!

阿史那鹰又不傻,人家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他还有什么不懂的。

但,他不想懂啊。他这一懂,就要给大梁皇帝准备大大的一份礼物,这份礼物绝对不能比送给齐王的少!

可问题是,他凑够齐王的这一份就已十分不易了,若是再准备一份,他非得当裤子不可!

齐王见阿史那鹰满脸为难,脸一沉,冷冷的说道,“话,本王都跟你说清楚了。你求本王的事,本王可以帮你办。但,如果你不听本王的话,到时候,事情办不成,你可不要怪本王。”

想求人办事,却连见面礼都不给,人家(也就是圣人啦)凭什么给你办?!

这胡人,连这点道理都不懂,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当上使臣的!

齐王鄙夷的看着阿史那鹰,那眼神,仿佛在看弱智。

阿史那鹰那叫一个气啊,他当然知道送礼的必要性。否则,他今天也不会出现在齐王府了。可、可,他现在哪里有钱去置办另一份礼物?

阿史那鹰的目光落到自己刚送来的十几口大箱子上,然后又看向齐王。

齐王片刻都没有耽搁,立刻传下话去,“来人,将这些东西入库!”哼,进了他口袋的东西还想要回去?门儿都没有!

阿史那鹰眼睁睁看着齐王府的兵丁飞快的将箱子抬走,那速度,真是令人咋舌啊。

“好了,该说的我都说了,要不要照做,全靠看你自己了。”齐王拍拍手,一边说着,一边端起茶盏,准备送客。

“那——”帮我们向圣人求情的事呢?

“放心,我既收了你的东西,自会帮你办事。明日我就进宫,好好跟圣人说一说。”齐王很是随意的说道。

接着他又补了一句,“只是圣人肯不肯答应,本王就不能保证了。”嘿嘿,他就去宫里溜一圈,说与不说,阿史那鹰哪里会知道?

阿史那鹰似乎没有察觉到齐王的“应付”,想了想,他咬牙问道,“只要再给你们皇帝准备一份礼物就可以?”

齐王楞了一下,旋即用力点头。

“好,某这就去准备!”阿史那鹰也不废话,丢下这句话,甩袖便离开了王府。

目送阿史那鹰离开,齐王扭头对身边的小太监说,“嘿,你说这胡人是不是傻啊,他听不出本王是在搪塞他吗?他居然还当了真?”这么蠢的人都能当使臣,啧啧,阿史那部离败落真心不远了啊。

阿史那鹰大步出了王府,他身边的侍从气哄哄的说,“大人,那个死胖子分明就是在耍咱们啊。”

侍从看得清楚,齐王根本就是收了东西却不想帮忙办事,故意找借口推脱。

可看他们大人的意思,竟是把齐王的胡说八道当了真啊。

“住口!也不看看这是哪儿,什么话都敢乱说!”阿史那鹰扫了眼齐王府门口的甲士,低声训斥道。

侍从被阿史那鹰这么一骂,才惊醒过来,赶忙住了嘴。

阿史那鹰带领侍从离开了王府,走出老远,他才低声说道,“齐王的话,也不是全无道理。”

侍从瞪大了眼睛,不是吧,大人还真信了那个死胖子。他急急的说道,“大人,如果咱们再准备了一份重礼,那死胖子再找其他的借口,又该怎么办。”

这次是让给大梁皇帝送礼,下次是不是又要给太子、皇后送?

这么推脱下去,还有完吗?

阿史那鹰却笑了,“放心,这次一定能行!”

一行人回到了四夷馆,留守的一个胡人匆匆的迎了上来,“大人,有消息了。”

阿史那鹰眼睛一亮,快步进了房间,走在最后面的侍从顺手把门关上了。

四夷馆的小吏瞧了,不由得撇撇嘴,“果然是蛮夷,行事这般畏手畏脚、小家子气!”

房间里,那胡人压低声音向阿史那鹰回禀,“就在一个时辰前,平阳长公主的长子李寿,给安国公府送去了十八箱的礼物。”

“十八箱?”阿史那鹰的声音陡然提高。不是他大惊小怪,而是他们丢的箱子数,不多不少,刚好十八箱!

“小的偷偷去看过了,虽然箱子换掉了,但我可以肯定,那就是咱们丢的东西。”

咔嚓——

阿史那鹰硬生生将胡床掰烂了,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李、寿!”

好,很好,他记住他了!

......

“李其珏,你再说一遍!”王怀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尖声喊道。

李其珏淡淡的看了王怀淑一眼,不疾不徐的说道,“你自己做了什么,你自己清楚,无需我再费口舌。近两年内,我不想看到你,所以,你还是去城外的庄子吧。”

他知道王怀淑不是什么纯良的女子,但还是没想到她会这般恶毒,竟害得他新纳的妾一尸两命!

这样的毒妇,家里是不能待了。至少在他的长子(或长女)生下来之前,她不能留在李家。

“庄子?李其珏,你、你竟打发我去庄子住?”王怀淑几近崩溃,这难道就是宿命吗,怎么她就是摆脱不了发配庄子的命运?!

第192章 出头?

六月,与京城而言,仿若一个分水岭。

六月以前,京郊地震,接着便爆发了瘟疫,再然后便是那场几万人参与的京城动乱......不好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京城百姓更是人心惶惶。

这也是那夜动乱发生后,圣人并没有深究的原因:京城的人心已经不稳了,如果他再大张旗鼓的问责、抓人,京城极有可能陷入更大的恐慌当中。

“所以,圣人才只惩罚了一些官员和权贵,并没有追究普通的老百姓。”

唐宓坐在要摇晃的马车里,柔声细语的跟弟弟分析前些日子京城发生的事。

虽然她不介意有个“傻白甜”弟弟,但王家的门第摆在那里,赵氏也好、唐元贞也罢,不想把王令平养的太过“天真”。

至少,该懂得道理、该明白的事,还是要知道的。

所以,平常没事的时候,家里人便会跟王令平科普时政、新闻,并逐条予以分析。

当然了,王令平也不是傻子,他只是太过单纯。这些日子被家里人科普,着实明白了一些事。分析起事情来,也越来越有条理。

“嗯,阿姊,我明白了。法不责众嘛。”王令平胖胖的小手里攥着一块糕,一边听姐姐解析,一边大口大口的吃着。

唐宓看得眼角只抽搐,心说话:弟弟唉,莫非你想向齐王看齐,要把自己吃成个胖纸?

提到齐王,唐宓不禁想到了那个被齐王坑得很惨的胡使。

啧啧,又是给皇帝送礼,又是给太子“表心意”,一波波的礼物送出去,阿史那鹰一行人险些变成叫花子!

若不是四夷馆管吃管住,这帮子胡人都有可能流落街头。

最后连圣人都看不下去了,他还真怕好好的胡使被齐王弄成乞丐,啧,这话着实好说不好听啊。

就在齐王收下第三份礼物,正准备继续忽悠的档口,圣人发话了,下旨召见阿史那鹰。

齐王这个不要脸的,一收到消息就跑到四夷馆表功,“瞧,本王说什么来着?说帮你,就是帮你。好了,别傻愣着了,赶紧更衣,然后跟礼部的这位大人去面圣吧。”

齐王这般表现,连在场的大梁官员们都有些不好意思。无他,太丢人了!

阿史那鹰也不知道是真傻还是故意演戏,竟还向齐王道谢。

这下子,连齐王都有点心虚了。这些年,他坑了不少人。绝大多数人,忌惮他的身份,知道被骗了也不敢计较,但脸色绝不会太好看,背地里的咒骂也少不了。

而似阿史那鹰这样,被坑的那么惨,最后还真心实意跟他道谢的,这还是头一个哩。

一起去传旨的小太监,悄悄将这一幕转述给圣人。

圣人无语的同时,愈发同情阿史那鹰,连带着,他渐渐忘了阿史那鹰初来时的嚣张,以及故意为难他们君臣的事。

看他被戏耍的如此可怜,再加上瘟疫的事得到了圆满解决,圣人心情正好,他大笔一挥,赏了大批的粮食、盐巴等物给阿史那部落。

就在几日前,阿史那鹰押送着一车车的物资离开了京城。

“......这件事你怎么看?”唐宓轻啜一口茶,问道,“阿宝,你也觉得胡使可怜吗?”

堂堂使臣,被人当猴子耍,消息传到外面,坊间的百姓嘲笑的同时又觉得阿史那鹰可怜!

“可怜?他哪里可怜了?”王令平吃完糕,让丫鬟给他擦了手和脸,又灌了一杯茶汤,方慢悠悠的说,“他此行的目的不就是来要东西的吗?”

唐宓挑眉,咦,有点意思哈。

就听王令平继续说着,“圣人看着他‘可怜’,连当初鲁班锁的事都不计较了,还加倍赏赐了粮食等物资,让阿史那鹰圆满完成了人物任务,这还叫‘可怜’?”

反正王令平没看出阿史那鹰哪里可怜了!

唐宓眼里闪过一抹惊喜,不过她还是谨慎的问了一句,“阿宝,这都是你自己想的?”

王令平乖乖的点头,然后带着些许迟疑,“阿姊,我这么想,对不对?”外头有那么多人说胡使可怜,他却觉得不可怜,是不是他错了?

唐宓伸手揉了揉弟弟的胖脑袋,笑道,“阿宝说的很对呢。做事就是这样,过程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正像你说的,不管怎样,胡使完成他的任务,他便是成功的。”

外人嘲笑两句又如何?只要自家得到真正的实惠,比什么都强!

唐宓猜测,在阿史那鹰第一次被齐王坑的时候,就想到了这些,所以才会任由齐王敲诈,也任由他一次次的忽悠。

不但如此,他还摆出一副心甘情愿的模样,把姿态放到了最低。同情弱者是天性,圣人也不能免俗啊。

或者,圣人不是没看出阿史那鹰的计谋,只是他很享受对方的低姿态,加上本来也要赏赐阿史那部落,所以圣人也就顺水推舟了。

让唐宓惊喜的是弟弟,阿宝看着“天真”,好似什么都不懂的孩子,事实上,他很聪明,能看透很多人都看不透的事!

好,真是太好了!

“阿宝,我再问你啊......”

马车里,姐弟两个有问有答,气氛很是融洽。

而前边的马车里,气氛就没那么美好了。

“阿婆,阿娘,三姑母的事,咱们要不要过问?”

王令仪表情凝重,认真的跟两位长辈说话。

“你想怎么过问?帮王怀淑出头?”唐元贞面沉似水,低声问道。

王令仪知道阿娘不待见三姑母,说实话,他也不喜欢这个姑母,但站在整个家族的角度上,他又不能不管。

“阿娘,姑母到底是王家的女儿,如今她被李家送到了庄子上。对外说是养病,实际上形同流放。李家把姑母送走前,连个招呼都不跟咱们家打,是不是太不把王家当回事了。”

王怀淑去不去庄子不重要,重要的是李家没跟王家提前说一声。王令仪在乎的也正是这一点。

赵氏明白长孙的意思,她淡淡的说,“去庄子也没什么,李家又没休了王家女儿。”

等到哪天李家把王怀淑休了,王家再出面给她做主也不迟。

第193章 囧囧的大姨妈

马车又在路上摇晃了一天,次日中午,一行人才抵达此次的目的地——骊山!

因为皇家在骊山修建了汤泉宫,所以骊山周围的土地都被豪门权贵们占据,纷纷盖起了汤泉别墅。

托王鼐的福,王家在骊山下也有一处别墅,面积不大,小巧的三进院子,足够一家人短期居住。

王怀媛还有事没办完,依然住在国公府。这次王家跟随圣驾来骊山避暑,她便带着两个女儿一起来了。

所以,柳佩玖和柳佩玉没有像往常一样跟唐宓乘坐一辆马车,而是跟在了王怀媛身边。

刚一下马车,柳佩玖便蹦蹦哒哒的跑来找唐宓。

“猫儿姐姐,上面就是汤泉宫啊!”

柳佩玖站在山脚下,抬头望着海拔并不算太高的骊山。

“是啊。”唐宓不是第一次来骊山,早些年,她还没有回梁州守孝的时候,每年夏天都会来骊山避暑。

炎热的盛夏,泡在温泉里,喝点儿唐家庄子上自酿的百果酿,那滋味儿,别提多舒服了。

在骊山,不但可以泡温泉,还能打猎、赛马、打马球。

这里是皇家离宫,皇室、宗亲、权贵云集,都是同一阶层的人,想找志同道合的人一起组队玩乐,简直不要太简单哟。

“真有这么多好玩儿的?”听了唐宓的描述,柳佩玖的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前世她也去过华清池,不过那时山上只剩下一些温泉汤池的遗迹。

哪有现在的车水马龙、贵气十足?

一想到自己还有机会去那些铺满玉石的汤池去泡温泉,柳佩玖就分外激动,拉着唐宓问东问西的。

“好了,阿玖,咱们刚到,什么都还没收拾呢,你别缠着猫儿了。”

许是看在这些年柳佩玖对柳佩玉的陪伴,王怀媛对这个便宜女儿很是纵容。

“是,母亲!”柳佩玖偷偷朝唐宓吐了吐舌头,然后怪乖乖的跑到王怀媛身边。

“这孩子——”王怀媛看到了柳佩玖的小动作,不由得笑着摇了摇头。

唐元贞也下了马车,扶着赵氏走了过来,正好看到这对“母女”的互动,不禁弯了弯嘴角。

同样是穿越女,相较于王怀淑,柳佩玖就可爱多了。也更聪明,没把“穿越”当成万能,更没有蔑视土著、高高在上,而是很低调、很认真的融入大梁。

认真?没错,柳佩玖就是很认真的活着。而不似王怀淑,整个人都飘着,仿佛玩游戏一般。

玩游戏?呵,估计在王怀淑眼里,她们这些人都不过是一群npc吧。

只是,唐元贞很想知道,如今被npc秒了的王怀淑,一个人在庄子里是否还舒坦?!

一家人下了马车,然后去各自的房间安顿。

圣人早就到了,听闻王家人到了,赶忙命人去给赵氏请安,顺便送去着进贡的新鲜水果。

姜皇后安静的坐在一侧,听完圣人的吩咐,面色不变,唯有眼中眸光闪烁。

“圣人,阿姨到底上了年纪,赶了两天的路,定是疲乏得紧,不如再派个太医过去给阿姨诊个脉吧。”姜皇后柔柔的说道。

圣人眼睛一亮,赞许的看向姜皇后,“还是你想得周到。对了,再取些消暑的药材,一并给懿德夫人送去。”

赵福掰着手指记着,确定圣人没有其他的吩咐,这才躬身退了出去。

姜皇后主动“照顾”赵氏,虽然是慷圣人之慨,但圣人还是很高兴。

姜皇后和赵氏都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他最希望的便是两人能和和睦睦。哪怕是表面上的和睦呢。

姜皇后示了好,圣人投桃报李,也乐得给她做脸,“阿清也到了吧,下午让她去芙蓉池玩玩吧。”

汤泉宫的温泉池很多,除了皇帝、皇后、太子专享的汤池外,还有几个极好的。

比如圣人提到的芙蓉池,就是诸多汤池中最有特色的一个,整个汤池里铺的都是上好的芙蓉玉。

芙蓉玉是蓝田玉的一种,通体呈粉色,据说有美容养颜的功效。再配上滋养、温润的温泉水,美容效果非常好!

前朝时,芙蓉池便是公主们的最爱。

新朝建立后,先帝心疼平阳长公主,直接把芙蓉池赐给了她。

平阳不是那种贪恋享受的小女子,平常就很少来骊山。即使来了,也很少去芙蓉池。

这般好的汤池总空着也不美,其他长公主、公主便惦记上了,她们倒也不敢明晃晃的争抢、霸占,而是跑去找平阳“借”。

平阳是心怀天下的人,哪里会在乎这些琐碎?

听了妹妹、侄女们的请求,她豪气的一摆手,直接把芙蓉池“借”了出去。

就这样,芙蓉池成了半公用的公主池。

有时,圣人或是皇后看重哪家贵女(或贵妇),也会赐浴芙蓉池。

虽然只是泡个温泉,但能去芙蓉池,也是一种荣耀。

是以,姜清无比得意的带着侍婢在骊山溜达了一圈,让所有抵达汤泉宫的小贵女们都知道了她要去芙蓉池。

收获了无数羡慕嫉妒恨的目光,姜清这才满足的来到芙蓉池。

但,她的笑容很快就碎了。

“唐、唐宓,你、你来这里做什么?”姜清眼睛都红了,尖声叫道。

唐宓翻了个白眼,凉凉的说道:“当然是来泡温泉!”

说完,不再理睬姜清,唐宓和柳氏姐妹直接进了里间去更衣。

“不是,我是说,你怎么会在这里?”这里可是公主池啊,皇家专享,寻常人无端进来,那就是僭越!

“是我请猫儿来的,怎的,你有意见?”平阳长公主带着两个女儿走了进来,听到姜清近乎质问的话,平阳有些不虞,冷冷的说道。

“没、没意见!”姜清吓了一跳,说完这话才想起给平阳见礼,“阿清见过长公主。”

平阳从鼻子里嗯了一生,淡淡的说,“听说是圣人让你来的?”

姜清赶紧点头。她虽然有圣人的旨意,但公主池到底是平阳的,她还真不敢造次。

“既是这样,那你就进去吧。”平**本没把姜清放在眼里,说完这话,便领着两个女儿去了里间。

唐宓和柳氏姐妹都褪去发簪,披着头发,身上只穿了件诃子裙。

三个小姑娘说说笑笑的进了汤池,坐在芙蓉玉的台阶上,两只小脚踢腾着水花。

坐在温热的泉水里,唐宓只觉得浑身舒坦,忽然她小腹一阵疼痛,下面好像有液体流出。

唐宓低头,就见她面前的泉水里,一丝红色从水底飘了上来,在水中晕染开来......

第194章 霍四娘

唐宓只觉得下腹有微微的下坠感,她稍微一用力,便有股热流流了出来。

咕嘟、咕嘟、咕嘟嘟~~

一颗颗血珠子从下面翻滚上来,在泉水中被撕扯成一丝丝、一缕缕,最后晕染成一朵朵的花儿。

幸运的是,芙蓉池的泉水是活水,且泉眼很多。

唐宓恰巧就坐在一处泉眼旁,汩汩冒出的温泉水将朵朵血红的花儿给冲散了。

唐宓傻眼了。

是,她聪明绝顶,博览群书,可哪本书里也没有提到过少女来了葵水该怎么办啊?

尤其是在半公共场合的汤泉池里!

没错,唐宓知道她现在的情况是来了葵水。

她虽然未成年,但身边有乳母,有年长好几岁的丫鬟啊。

即使阿姜她们不会将这么隐秘的事告诉唐宓,但日常生活中,总会露出一星半点儿。

而唐宓是个求知欲极强的人,听到不知道的事情,自然想了解清楚。

于是,在某一天阿苏惨白着脸,跟阿陈偷偷说肚子疼,要喝姜糖水的时候,唐宓便知道了什么是葵水。

也知道了每个女孩子都会有这样的情况,即每个月总有几天会肚子疼、不能碰凉水。

知道葵水是一回事,可如何处理应对,则是另外一回事。

唐宓木着一张脸,清晰的感觉到一股股的热流从体内流出。

她那颗足以跟后世计算机媲美的大脑正在飞速的运转:唔,葵水来了,好像要用月事带。

可月事带是个什么样的?

又该怎么用?

唐宓身体僵硬,呆愣愣的坐在芙蓉玉雕琢的台阶上,腰部以下依然泡在温泉水里,她却没了玩水的兴致。

阿周带着几个侍女端着托盘走了进来。

托盘是特别定制的,比普通的托盘大一些,上面放着杯盏、茶点和切好的水果。

这样的托盘是专门泡温泉的时候使用的,温泉水的浮力大,托盘可以漂浮在水面上。

哪怕托盘里放了一些东西,依然不会沉。

人坐在温泉里,面前漂浮着托盘,可以随时取用上面的东西。

柳佩玖前世的时候泡过温泉,但那种旅游开发的温泉度假村,哪有眼下的芙蓉池纯天然、够舒服?

眼见着王家的仆役端来茶点等吃食,她更觉得兴奋。

半游半走的来到唐宓身边,“猫儿姐姐,有唐氏酒坊出品的百果酿吗?”

“……有!”唐宓回过神儿来,她极力保持镇定,但说话的语气还是有些颤抖。

柳佩玖一屁股坐在唐宓身边的台阶上,她正要说话,低头却看到了几丝暗红色的血,心里不禁一惊:猫儿姐姐不会是受伤了吧?

她赶忙抬起头,不意外的对上了唐宓那尴尬又无措的眼神。

呃,猫儿姐姐不会是来大姨妈了吧?

柳佩玖也跟着尴尬起来,凑到唐宓耳边,低低的问了句。

唐宓很囧,但还是点了点头。

旋即将希望的目光投向柳佩玖,柳佩玖比她小,还没有来葵水。但柳佩玉略大些,今年春天的时候已经有了初潮。

她应该能知道该怎么办吧?

柳佩玉还不知道这个角落里发生的事,今天是她第一次在汤泉宫泡温泉,她面上不显,心里却十分激动。

一下水,就慢悠悠的在偌大的池子里游来游去。

转了一圈,眼见姜清和平阳长公主母女也要下池子,这才意犹未尽的从另一端游回来。

刚回来,便看到了唐宓和柳佩玖愣愣对视的模样。

“猫儿,阿玖,你们——”柳佩玉有些疑惑。自家妹子性子跳脱,时不时的闹一些出人意料的事情来。

但猫儿不一样啊,她素来稳妥,断不会在外面出什么状况。

柳佩玖看到柳佩玉,仿佛见到了救星,赶忙走到她近前,低声耳语了几句。

柳佩玉瞪大了眼睛。

唐宓更囧了,忍不住往水里缩了缩。

结果,她一动,下面的血珠子就更多了。

柳佩玉不敢耽搁,招手唤来自己的小丫鬟,低声吩咐了几句。

而后,柳佩玉又来到唐宓身边,轻声安抚着:“猫儿,不用担心。我已经命人去取东西了,待会儿咱们一起出汤池。”

唐宓来初潮,这没什么,最要紧的是,不能在人前丢丑。

尤其是唐宓的大仇人姜清就在这里,她们决不能让姜清发现了,否则——

柳佩玉的沉稳,让唐宓也恢复了理智。

她深吸一口气,“多谢阿姊。”

不多时,柳佩玉的小丫鬟从外面取了东西来。

柳佩玉见状,赶忙招呼唐宓和柳佩玖出来。

柳氏姐妹一前一后将唐宓夹在中间,三个萝莉,仿佛三明治一般,小心翼翼的往更衣的内室走去。

姜清正一个人坐在角落里生闷气。

该死的唐宓,真是无处不在,好不容易来泡个温泉,她也来凑热闹,真真讨厌。

一想到唐宓那张精致的脸,姜清就气不打一处来,用力扑腾两下,溅起了好大的水花。

哗啦~

巨大的水声惊醒了姜清,她猛然想起这里不是她家,也不是皇后的两仪殿,而是平阳长公主的芙蓉池。

如果闹得太过,不止平阳那儿不好交代,还会让别人瞧不起。

姜清最看重自己的脸面,又岂会轻易在人前丢丑?

她赶忙收回腿,安静的坐回台阶上。

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态,她还故意左右环顾。

咦?那不是唐宓吗?

姜清看到了三明治组合,不过她只关注到了唐宓,至于前后两边的柳氏姐妹,则被她华丽丽的忽视了。

虽然忽视了两人的存在,她却没有放过三人那怪异的姿势。

有问题!

一定有问题!

姜清敏锐的察觉到了不对劲,虽然不知道唐宓发生了什么,但一定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想到这里,姜清顿时来了精神,猛地站起身,追着唐宓她们而去。

“阿清,你也来泡温泉啦?”

姜清一路尾随,眼瞅着就要追上唐宓三人,眼前却忽然横出来一个人,直接将她拦在了门外。

谁这么没眼色?

姜清想骂人!

她抬起头,看清来人后,满腔的怒火顿时散去,柔声唤了声,“四娘,是你啊。”

来人姜清认得,不是别人,正是车骑将军霍顺的女儿,家中排行第四,人称霍四娘。

第195章 我不喜欢她

霍四娘是霍顺和何氏的女儿。

没错,就是何氏,京城第一悍妇。

不知道是不是基因突变,还是后天有意为之,霍四娘和亲娘一点儿都不一样。

不彪悍、不毒辣,甚至都没有寻常贵女的小脾气。

霍四娘在脾气方面,简直好得一塌糊涂,而且她的这种好,不是那种烂好人、面团儿似的好,而是沉稳、矜持的好。

不管任何人,霍四娘都能温柔相待、客气相对。

若是犯了错误,她也能像个贴心大姐姐般帮你指正……

霍四娘脾气好,心性也好。

早些年间,何氏还主宰霍家大宅的时候,霍四娘就悄悄的救了不少人。

也曾委婉的劝说母亲,不要造杀孽。

何氏性情急躁,下手狠辣,但对自己的亲生女儿还是非常好的。

尤其是霍四娘生得好,又聪明,且努力上进,谁见了都要夸几句,颇给她争了脸面。

所以,何氏对于霍四娘的话,还是能听进去几分的。

有时惩戒狐媚子的时候,被霍四娘碰上了,霍四娘若是求情,何氏从未拒绝。

消息传出去,京里的贵妇们都夸霍四娘性情善良,是个难得的好孩子。

霍四娘的才情也不错,霍家虽是行伍出身,霍顺却是个聪明的,发家后,第一抓的就是孩子的教育问题。

霍四娘是女子,却也是嫡出的女儿,又有何氏这么一个强悍的娘亲,所以,她没有耽搁了学习。

除了正经的读书、识字,其它类似琴棋书画的技艺,也多少学了一些。

还有礼仪……

可以说吧,在同辈的小娘子中,霍四娘绝对是堪称完美的女人,是所有家长眼中的“别人家的孩子”。

这样一个女子,连姜清这样的骄纵小贵女,也不敢在她面前放肆。

“阿清,你也来泡温泉了?”

霍四娘笑得温柔端庄,那嘴角上扬的弧度十分标准,仿佛用尺子量过一般。

“是、是啊。”姜清一边跟霍四娘说话,一边越过霍四娘拿眼睛去瞧内室。

结果,却发现唐宓一行人早就没了踪影。

唉,让她给跑了!

姜清心里非常郁闷。

若是换做其他人,她早就骂上了。

但今天挡在她面前的是霍四娘,她迟疑了。

没办法,霍四娘的名声太好了。

京城的贵族圈都知道,霍四娘是个通情达理、温柔贤淑的好女子。

她若是跟人起了争执,不用问,定是对方的错!

更不用说,姜皇后多次训诫姜清,让她收敛性子,多跟霍四娘学学。

所以,姜清绝不会轻易跟霍四娘扛上。

“阿清,你要去更衣?”

霍四娘眼角的余光瞥到唐宓已经走远,这才闪开身子,笑着对姜清说:“哎呀,瞧我,见到你只顾着高兴了,却险些误了你的事。阿清,你不会怪我吧?”

怪?她当然怪了!

可满肚子的埋怨,对上霍四娘那双温柔可亲的双眸时,竟全都消失了。

姜清摇摇头,怏怏的说:“没事,我只是随便走走,并不想去更衣。”

霍四娘笑得更加温柔了,伸手挽住姜清的胳膊,“既是这样,那咱们一起去泡温泉吧。”

姜清不死心的又往里看了看,哪里还有唐宓的影子?

她无力的点点头,“好吧!”

说罢,两个人相携回到了汤池边。

汤池的另一边,平阳长公主正跟两个女儿舒适的泡在水里,听到那声巨大的水花响动,平阳睁开了眼睛。

正好看到姜清发怒以及岸上的三明治组合。

平阳挑起一边的眉毛,唔,有问题啊。

猫儿这是怎么了?

走路的姿势有点奇怪啊。

平阳抬起一只手,一个宫女装扮的人无声无息的走了过来。

平阳没说话,只用下巴指了指唐宓三人消失的方向。

那宫女应了一声,躬身退了下去。

一刻钟后,她又悄无声息的回来了,附到平阳的耳边,低语了一句。

平阳听完她的回禀,眼睛顿时一亮,嘴角不住的上扬。

平阳的长女,王十九娘笑着说道,“阿娘,可是有什么好事?您竟这般高兴?”

平阳挥退了那宫女,别有深意的对女儿说道:“当然有好事!”她很快就能抱上孙子了,这还不值得高兴?

“哦,什么好事?说来也让我们姐妹高兴高兴!”

王二十三娘也凑了过来,好奇的问道。

平阳却故作神秘的说:“不急,再过些日子你们就知道了。”

京郊瘟疫得到了救治的法子,但后续还有安抚、赈灾等事宜,圣人干脆把李寿留在了那个小县城,协助户部侍郎一起处理。

圣人这是明晃晃的帮外甥争功劳啊。

救治瘟疫也好,赈济灾民也罢,只要办好了,妥妥的大功劳。

李寿才二十三岁,就已经有了勋职,这还不是靠着公主之子的身份弄来的,而是李寿靠着自己的努力拼来的。

最要紧的是,李寿俨然成了圣人最得力的左右手,不管文的还是武的,只要有事儿,圣人就把李寿派过去。

李寿也争气,圣人交代的任务,他都几近完美的完成。

这让某些非议李寿是关系户的人,直接闭上了嘴。

平阳算着时间,李寿最快一个月、最迟三个月便能回京。

唔,胖丫头来了葵水,就是大人了,可以议亲了!

现在只等李寿回来,平阳就准备帮他去求亲!

唐宓根本不知道平阳长公主已经开始算成亲的黄道吉日了,她在柳氏姐妹的掩护下,匆忙跑进了内室。

在丫鬟服侍下,唐宓穿上月事带,又换了身干净的衣裙。

“猫儿姐姐,刚才那个就是霍四娘吧。”

柳佩玖也换了干爽的衣裳,一边绞着头发,一边跟唐宓八卦。

“是啊,她就是名满京城的霍四娘,最是个稳妥、规矩的人,京城的许多贵妇都很喜欢她。”

唐宓小口啜着姜糖水,滚热的液体滑过喉咙,最后滚入肠胃,她整个人都觉得热热的。

尤其是小腹,那种下坠的感觉好了许多,她也有精神跟柳佩玖闲聊。

“看着确实挺贤良淑德的,而且她是有意帮咱们呢。”柳佩玖有点佩服霍四娘,明明拦下了姜清,坏了她的好事,她却半点埋怨都没有。

啧啧,果然厉害!

唐宓点点头,“是啊,若是任由姜清追上来,还不定闹出什么乱子来呢。这次,多亏了她。”

柳佩玖却忽然说道:“猫儿姐姐,她帮了咱们,可我却不喜欢她!”

第196章 香饽饽

“你不喜欢她?为什么?”唐宓有点好奇。

要知道,霍四娘在京中的名声不是一般的好,就连姜清这样出身世家的贵女,都不敢轻易说“不喜欢霍四娘”这样的话。

“她,太假!”柳佩玖撇了撇嘴,“再一个,踩着自己亲娘博美名,只这一点,我就不喜欢她。”

柳佩玖在霍四娘的身上看到了平儿的影子,也看到了薛宝钗的模样。

上辈子她醉心红楼,将里面的人物翻来覆去的研究,弄到最后,都有些走火入魔,遇到个人就想往红楼的诸多人物里套。

只是前世的她生活环境很简单,并没有这么多的勾心斗角。

来到大梁,柳家、王家的内宅都很清净,她也没机会施展。

直到现在,柳佩玖在霍四娘身上感受到了“异样”的气息。

啧啧,这位名满京城的霍四娘,绝对有问题啊。

“假?你觉得她的种种‘好’是假装的?”

柳佩玖这般敏锐,唐宓并不意外。

跟这个表妹相处了几年,彼此也算了解。

柳佩玖有点像王令平,看着憨直、单纯,其实有着动物般敏锐的直觉。

“嗯,反正我不信这世间有‘完人’。”完美得过了头,那也是一种缺点。

柳佩玖相信自己的直觉,对人人称赞的霍四娘没有半分好感。

“她是不是完人,都与咱们没有关系,”唐宓其实很赞同柳佩玖的观点,但她们还在外面,有些话不能说得太透。

“怎么会没关系呢?猫儿姐姐,王家和霍家虽是通家之好,但咱们跟霍四娘并没有太多来往。”

柳佩玖凑到唐宓跟前,认真的说道。

唐宓点点头。王家的女眷确实跟霍四娘不够亲近。

这也是有原因的。

霍四娘今年虽然只有十五岁,但她与王怀淑她们是一辈的。

王怀淑已经是王家“怀”字辈中年纪最小的小娘子了,就这,也比霍四娘大十来岁,根本就玩不到一起去。

而唐宓这一辈上,王令佩略大些,却因为身份等原因被上流社会排斥。

所以,不管是上一辈还是这一辈,霍四娘跟王家的小娘子真心不熟。

“咱们和她顶多是见面点个头的交情,她为什么要帮咱们?这里面肯定有原因!”

柳佩玖小手揉着下巴,已经开始阴谋论起来。

唐宓伸手点了点她的小鼻子,笑道:“放心吧,霍四娘之所以名声那么好,就是因为她乐于助人。今天的事,哪怕是个她不认识的人,她也会伸手帮忙的。所以啊,你就不用瞎想了。”

再说了,她们三个未成年的小娘子,又没有什么显赫的身份,哪里值得人家霍四娘算计?

换了干净的衣裙,喝了碗滚滚的姜糖水,又绞干了头发,唐宓三个去跟平阳长公主告了别,这才离开了芙蓉池。

“都怪我,坏了姐妹们的兴致。”

唐宓一边往外走,一边不好意思的说道。

“猫儿,这是好事,你不必觉得抱歉。”柳佩玉温柔如昔。

“是啊是啊。猫儿姐姐,从今天起,你就是大孩子了呢。”柳佩玖赶忙附和。

唐宓仍是觉得不好意思,想了想,道:“过几日,咱们再来吧,左右长公主说了,只要咱们还在汤泉宫,随时都能来芙蓉池。”

“好,好,真是太好了。”柳佩玖高兴的手舞足蹈。

柳佩玉没这般夸张,但眼底却满是兴奋。

依着她和柳佩玖的出身,除非嫁个有出息的夫君,否则这辈子很难有资格陪驾汤泉宫。

更没有机会去芙蓉池泡浴。

这次,全是托了王家、托了唐宓的福。

或许,这是她们今生唯一一次在汤泉宫避暑,也将是她们这辈子最值得回味的事。

姐妹三个正说着话,身后传来窸窣的脚步声。

唐宓耳朵尖,隐约听到有人在喊她的名字。

停住脚步,唐宓转身往后看。

“猫儿,猫儿~~”

霍四娘轻声唤着,脚下却没有加速,依然姿态优雅的走了过来。

得,还真是叫她的。

唐宓暗自叹了口气,精致的小脸上却没有表露丝毫。

“四娘。”

唐宓和柳氏姐妹齐齐跟霍四娘见礼。

霍四娘笑着受了,然后语气中难掩亲昵的说:“猫儿,我可以这么叫你吗?”

唐宓两只杏眼笑弯了,显得格外乖巧,“当然可以,咱们两家可是通家之好哩。”

霍四娘笑得很标准,“猫儿说的没错,王、霍两家关系莫逆,咱们也当像亲姊妹那般相处。”

嗯?亲姊妹?这话有问题哟。

唐宓弯弯的双眼中,闪过一抹异色。

柳佩玖早就盯着霍四娘了,这会儿听她这么说,也觉得不对劲。

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霍四娘是跟自家嫡母一个辈分吧。

若不是彼此生疏,她们唤她一声“四姑姑”都使得。

唐宓没接“姊妹”这个话茬,只甜甜的笑着。

霍四娘却似没看到柳佩玖那惊讶的表情,继续说道:“明天猫儿有时间吗?我邀请了几个小娘子去外面霍家的别业吃茶,猫儿和两位柳家妹妹一起来吧。”

唐宓这次是真的有些意外了。

霍四娘能在京中有这么好的名声,一来是她做得好,二来是懂得宣传。

宣传的最佳途径,便是积极的参加或是组织各种各样的聚会。

而不知道是无心忘了,还是有意回避,霍四娘组织的聚会邀请名单上从没有唐宓的名字。

早些年,唐宓年纪小,跟霍四娘玩不到一起,不邀请就算了。

随后唐宓回了梁州,直接远离了京城社交圈,不邀请也在情理之中。

今年春天,唐宓回到京城。

至今已有三四个月的时间,霍四娘也没闲着,先后组织了好几次各种形式的聚会。

结果依然没有邀请唐宓。

一直都不邀请,今天忽然又邀请了,这事怎么看怎么有猫腻啊。

唐宓心里吐着槽,嘴上却还要客气的应答,“明日暂时还没有安排。如果四娘不嫌我们叨扰,那我们就去讨杯茶吃。”

“怎么会是叨扰呢,有你这个京城神童前来,我们家是蓬荜生辉啊。”

霍四娘标准的笑容里多了一丝真诚,“猫儿,佩玉,阿玖,明日我就在家里等着你们啦。”

唐宓和柳氏姐妹齐齐应道,“好,明日见。”

彼此又寒暄了几句,这才在路口分手。

望着霍四娘挺拔的背影,柳佩玖忽然冒出一句话:“猫儿姐姐,她嫉妒你!”

“哈?”唐宓有些不解。

霍四娘哪里嫉妒她了?

柳佩玖左右看了看,确定四下里无人,这才小声说道:“她应该是专门训练过,说话的语速很均匀,声调也不高不低,但她说到‘神童’两个字的时候,咬字略略有点僵硬。”

唐宓努力回想了一下,唔,好像是这个样子。

霍四娘嫉妒她唐宓太聪明了?

所以,这些年才会有意无意的将她隔离出自己的社交圈?

唐宓又觉得不太可能。

霍四娘的名声已经够好了,完全没有必要嫉妒自己啊。

等等,如果她真的嫉妒自己,甚至不愿与她交往,那今天的邀请又是为了哪般?

唐宓不知道,柳氏姐妹也想不通。

姐妹三个都不是钻牛角尖的人,想不通就不想了,直接往王家别墅走去。

回到家,唐宓第一时间就将自己来葵水的事告诉了亲娘。

唐元贞又惊又喜。

惊的是,女儿初潮就沾了水,虽是温泉,但到底不安全。

喜的是,女儿十三岁就来了亲戚,表明她身体康健,彻底摆脱了早产儿的阴影。

唐元贞迭声命人请医女,准备滋补的药膳,又将自己备用的月事带拿了一些给唐宓送过去。

“阿娘,不用忙了,我、我没事!”

唐宓见母亲忙得不亦乐乎,羞得脸都红了,抱着薄被窝在榻上,小声的说道。

唐元贞吩咐完,来到榻前,伸手摸了摸唐宓红通通的小脸,笑道:“傻孩子,这是好事,你害什么羞啊。”

唐宓的头埋进隐囊里,闷闷的说:“哎呀,我不跟您说了。”

来葵水,仿佛是少女隐秘的小秘密。

结果,现在这个秘密暴露在人前,还被母亲大张旗鼓的安排,唐宓不羞才怪。

她不想说话,唐元贞却聊性正浓。

唐元贞直接从隐囊里把女儿扒拉出来:“听说,你遇到霍家四娘了?她还邀请你明天去她家吃茶?”

“您都‘听说’了,干嘛还要问我?”唐宓有些无语。

唐元贞却不管女儿的小抱怨,继续说道:“我也有些日子没见霍四娘了,你明日去了,也帮我带个好,顺便好好跟人家聊一聊。”

说起来,霍四娘和唐宓的年纪相近,两家又是通家之好,两人应该是最好的朋友。

唐宓因为守孝,远离京城四年,也远离贵女们的社交圈四年。

唐元贞不指望女儿出去结交什么贵女,却也希望她能多认识几个朋友。

因为在唐元贞看来,女儿有点太宅。

“哦,我知道了。”唐宓没有多想,乖乖的应了一声。

“既然是霍四娘举办茶会,明日受邀的小娘子一定不少。猫儿啊,你也可以跟其它的小娘子多接触接触。”

别整日只跟柳氏姐妹玩儿。

唐元贞倒不是嫌弃柳家姐妹,而是觉得,女儿应该多结识几个不同性格的朋友

或是跟小贵女们出去踏个青,或是去打个马球,都比窝在家里只跟两个表姐妹玩儿要强许多啊。

另外,唐元贞让猫儿多跟同龄的小贵女接触,还有个暂时不好明说的理由。

唐宓却不知道这些,母亲吩咐一句,她答应一声。

第二天,唐宓和柳家姐妹一起去了霍家的别业。

正如唐元贞所说,霍四娘果然邀请了不少同龄的贵女。

十几个豆蔻年华的小娘子围聚在一起,吃茶,聊天,打双陆,投壶,玩得不亦乐乎。

前来的小娘子,不光有勋贵、权臣家的女儿,还有一向自视甚高的世家女。

而霍四娘确如传说当中的面面俱到,不管是寒门土鳖,还是士族贵女,她都招待得妥妥的。

什么人跟什么人坐在一起,谁家与谁家不和,哪家和哪家是姻亲,她全都了如指掌。

整场聚会里,就看到她如同一只勤劳、美丽的蝴蝶,不停的穿梭在各个贵女之间。

令柳佩玖意外的是,霍四娘并没有对唐宓特殊对待,除了刚见面时的热情,之后,她待唐宓便像待其他人一般。

“不应该啊,她特意邀请猫儿姐姐来,应该是有所图谋啊~~”柳佩玖疑惑了。

唐宓也有些不解。

她疑惑的是,不知为何,她有种错觉,总觉得霍四娘在故意向她展示什么。

不是示威,也不是炫耀,就是想告诉唐宓,她,霍四娘究竟有多么的八面玲珑、多么的出色能干。

“你就是安国公府的小娘子吧?”

唐宓端着杯茶,一边轻啜,一边暗中观察霍四娘。

就在此时,耳边传来一个脆生生的声音。

唐宓扭头看去,却见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娘子,头上梳着倭堕髻,身着大红广袖衫、配着一条藕荷色的齐胸襦裙。

唔,再看长相,算不得多美艳,却胜在气质干净。

“你是——”唐宓站起身,迟疑的说道。

“呵呵,我是襄阳侯府的刘七。”来人性格很是直率,大大方方的说道。

“见过刘七姐姐,我是唐宓。”

唐宓虽不知刘七娘为何主动来跟她搭讪,但人家这般落落大方,她也不会小家子气。

刘七娘笑了,露出两个小巧的梨涡,“以前聚会,总也不见你,今儿个总算见着了。哎呀,都说安国公府的唐小娘子聪明,是难得一见的神童。却没人告诉我,唐小娘子不但是难得一见的神童,还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儿呢。”

唐宓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羞赧道:“七姐姐说笑了,我看七姐姐才是美人儿呢。”

刘七娘豪气的摆摆手,“妹妹就夸我了,我生得什么样子我自己知道。到是妹妹,咱们同为勋贵之女,平日里也该多出来一起玩玩儿。过两日,便有一场马球赛,妹妹可愿意来参加?”

“打马球?”唐宓当然会。

只是,她不明白,从来没有过交集的刘七娘为何要主动邀请她?

还是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她唐宓竟变成了香饽饽,不但霍四娘主动相邀,连刘七娘这样的侯门骄女也上赶着结交?

第197章 这才是香饽饽呢

唐宓心里存着疑惑,脸上却丝毫都没有表露,浅笑盈盈的跟刘七娘寒暄。

首先,她多谢人家的邀请;

其次,她委婉的表示,自己这两日不太方便,暂时还不能打马球。

唐宓来了葵水,唐元贞非常重视,昨天拉着她交代了许多。

什么不能碰凉水啦,不能吃寒性食物啦,不能做激烈的运动啦……

唐元贞不但对女儿耳提面命,还专门将阿姜叫过去,仔细的叮嘱了一番。

所以,唐宓知道了来葵水的这几天是特殊时期,必须好生保养。

饮食方面有母亲和乳母盯着,她自己要注意的就是休息了。

尤其是这次是她初潮,更要多加小心。

虽然不必卧床休息,但打马球这样的激烈运动是绝对不可以的。

唐宓拒绝了打马球的邀请,刘七娘有些微的失落,却也没有太计较。

或许,在她看来,唐宓能接受她的邀请最好,不接受也没关系,左右她已经顺利跟唐宓搭上了话,彼此有了交流,那就足够了。

“是我思虑不周,该提前邀请妹妹的。”刘七娘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

唐宓赶忙道:“七姐姐快别这么说,说到底还是我不好,若我早与姐姐相识,姐姐定不会忘了提前通知。”

唐宓这话也是实情,她自回京后,就一直在家宅着,并没有出来走动。

自然跟这些小贵女们少了来往。

没有来往,人家有聚会、有活动,又怎么邀请你?

唐宓这般好说话,刘七娘有些意外。

话说她们这个圈子说大不大,来来去去就那么十几家。

而唐宓于她们而言,有些特殊。

说唐宓是勋贵之女吧,这没错,王鼐、王鼎都是武将出身,身上都有爵位。

但你要单纯把唐宓划到勋贵这个圈子里,又有些不合适,毕竟唐宓姓“唐”,妥妥的一等世家女。

可若是把唐宓归到世家那一片,也不太恰当,唐宓的这个“唐”有点儿底气不足。

唐元贞把唐宓过继给唐家的这十多年,不少世家在背地里非议:也就是唐家嫡支绝了嗣,否则哪会任由唐元贞这般胡闹?

说这些话的人,固然有眼红唐元贞可以独揽唐家数百年财产的成分,却也道破了一个事实。

即,唐宓的这个“唐”,姓得有点名不正言不顺。

弄来弄去,唐宓竟有点两不靠。

偏偏世家和勋贵是两个交集不大的独立社交圈,世家觉得唐宓是寒门土鳖,勋贵这边又认为唐宓是豪门士族,两边都没有主动招揽唐宓。

唐宓守孝回京后,又因为家里的诸多琐事,没有出来交际。

如此一来,唐宓跟两个社交圈都不熟。

唐宓这边是因为有种种原因,才没有出门,可落在某些人眼中,便成了唐宓清高、骄傲,不愿与寒门土鳖(或是世家)多联系。

再加上唐宓头上的“神童”光环,以及今年的接连两次立功,唐宓凭自己的能力,硬是把自己的诰命从乡君升到了县君,又从县君升到了郡君。

这般能干,妥妥是各家家长眼中“别人家的孩子”啊。

而生生被唐宓映衬成对照组的贵女们,对她自然没有什么好话。

刘七娘作为侯门骄女,是这个圈子里的中坚力量之一,自然也听到了不少关于唐宓的流言。

原本,她心里也存着疑虑,担心自己主动来跟她搭话会碰钉子。

这会儿真正和唐宓交流起来,她才发现,流言不靠谱,其实唐宓很好接触。

想到阿娘偷偷跟她说的话,刘七娘的心顿时火热一片,看向唐宓的目光更加亲切。

唐宓被刘七娘看得心里发毛。

幸好刘七娘知道适可而止的道理,跟唐宓寒暄了几句,便告辞了。

唐宓偷偷抹了把汗,还不等她喘口气,又有人上前来跟她搭讪。

这次的贵女,不是勋贵,也不是世家,而是皇亲。

魏王的庶长女,圣人钦封的嘉乐县君。

“常乐,怎么一个人坐着啊。三天后,咱们要去围猎,你去吗?”

嘉乐县君身为郑氏女,从骨子里透着骄傲,说起话来也是直来直去。

唐宓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好一会儿才意识到,“常乐”是在叫她。

也是,她现在的封号是常乐郡君呢。

“围猎?在骊山?”

嘉乐骄傲,却不傲慢,且她这股子直爽,颇合唐宓的胃口。

“是啊,大部分都是宗室贵女,常乐,你也来吧。”

嘉乐叫唐宓“常乐”,也是把唐宓归为自己人的意思。

唐宓当然明白,嘉乐直爽,她也不绕弯子,直接问道:“什么时间?”

唐宓已经十三岁了,可相知的闺蜜就一个郑勉。

可巧郑勉去年就出阁了,今年春天随着夫君去了外地。

两人没有断了书信往来,可到底不在一处。

而且唐宓也觉得,她已经长大了,不能再像小时候那般宅在家里。

她,需要交际,也需要朋友!

“五天后!”嘉乐干脆的说道,“怎样?一起去吧。那天,几位皇子、公主之子兴许也去。”

唐宓点点头,“好,算我一个!”跟爽利人说话,就是这么直接。

嘉乐见唐宓这般,忽的笑了,伸出白嫩嫩的一根手指,凤仙花汁染得鲜红的指甲分外鲜明。

“好一个常乐,我就知道你跟那些酸文假醋、矫揉造作的世家女不一样。”

唐宓笑弯了杏眼,“姐姐说笑了,其实我也会酸文假醋!”

在什么样的圈子里说什么样的话,这样才能更好的融入进去。

嘉乐猛地瞪大了双眼,愣愣的看了唐宓一会,而后哈哈大笑起来。

“常乐,我越来越喜欢你了。”

有这样一个小姑子,应该是件很愉快的事情吧。

嘉乐脑海里闪现出姨娘对她说的话,不禁喜滋滋的想道。

唐宓也挺喜欢嘉乐这种性格,说实话,跟这样的人做朋友更简单、更舒服。

“姐姐,我也喜欢你!”唐宓一副乖妹妹的模样。

嘉乐真是有些喜欢唐宓了,看了看左右,没有其他人,她方凑到唐宓耳边,“小心霍四娘,她不是个好相与的。”

说罢,嘉乐抬起头,抿了抿鬓角,继续跟唐宓说些没营养的闲话。

唐宓心里暗暗将嘉乐的提醒记了下来,也顺着嘉乐的意,跟她说些市井的小八卦。

接下来,又有几个小贵女主动跑来跟唐宓搭讪。

有的邀请她去参加诗会,有的邀请她去看百戏……对于这些形形色色的邀请,唐宓有的接受了,有的婉拒了。

她很注意说话的方式,哪怕是拒绝,也不会让对方心里不舒服。

反正吧,经过这场茶会,唐宓着实结识了好几位不错的朋友,还彼此说定,待回京后,再一起玩耍。

“猫儿,今天过得可好?”

王怀瑾听妻子说今天女儿出去做客了,心里担心,唯恐女儿受了委屈。

唐宓一进家门,他便急急的追着询问,“可有人欺负你?猫儿,你只管说,阿爹给你做主!”

“怎的,你还要挽袖子跟人家小娘子打架?”

唐元贞有点儿受不了丈夫的女儿奴模样,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

待她转回头去看唐宓的时候,又切换回温柔的模样,“猫儿,累不累?”

女儿来了大姨妈,正是难受的时候呢,这个时候去做客,难免会不舒服啊。

唐宓对于父母的宠溺,早已习惯,她挽住父亲的胳膊,笑着说:“阿爹放心,我是谁啊,堂堂安国公独女,兵部侍郎的掌珠,谁敢轻慢?”

她没有提自己的郡君身份,而是把父亲赋予她的身份点了出来。

果然,王怀瑾笑了,女儿全心全意依靠自己的感觉,真好!

所以啊,为了女儿,他也要努力上进。

争取女儿走出家门后,因为他的身份,而被人敬畏!

唐宓把父亲捧得心花怒放,又扭头跟唐元贞说:“阿娘,放心吧,我没事。”

坐了小半天,她根本就没怎么走动,如何会累?

打发走了还要跟女儿说话的王怀瑾,唐元贞和唐宓母女两个手挽手的进了里间。

又灌了一大碗热热的姜糖水,唐宓才跟唐元贞一起上了榻。

“怎样?”唐元贞拉着女儿的手,低低的问道。

“我观察了这半日,发现霍四娘确实是个八面玲珑的人。”

唐宓将自己的感觉缓缓说来:“……对世家女,她规矩守礼,对勋贵女,她落落大方,对宗室女,她不卑不亢。”

反正吧,不管对上什么人,霍四娘都能用最恰当的方式应对。

你可以说她假,也可以说她装,但唐宓觉得,一个人若是能假的浑然天成,装的天衣无缝,那也是本事。

“她,很适合做宗妇。”唐宓认真的总结。

能力是一回事,最关键的是,霍四娘够“狠”。

连自己的亲娘都能舍出来给自己刷声望值,霍四娘绝对算得上狠人。

而且,她对自己也狠,不狠,是不可能一直戴着假面具的。

毕竟假装成跟自己性情完全不相符的样子,并不是多么愉快的事情。

霍四娘不但逼着自己做了,还做得完美无缺,唐宓只能送她一个“狠”字。

唐元贞挑眉,“哟?猫儿猜到了?”

唐元贞还会以为,自家女儿忽然这么受欢迎,会误以为自己成了香饽饽。

没想到,唐宓这么快就反应过来了。

唐宓很不淑女的翻了个白眼,“拜托,阿娘,人贵有自知之明啊。我离开京城这么多年,回京后又是谣言不断,这样还能引得贵女们争相结交?”

她是神童,很聪明的,好伐?

这么明显的事都看不出来?

她哪里是什么香饽饽,她即将说亲事的大兄才是呢。

王令仪早该定亲了,偏偏王鼐和万氏先后离世。

王令仪是嫡长孙,要给王鼎守孝三年,随后他又跟着先生在外游历一年多,婚事便耽搁下来。

如今王家重返京城,王怀瑾又得了实缺,任谁看,安国公府都是要崛起的趋势。

王令仪作为世子,安国公府的继承人,自然是备受关注的钻石王老五。

再加上他的母亲是世家唐氏女,他身上流淌着一半的世家血脉,对于一些二、三等的世家来说,他也是个可以考虑的婚配对象。

更不用说王家豪富,人丁却不甚兴旺,那么大一份家业,只有王令仪兄弟三个。

王令仪是继承人,要分走七成,那将是一笔富可敌国的财富啊。

就是许多皇亲、宗室,也忍不住心动了!

“那么,你觉得霍四娘不错?”

唐元贞被女儿的怪模样逗笑了,片刻后,她又转回正题。

唐宓却摇头,“我是说,她很适合做宗妇。但,不适合做我大嫂!”

唐元贞挑眉,“这话怎么说?”

唐宓叹了口气,“阿兄已经够‘大公无私’了,我不想再来个‘面面俱到’的大嫂。我,只想有个一心一意对大哥好的大嫂。”

不知道是不是书读得太多了,王令仪表面上一副魏晋名士的洒脱样儿,内里却是个有点刻板的传统士大夫。

即,家族高于一切,孝父母,悌弟妹,却独独没有为自己!

唐宓不想大哥这么辛苦,太累,她心疼!

偏偏王令仪性子已经养成,根本就掰不过来。

唐宓只能寄希望于未来的大嫂。

唐元贞笑了,女儿这般为儿子着想,足见兄妹的感情深厚。

其实,猫儿想的,也是她所期盼的。

长子养成了有担当、顾大局的性子,唐元贞既欣慰又心疼。

她有四个儿女,而继承家业的只能是长子。

所以,她就希望长子能“大度”一些,多多照看三个弟妹。

可,长子也是她的亲骨肉,她又不想长子为家族、为弟妹牺牲太多。

在这种矛盾的心理下,唐元贞唯一能给长子做的,就是给他找一个好娘子!

这个“好”,不只是能力好、出身好,更重要的是,愿意发自内心的对王令仪好。

“唔,这么说来,霍四娘确实不太合适。那么其他的贵女呢?”

唐元贞按下纷杂的思绪,继续跟女儿说话。

“刘七娘,行事大方……”

唐宓掰着手指数着。

另一边,李家大嫂兴冲冲的去了王鼎的新宅。

“……大娘、二娘的事,就拜托你了。你可是大郎(即王令仪)的嫡亲祖母,他的亲事,你也能做一半的主啊!”

第198章 有凤来仪

痴心妄想!

萧皎皎端着亲手做的糕点站在窗外,侧耳听着屋里姑嫂二人的谈话。

李家大嫂刚刚说完,萧皎皎就忍不住在心底暗骂一声!

人,贵有自知之明啊!

像她萧皎皎,自知出身卑贱,所以一开始的目标就是给王怀瑾做妾,从未幻想过做正室。

而李家人,居然敢奢望把自家的女儿嫁给王令仪?!

李家是什么身份?

京中最寻常的六七品小吏,根本不入流!

王令仪又是什么人物?

一品安国公府的世子爷,海内名士李克己的学生,一等世家唐氏女的嫡长子!

这些个身份,随便拎出哪一个,都足以傲视整个京城。

慢说皇家公主、勋贵之女了,就是高高在上的世家女,也娶得!

李氏女和王令仪,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哪怕中间有李氏做链接,也不可能做成亲事。

王怀瑾两口子不是傻子,赵氏更不是死人,岂可任由李氏作祟?

再一个,说句难听的话,李氏若是能左右王怀瑾的想法,她也不会搬出国公府。

虽然搬家一事,是李氏极力要求的,但如果说王怀瑾两口子在这中间没有动一点手脚,打死萧皎皎都不信。

偏偏屋里的两个人,一个痴心妄想,一个自我感觉良好,真是让萧皎皎哭笑不得。

“没错,我是大郎的阿婆,他的亲事,我就算不能完全做主,也能做一半的主。”

李氏被大嫂说得头脑有些发晕,脱口说道。

“说得就是这个理。”

李家大嫂见说动了小姑子,心下一喜,正欲再接再厉。

不想李氏已经醒过神儿来,只见她瞥了李大嫂一眼,迟疑的说,“大郎的亲事,我自然能说上话,只是——”

不是她瞧不上自家人,实在是两家的差距太大。

饶是这些年她不断自己抬高李家,但心里也清楚,李家,只是京中再寻常不过的低阶官宦人家。

跟王家,早已不是同一个阶层。

李家的女儿,慢说是嫁给世子王令仪了,就是嫡次子王令齐,也十分配不上。

李大嫂当然知道这些,否认她也不会巴巴的来找小姑子。

不过被小姑子当面点出来,她脸上多少有些挂不住。

讪讪的笑了笑,李大嫂含糊的说道:“咱们家的情况你也知道。但李、王两家原就是姻亲,现在亲上加亲,是再好不过的事。”

好,当然好。

可问题是,这样的事根本就不可能啊。

李氏不是傻子,当她理智在线的时候,还是颇能看破一些事情的。

李大嫂见她不为所动,眼珠子一转,故作推心置腹状:“阿淑,说起来我也是为你考虑啊。阿瑾过继出去了,如今跟你更是离了心,身边又有唐氏撺掇,你想要挽回,多少有些困难。”

李氏的脸阴沉下来。

李大嫂知道她说到李氏的心坎上了,继续说道:“大郎是个好孩子,倘或他娶了咱们李家的女儿,自然就会跟咱们李家亲近。对你这个嫡亲的祖母,也会更加孝顺。”

枕头风什么的,还是很管用的啊。

李氏秒懂。

沉吟片刻,她缓缓点头,“你说得有理。但我现在已经搬出了国公府,很少见到大郎。若是直接跟王怀瑾那个不孝子说此事,他必定不会同意。最好的办法是,能让大郎和咱们家的几个女儿多接触接触。”

王令仪自己看中了,王怀瑾两口子也好,赵氏也罢,就不好多加拦阻了。

“哎哟,这还不好办?”

李大嫂心里鄙视李氏,明明握着一把好牌,却硬是打成现在这幅鬼样子。

好好的儿子推了出去,如今连孙子的婚事都不敢插嘴。

嘴上却殷勤的帮李氏出主意,“……你虽然搬出了国公府,可还是大郎的亲祖母,你身子不舒服了,大郎应当前来探望、侍疾——”

而李家的女儿也来王家做客,如此,不就给了两人相处的机会?

李氏眼睛一亮。

对啊,她怎么把这招给忘了?

想当年,万氏不就经常用这一招?而且次次都灵验!

蠢货!

萧皎皎实在听不下去了,她知道李氏不聪明,可没想到,她竟蠢成这样?

明明不可为的事,她还硬要去做。

将儿子儿媳得罪得透透的,现在她竟是连孙子也要往死里得罪吗?

萧皎皎低头看了看还冒着热气的糕点,李氏这般作死,自己还有必要继续巴结她吗?

萧皎皎咬了咬牙,直接端着托盘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路上,她一边走一边琢磨:李氏靠不住了,也不能靠了,她却还想嫁个好人家。她该怎么办呢?

傍晚。

王家汤泉别业的书房。

“郎君,新宅有人送了消息出来。”

小厮垂首站着,恭敬的回禀着。

所谓新宅,指的就是王鼎的新家。

“哦?什么消息?”

王怀瑾刚刚处理完几件公事。

圣驾来汤泉宫避暑,议事堂也集体搬了过来,六部的主事官员,依然每天都要办公。

只是不像在京里那般要上朝,但该做的事,一样都不少。

“呃,是、是二太夫人。”小厮悄悄抬头,觑了王怀瑾一眼。

提到生母,王怀瑾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叹气。

“唉,她又怎么了?”

隔离的事,消磨掉了他对李氏的最后一丝幻想。

现在李氏对他而言,不过是名义上的生母,再无其他的感情。

“那什么,”说实话,小厮都不知道该如何回禀。

不是他口拙,实在是二太夫人太异想天开了。

“说!”王怀瑾坐直了身子,定定的看着小厮。

小厮不敢再犹豫,直接道:“二太夫人想撮合大郎和娘家侄孙女儿,昨儿刚‘病’了,想要大郎回京侍疾——”

“病了?让大郎侍疾?”

王怀瑾嗤笑一声,凉凉的说道:“且让我猜一猜,若大郎回了京,去了新宅,新宅里定会有两三个李家的小娘子伺候阿娘。”

少男少女什么的,一起侍疾什么的,真真是不要太美妙哟。

王怀瑾用脚趾头也能猜出阿娘打的什么主意。

小厮根本不敢接这个话,鹌鹑似的站着。

王怀瑾深吸一口气,确定理智还在,这才问道:“是谁传出来的消息?”

他在新宅安插了一些眼线,为得就是防止出现类似的事情。

“萧皎皎。”小厮却吐出一个不在眼线名单上的人名。

王怀瑾一怔,“萧皎皎?萧家的那个庶女?”挺聪明的那个小娘子?

“没错,就是萧家的庶女。”

小厮恭敬的回道。

“她还说了什么?”王怀瑾知道跟聪明人打交道的办法。

“她说,她不过是个卑贱的人,此次进京只求嫁个好人家,其它的,别无奢求。”

小厮复述着萧皎皎的原话,“她还说,大郎去了新宅,若是遇到什么不好的事情,她可以帮忙转圜。”比如被算计着跟未婚小娘子独处一室之类。

王怀瑾明白了萧皎皎的意思,也间接知道了李氏的计划,他沉声道:“告诉她,只要大郎顺利从新宅脱身,今年年底,她就能嫁个如意郎君。”

不就是想嫁个富足点的人家嘛,王怀瑾可以满足她。

只要她真能帮上忙!

……

王令仪还不知道自己已经变成了香饽饽,带着王令齐出去转了一圈,跟左右邻居打了招呼,又跟相熟几家的嫡长子(或嫡长孙)约定了一起去围猎,然后才回到别业。

刚进门,唐宓便迎了上来。

“猫儿,五天后,咱们一起去打猎吧。”

王令齐高兴的捉着妹妹说道。

唐宓随意的应了一声,然后围着王令仪上下打量。

只把王令仪看得心里发毛,“猫儿,作甚这般看着为兄?”

莫不是哪里有什么不对劲?

王令仪忍着低头查看的冲动,笑着对唐宓说道。

唐宓啧啧有声,“噫!大兄,今天我才知道,你竟这般好行情啊。”

王令齐满眼问号,“啥好行情?猫儿,你说什么呢?”

到底事关自己,王令仪也不是全无感觉。

远的不说,就说刚才吧,他就遭遇了好几拨“别有深意”的眼神。

啧啧,那目光,太骇人了,就像冬夜里饿极了的狼!

王令仪又聪明,略略一想,就猜到了自己的处境。

“……猫儿,”王令仪有些不好意思的揉了揉鼻子,“别瞎说!”

唐宓凑到王令仪跟前,瞪着乌溜溜的大眼,满是好奇的问道:“大兄,你到底属意什么样的小娘子?快快告诉阿娘,省得阿娘给你寻的小娘子不称你的心意。”

提及自己的终身大事,饶是王令仪素来稳重,也被闹了个大红脸。

他支支吾吾了半天,最后终于醒过神儿来,屈起食指敲了唐宓一记爆栗,“小小年纪,操心这些做什么?”

说罢,王令仪就急急往上房走去。

王令齐呆呆的望着兄长绝尘而去,讷讷的说:“猫儿,我看阿兄怎么有种落荒而逃的感觉?”

唐宓被逗得哈哈大笑,伸手揽住二兄的胳膊,“阿兄害羞了啊。”

“害羞?阿兄为什么害羞?”王令齐脑子有点当机,傻乎乎的问道。

“因为他要娶新妇了啊。”唐宓特别喜欢逗蠢萌二兄,太欢乐了。

“娶新妇?”王令齐傻眼了,“大兄要娶新妇了?哪家小娘子?什么时候?”他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唐宓,“……”

还没有确定的事,她也不知道,好伐!

……

三天后,唐宓的好亲戚麻溜的走了。

唐宓带着柳氏姐妹又去了芙蓉池,好好的泡了个澡。

三只半大萝莉在汤池里,又是吃百果酿,又是游水,着实玩了个痛快。

到了约定打猎的时间,唐宓穿着胡服,头发梳了个大大的马尾,骑着自己的马,背着自己的弓,跟着两个兄长一起来到了约定的地点。

原来受邀的不只是唐宓,王令仪兄弟也收到了邀请。

只不过,邀请他们兄弟的是某个郡王的嫡长子。

邀请人不同,参加的却是同一个活动。

围场上,三、四十个少男少女,个个身着鲜艳的衣裳,胯下骑着宝马,背上负着弓箭,有的还带着猞猁、猎犬等宠物。

真真是鲜衣怒马。

“人到齐了没有?”

说话的是三皇子,他是宫中淑妃所出,今年只有十四岁,却是个爱热闹、喜玩乐的人。

跟京中的不少纨绔子弟都玩得来,也是这次围猎的发起者之一。

“长安还没来!”

说话的是魏王的嫡长子,亦是三皇子最亲密的“狐朋狗友”。

“这个长安,真磨蹭!”三皇子有些急躁,拿鞭子在空中胡乱抽了抽。

“老三,你又说我坏话了!”

三皇子的话音刚落,便有一个娇俏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与之相伴的,还有踏踏的马蹄声。

吁~~

一声娇喝,火红的大宛宝马站立起来,马背上一抹火红的身影甚是灵动。

“见过长安公主。”一众少男少女纷纷见礼。

三皇子也别扭的唤了声,“阿姊,你来啦。”

长安控制着缰绳,傲然来到众人面前。

“她是长安公主,宫中贤妃所出。”

嘉乐县君在唐宓耳边低声介绍道,“圣人甚是宠爱,封号长安。”

大梁的京城便是长安,圣人以长安作为女儿的封号,足见对她的宠爱。

唐宓微微颔首,对于长安公主,她也知道一些。

说起来,长安公主和唐宓还有点关系。

因为长安公主的生母贤妃,姓唐,祖籍兰陵。

是的,唐贤妃亦是世家兰陵唐氏女。

只是,他们家跟唐元贞早在前前朝的时候就分了宗,分宗后,唐贤妃这一支便离开了兰陵。

那时唐元贞的曾祖父还曾经不屑的说:离开了兰陵,还算什么兰陵唐氏。

虽然他这么说,但唐贤妃那一支依然是世家唐氏。

唐宓没有见过唐贤妃,听说唐贤妃生的极美。

也是,唐家人的颜值很高,参看唐元贞,再看看唐宓,哪个不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儿?

唐贤妃在圣人还是太子的时候,便跟在了他身边,是圣人最宠爱的女人,没有之一。

圣人爱屋及乌,对于唐贤妃所出的独女长安也是非常疼爱,刚出生就冠以“长安”的封号。

长安长大后,圣人亦是宠爱有加,其宠溺程度,仅次于圣人一手养大的十八郎李寿。

连太子都要退让几分。

姜清之类的,在长安面前,更是没有任何可比性。

如今,这么一位备受宠爱的公主来到了王令仪面前,一扬下巴,“你就是王令仪?”

第199章 土鳖,还是世家?

唰~~

众人的目光一起集中到了王令仪身上。

王令仪却面色不改,依然带着温文尔雅的笑容,一声湖蓝色的胡服,硬是让他穿出了魏晋名士的洒脱。

面对长安略带挑剔的眼神,他浅笑着回视过去,“某王令仪,见过长安公主。”

长安公主上下打量了王令仪一番,而后故意抬了抬下巴,“还不错。”

说罢,长安公主便拉着缰绳转身离去。

只是若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她的耳朵不由控制的红了。

王令仪偏了偏头,不知这位公主抽的什么风。

不过,他也没往心里去,公主如何,跟他并没有太多的干系。

至于娶公主什么的,王令仪更没有往这方面想。

倒不是觉得高攀不上。

在大梁,公主还真不是婚嫁市场上最受欢迎的存在。

彼时民间有个说法,“娶妇得公主,平地升公府。”

娶公主,官方说法叫“尚主”,是男人居于下方,是娶个祖宗回家,甚至还要去住公主府……偏偏好处并不多。

好处不多也就罢了,若是碰到个有野心的公主,没事造个反,妥妥是拉着全族人去死的节奏啊。

不要以为只有皇子、王爷会造反,大梁的公主依然有胆子搀和这些事!

就算娶回来的这位公主不关心政治,也要预防她给自家夫君戴绿帽子啊。

养面首,可是公主们最爱干的事。

虽然这年头做驸马不像后几个朝代那般苦逼,但真正有本事、有野望的人,还真不愿意娶公主。

相较于性价比不高的公主,真正受欢迎的还是世家女。

先帝时有位权臣曾叹道:此生有三恨,始不以进士擢第,不得娶著姓女,不得修史。

而他所说的“著姓女”,指的就是世家女。

如果给婚嫁市场上的小娘子们排个名次,那么具体名次应该是:

第一等,世家女。

第二等,权臣、勋贵之女。

第三等,清流文臣之女。

第四等,宗室女。

第五等,皇家公主。

长安身为公主,哪怕是圣人最宠爱的公主,也不是家族继承人的良配。

甚至于,她越受宠,与男方而言越是灾难。

因为似她这样一个公主,娶回家,你只能捧着、敬着,若是有一丝一毫的慢待,公主还没发威呢,圣人那儿先发火了。

王令仪是安国公府的世子,不是没落的、面临降等的勋爵人家,亦不是穷得只剩下姓氏的世家子,更不是脚上的泥还没有洗净的田舍郎,根本无需靠娶公主来换得家族的富贵。

王怀瑾和唐元贞夫妇,根本就没把公主列为儿媳妇的考察范围。

所以,王令仪也没往这方面去想。

因为他觉得不可能。

唐宓却将这一幕看在了眼底。

她是女孩子,远比王令仪细腻的多,自然没有忽略掉长安那变红的耳朵。

唔,情况有点不对劲啊,这位长安公主,似乎看上她家大兄了。

娶公主的种种不好,唐宓非常清楚。

不过,在她看来,倒是不担心公主在王家作威作福。

别忘了,王家还有个赵氏坐镇呢。

在赵氏面前,唐宓就不信长安敢放肆。

唐宓唯一看重的,是长安的性情和品格,以及兄长是否喜欢。

但,唐宓瞄了一眼兄长,呃,大兄对长安并没有特殊的感觉哟。

呜~呜~~

金笛声响起,围猎正式开始。

嘉乐没有继续跟唐宓搭伙,而是被自家的几个堂姊妹叫了去。

唐宓也没有一个人,她身边还跟着个跃跃欲试的王令齐。

“猫儿,你且看着我如何叱咤猎场、独占鳌头。”

王令齐一手持缰,一手握着弓箭,马鞍上的箭袋里满是锋利的弓箭。

唐宓额角抽搐,“二哥,你不会是跟人对赌了吧?”

王令齐瞪大了眼睛,“咦?你怎么知道的?”

旋即,王令齐叹道:“哎呀,猫儿,你真是太聪明了。连这个也能猜到,没错,我昨儿就跟齐王府的几个小郎君说好了,今天要好生比一比。”

“齐王府?”唐宓一愣,扭头去看王令齐,“二哥,你什么时候跟齐王府的人这么熟悉了?”

都能凑到一起打赌,足见彼此的关系很不一般啊。

“嗐,不就是来汤泉宫之后嘛。”王令齐当然知道妹妹惊讶什么。

说实话,他也没想到能跟齐王的次子玩到一起。

想到新结识的好朋友,王令齐忍不住为他说好话,“猫儿,他跟他父亲不一样,是个极大方、洒脱的人。”

虽然也有点贪财,但绝不是小貔貅。

唐宓认真的看了王令齐一眼,慢慢点头,“也是,能跟二哥你玩得来,应该不是什么别扭的人。”

王令齐虽然二了一点,跳脱了一点,但性子很好,人更聪明。

能跟他成为朋友,在品性上必然是没有问题的。

“那当然。猫儿,我跟你说啊,我和郑小二说好了,这次围猎,我们俩要比一比谁打的猎物多。”

王令齐得意的扬起头,“彩头是黄金十斤。”

在大梁,一斤十六两,王令齐的赌注也就是一百六十两黄金,换成银子一千六百两。

是一笔不小的金额。

唐宓微微蹙眉,这赌注,未免大了些吧。

王令齐还在那儿说着,“等我赢了赌注,就给猫儿你打一套赤金的首饰,对了,阿婆和阿娘也有份。”

唐宓按下心底那抹不好的猜想,笑着说道:“好,我等着。”

王令齐受到妹妹的鼓励,更加的神采飞扬,“猫儿,你先在后面玩着,且看为兄我如何得胜。”

“二哥,小心些!”唐宓不放心的叮嘱了一句。

“放心吧。”王令齐话音未落,人已经如离玄的箭,嗖的一下钻入了密林。

唐宓望着王令齐的背影,到底不放心,招了招手。

一个身着黑色胡服的客女骑马走了上来。

“去,跟着二哥,好生保护他。”唐宓低声说道。

“是,三娘。”客女没有犹豫,策马追了上去。

围场上,马蹄阵阵,身着华服的少男少女们很是兴奋,或是呼喝,或是笑闹,带来的猞猁、猎犬等宠物也都撒了出去,弄得现场更是热闹。

长安和几位宗室贵女也都玩开了,手上弓箭不停,有的射中了猎物,有的放空了,惹得一众人笑闹不断。

“咦?那是一只白狐狸?”

有个眼尖的贵女,在林间发现了一抹白色,顿时尖叫出来。

白狐狸?

这年头,白色的动物仿佛就是祥瑞的代表。

每年过年,各地官员便会想方设法的弄来一些白色皮毛的动物,当成祥瑞进献给圣人。

什么白虎、白熊,每年都能见到几只。

白狐狸却是挺少见的。

尤其是一群爱美的小贵女们,在她们眼中,那只白狐狸赫然已经成了一件雪白的披风。

“这是我的,谁也不准动。”

长安霸道的宣告主权,而后弯弓搭箭。

嗖~~

箭矢破空而出。

噗~

箭头射入了狐狸的身体。

只是那箭矢的力道不是很大,并没有把狐狸钉死在地上。

那只狐狸带着箭,踉踉跄跄的朝密林跑去。

“追!”长安用力磕了磕马磴子,直接追了上去。

呼啦啦,长安的宫女、侍卫们纷纷追了上去。

另外,还有一个人影也蹿了上来,他一边追还一边喊:“表妹,小心啊!”

“嘁,又是他!”

那群围在长安身边的小贵女,其中一个年纪小些的,一看到那抹人影,不禁撇了撇嘴。

“好啦,人家好歹是贤妃的亲侄子,是堂堂都尉哩。”年长些的一个贵女貌似规劝,实则嘲讽。

那抹人影不是旁人,正是唐贤妃的侄子唐嘉树。

相较于唐元贞这一支的绝嗣,唐贤妃这一支是彻底没落。

前朝时修订氏族志,唐贤妃这一支便已经沦为了末等。

否则,唐贤妃也不会以世家女的身份,却委屈的给太子做妾。

也恰是唐贤妃的原因,唐家才没有就此沉没下去。

圣人登基后,看在唐贤妃的面子上,给唐贤妃的兄长赐了伯爵,却没有给实缺。

唐贤妃想拉拔娘家人,学着姜皇后的模样,将侄子唐嘉树接到了宫里来抚养。

她也不求侄子能想十八郎那般受圣人的宠,好歹也要像杨谏那样混得风生水起吧。

奈何唐嘉树脑子有坑,整天想着自己是“傲王侯”的世家子,头昂得高高的,根本不屑跟那些皇子、公主们打交道。

即便跟人交际,张嘴就能把人得罪了。

他只在宫里呆了三个月,便被绝望的唐贤妃送回了唐家。

唐嘉树看不起任何除世家外的人,包括皇家。

当然,这里面有个例外,便是他的嫡亲表妹长安公主。

倒不是说唐嘉树多么喜欢长安,而是家中父母长辈整天耳提面命:要好好跟长安相处,咱们唐家以后全指望长安呢。

嘿,这又是一个已经沦落到“卖婚”的世家!

唐嘉树在姓氏方面,脑子有坑,但其他方面并不傻。

至少他知道,若想要维持,甚至提高唐家的生活水准,他就必须讨好长安。

争取日后将长安娶回家。

他以为自己表现得很得体,殊不知,他那点子小算盘,除了长安略大条而没有察觉外,她身边的人一清二楚。

就是唐贤妃,也动过把长安嫁回唐家的念头。

“不管怎么样,唐家都是世家,长安以公主之尊嫁入世家,也是极相配的。”唐贤妃曾经私底下跟贴身的宫女这般说着。

只是圣人却看不上唐家。

没别的,单冲唐贤妃的大哥能数十年如一日的在七品上打转,圣人就不看好他们家。

“这家人,已经走到了极端,竟是除了姓氏,再无半点长处。”圣人不止一次的跟赵福吐槽。

这样的人家,哪怕是世家,也配不上他的长安。

圣人看好王令仪。

多好的孩子啊,父亲是安国公,母亲是唐氏女,先生是李克己,绝对的出身名门。

王令仪本身也出色啊。

模样就不说了,学识、能力什么的都是极好的,只比他亲手养大的十八郎差那么一点点。

圣人翻遍了整个上流社会的未婚小郎君,发现王令仪是最好的。

这么好的小郎,正好配他家长安!

圣人心里打定了注意,便跑去跟唐贤妃商量。

唐贤妃却有些犹豫,“王家子确实样样都好,只可惜不是世家子。”

唐贤妃人聪明些,但骨子里跟她父兄一样,更加重视姓氏。

圣人蹙眉,但看在唐贤妃是他宠爱的女人份上,还是耐着性子解释,“王令仪的母亲是世家女啊,还是一等世家唐氏哩。”

至少比末等唐氏高贵得多吧。

唐贤妃却不这么想,“唐氏是世家女,奈何嫁入了‘非类’王氏。”她所出的孩子却是土鳖了。

而她们唐家,再怎么末等,还是世家!

圣人心烦的想抽人。

唐贤妃察言观色,知道圣人不高兴了,赶忙说道:“当然,圣人选定的人自是极好的,只是这事还需看长安的意思啊。”

她相信,她养得女儿应该更喜欢世家子。

圣人却觉得,他的长安聪明伶俐,应该能选出更适合自己的郎君。

圣人和贤妃的这段对话并没有瞒着人,很快,便传入了长安的耳朵。

长安也开始犹豫了:到底是安国公府的世子呢,还是世家表哥?

长安继承了大梁公主的彪悍,既然心里犹豫不定,便决定亲自去看看。

也就有了这次的围猎。

待她亲眼看到王令仪后,她不禁想道:这王家子生得真好,至少比表哥好看太多。

而且王家子丰神俊朗、仪表堂堂,根本不是平庸又弱鸡的表哥所能相比的。

长安的天平已然倾向了王令仪。

不过,她还需要观察。

唔,王家子看着样样都好,只是不知他的武力值如何啊。

长安心心念念的想嫁一个文武双全的好郎君呢。

白狐狸的出现,表哥的紧紧相追,让长安脑中闪过一个主意。

她一边飞快的追着白狐狸,一边给追上来的侍女使眼色。

贴身侍女果然看懂了,拨转马头去寻找王令仪。

且不说围场上的风云变化,此刻,王家别业里,王怀瑾夫妇也面临着同样的问题——

儿子的婚事,到底是选择寒门土鳖还是世家贵女?!

第200章 天赐良缘

“按说,霍家的小娘子倒是挺合适的。”

赵氏盘腿坐在榻上,掰着手指说:“家世相当,相貌好,能力也好,年岁也刚合适——”

至于辈分什么的,根本就不是什么大问题。

彼时,两家谈婚论嫁,更多的是讲究门第,只要硬件条件相称,其它的,什么年龄啦,相貌啦,辈分啦,都是浮云啊浮云。

再加上郑氏有胡人血统,在某些习俗上也延续了胡人的作风。

比如兄长死了,弟弟可以收纳兄长的妾侍。

君不见,皇家有姑侄共侍一夫的例子,某宗室更是弟弟纳了亡兄的妾。

即便是最重礼仪的世家,只要不是父系血亲,也不是太在乎辈分。

更不用说王家和霍家还不是亲戚。

所以,辈分一说根本不存在。

只要两家长辈觉得合适,哪怕霍四娘是王怀瑾一辈的人,依然可以嫁给王令仪。

现在的问题是,唐元贞觉得霍四娘不合适。

她知道,赵氏会提名霍四娘,定是有人悄悄给她递了话。

而事实上,如果撇开王令仪的私人感情,霍四娘也确实是个极好的豪门主母人选。

赵氏会提到她,也是为了王家、为了王令仪考虑。

唐元贞斟酌着措辞,谨慎的说道:“霍家四娘确实很不错,但我想着,阿仪性情稳重,处事太过老道,未免少了些鲜活。若是能找个活泼点、伶俐些的娘子,或许还能让他更快乐些。”

赵氏一怔。

旋即她就明白了,微微叹息,“你果是个慈母啊。也是,咱们家已经够显赫了,无需再计较什么门第。只需性情好、行事大方,对大郎真心实意就好。”

王令仪身为家族继承人,确实会得到家族的爵位和绝大多数的财产。

但相对的,他也要承担延续家族荣光的重大责任。

有时候,为了家族,他的婚姻甚至要妥协。

他的妻子,首先是王家的主母,其次才是他的妻子。

所以在选人的时候,更多的是看门第、看能力、看品性。

王令仪喜欢与否,并不重要。

也是,这年头虽然社会风气比较开放,但在婚姻一事上,还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更多的还是盲婚哑嫁。

自由恋爱?

亲,你不是开玩笑吧!

现在,赵氏看唐元贞的意思,竟是不想儿子在婚事上受委屈,想让他选个真正合心意的人。

这,很难得啊。

唐元贞笑了,“大郎素来懂事,我们做父母的也不想委屈他。”

赵氏点头,“是这个理儿。”

沉吟片刻,赵氏又道:“既是这样,你可有什么章程?”

长辈不想委屈了王令仪,但王令仪沉稳惯了,若是直接问他有何心仪的对象,他定然不说。

可能是真的没有,也可能是不想违逆长辈而故意隐瞒。

唐元贞也想到了这一层,不由得叹了口气,“我们也正忧心呢。”

唉,孩子太懂事了,也不好哇。

“不急,大郎这般好,老天爷也不会忍心让他形单影只的,定会有好的姻缘等着他哩。”

赵氏知道了王怀瑾夫妇的意思,也就没再继续讨论王令仪的亲事。

唐元贞点了点头,“希望如此吧。”

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已经开始盘算:唔,要不让猫儿去探探阿仪的口风?

至少,要知道阿仪喜欢什么类型的小娘子吧。

被家人念叨的王令仪一个喷嚏都没打,一个人骑着马在密林里溜达。

他们今天围猎的地点,说是围场,其实只是骊山附近的一个小山包。

猎物大多是一些兔子啊、山鸡啊之类的小动物,似虎、狼、野猪等大型凶残动物,一只都没有。

相较于南山围猎,他们所谓的围猎有点小儿科,不知别人如何,王令仪是一点打猎的兴致都没有。

跟几家王府的嫡长子打过了招呼,又跟几家宗室的继承人闲话了几句,王令仪便脱离了大部队。

一个人在山间慢悠悠的闲逛着。

忽然,王令仪觉得有什么东西砸了过来,本能的拿手去抓。

咦,是一枚红灿灿的野果子。

王令仪循着果子掷过来的方向看去,却看到一只大松鼠站在树枝上。

王令仪不禁眯起了眼睛,有点意思哈。

在骊山,松鼠什么的很常见,但眼前这一只却很稀罕。

无他,这只松鼠竟是通体火红色。

且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王令仪觉得这只红松鼠的尾巴特别大,远远看着,似乎比它的身体还要大上两圈。

在毛茸茸的大尾巴的映衬下,这只松鼠显得格外萌。

猫儿应该喜欢!

王令仪想到这里,双脚用力一磕马磴子,胯下的骏马嗖的一声飞了出去。

红松鼠好像察觉到了王令仪的“恶意”,四肢矫健的在树枝上跳跃,几个闪身,便蹿出去了老远。

王令仪难得一回童心发作,紧紧的追着红松鼠。

追着追着,王令仪便离开了围猎的小山坡,来到了相邻的较大的山上。

马依然奔跑着,四周的景致不断变化。

很快,王令仪便骑马置身于一大片花海之中。

鲜红的花朵从脚下一直延伸出去,仿佛已经铺到了天边,火红的花海无边无尽,美的令人窒息。

更奇异的,这花没有丝毫的香气,花朵却异常美丽。

人站在中间,竟有种熏熏欲醉的感觉。

王令仪惊诧,骊山什么时候有这么一处美景?

还有,这红色的花是什么花?

王令仪跟着李克己走南闯北,见识过不少奇花异草,但眼前这红花,他却丝毫不认识。

王令仪忘了红松鼠,呆愣愣的看着这诡异的花海。

Duang~~

悠长的钟声传来,惊醒了王令仪。

这是寺庙里的钟声!

王令仪四下里查看,果然在花海西侧发现了一个小小的山门,上书“无忧庵”三个字。

无忧庵?

王令仪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这又是什么地方?

他从未听说过!

这里距离骊山很近,也就说尚在汤泉宫的管辖范围之内。

是什么人,竟然能在皇家避暑离宫建立庵堂?

莫非这无忧庵是皇家庵堂?

不,皇家庵堂名曰铁槛庵,在西山。

王令仪脑海里充满了问号,他和唐宓不愧是亲兄妹,都是求知欲很强的人。

既然心存疑惑,那么就亲自上前去看上一看。

王令仪策马穿过山门,顺着小路来到了无忧庵前。

庵堂很小,从外面看,整个建筑只有三进的样子。

王令仪在正门口停顿了片刻,没有看到有知客尼,他便顺着墙根往前走。

一边走,一边听着里面的动静。

足足走了大半圈,王令仪才隐约听到了人声。

不多,约莫十来个的样子。

王令仪左右看了看,发现一旁有棵大树。

他想了想,还是翻身下了马,拍拍马头,跟自己的爱马低语了几句,而后一个纵身,人便已经跃到了树上。

站在一支较大的树杈上,王令仪居高临下,正好将整个无忧庵看在眼中。

正如他在外面看到的那般,无忧庵真的很小。

前殿,大殿,再加上后面的厢房,只有小小的三进。

庵中的尼姑也不多,在院中活动的只有两三个人。

香客,香客就更少了。

王令仪手搭凉棚,看得很是仔细,他发现,来无忧庵上香的人只有主仆十来个。

其中两个主人,是一对母女。

还有七八个丫鬟婆子。

看那母女的装扮,应该是京中的官宦人家。

王令仪之所以能确定这一点,原因很简单,那个小娘子穿的裙子正是京中时下最流行的七间破裙。

“七娘,我去跟庵主解签,你且在院子里走一走。”

无忧庵里,赵家夫人柔声跟女儿说道,“千万别走远,这里荒郊野外的,没得让野牲口冲撞了。”

赵七娘姿态优雅的点头,恭顺的答道:“儿省得。”

赵家夫人看自家女儿举止娴雅的模样,很是满意,叮嘱了女儿身边的丫鬟几句,便跟着庵主进了厢房。

赵七娘生得很美,不是美艳那一挂,而是一种大气的美。

鹅蛋脸,弯眉,鼻梁挺翘,粉红樱唇……精致的五官组合起来,看着就让人舒心。

此刻,她正挂着一抹标准得不能再标准的笑,目送母亲离去。

然后,她轻移莲步,慢慢的在院子里溜达。

哪怕此刻没有外人,只有身边最贴心的侍婢,赵七娘也仍旧举止有度。

或是看看院中栽种的桃树,或是跟丫鬟低语两句,或是参观庵中墙上的诗词……赵七娘用自己的言行,完美阐释了什么叫大家闺秀。

只是,唯有在旁人看不到的角度,赵七娘眼中才会有异样的灵光闪过。

而高高站在墙外树上的王令仪,却将那抹灵光看在眼中。

噫,这个赵七娘有点意思,竟是个表里不一的人。

至于这家人是京中的哪家人家,王令仪也隐约有了猜测:

京中有传言,国子监祭酒赵源赵大人有一爱女,最是端方守礼、娴雅贤淑,恰是二八芳龄,是许多贵妇满意的儿媳妇人选。

“这赵家七娘,似乎跟传言中的形象颇有出入啊。”

王令仪一向稳重的俊颜上绽开一抹顽皮的笑,而他弯弯的双眼中,赫然有着赵七娘的影子。

……

“驾,驾~~”

王令齐简直玩嗨了,箭筒里的箭射出去了一小半,而他的马背上挂满了大大小小的猎物。

他仍不罢休,追着一只鹿便进了林子。

跟随他的客女不敢耽搁,紧紧的追了过来。

另一边,长安公主的宫女骑着马,满场子的寻找王令仪。

王令仪早已下了山,她哪里找寻得到?

无奈之下,她只得调转马头,往来的方向赶回去。

其它人都忙着打猎,并没有看到这一幕。

唯有唐宓,无心打猎,抬眼便看到了那个行为有些怪异的宫女。

“她不是长安身边的人吗,怎么不跟着长安,却一个人在围场乱转?”

唐宓有些纳闷,不过她好奇心虽重,却也知道轻重缓急,与她无关的事,再好奇,她也不会深究。

算了,还是随便打两只野兔吧,好歹交一下差。

唐宓这般想着,脚下踢了踢马磴子,驱使马匹往前赶去。

且说那宫女,顺着来的方向往回赶,结果跑了一刻钟,只看到了同伴的身影,却没有发现主子。

“公、公主呢?”宫女急忙问着同伴。

殊不知,她的同伴也都急坏了,“刚刚遇到一个鹿群,十几头鹿受了惊,四处乱跑,将公主和咱们给冲散了啊。”

现在他们也不知道公主在哪儿。

最要命的是,公主身边一个人都没有。万一有个好歹,他们都要没命啊。

“啊?怎么会这样?”宫女傻眼了。

傻眼的不只是这群宫女和侍卫,还有长安公主!

咕咚!

长安艰难的咽下一口吐沫,双眼惊恐的望着眼前的吊睛白额猛虎。

话说,不是提前就命人将围场的大型猛兽都驱赶了吗?怎么这会儿还有这么凶猛的大虫?

长安胯下的马更是吓得瑟瑟发抖,灰灰叫着往后退。

长安感受到马的恐惧,她也愈发害怕。

求生的本能让她极力压制着恐惧,颤着手摘下背上的弓,又哆哆嗦嗦的抽出了箭。

啪嗒~

长安拿着箭的手根本使不上力,箭没有上弦,竟直接掉到了地上。

吼~~

那只猛虎估计吃过弓箭的亏,见长安欲拉弓射它,愤怒的大吼一声。

虎啸山林!

长安终于知道这个词儿描述的是怎样的一种意境了。

阿爹、阿娘,快来救命啊!

就在这时,紧紧追着长安的唐表哥杀到了,也成功被这一声虎啸吓得从马背上翻滚下来。

“啊啊啊啊,救命啊~~”

唐表哥尖着嗓子,有些破音的呼救声直冲云霄。

也成功激怒了猛虎。

只见那只老虎飞快的跑动起来,健壮的四肢踏在地上,激起了一阵黄土,地面都震动起来。

眼瞅着猛虎就要杀到近前,长安怕得要命,但她还是咬牙撑着,又从箭筒里抽出一支箭。

嗖~~

箭朝着猛虎而去,然后狠狠的插入了猛虎身后的泥土里。

射空了!

长安满眼绝望,再也没有力气抽出第三支箭。

她、要死了吗?

葬身虎腹!

偏偏耳边还有个讨厌的声音在尖叫,“救命,快来人啊,救命啊~~”

娘贼的,谁来让这个该死的蠢货闭嘴!

生死关头,长安居然还有心思想这些,意识到这一点,长安自己都有些无语了。

长安闭上了眼睛,等待疼痛的到来。

等了好一会儿,却丁点儿事都没有!

长安疑惑的张开眼,没有看到猛虎的血盆大口,却看到一个身着红色立领胡服的少年正围着一头死虎傻乐——

“嘿嘿,有了这只大虫,这场赌局,我赢定了!”

第201章 做媒

王小二打到了一只猛虎!

这个消息如同长了翅膀一般,迅速的在围场上散播开来。

唐宓刚刚射死了一只野兔,正拎着兔子腿儿准备骑马返回聚集地。

不想却听到了这个消息。

噗通!

唐宓手里的兔子掉到了地上。

唐宓几乎是连滚带爬的上了马,飞快的朝王令齐的方向跑去。

她持缰的手都在颤抖,天啊,猛虎,不是小兔几、笨野鸡,而是真正能吃人的猛兽啊。

二哥居然遭遇到了这样的猛兽?!

他,有没有受伤?

唐宓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恨不能肋生双翼飞过去。

不过,她在情急之下,速度也非常快。

短短一盏茶的功夫便杀了过来。

还未走近,唐宓便看到那里围了一群人,个个都很兴奋,围在一起叽叽喳喳的说着什么。

唐宓以为他们围拢的是王令齐,赶忙从马上跳下来,用力挤了进去。

结果,她挤到最前面才发现,圈子的正中心不是她的傻二哥,而是一只死得挺挺的猛虎。

嘶~~

好、好大一只猛虎啊!

唐宓不是没见过这么大的老虎,而是没有如此近距离的围观。

更重要的是,这只老虎是她家蠢萌的二哥猎杀的。

一想到自家二哥刚刚与这么一只硕大的老虎对峙,唐宓就不禁出了一身的冷汗。

“阿兄,阿兄!”

唐宓心里着急,四处寻找王令齐的踪影。

老虎的尸体在这里,按理说,王令齐应该也不会太远。

果然,唐宓在人群的另一边发现了王令齐。

唐宓顾不得其它,又费力的从圈子里挤了出来。

她快步走向王令齐,在她距离王令齐十来步的时候,又猛地停了下来。

呃,站在自家阿兄身边的华服美人儿是谁?

唐宓闭上眼睛,用力揉了揉,然后再睁开,发现那个美人儿依然存在。

看来,是真的!

只是阿兄怎么跟长安公主凑到了一起。

唐宓的耳朵抖动几下,开始仔细听两人的对话——

“……还有胡麻子家的樱桃饆饠,味道一等的好,只是他们家每天只卖一个时辰,去晚了,就没得吃!”

这是二货加吃货王令齐。

“果真这么好吃?我在宫里也吃过樱桃饆饠,味道一般啊。莫非外面的比宫里的还要好?”这是人前骄傲人后呆萌的长安公主,也隐约透出了吃货潜质。

“呃,我没吃过宫里的,不过跟长安其它铺子的饆饠相比,胡麻子家的最好。”

王令齐揉了揉鼻子,想了想,道:“要不这样,等咱们回京后,我请你去尝尝?我跟你说啊,我和胡麻子家的三小子相熟,哪怕错过了时辰,也能买到最地道的樱桃饆饠。”

“好呀好呀,除了这个什么胡麻子饆饠,我还想吃曹婆婆家的胡饼,唔,还有西市那个什么刘娘子汤饼……”正所谓酒逢知己千杯少,吃货遇到吃货,讨论的永远只有美食。

如果再加上彼吃货是此吃货的救命恩人,那么两人的关系就更亲密那么一丢丢了。

“没问题。我告诉你啊,东市还有几个铺子的点心也做得很好,到时候我带你去吃。”王令齐性子跳脱,爱玩爱吃,遇到了同样活泼的长安,真是聊性大发。

“……”唐宓忽然觉得自己不该在这个时候过去,因为她发现,自家二兄和长安公主两人仿佛笼罩在一股奇异的氛围之中。

如果她过去了,定会打破这种美好的气氛。

“郑小二欠我黄金十两,我准备拿这笔钱给阿婆、阿娘和阿妹各打一套金头面,剩下的金子,正好可以供咱们在东西二市吃喝一整天还有富余呢。”王令齐喜滋滋的说道。

“郑小二?你是说齐王叔家的二堂兄?”长安很好奇。她对齐王府的印象只有一个,那就是贪财无底线。

而齐王府的几个堂兄弟,除了最年长的世子,因为经常出没宫闱,她还比较熟悉外,其它的堂兄弟她并不相熟。

不过,她隐约听说过齐王府的二郎,似乎也是个爱玩爱热闹的妙人儿。

“没错,就是他。我们昨儿就设下赌局……”王令齐叽叽咕咕的跟长安说着他跟郑小二的交往、以及今天的赌局。

“你连猛虎都能射杀,肯定能赢二堂兄。”长安提起这件事,语气中带着她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倾慕。

唐宓更加确定了,二兄和长安之间果然有问题。

“表、表妹,你没事吧!”

就在王令齐和长安聊得正开心的时候,唐嘉树一瘸一拐的走了过来。

他直接无视掉了王令齐这个大活人,满眼关切的看向长安。

长安看到他的那一刹,瞬间变换了脸色。

方才还是呆萌的爱吃小公主,这一刻,她又变回了骄傲皇家女的模样。

只见她微微抬起下巴,略带不屑的说道:“我当然没事。有事的是表兄你吧。啧啧,骑个马都能摔断腿,表兄,平日里你该多联系联系骑射了。”

整天涂脂抹粉、酸文假醋,活似那些“指马为虎”的废物!

“表妹,你怎么能这么说我?”

唐嘉树满脸的委屈,“我,我也是真心想救你——”

“对,你是真心的喊人来救我,”

长安翻了个白眼,反手一指王令齐,“这不,人家王家二郎便来就咱们了!”

说罢,不等唐嘉树开口,长安对王令齐道:“王二,走,咱们去看看那只该死的大虫!”

“好!”王令齐也不待见那些弱鸡世家子,看都没看唐嘉树,直接和长安一起往人群的方向走去。

“表、表妹——”唐嘉树一手拄着拐,一手艰难的朝长安离开的方向挥舞着。

长安头也没回。

唐嘉树颓然的垂下手,恨恨的看向王令齐,“好个王家二郎,好,好得很!”竟当着公主的面儿给他没脸!

如果王令齐能听到他的心声,定会大喊冤枉:我什么都没说,好吧。你丢不丢脸,跟老子有毛的关系?!

唐宓早在王令齐两人往回赶的时候,便躲到了一边。

出于对兄长的关心,当然,也是为了更好的八卦,她一直关注着这方角落的动静。

自然也没错过唐嘉树那愤恨的眼神。

唔,回头提醒二哥,以后要提防这个唐嘉树!

转眼一天的时间就过去了,皇族和宗室的少男少女们的围猎也宣告结束。

有了独特经历的王令仪在围猎结束前,便悄然回到了围场,马背上还捆着两只野兔。

谁也不知道王令仪中途竟离开过。

随后听闻自家弟弟竟射杀了一只猛虎,王令仪不禁有些后怕。

一把揪住仍在得意的王令齐的脖领子,王令仪笑得有点吓人,“阿齐,本事见长啊,连猛虎都能轻易射杀?”

王令齐赶忙露出讨好的笑,连连告饶,“大兄,我错了,我知道错了。下次再不敢这么鲁莽了。”

其实,事后王令齐也有些后怕。

当时他被赌局弄得头脑发热,远处看到猛虎的第一反应不是叫人,而是兴头头的冲了上去。

幸好他的箭法够准,一箭便了结了猛虎的性命。

若是稍有偏差,他非但猎不到猛虎,反而有可能给人家加餐哩。

“哼,知错不改,罪加一等!”王令仪冷笑连连。

王令齐吓得直缩脖子。

兄弟两个打打闹闹的回到了别业。

听说了王令齐“打虎壮举”的王怀瑾夫妇,快步迎了出来,揪住王令齐的衣服好一顿盘问。

结果,挽袖子收拾王令齐的人,从王令仪一个,变成了王怀瑾等三人。

唐宓捂嘴偷笑的看着二兄被父母、兄长教训,根本不管王令齐偷偷递过来的求救目光。

另一边,长安公主回到了离宫。

圣人和贤妃也都听说了围场上的事,纷纷赶来,准备了一肚子的话慰问、安抚自家宝贝女儿。

只是还不等他们开口,长安便说道,“阿爹,阿娘,王家子果然有意思。”

“哈?”圣人和贤妃齐齐愣住了。

圣人反应快一些,“你是说安国公府的王大郎?”

不对啊,救长安的不是王家的老二吗?

长安怎么还念叨王大郎。

“不是,是王二!”长安随意的摆摆手,“就是他救了我,哦,还有表兄。”

贤妃一听这话,顿时变得有些尴尬。

好半晌,她才讪讪的说,“长安,嘉树他、他从小身子骨就弱,骑射功夫略有不足——”

“阿娘,他骑射功夫如何并不重要,可问题是,见到猛虎,他叫得比我还大声,啧啧,太丢人了。”

长安鄙夷的说道。

在她看来,功夫不好也就罢了,偏胆子也小,根本就是废物一个!

就这样的人,阿娘居然还想让她嫁给他?

哼,想都不要想。

“好啦,不说唐嘉树了,长安啊,还是说说那个王二吧。”

圣人本来就不待见唐嘉树,之前听宫人讲述了唐嘉树在猛虎面前的表现后,愈发瞧他不起。

比起没用的唐嘉树,他更关心女儿口中的王二。

“阿爹,我跟你说啊,这个王二……”一提起王令齐,长安的脸都亮了,那叫一个眉飞色舞。

“哎呀,不说了,跑了一天,我都快累死了。”

嘚啵嘚的说了好一会儿,长安直说的口干舌燥,最后干脆给父母下起了逐客令,“阿爹,阿娘,你们快回去吧,我要好生歇息一下,明儿个一大早,我还要跟王二一起去摘果子呢。他家有酿百果酿的良方,我们说好亲手酿一坛。”

圣人和贤妃有点傻眼,“酿、酿酒?”

这是什么神展开?

两只小的怎么想起酿酒来了?还、还一起?

“对啊,你们又不是没听过唐氏酒坊的名声,不管是唐氏烧春,还是唐氏百果酿,都是顶顶好的,就连咱们皇家也没有呢。”

长安喜滋滋的说,“也就是我跟王二谈得来,王二才答应带我一起去酿酒。要知道,往年都是他跟自家兄妹一起去的。”

嘻嘻,最要紧的是,王二说了,酿好的果酒全都送给她。

长安最喜欢那种酸酸甜甜的百果酿了,只可惜唐氏握着秘方,连皇家都不能尽情的喝。

咦?有情况!

圣人和贤妃对视一眼,夫妻两个心有灵犀,同时想到了这一点。

不过他们都有志一同的没有点破。

圣人想得是,回头好生调查一下这个王二,如果他的才学、品性够好,便捉来当女婿。

贤妃想的却是,长安还懵懂着,自己决不能点破。

长安不喜唐嘉树,让她嫁回唐家似乎不太可能了。

但没了唐家,还有其它的世家。

贤妃更想把女儿嫁入世家,王二什么的,且先陪长安在骊山玩两天吧。

等回京后,她给女儿好生挑几个优秀的世家子,让长安仔细挑选。

贤妃相信,有了那些优秀的世家子,长安定不会再惦记王二。

……

用完暮食,唐宓溜溜达达的从上房出来。

刚才,她阿娘拉她去里间说了几句悄悄话,让她想方设法的问问大哥,他到底中意什么样的小娘子。

对于阿娘交代的这个任务,唐宓有些为难。

大兄太狡猾了,之前她开玩笑似的询问过,结果被大兄蒙混过去了。

这次再问,就必须换个方式了。

既不能让大兄觉得她是在开玩笑,也不能太认真吓着大兄……唔,里面的分寸,真心不好把握啊。

唉,若是二九兄在就好了,就算不能帮忙出个主意,好歹也能帮她从侧面问问大兄啊。

毕竟他们都是男人,又都是同窗,彼此间也能说一些私密话。

刚刚想到大家出自同一师门,第二天,他们共同的老师便上门了。

没错,就是海内名士李克己,一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物。

李克己在骊山也有别业,圣人赐的。只是李克己很少在大部队来骊山避暑的时候过来。

这次,李克己却有点反常,居然也来骊山避暑了。

只见李先生穿着招牌式的广袖长袍,没有系腰带,手里拿着一把羽毛扇,脚下穿着木屐,哒哒哒的进了王家别业。

王怀瑾夫妇赶忙迎出二门,亲自将李先生请了进去。

进了正房,李先生也不客气,一屁股坐在了主位上。

王怀瑾夫妇陪坐在下首,吩咐下人上茶。

李先生快人快语,一坐下就直奔主题,“大郎该议亲了吧。我给他做个媒,如何?”

第202章 眼红啊

“国子监祭酒赵源的嫡长女,家中排行第七,今年刚十六岁……”

李克己缓缓说着赵七娘的资料。

“赵源?汝阳赵氏?”

唐元贞也是背过谱系的人,所以对大梁的所有世家都有印象。

说起汝阳赵氏,算是新晋世家。他们家是前朝修订氏族志的时候,才被加入到世家的行列,而且还是最末等。

赵氏家族兴起也就是最近一两百年的事,相较于寒门,一两百年的家族史已经够显赫了,但在那些老牌世家面前,只能算是小字辈。

没办法啊,那些甲等世家,动辄几百、上千年的历史,比好几个皇朝加起来的时间都要长哩。

赵家新贵,家族底蕴不深,但也有他的好处。

因为是新晋,族人那股子干劲儿还没被富贵、被姓氏带来的尊荣消磨掉。

因为是末等,整个家族还有更大的奋斗目标。

赵家的族人们,远比那些甲等老牌世家的族人更努力、更奋进。

整个家族都呈现出一种欣欣向荣的勃发生机。

赵源这一支是汝阳赵氏的嫡支,也是最出色的一支。

赵源兄弟三个,全都读书上进。

赵源不过三十五六岁,却已经做到了国子监祭酒。

这个官职,品级并不高,但胜在清贵。

自前朝开始,一直到现在,这个官职便被世家垄断了,确切来说,是被一、二等世家垄断了。

其他人,哪怕是三等世家的优秀子弟,也无法染指这个职位。

赵源是打破这个垄断的第一人,末等世家出身,却在三十岁出头这般年轻的年纪就主政国子监。

这其中,固然有圣人的手笔,但更多的,还是赵源本身能力足够强。

他的两个兄弟分别在礼部和弘文馆任职,品阶都不算高,但都领着实缺。

族中子弟也多是努力上进的,今年春闱,赵家年轻一辈就出了六七个进士。

圣人甚是欢喜,直接将几个年轻人安排进了六部衙门历练。

赵家,不能说是满门精英,也是个个勤奋好学,至少没有出废物、败家子。

赵家的家风也好,明理、守规矩,族中男丁极少有蓄养侍婢的。

家里的小娘子,既不是那等张扬、爱出风头的,也不是死板、只认规矩的。

唐元贞细细将自己调查的情况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忽然发现,赵家,竟是一个十分好的结亲对象。

而赵七娘,不管是硬件条件,还是自身能力,都与大郎颇为相配。

“……赵源曾向我请教学问,没有拜入我的门下,平日里却关系不错,”

李克己继续说着,“前些日子我带着大郎、二郎外出游学的时候,曾经在京郊见过他一面。他也考校了大郎一些功课,对大郎甚是欣赏。”

许是职业关系,哪怕在私底下,赵源也好为人师。

见到优秀的好儿郎,更是打从心底里喜欢。

王令仪不单单是学问好,长得更好。

家世也显赫,是再理想不过的女婿人选。

赵源看到王令仪的第一眼时,心里就暗自琢磨:这般好的小郎,正好配他家七娘啊!

心里存着这样的念头,回京后,赵源便开始调查王令仪的情况。

这一查不要紧,赵源愈发坚定了招王令仪做女婿的念头。

甚至为了不让别人抢了先手,他私底下给李克己写信,请他在中间传话。

这是今年春天时的事儿,赵源刚写完信,京中便接二连三的出了状况。

王家更是被风波卷了进去。

说媒之事便暂时搁浅了。

赵源倒不是怕惹上麻烦,话说,哪怕王家沾上了瘟疫,他想把女儿嫁给王令仪的心意却从未改变。

问题出在李克己身上,他收到信后,便准备回京。

奈何京郊瘟疫,京城也跟着风声鹤唳。

再加上那天晚上的冲突事件,人心不稳,各种流言满天飞。

城里的人想方设法的想逃出去,城外的人,除非万不得已,否则根本不愿意进城。

李克己被耽搁在了距离京城三十里的驿站,想进城,却被仆役拼死拦了下来。

最后,官府贴出了告示,宣布灾区的瘟疫已经被贾老神仙攻克,还撤销了灾区的隔离令,李家的仆役才小心翼翼的护送李克己进京。

偏有不巧,李克己刚进京,王家就已经跟着圣驾去了骊山。

得,没说的,李克己在家里修整了一天,便又追了上来。

“赵家的小娘子我见过,生的不坏,极守规矩,品性更是好得没话说。”

李克己望着王怀瑾夫妇,认真的说道:“做冢妇,还是可以的。”

王怀瑾看了眼唐元贞。

唐元贞微微颔首。

王怀瑾心领神会,浅笑着说:“您最会相人,您说好,那便是真的好。”

李克己最著名的就是他的相人之术,看人那是一看一个准儿啊。

“只是这件事关乎大郎的终身,我想先问问他的意思。”王怀瑾斟酌的说道。

唐元贞为了避免李克己误会,赶忙说道:“阿仪若是没意见,我便亲自请媒人去赵家提亲。”

这件亲事,虽然是赵源主动提及。

但,王家如果诚心想要这门亲事,就当做全了礼数。

至少提亲一事,应该由男方来做。

这也是王家尊重女方的表现。

李克己很满意,“问,只管问。我敢说,放眼整个京城,赵七娘是最适合大郎的小娘子。”

这对年轻人,一个表面风流洒脱实则传统守礼,一个表面端方规矩实则活泼灵动。

都是特娘的表里不一,性格却又该死的互为补充,真是再匹配不过的一对儿!

中午,李克己并没有留下来用饭,而是挥挥袖子回了家。

他是个随性的人,与他熟悉了,也就知道他的性子。

是以,王怀瑾夫妇也没有死命挽留。

送走了李克己,两口子又悄悄讨论了一番。

傍晚,一家人用过晚饭,王怀瑾便将王令仪叫去了书房。

“赵家七娘?”

王令仪眼中闪过一抹惊诧,紧接着便是丝丝期待,最后又重新平静下来。

“儿全由阿爹阿娘做主!”

王令仪说得风淡云轻,仿佛这件事跟他没有关系。

但王怀瑾是什么人,早在儿子进书房的那一刹,便密切关注着他的言行和神情。

王令仪眼中的惊诧、期待,全都落入了王怀瑾的眼中。

咦?这小子莫非见过赵七娘?而且对人家颇有好感?

王怀瑾暗暗的猜测着。

“你小子说得是什么话?”王怀瑾决定再试探一下,故作不悦的说:“我和你阿娘只能提个意见,最终还是看你自己喜不喜欢。”

喜不喜欢?

王令仪脑中再次浮现出赵七娘那一闪而过的灵动笑容,心口不禁有些发热。

这,应该算是喜欢吧。

至少他对赵七娘很感兴趣,而不是像面对其他的贵女,他连好奇的心思都没有。

王令仪有点走神。

待他回过神儿来的时候,却猛然发现父亲那张步入中年却仍俊逸不凡的脸在他眼前放大了好几倍。

他赶忙往后挪了挪脖子,堪堪跟父亲拉开一点距离。

“你见过赵七娘?”句式是疑问,可王怀瑾的语气很是笃定。

“见、见过!”王令仪在长辈面前从不说谎。

“喜欢她?”这次略略带了些疑问。

“……谈不上喜欢,”王令仪不是随便的人,更不相信什么一见钟情。

他只见了赵七娘一面,连交谈都没有,何谈“喜欢”二字?

王怀瑾却不肯放过儿子,目光紧紧的落在王令仪的脸上。

王令仪被父亲看得有些不自在,双眼左右闪躲,好一会儿,才小声说道:“我就是觉得她挺有意思,跟其它的贵女不一样。”

哎哟,这算不算情人眼里出西施?

王怀瑾莫名的有点儿激动,笑得竟有些猥琐,“傻小子,那就是喜欢啊!”

都觉得赵七娘是独特的、跟其他人不一样了,那还不算喜欢?

王令仪迟疑了,这、就是喜欢?

他没喜欢过什么小娘子,自然不知道“喜欢”究竟是怎样一种情感。

王怀瑾没有错过王令仪眼中的困惑和茫然,热切的心情瞬间冷凝。

沉吟片刻,他对王令仪道:“大郎,这事不急。你可以先跟赵七娘接触接触。我和你阿娘也多查访查访。”

在大梁,没有什么自由恋爱。

但两个双方家长都默许了婚事的未婚男女,在定亲前接触一二,还是可以的。

对于父亲的安排,王令仪没有说什么,权作默认了。

另一厢,唐元贞也在捉着唐宓说悄悄话。

“哈?”唐宓有点傻眼,昨天阿娘还让她跟大哥打探他喜欢什么样的小娘子,今天就有了对象?

“是你们先生做的媒,”唐元贞低声说着,“我对赵家了解不多,只是听说他们家家风很正。”

可问题是,这种“传说”根本不靠谱啊。

当年的程家,不是就“传说”很守规矩吗?

结果呢,生生害了王怀婉一辈子!

万一赵家也跟程家一样,赵七娘是个样子货,岂不是坑了王令仪,坑了整个王家。

要知道,王家娶得是当家主母,人若是没有选好,祸害的可不只是一个人。

“我更是没有见过赵七娘,”唐元贞认真跟女儿说,“正好咱们在骊山,你们这些小娘子们时常聚会,到时候,你趁机多观察观察她。”

而她也会多方查访。

虽然相信李克己相人的眼光,但事关自家,唐元贞是谨慎再谨慎。

“好,我明白了。”唐宓当然知道这件事的重要性,用力点了点头,表示自己一定会仔细观察。

“希望一切都如先生说的那般,如此,你大哥也能娶得好新妇了。”唐元贞语气中带着希冀。

穿来三十多年,转眼,她也要当婆婆了呢。

唐宓也跟着点头。

忽的,她想起一事,左右看了看。

唐元贞正感慨着,猛地看到女儿偷偷摸摸的样子,顿时失笑,“你个小丫头,作甚这般弄鬼?”

唐宓嘿嘿一笑,凑到唐元贞耳边,“阿娘,二兄的春天似乎到了呢。”

啥?春天到了?

要发情?

呃,不,是要谈恋爱?

唐元贞吃了一惊。在她的印象里,她的二儿子蠢萌蠢萌的,整天除了耍宝,就没有什么正经事。

这会儿突然告诉她,她一向大大咧咧、二了吧唧的二儿子居然谈恋爱了,不啻于凌空劈下一道雷啊。

“谁家小娘子?”到底是自己的亲儿子,惊愕过后,唐元贞更想知道儿子相中了哪家千金。

如果可以,那就给小二定下来。

说起来,以王令齐的年纪,现在议亲也不早。

“长安公主。”唐宓爽快的给出答案。

“是她?”唐元贞太意外了。

唐贤妃的出身,唐元贞再清楚不过。

当年她嫁入王家、一起来到京城的时候,便有人拿她跟唐贤妃比。

这也好理解,那时的京城,只有她和唐贤妃两个唐氏女。

两家又同出一个祖宗,只是一百多年前分了宗,唐贤妃那一支远离兰陵,自成一家。

一家变成两家,但仍是同一个“唐”字。

同是唐氏女,又年龄相近,自然成为相对比的对象。

奈何唐贤妃那一支败落了,家族等级上就差唐元贞家好几级。

再加上唐贤妃的父兄都不成事,族中更是多废柴。

而唐元贞的父亲是赫赫有名的唐太府,兄弟虽早亡,可个个都是人中龙凤,世人提起来,都会惋惜的说一句“英年早逝”。

所以,当年的比对,自是唐元贞胜出。

随后的十几年里,唐元贞多次出入宫廷,却从未拜会过唐贤妃。

哪怕在宫里遇到了,也顶多行个礼,多一句都不会说。

这会子,唐宓却告诉她,她的儿子跟唐贤妃的女儿在谈恋爱?!

“是啊,之前在围场,二兄不是救了长安公主吗,两人有了交情,便多聊了几句,结果发现同是美食爱好者,”

唐宓简单的将王令齐和长安公主的交往过程说了一遍,“今天他们还一起去酿百果酿了,两人说说笑笑,甚是投契啊……”

投契?

要李寿说,面前这两只根本就是情投意合、柔情蜜意!

且说李寿终于将灾区的事处理妥当,也不等户部的官员,一个人便跑来了骊山。

刚到骊山,李寿气儿还没喘匀,便来王家别业报道。

在王家门外的小路上,风尘仆仆的李寿遇到了酿酒归来的两只。

打了招呼、见了礼,李寿便眼睁睁看着王令齐和长安两个大洒狗粮。

娘的,眼红的他好想打人,怎么破?!

第203章 我,心悦你

“二九兄,你回来啦!”

唐宓如同一只欢快的小鸟,扑棱棱的从屋里跑了出来,带着一股她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欣喜。

她没有察觉,“别有居心”的李寿却敏感的感受到了——胖丫头十分期待他的回归!

感受到这一点,李寿那颗被一对新晋情侣秀恩爱而刺激得千疮百孔的心瞬间被治愈了。

哼,王小二和长安勾搭到了一起又如何,他有胖丫头呢。

他的胖丫头嘴上不说,心里却十分惦记他!

想到这里,李寿脸上不自禁的露出笑容,“猫儿,我回来了!”

“走走走,咱们去那边说话!”

唐宓像往常一样,拉着李寿的袖子便去了别业的前庭,那里有一处花园,园中有假山、他那小亭子,很适合聊天。

“好,正好我也有许多话要跟你说。”

李寿笑得愈发灿烂,脸上满是宠溺,任由唐宓拖着他。

两只像一阵旋风,飞快的在王令齐和长安跟前刮过。

刚刚明白了自己心意的长安有些傻眼,一根嫩呼呼的手指指着两人消失的方向:“那、那是李十八?”

十八郎最是个聪慧、洒脱的人,而方才那个,笑得跟个呆瓜,哪里有一丝李十八素日的模样?

王令齐二是二了一点儿,却十分聪明。

且他自己也刚刚领会了男女之间的感情,对这方面分外敏感。

眼前那一幕再熟悉不过,过去的十来年里,李寿和猫儿就是这般亲密。

之前他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可今天,王令齐终于发现了问题:卧槽,猫儿已经十三岁了!

七岁不同席啊,猫儿和李寿竟然还拉拉扯扯的。

这、这像什么样子?

而且,王令齐还在李寿的脸上看到了似曾相识的神情。

两个时辰前,他和长安一起酿酒的时候,他偶然低头在水中看到了自己倒影,发现自己的脸上赫然挂着这种怪怪的表情——痴恋、猥琐!

卧槽、卧槽……王令齐的大脑被这两个字给刷屏了,他像屁股着了火,跟长安说了句:“我还有事!”就急匆匆跑进了家门。

“哎——”长安公主生出尔康手,话还没说完,王令齐就已经跑没了影儿。

“哼!”长安嘟着小嘴儿,用力跺了跺脚,嗔怒道:“好个王二,看我下次怎么整治你!”

说罢,长安提着裙摆,蹭蹭的往离宫跑去。

好吧,她承认,她也正满心八卦着:十八郎怎么跟唐宓凑到一起了?还恁般亲近?

呃,联想到十八郎二十三岁“高龄”了,却还没有成亲,长安的脑子里已经浮现出大段大段的狗血情节。

莫非,十八郎喜欢唐宓?一个比他小十岁的小娘子?

天哪,他、他也太禽兽了吧?!

长安浑身的细胞都兴奋起来,嘿嘿,十八郎风光了这么久,总算抓到他的把柄了。

不行,她还要去跟父皇确认一番!

虽然心里嫉妒十八郎在宫里的得宠,但长安不得不承认,她的父皇对十八郎远比对亲生子女还要好。

就是她,号称圣人最宠爱的公主,在李十八面前,也要退让几分。

圣人待李寿绝对是宠爱到底,李寿有任何风吹草动,都瞒不过圣人的眼睛。

长安相信,李寿和唐宓的事儿,圣人应该也知道。

所以啊,想八卦,她只能去找圣人。

长安和王令齐不愧是情侣,两人的想法出奇的一致:长安去找父亲,王令齐则跑到了唐元贞的上房。

“阿娘,阿娘,出事了,出大事了!”

王令齐一路吵吵嚷嚷,人还没进房间,就已经喊上了。

唐元贞被吓得心突突直跳,捂着胸口看二儿子火急火燎的在她面前打转。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唐元贞深深吸了口气,忍住骂儿子的冲动,尽可能温柔的说道。

“猫儿,是猫儿,”王令齐急得不知该如何说,像个拉磨的驴子般在屋子里转。

唐元贞猛地站起来,急急的问道:“猫儿怎么了?”

刚才还好好的,这么短的时间里,猫儿就出了意外?

唐元贞伸腿就要下榻。

王令齐赶忙拦住,在母亲凌厉的目光中,吭哧吭哧的说:“李十八来了,他、他——”对猫儿有企图哇!

唐元贞下榻的动作停住了,对上二儿子憋红的脸,淡淡的说道:“哦,我知道了。”

“不是,阿娘,您不知道——”李寿那厮有问题!

王令齐见母亲忽然变得不着急了,赶忙说道,“他、他——”

唐元贞抬起手,打断儿子的话,“行了,这些事我都知道。”

不就是姓李的小狼崽子瞄上了她家的猫儿,时刻准备着把人叼进他的狼窝里嘛。

“哈?”王令齐傻眼了,磕磕巴巴的说:“您、您都知道?”那您还让李寿那厮进门?没派客女把人打出去?

唐元贞被儿子蠢萌的模样逗乐了,笑着说道:“好啦,知道你关心猫儿,放心吧,我和你阿爹心里都有数!”

李寿也聪明,知道他们夫妇的底线,行事一直规规矩矩,对猫儿也是打从心底里的好。

所以唐元贞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他在王家出入。

“哦!”王令齐傻傻的应了一声。

“猫儿的事暂且不说,我有件事,倒是想问问你。”唐元贞忽的想起女儿的“告密”,准备好好的逼问一下儿子。

“啥事?”既然母亲说妹子的事不急,王令齐也就放下心来,一屁股坐在唐元贞对面的胡床上。

“听说你今天去摘果子了?”唐元贞怕儿子会害羞,没有直接问。

王令齐却十分光棍,笑嘻嘻的说:“阿娘,您何必‘听说’?您想知道什么,儿子都告诉您!”

唐元贞挑眉,“哦,你倒干脆。好,那我问你,你和长安是怎么回事?”

王令齐一点都不意外母亲会提到长安,他直接回道:“在围场的时候,我救了她,这您知道吧!”

唐元贞点头。

“事后,她来跟我道谢,我们便随口聊了几句。”

王令齐丝毫没有隐瞒,因为他知道,这事即便他自己不说,阿娘也会从别的地方知道。

与其这样,还不如他自己交代了。

“……聊着聊着,儿子便发现,我与她竟有许多共同的爱好,”

王令齐揉了揉鼻子,“而且,儿子还发现,长安表面上看着骄傲,私底下颇为和善,一点儿皇家贵女的架子都没有……儿,儿喜欢她。”

嘿,这小子还挺光棍!

唐元贞唇边的笑纹加深,“你喜欢她?那你可明白‘娶妇得公主,平地升公府’这句话?”

公主可不是那么好娶的啊。

王令齐却十分自信,“长安不是那种蛮横的人,只要我一心待她,她亦会真心待我。”

说完这话,王令齐犹豫了一下,但还是低声说道:“再者,我若是娶了公主,也能打消某人的妄想!”

唐元贞脸色一变,她脑子转得极快,几乎是瞬间便猜到了某个可能,“李氏私下里找过你?还撺掇你和你阿兄争?”

王令齐瞪大了眼睛,阿娘能猜到这一点他并不怀疑,但他还是没想到,阿娘的反应竟这么快!

很好,看到王令齐的表情,唐元贞便知道自己猜对了。

她气得浑身发抖,想骂人,却吐不出一个字。

实在是气得太狠了。

李氏怎么能这样下作?

离间阿仪和阿齐,这对她有什么好处?

唐元贞有三个儿子。

偏偏家里的爵位只有一个。

王令仪袭爵,拥有王家绝大多数的财产,王令齐和王令平只能分得少少的家产,然后搬出国公府成为旁支。

王令平也就罢了,他跟王令仪年龄相差太大了。

王令齐却不同,他跟王令仪只相差一岁,从小一起长大,接受同样的教育,随后更是一起拜入李克己门下。

两个儿子,同样的出色!

幸而王令齐生性活泼,心胸开阔,与兄长的感情也深厚,从未想过抢夺世子之位。

若真是个自私、爱计较的,没准儿还真会惦记国公府的爵位,与王令仪兄弟相争哩。

李氏倒好,王令齐没有争的心思,她私底下还撺掇。

唐元贞真恨不得立时将李氏拉到跟前,狠狠的抽她一顿。

“阿齐,你、你和你阿兄都是阿娘的儿子,阿娘和阿爹待你们都是一样的。只是——”爵位只能是嫡长子继承,这是宗法,更是律法。

唐元贞气急之下,不知该说什么好。

王令齐却打断她的话,认真的说:“阿娘,您和阿爹待我如何,我心里最清楚。我和阿兄也是兄弟情深,自不会为了爵位而反目。但阿婆,”阴魂不散啊,隔三差五的就让人去叫他。

他若不去,就担心阿婆会找阿兄、找父母的麻烦。

去了,阿婆就是胡言乱语的挑唆他。

跟大哥争夺世子之位?

他疯了才会这么干!

大哥为了做王家的继承人,这些年有多么努力,他全都看在眼里。

是,国公府的爵位是好,他王二却不稀罕。

一来,王令齐有信心给儿孙搏得富贵的生活。

二来,王令齐也不愿担负那么重的担子。

轻轻松松的过日子,不好吗?

听完儿子的话,唐元贞既心疼又欣慰,伸手拉住王令齐的手,“阿齐,我的好阿齐,难得你这般明白!”

“所以啊,阿娘,我若是能娶公主,对王家、对大哥、对我,都有好处!”

王令齐担心母亲会阻止,极力掰扯着。

“好啦,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唐元贞见儿子这般急切,真是又感动又好笑,“说得你好像真能娶到长安一般。”

虽然皇家公主不如世家女受欢迎,但现在世家逐渐没落,圣人对天下的统治日渐稳固,还是有不少人愿意求娶公主的。

其中不乏世家子。

而唐贤妃,最看重世家。

所以,能不能娶到长安,还真不好说。

王令齐却一挺胸脯,满是自信的说:“阿娘,您放心吧。用不了多久,圣人便会找阿爹商谈。”

长安,他娶定了!

如果连这点自信都没有,他也不会跟阿娘实话实话。

“好,我等着。”唐元贞见儿子说得这般笃定,也开始考虑起娶公主的可能性来。

……

李寿跟着唐宓来到院中的亭子里。

“猫儿,你救了我一命!”

李寿一边说着,一边从脖颈处拉出一根红绳。

红绳上系着的那个白玉葫芦,此刻只剩下了一半。

唐宓惊呼道:“怎么回事?”

李寿缓缓将自己出京遇刺的事说了一遍,“当时,那支箭就射进了我的胸腔,拔出来,就是个死。”

唐宓瞪大了双眼,紧紧的盯着李寿的胸膛。

若不是还记得规矩,唐宓差点儿扯开他的衣襟,查看他的伤口。

李寿笑了,拍了拍胸口,“幸好有你给的救命良药,我喝下去,不但保住了命,连个疤都没留下!”

真是太神奇了,当时李寿都傻眼了。

幸好那日守在他左右的是他的心腹,否则,这个秘密极有可能保不住。

“呼~~”唐宓深深吐了一口气,抚着胸口道:“那就好,那就好!”

旋即,她又担心起来,“你受伤的时候,有多少人看到?”

李寿明白她的担心,笑着说道:“放心吧,看到的人是我的心腹,没我的命令,他们绝不会乱说。我阿娘那儿,我也有了一套说辞。”

接着,李寿便把他骗平阳长公主的话说了一遍。

唐宓这才彻底的放松下来。

李寿又跟唐宓说了说自己这趟的差事。

最后,他开玩笑似的问,“哎,猫儿,你说这次我跟阿舅要什么奖赏好?”

护送贾老神仙去疫区,与户部一起赈灾,处理后续事宜……李寿这趟差事,妥妥的立了大功啊。

依着圣人对李寿的宠信,定不会少了赏赐。

唐宓却冷静的跟李寿分析,“圣人约莫不会升你的官职。”

李寿才二十出头,已经官居五品了,升官太快,对他而言并不是什么好事。

李寿点点头,他也明白这一点。

“所以,你还是跟圣人讨要一些财物吧。”

李寿的眼睛转了转,“猫儿,我跟阿舅要一套宅子,如何?”

阿娘写信都告诉他了,猫儿长大了,他可以提亲了!

成亲的话,李家那个窄仄的房子可不成,他绝不会委屈了猫儿。

不过,在那之前,还有件事要办。

唐宓听说过李家的拥挤,颇为赞同李寿的想法:“嗯,这个可以有。”

她抬起头,却对上了李寿认真的双眸。

唐宓微微一愣。

李寿深深的望着她,轻声道:“猫儿,我,心悦你日久……”

第204章 怦然心动

轰~~

唐宓的脑子里炸开了烟花,整个人都呆住了。

心、心悦我?

二九兄?

话说,他们不是好朋友,忘年之交那种的。

怎么忽然间,就、就“心悦”上了?

李寿表情郑重、目光炽烈,“猫儿,我欲娶你做新妇,你可愿意?”

哈?

娶、娶我做新妇?

唐宓一双好看的杏眼瞪得大大的,绝美的小脸上头一次出现傻乎乎的表情。

心怦怦跳得厉害。

唐宓甚至可以清晰的感觉到,她全身的血液在往上涌,嘴里干得要命。

“猫儿,你可愿意?”

李寿忍了这些年,好不容易等到猫儿“长大”,好不容易开了口,自是不可能任由她发傻。

他要唐宓的回应!

唐宓,唐宓已经傻掉了,好吧,哪里还会有什么回应?

李寿捉住唐宓的手,第三遍问她:“猫儿,我欲娶你做新妇,你可愿意?”

手上的力道不由自主的加重了。

嘶~

疼!

唐宓终于回过神儿来,她吞了吞口水,极力将注意力放到手上:“你、你抓疼我了!”

“对不起,猫儿,是我不好!”

李寿赶忙松开。

只见唐宓那如水豆腐般细腻白嫩的小手上,赫然有几道红印儿。

李寿看了,很是心疼,再三道歉。

“我、我没事。”唐宓把手放到身后,艰难的说道:“那啥,今天也不早了,你、你还没去给长公主请安吧?你先回去吧,我、我累了。”

说罢,不等李寿反应过来,她慌忙站起身往后院跑去。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唐宓总觉得李寿的目光死死的追着她,将她的背都要灼出一个窟窿了。

她一紧张,竟同手同脚起来。

望着唐宓那怪异的背影,李寿没有追上去,而是笑了。

猫儿没有拒绝!

更没有骂他禽兽!

那,也就是默认咯?!

李寿心里无比愉悦,几乎是唱着小调往别业待客的正厅走去。

“李十八,你给我站住!”

刚走到一半,便有一道近乎咆哮的声音逼来。

李寿和王家人太熟了,不用看就知道是谁在说话。

王令齐!

他扭过头,迎面就是一个大拳头。

李寿没有躲,硬生生挨了一记。

嘭!

拳头击打在肉体上,发出一声闷响。

李寿被打得向后退了好几步,嘴里丝丝吸着冷气。

而他的眼角已经一片淤青。

王令齐还不算完,又握紧拳头围了上来。

李寿还是没躲,更没有还手。

嘭、嘭、嘭……接连好几拳,李寿全都扛了下来。

“二兄,如何,出气了吗?”

“出气?哼,这才哪儿到哪儿?”王令齐转了转手腕子,嘶,打别人的脸,他的手也疼啊。

不对,等等,王令齐立着眉毛,喝骂道:“谁是你二兄?”

二十多岁的老光棍了,居然有脸肖想他们家猫儿,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啊。

王令齐咬着牙,追着李寿殴打。

这次,李寿却没有站着挨打,而是快步往正房跑去。

“夫人,十八郎来了!”

门外廊下的丫鬟忍着笑,扬声通传道。

“进来吧!”唐元贞声音很平缓,听不出喜怒。

李寿顶着一张青青紫紫、红红肿肿的脸,大步进了堂屋。

“见过夫人!”

李寿躬身行礼。

“免礼。”唐元贞不冷不热的说道。

李寿闻言,站直了身子,抬起了头。

好家伙,这、这是李十八?

唐元贞被吓了一跳,旋即又似想到了什么,眼底浮现出笑意。

她还坏心的故意询问,“哎呀,十八郎,你、你这是怎么了?”

“某看中了一朵娇花,想把娇花摘回家,结果被娇花的守护人给打了!”

李寿也光棍,直接说出了真相。

该!怎么没打得再厉害些!

唐元贞暗爽不已,脸上却摆出关切的模样,“哎哟哟,怎么打成这样了?你也不说躲一躲。”

李寿笑了笑,结果却扯动面皮,疼得他龇牙咧嘴,“人家捧在手心养大的宝贝,我想摘,自然要付出代价,挨几下打,也是应该的。”

唐元贞很满意李寿的说辞,不错,还算有自知之明。

“看来你很喜欢那娇花?”唐元贞还是想探明李寿的想法。

“我心悦已久,恨不能早日摘回家!”李寿挺直腰杆,一字一句的说道。

“只怕你家中长辈不同意吧。”李家可是甲等世家,连唐贤妃这样的落魄世家女都对王家挑三拣四的,唐元贞就不信,李家的老祖宗会任由李家这一辈最出色的儿郎迎娶一个庶族女。

“早在七年前,我便与家中长辈有了约定。一切都全凭我的喜欢!”李寿颇为自信的说道。

他若是没有摆平家里人就来招惹猫儿,那才是耍流氓,那才该打哩。

唐元贞挑眉,没想到李寿竟这般能耐,居然能跟家中长辈谈条件。

“娇花虽美,奈何世间鲜花万千,你摘了这一朵,他日也会想摘其它的花儿吧。”唐元贞和王怀瑾一夫一妻过得甚是甜蜜,也希望女儿能像她一样。

“我若三心二意,就不会花费几年的功夫等待这朵娇花成长。”

李寿近乎发誓的说,“再者,世间好看的花儿再多,也没有这朵聪明,没有这朵合我心意。”

他聪明,自然不想跟愚蠢的女人打交道。

而这世间,再也没有似猫儿这般聪明伶俐、蕙质兰心的小娘子了。

唐元贞定定的看着李寿,气势一点点的释放。

强大的气势袭来,李寿却毫不畏惧的迎了上去。

两人就那么对视着。

良久,唐元贞在李寿的眼底看到了诚挚、执着以及丝丝祈求。

她叹了口气,然后道:“你想就这么随随便便就把娇花摘走?”

李寿眼底闪过一抹惊喜,赶忙说道:“自然不是,我、我会禀明父母尊长,由父母尊长请人来做冰人,然后光明正大的将娇花迎回家。”

唐元贞又沉默了。

思考了很久,她才吐出一个字:“好!”

李寿大喜,急切的说:“夫人放心,某、某定不会辜负了您和国公爷的信任,我这就回去跟母亲说。”

唐元贞还是不肯轻易放过李寿,故作为难的说道:“我是没有意见,只是不知那娇花——”

猫儿是喜欢李寿的,唐元贞知道。

但她也清楚,猫儿情窦未开,应该还不知道她对李寿的感情是喜欢。

没准儿,猫儿还以为他们是好朋友,是好兄妹哩。

李寿却信心满满,“我已经跟娇花说了,只等这两日娇花便会给我答复。”

猫儿多聪明啊,她之前只是没有意识到他们之间的感情。

今天他点破了,再给她两日回神,李寿相信,猫儿定会想明白的。

唐元贞撇了撇嘴,虽然已经认了李寿做女婿,但她看他这般模样,心里还是十分不舒服。

没好气的将李寿打发出去,唐元贞一个人坐在堂屋里发愣。

唉,她的猫儿,已经能议亲了呢。

“阿娘,阿娘——”王令齐大呼小叫的跑了进来。

一进来,他就四下里寻找。

“阿齐,你找什么?”唐元贞心情不好,语气自然也好不到哪里。

“李十八呢?”王令齐一边问,一边继续搜寻。

刚才在院子里揍了李寿一顿,仍觉得不出气,他就跑回房间拿武器了。

拖着他惯用的一把大刀,王令齐满脸的杀气腾腾。

唐元贞嘴角抽了抽,“他脸上的伤是你打的?”

王令齐不客气的点点头,没说话,等着阿娘问他为何要打李寿。

结果唐元贞也没说话,只用看傻子一样的目光看着他。

王令齐沉不住气,急吼吼的问:“阿娘,您就不问我——”

“不问你我也知道原因。”刚才她不就说了嘛,怎么老二还这幅模样?

“阿娘,您、您觉得我不该打他?”否则干嘛用看傻子的目光看他?!

“该打!”唐元贞叹了口气,“可问题是,打人不打脸,你就不会挑看不到的地方招呼?”

把人打成这样,生怕别人不知道李寿这只禽兽惦记上了她家的猫儿?

“对哦,”王令齐眼睛一亮,握紧了手里的大刀,一脸杀意的说:“阿娘,您的意思是,我再找机会打他一顿?这次专挑人看不到的地方打?”

唐元贞不耐烦的摆摆手,“随你便。”

不过,以她对李寿的了解,约莫二儿子再想打他,很难!

王令齐却没有这个认知,眯起眼睛,开始琢磨起如何再胖揍李寿一顿。

且说李寿,一路疾驰来到长公主在骊山的别业。

“阿娘,您快去请媒人去王家提亲吧。”

李寿刚看到平阳,便迭声喊道。

“怎么?你终于求得安国公夫妇松口了?”平阳笑眯眯的看着宝贝儿子,对于他满脸的青紫好不意外。

“是啊,唐夫人可算是同意了。”

李寿也是松了口气,自己虽然各项都优秀,可年长猫儿太多,只这一项,就足够王家犹豫的。

“那就好,我这就去跟你阿舅商量。”

所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媒人,并不一定是请专业的媒婆。

有些个豪门贵族,越是看重女方,便越会请身份高的人去做冰人。

李寿恨不得将天底下最好的东西送到唐宓跟前,更不会在亲事这样重要的事情上委屈了她。

听了长公主的话,他连连点头,“对,索性让阿舅来做这个媒,赐婚什么的,也好听一些。”

放眼天下,还有谁比圣人更尊贵?

长公主也想让儿子的亲事尽善尽美,一条一条的跟儿子商量,“聘礼也要最好的。合八字就找钦天监,还有还有……”

李寿一边听,一边随时做补充。

母子两个说得十分热闹。

忽然,长公主猛地想起一事,迟疑的问道:“你父亲那边——”

虽然不待见李家,但长公主也明白,李寿姓李,他的亲事不可能绕过李家。

就算李寿聪明,早早的跟李家老祖宗谈好了条件,但娶亲什么的,还是要由李家出面。

而且李寿成亲后,约莫也要在李家住。

李家是出了名的团结,轻易不分家。

李寿身为李家子,就算李家再窄仄,就算长公主送了他更好更大的房子,李寿和他的妻子都要在李家住。

否则,世人的吐沫星子就能把李寿淹了。

他的名士好名声也将蒙尘。

提到李其琛,李寿也沉默了。

好半晌,他才淡淡的说:“我写信跟父亲说一声。”

长公主犹豫了一下,然后看了眼李寿的脸色,小心翼翼的说:“其实,你父亲一直都很关心你,只是你不在他身边长大,他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和你相处。”

长公主恨李家,也恨李其琛,但她并不是因为“和离”一事而恨他们。

平心而论,当年李家虽功利了一些,却没有把事做绝。

没有像李其珏对他的发妻那般,直接把平阳“病逝”了,也没有休妻,而是和离。

事后,还加倍奉还了平阳的嫁妆。

平阳也正是靠着这一大笔钱,顺利的招兵买马,在京城策应父兄的起事。

她之所以恨李家、恨李其琛,是恨他们对李寿的绝情。

大人们的恩怨,与孩子有什么相干?

她的阿寿,多么高贵的出身,凭什么要受到李家的无视?!

更不用说新朝建立后,李家又无耻的贴了上来,还拿阿寿的身份做文章。

那时,平阳恨不得拿刀剁了李其琛和李家的老祖宗。

但过去这么多年,平阳发现,当年的事情里,李其琛有点无辜。

或许他不作为、不争取,但你不能说他冷心冷肺。

至少,他对李寿还是很关心的。只是不懂得该如何表达。

再一个,就算李其琛不关心李寿,他也是李寿的父亲。

如果李寿抱着心结,与李其琛关系太过僵硬,那么极有可能被人冠上“不孝”的骂名。

平阳可不想儿子落入那样的境地。

李寿却不想谈论这个话题,“阿娘,我已经不需要父亲的关心了。更何况,我有阿舅呢。”

在他的心目中,阿舅才是他的父亲!

“好吧,一切全凭你的心意吧。”平阳喟叹道。

李寿没再说什么,默默的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傍晚,用过暮食,唐宓坐在窗边发呆。

耳边总是回荡着李寿的那句话:“我心悦你日久……我欲娶你做新妇,你可愿意?”

想着想着,唐宓的脸就红了。

就在这个时候,窗户外想起了扑棱棱的声音。

唐宓赶忙打开窗户,一只鸽子飞了进来。

唐宓熟练的取下鸽子爪子上的小竹筒,然后把鸽子交给阿陈。

她打开竹筒里的纸条,熟悉的字迹就写了一句话,“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第205章 条件

“夫人来了!”门外小丫鬟扬声通传道。

唐宓慌忙将纸条塞进袖袋里。

唐元贞进来的时候,正好看到她在整理衣摆。

唐元贞挑挑眉,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在了她的袖袋上。

唐宓不自在的挪动了下.身子,精致的小脸上绽开一抹笑容,“阿娘,您来啦!”

唐元贞缓步走到近前。

唐宓起身,将她让到了榻上。

“猫儿,刚才在做什么呢?”如果她没有看错的话,猫儿慌忙收起来的是个纸条吧?

对于李寿和唐宓之间用鸽子联络的事儿,唐元贞是知道的。

她掌管着王家的中馈,家中大大小小的事,根本就瞒不过她的眼睛。

“呃,没、没什么。”唐宓下意识的低下头,躲开了母亲的目光。

唐元贞没有追问,忽然对唐宓说:“今天下午,十八郎来拜会我了。”

“啊?”唐宓猛地抬起头,愣愣的看着母亲。

唐元贞看着唐宓的眼睛,故意问道:“猫儿,你素来聪明,可知道今日十八郎是来做什么的?”

不知怎的,唐宓的脸竟轰的一下红了起来。

“我,我不知道。”她讷讷的说道。

唐元贞很直接,“他是来求亲的,而我已经答应了。”

“啥?”唐宓傻眼了,“您、您答应了?”

不能够吧,阿娘最是疼爱她,怎么可能轻易将她许人?

“是啊,他说得那般诚挚,阿娘都感动了,所以就答应了他。”

唐元贞看着女儿呆呆愣愣的模样,忽然间玩性大发,故意逗弄的说道。

“……”唐宓傻乎乎的看着亲娘,明明阿娘说的每个字她都明白,可为啥组合起来后,她就听不懂了呢。

还有,母亲说的这话,她总觉得怪怪的。

“怎么?猫儿,你不想嫁给十八郎?”唐元贞继续逗着女儿,“你不喜欢他?”

唐宓咽了口唾沫没说话。

唐元贞见她不说话,故作懊恼的样子,“哎呀,猫儿,都是阿娘不好,阿娘该事先问问你的。你既不喜欢,也不想嫁给他,我、我这就命人去给他传话。”

说着,唐元贞站了起来,恨声骂道:“也是,十八郎足足比你大十岁呢。我以为他待你像亲妹妹,结果他却存着这样的心思,呸,什么李寿,我看是禽兽才是!”

“猫儿,你等着,我这就命人去找他算账!”

“我当他是好人,他却惦记我的猫儿,小王八蛋,真真欠打!”

唐元贞越说越生气,竟是有挽起上袖子亲自教训李寿的意思。

唐宓被母亲这一出吓了一跳,下意识的阻拦,“阿娘,您别打十八哥哥,他、他也不是禽兽!”

唐元贞停住脚步,直直的看着唐宓,“猫儿,他都这般了,你还为他说话。莫非,你喜欢他?”

猫儿情窦未开,如果放在以前,唐元贞只是欢喜。

可现在要议亲了,唐元贞虽嘴上不待见李寿,心里却认可了这个女婿。

这会儿见猫儿还懵懂着,便想帮他一把。

“我、我——”唐宓张了张嘴,好半晌却吐不出一个字。

只把自己憋得脸红。

最后,在唐元贞的注视下,她才低着头,细若蚊蚋的说了句:“十八哥哥挺好的。”

唐宓没有说什么喜欢不喜欢,但唐元贞明白,女儿说这话,已经是把李寿当做婚配对象看待。

而不是兄长,更不是什么好朋友。

否则,唐宓绝不会称呼李寿十八哥哥,而是会开玩笑似的叫他二九兄。

看着唐宓羞怯的模样,唐元贞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儿。

一方面,猫儿长大了,开始懂得男女之情,唐元贞作为母亲,很为她高兴。

另一方面,她捧在手心养大的女儿,眼瞅着就要变成别人家的人了,唐元贞舍不得啊!

又跟女儿闲话了几句,唐元贞便离开了。

送走母亲,唐宓一个人坐在榻上,她的脸还似火烧一般的热。

“我、喜欢二九兄?不是朋友,不是兄妹,而是像未婚男女那般?”

唐宓回想着这些年她跟李寿的交往过程。

以前她把李寿当朋友的时候,他的某些言行并没有什么异样。

现在换个角度再去琢磨,她便发现了许多问题。

当年她生病,二九兄费尽心机的帮她找药、找大夫;

回到京里,二九兄打劫了圣人,给她拉来一车一车的好东西;

甚至于她的身边,还潜伏着二九兄派来的人……

一桩桩的事情,如果是发生在朋友之间,李寿有逾矩的嫌疑。比如派人手在她身边。

可若是换成情侣,李寿的种种行为便是无比的贴心。

“原来,他那么早就开始喜欢我了!”

唐宓回想过去,只觉得满心甜蜜。

脸,更红了。

唐宓伸手捂住双颊,在榻上打着滚儿:“原来,他竟这般喜欢我!”

……

京城,百忍堂李家。

“郎君,十八郎就是这么说的。”

书房里,一个小厮垂首站着,恭敬的回禀道。

“他看中了王家的小娘子?”

李其琛靠在凭几上,手里拿着一卷书,姿态很是慵懒。

听了小厮的回禀,他悠闲的神情顿时收了起来,“安国公府?前骠骑将军的孙女儿?”

小厮回道:“正是。”

李其琛放下书,坐直了身子,眼底满是犹豫与担心。

小厮感受到李其琛的低气压,不敢随意说话。

“娘子来了!”

门外的小厮恭敬的行礼。

片刻后,一个三十左右的华服美妇端着个托盘走了进来。

李其琛没有说话,只冲着美妇点了点头。

美妇将托盘放到小几上,然后对小厮说:“你下去吧。”

小厮抬眼去看李其琛。

李其琛微微颔首。

小厮这才躬身,“是。”

说罢,小厮规矩的退了出去。

美妇从托盘上端起一个茶盅递到李其琛的手上,“郎君,吃茶。”

李其琛接过茶盅,轻啜两口,低沉的情绪略略缓解了一些。

美妇察言观色,一边觑着李其琛的表情,一边柔声问道:“郎君,您怎么了?竟这般忧虑?”

李其琛向来都是如魏晋名士般洒脱,可似眼前这般愁眉紧锁,还是极少见到的。

“十八郎想成亲了,且已然有了心仪的对象。”李其琛想了想,还是跟妻子说道。

美妇,也就是李其琛的第二任妻子萧氏,微微一怔,旋即笑道:“这是好事啊。十八郎今年都二十三岁了,早该议亲了呢。”

都怪这个老光棍,二十多岁了还不成亲,连累她的儿子也不能议亲。

萧氏嘴上不说,心里早就把李寿这个拖累弟弟的家伙骂了个狗血淋头。

所以,这会儿一听他终于想成亲了,萧氏喜出望外,都忘了正常的思考。

但很快,她就反应过来。

只见她坐到李其琛身侧,略带担心的问:“莫非十八郎相中的小娘子有什么不妥?”

李其琛叹了口气,“寒门庶族。父亲是不会同意的。”

李家甲等世家,上千年的传承,岂可辄婚非类?

萧氏瞪大了眼睛,“十八郎怎么这么糊涂?”

虽然几年前的对赌事件,让李寿将京城的世家得罪了个遍,但他是李家子,仍是世家这个圈子里的人。

既是世家,那就要遵守自家的规定。

这些年,世家开始呈现出颓势,有些末等或是没落的世家,也不再讲究姓氏,频频跟寒门结亲。

有的甚至在“卖婚”。

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还有更多的世家,依然紧守规矩。

李家便是其中之一。

“唉,这孩子——”对于这个没在自己身边长大的长子,李其琛更多的是愧疚与无奈。

“郎君,这件事可不是小事,不能任由十八郎胡来啊。”

萧氏倒不是多关心李寿,而是在担心自家儿子。

你想啊,李寿身为嫡长子,他娶的妻子若是出身太低,势必会影响他的弟弟们。

也就是萧氏所出的两个儿子。

李寿结亲寒门,那么萧氏的两个弟弟将很难娶到身份对等的世家女。

毕竟,没有哪个世家的家长愿意自家小娘子在一个寒门出身的长嫂手底下讨生活。

“确实不是小事,”李其琛放下茶盏,伸手捏了捏鼻梁,“偏偏当年阿爹答应了十八郎,他的婚事可以自主。”

而且,刚刚那小厮也说了,平阳已经同意了,正准备请圣人给十八郎做媒。

李家靠着科举,好不容易在新朝有了复兴的迹象,如果这时再得罪皇家,那么之前的努力极有可能会白费。

李其琛是长房长子,是李氏嫡支的继承人,自然要为整个家族考虑。

“婚事自主?”萧氏愣住了,她这是头一次听说。

李寿,竟这般厉害,能让家主放手他的婚事?

萧氏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

同样是李其琛的儿子,母亲都是公主,李寿却远比他的两个弟弟受人瞩目。

世人提起百忍堂的新一代小郎君,第一个便会说李寿。

至于李赫哥儿俩,很多人都不知道是谁。

萧氏身为母亲,怎么可能不为自己的儿子委屈?

在外头也就罢了,在李家,她的儿子们依然活在平阳的儿子的阴影下。

现在,李寿更是特殊到能跟家主谈条件。

再想想自家儿子们,平日里想见见祖父都不容易呢。

“是啊,”李其琛简单把当年的事说了说,而后道:“虽然父亲答应了阿寿,可、可他选的人,实在——”

哪怕是底蕴深厚一点的勋贵也可以啊,偏偏是暴发户王家。

萧氏用力掐了掐掌心,让理智回笼。

她再次问道:“十八郎看中了哪家小娘子?”

李其琛看了她一眼,缓缓道:“安国公府的小娘子。”

“安国公府?王骠骑的孙女儿?”

萧氏也愣住了,王家这出身,也太低了些啊。

虽然王怀瑾娶了甲等世家唐氏女,但王家到底是泥腿子出身啊。

还有那个小娘子,被唐氏开玩笑似的过继给了绝嗣的唐家,表面上看,王家的这个小娘子是唐家的人,而事实上,京城的世家根本就不承认。

等等,唐氏?

萧氏眼睛一亮,“郎君,那个小娘子是不是姓唐?”

李其琛一怔,旋即道:“是啊,但她仍是王家的人啊。”她这个唐,姓得名不正言不顺啊。

萧氏却道,“虽然外头的人不承认,可她依然是唐家的继承人啊。”

将会继承唐氏六百年的财富积累,以及那令人眼馋的唐氏藏书!

李其琛被萧氏这么一提醒,这才反应过来。

是啊,唐宓或许出身上有瑕疵,但她握有整个唐氏,这将是无与伦比的优势。

也是足以打动李家家主的最大筹码!

萧氏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处于怎样的心态——

一方面,她担心李寿娶得妻子身份太低,可能会连累自家儿子;

另一方面,她又恨不得李寿娶个上不得台面的妻子,让他得不到妻族的任何助力。

李其琛不知道萧氏的心思,他想到了更深一层的东西。

唐氏绝嗣了,唐宓是唯一的继承人。

那么,待李寿和唐宓成亲后,完全可以比照王怀瑾和唐元贞,在李寿的孩子中选一个过继给唐家。

唐元贞过继,世家圈子不承认。

李氏过继,李其琛相信,他阿爹绝对有办法让世家认同!

如此,唐宓倒也不是娶不得呢。

最最要紧的是,李其琛不必担心儿子会跟家中长辈起冲突,继而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想到这里,李其琛不再发愁,站起身,先是跟萧氏致谢,“多谢娘子提醒!”

然后,他便出了书房,径直朝中轴线的正堂而去。

……

第二天,平阳长公主下帖子邀请王家的女眷去别业赏荷花。

赵氏在家休息,唐元贞带着唐宓、柳氏姐妹前往。

来到长公主的别业,彼此见了礼,长公主便打发三个年轻小娘子去花园子里玩儿,她则拉着唐元贞说话。

柳氏姐妹似乎听到了什么风声,来到花园后,随便找了个借口便去了湖心划船,只留下唐宓一个人在岸边小亭子里闲坐。

柳氏姐妹刚刚离开,李寿便闪了过来。

“猫儿——”

“十八哥哥!”

唐宓的脸又不自觉的红了,但她不再像昨天那般慌乱,智商也保持在线。

“你真的想娶我?”

想了一夜,唐宓有件事还需要跟李寿确认。

“比珍珠还真!”李寿说得斩钉截铁。

唐宓忍着羞涩,认真的对李寿说,“想要娶我,却是有条件的。”

李寿挑眉,“什么条件?我都答应!”

“你先别急着答应,还是先听我说说吧,”唐宓没有笑,仍是一脸认真,“想必你也知道,我阿娘是唐家嫡支最后的子嗣,当年她嫁给我阿爹的时候,曾经提了一个条件:婚后所出的第三个孩子,无论男女,都要过继给唐家。”

李寿已经猜到了唐宓接下来要说的话,直接点头:“我们也可以这样。”

只要能娶到猫儿,上刀山下油锅他都愿意,更不用说这种简单的条件了!

第206章 无忧庵

转眼间,三年的时间过去了。

在这三年里,发生了许多事情。

对于王家而言,却都是喜事:

首先,王令仪成亲了,娶得是国子监赵源的嫡长女,赵七娘。

李克己先生做的冰人。

王家很重视与赵家的这门亲事,完全按照古礼送了聘礼。

赵家十分看重王令仪,也是真心疼爱女儿,赵七娘出嫁时,真真的十里红妆。

赵七娘嫁入王家后,跟王令仪夫妻琴瑟和鸣。

孝顺长辈,友悌弟妹,对王家的下人们也是规矩严明、进退有度。

短短几个月的时间,赵七娘便在王家站稳了脚跟。

赵氏和唐元贞观察了一些日子,婆媳两个对她非常满意。

赵七娘进门的第三个月,唐元贞便分出了一些家务让赵七娘打理。

赵七娘不愧是世家出身,哪怕赵家底蕴略薄些,但也是世家。

她又是嫡长女,从小就跟在母亲身边,耳濡目染之下,管家理事很是一把好手。

随后,王家举办了几次宴集,唐元贞专门分给赵七娘几项差事。

赵七娘全都游刃有余的完成了,引得诸多贵妇对她交口称赞。

管家理事、对外交际,赵七娘堪称完美。

而最让唐元贞高兴的是,赵七娘对王令仪也是真心实意的好。

并没有死守着规矩,而让夫妻两个都受委屈。

比如说吧,赵七娘嫁到王家已经快三年了,却始终没有身孕。

若是换成刻板的世家女,没准儿就亲自给王令仪纳妾了。

就是赵七娘的亲娘,最近一段日子,每每见了赵七娘就会明里暗里的“提点”她。

无非是趁着唐元贞这个做婆婆的还没有动作前,让赵七娘自己抢先给夫君纳妾。

毕竟自己选中的人选,怎么也比婆婆塞进来的好控制,是也不是?

赵七娘却装作听不懂亲娘的话,硬是不接这个话茬。

回到王家,也绝不“贤惠”的给丈夫纳小妾。

只是暗地里继续求医问药,每天给自己和丈夫调理身体。

赵七娘的态度很明确,只要丈夫不说、婆婆不逼,她就绝不会主动给丈夫纳妾。

事实上,王令仪也确实没有纳妾的心思,反而时常劝着赵七娘,让她放宽心,不必太在意。

唐元贞冷眼瞧着。

成亲三年,儿媳妇却始终没有消息。

唐元贞作为婆婆,自然着急。

但她到底是后世穿过去的,最看不过男人三妻四妾。

赵七娘嫁过来后,对她这个婆婆十分恭敬、孝顺,她们婆媳俩的关系很是亲密。

唐元贞更不会因为子嗣的问题而为难她。

左右她有灵泉,实在不行,就偷偷给儿子、儿媳妇喝了。

其实,相较于孙子,唐元贞更担心,赵七娘为了自己的名声,会主动给王令仪纳妾。

毕竟这样“贤惠”的小娘子,大梁不是没有。

尤其是世家出身的小娘子,远比勋贵、宗室女更重视自己的名声。

没错,就是名声。

在唐元贞看来,那些主动给自家丈夫纳妾的女人,要么是根本不在意自己的夫君,要么就是一味追求自己的名声,根本不是为了夫君。

这样的“贤惠”,不要也罢。

唐元贞心疼儿子,自然不希望儿子娶到一个重名声而不重感情的“贤妻”。

想想吧,原本恩爱的夫妻,中间有了第三者,他们的小家还能太平、幸福吗?

唐元贞可不想儿子的后院不稳。

赵七娘的种种表现,很对唐元贞的胃口。

她已经决定了,若是这个月儿媳妇再没有动静,她就使用灵泉水。

看着儿子、儿媳妇整天喝些“滋补”的苦汤子,唐元贞着实心疼啊。

大儿媳妇三年不孕,二儿媳妇却很厉害,婚后第二年便有了身孕,年底便生了个白白胖胖的男娃儿。

是的,王令齐也成亲了。

确切来说,他尚主了,娶得就是圣人的爱女长安公主。

长安公主明白王令齐的心思,特意求了圣人,将她的公主府设在了王家的隔壁。

随后,长安又命人将两家之间的墙敲碎,修了个月亮门。

他们小夫妻有事没事就穿过月亮门往王家跑。

王令齐也感念长安的体贴,成亲后,对她是千依百顺、有求必应,整日里带着她在京城吃吃喝喝、玩玩乐乐。

呃,小夫妻的画风虽然奇怪了些,但感情却甚是深厚,恩恩爱爱的模样,足以成为皇家的楷模。

圣人见多了公主驸马面和心不和的画面,所以看到这一对的模样,他非常高兴。

不止一次的跟唐贤妃炫耀,“阿齐这个女婿选的好啊。”

女儿过得幸福,不像另外几个公主整天闹得鸡飞狗跳,唐贤妃嘴上不说,心里也满意。

连带着,对王令齐态度好了许多,不再像最开始的时候那般冷淡。

王令齐二是二了一点,人真的不傻,感受到唐贤妃的变化,便开始经常带着长安回宫刷存在感。

他聪明,长得又好,再加上卖力讨好,短短时间内,竟让唐贤妃越来越喜欢他。

弄到最后,唐贤妃比圣人还要满意王令齐这个女婿。

有时王令齐和长安拌了嘴,唐贤妃还会站在王令齐这一边,惹得长安跳脚不已。

尤其是王令齐和长安的长子降生后,唐贤妃更觉人生圆满,抱着小外孙就不撒手。

若不是孩子太小离不开亲娘,她都想把孩子留在宫里。

这不,长安刚带着孩子从宫里回来,在家里还没住上两天,唐贤妃又派人来接了。

理由千篇一律,她想外孙了!

第三桩喜事,唐宓和李寿终于定亲了。

圣人做媒,李其琛和李克己先后来王家为李寿求娶唐宓,给足了王家面子。

也成功引得整个京城的关注——

听说了吗?

甲等世家、千年李氏的嫡长孙,求娶寒门庶族王家女咯!

有人说,这有什么稀奇,李家的那个李其珏不是也娶了寒门王氏女吗?

明白其中原委的人会告诉你,两者当然不一样。

李其珏是再婚,且早已坏了名声,根本娶不到世家女。

最重要的是,他不是嫡长一支的。

也就是李家没分家,一旦分了家,李其珏这一支便会被分出李家,沦为旁支。

而李寿不同啊。

哪怕他从小被郑氏养大,长大后也更亲近外家,但他依然是李氏的嫡长一系。

现在的李家家主就是李寿的祖父。

李寿的父亲是嫡长子,将来要继承李家的。

而李寿又是李其琛的嫡长子,是李家第二继承人啊。

这么重要的身份,于情于理都该娶个门第相当的世家女。

偏偏李寿就选了个寒门土鳖,如何不让人惊讶。

最令人惊讶的是,李家的家主居然同意了。

还让李其琛亲自上门提亲。

这、实在让人不解啊。

李家虽然是出了名的“识时务”,可骨子里还有世家的骄傲与坚持,怎么就“辄婚非类”了?

随后有人便想到了,王家的那个小娘子可是姓唐的啊。

好吧,就算她的“唐”姓得不怎么名正言顺,但到底握着唐氏的传承啊。

李家冲着那个“唐”字迎娶唐宓,倒也可以理解。

再后来,又有人爆料:李氏和唐氏有约定,小夫妻成亲后,所出的第三个孩子,无论男女都要过继给唐家。

京城的世家们瞬间明白了,这才对嘛,李家什么时候做过赔本的买卖。

六百年唐氏啊,且不说那富可敌国的财产,单是一箱箱的古籍、孤本,就足以让人垂涎了。

一时间,原本还拼命劝李家“三思”的人不再劝了,而是用一种羡慕嫉妒恨的眼光看着笑得见牙不见眼的李家家主。

好个老狐狸,真真是个无利不起早的老家伙!

坊间流言四处飞,唐宓却浑然不觉,每日里吃吃睡睡,闲时看两页书,然后便是跟李寿“飞鸽传书”。

这对未婚小夫妻有了名分,反倒不如过去那般随意。

至少不能再时时见面。

李寿急得不行,偏偏唐元贞死死守着王家大门,就是不让他见唐宓。

李寿想约唐宓出来,也不成,因为唐宓每每出门,她身边必然跟随着至少四个客女外加N个丫鬟。

一堆人簇拥着,他还怎么跟小未婚妻说悄悄话?

百般无奈之下,李寿只得又拿出了鸽子,以一天十八封的频率给唐宓写信。

一时间,王家大宅的上空,鸽子飞来飞去,简直比集市还要热闹。

只把唐元贞看得额角抽搐,险些一个忍不住拿弓箭秒了那些碍眼的鸽子。

又是一阵咕咕咕叫唤,唐宓熟稔的解下竹筒,把鸽子交给丫鬟去喂食。

展开纸条,李寿那苍劲有力的笔迹映入眼帘。

“不是吧,这两只竟打劫了圣人的御膳房?”

唐宓看完李寿分享的八卦,乐得捂嘴只笑。

她的二哥二嫂真不愧是吃货二人组,为了一口吃食,竟大白天的去御膳房打劫。

想想李寿刚刚打劫了圣人一匣子南珠,唐宓更加觉得圣人可怜。

啧啧,养了个外甥,时常打劫他的私库。

养个女儿,女儿给他找了个女婿,结果女儿女婿组团去皇宫吃垮他!

“猫儿,谁可怜啊!”

赵七娘缓步进了揽月阁,刚进门,就听到一阵悦耳的笑声。

细细再听,她发现那笑声中还有低低的喃呢声,隐约有“可怜”的字眼儿。

赵七娘素来和小姑亲厚,说起话来十分随意,也就顺口追问了一句。

“阿嫂来啦,快请坐。”唐宓赶忙起身相迎。

招待赵七娘坐下,又亲手捧给她一碗茶,这才指着那纸条,笑着说道:“还不是二兄和二嫂,他们把阿元丢给贤妃娘娘,然后手拉手的跑去了御膳房,将圣人的膳食吃了个精光,只把御膳主管急得掉眼泪啊。”

她倒没说圣人可怜。

赵七娘聪慧,却从她的描述里知道了答案。

脑海里更是浮现出二叔和弟妹那爱吃如命的欢乐模样。

扑哧!

赵七娘拿着帕子掩着嘴,嗤嗤的笑了起来。

其实,对于长安这个弟媳妇,她起初是有些担心的。

担心她仗着是公主,行事霸道,为人跋扈。

但等长安嫁过来以后,赵七娘才发现,自己的担心多余了。

长安表面看着骄傲,其实就是个顽皮的小女孩。

跟长不大的小叔子再相配不过。

两人成亲后,就整天琢磨着一起玩玩乐乐。

哪里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小夫妻一准儿杀过去。

什么妯娌矛盾、公主跋扈的,在美食面前,全都是浮云。

赵七娘只要细心的给那两只安排好膳食,打理好内务,一切就都好说。

说实话,有这么个妯娌,赵七娘真是再满意不过了:不仗势欺人,不挑事儿,不惹麻烦,一味的吃喝玩乐,真是太好相处了!

“圣人宠爱长安,也喜欢阿齐,向来不会跟他们计较的。”

赵七娘笑了好一会儿,然后才缓缓的说道。

唐宓点点头,“是啊,所以他们才有恃无恐。”

王令齐两口子活得单纯,不只是赵七娘喜欢,就是圣人也喜欢啊。

“我看最有恃无恐的是另有其人吧。”

赵七娘瞥了眼唐宓手上的纸条,别有深意的说道。

唐宓讪讪的将纸条收起来,没有接赵七娘的话,转而问道:“阿嫂,你来寻我可是有什么事?”

“你不说,我都忘了,”

赵七娘见唐宓有点害羞了,没再继续调侃,开始说正事,“明日我想去骊山的无忧庵,已经禀明了母亲,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那里的无忧花开了,非常好看,你也去玩一玩儿。如何?”

“无忧庵?”唐宓一怔,这个名字好熟悉啊,仿佛听谁提起过。

她脑中一过,瞬间想起了答案。

前两天,二兄曾经说过,无忧庵的素斋很好吃,他刚跟长安去吃了一回。

想到这里,唐宓笑着说道:“大嫂,莫非你也喜欢上了她们的素斋?”

“素斋?什么素斋?”赵七娘满脸疑惑。

她去无忧庵,是因为那里的菩萨很是灵验。

当年,母亲带着她去求问姻缘,她求了个上上签。

刚回来没多久,王家便上门提亲了,而她也确实得到了最好的丈夫、最好的婆家。

如今她成亲三年未孕,看遍了京中的名医,依然没有效果。

求医无果,她只能寄希望与神佛了,这才想去无忧庵。

唐宓见赵七娘这般,便知道自己猜错了,笑着含糊了过去。

“猫儿,你好久没出门了,跟我一起去吧。无忧庵的景致很不错。”赵七娘再次劝道。

唐宓想了想,点头道:“好,我跟阿嫂一起去瞧瞧。”

不知怎的,她总觉得无忧庵怪怪的,好像忽然之间冒出这么一个庵堂,她身边的人都跟这个地方沾上了关系……

第207章 令人心悸的味道

傍晚,全家人齐聚寸心堂。

赵氏高坐在主位上,她怀里坐着个小肉球,不是旁人,正是王令齐和长安的长子阿元。

小家伙很会长,专门挑着父母的长处。

小小个人儿,端得是唇红齿白、粉雕玉琢,白白胖胖的像个小秤砣,赵氏抱着他就觉得安心。

“阿婆,茶好了!”

赵七娘指挥下人上茶,第一碗自是要端给赵氏。

赵氏一手揽着小重孙,一手接过茶盏,轻啜一口,满意的点点头,“大娘烹茶的手艺愈发好了。”

赵七娘在娘家排行第七,嫁入王家后,却要跟着王令仪的排行。

而王令仪排行老大,她也就顺理成章的成为了大娘。

“阿婆谬赞了,您喜欢就好!”赵七娘一如既往的温柔端方。

赵氏见她这般愈发喜欢她,只是想到她过门三年仍未有孕,便忍不住在心底叹息。

唉,这么好的孙媳妇,样样都出色,惟独子嗣——

“啊、啊——”阿元才一岁多,还不会说话,只能发出一些“嗯、啊、呀”之类的声音。

赵氏赶忙低下头,发现小家伙正口水横流的看着小几上的一盘子点心,两只小肉手努力朝那点心够啊够的。

“果然是龙生龙、凤生凤啊,阿元才多点儿大,就跟他阿爹、阿娘一样爱吃。”

唐宓被小侄儿的馋样儿给逗乐了,端着茶盏笑得前仰后合。

“你懂什么?能吃是福!”

王令齐白了妹子一眼,挺起胸脯,一副“我是吃货我自豪”的模样。

唐元贞好想捂脸,生出这么一个二货加吃货,她真是对不起穿越大神啊。

偏王令齐的妻子长安,非但没有觉得丢脸,反而十分认同的点头。

得,这对夫妻,也是没谁了!

王令仪看着弟弟和弟妹,笑着摇摇头,然后招呼妻子一起坐下。

“阿娘,猫儿许久都没有出门了,正好明日我去无忧庵上香,索性带她一起去吧。”

赵七娘给长辈们上完茶,便坐到了王令仪身边,然后转身对唐元贞说道。

唐元贞楞了一下,旋即看向唐宓。

唐宓赶忙放下茶盏,“阿娘,我想出去转转,您就让我去吧!”

虽然不知道阿嫂为什么邀请她去无忧庵,但有机会出去玩儿,她还是很乐意的。

唐元贞闻言,宠溺的笑道:“你个磨人精,好吧,既是想去,那就跟你大嫂去吧。只是不要调皮!”

唐宓笑得眉眼弯弯,“阿娘,您就放心吧。”她都多大了,还调皮?

赵七娘也赶忙说:“阿娘,您放心,我会照看好猫儿的。”

唐元贞点头,“你办事,我自是放心的。”

这不是客套话,而是发自真心的,唐元贞对赵七娘这个儿媳妇真是再满意不过了。

赵氏听到她们的对话,不禁有些好奇:“这个无忧庵是个什么来历?前几日我进宫,听娘子(指姜皇后)也提到了这个地方。”

“阿婆,这个我知道。”

王令齐跳了出来,急急的说道:“您不知道,她们的素斋做得特别好。上次我和长安去尝了尝,真真美味,最妙的是,明明是最普通的素食,却硬是让人有种欲罢不能的感觉。”

长安夫唱妇随,附和道:“是啊,我都有点儿上瘾了呢。这两日没去,又想念了。郎君,不如明日我们也跟阿嫂他们一起去?”

长安的提议甚合王令齐的心意,他点头如捣蒜,“好哇好哇。”

赵氏被这对活宝夫妻给逗笑了,“素斋?竟这般好吃?”

她问的是赵七娘。

赵七娘担心赵氏误会,赶忙说道:“我并没有吃过她们的斋饭,不过二弟和公主既是觉得好吃,那肯定是好的。我、我去无忧庵,是为了上香。”

上香?

京郊那么多有名的庵堂和寺庙,哪个不能去?

何苦跑四五十里路去骊山?

赵七娘在赵氏的注视下,目光有些闪躲,讷讷的说:“无忧庵的菩萨很是灵验。”

而京郊的大小庵堂和寺庙,她、以及她的母亲早就拜遍了,全无效果啊。

如今她是没办法了,这才想起了当年那个小小的庵堂。

但这些话,她实在不好跟婆家的长辈说。

赵氏立时明白了。

略带心疼的看着赵七娘。

唉,成亲三年未孕,赵七娘承受了莫大的压力。

别忘了,王令仪可是安国公府的世子啊,没有嫡出的继承人,爵位该如何传承?

赵七娘垂下了眼睑,嘴里满是苦涩,放在膝盖上的手不禁握紧了拳头。

王令仪伸手握住她的手,轻轻的安抚着。

堂屋里变得很安静,气氛也有些微妙。

唐宓见状,赶忙开口活跃气氛,她一指柳佩玖,“阿玖,明天咱们一起去哈。阿嫂说,无忧庵外种着大片的无忧花,特别漂亮。”

“是吗?那我可要好好去看看。”

柳佩玖十分配合,点头笑着答应。

说起柳佩玖,就不得不说一说王家的另一桩喜事——柳佩玉出嫁了。

柳佩玉嫁给了蒋将军的嫡幼子蒋孝言,也就是那个脸上落了疤而被姜清退亲的蒋家小郎君。

当年王怀媛好生调查了一番,发现蒋家是个不错的结亲对象。

蒋家与王家一样,都是新兴贵族,军功起家。

只是蒋忠的年纪比王鼐小一些,是他们那一辈老将军的小兄弟。

开国最初,蒋忠并不显眼,军功也没有那些老哥哥们显赫,所以只得了个开国伯爵。

但随着先帝驾崩、新君即位,当今圣人对那些老将很是忌惮,提拔新人又怕弹压不住,蒋忠这个年纪不大、辈分却足够的人就凸显出来了。

最近几年里,蒋忠一直在西北带兵,颇得圣人器重。

蒋忠几个儿子也都从小练武,长大后就都进了军营。

蒋孝言十三岁就上了战场,立下了不少战功,如今已经做到了校尉。

他比柳佩玉年长几岁,为人敦厚、行事稳妥,是个十分可靠的人。

最让王怀媛心动的,是蒋家那干净得不像话的后院。

从蒋忠开始,到几个年长成亲的儿子,蒋家男人竟没有一个纳妾的。

膝下儿女全都是正室所出。

在大梁,这非常难得。

王怀媛还跟蒋忠的妻子见了几次面,发现蒋夫人虽然生性泼辣,却并非不讲理。

待几个儿媳妇也算和善。

……可以说吧,蒋家的条件,样样都让人满意。

否则,当年姜皇后也不会为姜清选中这一家。

唯一的遗憾就是蒋孝言脸上那道疤。

王怀媛不止一次的跟赵氏叹息,“唉,可惜了蒋小郎。”哪怕是身上的其它部位有疤呢,也好过脸上啊。

赵氏却没好气的训她:“他若是没有这道疤,早就娶了姜氏女,哪里还轮得到咱们佩玉?”

这人啊,必须知足!

王怀媛当然知道这个理儿,她也就是跟亲娘这么一说。

到了外面,她待蒋孝言十分亲切,根本没有流露出一丝一毫的嫌弃。

王怀媛觉得蒋家不错,蒋家也相中了柳佩玉。

两下里都想结这门亲事,事情就进展得很顺利。

柳家门第不高,但柳佩玉还有个懿德夫人的外祖母,是以,她这边刚刚开始定亲,宫里的赏赐便下来了。

圣人知道赵氏最亏欠王怀媛这个亲生女儿,连带着对柳佩玉也十分疼爱。

圣人也明白,当年如果不是为了他,赵氏不会跟亲生女儿分离这么久,连女儿出阁都未能亲自相送。

圣人还清楚,也正是因为他,赵氏才一直留在京城,与王鼐夫妻分居,害得赵氏连个傍身的儿子都没能生一个。

所以,圣人对赵氏,除了感念她的抚育、保护之恩,还有深深的愧疚。

柳佩玉作为赵氏唯二的血脉,她要出阁了,圣人自是少不了恩赏。

首先,圣人给柳佩玉封了个乡君。

其次,圣人授意,由皇后出面,赏赐柳佩玉一对玉如意并金银玉器、缭綾蜀锦若干。

最后,圣人将王怀媛的丈夫柳大郎调进了京城,给了个国子监丞的官职。品级不高,从六品下,却胜在清贵。

柳家老爷子还在外面做官,只柳大郎一家进了京城。

赵氏在距离王家不远的地方置办了一套宅院,送给了王怀媛,名义上是补给王怀媛的嫁妆。

柳大郎原本还有点儿别扭,觉得自己住在岳母给买的房子里,有点儿像赘婿。

随后,他听说是王怀媛的嫁妆,方才觉得好了些。

不管怎样,王怀媛终于回到了京城,新家离娘家也近,方便她时不时的回来一趟。

就这样,柳佩玉出嫁了,虽不是夸张的十里红妆,但她的嫁妆也颇能看。

至少,让那些满意柳佩玉相貌、人品却嫌弃她出身而不愿与她结亲的人家,肠子都要悔青了。

柳佩玉嫁了人,王怀媛也回来了。

按理,柳佩玖该回自己家了。

但她在王家住惯了,也喜欢王家的氛围,再加上唐元贞和唐宓都喜欢她,王怀媛来接了一次,被唐元贞挽留了。

赵氏曾经问过唐元贞,唐元贞说,“猫儿一个人,也没个姐妹,未免孤单了些。有阿玖陪着,好歹热闹点儿。”

事后赵氏跟王怀媛说了说,王怀媛也就没有再来接人。

柳佩玖就这么在王家继续住了下来。

次日清晨,柳佩玖早早的便醒了,洗漱、梳妆完毕,便来到了唐宓的房间。

唐宓也起来了,正抱着白瓷盅喝蜂糖水。

柳佩玖也一起喝了一碗。

两人又用了点早饭,这才相携去了朝晖院。

赵七娘和王令齐夫妇早就到了,正陪着唐元贞说话。

见唐宓两个进来,唐元贞一摆手,“好了,时候不早了,你们早些出门吧。”

“是!”

几人齐齐应声,然后一起出了院子。

赵七娘和长安一辆马车,唐宓和柳佩玖一辆,王令齐骑马,再加上公主护卫、王家部曲以及伺候的丫鬟婆子,浩浩荡荡几十人,排场很是壮观。

一行人速度不慢,中午在路边随便用了点午饭,傍晚时分便赶到了骊山。

夕阳西下,染红了半边天空。

一大队人上了山,先是来到了那片花海前。

“阿玖,你看,那就是无忧花。”

唐宓趴在车窗上,指着红色的花海说道。

“我看看!”柳佩玖学着唐宓的模样,也趴在车窗上,抬眼望去,却是一大片一大片红色的花朵。

“这——”柳佩玖猛地睁大了眼睛,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

这、这是无忧花?

她的脑子里嗡嗡作响,嘴巴很干,心跳得厉害。

“好看吧?”唐宓仿佛沉醉于花海之中,眼神都有些迷离了。

“好、好看!”柳佩玖干巴巴的说道。

“我也觉得好看。”

一个熟悉的男声从窗外传来,紧接着便是一大捧无忧花出现在窗口。

“二九兄?”

唐宓惊喜的轻呼。

“猫儿,送你!”李寿骑着马跟在马车边,一手持缰,一手捧着花儿。

“谢谢你。”唐宓接过花,笑得很是甜蜜。

现在她终于知道大嫂为何会让她来骊山了,肯定是李寿暗地里拜托了大嫂。

“咱们还客气什么?”

李寿贪婪的看着唐宓的俏脸儿,他们已经有半个月没见了,再一见面,胖丫头似乎变得又好看了。

若是换做平时,柳佩玖定会调侃李寿几句。

可无忧花给她的冲击太大了,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马车摇晃着,李寿贴着马车边儿跟唐宓说话,柳佩玖则一个人坐着发呆。

不一会儿,便来到了无忧庵。

李寿扶着唐宓下了马车,迎头便看到了含笑不语的赵七娘,以及冲着李寿龇牙咧嘴的长安。

“十八郎也来吃素斋?”赵七娘笑着跟李寿打招呼。

“禽兽,怎么哪儿都有你啊!”长安则不客气的翻了个白眼。

“见过阿嫂。”李寿给赵七娘行了礼,对于长安的挑衅,他则直接无视掉了。

知客尼早就发现了这一大堆人,赶忙迎了上来。

唐宓和柳佩玖先陪着赵七娘去拜菩萨,李寿、王令齐夫妇则在庵堂的前庭闲逛。

不多时,赵七娘烧完了香、许完了心愿,这才带着两个小娘子跟众人汇合。

此时,庵里的尼姑已经准备好了素食。

“噫,这斋饭看起来很不错呢。”

唐宓扫了眼自己面前的饭食,略略点了点头。不管味道如何,这菜色看着很诱人。

柳佩玖却欲言又止。

唐宓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烧茄子,先闻了闻味儿。

咦?唐宓的眉头微微蹙起,不知怎的,她闻着这茄子竟有种心悸的感觉……

第208章 打不死的小强

大梁的烹饪手段只有蒸、煮、炙等,作料也很简单,做出来的菜自然不甚美味。

还是十几年前,唐元贞在唐氏食谱的基础上“发明”了炒菜,并慢慢流传出来,大梁的菜品才渐渐丰富起来。

如今,连无忧庵这样的庵堂,也开始炒制素菜,色泽看起来还很不错的样子。

但柳佩玖却一脸犹豫,拿着筷子,好半晌才夹了一块油焖笋片。

小小的咬了一口,慢慢咀嚼,柳佩玖的脸色变了。

这、这里面的有股味道,跟她在后世吃到的烤羊肉是一样的。

而那家被查封的烤羊肉铺,被媒体曝了光:作料里添加了大烟壳。

没错,大烟,确切来说,是罂粟。

什么狗屁无忧花,根本就是要人命的罂粟花。

刚才柳佩玖看到那满山满谷的红色花朵的时候,整个人都傻掉了。差点以为自己又穿了,穿到了罪恶的金三角。

罂粟花开了,罂粟果还远吗?

再联想到长安公主说的那句“吃素斋都上瘾了”,柳佩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这个该死的无忧庵,不但种了大片的罂粟,还用罂粟壳做调料来素斋。

做了素斋也就罢了,偏偏还拿来招揽京城的贵人们。

她们想干什么?!

柳佩玖赶忙吐出嘴里的笋片,抓起茶盅,喝了一大口茶漱口。

抬眼间,正好看到唐宓举着筷子要吃红烧茄子。

“猫儿姐姐!”

柳佩玖下意识的惊呼出声。

唐宓吓了一哆嗦,筷子上的菜直接掉到了小几上。

“阿玖,怎么了?”

唐宓放下筷子,关切的问道。

柳佩玖吞了吞口水,忽然不知该如何跟唐宓说。

她该说什么?

说这菜不能吃,因为加了罂粟壳。

很好,问题来了,罂粟壳是什么?罂粟又是什么?

让人上瘾的毒药!

太好了,再问个问题,你柳佩玖一介闺阁女子,如何认得这种毒物?

别说从书上看来的。

论看书,谁能比得上唐宓?

“……没、没什么,就是觉得这素菜的味道很独特。”

柳佩玖讪讪的说着,目光有些闪躲。

唐宓眉头微蹙,她和柳佩玖相处几年,彼此很是熟悉。

柳佩玖的这副模样,分明就是在说谎。

可她为什么说谎?

唐宓不自觉的看向了李寿。

李寿也一脸的若有所思。

接收到唐宓的目光,他安抚的冲她笑了笑,然后给了个“别担心,一切有我”的眼神。

李寿偏过头,朝自己的随侍勾了勾手指。

随侍立刻走上来,躬身凑到李寿身边。

李寿跟他耳语了几句。

随侍连连点头,见李寿没有其它的吩咐,便悄然退了出去

看到这一幕,唐宓便放心了。

她又看向柳佩玖,发现柳佩玖也放下了筷子,没再吃小几上的斋饭。

倒是王令齐和长安这对小夫妻,筷子夹得飞快,转眼间,两人已经用了一小半。

唐宓心中那股说不出来的惊惧感再次涌来,“二兄,二嫂,我看这庵堂种的蔬菜甚是新鲜,想亲手做两个菜,待会儿你们帮我品评一下呗。”

王令齐闻言,顿时喜上眉梢,“猫儿,你要下厨?”

长安偏过头问丈夫,“怎么,猫儿的厨艺很好?”

王令齐用力点头,“嗯嗯,唐家的家传菜猫儿十分拿手,娘子,我跟你说啊,唐家秘传的菜品非常难得,外面寻常吃不到哩。”

长安一听这话,也来了兴致,“那我可要好好尝尝。”

说着,长安便放下了筷子,拿茶盅漱了口。

唐宓扭头问庵堂的庵主,“师太,借贵庵的厨房和蔬菜一用,可否?”

“……可、可以。”庵主的神色晦涩莫名,回答起来也有些迟疑。

唐宓起身,带着丫鬟便去了厨房。

柳佩玖想了想,说了句:“猫儿姐姐,我给你打下手吧。”便急急的追了上去。

赵七娘拜了菩萨,仿佛有了依靠,思想包袱放下了不少。

不过,她并没有吃斋饭,不是不想吃,而是不习惯用外食。

唐宓的举动,让她颇为意外。小姑的厨艺很好,她是知道的,郎君曾经提到过。

可问题是,他们一行人原本就是来特意吃斋饭的,怎么到了地方,人家也把饭菜做好了,猫儿怎么忽然不吃了?

还有,柳家表妹的反应太奇怪了,她那样子,哪里像是在吃人人称颂的素斋,仿佛就跟吃毒药一般。

唯一正常的就是王令齐夫妇,但他们的这种正常里依然透着不正常:王令齐富贵人家出身,长安更是生于皇家,两人什么美食没有享用过,怎么偏偏对无忧庵这么一个小小庵堂的素斋情有独钟?

瞧他们狼吞虎咽的模样,哪里还有贵人的矜持?!

这无忧庵,似乎藏着什么秘密啊。

这么想的不只是赵七娘,还有李寿。

他借口更衣,起身来到院外,随侍已经回来了,附到李寿的耳边,叽叽咕咕的说着什么。

“十八郎,就是这个东西!”

说完,随侍还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

李寿接过纸包,打开一看,发现是几个晒干的果子。

果子的个头不大,仿佛枣子大小。

李寿捻起一个放到鼻端,味道有些独特。

他嗅觉不错,很清楚的分辨出,这个果子的味道跟他方才吃的素菜颇为相似。

“你亲眼看到她们用这个烹制斋菜?”李寿将果子放回去,重新包好纸包,他决定了,等回京后,便将这东西交给老神仙验一验。

“没错,不过她们用的是碾碎的,这个是尚未加工的。”随时恭敬的回道。

李寿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这件事不许告诉任何人。”李寿严肃的叮嘱道。

随侍赶忙应道,“是!”

另一厢,在丫鬟和柳佩玖的帮助下,唐宓快速的做好了四道素菜。

唐宓净了手,看着丫鬟给每个人分装好,这才离开了厨房。

“唔,猫儿的菜做得果然好。”

长安文雅的吃完了自己餐盘里的饭菜,漱口、净手,然后端着一盏茶,慢悠悠的说道。

“那是自然,咱们猫儿的手艺可是得了阿娘的真传哩。”

王令齐也许久没有吃唐宓做的饭了,乍一吃,忽然觉得好吃归好吃,但还是比庵堂的斋饭差了那么一丢丢。

当然啦,这种话他是不会说出来的。

赵七娘没有吃斋饭,所以没有对比,比王令齐夫妇更加真心的称赞道:“阿娘的唐家菜好,猫儿的手艺更好!”

一行人用过晚饭,天色已经黑了下来。

此时回京不太可能。

赵七娘来的时候就计划好了,无忧庵上完香,她便去骊山的别业。

在别业住一夜,然后第二天一大早就返回京城。

如此,傍晚的时候便能到家了。

所以,赵七娘提前派人去别业做了安排。

待一行人从无忧庵出来,赶到别业的时候,别业里灯火明亮,热水、宵夜什么的都准备得妥妥的。

赵七娘等人赶了一天的路,都有些累了,简单洗漱了一番,便各自睡去。

一夜无话。

第二天清晨,一行人用过早饭,便准备回京城了。

李寿没走,因为这段时间他跟着母亲在骊山练兵。

“放心,我已经派人把东西送去给老神仙了,他老人家见多识广,应该认识那干瘪果子是何物。”

临分别前,李寿悄声跟唐宓说着。

“不知为何,我总有种不祥的预感。”

唐宓神色凝重,看了眼还在商量着去那儿吃吃玩玩的王令齐夫妇,压低声音对李寿道:“二兄他们,似乎对无忧庵的斋饭太痴迷了,这、不正常!”

李寿用力点了下头,“这件事确实有蹊跷。”

他没有告诉唐宓的是,来无忧庵吃斋饭的不只是王令齐夫妇,京中还有不少贵人都来过这里。

那时他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并没有多想,只当无忧庵的斋饭做得确实很好。

现在看来,真相根本不是这样。

虽然李寿还不知道那干瘪果子的功效,但王令齐两口子如此爱吃斋饭,其中定然有那果子的原因!

无忧庵却拿那果子给贵人们吃,这里面若没有猫腻,打死李寿都不信。

赵七娘一行人临近傍晚的时候进了城。

回到家后,他们顾不得洗漱、更衣便去寸心堂给赵氏请安。

在寸心堂用过暮食,方各自回房休息。

素来活泼的柳佩玖却难得的安静下来,一整晚都没有开口。

她似是藏着莫大的心事,回到揽月阁也没有像往常一样去寻唐宓说话,而是一个人躺在床上,双眼无神的望着帐幔,思绪不知飘到了哪里。

次日,柳佩玖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走出了卧室。

一个上午,她还是一个人待在屋子里发呆。

没滋没味儿的用过了午食,她像是下定了决心,握着拳头,挺起胸脯,像个烈士般往朝晖院走去。

“阿玖,可是有什么事?”

唐元贞听到下人的通传不禁有些好奇,柳佩玖在王家住了好几年,却从未主动来过朝晖院。

今天这是怎么了?

等看到柳佩玖后,她愈发惊讶,这孩子怎么一副没休息好的颓废模样?

等等,她眼里的决然又是怎么回事?

直到迈进朝晖院的那一刻,柳佩玖的内心还是犹豫的。

“舅、舅母,我、我确实有件事想给您说——”

好不容易张开了嘴,柳佩玖起初还结结巴巴的,但说着说着,她便放开了。

许是豁出去了,说起前两日在无忧庵的见闻,她竟越来越流畅。

“……舅母,无忧庵做的饭菜里放了无忧果的果干,这种东西吃多了会上瘾的。”

柳佩玖迎着唐元贞的目光,坚定的说道:“还有,还有无忧庵的山门前种了一大片无忧花,不是黄色的无忧花,而是火红色的。那种无忧花会结出果子,果子熬出来的汤汁有毒,人若吃了,会、会上瘾,会被人控制的。”

唐元贞在听到“无忧果干”的时候,脸色就变了。这个什么无忧果干,怎么听着那么像大烟壳。

紧接着,又听到柳佩玖说什么红色的无忧花,还上瘾,这特娘的不是罂粟嘛。

唐元贞瞪大了眼睛,死死的盯着柳佩玖。

唐元贞记得很清楚,她家蠢萌二儿子和吃货二儿媳吃无忧庵的素斋上了瘾,已经接连吃了好几顿了。

如果斋饭里真的放了大烟壳,该死、真是该死,到底是谁这么大胆子,竟把罂粟这只魔鬼放了出来?!

“真的,舅母,我、我没有骗你,无忧庵种的无忧花真的不是什么好东西,它不单单会杀死人,还会湮灭人的理智、消磨掉人的意志,把人变成畜生不如的怪物啊!”

柳佩玖见唐元贞不说话,还以为她不信自己的话。

她急得满头大汗,“舅母,您要相信我啊,不要让家里人再去无忧庵吃什么斋饭了!”

“无忧花有毒?”唐元贞喃喃的说道。

柳佩玖连连点头,“对啊对啊,我、我是在一本书里看到的。”

她好怕唐元贞会追问她从哪本书上看到的。

结果,唐元贞只是淡淡的扫了她一眼,便点头道:“哦,原来是从书里看到的。看来,这事应该是真的咯。”

柳佩玖是穿越老乡,唐元贞早就知道了。

如今见她为了王家人,竟是连暴露身份都不怕,唐元贞心里很是熨帖——这是个有良心、善良的好孩子,不像某个穿越女,人蠢也就罢了,偏偏还满心算计。

被唐元贞定义为“蠢货”的某个穿越女,此时正窝在李家的庄子上。

“给我把这封信交给郎君,记住,一定要交到他的手上。”

王怀淑拿着一封信交给小丫鬟,反复叮嘱着。

那小丫鬟接过信,却满脸迟疑,“娘子,郎君不会见奴婢的。”她又不是什么名牌上的人物,郎君怎么会见她?

更不用说她从庄子上来,估计连李家的大门都进不去哩。

王怀淑满脸阴郁,冷声道:“你告诉李其珏,现在有个天大的好机会,他若是抓住了,就能平步青云,没准儿还能压大房一头呢。”

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无忧庵的秘密快要暴露了,这事若是操作好了,那将是大功一件,而她也能离开这该死的庄子了!

第208章 无忧散

三年前的一场瘟疫,李寿力邀已经归隐的神医贾罡出山。

瘟疫事件平息后,贾罡想再度重返山林,却被李寿和唐宓联合忽悠得留了下来。

两只忽悠老神仙的方法也简单,那就是请老神仙验证古方、撰写医书。

唐宓甚至大方的表示,贾罡的医书编订好后,她愿意出资帮忙印刷,然后广发天下。

世人都想“雁过留声、人过留名”,贾罡作为当世名医,他最引以为豪的便是他的医术。

如果能将自己的医术发扬光大并流芳百世,那自是千好万好的事。

饶是贾罡年逾八旬,经历了太多的起伏,心性早已坚韧如铁,但听了唐宓和李寿的忽悠,还是有些心动。

再者,唐宓也说了,贾家的独家秘方不必写到医书里,他只需将他五六十年的行医经验,以及日常惯用的普通方子写进去即可。

既不会暴露家传的秘法,又能著书立说,何乐而不为?

贾罡很愉快的答应了。

圣人听闻后,非常高兴,赐给贾罡一套宅院,并满府伺候的人,让他可以专心写医书。

就这样,贾罡便在京里住了下来。

平日里,或是写写医书,或是翻阅古籍,或是找太医院的老太医们探讨医术,贾罡的日子过得很是惬意。

这日,贾罡像往常一样早早的便起来了。

他先在院子里转了转,打了几遍五禽戏,活动得身上出了汗,这才回堂屋用朝食。

刚用罢朝食,门口便有人来报——

“郎君,十八郎派人来给您送东西了。”

贾罡雪白的眉毛扬起,“这小子不是去骊山练兵了吗?居然还不忘给老夫带东西,不错!”

结果,来人在贾罡期待的目光中掏出了一个小小的纸包。

贾罡的嘴角顿时垮了下来。

来人有些讪讪,但还是尽职的将自家主子的话转达给了贾罡。

“哦?李十八觉得这果子有异常?常吃能使人上瘾?”

贾罡听完来人的回禀,顿时来了兴致,好奇的捏起一枚干瘪果子放到鼻端,“唔,味道确实有些怪异。”

来人又道:“十八郎想请老神仙帮忙验一验,看看这果子到底有何药效。”

贾罡已经将果子捏碎,拿起一小块碎片放到嘴里。

“老神仙!这、这果子可能有毒啊。”来人惊呼出声,赶忙阻止。

贾罡没说话,用牙齿将干果碎片细细的咬碎,然后用舌尖品尝着。

好一会儿,他才将嘴里的东西吐出来,用温水漱了口。

“你回去告诉十八郎,这个东西我从未见过,想要知道它的效果,还需要多方验证。”贾罡认真的说道。

来人赶忙应声,“是,小的明白!”

贾罡随意的摆摆手,将李家来人打发出去,自己则一头扎进药房里,开始验证这几枚干瘪果子。

……

王怀淑虽然说得豪壮,但事实证明,小丫鬟的担心是正确的。

且说小丫鬟带着王怀淑的信,赶了一天的路,好不容易来到李家大门外,直接被门房挡在了外面。

面对门房,小丫鬟不可能将王怀淑的那番话说出来,只得苦苦哀求。

门房的管事应该是得到了李其珏的吩咐,一听小丫鬟从庄子上来,便沉下脸来,训斥小丫鬟不懂规矩,没有主人的吩咐就随便乱跑。

什么?你说你是奉了娘子的命令?

不好意思,在门房管事看来,被“送”到庄子上养病的娘子,已经不能算是李家的主人了。

小丫鬟在门房磨了许久,仍是没能进去。

最后,更是被没了耐心的门房管事打了出来。

小丫鬟噙着两泡泪,窝在路边,想着等郎君下衙回来,或许她还有机会见到郎君。

但,她等到宵禁,仍没有等到李其珏。

净街鼓响起,武侯出动,街面上的人赶忙各自回家,唯恐一个慢了,便会被武侯捉住问责。

小丫鬟是李家的家生子,父母住在李家后街的仆人院落里。

眼见时辰不早了,她赶忙回了家。

次日清晨,小丫鬟急匆匆的往庄子上赶。

又是一天的路程,只把小丫鬟累得不行,见到王怀淑后,她很是委屈的说:“娘子,婢子没用,没能见到郎君!”

听完小丫鬟的诉说,王怀淑气得浑身发抖。

她就知道,自己落魄了,那些捧高踩低的贱奴就开始不把她当回事了。

可现在不是生气的时候,她必须尽快见到李其珏,否则就晚了。

咬了咬牙,王怀淑从里间的匣子里取出两个赤金素面镯子。

她将镯子交给小丫鬟,“你今天辛苦了,这对镯子给你,其中一个是赏你的,另一个你拿去打点,记住,势必要见到郎君,把这封信交给他。”

小丫鬟一看那镯子,眼里满是惊喜。还是她阿娘说得对,破船还有三千钉,娘子虽然失势了,但手里的好东西可不少。

李家是世家,规矩森严,哪怕王怀淑被送到了庄子上,该有的份例,还是照样会给。

更不用说王怀淑还有丰厚的嫁妆。

这些,李其珏丝毫没有克扣的意思,在把她送到庄子上来的那一天,就全都送了来。

所以,王怀淑有钱,非常的有钱。

小丫鬟喜滋滋的将镯子收好,心里却已经认同了阿娘的计划:趁着娘子还在庄子上,她多从娘子手里挖点儿钱,如此才对得起自己陪她在这个破庄子待了三年啊。

第二天,小丫鬟拿着金镯子和信去了京城。

结果,自然是没有结果。如果有结果,小丫鬟还怎么捞钱?

王怀淑暗恨不已,只是不知,她在恨李家门房可恶,还是恨小丫鬟无能。

她又从匣子里拿了两块银饼子。

……前后近半个月的时间,小丫鬟足足折腾了五回,从王怀淑那里拿了价值两三百贯的东西,这才将信送到了李其珏手上。

当天夜里,李其珏便骑马来到了庄子上。

夫妻两个三年不见,王怀淑满腹怨恨,忽然见到李其珏,她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李其珏却没什么耐心,冷冷的问道:“说罢,到底是什么机会!”

当年他靠着王鼐入了军伍,但随着王鼐的离世,他在兵部愈发艰难。

官职一直停留在从五品,竟连半级都没有擢升。

反观大房的李寿,二十出头就做到了从四品,这还是圣人有意压制,否则,李寿的官职将会更高。

前些日子李家老祖宗还说,李寿是李氏复兴的希望,是李家的栋梁。

李其珏坐不住了,他要升官,他要手握实权,如此才能跟李其琛争夺继承人的位置。

否则,一旦老祖宗老去,李家就会分家,届时他们这一房将会分出去成为旁支。

王怀淑在信里说的话,李其珏是不信的,但他还是来了。

无他,侥幸尔!

“无忧庵!”

王怀淑见李其珏还是一副冷面孔,她的心也凉了,硬梆梆的甩出三个字。

“无忧庵?”李其珏蹙眉,最近一段时间,这个地方反复被人提起。

李其珏仿佛听人说过,无忧庵的素斋做得很不错,京中许多贵人,宁愿跑上四五十里路,也要跑到那里去吃斋饭。

“无忧庵里有毒药,它背后的主子企图利用那毒药控制京中的贵人。”王怀淑淡淡的说道。

心里却对无忧庵背后的主人十分佩服,啧,太厉害了,居然想到用罂粟来控制京城的贵人贵妇们。

重生后,王怀淑也想过利用罂粟,奈何她命人去寻找,却怎么都没有找到。

而无忧庵,她根本不敢接触,怕打草惊蛇。

上辈子无忧庵的案子一出,引得京城上流社会大地震,圣人更是出动了锦鳞卫,结果还是没有查到幕后主使。

直到她犯了错,被发配庄子,最后身死,无忧庵的案子都还没有彻底侦破。

足见那幕后之人的厉害!

王怀淑可不想招惹这样一个可怕的人,所以,明知道无忧庵有罂粟,她也不敢去那儿挖。

算着时间,第一批吃无忧庵斋饭的贵人开始要发病了,很快,无忧庵的秘密也将暴露。

王怀淑瞥了眼激动的李其珏,淡淡的说:“无忧庵的毒药很是霸道,吃了它,孝子会弑父杀母,贞洁烈女会变成无耻荡妇,强壮彪悍的勇士会变成无耻的懦夫……无忧庵靠着它,已经控制了几位贵人,得到了不少京中秘辛。”

“果真?世间真有这样的毒物?”

李其珏瞳孔骤然缩紧,直直的盯着王怀淑。

“你可以去查,那毒物名无忧果。吃一点无妨,但若是长期服用会上瘾。”

王怀淑简单说了说无忧果的功效,然后说道:“事情很快就要爆发出来了,你若能抢在病人发病之前将无忧庵的事回禀圣人——”

“将会是大功一件!”李其珏激动不已,恨不得立时杀回京城。

王怀淑点头,“没错。那么,我是不是可以回京了?”

李其珏却有些犹豫。

三年前他纳的妾已经给他生了一个儿子,如今又怀了身孕,看脉象,应该又是个儿子。

李其珏不想王怀淑在这个时候回京,她可是有不良记录啊。

王怀淑冷冷一笑,“除了无忧庵,我还知道许多事。比如明年会有大的灾祸——”

说到这里,王怀淑便住了口。

灾祸?

天灾还是人祸?

还有,王怀淑是怎么知道的?

莫非她能预知未来?

李其珏眯起眼睛,仔细的打量王怀淑。

王怀淑坦然的任由李其珏打量。

“好,我接娘子回家。”李其珏到底是为了利益可以抛弃一切的狠人,权衡了一下利弊,很快做出了抉择。

王怀淑笑了,很是得意!

贾罡也很得意,他当着李寿的面儿,亲自展示他的验证结果。

李寿亲眼看到一只神色萎靡、精神不振的小狗,在吃了一把混合了无忧果的食物后,瞬间变得很亢奋。

“这?”李寿疑惑的看向贾罡。

贾罡却收敛了得意,肃然道:“无忧果有大问题。这狗原本是只健壮的狗,在接连吃了十天的无忧果后,便开始出现萎靡、精神不振的症状,可一旦给它吃无忧果,它就变得很活泼,只要不吃,它就无精打采。”

李寿变了脸色,“竟这般厉害?”

贾罡点点头,提醒道:“这还只是狗,如果换成是人,”情形将会更加严重、更加不堪!

后头的话,贾罡没说,但李寿能想象得到。

“多谢老神仙!”李寿不再犹豫,拿着无忧果,以及贾罡写的记录,急匆匆的便进了宫。

世间就是如此,有人得意,也有人失意。

失意的不是旁人,正是王令齐。

“唉,好好的,阿娘怎么不许咱们去无忧庵用斋饭了呢!”

王令齐慵懒的斜倚在凭几上,手里拿着茶盏,一边喝着,一边跟长安抱怨。

长安也郁闷,“是啊,上次咱们陪着大嫂去庵堂,只顾着吃猫儿的唐家菜,根本没有吃多少斋饭,我还想着,等过些日子咱们再去,结果——”

唐元贞却突然发了话,家里人谁也不许去无忧庵,更不许吃那里的斋饭。

至于原因,唐元贞没说。

但她在王家积威甚重,除了赵氏,谁都不会违逆她的命令,哪怕是无理的要求。

王令齐是孝子,更不会不听阿娘的话。

所以,哪怕心里想得厉害,胃里就跟有小手在抓挠,他也不敢去无忧庵。

“郎君,郑家二郎给您送帖子来了。”

小厮恭敬的在门外回禀。

“郑小二?”王令齐来了精神,坐直身子,扬声道:“拿进来!”

小厮低头走进堂屋,双手将请柬捧起。

王令齐身边的小丫鬟赶忙上前取了请柬,送到王令齐手边。

“嘿,郑小二邀我明日去吃茶。”王令齐看完请柬,转手递给了长安。

长安随意的瞄了一眼,然后不感兴趣的转过头,“他既诚心邀请你,你就去呗。”反正他们也不能去无忧庵吃斋饭。

次日,王令齐准时去了齐王府。

齐王次子,郑二郎很是热情的招待。

煮上茶,摆上果子,两人闲话一番,郑二郎忽然打发掉身边伺候的人,神秘兮兮的冲着王令齐挤眼睛。

王令齐纳闷,却还是凑上前去。

郑二郎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王二,好东西啊。”

王令齐好奇的看向那纸包,只见里面放了一些白色的粉末,“这是什么?”

郑二郎嘿嘿一笑,“无忧散!”

第210章 蔓延

今年三月,西北道行军大总管蒋忠回京了。

一来是述职,二来是疗伤。

蒋忠的旧疾犯了,军中的大夫根本束手无策,且西北不是养病的地方。

圣人得知后,甚是牵挂,下旨将蒋忠召回京城。

“大夫,家父的伤到底如何?可能痊愈?”

蒋忠的长子蒋孝文请太医去了外间,小心翼翼的问道。

“蒋大将军的伤,恰伤在前胸,距离心脏太近,我实在没把握疗治。”

太医抹了抹头上的汗,回答的很是谨慎。

“……”蒋孝文急得不行,却也不知该如何跟大夫说。

里间传来低低的呻吟声。

蒋忠是铮铮铁骨的汉子,若非疼得厉害,他绝不会呻吟出声。

“大夫,可否暂时缓解一些我父亲的病痛?”根治不行,那么止痛应该没问题吧?

有问题!

太医一脸为难,现在流行的麻醉药是贾老神仙根据麻沸散的残方研制出来的,倒是能将人直接麻醉。

可问题是,他不能一直让蒋忠麻醉着啊。

这不是缓解病痛的最佳办法。

蒋孝文听完太医的解释,真是焦急又无奈,只得客气的将太医送出去。

“阿兄,怎样?”

蒋孝武大步走了进来,他生得十分健壮,皮肤黝黑,五官硬朗,腰杆笔直,军人特有的气势在他身上展露无遗。

蒋孝武身边还跟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生得文文弱弱、白白净净的,通身透着一股子畏缩,小家子气十足。

偏偏他穿着时下最流行的立领胡服,宽宽的腰带上系着羊脂白玉玉佩,手里还附庸风雅的握着一把折扇。

“是啊,表哥,姑丈怎么样了?宫里的太医可有办法根治姑丈的箭伤?”

少年急切的问道,眉宇间满是关切。

蒋孝文木然的摇了摇头。

蒋孝武不再耽搁,快步进了寝室。

少年想了想,紧紧的追了上去。

宽阔的架子床上,蒋忠赤裸着上身,胸口位置裹着厚厚的棉布巾子,靠近心房的位置上印染着一抹血红。

“嗯~~”蒋忠闭着眼睛,嘴里不住的发出呻吟声,而他的额上早已布满了汗珠。

“阿爹!”蒋孝武见父亲这般痛苦,心疼得不知该如何是好,扎着双手立在床前。

“姑丈,您是不是疼得厉害?”

少年扑到床前,看到蒋忠的手背上青筋暴起,似乎在忍受极大的痛楚。

“九郎来了!”蒋忠睁开眼睛,见来人是妻子娘家的侄子,极力挤出一抹笑,慈爱的说道:“几年不见,九郎竟这般大、大了,唔~~”

话还没说完,蒋忠已经疼得再次闷哼出声。

“姑丈~~”少年的呼喊里带着哭腔,他不是在做戏,而是真的担心蒋忠。

想他们屈家不过是最普通的农户,因为大姑母嫁了个好夫婿,他们家才跟着兴旺起来。

可以说,蒋家是他们屈家的靠山,只有蒋忠好了,蒋家才会继续富贵,而他们屈家也才能跟着过好日子。

所以,少年,也就是屈九郎比任何人都希望蒋忠这个姑丈痊愈,重新返回西北战场。

“我没事,你、你们出去吧!”

蒋忠刚强了大半辈子,自是不想在小辈面前露出虚弱的样子。

“……是。”蒋孝文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带着弟弟和表弟出了寝室。

“该死,父亲的箭伤在西北的时候被耽搁了,如今回到京城,太医们也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受苦。”

蒋孝武一拳打在廊柱上,恨声骂道。

蒋孝文虽没有像蒋孝武那般又打又骂,但他心里也万分焦躁,喃喃的说:“根治比较困难,但好歹让父亲不要这么疼痛啊。”

听着铁一般的汉子痛苦的呻吟,蒋孝文的心疼得厉害。

屈九郎原本静静的跟着,听到蒋孝文的话,他不禁眼睛一亮,“大表兄,您是说想先给姑丈止痛?”

蒋孝文转过头,定定的看着屈九郎,“怎么?你有办法?”

说罢,他自己先不信了。

屈家的这个表弟,他再了解不过,身体弱,读书一般,明明出身农家,却喜欢往勋贵圈里钻。

整日里打着蒋家的旗号跟一群纨绔混在一起,斗鸡走狗,正经事儿却一件不做。

这样的纨绔,他能有什么好办法。

别说,屈九郎还真有!

他凑到两个表兄面前,神秘兮兮的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大表兄,二表兄,这是无忧散,止痛最是有效!”

……

深夜,太极宫。

“啊~~别、别杀我父皇!”

一声凄厉的惨叫,萧贵妃猛地坐起来,双眼呆滞,脸色惨白,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贵妃,贵妃,您怎么了?”

殿内侍奉的宫女赶忙跑了过来,掌灯的掌灯,拿温水的拿温水,投帕子的投帕子。

“没、没什么,”萧贵妃用湿帕子抹了把脸,终于醒过神儿来,接过宫女送上来的温水,喝了一大口,狂跳的心渐渐平稳下来。

她又做噩梦了!

梦中,她再次看到了父皇被逆臣屈突狗贼勒死的场景。

父皇被逆臣所杀,接着郑氏平定了屈突氏的叛乱,然后接替前朝建立了大梁。

而她这个萧氏女,也从高高在上的皇家公主,变成亡国破家的可怜女子,最后做了还是太子的圣人的妾侍。

圣人登基,为了安抚前朝皇族,再加上她生育有功,直接封她做了贵妃。

贵淑德贤,后宫四妃她排第一,俨然成为皇后之下的第一人。

再加上她高贵的血统,她的儿子成为诸皇子中最特殊的存在——一人身系两朝皇族的血脉!

前朝的皇族、旧臣便以他们母子马首是瞻。

随着儿子的长大,他的左右已然聚集了大批的人马,渐渐有了跟太子分庭抗礼的实力。

面对这样的局面,萧贵妃一方面很兴奋,那个女人不想让自己的儿子做皇帝?

另一方面,她又有些担心,姜家虽然衰败了,但圣人对姜氏所出的太子甚是满意。

想要动摇太子的东宫地位,然后取而代之,并不容易。

萧贵妃在后宫长大,出嫁后又回到宫廷,自然不是什么天真少女。

她明白“木秀于林”的道理,更知道“捧杀”是什么。

儿子的风头越大,萧贵妃的担心就越多。

白天思虑多了,晚上的睡眠就很差,总会做一些稀奇古怪的梦,以至于成了恶性循环:晚上睡不好,白天的精神更差,晚上更加睡不好!

“娘娘,您是不是又做噩梦了?”

萧贵妃的贴身宫女阿绿,一边给萧贵妃扇着扇子,一边低声问道。

“嗯,总也睡不好!”

萧贵妃揉了揉额角,略带疲惫的说道。

阿绿看了看左右,悄声说道:“娘娘,有个东西,您可以试试,效果很不错呢。”

萧贵妃挑起一边的眉毛,“什么东西?”

阿绿从腰间的荷包里取出一个纸包,“无忧散!”

……

三年间,太仆寺少卿郑贺已经升职做到了太仆寺卿。

郑家的内宅,也在郑贺娘子顾氏的打理下井井有条。

当年,韩王太妃的侄孙女屈氏,在唐绣“病逝”之后,嫁入郑家。

屈氏极像韩王太妃,端得是跋扈骄纵,否则也不会嫁不出去。

当时不少跟郑家交好的世家都担心屈氏会祸乱郑家的内宅,会挤兑得顾氏这个婆婆没有立足之地。

而事实证明,世家女不愧是世家女,规矩、礼仪早已融入到了血脉里,连屈氏这样的骄纵女子也能掰过来。

屈氏过门后,也确实跟顾氏交过几回手,但都是败多胜少。

屈氏越挫越勇,锲而不舍的继续跟婆母打擂台。

怎奈何她的丈夫不站在她这一边,娘家也总劝她好好过日子,又有顾氏占着辈分大义,时间久了,屈氏的性子竟真的给磨得差不多。

尤其是她过门三年,肚子里一点儿消息都没有。

哪怕是千百年后的现代,也有人因为不孕而被婆家嫌弃,最后弄得夫妻分离。

就更不用说重视子嗣传承的大梁了。

连屈氏自己,都因为没有生育而觉得在郑家人面前矮一头。跟婆婆争执的时候,一个“无子”便让她哑口无言,不敢再计较。

“唉~~”屈氏一个人盘膝坐在榻上,望着空荡荡、毫无人气的屋子,幽幽的叹了口气。

“娘子,夏日里天气热,不如去水榭消消暑?”

屈氏的侍婢见她没精打采的,忙建议道。

屈氏没兴趣的摇摇头,“怪烦的,不去!”

“也是,水边蚊虫多,不去也罢。”侍婢讪讪的说道。

“郎君又去那个小贱人那儿了?”屈氏虽是骂人,却没了火气,更多的是麻木。

“……小大郎病了,说是中了暑气,郎君这才过去的。”侍婢觑着屈氏的脸色,小心翼翼的说道。

“哼,不过是婢生子,也就他拿着当个宝,还世家呢,这点子规矩都没有!”

拜婆母顾氏所赐,现在的屈氏,对“规矩”二字解读得格外清晰。

“……”这个话题实在不是一个奴婢敢讨论的。

“烦,真是烦死了!”

整天一个人待在屋子里,眼睁睁看着太阳从东边升起来、从西边落下去,真是快把人闷死了。

“娘子,要不婢子陪您打双陆?”侍婢也觉得屈氏这样生活太憋屈,绞尽脑汁的逗她开心。

“没意思!”屈氏有气无力的回了一句。

“那、那咱们去投壶?”好歹活动活动,整日这么闷着,好人也能闷坏了。

“累!”屈氏身子一歪,直接倒在了榻上。

“要不,娘子,您试试这个?”

小丫鬟偷偷摸摸的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递到屈氏面前。

“这是什么?”屈氏撩起眼皮,不甚在意的问道。

“无忧散,”小丫鬟拆开纸包,露出白色的粉末,“娘子,婢子听人说,这种散剂可神奇了,吃了它,就会忘却一切烦恼。”

……

大梁和前朝一样,都存着许多魏晋遗风。

比如名士。

再比如嗑药(也就是服用五石散啦)。

虽然现在已经证实,五石散不是什么好东西,人吃了会得病。

但在大梁的上流社会,依然有不少人继续服用。

原因无他:其一,寻求刺激;其二,提高逼格!

尤其是在年轻一辈里,纨绔们鲜衣怒马、胡姬如花的玩腻了,便想找点儿更新鲜的玩意儿。

而嗑药,便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闲暇之余,三五个贵族小郎,仿照魏晋名士,广袖长袍,一起服用五石散。

服了药,一个个兴奋的面色红润,敞开衣襟,恣意的在庭院里发疯,额,不,是发散。

现在,有了五石散2.0产品——无忧散!

“无忧散?”

王令齐拿指间沾了一点白色粉末,放在舌尖舔了舔,咦?这个味道?

“没错,就是用无忧果熬制出来的粉末,然后经由好几道工序制成的散剂。”

郑二郎用力点头,仔细的跟王令齐讲解。

“无忧果?它跟无忧庵的无忧花有什么关系?”王令齐拿起茶盅喝了一口,含在嘴里漱了漱口,然后将水吐到一边的痰盂里。

“嘿,你算是问道点子上了,这个东西就是无忧庵的无忧花结出来的果子。”

郑二郎一拍大腿,兴奋的说道:“无忧庵的素菜好吃吧?哈哈,我告诉你个秘密,无忧庵的素斋里加了无忧果,所以才会这般美味。”

“果真?”王令齐瞪大了眼睛。这些日子没有去无忧庵吃饭,他肚子里的馋虫早就造反了。

“当然是真的,”郑二郎把纸包往王令齐的方向推了推,“这个是我高价从药铺里买来的,最近最流行了,好多王公贵族都在服用。你也试试?”

王令齐眼里闪过一抹热切,但理智告诉他,他还不能吃。

因为,他还有个疑问,“这个无忧散,是不是跟五石散差不多?”

郑二郎误以为王令齐是五石散的爱好者,赶忙点头,“没错,和五石散差不多,但是效果绝对比五石散好。我吃过几次,每次吃的时候,都有种腾云驾雾、飘飘欲仙的感觉。啧啧,那感觉,真是没治了!”

一边说着,郑二郎还一边摇头晃脑,那模样,别提多享受了。

结果,王令齐却将纸包推了回来,“谢了,不过我不能吃!”

第211章 实验

王家子,不嗑药!

这是唐元贞对自己丈夫、儿女的要求。

王令齐牢记母亲的训诫,所以在听到郑二郎说无忧散与五石散差不多,都是令人兴奋的散剂后,毫不客气的拒绝了。

郑二郎有些诧异,自他跟王令齐结识后,两人性情相近、兴趣相投,很能玩到一起。

不管是品尝美食,还是外出游猎,两人异常合拍,往往都是一个提议、一个紧接着附议。

别看两只的相交仅三年的时间,彼此默契的竟像十几年的挚友。

这,还是王令齐第一次拒绝他的提议哩。

“王小二,无忧散可是好东西啊,服用后,那效果,远比五石散强多了。”

郑二郎不死心,再次引诱好友。

王令齐却更加坚定的摇头,“郑小二,你就别劝了。家母有令,有生之年,决不许沾染五石散之类的散剂!”

而他,是个孝顺孩子,自然不能违逆母亲。

事情一下子就上升到了孝道问题,郑二郎也不好再劝了。

他不无遗憾的说道:“唉,真是可惜了。王小二,我给你说,这真真是好东西啊!”

王令齐苦笑着摊了摊手,母亲有令在前,再好的东西,他也不能沾!

哪怕他心底里真的很想试一试,因为肚子里的馋虫一直在叫嚣。

郑二郎见王令齐打定了主意,便不再说什么。

他命人拿来一个芦苇杆儿,将无忧散放到小几上。

他一手拿着芦苇杆儿,一端放在鼻下,一端放在无忧散上,只见他用力一吸,白色的粉末顺着芦苇杆儿吸入鼻子里。

王令齐眼睁睁看着郑二郎吸入无忧散后,快活的呻吟着,脸上露出梦幻般的表情。

王令齐心道,如果郑小二没有演戏,那么这无忧散可真够霸道的,药效竟这般厉害!

“痛快,真是太痛快了!”

郑二郎大大的伸了个懒腰,迭声的感叹着。

他没有看王令齐,更没有刻意的夸张,显见是他本能的反应。

王令齐看得心里更加好奇,这无忧散果真这么好?

郑二郎彻底消化完药效,抬眼便看好王令齐好奇的目光。

他心里暗自得意,嘴上说着:“怎样?王小二,你真不试一试?”

王令齐挣扎着,好一会儿,才缓缓摇头。

郑二郎还不放弃,硬是塞给了王令齐一包,“先别急着拒绝,好歹尝一尝啊。兄弟,我把话放在这里,无忧散你只要服用一点点便能知道它的妙处!”

到时候啊,你再也离不开这样的好东西咯!

……

自打从无忧庵回来后,唐宓便一直琢磨着所谓的无忧果。

尤其是随着李寿调查的深入,越来越的信息汇总到唐宓手中,唐宓愈发觉得无忧果不是什么好东西。

这两日,李寿又有了新的调查结果:无忧果又有了新产品——无忧散。

无忧散的效果,远比无忧果壳的功效大,服用时,人会有种飘飘欲仙的美妙感觉,但用上几次,人就会上瘾。

现在,无忧散刚刚推出来,最早服用的人,也只服用了三五天,所以,暂时还看不出它的危害。

但,唐宓有种预感,无忧散的危害远比五石散大得多!

偏偏现在无忧散以一种席卷的态势蔓延着,京中不少权贵、贵妇乃至宫中的贵人都沾了此物。

这让唐宓无比担心。

“猫儿,你真要这么做?”

李寿不想让唐宓加入进来,这事儿,太脏!

唐宓坚定的点了点头,“十八哥哥,我想亲自参与实验。”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唐宓更相信自己的观感。

李寿犹豫再三,说了句,“我先跟长辈说一声,他们同意了,你再去不迟。”

唐宓毕竟只是他的未婚妻,一个未婚的小娘子加入到这样的行动中来,他必须跟王怀瑾夫妇商量,并征得他们的同意。

唐宓却有些担心,“这件事不是绝密吗?”

不是她不相信自己爹娘,而是“绝密”的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一旦有消息泄露,也不至于让人怀疑到她的父母身上。

“放心吧,我有办法!”

李寿自信的一笑,然后便去王家跟王怀瑾夫妇商谈去了。

也不知道他跟王怀瑾和唐元贞是怎么说的,竟真的争得了两位的同意。

唐元贞甚至大方的提供了自己一处山庄,用以给李寿唐宓做实验用。

唐元贞的这处山庄距离京城一百余里,位于群山之中,是个极为偏僻的所在。

平日里,除了庄子上的农户,几乎无人来往。

且山庄就在大山里,进出的道路只有一条,保密性极好。

李寿先去山庄查看了一番,发觉这里果然是个实验的好地方。

更妙的是,山庄后面有个山洞,面积很大,冬暖夏凉,还有山泉水,完全可以直接将这个山洞作为实验室。

选定了地点,李寿就开始命人准备大量的生活物资。

什么米面肉蛋、果蔬茶叶,还有什么被褥衣裳,凡是生活所需的物品,李寿都命人准备齐全,然后全都运到了山庄里。

接着,李寿又选定了十几个心腹,全副武装的潜伏在山庄后的山洞附近。

他给心腹们下了死命令,只要实验开始,一旦有陌生人接近,格杀勿论!

准备好一切,李寿才带着一队甲士进了死囚牢。

“现在有个机会,我要做个药品实验,可能会死人,也可能没事,你们若是愿意加入进来,活下来的可免除死刑,死掉的人可得到一千贯的抚恤费!”

李寿站在一众死囚面前,面无表情的说道。

“啥?可以活命?就算死了,也有钱拿?”

死囚们顿时炸了,个个面露喜色。

他们中,固然有亡命天涯的游侠,也有无意间犯了大错的普通人。

蝼蚁尚且偷生,更不用说人了。

有这样一个机会,哪怕可能会死,众死囚也都想死死抓住。

于是乎,当场报名的就有二十人,足足占了死囚人数的一半还多。

李寿将这些人登记造册,逐一给他们签订了试药合同,然后才将他们用密封的马车送到山庄。

山庄里,唐宓正在指挥几个客女熬制无忧果汁。

听到外面马车响动,唐宓不禁有些紧张:无忧散的人体实验,即将开始!

第212章 良药?

唐宓和李寿在做实验,李其珏也在悄悄的验证无忧果的药效。

虽然王怀淑言之凿凿,但李其珏生性谨慎,尤其是他听完下人对无忧庵的调查结果后,觉得这个地方十分蹊跷,背后的主子能量很大。

如果没有确凿的证据,李其珏绝不会得罪这样的人。

所以,他接回王怀淑后,直接把人丢到了内院,自己则去找父亲商量对策。

父子两个商谈了好久,最后得出结论:姑且信之,但必须亲自做实验,然后拿着结果去向圣人回禀。

于是,在李家人谁也不知道的前提下,李其珏父子偷偷命人去无忧庵偷了不少无忧果,然后在李其珏母亲的陪嫁庄子上秘密的进行试验。

这时,京城已经隐隐有人透出了风声——

无忧果有毒,吃了会令人上瘾!

一时间,有些服用过无忧散的人开始担心起来,纷纷找到当初出售无忧散的药铺——回春堂。

回春堂是齐王的产业,大掌柜是齐王的仆役。

齐王在京城威名赫赫,大掌柜狗仗人势,也端得是威风八面。

面对众人的质疑,他不慌不乱,慢悠悠的说道:“谁说无忧散是毒药?这分明治病救人的良药!”

“啥?良药?还、还治病救人?”前来回春堂讨要说法的某位贵人根本不相信。

大掌柜微微抬起下巴,矜持的说道:“没错。蒋大将军你们可认识?”

众人愣了下,不知这件事跟蒋忠有什么关系,但还是点了点头,表示认识。

大掌柜接着说:“那你们应该也知道,今年春天,大将军从西北道回京养伤的事?”

众人又是一阵点头。

不是他们消息多么灵通,实在是蒋家闹出来的阵仗有些大。

整日里太医不断,蒋家更是拿住重金满京城的悬赏名医。

大家细细一打听,才知道,原来蒋大将军在去年冬天与胡人的对战中受了箭伤,箭头没入了前胸,随军大夫帮忙取出了箭头,但仍有一些倒刺残留在身上。

因为那些倒刺靠近心脏,大夫根本不敢动手清楚,只得任由那些铁刺在蒋忠的身上。

铁刺导致前胸的伤口肿胀、发脓、溃烂,伤口也有核桃大小变成了碗口大小。

若是再不及时清创、治疗,势必会伤及心肺,到那时,就真是神仙也难治!

圣人得知了这个情况,立刻下旨召蒋忠回京。

然而,无论是太医院的御医,还是京城的名医,对蒋忠的伤势都束手无策。

更要命的是,随着伤口的溃烂,巨大的疼痛一直折磨着蒋忠,让这个铁打的汉子几乎要承受不住。

……这些,在京城的权贵圈都不是秘密。

大掌柜傲然道:“蒋大将军受了伤,几欲不堪伤痛的折磨,他的家人便给他服用了无忧散。你们猜怎么样?”

“怎么样?”众人异口同声的问道。

大掌柜扫视了一下众人,无比自豪的说道:“被伤痛折磨的已经许久不能睡个安稳觉的蒋大将军,在服用了无忧散后,顿时不觉得疼了,而是安然入睡,一觉好梦到天亮。”

“哗~~”

众人惊讶,与相熟的人议论纷纷。

“果然有这么神奇?”

“应该不是假的,毕竟蒋大将军就在那里,咱们去看看便知道真假。”

“是呀,回春堂再厉害,也不可能胁迫蒋忠帮他们说谎!”

“这么说,无忧散不但不是毒药,反而能治病?”

众人的脸上露出惊喜之色,他们都服用了无忧散,当时确实如腾云驾雾、如梦似幻,可这两日坊间的流言,着实让他们担心不已。

这会儿听到大掌柜的话,他们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半。

“没错,无忧散绝不是什么毒药,而是治病救人的良药。”

大掌柜负手而立,自信满满的说道:“你们若是不信,大可找个疼痛难忍的人,让他服用一剂,看看效果,便知某有没有骗人了!”

“对啊,咱们可以试一试啊。”

人群中有人吆喝了一声,众人纷纷觉得有理。

他们都是京城数得上的人家,非富即贵,否则也买不起一剂一百贯的无忧散。

既是富贵人家,那家里少不了被责打的奴仆。即便没有现成的,他们也可以现场打伤一个半个的。

想到这里,人群唰的散了开去。

望着众人离去的背影,大掌柜的唇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

事关自己的安危,这些人的效率格外高。

回家后便进行了实验。

看着前一秒痛得满地打滚、惨叫声直冲云霄的奴仆,在吃了无忧散后,瞬间便安稳下来,脸上甚至露出享受的表情。

好家伙,这药效,真是太神奇了!

接着,又有人发现,如果晚上睡不着觉,痛苦得想撞墙的时候,服用一剂无忧散,顿时便能酣然入睡。

还有人尝试,在心情烦闷、不知如何宣泄的时候,来上一剂无忧散,立马心情舒畅。

……越来越多的人开始现身说法,用实际“疗效”为无忧散代言。

一时间,无忧散非但没有被众人所排斥,反而因为流言而被更多的人知道。

原本,无忧散只是在贵族圈里流传。

现在竟是连普通百姓也知道了这么一个神奇的东西——可止痛、可忘忧!

可惜价格还是贵了些,一剂一百贯哩!

但对于权贵来说,一百贯真心不算什么,只要东西好,够刺激,又不害人,他们乐得享用。

“王小二,听到了吧,无忧散跟五石散不一样,对人并没有什么害处!”

郑二郎还是不死心,一心拉着小伙伴嗑药。

王令齐摩挲着那纸包,目光却落在郑二郎身上,“良药?药铺的人已经证实了?”

“对啊,不只是药铺的人,蒋大将军,还有那么多贵人,他们都说无忧散好哩。”

王令齐犹豫了。

郑二郎一直关注着王令齐的反应,见他这般,眼底闪过一抹异彩。

嘴上却还在劝着,“唐夫人不许你吃五石散,那是因为五石散吃了对身体不好。可无忧散不同啊,这可是能治病的好东西。来,试试吧~~”

第213章 毒物!

在郑二郎期待的目光中,王令齐并没有拆开纸包,而是将纸包平放在小几上。

他的手指轻轻敲着纸包,眼睛却看着郑二郎,“有件事,我很好奇——”

郑二郎疑惑的看着王令齐,因为这一刻的他,看起来有些陌生。

要知道,王令齐一贯都是嘻嘻哈哈、玩玩闹闹的模样,猛不丁的严肃起来,郑二郎颇不习惯。

王令齐道:“郑二,你为什么这么想让我服用无忧散?”

五次三番的力劝,实在透着古怪!

郑二郎有一刹那的慌乱,但很快又恢复正常,他笑嘻嘻的说道:“哎呀,还能为了什么?还不是把你当兄弟,有了好东西,想跟你分享?”

王令齐挑了挑眉梢,淡淡的说道:“可是我已经说过了,家母有令,有生之年决不许碰这种散剂。你为何还要诱惑我?”

这不符合真正的朋友之道啊。

真正的朋友,不是应该相互理解、相互支持吗?

可郑二的举动,分明就是在为难王令齐!

所以,哪怕王令齐根本不清楚无忧散的功效,单看郑二异常的举动,他也不敢轻易尝试。

再说一遍,王令齐他是二,可真心不傻!

郑二郎躲开王令齐的注视,不自然的说道:“那什么,哎呀,我这不是怕你错过好东西,心急嘛!好啦好啦,你既然不想吃那就算了。咱们说些其它的……”

王令齐没再揪着话题不放,顺着郑二郎的意思,将话题扯开。

但心里,王令齐对郑二郎存了戒心,已经无法将他当做好朋友!

……

时隔三年,王怀淑再次回到李家。

李其珏忙着实验无忧果,整日窝在庄子上,根本不着家。

家里便只剩下王怀淑这一个主子。

方氏,也就是李其珏纳的妾,听闻王怀淑回归的消息后,便开始忧心忡忡。

她过门的时候,王怀淑已经去了庄子上,所以她并没有见过这位主母。

但有关王怀淑的事,方氏却听了不少。

尤其是王怀淑为何会去庄子上“养病”——亲手弄死了怀孕的侍婢,害得人家一尸两命!

方氏愈发害怕了。

想想吧,那个侍妾只是怀孕,还不知道怀得是男是女哩,王怀淑就下了死手。

而她方氏呢,已经生了一个儿子,是李其珏的庶长子,如今肚子里又揣了一个,王怀淑还不恨毒了她?还不把他们母子当成眼中钉、肉中刺,欲除之而后快?

偏偏能给她撑腰的李其珏根本不见踪影!

方氏怕得整宿整宿的睡不着觉,再加上她还怀着孕,整个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来。

她唯一庆幸的是,长子养在夫人那儿,王怀淑的手暂时还伸不到那里去。

可、可肚子里这个呢?

方氏整日提心吊胆,唯恐哪天王怀淑就会闯进来,命人将她打死!

正担心着,王怀淑来了!

“奴、奴婢见过娘子!”方氏抖着双腿,一边给自己的小丫鬟使眼色,一边小步挪到王怀淑近前。

那小丫鬟会意,正想偷偷溜出去找夫人搬救兵,却被王怀淑带来的丫鬟拦了下来。

方氏见状,脸更白了,身子都忍不住的颤抖。

“那就是方氏?”

王怀淑不客气的坐到了主位上,扫了眼方氏。

方氏吓得就是一个哆嗦,直接抱着肚子跪了下来。

看到方氏隆起的肚腹,王怀淑眼底闪烁着恨意。

想到此行的目的,她还是强忍着对方氏的怨恨,冷声说道:“你过门的时候,我不在家,也没受你的礼,这不合规矩,你在李家待得也名不正言不顺。”

方氏艰难的伏在地上,听到这话,不禁有些疑惑。听王怀淑这语气,似乎不是来打杀她的呀。

王怀淑还在说,“如今我回来了,原想着等你过去请安时,顺便就让你把头磕了。可左等你不来,右等你还是没来——”

“娘子恕罪,都是奴婢的错,还请娘子宽宥!”闻听此言,方氏吓得几乎魂飞魄散。

娘子这是在找她的错,然后借此惩戒她?

方氏越想越害怕,身子抖得像筛糠。

王怀淑摆摆手,“我不是来兴师问罪的,而是或许是你怀着孕,身子不便利,所以才没去给我请安。既是这样,那我索性就来你这里。一来是让你磕头正名分,二来也是看看你和胎儿。”

方氏猛地抬起头,不敢置信的看着王怀淑。

紧接着,她意识到自己失礼了,赶忙又低下头,两只眼睛骨碌碌转个不停。

“怎么?不相信我的话?”王怀淑笑了,笑容里满是苦涩,“我也不怕你知道,我未出阁的时候就坏了身子,已经不能生育了。”

方氏再次抬起头,眼里满是震惊。只是不知是在惊讶王怀淑的“真诚”,还是在惊讶王怀淑所说的话。

王怀淑道:“你应该也知道,我、是王家的庶女!”

方氏恍然,她虽是小门小户出身,却也在李家这样的豪门待了三年,闲时听丫鬟、婆子说了不少富贵人家的内宅之事。

其中嫡母磋磨庶女的桥段层出不穷,方氏单听王怀淑的这一句话,就能脑补出一场内宅狗血大戏。

“我已是不成用了,但郎君却不能无子,”

王怀淑热切的看向方氏的肚子,推心置腹的跟她说:“你有福气,给郎君添了一个儿子,如今又怀上了,我便想着将这两个孩子都记到我的名下。尤其是你肚子里这个,如果可以的话,我想亲自抚养!”

王怀淑提出了要求,方氏反而松了口气。

不舍的摸了摸肚子,咬咬牙,方氏最终还是点了下头,嘴上还要跟王怀淑致谢,“多谢娘子抬举,多谢娘子!”

王怀淑微微一笑,命人扶起方氏,故意装着看了看她的脸色,然后关切的说:“听说你这几日休息不好?”

方氏不敢说是被王怀淑吓的,只讪讪道,“肚子里的孩子有些顽皮,我、我睡得不是很踏实。”

王怀淑从袖袋里掏出一个纸包,“这是我专门从回春坊买的无忧散,治疗失眠最是有效,你来吃一剂吧。”

方氏不疑有他,王怀淑既然想要她的孩子,自然不会害她。

再者,这年头大妇厉害,想要整治妾侍,直接打杀便是,根本无需这般用心思。

方氏按照王怀淑教给她的方法,开始服用无忧散。

……

山庄里,已经进行了一个月的实验。

看着面前涕泪横流,为了一剂无忧散而跪地哀求的死囚,李寿和唐宓都变了颜色——

无忧散,果然是害人的毒物!

第214章 惊怒交加

“给我来一剂吧,求求你们了,给我来一剂!”

死囚甲三十岁左右的模样,半个月前还是个健壮的七尺汉子,死刑都没能磨平他的气势,现在却像条狗一般匍匐在李寿和唐宓的面前。

“给我一剂,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求求你们了,就可怜可怜我吧。”

死囚甲见李寿两人毫无反应,双手合十,不住的向两人哀求。

“你说,你愿意做任何事?”李寿嗓子发干,僵硬的吐出这句话。

“没错,您说吧,您要我做什么?杀人?还是放火?”死囚甲原是个游侠,与人争斗的时候,误伤了人命,被官府直接判了死刑。

争强斗狠是他的本性,杀人放火他也不是没做过,所以说起来,毫无鸭梨。

李寿忍着心底的惊涛骇浪,“杀人放火算什么?有能耐,你刺自己一刀。”

说着,李寿从靴筒里掏出一把匕首,直接丢到了死囚甲跟前。

死囚甲的身子抽搐着,他的双眼满是恍惚与疯狂。

听到李寿的话,红着眼睛确认:“只要我刺自己一刀,你、你就给我无忧散?”

李寿点头。

死囚甲毫不犹豫的抄起拿匕首,照着另一只胳膊就是一记。

刀刃割破皮肉,鲜血哗的流了出来。

死囚甲仿佛感受不到胳膊上的疼痛,也似乎没有看到那汩汩的鲜血,反而满脸期待的看向李寿,“您看这样行吗?不行我再割一刀?”

李寿的脸更白了,他没说话,直接从袖袋里取出一包无忧散,随手丢到了地上。

死囚甲的眼睛死死的盯着那纸包,待纸包落地后,他仿佛扑食的野狗,又急又狠的扑了上去,根本不顾还在流血的胳膊。

他扑倒在地上,双手死死的抓住纸包,然后颤抖着手指将纸包拆开,扬起头,直接将纸包里的粉末全都倒进了嘴里。

随着无忧散的服用,死囚甲的身体不再抽搐,他的脸上也开始露出梦幻般的享受表情。

“走吧,咱们去下一个房间。”

李寿命人将死囚甲的反应仔细的记了下来,又吩咐了一句“给他包扎一下伤口”,便与唐宓一起离开了整个房间。

“……我、我告诉你,在南山,我埋了一箱子宝贝,当初在京兆府,给我上了大刑我都没说。现在,你只要给我一剂,我就告诉你具体的地方!”

“招,我全都招。我告诉你,我还有三个同伙哩,他们分别是……求求你们了,就给我一剂吧!”

“我没钱,可我还有两个女儿,我、我把她们全都送郎君,郎君,求您发发慈悲,再给我一包无忧散吧。”

“……我家里还有一个老不死的老汉,他、他当年可是京北赫赫有名的大盗,我告诉你这么要紧的事儿,总抵得过一包,哦不,至少三包无忧散吧!”

“……”

二十名参与到实验中的死囚,在服用了半个月的无忧散后,无一例外的上了瘾。

每每药瘾发作,便丑态毕露,种种违逆人伦、违反律法、违背道德的事,他们做起来丝毫没有犹豫!

只把李寿和唐宓看得胆战心惊。

拿着厚厚的一落实验记录,李寿叹道:“是时候了,我这就进宫!”

不能再等下去了,无忧散已经在京城里流传开来,若是再不制止,还不定有多少人被这种“魔物”控制。

而“魔物”的主人,也将不费吹灰之力的控制大半个京城。

再严重一点,皇族都沾染了这种东西,那、那后果真是不堪设想啊。

唐宓用力点头,“嗯,你赶紧去吧。”

她也要回家一趟,告诉家人,无忧散这种东西,绝逼不能碰啊。

一旦染上,人不再是人,而会变成畜生不如的怪物!

只是,唐宓不知道,还不等她回家,家中便已然知道了无忧散的可怕。

这还要从王令齐说起。

且说王令齐与郑二郎分别后,便直接回了家。

在公主府转悠了好几圈,他终于下定决心,穿过月亮门,一路来到朝晖院。

朝晖院里,赵七娘和长安正围着唐元贞说话。

见王令齐进来,婆媳三个赶忙住了嘴。

王令齐没有像往常一样嘻嘻哈哈的跟母亲行礼,而是异常认真的说:“阿娘,有件事,我想跟您说。”

赵七娘闻言,笑着起身,“阿娘,快到暮食了,我去厨房看看。”

唐元贞点点头,“去吧。”

赵七娘冲着长安和王令齐笑了笑,便离开了堂屋。

长安起身,来到王令齐面前,看了看他的神色,略带担忧的说:“驸马今天不是跟郑二郎去东市吃茶了吗,怎么——”一脸凝重的回来了?

王令齐叹了口气,“这事儿跟郑二郎有关。”

王令齐从袖袋里掏出纸包,“这是无忧散,最近在京里十分流行。”

唐元贞眼皮一跳,“无忧散?莫不是无忧果熬制的散剂?”

王令齐点头,“没错,听说这散剂甚是神奇,人若吃了,便会飘飘欲仙,有种腾云驾雾、如梦似幻的感觉。”

唐元贞的手握紧,身子不自禁的微微颤抖,心更是提到了嗓子眼儿,“阿齐,你、你没吃吧?”

千万别吃啊,这可是要人命的毒品哪。

君不见后世多少人被毒品害得家破人亡、人不人鬼不鬼?

长安这几日没有出门,自然没有听说无忧散的事,但见婆婆这般,她也知道无忧散应该不是什么好东西。

她一把抓住王令齐的胳膊,上下打量着他,“驸马,你、你——”

王令齐见母亲都变了脸色,心知自己猜对了,所谓的无忧散绝对不是好东西。

否则,他泰山崩于前都不会变色的母亲,绝不会在听到“无忧散”后露出这般惊惧的表情。

“我没吃。”王令齐赶忙摇了摇头,安抚母亲和妻子,“我虽然不知道无忧散到底是什么东西,但郑二郎的态度很是奇怪,他……”

王令齐缓缓将郑二郎数次劝说自己服用无忧散的事说了出来。

嘭!

唐元贞一拳头砸在小几上,几上的茶盏被震得叮当乱响。

“好个郑二郎,好个齐王府,可恶,真是太可恶了!”唐元贞又惊又怒。

郑二郎这是什么行径?

分明就是拖王令齐入泥潭,让他万劫不复啊!

第215章 有野心?

“该死,真是该死!”

圣人看完李寿呈上的实验记录,又亲眼看了几个死囚的现状,真是惊怒交加!

迭声骂着“该死”,只是不知,他是骂那些早已丧失理智的死囚该死,还是制造并传播无忧散的人该死。

“阿舅,这件事不能再拖了,必须立刻禁止无忧散。”

李寿命人将几个烂泥般的死囚送回山庄,然后低声跟圣人说道,“另外,那个无忧庵很有问题,也当查封、调查!”

圣人负手在大殿里转来转去,良久,方低低的问:“京中,有不少人都服用了无忧散?”

李寿表情沉重,“没错,甚至连宗室、宫里的贵人也有服用。”

“什么?已经、已经流传到了宫里?”

这段日子政务繁忙,圣人一时没有顾忌后宫,没想到,自己的身边人也被这种“魔物”控制了。

一想到刚刚那几个死囚的丑态,圣人只觉得后脊背一阵发凉。

想想吧,他身边的人,太监也好、宫女也罢,亦或是宫妃,若是服用了无忧散,一旦药瘾发作,有个人拿着无忧散,哪怕让他们刺杀皇帝,他们也不会犹豫!

还有窃取国家机密!

祸乱宫闱!

圣人越想越心惊,越想越坐立不安。

“禁!必须禁!”

事关自己,圣人的命令十分坚定,“查封回春堂,将无忧散的来源、制造者统统查出来。”

李寿躬身而立,赶忙答应:“是。”

“查封无忧庵……”

“将无忧散的危害公布天下,严令大梁子民服用!”

“服用过无忧散的人,必须接受太医的诊治,详细查明用药情况,一旦发现上瘾的,必须隔离审查,看看他们可有泄露什么机密!”

圣人一条条的命令发布下来,李寿一一的答应。

“阿寿,无忧散绝对能动摇我大梁的根基,所以,这次的事必须严查,必须一查到底,绝不姑息!”

圣人吩咐完,确定没有遗漏,这才语重心长的对李寿说道。

李寿用力点头,“必须严查,必须一查到底,绝不姑息!”

圣人的意思很明白,不管无忧散事件背后的主人是谁,哪怕是皇子,也要严惩。

因为无忧散,已经触及了圣人的底线,圣人半分都不会容许!

李寿带着圣人的命令离开了皇宫。

黑夜里,一队队人马出动,锋利的兵刃在月光下泛着寒光,映照出甲士们那年轻又冷峻的面容。

李寿带队,直接杀出了京城,直奔无忧庵。

另一边,死囚们再次回到了山庄。

唐宓命人好生安置他们。

“三娘,实验不是已经完成了吗?这些人也都成了废人,给他们的抚恤金都发了出去,只等他们咽气,您有何必这般费力气?”

山庄的管事有些不解,疑惑的问唐宓。

唐宓望着死囚们或颓废、或迷茫、或虚弱的模样,幽幽的叹了口气,“他们还活着,我不能把他们当死人看待。”

而且,唐宓还有个想法。

经过这段时间的实验,她对无忧散有了些许认识,但还不够深入。

至少,她不确定这种药是否有解药。

但唐宓觉得,世间万物都是相生相克,有毒药,那就应该有对应的解药。

就算一时研究不出解药,这种让人上瘾的药,如果不再服用,会不会好一些?

唐宓心中隐隐有了主意,她决定,再做一次实验。

“程叔,你让人给我弄一些结实的绳子来,另外再寻个稳妥的大夫,让他开一些滋补、平和的药。”唐宓想到什么就吩咐什么。

程叔,也就是山庄的管事,赶忙答应着。

“对了,再找几个健壮的仆役过来。”

之前负责山庄安全的人是李寿带来的,他离开的时候,也将那些人带走了。

如今山庄上只剩下十来个丫鬟、婆子和小厮,这些都是普通人,武力值不够。

程管事点头,“是,老奴省得。”

“好了,新一轮的实验从今天起开始!”

唐宓郑重的宣布,然后又让人给家里送信,说自己还要在山庄上待一段时间。

唐宓带着一众仆妇在山庄里重新做起了实验。

山中岁月安静而平缓,除了偶尔传出来的惨叫声、哀求声,一切都很美好。

京城,却乱了套!

天刚亮,一队身着甲胄、全副武装的甲士来到了回春堂外,直接将最近风光正盛的药铺围了个水泄不通。

“干什么?你要干什么?你们知不知道,这里是谁的产业?”

大掌柜气急败坏的冲着甲士叫嚷。

但甲士们根本就不理他,只顾自己的差事:抄检库房,将所有的无忧散都搬了出来。

“哎哎,你们耳朵聋了,我给你们说,这里可是齐王的产业,万一惹恼了我们王爷,你们一个个都吃不了兜着走!”

大掌柜张着双臂,试图拦阻搬东西的甲士。

结果,上来两个甲士,一人抓住一只胳膊,反手一拧,将大掌柜按到在地上。

“圣人有令,无忧散乃害人的毒物,回春堂为了一己私利竟出售毒物,实在可恶,特下令查封!堂内所有的人员,全部押解大理寺问责!”

一个领头模样的人,站在回春堂门外的台阶上,扬声说道。

“啥?无忧散是毒物?圣人要查封回春堂?”

“天哪,还要锁拿入大理寺?这事儿不小哇!”

齐王收到了消息,立马冲到了皇宫,找他皇帝哥讨要说法。

却被圣人兜头砸了一大推的纸。

齐王见圣人真的怒了,这才收敛起脾气,小心翼翼的捡起洒了一地的纸张,细细的阅读起来。

读着读着,他肥硕的脸上便冷汗直流。

“阿、阿兄,我不知道啊,这个我是真不知道啊,”

齐王像个肉球一样滚到圣人脚边,杀猪般的嚎叫着,“是无忧庵的老尼姑说,无忧散是好东西,能赚大钱,我这才让名下的药铺出售无忧散。其它的,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他就是贪财,真没有借用无忧散控制朝臣、控制宗室,控制宫中贵人的心思啊。

苍天啊,夭寿啊,他真是太冤枉了啊。

看着脚边趴着的大肉山,圣人的额角直抽搐。

他早就猜到齐王是为了钱,根本不管无忧散是个什么东西就拿来卖。

至于“控制”什么的,他也就是随口那么一说,果然看到齐王哭天抢地的模样。

唉,就这么一个货,他会有那样的野心?

第216章 唐氏戒毒所

“无忧散果然有毒!”

经过几天的实验,李其珏亲眼见证了无忧散的功效,一股巨大的惊喜袭上心头。

这些日子,他虽然不在京城,但无忧散在贵族圈有多么的火爆,他可是听说了不少。

无忧散越是火爆,牵连的人越多,这件事的危害性也就越大。

而他若是能最先跑去回禀圣人,那么他的功劳也就越大。

想到这里,李其珏的胸口灼灼发热,恨不能立刻赶回京城去求见圣人。

但就在李其珏斗志昂扬的准备回京的时候,一个消息宛若一盆冷水,兜头朝他浇了下来——

“啥?无忧庵被查封了?庵主暴力抗法,最后一把火烧了庵堂,与满山的无忧花一起葬身火海了?”

听完下人的回禀,李其珏傻眼了。这些天的努力,也似乎成了一个笑话。

“王、怀、淑!”该死的贱人,竟敢耍他!

李其珏这样的人,出了问题,绝不会在自己身上找原因,更习惯于把责任推到别人身上。

他怒气冲冲的返回京城,满脸杀气的冲进自己的小院。

王怀淑刚去西厢房给方氏送了无忧散,并亲眼看着她吸完,这才心满意足的回到上房。

屁股还没有挨上矮榻,李其珏便一脚踹开了房门。

王怀淑吓了一跳,见李其珏怒发冲冠的模样,还以为自己算计方氏的事暴露了。

不过,在庄子上待了三年,王怀淑的心性沉稳了许多,城府也加深了。

她硬是忍着心底的担忧,故作惊讶的问道:“郎君,您这是怎么了?”

“怎么了?我告诉你怎么了!”

李其珏没好气的吼道,“就在今天早上,无忧庵被查封了,被查封了!圣人亲自下的旨意。”

王怀淑一怔,是无忧庵,不是方氏的事。

但紧接着,她就反应过来,脸上露出惊喜的表情,“郎君已经回禀了圣人,所以圣人这才有了行动?哎呀,这都半个月多了,怎么才有动静?”

这次换李其珏愣神了,他忽然想起来,似乎王怀淑早就把无忧庵的事告诉他了,只是他想再稳妥一些,亲自找人做了实验,这才耽搁了一些时日。

如此想来,还真不是王怀淑耍他。

但李其珏也拒绝承认是自己耽误了时间,这才错失了良计。

望着王怀淑期待的双眸,他讪讪的摸了摸鼻子,“那什么,算了,不说这事了,你说明年有大灾?”

无忧庵的功劳飞走了,他只能寄希望与王怀淑说的另一件事了。

见李其珏这般,王怀淑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摆明是李其珏不相信自己,在得到消息后,不是第一时间跑去向圣人报告,而是自己偷偷的调查、验证,结果硬生生的把功劳拱手让给了别人。

唔,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前世查封无忧庵的是李寿,只是不知今生又便宜了哪个!

不过眼下打发李其珏更要紧,她点了下头,道:“是啊,明年会有蝗灾!”

李其珏瞪大了眼睛,“蝗、蝗灾?”

不可能吧?!

这些年,大梁一直都风调雨顺,除了三年前的那场地龙翻身,就再无天灾。

而且王怀淑是怎么知道明年的事?

无忧庵的事,还有可能是她曾经去过那个地方,或是听哪个人提起过,毕竟无忧庵的无忧花就种在山坡上,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到。

可是这未来之事尚未发生,王怀淑又是如何得知?

当然,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消息到底靠不靠谱?

王怀淑看李其珏的神色,便知道他根本不信自己的话,微微一笑,道:“今年冬天是个难得的暖冬,不会下雪。郎君可以先看看,然后再决定要不要相信我的话。”

李其珏定定的看着王怀淑的眼睛,良久,才点头,“好!”千万别让我知道你骗我,否则,你也不用去庄子了,直接“病逝”吧!

……

五月的京城很热闹。

先是无忧散横空出世,以神奇、美妙的感觉引得无数权贵争相服用。

一时间,服用无忧散成了京城上流社会的风尚,从勋贵到宗室,从朝臣到宫妃,再到内宅妇人,无忧散迅猛的席卷整个京城!

但紧接着,圣人一道圣旨,斥责无忧散是害人的毒物,并严令治下百姓不许再服用。

最初的时候,某些个宗室仗着辈分高,还跑到宫里跟圣人理论。

圣人也没有废话,直接把服用无忧散、或是家中有人服用的朝臣、勋贵统统召到太极宫,又将二十个死囚带来。

众权贵看到二十个死囚毫无理智、毫无尊严的疯癫模样,顿时都呆住了。

“……这就是长期服用无忧散的下场,你们还想吃?”圣人冷声问道。

说话间,他的目光还一一扫过在场的人。

“不、不吃了!打死都不吃了!”圣人的某个叔叔变了脸色,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

“对、对,这种东西,决不能吃!”蒋忠艰难的咽了口唾沫,他是将军,想的也是他的军营、他的兵。

试想一下,如果无忧散蔓延到了军队,士卒们都染上了药瘾,变成眼前这些死囚的模样,那、那军队也就废了。

敌人一打即溃啊!

“那么,朕要戒除无忧散,应不应该?”

“应、应该,真是太应该了。”这次说话的是齐王,他也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回过神后,齐王哭了,哭得涕泪纵横,“阿兄,怎么办,臣弟还有臣弟家的老二也吃了这东西,我们会不会也变成这个鬼样子?”

齐王这一哭,大殿上的许多人都哭了。

呜呜,他们也吃了啊,还每天一剂的吃着。

圣人面沉似水,他知道,站在他面前的这些人绝大部分都用了无忧散,十八郎早就把服用无忧散的名单放到了他的御案上。

而名单里,还有大堆大堆的人名,看得圣人胆战心惊——竟有这么多权贵用了这害人的东西!

如果发现得再晚一些,这些人都上了瘾,他郑宥的小半个朝堂都要瘫痪啊!

“你们无需担心,回春堂出售的无忧散药量不是很大,短期服用还不会上瘾。”

圣人沉声说道,“不过,就算上了瘾也不必太过惊慌,朕会将你们送到唐氏山庄,休养一段时间,药瘾便会慢慢褪去!”

第217章 第一批病人

唐氏山庄?

唐氏戒毒所还差不多!

最初,唐宓是不忍心那些死囚就这么死去,也是不相信无忧散真的无解,所以才坚持做实验。

而经过几天的实验,她发现,在药物上,暂时还找不到无忧散对症的解药。

但如果坚持不服用无忧散,人对这种散剂的依赖性似乎能减弱!

那么,是不是一直不吃无忧散,人就可以彻底解除药瘾?

唐宓想到这里很是兴奋,拉着李寿说,“无忧散,或许不是无解的!”

李寿难得见到唐宓对某件事这么上心,他笑着说:“猫儿只管去做,这二十人若是不够,京中还有不少染上药瘾的人,届时,我把人都送到你这里来。”你不愁没有试验的对象,所以,你就大胆放心的做实验吧。

当然啦,如果唐宓真的能解密无忧散,那么自然是最好了。

这可是妥妥的大功劳啊,没准儿猫儿的郡君品级还能再往上升一升哩。

李寿摸着下巴,开始打量着山庄。

唔,要是把京里的贵人们也弄来山庄解毒,那么山庄就有必要重新布置一番了。

而且庄子里的房舍也不够,还需要扩建!

李寿暗自盘算着,心中已经隐隐有了主意。

唐宓听了李寿的建议,点头道:“没错,确实需要重新布置。”

至于所需的费用什么的,她根本就没考虑。

没办法,唐宓别的没有,就是有钱啊!

她不考虑,李寿却不会让她吃亏。

“阿舅,京中那些服用了无忧散并染上药瘾的人,决不能让他们留在京里。”

李寿熟门熟路的进了皇宫,向圣人建言,“最好有个地方,将他们集中起来,强制戒除药瘾。”

圣人觉得有理。只是不知为何,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李寿又道,“当然,也不能乱来。还需要配备相应的大夫,给他们服用一些滋补养身的药。”

这也没错,强行戒除药瘾,必然会伤及身体,确实需要大夫给他们调理身体。

“还有啊,这个地方距离京城不能太远,也不能太近,还要隐秘。”李寿甩出一个个的条件,每一条都往唐氏山庄上靠拢。

偏偏他说的极有道理,圣人听得是连连点头。

最后,李寿直接道:“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负责这个戒毒所在的人,有过戒毒经验,能够熟悉药瘾发作的每个阶段,如此才能有效的帮那些人戒除药瘾!”

圣人也不傻,听李寿拉拉杂杂的说了这么多,终于明白了他的意图,“你的意思是,想把你们做实验的唐氏山庄作为戒毒机构?”

李寿点点头,“是呀,那个地方很合适,否则,当初我也不会选择在那里做实验。”

圣人看了眼李寿,笑道,“也罢,就把戒毒机构设在唐氏山庄吧。太医那边诊完了脉,确定哪些人染上了药瘾,然后由你负责把人送到唐氏山庄。”

不就是抬举一下唐宓那个小丫头嘛,圣人没意见!

李寿仍嫌不够:“阿舅,这样就完了?”

圣人奇怪的说道:“你还想要什么?”

如果圣人在后世待过,肯定会说一句“差不多就得了,要啥自行车啊”!

李寿撇撇嘴,“阿舅,唐氏山庄是猫儿的私人产业,如今被朝廷征用,期间还需要人家猫儿干活,朝廷就没点儿表示?”

圣人瞪大眼睛,不敢置信的说:“你居然还要钱?”

这小兔崽子,是不是打劫皇家打劫上了瘾,动不动就想从他这个做皇帝的口袋里往外掏钱?

“当然要钱!”李寿说得那叫一个理直气壮。

不过见圣人气得吹胡子瞪眼,他又赶忙往圣人跟前凑了凑,低声道:“阿舅,俗话说治病拿钱,咱们帮那些人戒除药瘾,他们理应付给酬金啊。”

圣人没说话,似乎在考虑这件事的可行性。

李寿又道,“哼,这些人,一剂无忧散一百贯,他们都舍得买。如今要救命了,应该不会不愿意掏钱吧?!”

要他说,这些人合该狠狠的罚一罚,若不是他们有钱烧得慌,非要花高价买刺激,又怎会有现在的局面?

圣人一听李寿的话,不禁也生出几分火气来。

是啊,虽然幕后的人更可恶,可那些服用的人也不全都是无辜的。

毕竟没人逼着他们花大把银钱去买毒药,偏偏他们就买了,可见一个个都是有钱没处花,这才惹下这样的祸事!

既然他们有钱买毒,那就有钱戒毒!

圣人道:“每个去‘治病’的人都需要缴纳诊金,唔,先交个一千贯吧。等‘病’好了,再付剩下的。”

反正不能便宜了那些不省心的人!

“是,谨遵命!”李寿兴奋的应声,决定待会就去抓人。

哦不,是奉旨送人去戒毒,给猫儿输送实验体,顺便也给猫儿赚点儿脂粉钱!

望着李寿欢快的背影,圣人失笑的摇摇头,“这孩子——”

但很快,他的笑容敛住了。

无忧散的秘密,被无忧庵的一场大火湮灭了。庵主畏罪自焚,庵里的尼姑根本不知内情,线索一下子就断了。

锦鳞卫多方调查,竟毫无头绪。

仿佛无忧散一夜之间冒出来,然后又随着无忧庵的消失而消失了!

而那背后之人,依然安安稳稳的躲在黑暗之中,却让大梁朝险些经历一场大劫难。

圣人暗暗握紧拳头:是谁,到底是谁,竟敢腐蚀他的臣民,动摇他的江山?!

……

李寿的效率很快,短短三日,便押送、哦不,是护送着第一批染了药瘾的贵人来到了唐氏山庄。

唐宓先命人简单的将房舍收拾了一番。

三进的院落,前庭住着护卫、仆妇以及大夫。

唐宓带着丫鬟、客女住着中庭的三间上房,东西厢房被她改造成了“病房”。

后院正房三间、东西厢房各两间,则变成三处“病房”。

如此,山庄的主体建筑里能容纳五位贵人“治病”。

李寿送来的“病人”只有三位,被唐宓统一安排进了后院。

这三位病人,倒也都不是外人,至少唐宓都认识:大将军蒋忠、齐王府的郑二郎以及清远侯府的程叔!

第218章 有问题

唐氏山庄成了戒毒所,而且是朝廷指定的唯一戒毒所,每个前来戒除药瘾的病人都需缴纳不菲的“诊金”。

如此一来,唐氏山庄就不能再像做实验时那般小打小闹了。

一切都该系统、规范起来!

李寿心中有了计划,他没有跟唐宓细说,简单询问了一下唐宓的意见后,便直接找上了唐元贞。

唐元贞听完李寿的话,不禁有些心动。

大梁第一所、也是目前唯一一所戒毒所嗳,能给王家带来多大的好处?

要知道,目前染上药瘾的人非富即贵。

他们只要住进唐家的山庄,接受唐家大夫的诊治,他日病愈了,也是唐家的一份功劳。

更不用说戒毒期间,还有诸多的好处:每每毒瘾发作却没有及时吸食毒品,那些人是什么秘密都能说出来。

当然,王家不会刻意收集这些隐秘,但无意间知道一点儿,也是多一条消息渠道,是也不是?

哪怕一点儿信息都得不到(圣人没准儿会安排人专门搜集情报),只要戒毒所戒毒效果好,圣人那边也会有奖励。

唐元贞越想越觉得这件事值得去做。

如此,她便想好好经营戒毒所。

听了李寿的几条改进方案,她连连点头。

“很好,十八郎考虑得甚是妥当,就按你说的办!”

三年过去了,唐元贞这个丈母娘对李寿是越来越满意。

尤其是他事事为唐宓跑断腿的劲儿,她最喜欢,“十八郎啊,猫儿的性子有些懒散——”所以她就张张嘴、你就动动腿儿呗。

作为长辈,该说的客套话她还是要说的。

李寿直接打断道:“猫儿只是单纯,做事认真,我喜欢为她做这些。”

他就喜欢宠着猫儿,纵着猫儿,让她活得恣意无忧!

唐元贞笑得更加畅快了,“好,你们高兴就好!”

有了唐元贞的支持,唐氏山庄的改建工作进行得很是顺利。

在不惊扰主体建筑里病人的前提下,山庄内的种种建设开始动工了。

王令齐闲着无事,听闻妹子这边在实验帮人戒除药瘾,他的前好友郑小二童鞋也来“治病”,顿时来了兴致,以“帮忙”为借口,跑到山庄来凑热闹!

结果,他还没去找郑小二,便被另一个人的出现给惊到了——

“程季?他、他怎么也在这儿?”

王令齐的嘴张成了个O型,眼睛瞪得跟铃铛一样。

不能怪他大惊小怪,实在是眼前这位真心不应该出现在这里啊。

程家,虽然因为王怀婉的事儿,被王家扒掉了“画皮”,再难以规矩人家自称。

但,程夫人痛定思痛,面对贵妇们异样的眼神,她没有破罐子破摔,而是迎难而上,更加严格的要求自己、规矩家人。

将程家管理得那叫一个密不透风。

对四个儿子,程夫人也是加强了教育。尤其在女色及个人操守方面,更是对儿子耳提面命,决不许犯错误!

这般严苛的情况下,程季还能吸食无忧散,以至达到了要强制戒除的地步,内里一定有古怪啊。

大家别忘了,程家很穷,穷到当家主母不惜舍去脸面也要算计儿媳妇嫁妆的地步。

这样的经济条件下,你能指望程夫人给一个尚未成家、也未入仕的儿子多少零用钱?

而无忧散的价格又是几何?

“程三,你吃的无忧散是谁给你的?”王令齐问得非常直接。

程季比几年前看起来消瘦不少,气色也很差,身体不住的颤抖,两只眼睛死死盯着王令齐手上的纸包,“给我,快点给我!”

但他的身体被牢牢的捆在了床上,除了头和手指、脚趾,其它部位,竟是动也不能动。

他用力挣扎着,整个人像条虫子般蠕动着,努力朝王令齐的方向靠拢。

“哎,懂不懂规矩啊?先回答问题!”王令齐将纸包在手里抛上抛下的,笑得有些无赖。

“……”程季艰难的吞咽着口水,似乎在挣扎、在犹豫。

过了一小会儿,身体的抽搐愈发厉害了,他的眼神也渐渐迷离,嘴里开始凄厉的喊着:“给我,给我来一剂,快点儿啊!”

王令齐在程季近乎疯狂的目光中走到床前,纸包在他眼前晃了晃。

程季的脖子伸得很长,努力凑向纸包,可惜还是差了那么一点。

“给我,求你了,求求你了,给我吧!”程季的眼睛都红了,额上青筋暴起。

王令齐拆开纸包,露出白色的粉末。

程季更加疯狂,拼命的挣扎着。咚、咚咚,身体撞击在床板上,发出一声声的闷响。

“说罢,到底是谁给你的无忧散。”王令齐舔了舔食指,然后在无忧散上沾了沾,然后将手指送到距离程季嘴唇一寸远的地方。

程季发出赫赫的低吼声,身体将床板撞得直摇晃。

哪怕他的舌头全都伸出来了,还是追不上王令齐那根调皮的手指头。

最后,程季绝望了,嘶吼着,“我说,我说。是、是郑二郎,是他给我的无忧散。”

王令齐正举着沾满无忧散的手指左右摇晃着,忽听到这个答案,顿时愣住了,“齐王府的郑二郎?”

“没错,就是他。”程季老伸着舌头,口水都流了出来。

素日斯文守礼、最重仪表的他,现在根本就顾不得自己涕泪纵横的狼狈模样,只想舔到那近在咫尺的无忧散。

王令齐蹙眉,又是郑小二?怎么哪儿都有他?

“郑二郎喜欢打双陆,听说我打的好,便邀请我去他的别院玩儿,我去了几次,便与他成了朋友,后来、后来他便请我服用无忧散,还送了我许多。”呜呜,偏偏那些都被官府没收了,害得他现在为了一口无忧散就要出卖好友!

程季的内心泪流成河,深觉对不住他的好兄弟。

王令齐的眉头拧得更厉害了,他觉得这个套路好熟悉,怎么跟自己差不多?

他只是没有服用无忧散罢了。

可郑小二——

“我、我都告诉你了,快给我吧!”程季说话的声音都走调了,整个人也抽搐起来。

显然,无忧散的药效发作了!

王令齐却耸耸肩,将纸包重新包好,“程三,别忘了这里是什么地方,圣人命人将你送来就是为了帮你戒除药瘾,我怎么能帮你服药呢?所以啊,你还是忍忍吧!”

“王二,你混蛋!”

王令齐却不管程季的怒骂、哀求,径自出了病房。

李寿则从郑二郎的病房出来。

两人一碰面,王令齐凑到李寿耳边,低语道:“十八郎,郑二郎有问题!”

第219章 动手吧!

李寿点头。

没错,郑二郎确实有问题。

一个仗义闻名的纨绔,那也是纨绔,是不成材的膏粱子弟。

可就这么一个世人眼中的无用之辈,竟能抗住无忧散的药瘾,足见其心性有多么坚韧。

这样坚韧心性的人,原本是可以成就大事的。

但现在,却染上了药瘾,这里面若没有问题才是有鬼!

“……他故意引诱勋贵子弟吸食无忧散,虽然不知道他目的为何,但定然不是什么好事。”

王令齐将程季说的话,简单的复述了一边,而后总结,“短短一个月的功夫,他竟让十多个勋贵子弟染上了药瘾,这、这——”太不正常了!

简直就是居心叵测。

李寿很是赞同,最令他心惊的是,瞧郑二郎药瘾发作时,他拼命抵抗药劲儿的模样,李寿怀疑他服用之前就知道无忧散会有这样的药效!

明知是无药可解的毒药,却还能吃下去,这是怎样的一个人?

又藏着怎样不可告人的秘密?

李寿再也不敢把郑二郎当做普通纨绔看待,话说哪家纨绔能像他这般“狠”?

“我知道了,这事儿我会调查的。”

李寿突然发现,有关戒毒所的事,他之前想得太简单了。

之前他只是想帮猫儿办好一切琐事,让她可以自由自在的做自己想做的事。

但戒毒所不一样,根本不能私人掌控。

郑二郎一事告诉他,这些权贵身上藏有太多的秘密,每每他们药瘾发作,这些秘密便会成为不稳定因素。

若是这些人忍耐不住毒瘾,当着唐宓的面儿说了,那唐宓也将陷入麻烦之中。

有些时候,知道得太多,并不是什么好事。

李寿深知其中的苦楚,所以他决不允许唐宓也牵扯其中。

但唐氏戒毒所招牌已经打了出来,若是贸然取缔,对王家、对唐宓定会有所影响。

李寿想了想,跟王令齐闲话了几句,又去跟唐宓商量了一番,便回了京城。

回到京城,李寿先去王家与唐元贞商议。

唐元贞被李寿的一番话惊出了一身冷汗,她真是日子过得太顺遂了,竟没了起码的警惕心。

是啊,有些秘密,圣人可以掌握,他们这些普通人却决不能窥探。

无忧散的危害现在大家都知道了,唐氏戒毒所不管有没有利用无忧散拷问前来解毒的病患,在世人眼中,已经认定了唐氏(或者说是王家)知道了他们的隐秘。

就是圣人那儿,也未必没有怀疑!

知道得太多,可是会死人的啊!

“好,就按你说的办!”唐元贞坚定的点了点头,同意了李寿的建议。

李寿见状,没有耽搁,直接又跑去了皇宫。

圣人对这个外甥已经无可奈何了,几乎是他说什么,圣人便点头答应什么。

“好、好好,都听你的,成不成?”圣人抱着脑袋,状似头疼的喊道。

李寿没说话,只是用一种“我也是为您考虑”的眼神看着皇帝舅舅。

圣人无语,这混小子,明明是想哄小娘子开心,怎么还好意思厚着脸皮说自己在为皇帝解忧?

片刻后,圣人咳嗽了一声,问道:“蒋忠怎么样了?”

听圣人问起了正事,李寿收敛了笑闹的表情,认真的回道:“一切都很顺利,阿舅只管放心。”

圣人点点头,十八郎做事,他自是放心。

嘴里忍不住的嘀咕,“唉,这次的事,蒋忠也是无辜。”

堂堂平西大将军竟被关到小小的山庄里,强行戒除毒瘾。

唉,不管蒋忠的具体情况到底如何,只要他在唐氏山庄住过了,世人便会认定,西北道行军大总管蒋忠,竟也忍受不住无忧散的诱惑,害得自己染上了药瘾,最后到了需要强制戒除的地步。

这对于蒋忠的威名,是个不小的打击。

于他的形象,也十分受损。

世人再提及蒋忠,首先说的不是他的赫赫战功,而是他“戒毒”的不堪经历!

如此,或许都会影响他在军伍中的地位!

“好叫圣人知道,蒋大将军说,‘他不委屈’!”李寿郑重的回道。

圣人听了,愈加感动,眼角浮现出水光。

李寿不想再讨论这个话题,直接甩出另一个问题,“程季招了,是郑二郎引诱一干勋爵子弟吸食无忧散。”

“郑二?!”圣人脸上的感慨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森冷的寒意,“竖子!”

胆子还真不小,竟敢祸乱他的朝堂!

“山庄的事,就按你的意思办,”

圣人沉声说道,“朕马上就下旨,自即日起,唐氏山庄正式被锦鳞卫接管,常乐郡君只负责督促病人治病,具体执行事宜统统由锦鳞卫负责。”

这是李寿的办法,让唐宓挂名,可以记录病人的解毒情况,并根据具体的情况给出下一步诊治的方案。

而直接接触病人的却是锦鳞卫,有什么秘密,锦鳞卫会直接挖掘。

与唐宓并没有什么干系!

“是,谨遵命!”李寿躬身应道。

圣人继续下着命令,“那件事,你继续跟进。他们折腾出这么大的阵仗,定不会就此偃旗息鼓,接下来定会还有其它的招数。”

总有人在暗地里窥视,圣人睡觉都不安稳。

三年前的事尚未查清楚,如今又冒出一个无忧散,再次将京城弄得人心惶惶。

圣人下了决心,这次定要将那隐在暗中的黑手抓出来!

……

“阿爹,阿爹,不好了!”

齐王世子急匆匆的从外面进来,嘴里喊着不吉利的话。

“慌什么?天塌不下来!”

此刻的齐王,没了在人前的贪婪、痴肥,被肥肉挤成一条线的眼睛里精光闪烁。

齐王世子却顾不得跟父亲分辨,直接说道:“阿爹,圣人刚刚下了旨,责令锦鳞卫接手唐氏戒毒所。”

“什么?”齐王猛地站起来,巨大的吨位直接挤翻了身前的矮几。

“圣人起疑心了,或者说,程季或是二郎说了什么。”

齐王世子抹了把额上的汗,低声说道。

齐王定定的看着长子,好一会儿,才颓然的点点头,“是本王托大了,本以为这样可以消除皇帝的戒心,没想到竟引来更大的麻烦。也罢,通知那边,计划提前——”

“阿爹,您的意思是?”

“虽然提前了,但也准备了这些年,足够了,动手吧!”

第220章 走了

六月,草原上草肥马壮。

阿史那部落经过三年的休养生息,如今已经恢复到了鼎盛时期。

看着部落里那一群群嗷嗷叫的汉子,阿史那王沉寂三年的心又开始躁动起来。

于是,没几天,朝廷便收到了八百里加急战报——胡人犯边!

阿史那王此次的行动非常迅速,几乎在大梁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迅速占领了边城。

西北军猝不及防,尤其是主帅不在,被胡人打了个措手不及,在付出阵亡半数将士的代价下,才勉强将胡人赶出边城。

但,西北军已经没有了再战的实力。

而胡人却如一群野狼般包围着边城,随时都有可能扑上去将守城的兵卒撕碎。

边城燃起了烽烟……

而阿史那王不止只有这么一支进攻部队,他还有另外两支也在袭扰着大梁的城池。

一时间,西北线上烽烟四起。

战报送到京城,朝廷上自是一番忙碌。

坊间更是流言不断。

什么胡人一夜之间强占三座城池,烧杀抢掠,把三地祸害得不行。

又是什么大将军染了药瘾,整个人都废了,就算勉强回到前线,也无法跟虎狼般的胡人作战。

更有人恶意的中伤:无忧散已然传播到了西北军,不少将士都上了瘾,战斗力直线下降,否则怎么会被胡人一击即溃?

边城距离京城并不算太远,在有心人的误导下,许多百姓都隐约闻到了战火的味道。

更多的谣言随之而流传开来。

甚至有的谣言还隐隐指向了圣人——

都怪郑宥,如果不是他为了独揽大权而刻意打压那些身经百战的老将,大梁又岂会面临“无将可派”的境地?

遥想当年先帝还在的时候,大梁何等的威武霸气。

朝堂里能征善战的将军数不胜数,像王鼐、王鼎、霍顺……随便哪一个,都能打得胡人屁滚尿流。

可现在呢,除了一个蒋忠,竟再没有一个能拿得出手的悍将了。

偏偏这个蒋忠,也被无忧散害得成了废人,再难去战场。

等等,无忧散?

没准儿这个无忧散也是圣人弄出来的呢。

没听说嘛,最初卖无忧散的就是圣人的亲弟弟。

莫非……无忧散是圣人故意放出来的,为得就是对付蒋忠?

不可能?

为了控制朝堂,郑宥有什么做不出来?

想想当年的王鼐,再想想现在的霍顺,不都是被郑宥逼得上缴了兵权,从统领千军万马的将军变成了只知吃喝玩乐的老废物?!

发展到最后,坊间竟有人说“郑宥昏聩”的混话。

紧接着,又有人散布谣言,直指当今圣人的继承有问题。

什么先帝临终前看透了郑宥的为人,几欲想废除他,无奈朝中奸佞拦阻。

什么先帝死得不明不白,十之八/九是郑宥下了黑手。

什么……

反正吧,在那些流言里,圣人这个由太子而名正言顺继承皇位的人,竟成了弑父的暴君!

得,先是昏聩误国,接着就是皇位继承有问题,坊间那些人是不把圣人“骂”到人神共愤决不罢休啊。

圣人设立锦鳞卫,为得就是监察百官、监控百姓,外面流言刚刚兴起的时候,他便通过锦鳞卫知道了。

知道后,圣人生气之余,心中还有些期待——终于来了!

这次,朕定要好好看一看,到底是谁在背后兴风作浪,企图谋夺朕的皇位!

明面上,圣人并没有采取什么行动,一副把全部精力放到西北战乱上的架势。

暗地里他调派锦鳞卫,命他们加大追查力度,顺着流言查找幕后黑手。

接着,又命令西山、南山等几大营的将军进入紧急待命状态,随时率领兵马拱卫京城。

南衙十六卫的兵马也都调动起来,太极宫、京城全都处于重点保护位置。

……

外面纷扰不断,唐氏戒毒所里安静如常。

唐宓继续她的实验,每天都详细记录三位病人的情况。

蒋忠、郑二郎和程季三人中,蒋忠的药瘾最轻。

毕竟他之所以吸食无忧散,只是为了镇痛。

郑二郎略重些,这也好理解,他引诱别人吸食,首先他要做榜样,所以每拉拢一个纨绔下水,他都要先吸食一剂。

积攒得多了,他的药瘾也就重了些。

却没有再加重下去。

前头咱也说了,郑二郎表面看着吊儿郎当,实质上却心性坚韧,哪怕药瘾发作,他也能咬牙忍着。

舌头咬破了,也绝不会向人哀求,也更谈不上被无忧散控制了。

程季的药瘾最严重,这、也是有原因的。

王令齐从程季口中问到了他吸食的无忧散是从何而来。

锦鳞卫接手山庄后,又将程季提溜出来。

每次询问,都以无忧散为诱饵。

程季忍受不了药瘾发作时的痛苦,每次都能吐露些许。

虽然不是什么要紧的信息,但也是一条线索。

锦鳞卫不是王令齐,为了得到情报,他们可以无所不用其极。

不过是些许无忧散嘛,他们给,只要程季肯开口!

所以,程季进了戒毒所,非但没有戒除毒瘾,反而加重了!

对于这些,唐宓很是无奈,但她不能对锦鳞卫指手画脚,只能默默的做记录,请大夫给他们定时诊脉,开一些滋补的药。

如此了半个月,药瘾最轻的蒋忠率先戒除了药瘾。

“蒋大将军,恭喜您了!”

唐宓很兴奋,蒋忠的成功表明她的推测没有错,只要能忍住药瘾的折磨,长时间不服用无忧散,那么药瘾便会消退。

如果能够一直坚持下去,或许,无忧散对人将会彻底失效!

“多谢唐小娘子。”蒋忠发自内心的笑了。

原因无他,在戒毒所,他非但戒除了药瘾,还治愈了箭伤。

真是不敢相信,太医院的太医、以及京中诸多名医都对他的箭伤束手无策,可偏偏在这个小小的唐氏山庄,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大夫,就将他的箭伤治好了!

真真是意外之喜啊。

走出病房,唐宓有点心虚的摸了摸胸口的白玉葫芦。

那啥,蒋大将军是大梁的栋梁,是胡人的克星,偷偷用一次救命良药也是值得的。

蒋忠病愈了,消息却没有传开,他是被李寿悄悄接走的。

而他原来的病房里,依然安排了一个人住着。

李寿走了。

不是回京,而是要跟随蒋忠奔赴西北前线……

第221章 二皇子

李寿走了,走得无声无息。

唐宓是为数不多的知情人之一,她忍着各种担心,亲自给李寿收拾了行礼,又准备了大量的外伤药、内服丹药以及白玉葫芦。

捏着小巧的白玉葫芦,李寿的心里暖暖的,“猫儿,你放心吧,我会平安归来的。”

唐宓用力点头,“我知道,你一定会没事的。”

也必须没事,她还要等着做他的新妇哩!

背上唐宓给他准备的大包裹,李寿想了又想,忽道:“蒋大将军痊愈了,证明猫儿你的判断是正确的。而且你手里也有了真实的实验数据,唐氏山庄,你没必要再住下去了。”

唐宓多聪明啊,顿时听出李寿话里的意思,“你担心我在山庄不安全?”

李寿回头,看了眼寂静的院落,“有人想借无忧散生事,唐氏山庄有这么几个病人,自然会被人惦记。”

西北忽然爆发战事,京城又是流言满天飞,种种迹象表明,大梁将面临一场大乱。

而蒋忠也好,郑二郎也罢,都是这次事件的关键人物。

李寿相信,藏在幕后的那些人,绝不会任由他们平平稳稳的住在唐氏山庄里。

一旦山庄出了事,住在这里的唐宓也会受到波及。

李寿可不想他的猫儿处于危险之中。

什么狗屁实验,哪里比得上他的猫儿重要?

所以,李寿想在他离京前,先将猫儿护送回京。

李寿能想到的事,唐宓也能想到。

而且她也不是那种不听劝,固执的为了所谓“理想”、“事业”而抛弃一切的人。

她沉吟片刻,点头道:“你说的没错,随后的一段时间里,这里可能会不太平。左右实验有了结果,我也得到了控制无忧散的办法,没必要留在这里。”

她回京还有一个理由:李寿要上战场了,她必须让他没有后顾之忧!

就这样,李寿将唐宓送回了京城。

唐宓却无法给李寿送行,只能默默的在心里祈祷他的平安、顺利。

李寿刚走,边城又传来噩耗——

城破了,阿史那王率部在城中劫掠了三天,得到充分的战略补给后带兵深入,直往中原而来。

这下子京中的流言更多了,胡人不日就会兵临城下的话都喊了出来。

这也不是没有先例。

先帝时,新朝新建,大梁四处征伐地方武装,中原兵力空虚。

胡人趁机入侵,战火烧到了距离京城仅四十里的泾阳,而京城余兵不足一万。

京城险些被胡人所破。

所幸先帝英明神武,以疑兵之计骗过胡人,又与胡人立约,暂时令胡人退了兵。

今时不同往日,当今也不是先帝。

尤其是有了前一波流言打底,有些百姓对圣人的能力产生了质疑。

虽然众人不会傻乎乎的说出口,但心底里都存了疑虑。

当今不如先帝啊,如今胡人再次入侵,战火从边城一路烧到了中原,并朝京城蔓延而来。

没准儿明天一睁眼,胡人就又打到泾阳了。

只是不知到那时,当今能不能仅凭几个人就能骗退胡人!

百姓们人心惶惶,京城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原本人来人往的街道上没了人影儿,繁华喧闹的东西二市也稀稀落落。

城墙上,街道上,倒是多了许多巡视的兵卒,愈发添加了几分紧张。

“情况不太对,京中恐有大变啊。”

赵氏盘膝坐在主位上,忧心忡忡的说道。

“母亲说的是,我今天从衙门回来,发现外头多了一些形色可疑的人。”

王怀瑾跪坐在下首,沉声说道,“游侠儿,市井泼皮也比往日多了许多。”

唐元贞没有出门,却也通过些许细节,知道了外头的事,“粮价又涨了!”

太平盛世,无祸无灾,粮价却一天一个价的往上涨,绝逼不正常啊。

“唉,胡人入侵,圣人那边已经忧心不已了,偏偏京中还有宵小趁机作乱,”

赵氏恨得不行。

她是妥妥的帝党啊,只有圣人好了,她才有富贵日子。

所以,对于那些意图颠覆圣人统治的人,她绝对有理由憎恨。

“母亲,儿已经调集一百部曲入京。您看,要不要再增调一些?”

王怀瑾身为大家长,首先考虑的是家族的安全问题。

“嗯,再多调派五十人吧。”

赵氏点了点头,这种时候,家里有足够多的人手,既能保护家人,必要时候,还能驰援皇宫!

“是!”王怀瑾答应下来。

赵氏又对唐元贞道:“京城可能要乱了,咱们不能不做准备。粮食,家里还有吗?不行的话,就从庄子上调拨一些过来。”

赵氏经历的大风大浪太多了,应对“大乱”的经验也很丰富。

唐元贞赶忙坐直身子,回道:“是,我省的。”

赵氏满意的点点头,“你做事,我是放心的。”

说着,赵氏的目光又扫向下首的王令仪夫妇、王令齐夫妇、唐宓和王令平。

“你们也要多加小心。咱们现在帮不上圣人,却也不能给他添乱。”

赵氏说话的时候,重点关注了一下王令齐夫妇。

王令齐和长安夫妻两个对视一眼,从彼此的眸子里看到了自己的苦笑。

好吧,他们两口子确实爱玩儿,可他们也不是不知道分寸的人,孰轻孰重,还是分得清的。

当然啦,之前的无忧庵事件只是个意外。对,意外!

王令齐和长安暗暗的点了点头,拒绝承认自己险些犯了蠢!

不过,对于赵氏的重点关注,他们夫妻还是乖乖的答应,“是,阿婆!”

至于唐宓,她则干脆的表示:“我要整理资料,近期内都不会出门。”

外面再乱也乱不到家里,她不出门总行了吧?

不行!

她不出门,并不意味着,别人不会叫她出门。

这不,唐宓回京的第三天,宫中便来了个内侍:“贵妃娘娘请唐小娘子进宫一叙。”

哈?萧贵妃?

话说,不管是王家还是唐家,都跟萧贵妃没啥私人关系啊。

就是赵氏,跟萧贵妃也不怎么熟。

萧贵妃实在没理由召唐宓进宫“叙话”。

但人家请了,唐宓不可能不去,除非王家打定主意跟萧贵妃和二皇子撕破脸。

没错,萧贵妃为圣人生的皇子排行第二,论实力、论威望,仅次于太子。

第222章 惊艳

二皇子郑烨,今年十六岁,是萧贵妃唯一的儿子。

也是圣人最宠爱的儿子。

这是有原因的——

其一,爱屋及乌。圣人宠爱萧贵妃,连带着,对她所出的儿子也疼爱有加。

说起圣人郑宥和萧贵妃的经历,也是乱世的一段传奇。

想当年,郑宥在京中为质子,朝不保夕,生活得很是艰辛。

他与姜皇后的第一个孩子,出生后,居然连乳母都请不来(不是请不起,而是无人敢来应征),还是赵氏想方设法用羊奶喂养的。

就是羊奶,也是饥一顿饱一顿,最后孩子还是夭折了。

足见郑宥当年的处境都多么艰难。

而萧贵妃呢,那时可是戾帝最宠爱的女儿,在京城贵女圈,那是最顶级的存在。

每日里围在她身边巴结的贵公子、贵女不知凡几。

萧贵妃却独独对郑宥暗生情愫,平日里没少暗地里照顾他。

随后,戾帝暴政,义军四起,纷纷来造戾帝的反。

郑氏也起兵了。

不过,郑氏没有明着反对朝廷,而是以“平叛”为借口,四处征讨所谓的义军。

郑氏不肯轻易背负“反贼”的骂名,戾帝如果聪明,他完全可以利用这一点,对郑氏多加安抚,将郑氏拉拢回来。

至少可以利用郑氏平定叛乱。

哪怕郑氏心里不乐意,但也绝不会明着反抗朝廷。

戾帝却偏不这么做,该怎么打压还是怎么打压,该怎么克扣还是继续克扣。

甚至于,戾帝还想杀死郑宥一家,以震慑郑氏!

关键时刻,是萧贵妃救了郑宥。

很快,戾帝被麾下大将屈通觉所杀,前朝覆灭。

先帝所代表的郑氏平定了四方叛乱,诛杀屈通觉,在一干世家、门阀的拥戴下,建立了大梁。

一夜之间,萧贵妃从高高在上的皇家贵女变成了亡国破家的孤女。

就在娇花险些碾落成泥的时候,郑宥出手了,悄悄将萧贵妃接到了自己家中。

没多久,郑宥便多了一个姓萧的侍妾。

那时,谁也不确定先帝对前朝皇族是个什么态度,否则李其珏也不会冒着名声受损的危险而杀妻灭子了。

郑宥身为新朝太子,却在这么敏感的时期保护萧贵妃,足见他对萧氏的感情有多深。

幸好先帝宽厚,对前朝皇族不但没有赶尽杀绝,还格外的优待。

萧贵妃这才重新走到了人们的视线中,但到底底气不足。

直至郑宥登基为帝,册封萧氏做了四妃之首的贵妃,萧贵妃才又恢复了往日的尊荣。

接着,萧贵妃为郑宥产下皇子,郑宥几乎把他们母子捧到了手掌心。

郑烨深受圣人宠爱,他身上更是流淌着两朝皇族的血,身份只比太子低那么一丢丢。

在朝堂上,还有一批前朝旧臣跟随,俨然形成一股不亚于太子的势力。

尤其是近两年,郑烨年岁渐长,显露出了不凡的能力和才华。

圣人交代给他的几样差事,他都完美的完成了。

这也是圣人宠爱他的第二个原因,没有哪个父亲不喜欢聪明能干的儿子!

郑烨在前朝崭露锋芒,也反过来成为萧贵妃的底气——当年华逝去、容颜老去,爱情什么的也就淡了,有个能干的儿子,反倒成为萧贵妃最大的依仗。

在后宫,萧贵妃的风头极盛,连姜皇后也要退让几分。

按理说,丈夫宠爱、儿子能干,萧贵妃应该过得十分顺心才是。

“该死的胡人,好好的,犯什么边?”

萧贵妃打了个哈欠,恨声骂着。

她的二郎已经十六岁了,圣人刚说了要给孩子娶个王妃,结果呢,正准备在各个世家的适龄小娘子里挑选呢,胡人就跳出来闹事了。

边关告急,圣人忙着政务,哪里还有精神给儿子娶新妇?

儿子的亲事要延后,期盼已久的萧贵妃如何不急?如何不恨罪魁祸首?

其实,最让萧贵妃心烦的,还不是儿子的亲事,而是无忧散。

圣人下了明旨,禁止服用无忧散。

偏她已经对无忧散有了依赖,一日不吸食,一日便没有精神,整个人都颓废得厉害。

依着萧贵妃的地位和财富,哪怕圣人全面禁止无忧散,她仍然有办法弄到。

只是,萧贵妃是个聪明人,她不想犯这种错,更不愿留有把柄。

所以,无忧散,还是戒除了为好。

“去王家的人回来了吗?”

萧贵妃骂了一会子胡人,又将注意力拉回来,低声问着身边的侍女。

“按时间推算,应该快回来了。”宫女躬身回答着。

眼见萧贵妃又是流眼泪、又是打哈欠的,她不禁有些担心,“娘娘,要不然您先吃一剂?”

这幅模样召见外命妇,实在有失贵妃的威仪啊。

萧贵妃是个美人儿,既是美人儿,那就格外看重自己的仪容、仪态。

扭头看了看妆台上的铜镜,萧贵妃擦了擦眼角的泪水,点头道:“嗯,先吃一剂吧。”等唐宓来了,再仔细问问她如何戒除无忧散的药瘾。

“母亲召了常乐郡君进宫?”

郑烨从御书房回来,刚踏入自己的寝殿,心腹内侍便迎了上来,低声回禀着什么。

郑烨听完内侍的回禀,不禁有些纳闷,他们母子与王家并没有什么关系。

若是拉拢,唔,如果王鼐还活着的话,王家倒还值得拉拢一二。

只可惜王鼐死了,人死如灯灭,他在军中的影响也一日日的消减。

到了现在,即使王怀瑾入了兵部,王家在军中的地位也再难回到王鼐时代。

这样的寒门庶族,远不如世家豪门更有价值啊。

“贵妃召常乐郡君进宫”,内侍不过只说了这么一句话,郑烨脑中却已经将王家的优势、劣势盘算了一个遍。

最后还得出了“王家不值得拉拢”的结论。

不过,郑烨还是想过去看看。

不知怎的,他总觉得最近母亲有些古怪,整日一副没精打采的颓然模样。

郑烨心里想着,大步朝母亲的宫殿走去。

行至宫门外的时候,正好看到一行人走在他前面。

打头的是母亲宫中的内侍,郑烨认得。

但紧跟内侍的那个少女,郑烨却从未见过。

只见阳光下的宫殿雄伟庄严,而在这建筑之间,却有一抹红色的身影轻轻滑过。

绯色的曳地长裙,裙摆如水波纹般在青石地板上荡开,少女身姿挺拔,仪态优雅,脖颈如天鹅般修长,绝美的面容宛若夏日最娇艳的花朵。

那一刻,郑烨终于知道了什么叫惊艳!

第223章 挖墙脚

经年之后,有一个少女,惊艳了时光,温柔了岁月!

生平头一次,郑烨那颗充满算计的心里,竟渲染上了文艺色彩。

他愣愣的站在那里,定定的看着那抹身影远去。

“殿下?二殿下?”小内侍轻声提醒郑烨。

“嗯?”郑烨回过神儿来,轻咳一声,低低的问道:“她就是王家的唐小娘子?”

咦?唐?

对啊,他怎么给忘了,唐宓姓唐!

而且是六百年兰陵唐氏的唯一继承人!

郑烨眼中精光闪烁,似是想到了什么开心的事。

小内侍低着头,不敢接触郑烨的目光,心里却暗暗赞叹:不愧是后宫第一美人萧贵妃所出的二皇子啊,生得真好。

端得是丰神俊朗、玉树临风。

放眼整个京城,也就是比李十八郎略逊一筹。

但郑烨可是皇子嗳,而且是身负两朝皇族血脉的皇子,身份远比十八郎要尊贵多了。

想到李十八,小内侍猛地记起一事,呃,貌似刚刚那位把二皇子都看呆了的唐小娘子正是李寿的未婚妻!

小内侍打了个冷战,小心翼翼的说道:“没错,她正是唐小娘子,李十八郎的未婚妻!”

郑烨没说话,只是别有深意的看了小内侍一眼。

小内侍赶紧低下头,缩紧脖子,再也不敢说一个字。

郑烨笑了笑,依然没有说什么,只是在心里冷哼一声:十八郎,又是十八郎,怎么哪儿都有他?

外人都说他郑烨是皇帝最宠爱的儿子,然而郑烨自己最清楚,论“宠爱”,谁也比不过李寿。

明明他才是圣人的亲生骨肉,可在圣人心目中,却总也不如一个外甥。

好吧,就算这个外甥是圣人一手养大的,情分非比寻常,但与郑氏而言,李寿始终是两姓旁人啊。

偏偏圣人就是把他捧得比所有亲生子都高,连他这个最受宠的皇子也不敢跟李寿抢风头。

李寿,出身名门也就罢了,还有个手握重兵的亲娘,以及将他宠上天的皇帝舅舅。

如今还要加上一条,竟与兰陵唐氏女定下了婚约,他日还能继承唐氏几百年的财富积累!

郑烨只是想想,就心里发热,对李寿原本就嫉妒的心愈发嫉妒起来。

他用力攥紧拳头,脑海里不住的闪现一句话:未婚妻,到底还是未婚,是也不是?

郑烨重新调整了心情,脸上挂着招牌式的温文尔雅的笑容,缓步进了萧贵妃的宫殿。

殿内,唐宓屈膝向萧贵妃行礼:“唐宓见过贵妃!”

彼时的君权还没有达到顶峰,哪怕是对上皇帝,臣下也可以不行跪拜之礼,更不用说是后宫的嫔妃了。

萧贵妃刚刚吸食了一剂无忧散,整个人都处于亢奋状态中。

她保养得极好,明明已经四十多岁的人了,看起来却仍像个三十岁的美艳少妇。

萧贵妃生得也好,瓜子脸、柳叶弯眉,高挺的鼻梁,如花般好看的双唇。

尤其是她有一头浓密乌黑的长发,梳着高髻,却不用义髻(也就是假发啦)。

萧贵妃的皮肤也特别好,白嫩细腻,广袖下露出一小节前臂,莹白通透,看不到丁点儿的毛孔。

只可惜,萧贵妃的面色却有些不正常。

看着红润,却不是正常的红,而是带着一丝病态的亢奋。

唐宓在山庄呆了这些日子,见多了吸食无忧散的人,是以她一眼便看出来了:萧贵妃吸食了无忧散,且已经染上了不轻的药瘾!

唐宓在暗暗的打量萧贵妃,萧贵妃却在光明正大的观察唐宓。

常言道,英雄惜英雄,然而美人儿却是排斥美人儿的。

但,即使藏着嫉妒、挑剔的心,萧贵妃也不得不承认,唐宓生得真好。

五官就不说了,精致得一塌糊涂。

萧贵妃最引以为傲的两点,好头发和白皮肤,跟唐宓一比,似乎就没有太大的优势了。

见到了唐宓,萧贵妃终于知道了什么叫白得发亮、白得通透,白得傲霜赛雪。

最最要紧的是,唐宓年轻啊,古典的鹅蛋脸上满满的胶原蛋白,嫩得仿佛能掐出水来,根本不用化妆,就透着炫目的美。

萧贵妃垂下眼睑,压下心底的那一丝不喜。

再抬起眼来时,她已笑意盈盈,“免礼。哎呀,都是自家亲戚,何必这般客气?”

哈?

亲戚?

话说他们王家(or唐家)跟萧贵妃有什么亲戚关系?

不过,唐宓那颗媲美计算机的大脑飞快的运转,瞬间便成功解读了萧贵妃这句“亲戚”的来历。

李寿的继母与萧贵妃同为前朝公主,只是不同母罢了。

但到底是同父所出的亲姊妹。

按照规矩,李寿应该唤萧贵妃一声姨母。

唐宓是李寿的未婚娘子,从李寿这边论,倒是勉强能跟萧贵妃称得上“亲戚”二字。

只是,未婚到底是没成亲,名不正言不顺,唐宓一个没出阁的小娘子,实在不好主动跟未来婆家的“亲戚”攀关系。

所以她淡淡的笑了笑,并没有接萧贵妃的话茬。

萧贵妃也不以为意,她这么说,不过是显得亲近些,也好起个话头。

否则,她无缘无故的召个没关系的小娘子入宫,定会引人侧目。

萧贵妃还不想让人知道她吸食无忧散,且已经到了必须戒除的地步。

“说起十八郎,我可是看着他长大,哎呀,这个孩子真是太聪慧了……”萧贵妃还是顺着李寿这条线,先跟唐宓寒暄着。

来之前,唐宓还疑惑萧贵妃为何召她进宫,但看到萧贵妃本人后,她便明白了。

萧贵妃是想问她戒除无忧散药瘾的法子!

意识到这一点,唐宓说话的时候便有所侧重,几句话便引到了唐氏山庄。

好个聪明的小娘子!

萧贵妃面儿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已经竖起了大拇指。

她什么都没说,唐宓只是根据她的观察便猜到了自己的意思,仿佛闲聊一般,不着痕迹的将解毒之法说了出来。

如此,萧贵妃甚至都不必承唐宓的人情,因为唐宓只是跟她说了说自家山庄的一些趣闻。

“难怪世人都说她是神童,果然聪明啊!”

待唐宓走后,萧贵妃由衷的赞叹。

郑烨一脚踏进来,正好听到这句话,便笑着说道:“这般聪慧的女子,给您做儿媳,可好?”

第224章 好事近

萧贵妃猛地坐直了身子,“二郎,你疯了不成?”

唐宓和李十八的亲事,乃是圣人做的媒,王、李两家正式换了个庚帖,六礼都过了一大半,如今只剩下了亲迎。

虽然还差那么一步,但满京城的人都知道,李十八和唐宓是一对儿。

除非有一个人死了,或是双方中某个人的家族阖族出了大问题,否则这个亲事是断不能中途毁约的。

而自家儿子,居然想去拆散这样一对未婚新人,想去挖李十八的墙角?!

作死,也不是这种作法啊!

郑烨若真这么干了,慢说别人了,就是圣人那一关都不好过!

萧贵妃跟圣人认识快三十年了,圣人是个什么脾气,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李寿对圣人而言,不单单是一个外甥,更重要的是自己亲手养大的孩子。

是,郑烨是圣人的儿子,还是最得宠的那一个。

可问题是,圣人不止一个儿子啊,现在存活下来的皇子足足有十来个,其中还有中宫所出的最重要的嫡子。

就这十来个儿子,除了嫡长子郑煜曾在圣人眼前长大外,其它的皇子,圣人根本就没有投入太大的精力,更不用说亲自抚养了。

还有一点,儿子大了,固然会继承他的皇位,可也也会分夺他的权势。

没准儿还会养出一个为了皇位不惜弑父的逆子。

但外甥就没有这种顾虑了,李寿姓李啊,再受宠,他也只是个外姓人,无论如何都不会危机郑氏江山。

更不会威胁到自己的统治。

最最重要的一点,李寿的母亲是平阳长公主,大梁赫赫威名的铁娘子。

她的麾下,至今仍有数万精兵。

军中,亦有不少她的旧部下。

而且平阳长公主于新朝的建立是有大功劳的,如果她不是个女人,或许登基为帝的就不是当今了。

单单看在平阳的面子上,圣人就不可能薄待了李寿。

“儿子清醒得很!”

被自家亲娘骂了,郑烨却不急不恼,语速依然平缓,“阿娘,我且问你,我现在最缺的是什么?”

“人!”萧贵妃很清楚儿子目前的处境。

身负两朝皇族的血脉,听着挺高贵,但也让郑烨危机重重。

姜皇后一系,以及先帝时的那群老臣,是不会容忍郑烨做大,更不会准许他问鼎那个位置。

尤其是那些老臣,前朝末年,没少受戾帝的磋磨。

战乱后、直至新朝建立,他们公报私仇,着实把萧氏皇族报复得不行。

先帝当年之所以会善待萧氏,最大的原因便是萧氏也没剩多少人了。

就那么几个人,对大梁造不成威胁,杀了也没有什么好处,留着或许还能给新朝刷一刷好名声呢。

那些老臣,对前朝、对萧氏,可谓是结了死仇。

现在,你却告诉他们,要让前朝戾帝的外孙登基做皇帝,你说他们乐意不乐意?!

就算萧贵妇和二皇子再三表示自己不会为枉死的萧氏族人报仇,那群老臣也不会让二皇子出头。

因为那些人都是千年老狐狸,深刻懂得不能把自己的命交给别人主宰的道理。

左右都是圣人的儿子,太子既占着嫡长,又跟自己没有死仇,他们乐得推太子上位。

至于二皇子,能当个太平王爷就不错!

但萧贵妃和二皇子都不甘于这般,母子两个都瞅准了那个位置,想争上一争。

既是想争,那就少不了帮手。

郑烨身边围拢的多是前朝旧臣,人数不少,但掌握实权的并不多。

萧贵妃和郑烨都想多拉拢一些可用之人。

目前而言,二皇子最却的就是人。

二皇子听了萧贵妃的话,点点头,道:“没错,咱们缺人啊。”

萧贵妃看着儿子,表情严肃,“这跟你要挖李十八的墙角有什么关系?”

萧贵妃可不认为儿子抢了李寿的未婚妻,就能给他引来足够多的帮手。

二皇子微微一笑,“如果儿子没有记错的话,当朝五相中有两位都是唐太府的门生。”

萧贵妃眼睛一亮,点头,“没错,除了两位宰相,六部尚书中也有两人出自唐氏门下。等等,莫非你是看中了——”

唐太府,乃唐元贞的父亲,唐宓的外祖父。

兰陵唐氏最后一位入朝的家主。

二皇子颔首,“没错,儿子正是看中了唐氏在仕林中的影响。”以及唐家数百年的财产。

想要拉拢朝臣,可不只是嘴上说说,他必须拿出实际的好处啊。

而他郑烨,贵为皇子,手上却没有多少银钱。

萧贵妃亦是如此。她甚至还比不上娘家没落的唐贤妃。

唐家再怎么没落,好歹也是有传承的世家,给唐贤妃的陪嫁也足够多。

萧贵妃却连娘家都没有,更谈不上嫁妆。

她的私库里,基本上全是圣人的赏赐以及这些年的份例。

就这,绝不够郑烨拉拢朝臣、谋求大业的。

郑烨缺钱,非常缺!

萧贵妃没有想到这一层,她暗自衡量着唐氏能给儿子带来的好处。

这一细细琢磨,她发现,嘿,别说,唐氏虽绝嗣,但在仕林间的影响力很大。

尤其是早些年,王怀瑾夫妇打着唐太府的旗号,又是写童蒙教材,又是出书的,着实出了不少风头,让唐氏门人的名号响彻大江南北。

如今放眼整个大梁,蒙童启蒙,基本上都是用的《三字经》、《千字文》等书。

唐太府虽然死了快三十年,但他的名望一点儿都没有减少,不少读书人都以唐氏门人自居。

唐宓,身为唐家唯一的继承人,手中掌握的资源不是一般的多哇。

萧贵妃微微眯起眼睛,在儿子期待的目光中,轻轻点了下头。

唐宓回到家中,先去寸心堂跟赵氏回禀,然后又去朝晖院坐了坐。

跟长辈们详细说了说自己在宫里的言行,并将自己的推测告诉了长辈,确定没有什么其它事,她这才回到揽月阁。

刚坐下没多久,赵七娘便过来了。

听到丫鬟的通传,唐宓放下手里的竹简,迎了上去。

赵七娘笑盈盈的正欲跟唐宓说话,却闻到了一股发霉的味道,她不禁皱起了鼻子……

第225章 天上掉馅饼

赵七娘怀孕了!

王家上下一片欢腾。

赵七娘喜极而泣,抚着尚未隆起的小腹,心里将送子观音谢了不知多少回。

更暗地里叹息:可惜无忧庵被烧了,否则她定要亲去还愿。

王令仪十分欢喜,作为一个传统的士大夫,他比任何人都渴望家族的繁荣、血脉的传承。

成亲三年,却没有一儿半女,他面儿上不显,心里却非常着急。

但他喜欢并敬重妻子,不忍心给她增加负担,更不想让第三个人加入进来,只能按下那份焦急,反而劝慰妻子。

如今,妻子终于怀孕了,不管腹中的胎儿是男是女,都是一份希望——能生就好哇,早晚都能得到可以继承爵位的儿子!

王怀瑾也很高兴,他最器重的长子有了继承人,王家也有了传承者!

唯有唐元贞很淡定,别人不清楚,她还能不知道儿媳妇为何会怀孕?

唔,灵泉再一次用实际效果证明了它的神奇啊。

唐宓很开心,她喜欢赵七娘这个大嫂,不想她与大哥因为子嗣问题而出现矛盾。

“阿嫂,恭喜你!”

此起彼伏的恭贺声中,唐宓轻声说着。

“猫儿,谢谢你!”

赵七娘的感谢是发自内心的,说她迷信也好,反正她就是觉得唐宓是她的福星。

否则安国公府这么大,她怎么就偏偏在猫儿的揽月阁发现了异样,继而查出自己怀孕的呢?

“大娘(赵七娘在王家的排行)怀孕是喜事,可有跟亲家报喜?”

赵氏端坐在主位上,跟前跪坐着王令平,她一边摩挲着宝贝孙子的大头,一边笑盈盈的问着唐元贞。

唐元贞赶忙直起身子,恭敬的回道:“好叫阿家知道,我已经命人去赵家送信了。”

赵七娘久婚未孕,赵家比王家还要着急。

尤其是赵七娘的亲娘,在拜遍了京城所有的送子观音后,无望之下,不止一次的暗示女儿给女婿纳妾,然后把妾攥在自己手心儿。

在唐元贞看来,赵夫人为了女儿都要魔怔了!

现在有了好消息,她第一个就想通知赵家夫人,唯恐她在忧心之下再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情来。

“那就好,对了,怀孕头三个月最是要紧,大娘可要好生休息啊。”

赵氏慈爱的对赵七娘说。

赵七娘怀了孕,却没有就此就变得骄纵,她依然恭敬温顺,“是,阿婆,我省得。”

唐元贞道:“阿家放心,我已经让大娘将手头上的事都交给了我,待她生完孩子,再帮我管家不迟。”

赵七娘看向唐元贞的双眼中满是感激。

因为她知道,婆母让她交出分管的家务,并不是夺权,而是真心实意的关心她。

“嗯,你办事果然最稳妥。”

赵氏满意了,她和唐元贞虽然不是亲婆媳,但十多年相处下来,竟是关系无比融洽。

赵氏和唐元贞这对“婆媳”感情和谐,唐元贞另一个真正的“婆母”却十分郁闷。

“好好的,怎么就不让吸食无忧散了呢?”

李氏有气无力的打了个哈欠,眼角挂着泪水,一脸的颓废。

“是啊,太夫人,外头正经的药铺都不许卖无忧散了,如今想要吸食,只能去黑市。”

一个尖嘴猴腮的婆子凑在李氏跟前,小声的说着。

“黑市的无忧散太贵了,居然一剂要两百贯钱。”

李氏吸了吸鼻子,觉得浑身疲乏得厉害。下意识的想吃一剂,但一想到无忧散的价格,顿时肉疼得直哆嗦。

无忧散原本的售价就高,被圣人查禁后,黑市上流出的无忧散更是贵得离谱。

饶是王家豪富,李氏握着王鼎的私库,她也舍不得每日两百贯的花销。

可不吃吧,她又受不了。

只能一边忍着肉疼,一边跟下人抱怨,一边畅快的吸食。

拿着芦苇管儿,李氏呲呲的吸食完一剂,消瘦了许多的脸上顿时露出梦幻般的表情。

她感觉自己仿佛在云端,飘呀飘的,那滋味儿,真是太美了。

“呼,痛快,真是太痛快了,这般好东西,朝廷非要禁止,唉!”

李氏眼神迷离的说着,“还有唐元贞,居然搞什么戒毒所,哼,生生得罪了那么多贵人。”

这婆子估计是李氏新提拔上来的,过去没有跟唐元贞接触过,所以并不知道这位娘子的厉害。

在她想来,唐元贞一个做儿媳妇的,就算过继出去了,血缘却断不了。

面对李氏这个婆婆,唐元贞只有孝顺、恭敬的份儿。

她是李氏如今最得用的人,顺着李氏的话吐槽唐元贞几句也没什么。

所以,她撇撇嘴,说道:“可不是嘛。娘子(指唐元贞)是不知道外头的行情,她一个内宅妇人,哪里知道京中有多少贵妇吸食无忧散?”

这些贵妇,吸食无忧散的时候,甚至都瞒着家里人。

就算不瞒着,家里人也不会主动说出来,丢人啊!

是以,朝廷登记吸食无忧散的人名单时,根本没有这些贵妇的名讳。

躲过了强制戒毒,她们又染上了药瘾,只能继续服用。

有买就有卖,朝廷只能禁明面上的买卖,却禁不住黑市。

在朝廷不知道的角落里,无忧散横行无忌,而那些贵妇们,简直不把钱当钱了,每日大把大把的铜钱换回一小包的无忧散。

就连李氏这般“节省”的人,都舍出了每日二百贯的花销。

至于唐氏戒毒所,完全是贵妇眼中的异端,她们私底下交流的时候,没少咒骂。

李氏是这个圈子里的人,自然听说了不少,所以她才会埋怨唐元贞多事,平白得罪了那么多贵妇。

唐元贞得罪人不打紧啊,关键是会连累王怀瑾和王令仪。

李氏虽然不满王怀瑾的“不孝”,但到底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她还是希望王怀瑾能过得好。

再说了,只有王怀瑾过得好了,李氏才能保有现在的舒坦日子。

否则,就王鼎现在的好色昏聩,李氏若没有王怀瑾这么一个出色的长子,让王鼎多少有些忌惮,他们家早就被那群小妖精造了反!

婆子吐槽完唐元贞,又觑了眼李氏的脸色,小心翼翼的说道:“太夫人,现在有个好消息——”

李氏抬了抬眼皮,“什么好消息?你个老货,直接说就是了,卖什么关子?”

婆子左右看了看,压低嗓门:“有人在京郊建了个庄园,说是在那儿吸食无忧散,每剂只需五十贯……”

第226章 风起

李氏和心腹婆子在屋里低语。

窗外,有个人悄悄舔了舔手指,在窗纸上戳了个洞。

而后她通过那小小的洞往里窥视。

李氏和婆子的声音很低,奈何这人竟懂得唇语,将两人的对话“看”了个八/九不离十。

第二天清晨,便有人将消息送到了朝晖院。

唐元贞听完下人的回禀,面沉似水,看不出喜怒。

待到傍晚,王怀瑾从衙门回来,唐元贞叹息道:“粮价又涨了,我已经命人从庄子上又调拨了一些粮食进城。”

王怀瑾闻言,也有些担心,“唉,外头的流言更加猖狂了,竟有人污蔑圣人。”

提前制造舆论攻势,目标直指当今皇帝,妥妥是要谋逆的前奏啊。

王怀瑾心里隐隐有种不安的预感,总觉得京中要有大事发生。

“夫君,外头乱象初现,咱们必须多加注意啊。”他们上有老、下有小,肩负着阖家的安危,自是要谨慎些。

王怀瑾点点头,“咱们家有一百五十部曲,另外还有一百客女,安全上应该没有问题。”

只要是不是大规模的兵变,王家便不会出事。

唐元贞欲言又止,一副为难的表情。

王怀瑾疑惑道,“娘子,我们夫妻之间还有什么话不能说?”

唐元贞咬了咬牙,方道:“咱们这儿自是没什么大碍,我就担心新宅那边——”

当日分家的时候,王鼎只带走了自己麾下的部曲,也就是二百人。

而这些人,王鼎也没有全都安排在京里。

所谓部曲,战时跟着主人上战场,闲暇的时候,要为主人耕种、做事。

王鼎在京郊有田庄,庄上主要的劳动力便是部曲和客女。

王鼎只留下二三十人看家护院,其它大部分人手都被他安排去了庄子干活。

若是放在以前,王鼎还算清醒的时候,王怀瑾根本不必担心他们的安全。

可现在,王鼎被酒色所迷,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跟侍婢厮混,还真不一定能察觉外面的异样。

这几日王怀瑾一直在担心新宅那边。

只是碍于赵氏和唐元贞,他没有说出口。

如今被唐元贞先说了出来,王怀瑾暗自松了口气,却还要嘴硬,“那边有什么可担心的?再说了,咱们担心,人家也要领情才是。”

都分家出去了,李氏却还不忘算计王令仪的婚事。

一想到李家那几个在新宅“小住”的表小姐,王怀瑾就心里发冷。

李氏,一次又一次的挑战王怀瑾的心理底线。

王怀瑾现在都不愿意称呼她“阿娘”,足见被她伤得有多重。

唐元贞却娇嗔一句,“又说混话了。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她,到底是夫君的亲娘啊。”

没错,就是那句该死的“天下无不是的父母”,不管李氏做了多少天怒人怨的事,只因为她是王怀瑾的生身之母,她便似拿到了免死金牌。

王怀瑾就不能跟她计较。

一旦李氏有什么事,王怀瑾还不能推辞。

否则,就是“不孝”。

哪怕他过继出去,世人也会说一句“名分可断,血缘又岂能断”?

李氏就像是跗骨之蛆,甩都甩不掉。

还有一点,唐元贞是儿媳妇。有些话,王怀瑾能说,她却不能说。

对于李氏,她非但不能直言其缺点,反而还要在王怀瑾抱怨的时候予以安慰。

要不然,等日后李氏死了,王怀瑾再想起李氏的好处,或许就会在意唐元贞对李氏的态度,两口子也会因此而生出嫌隙。

唐元贞可不想为了一个李氏,跟深爱的丈夫有了隔阂。

左右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儿,唐元贞乐得做好人,“夫君,这个时候,咱们可不能赌气。外头越来越不安稳了,新宅那边老的老、小的小,还需要咱们看顾一二啊。”

王怀瑾脸色有些难看,良久,方叹了口气,道:“娘子说得对,这不是赌气的事,我待会儿就去新宅那边看看。”

到底是自己亲爹娘,他怎么可能真的不管不顾?

就知道会这样!

唐元贞垂下眼睑,嘴角噙着一抹坏笑:不知郎君见到李氏吸毒的样子会是怎样的反应!

……

唐宓从老神仙那儿要了几张孕妇滋补药膳方子,亲自给赵七娘送了去。

在摘星院坐了一会儿,她便回来了。

回到揽月阁,吃了一碗解暑的茶汤,没心思看书,她便开始裁剪纸张。

将上好的姜黄纸裁成正方形,然后仔细的折着,最后折成纸鹤。

阿玖说过,这种纸鹤叫千纸鹤,只要她折满一千只便可以许下心愿。

虽然理智告诉她,折纸鹤什么的太过迷信,根本没用,但她还是忍不住去做。

不知十八郎在路上可顺遂。

不知他何时抵达西北。

不知他到了西北后将会面临怎样的处境。

不知……

她只知道,她想要十八郎平安归来!

咕、咕咕~~

窗外响起了熟悉的鸽子叫声。

唐宓赶忙放下手里折了一半的纸鹤,起身打开窗子。

白羽带灰点儿的鸽子扑棱棱的飞了进来。

唐宓熟稔的抱起鸽子,解下它爪子上的竹筒。

“阿陈,带小雨点儿去吃些东西。”

唐宓把鸽子交给侍婢,自己则握着竹筒,坐在窗下准备看信。

李寿的信很短,大概交代了自己的行程,然后没头没脑的写了一句话:“小心二皇子!”

二皇子?萧贵妃所出的那位血统高贵的皇子?

好好的,十八郎提他做什么?

唐宓有些不解,却也没有往深处想,左右是跟她不相干的人,她没必要在意。

此时的唐宓哪里知道,接了下的日子里,她将会跟这位二皇子有躲不开的纠缠!

……

王怀淑肉疼的从黑市买来无忧散,按时按计量的给方氏服用。

这天,她又盯着方氏吃完,这才回到自己房间。

天边堆起了乌云,天渐渐阴沉下来,空气很闷,一场大雨在即。

“哎呀,我怎么把这事儿给忘了!”

王怀淑用力捶了下脑袋,表情很是懊恼。

接着,她简单收拾了下自己的妆容,便匆匆去了书房。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明天便会有一场大乱,而李其珏完全可以在这次动乱中谋取政治资本……

第227章 被雷劈了

天边乌云翻滚,远处有隐隐的雷声传来。

这样的天气,只要不是不懂事的奶娃子,任谁看了,都知道是一场大雨的前奏。

某处豪奢、张扬的庭院中,一个中年男子望着天上的乌云忍不住狂笑:“天助我也,哈哈,真是天助我也!”

“雷,再大一点!”

“雨,赶紧下!”

“哈哈,哈哈哈!打雷,下雨,哈哈,老天爷,你就尽情的来吧!”

男子双手伸向天空,笑得如癫似狂。

好半晌,他才抹去眼角激动的泪水,嘶哑着嗓子对身边的人说道:“按计划,今晚行动!”

“是!”

深夜,龙首原上寂静无声。

几个黑影晃动,很快就没入漆黑的夜幕中。

天边,云层更加厚了,雷声由远及近,轰隆隆的巨响,宛若开山裂石。

咔嚓、咔嚓~

叉子状的闪电一道道的划过夜空,只把人惊得人心惶惶。

哗啦啦——

大雨,倾盆而下!

唐宓坐在窗下,看着外面宛若混沌初开的景象,没有来的有股不安袭上心头。

她手里折着千纸鹤,思绪却飞到了千里之外。

唔,不知道二九兄那边可有这么大的雷雨。

应该没有……吧。

唐宓希望没有,这么大的雨天,行军打仗太遭罪了。

李寿虽然跟在主帅身边,按理不会吃太多苦,但到底不如在家里舒坦啊。

唐宓一边折着纸鹤,一边暗暗的祈祷:惟愿十八郎一切顺遂、平安!

折着折着,困意席卷而来,唐宓竟趴在小几上睡着了。

阿陈、阿苏等几个侍婢见了,赶忙将她唤醒,然后扶着她上了床。

唐宓困极了,竟一夜好眠到天亮。

自然醒来,唐宓只觉得精神好了许多,洗漱完毕,便去朝晖院给父母请安,兼用早饭。

结果却听到了一个让她震惊的消息——昨夜,龙首原上的永安宫被雷劈了,还燃起了大火!

“哈?永、永安宫着火了?大火烧了一夜,大雨都浇不灭?”

唐宓的一双杏眼瞪得溜圆,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没错。永安宫被雷火击中,大火烧了一夜,直到现在还没有熄灭。”

唐元贞一脸凝重。

龙首原发生的事,她居于内宅,为何知道得这般清楚?

原因很简单,实在是那边的阵仗闹得太大了,京城的宵禁都挡不住慌乱的百姓。

永安宫是什么地方?

答曰,乃先帝重病时休养的地方。

想当年先帝旧伤发作,几乎不能处理朝政,便由太子监国。

太子纯孝,为了让先帝能安静养病,特意修葺了龙首原上的一处前朝宫殿。

宫殿修缮完毕后,太子更是亲自命名为“永安宫”,希望先帝能够永远安康。

太子这般孝顺,先帝很是欣慰,很快便搬了过去。

只可惜,先帝在永安宫只住了半年便薨逝了。

先帝去后,太子登基后,为了表示对先帝的敬爱,命人封了永安宫。

或许是因为先帝在永安宫驾崩的,在世人眼中,永安宫便代表了先帝。

如今,永安宫遭遇雷火,还被付之一炬,唐宓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外头还不定有怎样的流言蜚语呢。

果然,中午时分,坊间便谣言四起——

当今圣人郑宥前有杀父弑君,今又倒行逆施,终激怒上苍(或先帝),特降下雷火。

什么?你说这是谣言?

好,那你解释一下,为何京城这么大,雷火偏偏击中了象征先帝的永安宫?

什么?你说是巧合?

很好,那你再解释一下,为何昨夜那么大的雨,却没能浇灭永安宫的大火?

对此,唐元贞却能够很好的解释。

她拉着上朝归来的王怀瑾,低声说道:“我记得永安宫设置了避雷龙符?”

王怀瑾点头。

在大梁,匠人们就已经能够设置出完美的避雷设施。

即在建筑屋顶四角加一个铜质的龙头,将雷引过来,然后通过龙口中的舌头引入地下的埋线,继而达到避雷的效果。

当然,那时还没有雷电的具体科学理论,匠人们只是根据经验,知道那样设计可以避免雷火。

唐元贞却知道避雷针的原理,细细的跟王怀瑾讲解:“……只需将龙口中的舌头引线破坏掉,龙符便从避雷的祥瑞变成了引雷的祸端。”

雷引来了,火还远吗?

王怀瑾讶然,“竟、竟有这样的事?”

至于唐元贞为何知道这么多,王怀瑾并不感到疑惑。

他的妻子有多么聪慧、能干,夫妻多年,他比任何人都知道。

唐家私藏的古籍那么多,唐元贞是那些书的主人,自然知道书中记录的知识。

或许,避雷龙符便是某本古籍中记载的。

要不然,那些匠人又是如何设计的?

王怀瑾对于妻子,有种蜜汁信任!

唐元贞点头,“永安宫虽被大火焚毁,但残骸还在,尤其是地下的引线,应该没有被破坏掉。请匠人一看便知道。”

王怀瑾暗暗将这事记下,然后又问起了另一件蹊跷事,“永安宫的大火为何水浇不灭?”

唐元贞成竹在胸,“这也简单。地下有种褐色的液体,名曰石漆,可燃烧,水浇不灭。”

“石漆?”王怀瑾还是头一次听说这种东西。

唐元贞颔首,“没错,就是石漆,也可以称之为石脂、肥水,是一种可以燃烧的水。”

她嘴上说得轻松,心里也有些纳闷:大梁竟有人发现了石油?不会还有穿越同仁吧?

不能怪唐元贞胡思乱想,实在是这个时空都快被穿成筛子了,只一个王家,就出现了三个穿越者。

放眼大梁土地广袤、人口众多,不定在什么地方就出现一二两个穿越者哩。

“可以燃烧的水?”王怀瑾第一个反应是不信,水怎么能燃烧?

但这话是从妻子口中说出来的,肯定不会有假啊。

唐元贞仔细回想了下,“郎君可派人去高奴县寻找,那里便盛产石漆。”

王怀瑾答应下来,赶忙命人去高奴。

所幸高奴距离京城不远,王怀瑾派去的人第三天便回来了,还带回来一坛子黑漆漆的东西。

王怀瑾亲自做了实验,发现石漆果然水浇不灭。

他不再犹豫,抱着那坛子石漆便进了宫……

第228章 昏迷

王怀瑾入宫,李其珏出宫。

李其珏的心情很复杂,兴奋,却仍有一丝的遗憾。

王怀淑没有骗他。

昨夜,龙首原果然遭遇雷火袭击,永安宫被焚毁殆尽。

但,王怀淑只是知道结果,却并不知道原因。

李其珏有了上次无忧散的教训,这次不敢再耽搁时间去调查,赶忙进宫回禀了圣人。

奈何圣人不信啊。

也不能怪圣人,好好的,李其珏空口白牙的说永安宫会着火,这事儿放任谁身上,谁也不会轻信。

不过,李其珏虽然没有证据,却言之凿凿,那坚定的态度,圣人也不禁有些嘀咕——

算了,大不了多派几个人去永安宫守着。

真若是有了意外,也可以随时照应。

抱着怀疑的态度,圣人加派了一队人马去龙首原。

结果,还不到半夜,龙首原上便雷电交加,四溢的火花顺着龙符蜿蜒而下,瞬间便引燃了横梁。

看守的兵卒迅速反应过来,纷纷拿着竹制的水枪救火。

只可惜,火势太猛了,人根本就不能靠近,众人只能眼睁睁看着大火吞噬着豪华的宫殿。

很快,消息便传到了太极宫,圣人站在高处,远眺着火光冲天的龙首原,嘴里喃喃道:“李其珏言中了,永安宫果然被雷火所毁。”

不过圣人忙着安抚永安宫被雷劈所引发的流言,没来及召见李其珏。

忙了两日,将所有事情都安排妥当后,圣人第一时间将李其珏召进了宫。

圣人的意思很明确,你丫怎么知道永安宫会被雷劈?

李其珏闪烁其词,推说自己是看雷电如此迅猛,而龙首原位于高地,最有可能被雷火所袭,所以才会有此担心。

圣人一句话都不信。

他可没忘了那日李其珏坚定的模样,哪里有半分“猜测”,分明就是笃定,好不好?

但李其珏不说实话,圣人也不能对他用刑。

再者,李其珏明知道自己的说辞不能说服圣人,却还跑来提醒,这份“忠心”,圣人很是受用。

口头表扬了李其珏一番,又鼓励他再接再厉,圣人便将李其珏打发出来。

没有实质的恩赏,这多少让李其珏有些遗憾。

可到底在圣人面前刷了一遍存在感,李其珏整体还是满意的。

接下来,就是等待“那件事”的发生了。

王怀淑说了,那件事闹得很大,整个京城都乱成了一团,许多勋贵、宗室和文臣都被牵连了。

如果操作好了,他定能有所收益。

至于为何没将“那件事”回禀圣人,李其珏表示:他又不傻,这种事若是提前说了,圣人不怀疑他是同谋,也会怀疑他为何“先知”。

就目前而言,李其珏还不想把王怀淑推出来。

毕竟他也不确定王怀淑还能“预知”多少未来,若现在就将她推出来,未免早了些。

她还有利用的价值!

李其珏脑子里千转百回,也就没有留意与他错身而过的王怀瑾。

王怀瑾却看到了他,心里暗自嘀咕:这个时候,李其珏进宫做什么?

对这个便宜妹夫,王怀瑾没有多少好感。

这人,太凉薄、太功利了!

若不是王怀淑做得太过,将娘家人都恶心坏了,王怀瑾早就杀上李家找李其珏讨要说法了——王家女儿还活着,你丫就纳妾生庶长子,当王家都是死人嘛?

不过,李其珏到底有脑子,虽然不待见王怀淑,还间接的落了王家的面子。

但逢年过节的时候,他依然亲自来王家给赵氏请安,做足了好女婿的模样。

也正是李其珏的这一点,才让王怀瑾哪怕再怎么看不上他,也没有彻底撕破脸。

看着李其珏匆匆而过,王怀瑾眼睛眯了眯,没有说话,只暗暗将此事记在了心上。

“哦?此物竟能水浇不灭?”

圣人听完王怀瑾的汇报,很是惊奇,命内侍将坛子抱了过来。

坛子里装着黑漆漆的液体,很粘稠,味道也很刺鼻。

圣人仔细看了看,然后对内侍说:“去拿个炭盆过来。”

他要亲自试验一番。

内侍答应一声,赶忙下去准备。

王怀瑾在旁边解说,指导圣人亲自试验了一把。

石油,自然是能在水里燃烧的。

看着水中火,圣人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就那么定定的看着。

良久,火都没有熄灭,还是经王怀瑾提醒,用沙子才将火扑灭。

恰在这时,圣人派去龙首原的人也回来了,回禀道:“启奏陛下,永安宫的龙符果然被人动了手脚,埋入地下的引线不见了,而烧焦的横梁上有铜链的残骸。”

“他们把引线绕到了横梁上?”

圣人笃定的说道。

所以,大火才会从横梁烧起来。

那人回道:“是。”

圣人摆摆手,将那人打发出去,而后冷笑道:“好算计,朕竟不知他们还有这等人才,连避雷龙符都能利用。”

王怀瑾垂手肃立,没有吭声,就那么站着。

圣人看了眼王怀瑾,表情柔和了许多,“王卿,你娶了个好娘子哇。”

这对夫妻,真是算得上大梁模范夫妻了,恩爱也就算了,偏偏都这么能干。

又是出书、又是御敌,如今连引雷、石漆都知道。

啧啧,王怀瑾好福气啊,娶了个名门淑媛不说,这位名门淑媛还恁般出色。

女肖其母,唐元贞这般厉害,唐宓应该也差不到哪儿去吧。

圣人打从心底里为李寿高兴!

王怀瑾笑而不语,算是默认了圣人的称赞。

这狗粮吃得……圣人有些泛酸,挥挥手,将王怀瑾也打发出去。

不就是有个知心爱人嘛,他也有!

圣人忙了这些日子,身心俱疲,抬腿去了萧贵妃的宫殿。

萧贵妃神情有些慌乱,仿佛刚刚做了什么见不得的事。

圣人却没有察觉,跟萧贵妃抱怨:“阿罗,你是不知道那些人有多过分,竟使计让雷劈了永安宫……”

萧贵妃的手有些颤抖,脸色更是惨白的厉害,根本没有接圣人的话茬。

圣人也不在意,斜靠在隐囊上,闭着眼睛,继续抱怨着,“先是无忧散,接着又是雷火、石漆,朕不知道,他们接下来还有什么鬼魅伎俩。”

萧贵妃听到“无忧散”三个字的时候,整个人都僵硬起来。

当天夜里,姜皇后便接到了一个令她魂飞天外的消息——

圣人,昏迷不醒!

第229章 要变天了

姜皇后不愧是中宫之主,乍闻噩耗,经过短暂的惊愕、慌乱后,便迅速的镇定下来。

她立刻命人去东宫寻找太子,自己则带着一大群的宫女、内侍急匆匆的往萧贵妃的宫殿赶来。

“圣人!”

姜皇后三步并作两步,飞扑到榻前。

圣人躺在榻上,双目紧闭,脸色蜡黄,呼吸略微急促。

面对姜皇后泣血般的呼唤,圣人丝毫没有反应,依然昏睡不已。

“萧氏,到底是怎么回事?”

姜皇后接连呼唤了圣人好几声,见圣人都没有反应,她的眼泪扑簌簌的往下掉。

强忍着心底的无措,姜皇后拿帕子擦去泪水,冷声喝问萧贵妃。

萧贵妃跪在一旁,身子瑟瑟发抖,声音也有些发颤,“回、回娘子的话,妾、妾身也不知道啊。”

“不知道?圣人在你这里无故昏迷,你却不知道原因?”

姜皇后的目光仿佛利刃,目标直指萧贵妃。

如果目光能杀人,这会儿萧贵妃约莫早就没气了。

萧贵妃第一次看到一向和善的姜皇后流露出如此骇人的气势,原就瑟缩的身子抖得愈发厉害。

她艰难的说道:“好叫娘子知道,刚才妾身陪圣人说话,起先还好好的,说着说着,圣人就忽然昏倒了。妾身吓得六神无主,这才命人去寻娘子。”

说到这里,萧贵妃似乎想到了什么,赶忙说道:“娘子明鉴,如果圣人昏迷的事与妾身有关,妾身又何必第一时间回禀娘子?”

姜皇后一窒。

萧贵妃说得不无道理。

如果她真有什么不臣之心,大可趁着皇帝昏迷的时候,假传圣旨,来个矫诏弄死太子,然后推自己儿子上位。

萧贵妃母子身后亦有不少拥趸者,想要这般谋夺皇位,也不是不可能!

退一万步讲,就算萧贵妃没有谋逆的心思,暂时封锁皇帝昏迷的消息,留足时间好把自己摘出去,也在情理之中。

但萧贵妃没这么做,反而坦荡荡的直接将回禀了姜皇后,足见其问心无愧!

姜皇后别开视线,不再与萧贵妃对视,而是看向了昏迷中的皇帝,幽幽的说道:“话虽如此,但圣人毕竟是在你的宫殿里昏倒的,你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萧贵妃脸色愈发难看了。姜皇后的话状似无理,却道破了一个事实。

皇权社会下,皇帝就是一切。

所以,姜皇后还是命人先将萧贵妃关了起来,然后请太医院的所有太医轮番前来问诊。

这时候,太子赶了过来。

“阿娘,阿爹怎么样了?”太子走得很急,额上都有了汗珠。

“噤声!”姜皇后看到儿子过来了,心里就踏实了,她低声训斥了儿子一句,而后母子两个齐齐看向给圣人诊脉的医正。

医正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儿,搭在圣人手腕上的两根手指都在微微颤抖。

老人家活了五十多岁,先后在前朝、新朝做太医,对宫闱内的污糟事儿再清楚不过。

但皇帝无端昏迷这样的情况,他还是头一次碰到。

医正已经感觉到,有一把横刀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劈下来。

“医正~~”姜皇后看出医正的紧张,冷声提醒道。

医正激灵灵打了个寒战,赶忙敛住心神,稳住手脚,细细的给圣人把脉。

“咦?”医正静静的把了好一会儿,眼中不禁露出疑惑之色。

但他不敢轻易说出来,只得换了只手继续把脉。

嘶~~

怎么回事?

医正的脑门上已经冒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儿。

他不敢回头去看皇后、太子急切的目光,咬了咬牙,开始翻检起圣人的眼皮。

瞳孔似乎也没什么问题啊!

“医正,圣人到底怎么了?”

姜皇后看出不对劲,低声询问道。

医正的心怦怦乱跳,犹豫好久,方小心翼翼的说道:“圣人的脉象平和,并无甚不妥之处。”

“没有什么不妥之处?那圣人为何会昏迷不醒?”

姜皇后根本不信医正的话,有些急躁的低吼着。

“这……”医正也想知道哇,圣人明明没有什么问题,却一直昏睡。

但他清楚自己的身份,面对发怒的皇后,他本能的跪倒在地,“娘子恕罪,都是微臣无用,微臣、微臣实在诊不出圣人的病症。”

姜皇后定定的看着医正,只把他看得愈发瑟缩,这才冷声道:“你既然无用,那就换个有用的大夫来!”

医正领命,赶忙让自己的同僚轮番进来诊脉。

太医院十几名太医,个个心惊胆战,摸了脉,看了脸色,又检查了瞳孔,然后都没有发现什么问题。

众人交换了一下眼色,都从彼此的眼眸中看到了无措。

娘的,到底该怎么办?

最后还是医正壮着胆子问道:“娘子,不知陛下昏迷前可有进什么吃食?”

姜皇后已经问过萧贵妃,所以很笃定的说道:“不曾,圣人只是跟人说说话,突然就昏厥了。”

“……”医正彻底没词儿了。

不过,他到底在内城混迹多年,应对过各种阴私,如果抛开皇帝的身份,他完全可以控制得住。

压下心底的恐惧,医正说道:“圣人的情况有些复杂,臣等还需仔细研究。”

姜皇后紧蹙双眉,看了眼医正,又看了看昏迷的圣人,咬牙道:“本宫不管这些,本宫只要你们尽快唤醒陛下。”

医正等一众太医纷纷应道:“是,臣等定会竭尽全力救治圣人。”

姜皇后点了点头,而后对太子道:“大郎,国不可一日无君,明日你就代替你父皇去上朝吧。”

在听到圣人昏迷的消息后,太子就十分焦躁与担忧,这会儿见父亲仿若活死人一般躺在榻上,他更是心急如焚。

满脑子都是如何唤醒父皇,忽然听到母亲让他“监国”的话,不禁有些怔愣。

“阿娘,这、这——”是不是太心急了?

而且圣人出了事,应该召集首相和宗正前来,商议如何稳定大局。

就算是“监国”,也当有首相或是宗正提出来。

似姜皇后这般,似有些不妥啊。

姜皇后面沉似水,沉声道:“这什么这?我已经命虎贲进宫,南衙十六卫也紧急待命……京城乱不了!”

刹那间,太子觉得面前的姜皇后十分陌生……

第230章 小人得志

姜皇后当然要召集丞相和宗室进宫,因为有些事,根本就绕不过这些人。

不过,她没有召首相顾琰,而是找来了姜家的姻亲、五相中排行第三的柳大昌。

“……永安宫为雷火所毁,圣人心忧先帝,深感不安,特闭关斋戒为先帝祈福……”

柳大昌五十多岁的年纪,精瘦的面庞,留着三缕长须,不大的眼睛里精光闪烁,缓缓说道。

姜皇后点点头,“好,就按柳相公(相公:宰相的尊称)的说辞广布天下。”

圣人无故昏迷,这种事儿若传出去定会引起大乱。

所以,必须有个借口,以搪塞世人。

“是,娘子!”柳大昌难掩兴奋之色。

自拜相以来,已经十多年了,他一直被顾琰压着。

如今好不容易越过顾琰,哪怕只是暂时的,他的心里也无比痛快。

当然,如果能把“暂时”变成“永远”,那就更好了。

柳大昌眯起眼睛,掩住眼底的那抹野望。

“阿兄,千牛卫就交给你了。西北战事不停,京城流言满天飞,圣人又骤然病倒……太极宫不能乱,京城更不能乱。”

姜皇后十分镇定,一件件的将事情处理清楚。

“是,娘子只管放心!”姜鹤年,姜皇后的胞兄,也是姜清的父亲,无比激动的说道。

碌碌无为了半辈子,以为这辈子就这样了,没想到到了快知天命的年纪,竟有如此际遇。

圣人得了怪病,已经昏迷了一天一夜,姜皇后悄悄问过太医,圣人若继续昏迷下去,根本挺不过半个月。

想到外甥是太子,一旦圣人晏驾,太子就能继承皇位,届时,他便是新君的舅父。

爵位、权势……那还不是手到擒来?

就算现在太子还没有登基,圣人昏迷,太子监国,皇后垂帘,他们姜家也沾了大光。

这才第一天呢,姜皇后便将姜鹤年推到了千牛卫中郎将的位置。

手握兵权,拱卫京城,这种感觉真是太美妙了。

所以,姜鹤年现在只想做一件事,那就是竭尽所能的推太子上位。

他相信,只要太子做了皇帝,他们姜家将会有翻天覆地的变化。

“虎贲那边……”姜皇后微微蹙了蹙眉,虎贲中郎将是段成栋,这是铁杆帝党,绝不会听从她的调遣。

太子冷眼瞧着母亲一项项的安排事务,心中有种不好的感觉。

今天的母亲实在是太陌生了,陌生得让他感到可怕。

他不想把自己的生母想得太坏,可、可事实摆在眼前——父亲尚在昏迷,母亲就已经急着夺权了。

眼见着母亲将亲信一一安插下去,如今竟是连虎贲都想插手,他实在忍不住了,低声道:“阿娘,虎贲乃禁宫内卫,段将军亦是忠君之人,阿爹的事,不好瞒着他。”

明明可以正大光明的拉拢朝臣,为何非要偷偷摸摸,弄得像要谋反一样。

要知道,圣人昏迷,跟他们母子并无关系。

可让姜皇后这么一弄,却好似他们动的手脚。

是,圣人得了怪病,不省人事,确实不好声张出去。

但朝廷重臣、宗室长辈以及掌兵将军,还是要通知的。

如此,才能彰显他们母子的坦荡啊,也能更有效的稳定朝局。

姜皇后的种种举动,太子也明白,无非就是不相信那些人,只想推自己人上位。

但这样偷偷摸摸、任人唯亲,实在不是干大事的样子!

姜皇后听了太子的话,犹豫再三,终于点了点头,“大郎说得有理。来人,宣段将军入宫。”

不是她不想瞒着段成栋,而是瞒不过!

她频频的召见外臣,又提拔了自己的兄长,这些可以瞒过其他人,却瞒不过执掌禁卫的段成栋。

“阿娘,还有宗室那边——”太子再次提醒。

他是名正言顺的太子,不是谋逆篡位的逆子!

姜皇后揉了揉眉心,而后无奈的说道:“好吧,宣齐王进宫!”

她不想找宗正,因为那位是个极其刻板的老顽固,满心满眼里只有郑氏,绝不会任由外戚姜氏做大!

同为郑氏宗亲,还是齐王这样的人好打交道,不就是钱嘛,她给。

太子还想说什么,但见姜皇后已经面露不耐烦,他不敢再说,只得默默退到角落里。

等旁人不注意的时候,他悄悄溜了出去,跑到寝宫去守着昏迷的皇帝。

不多时,齐王和段成栋便先后进宫了。

姜皇后没有隐瞒,直接将两人带去见皇帝。

望着床榻上的圣人,段成栋的拳头握得紧紧的,一双虎目中已经有隐隐的泪光。

齐王肥硕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唯有一双挤成一条线的眼睛里精光闪烁。

……

第二天清晨,百官按时上朝。

结果却发现大殿之上的龙椅空空,龙椅下首设了一个座位,太子正端坐其上。

顾琰心里咯噔一下,但脸上却没有丝毫表露。

他眼角的余光扫了眼身旁的四位同僚:唔,其它三位也都是满眼意外,唯有柳大昌面带得意之色。

“怎么回事?圣人呢?”

霍顺资格老,又是“鲁莽”的武将,率先打破了大殿上的寂静。

内侍高声道:“永安宫无端被雷火所毁,圣人忧心先帝,特闭门斋戒,为先帝祈福!”

哗~~

朝臣一片哗然。

这种鬼话,谁信?

就好像说某位贵女纯孝,特意去庄子为长辈祈福。

明明是流放(或是关禁闭),却硬要找个好听的理由!

都是千年的狐狸,你丫给咱们玩儿什么聊斋?

霍顺正要张口,柳大昌站了出来:“没错,圣人已闭关。临闭关前,特命太子监国!”

顾琰挑了挑眉梢,这话,他一个字都不信。

还不等他说话,齐王又站了出来,“是极是极,阿兄确实闭关去了,直说永安宫大火,惊扰了先帝英灵,他要斋戒、念经!”

顾琰等其他几位宰相,相互看了一眼,都没有说话。

霍顺左看看、右看看,吧嗒吧嗒嘴,将满肚子的怀疑咽了下去。

眼见朝臣们虽心有疑惑,但还是噤了声,太子紧张的心略略放松了些。

接下来就是开始处理朝政。

朝会结束后,顾琰等四位宰相都没有动身,而是朝圣人日常安歇的两仪殿而去。

……

“太子监国,皇后垂帘,阿爹执掌千牛卫,哈哈,我们姜家这次终于可以挺起腰杆说话了!”

姜清兴奋得无以复加,阿姑掌权了,他们姜家又兴起了,她也可以好好跟某些人算算账!

第231章 免费的“午餐”

圣人已经昏迷十天了。

太医们翻遍了手头上的医书,但对于圣人的病还是束手无策。

现在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每天一遍的诊脉,开一些滋补养气的方子,然后祈祷上苍,圣人千万别有什么事。

否则,陪葬的名单里一定有他们中的某个人——总要有人为圣人的驾崩负责,试问还有比太医更合适的人选吗?!

太子每日都要来寝宫给圣人请安。

坐在榻前,一边帮圣人按摩手脚,一边回禀白天处理的政务。

“……西北那边,儿臣与议事堂商定后,又调拨了五万府兵过去,由段成梁负责。”

“十八郎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儿臣怕姑母挂心,只得暗地里寻找……”

“京中的流言有愈演愈烈之势,儿臣下令京兆府仔细调查,可惜只抓住了一些小喽啰。不过,儿臣会继续追查,断不会让那些宵小之辈祸乱京城。”

“阿娘,阿娘很担心阿爹,只是宫中还需要她稳定大局,所以、所以她才没能时刻守在您的身边。”

“阿弟担心您,数次想来见您,儿臣恐泄露了消息,便将他劝了回去。阿爹,儿臣不是信不过阿弟,而是您这次病得实在蹊跷,偏又是在萧贵妃那儿出的事……儿臣实在不敢冒险!”

“阿爹,您快点醒过来吧,儿臣、儿臣害怕——”

说到最后,太子趴在圣人的胳膊上痛哭起来。

他刚刚弱冠,也曾大逆不道的偷偷畅想自己做皇帝的模样。

但真让他坐在两仪殿,跟一众老臣商量朝政的时候,他心里总有些惶恐,唯恐自己做得不好,会葬送郑氏江山。

他背后还坐着姜皇后,更让他感到不自在。

特别是姜皇后突然表现出来的强势,太子陌生之余,更多的是害怕与抗拒。

有时他甚至怀疑,如果父亲真的去了,他是不是还要跟母亲争夺权力?被姜氏外戚和那几位老臣掣肘?

尤其是随着圣人昏迷时日的增多,姜皇后行事愈加肆无忌惮,太子对她的戒备也越来越重。

现在,太子最希望的,便是父亲尽快醒来,好让一切重新回归正常!

躺在榻上的皇帝依然双目紧闭,但若是仔细观察的话,便会发现,他的睫毛似乎动了。

……

“阿姑,阿姑,我要跟杨大傻子和离,您要给我做主!”

姜清抱着姜皇后的胳膊直晃悠,撒娇的说道。

她真是受够了杨谏那个废物,刚成亲那会儿她就想和离,结果被父母骂了一顿。

后来她跑到宫里哭诉,又被姜皇后训斥了一番。

姜皇后的意思很清楚,杨谏这一支虽然败落了,但弘农杨氏依然繁盛,宫里还有个杨太妃,对圣人有大恩,圣人是断不会允许有人给杨家没脸的。

就算和离,也要忍上几年。

而且还要抓住杨谏的错处,如此,圣人也好、杨太妃也罢,也能有个交代。

偏偏杨谏自成亲后,就一直规规矩矩的,偶有荒唐,却没什么大错。

姜清为数不多的耐心几乎耗尽。

就在她想着如何再闹腾一番,好逼得杨谏跟她和离的时候,宫里发生了惊天逆转。

哈哈,如今朝堂上她嫡亲表哥做主,后宫又有她姑母把持,杨太妃早在圣人“闭关”的第二天也关闭了自己的宫殿,声称要礼佛。

京城则在她父亲的兵力控制下,他们姜家再次权贵们争相巴结的对象。

此时不和离,更待何时?

姜皇后忙了一天的朝政,累得不行,哪里有闲心跟侄女掰扯这些琐事?

她捏了捏鼻梁,略带疲惫的说道:“好,待会儿我就命人去跟杨太妃说一声。”

“阿姑,我就知道您最疼我了。”

姜清喜笑颜开,就差手舞足蹈了。

借着,她又想到一事,故作体贴的说:“阿姑,杨太妃毕竟是圣人的长辈,这几年杨家对我也不错,我跟杨谏做不成夫妻,是没缘分。不过,我想帮他再找一个更合适的娘子。”

姜皇后皱眉,阿清何时这般懂事了?

姜清成亲三年,整天上蹿下跳的闹腾,姜皇后没少给她擦屁股,也把姜皇后对她的感情磨去大半。

现在的姜清于姜皇后而言,不过是娘家侄女,再不是什么最宠爱的女孩儿了。

姜清脸上带着笑,眼睛里却似淬了毒,“阿姑,我觉得王家的——”

她刚吐出那个“王”字,姜皇后的表情便变了,双眼冷冷的看着她。

姜清硬是在姜皇后那骇人的目光中住了嘴,根本不敢吐出“唐宓”两个字。

姜皇后冰冷的说道:“阿清,我再最后说一次,不许招惹唐宓,现在不行,以后也不行!”

活这么大,姜清还是第一次看到姜皇后如此吓人的模样,她连连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姜皇后不放心,继续冷声训道:“唐宓是李寿的未婚妻,这门亲事是圣人做得媒,只要大梁仍姓郑,他们的婚事就不可能有变。”

姜皇后的意思很明白,就算圣人真的晏驾,太子即位,姜氏重回权力中心,姜清也不得针对唐宓。

圣人去了,平阳还在呢。

姜皇后没有被权利冲昏头脑,她清醒着呢。

这十来日,她看似强势,参与了朝政,提拔了自己人,但所言所行都在世人能够容忍的范围内。

究其原因,正是平阳长公主五个字!

只要这位大梁铁娘子在一日,姜家就不可能真的一家独大。

姜清,她又有什么资格去针对平阳的儿媳妇?

再一个,姜皇后很清楚,她的太子,跟李寿的关系也非常亲厚。

连带着,太子对唐宓也观感不错,甚至比姜清这个不省心的表妹要亲近得多。

所以,哪怕太子即位,李寿不靠平阳,单靠他跟太子的交情,依然能过得顺风顺水。

姜皇后厉声训斥了姜清一顿,只把姜清训得眼泪婆娑。

见姜清哭了,姜皇后这才缓和了表情,柔声道:“阿清,我是为你好,以后你离十八郎和唐宓远一些。”

“嗯,我省的。”

姜清听出姜皇后有所软化,吸了吸鼻子,委屈的说道:“阿姑,我、我不是说唐宓,她跟十八郎订了亲,我怎么能算计她?我、我说的是王鼐的庶长女,懿德夫人教养长大,今年刚好十四岁,说给杨谏,正合适呢。”

听到“懿德夫人教养长大”几个字,姜皇后眼睛一亮。

说实话,现在她可以逼着杨家和离,但到底对不住杨太妃、有亏杨家,但若是能给杨谏说一门合适的亲事,也算是补偿了。

……

外面的风云变化影响不到新宅。

李氏打着哈欠,准备再拿出一剂无忧散吸食。

就在这时,她新提拔的心腹婆子匆匆走了进来,“太夫人,好消息啊。京郊的无忧山庄明日举办宴集,与会者可免费吸食无忧散……”

第232章 NO ZUO

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

天上也不会掉馅饼,即使掉了,也有可能是毒馅饼。

李氏却不明白这个道理,或许她是明白的,只是在利益面前,贪念占据了所有的思想,她还是信了。

“好、好,明儿我也去!”

免费的呀,一剂可以节省二百五十贯钱哩。

没错,黑市上的无忧散一天一个价儿,现在已经从二百贯飙升到了二百五十贯。

每吸食一剂,李氏的心就疼得滴血。

现在听到有不花钱的,她第一个反应就是去去去!

阿方是李氏的心腹,但自打她数次劝李氏不要吸食无忧散后,便被李氏冷落了。

周婆子趁机顶上,成为李氏跟前第一得用之人。

阿方虽被李氏冷落了,但她对李氏依然忠心。

站在外间,听周婆子挑唆李氏去什么无忧山庄,阿方下意识的觉得不靠谱。

免费?

天下哪有那等好事?

尤其是那个背地里卖无忧散的商人,更是黑心到了极点,否则也不会炒出二百五十贯的天价。

这样一个唯利是图的人,却忽然喊出“免费”的口号,怎么看怎么透着古怪啊。

阿方本能的想进去劝谏,可想到李氏已经被无忧散控制了心神,根本不听她的话,刚刚抬起来的脚又落了下来。

可放任李氏出去,阿方又担心出事。

左思右想,阿方终于有了决断,她转身出了正房。

“方妈妈,这是去哪儿啊?”

阿方一路疾行,路上经过的小丫鬟纷纷跟她见礼。其中一个眉眼出挑的碧衣小婢脆生生的询问道。

阿方瞥了那丫鬟一眼,冷声道:“不该问的别问,好生伺候姨娘才是正经!”

说罢,阿方快步朝二门走去。

那碧衣小婢撇了撇嘴,啐了一声,“呸,老虔婆,都失势了,还这般张狂,合该被人家挤出正房。”

小婢一边嘀嘀咕咕的骂着阿方,一边朝西跨院走去。

“阿香,嘀咕什么呢?”

妙仪慵懒的斜倚在窗边的贵妃榻上,眼见自己的小丫鬟嘟嘟囔囔的进来,随口问了一句。

小婢赶忙凑到妙仪身边,低声道:“姨娘,太夫人身边的阿方忽然出门了,瞧她那紧张的神情,婢子琢磨定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妙仪眸光一闪,“哦?阿方出门了?约莫是奉了太夫人的命令吧。”

小婢不屑的说道,“姨娘,阿方早就失宠了,现在阿周是太夫人跟前的红人儿,太夫人即便有什么差遣,应该也是阿周出面啊。”

妙仪勾了勾唇角,语气中难掩嘲讽,“你懂什么?阿方对太夫人最是忠心,哪怕没有太夫人的派遣,她也会为太夫人忙里忙外。”

以她对李氏、阿方这对主仆的了解,她推测,定是李氏那儿出了什么事,阿方跑回安国公府搬救兵呢。

这种事,以前又不是没发生过。

回想当年王怀婉被夫家苛待的时候,李氏不管,还是阿方四处帮忙走动呢。

对于阿方这种忠诚到了骨子里的世仆,妙仪鄙夷的同时也禁不住有点儿敬佩!

不过佩服归佩服,该办的事,妙仪还是要办的。

不多时,西跨院走出一个有些面生的小丫鬟,一路上总避着人,遮遮掩掩的出了大门。

而在她身后,则远远的缀着一个小丫鬟,跟她一起出了大门。

“京中风云变幻,一场大变就在眼前,妙仪,你的狐狸尾巴也该露出来了吧。”

萧皎皎坐在自己的房间里,眼睛却看着西跨院的方向。

之前她帮王令仪躲过了李家表妹的“围剿”,王怀瑾投桃报李,给她说了一门极好的亲事。

男方是个军中小书吏,出身庶族乡绅,家里颇有些家底儿。

有钱还有点儿权,本人生得不坏,还知道努力上进,家中只有他这一个独苗儿,父母亦不是刻薄之人……这样的婚配对象,萧皎皎真是再满意不过。

只是,亲事有了,她的嫁妆还没有着落。

萧皎皎太了解自己的嫡母了,那位是绝不可能给她这个庶女准备嫁妆的。

而萧家,根本就是个空壳子,日常用度都要耗费主母的嫁妆,又哪里有闲钱给个胡姬所出的庶女置办嫁妆?

另外,萧皎皎的亲事有了着落,可萧箐箐还单着呢。

唐元贞强势,王怀瑾又是个不懂风情的,萧氏姐妹早就绝了嫁给表哥的心思。只能另嫁他人。

李氏已经废了,根本指望不上。

萧皎皎若是不管萧箐箐,她的生母在萧家可就——

所以,她还要再帮萧箐箐找个门当户对的婆家。

只是,萧皎皎自己就是个足不出户的闺阁小娘子,在京城更是没有半点人脉,如何帮姐妹找婆家?

无奈之下,萧皎皎找上了唐元贞。

“太夫人搬离了国公府,但到底是国公爷的生母,若是有个什么,国公爷也会担心。”

聪明人说话,根本不会遮着掩着,萧皎皎直接说出自己所能做的,“另外,我看那位妙仪姨娘似乎也不是什么简单人物。”

唐元贞看着萧皎皎的眼睛,缓缓点头,“国公爷确实挂心老将军和太夫人,只是这后宅之事,国公爷实不好插手。表妹有心,若是能帮忙照看一二,我和国公爷定不会亏待了表妹。”

很好,有了唐元贞的许诺,萧皎皎便放心了。

李氏吸食无忧散的消息,便是萧皎皎传给唐元贞的。

如今又发现了妙仪的异常,萧皎皎满心欢喜,她对王怀瑾夫妇的“帮助”越大,得到的回馈也就越多。

萧皎皎已经可以想象,他日她出阁之时,定能带着令人满意的嫁妆。

……

这日,姜皇后将赵氏召进了宫。

“娘子给阿静说了门亲事?”

赵氏有些意外,话说她跟姜皇后的关系并不怎么样。

当年赵氏没有出宫的时候,掌管着太极宫的许多内务,变相了分薄了姜皇后的权势。

姜皇后不是没想过夺回属于自己的权利,奈何圣人更信任赵氏,姜皇后提都不敢提。

赵氏和姜皇后,虽不是名义上的婆媳,却有着婆媳的不少矛盾。

姜皇后对赵氏有芥蒂,赵氏也不怎么待见姜皇后,两人是王不见王!

如今姜皇后摆出亲近的姿态,赵氏第一个反应就是——有问题!

(天津https://)

第233章 NO DIE

赵氏不信姜皇后会真的为阿静考虑。

姜皇后所谓的“好亲事”,定是有所隐情。

所以,不等姜皇后开口说出杨谏的名字,赵氏便先拒绝了:“臣妇先代阿静谢过娘子,不过,我家阿静已经订了亲,是先夫去世前就定下的。”

姜皇后一肚子的话被憋了回去,脸顿时变得有些难看。

自打圣人昏迷后,她便大权独揽,连首相顾琰都要看她的眼色行事。

如今却被赵氏撅了面子,心里的不爽自是不必说。

“夫人,本宫怎么从未听说此事?”

姜皇后不高兴了,连一声“阿姨”也不愿叫了。

赵氏仍八风不动,心中的小人已经在冷笑:哼,姜皇后还真当圣人是死人?真以为能掌控大梁的朝廷?

“不过是些许小事,怎么能惊动娘子?”

赵氏淡淡的说着,而后不等姜皇后再说什么,竟直接起身,“娘子若是没有其它的吩咐,臣妇这就告辞了。”

“你……”郑宥眼瞅着就要不行了,你个老婆子居然还这般放肆?

姜皇后气得不轻,正要训斥赵氏。

却听得赵氏说了句:“多日不见圣人,臣妇想得厉害,正好今个儿进宫,顺路去瞧瞧他吧。”

姜皇后心里咯噔一下,赶忙说道:“夫人,圣人已经闭——”

赵氏似笑非笑的看着姜皇后,硬是让她将那个“关”字咽了回去。

这世间,若是问谁最了解圣人,定是非赵氏莫属。

自己奶大的孩子,赵氏比任何人都清楚他的秉性。

闭关?还祈福?

骗鬼去吧,反正赵氏是不信的。

圣人,定是出了什么事,所以才会任由姜皇后以及姜家人在朝堂上蹿下跳!

姜皇后被赵氏看得心里发虚,她知道对外的那个说辞根本骗不过赵氏。

赵氏应该早就怀疑了,却一直没有发作。

前些日子姜皇后是过得太顺遂了,居然忘了还有赵氏这么一号人物。

今日她更是作死的把赵氏请进了宫,这下好了,请神容易送神难。

她一时还真不知道该怎么糊弄赵氏。

要不,把实情告诉赵氏,然后带她去看圣人?

正如太子所说,圣人昏迷,又不是他们母子动的手,何必这般遮遮掩掩?

但……姜皇后尝到了独揽大权的甜头,实在不想这么快就让人分享。

因为她清楚,只要赵氏、平阳等人知道了圣人昏迷的消息,她们定会跟自己争夺权力,抢着在朝堂上安插自己的人手。

再等等,姜皇后已经拉拢了三分之一的朝臣,再给她半个月的时间,她就能控制一半以上的朝臣。

届时,她也不用再怕平阳、宗正他们了。

只是眼前这一关,该如何度过?

赵氏不是普通外命妇,她在宫中经营多年,势力远非她这个中宫之主所能比拟的。

就在姜皇后不知该如何应对的时候,赵氏突然开口了,“圣人既然不方便见臣妇,那臣妇就先告辞了!”

姜皇后大喜,赶忙说道:“好好,我送阿姨!”

情急之下,姜皇后顾不得摆架子,“阿姨”也叫了出来。

至于杨谏的亲事,更是被姜皇后抛到了九霄云外。

她现在只想赶紧把赵氏这个祖宗送出宫!

赵氏笑了笑,没有推辞,任由姜皇后恭恭敬敬的将她送出了太极宫。

站在宫门外,赵氏深深的看了眼层层叠叠的宫阙,然后便上了自家马车。

赵氏没有自家回家,而是去了平康坊。

左拐右绕,马车最后来到一栋不起眼的三进小院前。

车夫跳下车去敲门。

赵氏下了马车,走到门前时,门里的人正好已经把门打开了。

“咦?夫人,您怎么来了?”

开门的小丫鬟显然认识赵氏,客客气气的把人迎了进去。

“赵福,圣人怎么了?”

赵氏没有客套,拉住小院的主人直接问道。

“就知道瞒不过你老人家!”赵福笑了笑,将屋里的下人都打发出去,这才凑到赵氏的耳边低语了几句。

“胡闹!”

赵氏听完赵福的话,顿时沉下脸来,“你们真是太胡闹了!”

万一哪个环节出了意外,那就是惊天动地的大祸事!

赵福敛住了笑容,换上一副无奈的表情,“夫人,圣人也是没有其它的办法了,这才行此险招。不过您放心,圣人都已经安排好了,否则——”姜皇后也不会如此顺利的“夺权”。

赵氏缓缓点头,“那就好。有什么事,支应一声,老婆子虽然上了年纪,但手里还有几个人,好歹能给圣人跑个腿儿。”

赵福点头如捣蒜,“嗯嗯,奴婢省得。奴婢定会将您的意思转告给圣人。”

赵氏这才松了口气,又跟赵福仔细问了问圣人的情况,确定没有问题,便离开了小院。

赵氏的马车驶入了王家所在的巷子,阿方听到马蹄声,赶忙躲到了一旁。

目送马车从侧门入了大宅,阿方才小心翼翼的来到一处角门外。

“李婆子,开门!”

不多时,门便开了。

阿方侧身溜了进去。

唐元贞正在清点家里的存粮,阿何悄声走了进来。

“娘子,新宅的阿方来了,说是有要事相告。”阿何低声回禀道。

唐元贞抬起头,“阿方?让她进来吧。”

说实话,唐元贞对阿方的印象还不错,对主子忠心,却也没有失掉良心,是个忠仆。

阿方普通一声跪倒在地,泣道:“娘子,求您救救太夫人吧。”

唐元贞一惊,赶忙道:“阿娘她怎么了?”不是吸毒吸得正嗨吗?怎么就出事了?

阿方一五一十的将无忧山庄的事说了,而后道:“娘子,世间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婢子是不信的。娘子,那个什么无忧山庄,定是有什么猫腻!”

唐元贞点头,嗯,她也不信。

可问题是,李氏信哪。

阿方几乎是五体投地:“太夫人明日便要去那山庄,婢子担心,她老人家会被人算计。娘子,求您看在郎君的面子上,救救太夫人吧!”

“无忧山庄?”唐元贞蹙眉,阿方怀疑的有道理,这个地方绝对有问题。

现在京城是个什么情况?

波谲云诡,人心惶惶!

这个时候,居然还有人有闲心组织什么宴集。

那幕后之人,要么傻,要么别有居心。

唐元贞更倾向于后者。

还有,李氏就像个定时炸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引爆,不能再纵容下去了……

第234章 有古怪

傍晚,王怀瑾从衙门回来。

唐元贞便将白日阿方来过的事告诉了王怀瑾,而后道,“郎君,我竟不知道阿娘染上了无忧散的药瘾——”

尾音拖得长长的,抱怨意味十足。

王怀瑾讪讪的,摸了摸鼻子,陪笑道:“娘子,不是我故意瞒你,实在是——”丢人啊。

饶是他跟唐元贞夫妻情深,彼此没有什么秘密,但李氏的事,王怀瑾觉得实在不妥,所以就暂时没跟唐元贞说。

再一个,李氏跟唐元贞不对付,如今李氏又出了这种事,王怀瑾下意识的想瞒着唐元贞。

“娘子,你、你别生气啊!”

王怀瑾见唐元贞板着脸,赶忙舔着脸凑上来说好话。

唐元贞也不是真生气,她才不管李氏是吸毒还是烂赌呢。

听王怀瑾说了一车轱辘的好话,唐元贞这才缓和了表情,轻声道:“郎君,这事儿瞒不得啊。圣人已经明旨禁止无忧散,阿娘却还继续吸食,还偷偷从黑市上买,若是传出去,实在不好。且那黑市的价格太高了,一剂二百五十贯啊,每天一剂,这是什么概念?”

王鼎再丰厚的私产,都不够填李氏这个无底洞啊。

“什么?一剂二百五十贯?”王怀瑾的嘴巴张成了个0型。

上次他去新宅,亲眼见到母亲吸食无忧散,顿时气得火冒三丈。

气急之下,王怀瑾的态度就不怎么好,结果母子两个大吵一架,最后闹个不欢而散。

那时王怀瑾只顾着生气了,根本没有在意其它。

这会儿一听唐元贞这么说,几乎惊掉了下巴。

一剂二百五十贯,每天一剂,这是什么概念?

好,我告诉你这是什么概念!

都说长安居、大不易,而在京城,想要置办一套不错的三进小院,也就几千贯钱的事儿。

而李氏一个月服用无忧散所花费的钱,就高达七千五百贯,一套京城三进宅院就这么没了!

若是长此以往下去,就算王家有金山银山,也不够李氏挥霍的啊。

唐元贞用力点头,“这是阿方说的。阿娘已经从黑市买了近二十剂无忧散。”

足足耗费了五千贯钱。

王怀瑾有点傻眼。

唐元贞再接再厉,“阿方还说,那个在黑市售卖无忧散的人,在京郊弄了个什么无忧山庄,召集所有在他手中购买无忧散的人明日去山庄,说是有免费的无忧散可供与会者随意服用。”

“无忧山庄?”王怀瑾无意识的重复着。

唐元贞道:“阿方一个奴婢都觉得这事有蹊跷,偏偏阿娘似是着了魔,非要去。郎君,我担心,这里面有问题啊。”

现在京城是个什么局势?

西北战乱,京城流言蜚语,圣人又“闭关”,怎么看都是大乱之前的征兆。

可那人竟还在这样的时候办什么宴集?

绝对有猫腻!

王怀瑾点点头,“确实不太正常。”

阿娘染上了要命的药瘾,如今被药瘾控制着心神,竟连正常的思考能力都没有了。

咬牙想了许久,王怀瑾一拳头捶在小几上,“阿娘不能再在家里了,我要把她送到唐氏山庄去。”

戒毒!

必须戒毒!

否则阿娘这辈子就完了!

把李氏送去唐氏戒毒所,唐元贞自是一百个愿意。

不过,身为儿媳妇,她还是要装装样子,“郎君,这样对阿娘,是不是太、太过了。山庄是个什么情况,郎君应该也知道——”

强制戒除毒瘾,可是非常痛苦的。

李氏养尊处优了大半辈子,估计受不了这份罪吧。

王怀瑾听了唐元贞的话,有一刹那的犹豫,但一想到参与唐宓实验的那些死囚,脑海里便浮现出死囚们人不人鬼不鬼的丑态,他还是下定了决心,“不行,必须送去!”

痛苦一时,总比后半辈子都要受制于无忧散强!

“也是,郎君这般确实是为了阿娘好,”

唐元贞叹了口气,又道:“只是阿娘恐怕不会理解,就是阿爹那儿,恐怕也不会同意吧?”

唐氏戒毒所已经在京城有了名气,世人都知道那里是个什么地方。

男子去了也就罢了,如今王怀瑾把亲娘都送去,世人还不定怎么非议李氏、非议王家呢。

王鼎堂堂将军,定然不愿意让自家娘子的事被人在嘴里过来过去的。

王怀瑾目光坚定,“不同意也要同意。我这就去跟阿爹说。”

见王怀瑾如此坚持,唐元贞只有同意的份儿。

次日清晨,王怀瑾便急匆匆的去了新宅。

拉着王鼎在书房里谈了半个时辰,书房里传来王鼎大声呵斥的声音,以及噼里啪啦瓷器摔碎的响动。

王怀瑾终于出来了,顶着一脑门的茶叶末子。

他抹了把脸,顾不得身上的狼狈,直冲冲的去了李氏所在的上房。

片刻后,上房里也传来李氏尖利的叫骂声,啪啪的耳光声,随后又是哀哀的哭求声,最后化作呜呜的闷哼。

王怀瑾两边面颊上各有一个巴掌印儿,他双目赤红,指挥着膀大腰圆的几个婆子将李氏押进了马车里,然后一路朝城外驶去。

在临走前,王怀瑾还命人将周婆子绑了,交给手下拷问口供——王怀瑾很想知道,李氏一个内宅妇人,如何知道无忧散的黑市。

王怀瑾去了一整天,直到傍晚才满身疲惫的回来。

唐宓正在跟唐元贞说话,眼见王怀瑾进来,赶忙起身给父亲见礼。

“猫儿也在啊。”看到宝贝女儿,王怀瑾郁闷了一天的心终于有了几分开心。

“阿爹,累了吧!”唐宓乖巧的端来一杯温温的茶汤。

“乖!”王怀瑾揉了揉女儿的头,开心的将茶汤一饮而尽。

“一切都还顺利吧。”

唐元贞将王怀瑾迎到主位上,关切的问道。

王怀瑾点了点头,阿娘虽然一直闹腾,但还是将她交给了戒毒所的管事。

又去安排了一下阿娘的食宿等琐事,王怀瑾这才放心的回来。

“阿爹,山庄里都还好吗?”这些日子没去山庄,唐宓着实挂念。

王怀瑾又点了点头,“都还不错。蒋将军一直闭门养病,程季的药瘾有所缓解了,唯有郑二郎已经病愈,但他怕自己戒除得不够彻底,依然留在了山庄。”

唐宓挑眉,“郑二郎病好了,却没有走?”

咦,有古怪哟~~

第235章 试探

“是啊,这个郑二郎很有主见,”王怀瑾语气中带着些许赞叹。

都说郑二郎纨绔,可经过无忧散一事,王怀瑾却觉得,这孩子有着常人难以企及的坚韧。

正如唐元贞所说的那般,无忧散不是那么好戒除的。

郑二郎却硬是扛了过来,是山庄里最省心的病人。

如今病愈了,人家居然还担心会有反复,主动要求继续留在封闭的山庄里。

唐宓那好看的杏眼里闪过一抹异彩,问了句:“阿爹,他待在山庄里不嫌冷清、无聊?”

唐氏山庄说是戒毒所,其实就跟监狱差不多。

好好的人在里面呆的久了,也会熬出病来。

唐宓并不信郑二郎的说辞。

“我也问他了,他说不无聊,”

王怀瑾回想着白天跟郑二郎的谈话,说道:“每日里看看书,跟锦鳞卫打打双陆,或是寻蒋大将军聊天——”

“阿爹,您是说他去找蒋大将军聊天?”

唐宓敏锐的抓住了这丝不对劲。

“是啊。”王怀瑾不明白女儿为何特别在意郑二郎,但他还是耐心的跟女儿说话:“只是蒋大将军病情太重了,每日里痛苦不堪,形容十分狼狈,根本不愿见客。”

这是李寿交代给锦鳞卫的,他还安排了一个人住在蒋忠的病房里,每日里定时呻吟、嚎叫。

“郑二郎怎么说?”他信不信这个说辞?

唐宓很是担心,继续追问着。

之前王怀瑾还疑惑女儿为何在意郑二郎,随后忽的想到,在锦鳞卫接手山庄前,郑二郎等三个病患都是女儿直接负责的。

如今女儿虽然不管了,但关心那几位的病情,也在情理之中。

想通了这一节,王怀瑾不再纠结,爽快的回道:“他啊,嘴上直说‘遗憾’。不过他也是坚持,每天都去蒋忠的病房外给大将军请安,询问大将军的身体状况。”

听到这里,唐宓基本可以确定:郑二郎留在山庄,十有八、九是冲着蒋忠。

虽然唐宓不知道他为何这么做,但她相信自己的直觉。

又跟父母闲话了几句,唐宓便起身告辞了。

她没有回揽月阁,而是去了后院的花园子。

寻了一处树木繁茂的所在,唐宓打发了随侍的丫鬟,从袖袋里取出一枚玉笛放在嘴边吹了起来。

呜、呜呜、呜~~

几声长短不一的笛声响起。

不多时,便有一个人影闪了过来。

“黄一见过唐小娘子!”

来人是个精瘦的汉子,身量不高,五官普通,整个人看着十分不起眼。

唯有一双眼睛偶尔闪烁着精光。

这人是李寿临行前留给唐宓的人手,除了他,还有三人,分别是黄三、黄七和黄十二。

唐宓不会天真的以为这四个人是姓黄的四兄弟。

她推测,这四人应该是李寿豢养的死士或是暗探。

不管是什么身份,唐宓确定一点,他们绝不会伤害自己。

“齐王府的郑二郎有些不对劲,你去山庄查一查吧。”唐宓沉声吩咐道。

“是!”黄一应了一声。见唐宓没有其它的吩咐,一个纵身,人便消失了。

……

“放我出去,你们这群该死的奴婢,快点放我出去!”

这是妇人的声音,尖利而疯狂。

只可惜她所在的是一处独立的院落,距离主院很远,距离山路就更远了,就算她喊破喉咙,也不会有山庄外的人听到。

“啧,这是谁啊,大清早的就扰人清梦?”

郑二郎冲着朝阳伸了个懒腰,而后对门口守卫的锦鳞卫喊道。

“新送来的病人,不在咱们这个院子,而是在新建的别院。”

许是跟郑二郎处的时间久了,彼此也都熟悉了,门口的锦鳞卫很是随意的回道。

“哟?又有新病患了?还是个妇人?”

郑二郎转了转眼珠,走到门口,跟锦鳞卫套话,“是哪家的贵妇啊?”

锦鳞卫却摇摇头,“好叫二郎知道,某也不知道。昨儿送来的,听说药瘾很重,家里人实在瞒不住了,只好送了来。这不,又嚎上了!”

果然,远处一栋新搭建的木房子里,妇人凄厉的喊声传了过来——

“给我,快给我,呜呜,我给你钱,我有的是钱!”

“呜呜呜,求求你们了,快给我一剂吧。我实在受不了了!”

“王二郎,你个不孝子,竟、唔——”这是被人捂嘴了。

郑二郎有些遗憾,嘿,差一点儿就能知道是谁家女眷了,可惜!

“侍卫大哥,另外两位今个儿的身体如何了?”

郑二郎收回注意力,继续跟锦鳞卫聊天。

“程家那位还是那个死样子,啧啧,据说还是读书人呢,为了一剂无忧散竟是连猪狗都愿意学。”

提到程季,锦鳞卫是一脸的鄙夷。

“程三只是年轻,受不得无忧散的诱惑,”对于这位自己亲手拉下水的“好友”,郑二郎语气淡淡的,丝毫看不出当日跟程季几乎要拜把子的亲热劲儿。

“说起来,二郎你也年纪不大啊,怎么就——”能忍住无忧散的折磨?

郑二郎跟锦鳞卫套话,人家锦鳞卫也时刻不忘刺探郑二郎。

听到这话,郑二郎呲了呲牙,脸上又是一副玩世不恭的笑容,“哎呀,我不过吃腻了无忧散,不想再吃罢了。”

锦鳞卫一脸的不相信。

郑二郎却不再多说,打了个哈欠,“好了,不跟你说了,我要去给蒋大将军请安了。唉,不知道蒋大将军今天怎么样了,明明他来的时候药瘾并不是很严重啊。怎么总也不见好?”

蒋忠像个抱窝的老母鸡,整日待在病房里,不出来,也不让人探视。

郑二郎早就起了疑心,但每天里还能听到蒋忠的闷哼和呻吟声,多少打消了他的怀疑。

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怀疑又加重了——只闻其声,未见其人,到底不确定啊。

另外,李寿也许久没来了。

现在京里那么乱,李寿作为当今皇帝第一得用人,没道理不出现。

可偏偏就是没有他的消息。

有人说,李寿去了西北;

也有人说,李寿在山庄陪蒋忠“治病”。

目前,郑二郎有两个任务:第一,确定蒋忠的病情是否已经康复;第二,确定李寿是否在唐氏山庄。

心里想着,郑二郎脚下不停,来到了蒋忠的病房外,进行每日一次的试探……

第236章 神兵天降

“蒋将军,小子来给您请安啦。”

郑二郎整了整衣冠,来到蒋忠的“病房”外,恭敬的说道:“您今日可好些了?”

“唔~~”

屋里没有人说话,照例是一阵低低的呻吟声。

“蒋将军,您的药瘾又发作了?”

没有人应答,郑二郎仿佛已经习惯了,继续自说自话,“不应该啊,当日咱们三个一起来到这个山庄,那时您的药瘾最轻,怎么——”

到现在都还没好?

太不正常了啊。

郑二郎毫不掩饰他的疑惑,他在没有得到蒋忠回答后,甚至还开始询问守在蒋忠“病房”门外的两个锦鳞卫,“两位大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郑二郎几乎每天都来刷日常,两位锦鳞卫对他十分熟悉。

其中一位叹了口气,道:“还能是怎么回事?蒋将军旧伤时不时的发作,每次发作都疼痛难忍,忍不住了就——”吃上一剂。

如此反反复复,无忧散的药瘾自然是越来越严重了呗。

郑二郎眸光闪烁,故作恍然的说道:“瞧我,连这个都给忘了。蒋将军受了重伤嘛,他也正是为了镇痛,才沾上的无忧散。”

只是,郑二郎不信的是,以蒋忠的血性,他岂会有“忍不住”的时候?

要知道,连他郑二郎这般的纨绔,都能忍受得住无忧散的折磨,更不用说似蒋忠这般的硬汉了。

还药瘾越来越严重?

郑二郎一个字都不信。

但“病房”门口有锦鳞卫,他根本无法硬闯。

可不确定蒋忠是否病愈,北边的人就不敢轻举妄动,只能那么僵持着。

这般僵持,大梁朝廷耗得起,“那边”的人可耗不起啊。

唔~~

屋里还是断断续续的呻吟声,声量不大,似是从鼻腔里哼出来的。

所以,很难依靠这个声音来辨认。

郑二郎心里焦急,脸上却不显,忽然他似是听到了什么不对劲的声音,急急的对两位锦鳞卫说道:“两位大哥,你们听,蒋将军的声音不太对。哎呀,他、他不会发生了什么意外吧。”

两个锦鳞卫楞了一下,说实话,他们哪里听得出蒋忠的声音是否有变化?

分明就是毫无起伏的呻吟,好不好?!

郑二郎却煞有其事,偏着头又听了一会儿,愈发急切的说道:“哎呀,果然不对劲。两位,别耽搁了,咱们赶紧进去看看吧,千万别出什么事啊。”

说着,郑二郎抬腿就要往里闯。

两个锦鳞卫反应迅速,赶忙将他拦了下来。

“二郎,您知道山庄的规矩,没有管事的吩咐,谁也不能擅自进入‘病房’,特别是蒋将军这里,更是再三强调,绝不允许任何人进入。没办法啊,蒋将军英雄一世,自是不肯让人看到他如此狼狈的模样。”

“可、可蒋将军的声音不对劲啊。”

郑二郎急得直跳脚,伸着脖子试图越过两人,直接喊道:“蒋将军,蒋将军,您没事吧。若是没事的话,您言语一声啊。”

只要蒋忠说一个“没事”,郑二郎便能辨认出里面的人是否蒋忠。

没错,郑二郎怀疑,里面的人可能根本不是蒋忠本人,否则,他们何必这般遮遮掩掩?

“二郎,好二郎,您别让我们为难。”

两位锦鳞卫一边一个,各架着郑二郎的一只胳膊,将他直接抬回他自己的“病房”。

“哎哎,你们做什么?快放开我,让我去看一眼蒋将军,就一眼,好歹让我安个心。”

郑二郎嘴里嚷嚷着,双手也不住的挣扎。

奈何两位锦鳞卫手劲儿不小,拎小鸡崽儿一样将他弄走了。

被推搡着进了“病房”,郑二郎还满眼焦急,只是当房门被关上后,他的脸上复又露出严肃的神情,“蒋忠那儿一定有猫腻!”

但,只靠他自己,根本无法试探出真假。

想到这里,郑二郎扑到房门上,嘭嘭的敲起门来,“我说,你们别把门给我关上啊,我、我还没用朝食哩。”

院内的锦鳞卫头疼不已,扯着嗓子喊道:“好二郎,别吵了,某这就命人给您送。”

不多时,一个穿着褐色衣衫的仆役提着食盒进了郑二郎的房间。

郑二郎在人看不到的角度,用手沾着水在小几上写了几个字。

那仆役状似从食盒里往外端东西,眼睛却死死的盯着小几上那几个字。

看清所有的字后,仆役微微点了点头,表示领命。

郑二郎这才放心的挥挥手,故作不耐烦的说道,“下去吧!”

负责唐氏山庄管理的锦鳞卫头领姓秦,领校尉衔。

他听了属下的回禀后,拧眉道:“他怀疑了!”而且很有可能会采取行动。

问题是,十八郎交给他的任务是,一直隐瞒蒋将军已经离开的消息。

这个“一直”是多久,秦校尉不知道,但他可以确定,绝不是现在,而是越久越好!

可郑二郎已经起了疑心,还不定采取怎样的行动。

秦校尉唯一能做的,就是竭尽所能的抵挡住郑二郎等人的“试探”,继续隐瞒消息。

唉,该怎么做呢?

秦校尉心中一点儿成算都没有。

太阳升上天空,小半天的时间就这么过去了。

山间很是寂静。

山庄也安静下来,不远处的厨房里燃起了炊烟,浓郁的饭菜香味儿传了出来。

忽然间,一声凄厉的喊叫声打破了这种宁静——

“不好了,走水了!”

秦校尉刚准备用暮食,听到外面的骚乱,丢下筷子就往外走。

“发生什么事了?”

他最先想到的就是蒋忠,是以第一时间便赶到了蒋忠的“病房”。

结果,迎头碰到了火急火燎的郑二郎。

“着火了,蒋将军快跑啊。”

郑二郎形容有些狼狈,他几乎是连滚带爬的来到了“病房”外。

秦校尉赶忙捉住郑二郎的手,叱道:“郑二郎,你慌什么?”

“着火了,姓秦的,你没看到前头的火光吗?”

郑二郎气急之下,也忘了客气,一指不远处的厨房,大声喊道。

秦校尉顺着郑二郎的手指看过去,果然看到厨房上空黑烟滚滚,细细一听,还能听到哔哔啵啵火烧的声音。

“那也不能急。”秦校尉压着心底的疑惑,继续拉着郑二郎的胳膊。

“哎呀,火都要烧过来了,你、你还不急?感情被关在屋子里的不是你!”

郑二郎急得直跳脚,扭头又对屋子里喊,“蒋将军,蒋将军,您听到了没有,着火了,咱们赶紧避险啊。”

秦校尉还要拦阻,屋里忽然传出蒋忠的声音:“二郎,多谢你了,不过是厨房冒了点儿烟,没什么大碍,无需惊慌,更谈不上‘避险’。”

郑二郎正欲往里冲,听到这声音,顿时愣住了。

咦?这、真是蒋忠的声音。

秦校尉也是一愣,旋即就反应过来,赶忙来到门前,恭敬的说:“某锦鳞卫校尉,见过蒋将军。”

“嗯,秦校尉无需多礼。这些日子,多亏你照拂了。”蒋忠沉稳的声音再次从屋里传来。

秦校尉一脸的受宠若惊,“蒋将军不必客气,这都是某的职责。”

郑二郎终于反应过来,他的眼中惊疑不定,片刻后,道:“蒋将军,厨房的火势有点儿大,要不咱们去后院避上一避?”

只闻其声,未见其人,郑二还是不放心。

蒋忠哈哈一笑,道:“不必了,这点子小火,还吓不到本将。”

蒋忠停顿了片刻,又对秦校尉说道:“秦校尉,李十八可在山庄?”

郑二郎倏地竖起了耳朵。

秦校尉躬身立在门前,回道:“好叫将军知道,昨日十八郎去了京城,今日下午便回来。”

“好,待他回来后,来我这里一趟。”蒋忠的声音开始发颤,他低声咒骂了一句:“该死,又来了!”

接着,是一阵咬牙声。

再然后,便是熟悉的呻吟声。

郑二郎眯起眼睛,细细辨认着,他基本上可以确定,刚才屋里说话的人,应该就是蒋忠。

而这个声音,也与之前每日呻吟的是同一个人。

这么说,蒋忠真的一直都在山庄里?

郑二郎开始不确定起来。

中午,郑二郎吃了午食,两只眼睛死死盯着隔壁房间。

他想看看李寿到底会不会来。

只是,看着看着,他的眼皮开始发沉,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哈欠,头一歪,竟睡了过去。

不知睡了多久,郑二郎猛然惊醒。

抬头一看外面的日头,已然开始偏西。

他心下一急,赶忙跑出来,直奔蒋忠的房间。

再次被门口的锦鳞卫拦住了,“二郎且停一停,蒋将军正在跟十八郎说话。”

哈?李寿真的来了?

郑二郎更想进去看个究竟,结果那两个锦鳞卫说什么都不放行。

郑二郎无法,只得怏怏的回来了。

但他如何肯死心,想了想,他从绕向房舍的另一边,也就是后墙。

后墙上只有一个不大的窗户,且距离地面很高。

郑二郎左右看了看,见没有人,脚下一碾,一个纵身便跃起一丈有余。

他跃起的同时,双手用力往上一抓,竟死死的扣住了窗台,整个人挂在了后窗外。

艰难的伸出一根手指戳破了窗户纸,郑二郎眯起一个眼睛往里看着。

通过小小的窟窿,他先看到了一架屏风,隔着屏风,隐约看到两个人相对而坐。

他用力眨了眨眼睛,仔细辨认,发现那两个人的体型很像蒋忠和李寿。

他想看清两人的脸,却有些困难。

屋里的人还在说话——

李寿:“蒋将军,您的旧伤总也不好,药瘾也无法彻底戒除啊。”

蒋忠:“太医院的太医们都束手无策,京城的名医也无法医治,老夫,唉,也是没办法了。”

李寿:“我昨日进城,想去请老神仙来给您治病,结果老神仙去山里采药了,半个月前就出发了,最快也要月底才能回来。”

蒋忠:“……西北那边等不得啊。不是本将自夸,本将若是在阵前,阿史那王还能忌惮一二,本将若是迟迟不归,阿史那王定会长驱直入,到那时,京城危矣!”

李寿:“小子当然知道这些,只是您的药瘾不除,终究是个祸患啊……”

两人的声音很低,但郑二郎耳力了得,硬是将他们的对话听了个详详细细。

听清他们的谈话内容后,郑二郎对两人的真伪有了些许判断:应该就是他们!

郑二郎正想再听听有什么要紧的内容,忽然发现不远处有巡逻的锦鳞卫。

郑二郎担心暴露,一个鹞子翻身从后窗翻了下来,然后悄无声息的溜回自己的房间。

郑二郎走后,屋里的两个人似有所察,纷纷抬起头,露出清晰的面庞。

哪里是什么蒋忠、李寿,分明是一个陌生的中年男子和王令齐!

而在两人中间的小几下面,正趴着一只翠羽大鹦鹉,一只鸟分饰两角,演得那叫一个酣畅淋漓。

傍晚,一只鹞子从后院飞了出来,直直的朝京城而去。

……

西北边疆。

阿史那部落洗劫完边城,在城外三十里的地方修整。

他们再向南推进百余里便是径州。

若是攻破了径州,再入武功,便能剑指长安!

阿史那部落的勇士们如野狼般嗷嗷叫,整日叫嚷着进攻进攻进攻!

阿史那王却异常静默,按兵不动,不知是在考虑进攻方略,还是在等什么重要的情报。

麾下悍将一轮又一轮的请战,阿史那王都驳了回去。

就在下面的将士们快要按耐不住的时候,一只鸽子从南而来。

阿史那部落第一谋士阿史那鹰抱着期待已久的鸽子,兴奋的往王帐而去。

半个时辰后,阿史那王便召集所有将军,一番商谈后,阿史那王坐在宝马上,鞭梢一指长安的方向,喊了句:“出发!”

阿史那王为了确保此次进攻的胜利,把家底儿都亮出来了。

足足十万大军,浩浩荡荡的杀向径州。

径州。

刺史张元急得团团转,斥候发回消息,说城外三十里发现了大批骑兵。

虽不确定是不是胡人,但张元本能的猜测就是他们!

当日阿史那王破边城的时候,张元便有预感,他这里将是胡人进攻的第二步!

如今,预感成真,敌人来了。

而径州只有折冲府的三千府兵,根本就挡不住十万胡人的铁蹄!

“径州危矣,径州的数十万百姓危矣!”

张元趴在城墙的墙垛子上,看着那如洪水般涌来的兵卒,只觉得眼前发黑。

紧接着,他灰败的脸上露出狂喜,因为他发现,来袭的那群兵马正前方竖起了一杆大旗,上面赫然写着一个“蒋”字!

第237章 又被雷劈了

圣人昏迷的第十五天。

早上天还没亮,王怀瑾便照例去上朝。

按照惯例,他要傍晚才能回来。

但今天不同,还不到正午,他竟回来了。

进了家门,王怀瑾没有回朝晖院,而是直奔赵氏的寸心堂。

“母亲,我被调去礼部了,还是侍郎。”

王怀瑾面沉似水,低低的说道。

“怎么回事?好好的,你怎么会被调职?”赵氏原本歪斜在隐囊上,听了这话,不由得坐直了身子。

王怀瑾用没有感情色彩的声音说道:“姜后说我原本就是文臣,一代大儒唐太府的女婿,是写过《三字经》、《千字文》的文人,理当在更合适的位置上彰显才能,岂可在不对口的兵部浪费时间?”

“是姜氏的主意?”赵氏眯起了眼睛,忽的问道:“接替你兵部侍郎的是何人?莫不是姜家的姻亲吧?”

如今,姜皇后把持朝政,太子都成了摆设。

姜后恨不能满朝都安插上自己家的人,奈何姜家子嗣不丰。

几代单传,姜皇后除了自己的嫡亲兄长,连个堂房的兄弟都没有。

平时还看不出什么,如今到了用人的时候,姜后就有些抓瞎了。

没办法,她只得退而求其次,将姜家的姻亲往上推。

“姻亲?哈,如果妾侍的兄长也算的话。”

能让一向温文尔雅的王怀瑾口出讥讽,显是他真的生气了。

也是,兵部侍郎虽不是一部主事,但也是十分要紧的职位。

王怀瑾是已故骠骑将军的嗣子、是堂堂安国公,也是在立了不小的战功后,才由地方折冲府将军升任。

现在好了,姜皇后居然让一个在千牛卫当了几天校尉的无名小卒顶替了王怀瑾。再细查其身份,居然是姜鹤年侍妾的兄长。

这、这……侮辱人也没有这么侮辱的!

赵氏的脸也阴沉下来。

姜皇后动王怀瑾,不止想要兵部侍郎的位置,更多的是打她赵氏的脸。

满京城谁不知道,王怀瑾是她的儿子?

姜皇后连他都要动,这是不是说,她根本就没把赵氏放在眼里?

等等,莫非宫里有了变数?

圣人——

赵氏心里一惊,脸上却依然镇定,她极力用平稳的声音说道:“姜氏在自己找死。二郎,你不必多想,待圣人‘出关’,自会给你一个说法。”

王怀瑾犹豫片刻,左右看了看,确定没有外人,这才低低的问:“母亲,圣人他——”真的“闭关”?

赵氏强作镇定,不答反问,“怎么?外面莫非又有什么流言?”

王怀瑾缓缓点了下头,“圣人半个月不临朝,不止坊间,连朝堂上都有了怀疑,大家、大家担心圣人不是闭关,而是出了什么意外!”

尤其是姜氏疯狂的在朝堂上安插自己人,更加引起了百官的担忧与怀疑。

莫不是首相顾琰还杵在哪里,朝堂上估计早就炸了。

即便如此,宗室那边已经按不住了。

宗正领着一众王爷、长公主,天天去太极宫,叫嚷着要见圣人。

姜氏快要拦不住了,也正是如此,她加快了安插亲信的步伐。

“……宗正和秦王已经放出话来,若是再见不到圣人,他们就要硬闯两仪殿!”

王怀瑾将朝堂上发生的事,一五一十的都告诉了赵氏。

第一代秦王是先帝的同母兄弟,比韩王系还要亲近一层。

现任秦王郑实是先帝的嫡长子,是当今的堂兄,比当今只大三岁。

秦王早逝,先帝将郑实接到身边,亲自抚养,名义上是侄子,其实比亲生儿子也不差多少。

先帝待郑实,甚至比一些不受宠的庶子还要好。

当年圣人还是太子的时候,诸皇子与他相争,百官纷纷站队,其中还有一股势力居然站在了郑实身后。

因为第一代秦王是先帝的兄长,按照宗族的观念来看,秦王这一支是郑家的嫡长,应该继承郑家的家业。

所以便有那么一小撮人认为,郑氏江山,秦王郑实也有继承权!

先帝再怎么宠郑实,也不会把皇位传给他。

不过到底是自己一手养大的侄子,先帝也不想委屈了秦王,所以就给他指了富庶的扬州做封地,还特许他不必就藩,一直住在京城!

郑实与世人一样,倾慕世家。

他有钱,爵位又高,在京城颇有些地位,着实结交了不少世家子。

后来,先帝给他选的王妃病逝,郑实直接求娶了一等世家顾氏的女儿。

相较于一心想削弱世家的当今皇帝,秦王郑实对世家的态度,更让世家满意。

这些年来,围拢在郑实身边的世家不少,甚至有几个落魄的小家族还暗地里讨论:郑实亲近世家,还不如让他做大梁的皇帝!

当然这一切都在暗地里进行,至少在明面上,郑实还是个忠君爱国的好臣子。

这次,圣人不见踪影,姜氏疯狂的收揽朝政,这让郑氏很不安。

宗正四处串联,将京城有影响力的王爷、长公主全都请了来,齐齐去皇宫给姜氏试压。

姜皇后带着太子,再一次将郑氏宗亲挡在了外面。

但,也挡不了多久!

姜皇后看着宗正和郑实那“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眼神,心里十分清楚。

“母亲,不能再拖了。”

太子看着姜皇后纠结的表情,俊朗的面庞上晦暗莫名,他沉声说道。

“嗯,确实不能再拖了!”姜皇后缓缓点了下头,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很显然,这母子两人说得根本就不是一件事,偏偏两人还以为达成了共识!

傍晚,赵氏又去了趟平康坊的小院,再出来后,她的神情轻松了许多。

而姜皇后等人也在不停的忙碌着。

安静的夏夜,仿佛是暴风雨到来前的平静。

……

六月,京城进入了雨季。

雷电仿佛成了主角,时不时的便要来刷一刷存在感。

这日,雷雨再次降临。

乌云布满天空,雷电交相映辉。

唐宓站在窗边,看着远处天空的异象,不由得赞叹:在大自然的“天威”面前,人是何等的渺小啊。

其实不只是人,动物亦是抵不过这“天威”!

先帝乾陵所在的山林间,一条丈许的大蛇慌忙躲避雷雨,却被一道雷劈了个正着……

第238章 谶语

李其珏客气的将客人送了出去。

等那人的背影彻底消失,他脸上那客套的笑容淡了下来。

想了想,李其珏转身回了自己的小院。

“娘子,‘他’的人又来找我了,许诺事成后,可让我承继李氏。”

李其珏眼中带着热切,定定的看着王怀淑,“你说,我、我可以答应他吗?”

圣人不待见世家,更不待见李氏。

但他再不怎么待见,也不会破坏规矩,让李其珏一个二房嫡长子成为李氏的家主。

“那人”同意!

只要李其珏这一支选择站在他背后即可。

李其珏很心动,他活了小半辈子,最大的执念便是李家。

如果能让他当李家的家主,他愿付出任何代价。

王怀淑却摇了摇头,打破了李其珏的幻想,“郎君,妾身劝您还是考虑如何为圣人分忧更稳妥些。”

那些人,不过是跳梁小丑,根本就翻不起大浪。

上辈子,她虽然不知道具体细节,但却知道最终结果。

所以,李其珏还是老实些,别跟着那些人胡闹。

没得闹丢了自己的性命!

“‘他’不成?”李其珏不死心,再次问道。

王怀淑坚定的点头,见李其珏满脸灰败,她难得善心的劝慰了一句:“郎君,那件事是不可能的,您就不要多想了。与其费心这些,还不如想想如何能借这件事获得更大的利益!”

李其珏听了王怀淑的话,不由得眼睛一亮。

对啊,他怎么没想到!

那些人注定会失败,他李其珏现在知道了,可其他人不知道啊。

他,完全可以祸水东引!

李其珏的目光不由自主的瞥向了中轴线。

……

不管外面如何风云变幻,王家的生活一如既往的平静。

唐宓用过午饭,回到卧房准备小憩。

刚上了楼,她便听到一阵清脆的笛声。

唐宓没有犹豫,直接推开了窗户,一个黑影挂在了窗外。

“什么事?”唐宓沉声问道。

“回禀三娘,李家有情况!”来人不是旁人,正是李寿留给她的黄一。

“李家?出事了?”唐宓蹙眉。

不应该啊,京城乱象频生,有些眼皮子浅的人或许会跟着搅合,但似李家家主那般的老狐狸,应该不会轻易冒险啊。

“李其珏找上了李其琛,劝他另投‘英主’!”黄一一板一眼的回道。

唐宓险些喷了,“英主?当今圣人便是英主,哪里又来得英主?”

是,李其琛跟平阳长公主和离了,也因着这个原因,样样都出色的李其琛在大梁连个官职都没有。

李其琛才四十多岁啊,大梁平均寿命低,那也是贫苦老百姓拉低了数值,在富贵人家,保养得宜、生活无忧,人活到六七十岁没有问题!

李其琛的年纪,完全还可以在朝堂上干个二三十年。

而且以李其琛的能力,做首相或许差了些,但做个六部尚书还是很轻松的。

想当年,李其琛可是跟当朝首相顾琰相提并论的风流人物啊。

这样的才能,却因为一个女人而下半辈子无缘仕途,任谁也不会甘心。

李其珏以己度人,觉得李其琛应该不会拒绝“他”许下的好处——入朝为官,起步价:六部尚书!

“有些人太平日子过得久了,被人捧得多了,便以为自己是盖世英主。”

黄一用平静无波的声音说着讥讽的话语,引得唐宓禁不住莞尔。

她点点头,附和了一句,“确实是好日子过傻了,整日想一些不靠谱的事。”

而后她又道,“李、李家伯父是怎么想的?”

黄一可以直呼李其琛的名字,身为人家未来儿媳妇,唐宓却不能这么失礼。

黄一:“李其琛没有这方面的意思,但他的次子似乎很心动!”

唐宓挑眉,李其琛的次子,不就是李寿的异母弟弟,家族排行二十的李赫?

很快,唐宓便明白了李赫的心思。

不知李赫是受了父亲还是母亲的连累,年逾二十,却还没有差事。

不是没有人举荐,也不是没有机会,可他总也不能成功,连个最基本的勋职就拿不到。

当年,李寿与诸世家对赌,李其琛也曾想过让李赫去参加科举。

却被李赫拒绝了。

与李寿不同,李赫骨子里还是非常在意血统和姓氏的,觉得自己是一等世家子,没道理跟一群寒门土鳖在统一平台上竞争。

丢人!跌份!

实在有失千年李氏的体面!

不参加科举,举荐入仕又屡屡受挫,以至于李赫现在还是个白丁。

似他这样的年纪,又有着这样的家世,却碌碌无为。若说对郑氏没有一点儿怨言,那是不可能的。

“他”亲近世家,在世家子们眼中,确实比当今圣人更值得跟随!

“李家伯父应该不知道儿子的想法吧?”

唐宓屈起食指,轻轻敲着窗框,“把李赫的想法透给李伯父。”

李其琛是聪明人,绝不会任由次子胡来!

黄一答应一声,又回禀了唐宓一些京中的动态。

“哈?乾陵所在的山林里,一条巨蛇被雷劈死了?”

唐宓听到这个消息,本能的觉得这事不寻常。

一条寻常的蛇能长到丈许已是十分不易,如今又是这么“惨烈”的死法,哪怕事件本身没有问题,也会被人拿来做文章!

“‘据说’,那条蛇头上有两个隆起,远远看去,就跟龙角一样。”

黄一继续回禀着。

“龙、龙角?”唐宓瞪大了眼睛。

呦呵,这条巨蛇已经进化成了“龙”?

就算不是龙,那也是半龙了吧。

而龙象征着什么?

皇帝啊!

唐宓长长舒了口气,缓缓道:“这些人,还、还真会想办法。”

象征皇帝的“龙”被雷劈死了,还是在先帝地宫被劈的,这、这代表什么?

你可以说先帝看不过当今的种种言行,死了都要请下神雷劈死当今。

只是当今是天子,死之前都会有预警。

所以,象征他的巨蛇先挂了。

接下来,是不是——

“谶语!约莫那条蛇还能再利用一下,从蛇肚子里取出个有字迹的纸条什么的……”

唐宓满眼讥讽,冷冷的说着。

历朝历代,那些想造反的人,不都是这么做的吗?

动辄神佛,动辄谶语,都是要给自己的“莫逆”行为披上一个神秘的外衣,以堵塞世人的悠悠之口。

果然,正如唐宓所猜测的那般,没过多久,乾陵外神雷劈死巨蛇的消息就传开了。

更神奇的是,守灵的侍卫在长着龙角的巨蛇腹中发现了一块锦布。

锦布上书六个大字:宽不仁,秦当兴!

第239章 就没有傻子

被无端调职,继任者还是那般不堪的人,这脸打得实在太狠。

所以,王怀瑾怒了,拒绝去新衙门报道。

赵氏人老成精,又真心把王怀瑾当儿子,自是不肯让他落人口实。

于是,赵氏“病”了,理由都是现成的——心忧圣人!

母亲卧病在床,做儿子的自然要在床前侍疾。

就这样,王怀瑾在调任礼部的第一天,就告了假,在家伺候老母亲。

王家也紧闭门庭,摆出一副谢客的姿态,试图躲过外面的纷扰。

其实赵氏和王怀瑾都想多了,姜后真的没有打脸的意思,她只是急着往六部里安插人手。

郑氏宗室步步紧逼,秦王连“皇后、太子谋逆,意图谋害圣人”的话都喊了出来,圣人重病的消息不能再拖了。

可在公布消息前,她还是想再收拢些权利,以便有更多的底牌跟宗室们争斗。

情急之下,姜后抢位置抢得太过疯狂,以至于忘了给人留有余地。

王怀瑾只是诸多被“调职”的人中的一个,放眼整个朝廷,还有好几个要紧部门都被姜后换上了自己人!

“母亲,阿爹的情况越来越不好了,我、我要去山里找老神仙!”

太子亲自给圣人喂了一碗药,眼见姜皇后进来,赶忙说道。

“什么?你、你要去山里?”

姜皇后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太子,“大郎,你知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宗室和秦王步步紧逼,外面还有不堪的流言,西北更是战事吃紧,阿娘好不容易才稳定了朝局,你、你不说好好在朝堂上坐着,却要去什么山里?”

太子看了眼昏睡的圣人,压低声音道:“母亲,咱们出去说吧。”

他不想当着父亲的面,跟母亲吵架。

哪怕父亲极有可能听不到!

姜皇后扫了眼只有呼吸、却无半点反应的圣人,撇了撇嘴,想说“出去做什么,他又听不到”的话,但目光触及太子坚持的双眸,还是将这句话咽了回去。

“好吧!”

如果是半个月前,姜皇后或许还想着圣人有可能苏醒。

但这都过去十多天了,圣人就像个活死人一样。

任凭太医院的太医们轮番上阵,不知灌了多少苦汤汁,圣人依然毫无反应。

如今在姜皇后眼里,圣人已经是个死人了。

半夜梦回,思及两人夫妻近三十年,就算没有爱情,也有了亲情,姜皇后对昏迷不醒的圣人还是十分心疼。

但再一想圣人驾崩,太子即位,她姜氏也将成为皇太后,姜氏复兴在即,姜皇后心底里那点对圣人的不舍也就淡了。

从古至今,有被废掉的皇后,可有谁见过被废掉的皇太后?

所以啊,在姜皇后看来,做太后可比做皇后好太多!

也正是基于这一点,姜皇后对儿子锲而不舍的救治圣人的举动有些不满。

尤其是在目前这种关键时刻,太子不管朝政,却要跑去山里寻找贾罡,姜皇后更加不虞!

“不行,我不同意!”姜皇后坚定的摇头。

随后,姜皇后似是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太过生硬,忙放柔了语调:“大郎,阿娘也是为了你好啊。你阿爹眼瞅着就要不行了,郑氏的基业还需要你来支撑哪!”

“郑氏的基业?”太子冷哼一声,“我看是姜氏的基业还差不多!”

太子不瞎又不傻,姜皇后最近的举动,他全都看在了眼里,也明白了她的意图。

姜皇后听到儿子的冷嘲热讽,顿时变了脸色,“大郎,你浑说什么?阿娘这么做,还不是为了你?”

姜氏跟太子是天然的同盟,太子好了,姜氏必然兴旺。姜氏兴旺了,也能帮太子坐稳那个位子啊。

是,现在她确实是帮姜氏弄到了不少好处。

可究根到底,还不是为了太子?

怎么这孩子就不理解?

难道她这个做娘的还会害他不成?

“母亲,”

太子不想跟母亲在争执,他知道母亲不会害他,可也不能否认她有私心。

忽的想起一事,太子凑到姜皇后耳边,压低声音道:“您就笃定了阿爹会仙去?”

姜皇后一怔,愣愣的看着太子。

太子表情认真,不似开玩笑,他迎着姜皇后的目光,继续低声道:“难道您就没有想过,或许这一切都是阿爹的安排?”

反正太子不信他英明神武的阿爹会这么轻易的倒下!

当然,他也不希望阿爹就此倒下。

现在的大梁,内忧外患,太子没有自信能在圣人离世后,可以顺利的掌握朝局!

姜皇后定定的看了太子良久,她的表情很是复杂。

好半晌,她才嗤笑一声,“安排?他都这样了,还怎么安排?你没见赵氏那个老虔婆都闭门不出了?”

她虽然没有打脸赵氏和王怀瑾的意思,但到底拿下了王怀瑾的兵部侍郎职位。

依着赵氏素日的脾气,受了这样的窝囊气,定会找寻回来。

可现在呢?

赵氏直接“病”了!

这还不够明显吗?

圣人啊,估计是真不行了。

太子却摇头,提醒姜皇后,“母亲,您忘了大姑母——”

圣人“闭关”后,平阳长公主一直在城外练兵,根本就没像其他王爷、长公主那般急急的入宫确定消息。

平阳这样很反常啊。

要么是她一点儿都不关心圣人,要么就是她对圣人的近况非常放心。

前者不可能,圣人和平阳兄妹情深,否则当年她也不会把唯一的儿子交给圣人抚养。

所以只能是后者。

还有李寿。

他可是圣人第一得用之人,也是最信任的人。

却偏偏在圣人“闭关”后便没了踪影。

太子命人寻找李寿,一则是真的担心他,二则也是想确定一个事实——圣人的昏迷,是真的?还是有意安排?

“她?不足为惧。”

姜皇后似乎不想跟儿子再讨论下去,直接打断了他的话,而后叹气道,“罢了,你若是执意如此,那就按你的想法办吧。”

说罢,姜皇后又用里间足以听到的音量叱道:“好、好,就你孝顺。我不管你了,你随便!”

丢下这句冷冰冰的话,姜皇后甩袖离去!

太子望着姜皇后的背影,似是明白了什么,眼底开始浮现出水雾。

第240章 失踪了

“阿爹,我这就去找老神仙,请他来救您!”

太子趴在榻前,低声跟昏迷的皇帝说道:“老神仙医术了得,定会唤醒您。阿爹,您一定要等着儿子!”

说罢,太子站起来,盯着圣人看了好久,然后悄声离开了。

脚步声渐行渐远,榻上的圣人眼皮微微动了动,但还是没有睁开。

太子悄然离开了皇宫。

姜皇后加快了夺权的步伐。

五相除柳大昌外,姜皇后又拉拢了两位。

现在,五相只剩下顾琰和郑文洲依然没有表态。

朝堂上风起云涌,京城的气氛也越来越紧张,宵禁的时间越来越早,朱雀大街上添了许多身着甲胄、手持利器的卫兵。

敏感的京城百姓们似乎察觉到了,尽量躲在家里。

一时间,街上的行人都少了许多。

东西二市更是冷清得令人心惊。

就在这时,乾陵巨蛇的消息传了过来,与之相伴的还有那句谶语。

“宽不仁,秦当兴!”唐宓轻声念着,然后嗤笑一声,“这些人还真够直白啊!”

宽,指的是当今圣人。

圣人名宥,而宥者,宽也。

秦,应该是指秦王。

六个字的意思,无非就是说:当今圣人不仁,秦王当兴起,取而代之!

“确定是秦王了吗?”

虽然已经猜到了,唐宓还是想确定一下。

黄一恭敬的回道:“是。”

唐宓神色郑重了些,“除了散布流言和谶语,秦王还有什么动作?”

别人或许不知道,但唐宓相信,以黄一的能力,定然已经有所了解。

否则他也不会干脆利索的说出一个“是”字。

黄一没有丝毫保留,将自己调查的情况全都说了出来,“秦王已经跟十多个世家结盟,还拉拢了不少宗室、勋贵……属下还查到,城外有为数三四百人的部曲在活动,属下怀疑,那些人跟秦王有关。”

唐宓缓缓点头。

结盟世家,拉拢宗室勋贵,暗中调集部曲、私兵……再配合流言和谶语,秦王的行动很有计划。

接下来,他们应该要逼宫了吧?

唐宓摸着下巴,暗自揣测。

果然,就在唐宓暗搓搓的想着的时候,宗正、秦王等一众郑氏宗亲,在秦王拥趸者的簇拥下,浩浩荡荡的奔赴了皇宫。

“圣人‘闭关’,不许任何人擅闯!”

姜皇后强自镇定,试图再一次将众人拦在外面。

“姜氏,你少拿这些做借口,今天我明明白白的告诉你,不见到圣人,我们绝不会罢休!”

圣人的异母妹妹,安阳长公主冲在最前面,毫不客气的对姜皇后喊道。

姜皇后脸色有些难看。

不管怎么说,她都是一朝皇后,如今却被安阳指着鼻子叫“姜氏”,这绝对是个羞辱。

“安阳,你敢犯上?”姜皇后沉声喝道。

“犯上?”安阳毫无惧色,冷声道:“我看犯上的人是你!今天已经是第十七天了,圣人不见踪影,你封锁后宫,大肆在朝中安插自己人,还抵死不让咱们见圣人,我问你,你到底把圣人怎么了?”

“圣人‘闭关’——”姜皇后还是那番措辞。

安阳却没耐心听完,上去就把姜皇后推到了一边,“我说了,无论如何,今天我们都要见到圣人。圣人‘闭关’也好,‘祈福’也罢,我们都要见。倘或惊扰了圣人,该有什么罪责,我们领就是了!”

“没错,今天必须见到圣人!”

“姜氏,你若是识相就赶紧让开!”

“是啊是啊,快点让开!”

几个长公主冲上前,帮着安阳一起推搡姜皇后。

“放肆!大胆!”

姜鹤年负责禁宫防卫,眼见姜皇后险些被人推倒,赶忙冲上前,意欲拦阻。

结果却被秦王带来的拦住了,秦王更是冷声道:“大梁是郑氏的大梁,断没有让你们姓姜的张狂的道理!”

秦王一个眼神,左右侍卫便将姜鹤年捆了起来。

“来人,快来人啊。郑实谋逆!”

姜鹤年急了,一边挣扎,一边大声喊着。

让姜鹤年心惊的是,他留守在外面的千牛卫,竟没有一个应声。

这表明,那群千牛卫要么背叛了自己和姜皇后,要么已经被秦王带来的人控制住了。

不管是哪种可能,对于他们兄妹而言,都不是什么好事。

安阳等几位长公主已经将姜皇后推到一边,急冲冲的往内殿闯去。

姜皇后正欲追上去,结果被几个粗壮的宫婢控制了起来。

她急得不行,迭声喊道:“安阳,郑实,你们胆大妄为,竟敢在禁宫横冲直闯!”

她不怕他们看到圣人病重的样子,她怕的是,秦王心怀不轨,会直接把昏迷的圣人弄死。

这也不是不可能,连替罪羊都是现成的——她和姜鹤年!

这一刻,姜皇后多少有点儿后悔,她小瞧了郑实等人的能力,没有提前布置好,生生被人家打了个措手不及。

现在只能寄希望于圣人。

是的,圣人昏迷后,姜皇后不是没有怀疑过。

她了解圣人,知道这人最善谋略,断不会轻易被人算计。

只是她被压制了这么多年,太渴望权利了,明知道这样做可能会被圣人秋后算账,但还是做了!

“阿兄,阿兄,您在哪儿?”

安阳冲在最前面,一边四下里张望,一边大声喊着。

两仪殿里很是安静,宫女、内侍全无踪迹,只有安阳、秦王等一众宗亲。

秦王觉得有些不对劲,但多年夙愿即将达成,他满心狂喜,哪里还顾得这些?

一行人畅通无阻的进了内殿。

正前方的榻上微微隆起,秦王眼睛里闪过一抹杀意。

他一个箭步冲到最前面,嘴里喊着:“阿弟,阿弟~~”

人已经来到榻前,伸手掀起了锦被,结果却是一个大大的隐囊。

至于圣人郑宥,早已不见了踪影。

“咦?圣人呢?”

安阳也杀到近前,看到那个大红绣金线的隐囊,不禁有些傻眼。

“对呀,阿实,你不是说姜氏谋害了圣人,如今圣人正昏迷不醒,怎么——”

宗正摸了摸脑门,有些不解的问向郑实。

圣人怎么不见了?

好问题!

郑实也想知道哇……

第241章 占便宜

昏迷不醒的人突然失踪了?

秦王郑实的心头蒙上一层阴影。

他保持着弯腰的动作,脸上却阴晴不定。

安阳的眼珠子转了转,挤开宗正,凑到秦王耳边,轻声低语道:“圣人失踪又怎样?左右咱们已经拿到了传国玉玺——”

郑实醒过神儿来,缓缓点头。

没错,现在有没有找到郑宥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已经控制了太极宫,拿到了传国玉玺。

就算郑宥耍阴谋躲了起来,他郑实也能把他变成死人。

反正替罪羊都已经找好了,非姜氏兄妹莫属啊。

只可惜太子突发神经,跑去山里找什么老神仙,否则,郑实这次就能将他们一网打尽。

这也无妨,一旦落实了姜氏谋逆的罪名,太子身为姜氏的儿子,也讨不到什么好。

最好的结果,就是保全性命,做个闲散宗室。

皇位,太子是想都不用想了!

想通这一节,郑实缓缓站直身子,沉痛的说道:“圣人遭姜氏毒妇所害,驾崩了!”

啥?

圣人驾崩?

宗正是个老实人,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他想说‘圣人不是失踪了吗’,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他是老实,却不傻,眼瞧着郑实煞有其事的伏在榻前,抱着个隐囊哭得凄惨,顿时就明白了过来。

郑实这是要把这件事办成“铁案”啊!

宗正咽了咽吐沫,悄悄的想往后躲,却被其它几位长公主拦住了。

“阿叔,您这是要去哪儿?”

几位长公主面色不善,丝毫不让宗正有躲避的机会。

“我、我……那什么,你们的事既然已经办成了,也不需要我做什么了,我、我还是回家吧。”

事情发展到目前这个地步,宗正若是还猜不出自己被秦王等人利用了,那他就真是个蠢货了。

利用就利用吧,宗正觉得自己的本意并不坏,他确实担心圣人的安危啊。

至于秦王等人所谋划的事,宗正却不想搀和。

开玩笑,他只是郑宥的族叔,血缘关系不算太近。

不管是郑宥当皇帝,还是郑实坐江山,与他而言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想他一介小乡绅,能成为皇族族长已是祖宗庇护了,他可不认为郑实能大方到给他王爵。

所以,现在还是走为上策!

他想走,别人未必肯放他走。

秦王正卖力的哭着,安阳作为他的铁杆同盟,自是要帮他冲在前面。

只见安阳拉住宗正的胳膊,在他耳边低语,“阿叔,事已至此,我也不必说什么托词。郑宥已是不行了,大梁却仍是咱们郑家的基业,阿兄是郑氏嫡长,理应承继。且阿兄又最是个宽厚仁爱的人,他做皇帝,对谁都有好处啊。”

安阳特意在“好处”两字上加重了读音。

宗正听懂了安阳的暗示,但脸上仍是一副苦哈哈的表情,“那、那什么,我、我家里真的有事啊。”

谋逆啊,那可是要掉脑袋的事。

宗正对目前的生活很满意,实在不想破坏掉。

安阳却冷冷一笑,“阿叔,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您觉得,如此情况下,我们还能让您回家?”

知道了他们的秘密,要么同流合污,要么丢掉性命。

亲爱的族叔,您可要好好选一选哟。

安阳没有把话说透,但她威胁的意思再清楚不过。

宗正惨白一张脸,冷汗哗哗的往下流。

进宫的时候,宗正就发现了,他们一行人在秦王的带领下,进入皇宫如入无人之境。

这表明,秦王早就控制了整个太极宫,乃至大半个京城。

否则姜氏也不可能轻易落败!

咕咚~

宗正艰难的咽了口吐沫,在安阳逼人的目光中,无奈的点了下头。

……

duang~duang~~

京城上空响起了钟声。

唐宓爬上揽月阁的三楼,站在窗边向太极宫的方向眺望,心中默默数着钟声的数量。

“……这是、圣人驾崩了?”

她的表情有些怪异,作为一个猜到了真相的人来说,她很难相信这是真的。

唐宓还算理智。

赵氏明明知道圣人没有死,但听到那一长串的丧钟,险些从榻上跌下来。

王怀瑾带着三个儿子守在寸心堂,赵七娘、长安两个儿媳妇也在座。

“阿爹,是阿爹——”长安不知真相,外面最后一声丧钟余音尚在,她已经泪如雨下。

“长安,不要冲动!”

王令齐一把抱住作势要冲出去的长安,迭声劝着。

“你放开我,我要进宫,我要去看阿爹!”

长安在王令齐怀里拼命的挣扎着,“呜呜,我早就想进宫,结果你说阿爹肯定不会有事,不要打扰了他。现在呢,现在——”

阿爹都死了,难道还不许她进宫?

长安一爪子挠到了王令齐的脸上,她留着寸许的指甲,锋利的指尖直接在王令齐的脸上留下几道抓痕。

“长安,你别急,这事还需商议。”

王令齐忍着脸上的疼,死死的扣着长安。

“好了,不许再闹了!”

长安的哭闹唤醒了赵氏,她恢复了理智,用力一拍凭几。

赵氏积威甚重,长安顿时被吓得止住了哭声,怯怯的看向她。

“阿婆~~”长安委屈的扑簌簌掉眼泪,却再也不敢吵闹。

“哭什么?你阿爹是何等英雄人物,又岂会这般轻易的死去?”

赵氏仿佛没有看到长安的眼泪,生硬的说道:“这个时候跑去宫里,你是要自己把自己送到逆贼的手里?”

“逆、逆贼?”长安瞪大了眼睛,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

“阿嫂,阿婆说得没错,这种时候,咱们切莫自己乱了阵脚。”

唐宓从外面走了进来,柔声劝道。

秦王敢敲丧钟、宣布圣人的死讯,想必已经做了充足的准备,正等着一众朝臣、宗室们赶到宫里呢。

这些人只要进去,就会被秦王扣住,逼着他们承认他的谋逆!

所以啊,这个时候进宫,无异于给人家送菜。

长安渐渐安静下来,再也不吵着进宫了。

赵氏见状,方略略松了口气,而后又叮嘱王怀瑾夫妇,定要加紧防卫,护好自家的门庭!

王家人都不急着入宫,却有人迫不及待的想进去看看。

他也不是不怕被人抓住做人质,而是想亲眼看一看,到底是谁占了他的便宜!

第242章 兵临城下

太极宫响起了丧钟,够品级的文武朝臣和宗室勋贵,纷纷往宫里赶。

路上,众人心里都惴惴不安,圣人已经近二十天不露面,任由姜皇后在前朝指手画脚。

前段时间太子还在,这两天连太子也没了踪影。

坊间流言四起——

有人说圣人病重,姜氏封锁消息,把持朝政,意图推太子上位。

也有人说圣人已经死了,姜氏秘不发丧,扶植外戚,欲颠覆郑氏朝廷。

还有人说……

反正吧,在那些谣言里,圣人郑宥已经不好了。

如今忽然响起丧钟,众人心中竟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仿佛楼上的第二只靴子终于落了地!

人群中,有一部分人甚至有些窃喜:圣人没了,他们提前投靠了姜氏,算是赌对了!

然而,等看到大殿上站着的秦王时,那些人顿时傻了眼。

姜皇后呢?

太子呢?

朝臣们左右环顾,试图寻找姜氏母子的下落。

还有一些心思灵透的,已经猜到了某个可能,瞬间警醒起来。

秦王立在高高的台阶上,居高临下的看着众人。

见到这些人神色各异,且暗地里眼色乱飞,秦王嘴角闪过一抹笑。

但很快,他又敛起了笑容,满脸哀痛的说道:“姜氏毒妇谋害圣人,半个时辰前,圣人已经晏驾了!”

哗~~

众人瞬间喧闹起来。

“怎么回事?”

“姜皇后谋害圣人?”

“太子何在?”

唯有站在最前面的顾琰和郑文洲,依然保持着安静。

柳大昌和其它两位宰相则满脸惨然,他们选择了姜皇后,而现在看来,他们赌输了!

秦王静静的看着众人叫嚷、喧闹,最后他的目光落到顾琰身上。

顾琰感觉到秦王的注视,抬起头,向前走了一步,沉声道:“圣人何在?”

你说圣人死了,很好,那圣人的遗体呢?

总不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秦王早就知道朝臣会有此一问,他抬了抬手,示意众人跟他一起来。

接着,他便转身进了内殿。

顾琰犹豫片刻,缓步跟了上去。

齐王等几位王爷也急急的追了来。

其它朝臣呼啦啦的紧跟其后。

一群人齐齐来到了内殿,目光齐刷刷的聚集到不远处的龙榻上。

顾琰和郑文洲走在最前面,他们立在榻前,深深吸了口气,掀起了覆在榻上的白布。

嗬!

白布掀起,露出一具烧得漆黑的尸体。

顾琰和郑文洲齐齐后退了两步。

“姜氏毒妇为了湮灭证据,竟纵火焚烧,某等赶不及,只抢回了圣人的遗体!”

秦王故作悲愤的说道。

齐王定定的看了眼那死尸,大声喊道:“你说这是阿兄?都烧成这个模样了,谁又能证明这就是皇兄?还有,你说阿嫂谋逆,阿嫂人呢?总不能什么都是你说的吧?”

秦王也不恼,双手托着一个赤金镂空雕龙方盒,“传国玉玺在此,应该能够做证据吧?”

玉玺都是圣人随身携带的,哪怕不是亲自带在身上,也会安排最忠心的心腹保管,不会距离他太远。

秦王能拿到玉玺,表明圣人已经没有能力掌管了。

换句话说,圣人应该已经驾崩!

齐王看着那赤金方盒,眼睛都红了。

传国玉玺竟到了秦王手里,难道圣人真的死了?

“陛下——”

群臣中,有人已经先跪了下来,掩面大哭。

顾琰和郑文洲悄悄退了开去,哪怕见了传国玉玺,他们也不会轻易做出选择。

齐王还在坚持,“阿嫂呢?太子呢?还有,传国玉玺怎么会在你手里?”

就算姜氏谋逆,太子受到牵连,也当有二皇子或是其他皇子承继皇位!

秦王是什么人?

他有什么资格拿着传国玉玺?

秦王别有深意的看了眼齐王,而后招了招手。

宗正一脸严肃的走了出来,手里还拿着一份诏书。

“先帝遗诏,若宥不仁,可持此诏罢黜之……秦王郑实可承继大统!”

宗正立在人前,展开诏书,扬声念道。

而若是仔细观察的话,人们就能看到,宗正的腿还在微微颤抖。

但在场的人却没人关注宗正的状态,大家只听到了他宣读的内容。

啥?先帝不放心郑宥,留下遗诏准备随时废掉他?

还、还要传位给秦王?

听了这份诏书,只要脑子没毛病的,都不会相信。

世间没有这个道理,有偌大一份家业,放着亲生儿子不给,却独独给一个侄子?!

好,就算先帝不放心郑宥,用遗诏罢黜他之后,也当从其他的儿子中选一个做继承人。

要知道,先帝除了当今和齐王,还有好几个儿子哩。

在场的人都不是傻子,瞬间明白了一个事实——

确实有人谋逆,不过不是姜氏,而是秦王!

顾琰和郑文洲更是锁紧了眉头。

“臣拜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人群中,有人竟直接跪倒,开始冲着秦王行跪拜大礼。

“臣,拜见陛下——”

有了第一个,便有第二个,很快,便有四分之一的人跪倒了。

顾琰看得分明,这些人的官职并不算太高,且全都出身世家。

不好,秦王早就跟世家们结盟,今天他这是要逼众人认可他的继承事实!

别人还好说,官职和威望都不高,而他顾琰不同。

他是首相啊,执掌大梁的朝政。

大梁要立新帝,无论如何都绕不过他。

可他却不想站在郑实这一边,非关忠诚,他只是觉得,圣人断不会轻易的被算计。

毕竟,圣人的“遗体”至今都没有找到。

几乎是刹那间,顾琰便有了决断。

“我不信,我不信阿爹会有这样的遗诏!”

令人意外的是,这次竟是齐王站了出来,义正言辞的斥责秦王:“好你个郑实,竟敢伪造遗诏?还串通宗正一起谋乱?”

齐王这一出头,人群中便有人附和起来,“没错,郑实,你好大胆子!”

内殿开始出现骚乱。

顾琰反应极快,趁着这股子乱劲儿,几个闪身竟跑没了影儿。

郑文洲紧跟其后,也消失在了两仪殿。

秦王没想到齐王会跳出来搅局,他正欲命人将齐王捆起来,外头却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

“殿下,不好了,城外三十里发现了大批骑兵,胡、胡人打过来了!”

第243章 逃

胡人打过来了,距离京城只有三十余里!

如果换做正常时候,这个消息绝对不会散播开来,以免百姓知道了发生骚乱。

可现在,圣人“驾崩”、秦王谋逆、姜氏伏法、首相失踪……一桩桩的事情,弄得朝廷上下乱糟糟的。

没了议事堂的制约,胡人进犯的消息迅速在民间散播开来。

京城炸了!

胡人是什么人?

未开化的野蛮人啊。

一旦被他们破城,等待京城百姓的将是什么样的命运?

参照一下边城的百姓就能知道了。

轻则丢失财物,重则被劫掠成奴隶,或者干脆丢掉性命!

与寻常百姓而言,胡人不啻于凶狠的野狼。

如今狼来了,就在家门口,百姓们第一反应就是跑啊!

往哪儿跑?

百姓们也不是全无头绪,他们早就听说了,铁娘子平阳长公主在骊山练兵,他们完全可以逃到骊山。

有平阳长公主在,定能阻挡住该死的胡人!

百姓们对这位铁娘子就是这般的有信心。

但也有人不这么认为,他们觉得京城城高池深,就算现在宫里乱了,但禁卫军还在,城外还有西山、南山两大营的兵卒,足以将胡人挡在城外。

待在城里,应该更安全。

相反的,若是此时跑出去,没准儿会遇到胡人,一个不慎,就是全家灭亡的下场。

就这样,京城的一部分百姓打包行李、携家带口的往骊山方向逃去。

而另一部分人则屯好粮食,躲在家里等待官府调派军队将胡人击退。

权贵们也是分作两部分,一部分准备全家出城避险,另一部分人则留在京城。

王家,还在商议。

赵氏身为大家长,率先开口:“京城恐怕不安全了,你们早些出城吧。”

王怀瑾刚想说点什么,却被赵氏抬手打断。

只听赵氏继续道:“二郎,别急,听我把话说完。我年纪大了,腿脚也不灵活,就不跟着你们一起出去了。”

唐元贞正要开口,又被赵氏打断:“王家不能没人,我留在京城看家。”

“母亲,这、这怎么使得?”王怀瑾实在忍不住了,开口道。

世间没有这样的道理,强敌围城,他们阖家逃生,惟独留下了年迈的老母亲!

如果他真的这么做,慢说铺天盖地的舆论饶不了他,就是他的良心也过不去。

“怎么使不得?”赵氏很镇定,缓缓的说道:“再者,我也放心不下圣人。”

她还要给圣人当眼睛呢,她要好好看看,大敌当前,那些臣子到底会有怎样的选择。那些世家又会做出怎样的判断!

“母亲,我们也不走。”

唐元贞跟王怀瑾对视一眼,而后坚定的说道。

“不行,你们必须走。”赵氏连连摇头,“王家子嗣单薄,安国公的爵位还要传承下去,你们不能留在城里冒险。”

王怀瑾沉吟片刻,然后扭头对王令仪兄弟道:“阿仪带着阿齐、阿平和猫儿出城,我与娘子留下来陪母亲。”

赵氏顾虑得对,安国公府不能没人。

但也不能全家都留在京里,索性他们夫妻陪赵氏留下,让孩子们出城。

“父亲,我、我是世子,我也应该留下!”王令仪挺起了身子。

赵七娘也夫唱妇随,柔声道:“是啊,父亲,就让我们留下来吧。”

王令齐拉着长安齐齐说道:“祖母,父亲,我们也不走!”

赵氏一拍凭几,沉声道:“现在不是推让的时候。一切都听我的安排——”

赵氏看了眼王怀瑾,见他满眼坚持,方道:“好吧,二郎和阿唐留下,阿仪带着几个小的出京。”

“阿婆~~”王令仪家族使命感颇重,哪里肯丢下长辈去逃生?

赵氏满眼慈爱的对王令仪道:“阿仪,阿婆知道你孝顺,但你是王家的继承人,要考虑家族的未来。别忘了,阿赵肚子里还有一个呢。”

赵七娘的手不禁抚上了自己的小腹。

是啊,她现在不是一个人了,肚子里还有一个,如果这个是男丁,那就是王家未来的希望。

王令仪看了看祖母、父母,又扭头看了看身边的妻子,开始有些动摇了。

长安见王令仪夫妇被说动了,她暗暗扯了扯王令齐的袖子。

王令齐赶忙道:“阿婆,阿兄出城,我和长安留在京里吧。”

家里不能都是上了年纪的,还需要有个年轻人跑腿。

长安也不放心圣人,所以还是他们夫妻留下来。

“阿齐,不许胡闹!”唐元贞轻声斥责了次子一句。

“阿娘,我没胡闹,”王令齐知道阿娘担心他,他故作玩笑的说道,“阿史那王敢深入中原,定是带了充足的人马,京城城高池深,定比外面安全。您若是心疼儿子,就让我们留下来吧。”

“你这孩子,浑说什么?”唐元贞被次子弄得哭笑不得,心里却很是熨帖。

她的儿子都是极孝顺的。

长安已经下定了决心,直接把儿子交给了唐宓,“猫儿,我知道你是个稳妥的,这小子就交给你了。”

赵氏和唐元贞对视一眼,忽然觉得,这种安排也好。

鸡蛋不能放到一个篮子里,现在谁也不能确定哪里最安全。

所以,王家还是兵分两路吧,一路留在京里,另一路去骊山避难。

“好,就这样了,大家赶紧去准备吧!”

赵氏一声令下,王家上下开始忙碌起来。

唐元贞偷偷的准备了几个白玉葫芦,儿女、儿媳、孙子……人人都有份。

唐宓叫上柳佩玖,带上胖侄子,指挥着乳母、丫鬟收拾行李。

既是逃命,那就没那么讲究,略略的收拾了几件衣服,重点是打包了许多应急的药物和食物。

马车已经准备好了,唐元贞分派了一半的客女保护他们。

“阿婆,阿爹、阿娘,你们保重!”

王令仪带着妻子、弟妹和侄子,齐齐给长辈们行礼告别。

赵氏忍着眼底的酸楚,摆了摆手,“去吧,路上定要注意安全!”

“是。”王令仪等齐齐应声。

目送儿女们离开,唐元贞的腿忽然有些发软。

王怀瑾一把扶住她,低声道:“放心吧,孩子们一定不会有事的。”

唐元贞默默的点了下头,而后似是想到了什么,问了句:“对了,阿爹那边——”是不是也关心一下?

正好她也想看看,那个妙仪到底是何方派来的奸细!

第244章 趁火打劫

马车缓缓驶出街口,顺着朱雀大街,一路往城门口跑去。

街上的行人很多,基本全都是拖家带口。

唐宓搂着侄子,隔着车窗看着外面的行人。

“阿姑,吃!”

小胖叽年纪还小,根本不知道害怕,也不知道自己已经离开了父母。

在他的世界里,逃命什么的根本比不上一块糕点更有吸引力。

唐宓低头,对上胖侄子亮晶晶的眼睛,嘴角禁不住勾起,“真乖!阿姑不吃,你吃吧。”

“嗯!”小胖叽才两岁多一点,只能说一些简单的词语。

只见他胖胖的两只小手捧着一块绿豆糕,啊呜啊呜吃得很是香甜。

“猫儿姐姐,胡人不会真的打来了吧?”

车窗外满是逃难的人,孩子哭、大人叫,糟乱纷杂。看得柳佩玖心里惶惶的,她禁不住低声问道。

“打来又如何?现在的大梁,可不是先帝那会儿,京城宿卫的兵卒超过十万人。更不用说还有平阳长公主麾下的五万娘子军,”

唐宓镇定如斯,缓缓说道:“胡人,来了也回不去!”

“呼~~”柳佩玖长长舒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作为一个在和平年代长大,穿后又在富贵人家生活的寻常妹子,柳佩玖实在不想经历战乱。

柳佩玖知道唐宓聪明、厉害,对她有种迷之信任,她既这么说,那他们定然不会有事。

殊不知,唐宓的手紧紧的攥着,修剪得圆润的指甲狠狠刺着掌心。

胡人一路深入,如今竟是来到了京城脚下。

那是不是说西北军没能阻拦住胡人?

或者,干脆战败了?

而跟随蒋忠奔赴西北战场的李寿,是否——

唐宓不敢想了。

她一遍又一遍的在心里叨念:没事的,二九兄一定会没事的。

王家的马车顺着车流一起出了京城。

王令仪带着王令平骑马在前面开路,赵七娘的马车紧跟其后,接着便是唐宓的马车。

唐家的客女则全身甲胄,骑马护在两辆马车的两侧。

周围的百姓看了这架势,便知道这家是富贵人家,而且还不是一般的富贵人家。

对于这样的贵人,寻常百姓第一反应就是躲得远远的,唯恐冲撞了。

但还有那么一撮人,觉得这是肥羊,想着趁乱宰上一笔。

王令仪等人并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为某些人眼中的肥羊,他们继续赶着路。

忽然,身后却传来一阵熟悉又有些陌生的喊叫声——

“阿仪,阿仪,且等一等!”

“猫儿,猫儿,快让你阿兄停一停啊!”

唐宓正在想着李寿,忽听到这声音,顿时醒过神儿来。

“咦?这、这——”好像是堂伯娘小万氏的声音啊。

王令仪也听到了,吁的一声勒住了缰绳,转身往后看了看。

果然看到王怀恩骑着马,他后面紧紧的跟着一辆半旧不新的马车。

而小万氏正扒着马车门,探出小半个身子,大声喊着。

“郎君,怎么了?”

马车忽然停了,赵七娘很是诧异,掀起车窗帘子,扬声询问道。

王令仪没有说话,只是用下巴指了指身后不远的一行人。

赵七娘扭过头,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呃,有点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是谁。

王令仪似是察觉到了妻子的困惑,低声说了句:“是大堂伯一家!”

大堂伯?

赵七娘脑子飞快的转着,很快便找到了这一家的资料。

啧,原来是他们一家人啊。

早在赵七娘跟王令仪议亲的时候,赵家便将王家的所有情况调查了一个遍。

王怀恩一家虽然已经分出了安国公府,但到底是王鼐的亲生子,与王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赵家还是将他也细细调查了一番。

所以,赵七娘虽然没怎么见过这位大堂伯,但对于他一家子的事,确实知道得一清二楚。

怎么说呢,赵七娘觉得,这家人真是没几个明白人。

唯一一个明白人,还是个闺阁女子,并且于今年春天嫁了人。

是的,王怀恩一家最靠谱的王令慧嫁人了,倒是没有委屈了,而是嫁入了霍家。

可惜不是嫡子,而是霍顺早些年唯一一个从何氏手中逃出一条命的侍妾所出的庶子。

就算是庶子,王令慧也是高攀了。

没办法,离了安国公府,她就只是个六品小京官的女儿。

王令慧出阁的时候,赵七娘还命人去给添了妆,却没有亲至。

后来,赵七娘听婆母说起了王令慧,知道她在霍家过得很不错。

也是,聪明的人在那儿都能过好!

如今王怀恩和小万氏身边就只有一个儿子。

三年前儿子娶了儿媳妇,来年儿媳妇生了个孙女,他们夫妻也成功升级做了祖父母。

许是上了年纪,又许是没人挑唆(万氏死了,王令佩远嫁),王怀恩夫妇倒是沉稳了许多。

至少再也不去幻想不属于他们的东西。

这几年,他们倒是能够低下头,跟王怀瑾好生打交道了。

逢年过节,两口子也会规规矩矩的来安国公府给赵氏请安。

两家虽算不得多么亲密,却也没有了冤仇。

所以,这会儿听到王怀恩和小万氏的喊声,王令仪停了下来,并策马赶到他们近前。

“见过大堂伯,堂伯母。”

王令仪甩蹬下马,客气的行礼道。

“阿仪无需多礼。”王怀恩坐在马背上,伸手虚扶了一下。

“阿仪,你们也是去骊山吧?”

小万氏心里着急,顾不得那些虚礼,直接问道。

好一个“也”字,王令仪闻弦歌知雅意,点点头,而后问了句,“不如大堂伯和堂伯母与我们结伴同行?”

“哎哟,那可真是太好了。咱们一起走,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小万氏松口气,喜笑颜开的说道。

他们叫住王令仪,可不就是想搭个伴儿吗。

自家的部曲就那么几个,怎么能保护好他们?

还是跟着安国公府的车队走安全。

“堂伯母说的没错,那,咱们继续赶路吧?”

王令仪知道王怀恩夫妇的小心思,却没有点破,冲他们拱了拱手,然后上了马,再次冲到前面去开路。

车队继续前行。

行至山林时,却再次停了下来。

因为前面忽然冒出一队人马,手持利刃拦在路中间……

第245章 火

一行人拦在路中央,为首的是个三十左右的黑脸汉子。

他骑着马,满眼贪婪的看着王家的几辆马车,一扬手里的横刀,大喝一声:“打劫!”

嗤嗤~~

王令平先笑了,随着年岁渐长,他的身体开始抽条,早已不复儿时的“圆润”,渐渐有些小小美少年的模样。

他高坐在马背上,小身板儿挺得笔直,笑嘻嘻的说道:“这位贼汉,你这样很不专业哎。”

黑脸汉子一脸懵逼,啥专业不专业?

“你应该这样喊——”

王令平清了清嗓子,喊道:“呔!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想要过此路,留下买路财!”

喊完了,王令平抬了抬下巴,“这样才专业嘛!”

二兄给他讲的游侠故事里,人家山贼都是这么喊的。

黑脸汉子没反应过来,傻愣愣的看着王令平。

“咦?兀那贼汉,不但做事不专业,怎么还是个傻子啊。”

王令平摸了摸下巴,看傻子一样的看着那黑脸汉子。

“臭小子,你、你敢耍我!”黑脸汉子总算明白过来,顿时火冒三丈,恶狠狠的骂道。

“我哪有耍你?我不过是提个建议罢了。”

王令平呲着一嘴的白牙,戏谑的说道:“贼汉大哥,我说的那些你也听到了,你自己感觉一下,是不是比你那个‘打劫’好很多?”

“感、感受一下?”黑脸汉子又是满脸问号。

为什么这个小兔崽子说的每个字他都听得懂,但组合起来,却怎么也不明白呢。

不过,就算他不明白,他也知道,对面这个富贵人家的小崽子是在嘲笑他!

那还了得?!

黑脸汉子鼻孔里喘着粗气,恶狠狠的瞪着王令平,“好你个臭小子,看我怎么收拾你!”

王令仪无奈的看着幼弟戏耍山匪。

唐宓和柳佩玖也撩起车窗帘子,饶有兴致的看着。

王怀恩和小万氏却有些着急,他们是在逃命啊,遇到山贼,让部曲过去清理干净,他们继续赶路才是正经。

这般跟山贼耍嘴皮子,岂不是浪费时间?

但,他们虽然是王家几个小辈的长辈,但到底分了家,且现在他们是有求于人家,实在不好出言训斥。

不过,小万氏还是嘀咕了一句,“跟山贼多说什么,还是赶路要紧啊。”

她的马车与唐宓的马车并驾齐驱,两边的车窗对着。

唐宓的耳朵又灵敏,是以将小万氏的话听了个正着。

唐宓隔着车窗,对小万氏说:“堂伯母,他们可不是普通山匪。”

“哈?他们不是普通山匪?”

小万氏有些疑惑,话说山匪还有普通和特殊之分?

唐宓神情淡然的扫了眼前方的那队山匪,轻声道:“咱们是出城避难,又不是搬家,身上能带多少值钱的东西?这些山匪却在如此动乱的情况下出来打劫,您不觉得有问题吗?”

说实话,小万氏还真没觉得有问题。

她呆呆的看着唐宓,等待唐宓的解释。

没有得到回答,唐宓也不在意,继续说道:“他们不是山匪。”

“啊?不是山匪?那、那又是什么人?不会是胡人吧?”

小万氏胆子小,顿时想到了那些未开化的野人。

唐宓摇摇头,“不是胡人。如果是胡人的话,他们根本不必假扮山匪。”

小万氏更加疑惑了,“那、那是什么人?”

不是山匪,不是胡人,那到底是谁,特意来打劫他们?

唐宓也不十分确定,只是在猜测:“应该与京里谋乱的幕后主使有关。”

“秦王?”小万氏倒也不是什么都不知道,至少,太极宫发生的事,她多少听说了一些。

“也许吧。”

不知怎的,唐宓有种预感,这次京城政变,幕后推手不止一人。

秦王,只是其中之一。

其实,唐宓早就觉得事情有些古怪了。

无忧散事件和巨蛇谶语,似乎不是同一个人的手笔。

巨蛇事件,以及之前的雷击永安宫,应该是秦王所为。

那无忧散呢?

圣人查了那么久,连最神秘的锦鳞卫都动用了,却依然没有头绪。

还有胡人。

他们就怎么那么“巧”,偏偏选在蒋忠回京治病、且染上药瘾的时候突袭边城?

要知道,蒋忠是胡人的克星,与胡人而言,蒋忠仿佛就是一面旗帜,有时根本无需他作战,只需站在那里,就能震慑胡人!

当初蒋忠回京治病,也是暗中进行的,除非朝中有人暗通胡人。

如此才能说得通。

这边蒋忠住进了唐氏戒毒所,那边胡人就袭扰边城。

十八郎,应该也是察觉到了不对劲,所以才会在蒋忠病愈离开山庄后,依然安排了一个人住在他的病房里。

巨蛇谶语,秦王冒了出来。约莫圣人“昏迷”,也有他的手笔。

但无忧散的制造者,以及勾结胡人的奸细,还在暗处隐藏着。

唐宓有种预感,那些人不会甘心将胜利果实拱手让给秦王,他们定会有所行动。

而眼前这些名为“打劫”,实则想劫持出京避难的权贵的劫匪,便有可能是那些人的手下。

唐宓兀自想着,前面的“山匪”却不愿继续跟王令平耍嘴皮子了。

黑脸汉子直接吼道:“少废话,兀那小子,束手就擒吧!”

王令平却一撇嘴,“你是不是傻?”好好的,他拼什么束手就擒?

“哇呀呀,气煞我也!”黑脸汉子气得哇哇大叫,也顾不得装劫匪了,直接挥舞横刀,“兄弟们,冲啊!”

嗷~嗷嗷~~

黑脸汉子身后的山贼们嗷嗷叫着向前冲。

就在王令平跟黑脸汉子斗嘴的时候,王家的部曲和客女已经准备就绪。

山贼们冲了下来,王家的人迎了上去。

一时间,刀光剑影,喊杀声交织在了一起。

山贼虽人数众多,但王家的部曲更厉害几分,双方打得竟难分胜负。

不过,黑脸汉子却并不想跟王家硬拼,他趁着战乱,悄悄摸到了王家车队近前。

王令仪手疾眼快,直接拿出了一把弓。

箭矢射了出去,黑脸汉子手里的东西也丢了出来。

轰!

一声巨响,仿佛一记焦雷劈下。

紧接着便是耀眼的火团,直接朝王令平兄弟及他们身后的马车袭来……

第246章 胡人来了

王令平拼命的踢着脚蹬子,胯下的马如同闪电般冲了出去。

王令仪射杀了黑脸汉子,顾不得其它,直接驱马来到马车旁,探身将妻子抱了出来,而后又飞快的策马向前冲。

堪堪躲开了那团火的袭击。

而赵七娘乘坐的马车却没有躲过,直接被火球炸了个正着。

轰~~

火球瞬间变成火海,将整辆马车湮灭。

烈焰中,马发出凄厉的惨叫,火舌舔舐中,马车车厢发出哔哔啵啵的响动。

这辆马车被击中,紧跟在它后面的马车也受到了波及。

火星溅到了马身上,疼得马哕哕直叫。

车夫惊慌不已,死死拉着缰绳。

但惊马岂是人力所能控制的?

只见那匹马在疼痛之下,疯狂的向前冲去,后面的车厢被拖拽得东摇西晃、乒乓作响。

“哎呀——”柳佩玖险些被甩出车窗,她的头被撞到了对面的车厢壁上,疼得她连连呼痛。

唐宓反应迅速,早在马车疯狂的在路上狂奔的时候,她就一手抱住了胖侄子,一手死死的抓住了车厢壁上的把手。

她的身子随着马车的颠簸来回晃动着,她不敢撒手,哪怕胳膊被拽得几乎要脱臼。

怀里的胖侄子被吓坏了,呜呜哭着喊爹娘。

唐宓一边迫使自己的身体尽快适应颠簸的频率,一边低声安抚着侄子:“乖,别怕,还有阿姑呢!”

小万氏的马也受了惊,跟在唐宓马车后面一路狂奔。

王怀恩先是被那诡异的火球惊到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发现妻子的马车已经跑出了老远。

他赶忙去叫王令仪。

王令仪抱着妻子,好不容易躲开了火球,夫妻两个都是惊魂未定。

王令平也被吓得够呛,眼角还挂着泪珠,急急的跟兄嫂说:“阿兄,阿嫂,不好了,阿姊他们不见了!”

“还有我家娘子!”王怀恩也焦急的说道。

王令仪当然看到了两辆马车狂奔而去的那一幕,他想策马追上去,可怀里还有怀孕的妻子。

他犹豫片刻,拿出短笛吹了起来。

听到命令的王家部曲和客女们,个个杀急了眼。

手起刀落,一颗颗脑袋落地。

没用多少时间,竟将几十个山贼杀得一个不落。

王令仪将人分作三队,一队去追唐宓他们,一队护送赵七娘、王令平等去骊山,剩下一队则由自己带领。

“阿兄,你呢?”王令平问道。

王令仪将妻子交给一个客女,亲自将她扶上马背,然后对弟弟说道:“这伙人有古怪,我担心附近还有他们的人。我要去看看。”

王令仪真正在意的是那个古怪的火球,明明丢出来的时候并不大,怎么一下子就把偌大一辆马车都包围起来。

而且,他好像还闻到了一股刺鼻的味道。

直觉告诉王令仪,这个东西很危险,如果那些人还用这个东西,那么他们很有可能没有招架之力。

“可是阿姊,还用阿嫂——”王令平心里很是慌乱,说起话来有些颠三倒四。

王令仪看了眼幼弟,沉声道:“放心吧,你阿姊不会有事的。”

王令仪是安国公府的世子,家里多了几个眼生的人,且时常围着揽月阁转悠,他还是有所察觉的。

他曾私底下回禀过母亲,结果母亲却含笑对他说,“无妨,那些人不是外人。”

不是外人?

王令仪秒懂。那些人应该是李寿送给猫儿的。

对于这位师兄兼妹夫的能力,王令仪还是非常信任的。

所以,他相信,有那些人的保护,猫儿绝不会出事。

至于妻子,他也不担心,他有预感,那些人的目标应该是他这个世子。

相反的,若是他跟着妻子,才有可能让妻子陷入危险之中呢。

再者,有那么多部曲和客女保护,还有王令平跟着,妻子定不会有事。

“啊,我、我也要先去骊山?”

王令平听了大兄安排,有些排斥,“阿兄,我不是小孩子了,我要留下来帮你!”

王令仪没耐心跟幼弟说太多,沉下脸,直接吩咐道:“阿平,不许胡闹,听话!”

“好吧。”王令平到底不敢违逆长兄的意思,再者,他也不放心怀了身孕的长嫂。

也罢,就让他来保护家里的妇孺吧!

想到这里,王令平又挺起了小胸脯,凑到赵七娘跟前,亲昵的说道:“阿嫂,我保护你和小侄子!”

赵七娘惨白着一张脸,但到底稳住了心神,扯出一抹笑,“好,我和宝宝就拜托阿平了。”

王怀恩见王令仪安排妥当,也就放心了,直接来到王令平这一边,准备随他们赶往骊山。

再说唐宓他们,惊马毫无目的的狂奔着,一刻钟后,竟出了山林,往一处山谷跑去。

车夫好几次差点儿被甩下马车,幸好他经验老道,硬是耗得马渐渐没了力气。

眼见马奔跑的速度慢了下来,车夫手疾眼快,一个纵身跳上了马背,然后用力拉住缰绳,嘴里则不停的喊着“吁”。

终于,惊马停了下来。

“哎哟我的娘哎,颠死我了!”

柳佩玖摇摇晃晃的从车厢里爬出来,双脚发软,一落地,险些跪倒在地上。

她忍着呕吐的冲动,扶着车厢站稳了身子,然后喊道:“猫儿姐姐,下来吧。”

“嗯!”唐宓虚弱的应了一声,松开把手。

这时她才发现,自己抓住把手的这只胳膊有点拉伤,根本使不上劲儿。

她咬牙用另一只胳膊抱起胖侄子,歪歪斜斜的下了马车。

“猫儿姐姐,你没事吧?”

柳佩玖可是亲眼看到唐宓一手拉着车厢把手,一手抱着侄子,整个人被马车甩来甩去。

她那般娇弱,如何经受得起?

“我、我没事!”唐宓深深吸了口气,抬眼去看左右。

刚刚经历了一番劫难,她必须确定现在是否安全。

唔,这里看着很陌生啊,不过应该距离骊山不远。

唐宓抱着侄子,细细的观察四周。

就在这时,黄一等四兄弟赶了过来。

“三娘,您没事吧?”黄一刻板的脸上终于有了情绪波动。

十八郎走之前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们保护好唐小娘子,结果呢,他们眼睁睁看着唐小娘子的马惊了,还险些被甩出车厢。

“没事。黄一,你去周围看看,我总觉得这里有些古怪!”

这里太安静了,居然连个虫鸣鸟叫都没有。

话音方落,远处便响起了马蹄声。

唐宓侧耳听了听,陡然变了脸色——

胡人来了!

第247章 意想不到的人

“什么?胡人来了?”

小万氏刚从马车上滚下来,要吐不吐、半死不活,忽听到这句话,整个人都跳了起来。

“猫儿,怎么回事?这里怎么会有胡人?”

她左右看着,神情很是恓惶。

唐宓没有说话,继续侧着耳朵听着,“……约莫有三四十人,都是骑兵,距离咱们这里估计还要三四里地。”

黄一直接趴到了地上,耳朵贴着地面。

片刻后,他一跃而起,点头道:“三娘说的没错,不过他们应该一逃一追。”因为他听到了两拨不同的马蹄声。

“哎呀,猫儿,既然是胡人,那、那咱们赶紧逃命啊!”

野狼般的敌人在逼近,小万氏头也不晕了,脚也不软了,她只想快点逃出这个地方。

偏偏猫儿他们还在叽叽歪歪,急得小万氏团团转。

唐宓刚才观察过了,这里地势平坦,根本不适合藏身。

想要安全,最好是跑到前面的山上。

山中密林丛生,藏几个人最是容易。

至于驾马车逃走,唐宓想都没想,开玩笑,马车目标多大啊,跑在平原上,那就是妥妥的活靶子。

马车跑得再快,也跑不过胡人的骑兵。

就在这时,王家的部曲和客女也追了上来。

唐宓见了他们,愈发有了底气,指挥他们将马车赶上山,她则抱着胖侄子,叫上柳佩玖和小万氏,一起往山林跑去。

他们刚上了山,找到一处隐蔽的地方躲藏,踏踏的马蹄声便由远及近。

“追啊,前面的马跑不动了!”

“快点儿啊,抓住那几个梁人!”

“嗷嗷嗷……”

此起彼伏的异族喊叫声伴随着马蹄声渐渐逼近。

唐宓抱着小侄子趴在草丛里,小心的看着山下的情况。

她拉上的手臂已经被客女暂时矫正好了,这会儿正握着一把弓弩。

得、得得,柳佩玖紧张得牙齿直打颤。

至于小万氏早已闭上了眼睛,双手合十,嘴里嘀嘀咕咕念着佛号,心里早已拜遍了满天神佛,只求神仙、佛祖什么的开开眼,好歹让她度过这一关。

王家的部曲和客女们则以主人为中心,向左右两侧延伸开来,齐齐的趴在草丛里。

弓箭手弓箭上弦,刀斧手手握利刃,他们屏住呼吸,静静的等待敌人来临。

率先穿过山谷,来到谷外开阔地的是十来骑人。

他们穿着深色的胡服,腰间挂着横刀,背上还背着弓箭,个个都是精神干练的壮汉。

唯有领头的是个白净文弱的年轻人,二十左右的年纪,眉眼如画,气质尊贵,一看便是富贵人家的小郎君。

这十多个人来到开阔地后,发现四周没有隐蔽的地方,而再往前又是一片山林。不适合大规模作战,倒是适合小小的伏击一下。

“二郎,您先走吧,属下等留下来拖住他们!”

说话的是个留短须的汉子,他拉住缰绳,疾声对白净年轻人说道。

那白净年轻人却没有独自逃生的意思,他左右环顾,最后目光落到了唐宓他们藏身的那面山坡。

“我刚才没有跟胡人动手,不是怕了他们,而是想寻找更合适的机会。”

白净年轻人语气里满是骄傲,“我堂堂郑氏,岂有被胡人追着打的道理?萧校尉,你看这里是不是很适合伏击?”

他抬起持鞭的手,鞭梢一指那面山坡,低声说道。

“二郎——”短须汉子,也就是这人口中的萧校尉,表情很是为难。

他当然知道这里适合伏击,可问题是,要伏击,也是他们这些侍卫伏击啊。

眼前这位主子身份贵重,决不能出半点纰漏。

“萧校尉,胡人马上就要来了,咱们还是赶紧上山吧。”

白净年轻人仿佛没有看到萧校尉满脸的为难,拨转马头,用力抽了几鞭子,胯下的马便嗖的飞奔过去。

“哎哎,二郎、二郎!”

萧校尉一时没能拦住,最后只得策马跟了上去。

唐宓那个恨啊,心说话:这倒霉孩子是谁?怎么把祸水引到了他们这边来了?

但胡人马上就要穿过山谷了,唐宓心里再气,也不能采取行动,只得抱紧侄子,将身体缩进茂盛的野草丛里。

踏、踏踏~~

马蹄阵阵,扬起漫天黄土。

黄土中,一个个的彪悍骑士杀了出来。

只是,他们刚刚要奔出谷口,便有一支支的箭从山坡上射了出来。

噗、噗~

一个又一个的胡人骑士中箭,然后从马背上摔了下去,滚落到地上,被后面的马蹄践踏而死。

“有埋伏!”

一声大吼响彻山谷,追击的胡人停了下来。

但经过刚才那一波箭雨,地上已经躺了五六个胡人。

而这波追击的胡人统共不过三十余人,这一下便折损了六分之一。

“好奸诈的梁人!”

“这次不留活口了,全都杀死,给死去的勇士报仇!”

“报仇!报仇!!”

野兽般的吼叫声响起,经由山谷的回声后,竟有种庞大的气势。

唐宓心跳得很快,不知怎的,她有种不祥的预感。

偏萧校尉一行人还在为自己的得手而感到高兴,那个白净年轻人更是满脸骄傲——这才对嘛,他郑二,何时怕过胡人?!

今天,他就要把那些该死的野蛮人统统消灭在这里,也好让平阳姑母看看,他郑二,绝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之人!

“咦?他们怎么只叫唤不出来?”

萧校尉眯着眼睛紧紧盯着前方,嘴里小声嘀咕着。

白净年轻人笑道:“胡人也不是傻子,既然知道咱们在这里设伏,他们自不会贸然跑上来送死。”

胡人彪悍不畏死,却也不是主动寻死的蠢货。

人家也是知道战略的,否则不会一路深入来到中原腹地!

“等等,二郎,这里似乎还有其他人!”

萧校尉不愧是军伍锤炼过的人,警觉性很高,他已经发现了地上的车辙印和马蹄印。

“嗯?”白净年轻人经由萧校尉的提醒,也看到了地上的印迹,他微微抬起头,对着印迹消失的方向喊道:“某郑烨,不是前面是哪家贵人?”

谁?

郑烨?

唐宓眼睛瞪得溜圆,如果她没记错的话,郑烨应该是二皇子的名讳吧?!

第248章 撩妹

只是,堂堂二皇子怎么会出现在这荒郊野外?

还被胡人撵兔子一样的追撵?

莫非他是从宫里逃出来的?

唐宓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又一个的问题,但现在人家已经发现了他们,还表明了身份,唐宓也不好不回应。

她扭头看向黄一。

黄一会意,纵身跃起,几个起伏便来到郑烨一行人近前。

“这里是王家的女眷,敢问贵人可是二皇子?”

黄一抱拳行礼,规矩有礼的说道。

单看他的模样,仿佛就是富贵人家的寻常男仆,哪里有半分密探的影子?

“王家?哪个王家?”郑烨扬起一边的眉毛,不是他想的那个王家吧!

就听黄一沉声道:“安国公府王家,奴见过二皇子!”

“哦~”郑烨好看的丹凤眼里波光潋滟,尾音拖得长长的,心情很是不错,“原来是安国公府啊。只是不知是哪位女眷?莫非是赵夫人?”

懿德夫人与郑氏的小辈而言,是威严又慈爱的长辈,不管是太子还是诸皇子,见到她,都要恭恭敬敬的喊一声“阿婆”!

黄一眼底闪过一抹怀疑,这二皇子,一提到王家就有些兴奋。

不正常,太不正常了!

黄一暗暗升起警觉,面儿上还是恭敬的回道:“好叫二皇子知道,赵夫人尚在京城。这里的是我们三娘、小大郎和表小姐。”

三娘?

不就是唐宓?

郑烨玩味的一笑,“原来是唐小娘子啊,前番我阿娘曾召她入宫,她帮了我阿娘一个不小的忙。今日竟在山间相遇,是缘分,某也想代母亲好生谢她一谢。”

郑烨的声音不小,至少躲在草丛里的唐宓听得一清二楚。

无奈的叹了口气,唐宓抱着小侄子站了出来,缓步走到近前,微微屈膝,“二皇子客气了,其实我并没有帮贵妃什么——”所以,您也不必假借她的名义谢我了。

郑烨好似没有听出唐宓话里的潜台词,笑盈盈的跟她寒暄,“唐小娘子也是要去骊山吗?”

又是一个“也”字。看来这位二皇子也是要投奔平阳长公主啊。

“是。”唐宓很是矜持,淡淡的回了一个字。

“真是太巧了,我也正要去骊山,”郑烨一副他乡遇故知的模样,很是亲切的说道:“既是这样,索性咱们结伴同行吧。”

唐宓下意识的要拒绝,结果她还没张嘴,郑烨已经抢先开口了:“胡人逼近京城,其中一小撮人流窜到了骊山附近,我遭遇的那几十个胡人只是其中的一部分——”

“还有胡人?”

小万氏刚走过来,就听到了这句话,顿时吓得脸色惨白。

郑烨扫了眼小万氏。

唐宓暗自叹气,脸上却仍是一派文雅,“这是我堂伯母。堂伯母,这是二皇子。”

“老身见过二皇子!”见到皇家人,小万氏难掩激动。

唉,这位可是身负两朝皇族血统的二皇子哟。

如果她的阿慧没嫁人,呃,似乎也没资格跟二皇子攀上关系。

想到这里,小万氏似乎又没那么兴奋了。

正所谓“无欲则刚”,二皇子对她没用,她也就不那么追崇了。

小万氏不是个善于隐藏心思的人,她自己觉得自己城府深,殊不知,她的所思所想全都写在了脸上。

聪明如唐宓,自是看得清清楚楚,于是,唐宓好想捂脸。

郑烨七窍玲珑心,当然没有错过小万氏的情绪变化,心中不由得暗暗好笑。

这个小万氏,果然如传闻中那般上不得台面。

“阿姊,那边的胡人好像没动静了。”柳佩玖觉得这些人是不是画错重点了?

不远处还有胡人呢,他们怎么就闲话起来了?

“这位是柳家表妹,”唐宓先介绍了一下柳佩玖的身份,而后对郑烨道:“二皇子,我这边有二十部曲,您身边还有十余名护卫,倒是能跟胡人一战!”

提起山谷中的那些胡人,郑烨也严肃了表情,“刚才我的侍卫射杀了几名胡人,剩下的人知道我们设了伏击,约莫不会轻易露头。”

沉吟片刻,郑烨道:“索性我们主动出击吧。”

胡人不出山谷,那就让他们杀回去。

只有杀光这些人,他们才能顺利的赶往骊山。

“好!”

唐宓原本不想动手,奈何被二皇子拉下了水。

既然不可避免,她索性就干脆一些,直接答应了二皇子的意见。

唐宓招手唤来部曲领队,命令他们与二皇子侍卫一起出击山谷。

王家部曲都是按照战时标准训练的,当年在梁州,更是跟着王怀瑾杀过胡人,是以并不畏战。

领了命令,二十部曲拿上武器,与那十来名侍卫一起下了山。

已经暴露了,也就没有继续躲藏的必要。

黄一等四兄弟赶着马车,唐宓抱着小侄子,与郑烨一起下山。

他们刚刚从山坡上下来,便有几个胡人在谷口探头探脑。

这几个胡人没有出击,而是往山坡上丢东西。

嗖、嗖嗖~~

一个个小圆球在空中划出抛物线,然后坠落到山坡上。

轰~~

一团团的火焰燃起,繁茂的林木瞬间被点燃。

“小心!”

郑烨眼疾手快,直接将唐宓扑倒在地。

而他背后则是轰然而起的大火。

郑烨只觉得后辈灼热得厉害,头发都要被烧着了。

其实他距离大火还有几步的距离,灼热他的是大火生成的热浪。

唐宓倒地的那一刹,紧紧将侄子抱紧,然后就地一滚,滚出了郑烨的怀抱。

黄一等四人飞扑上去,直接将唐宓团团围了起来。

郑烨扑了个空,结结实实的摔在了地上,只把他摔得心肝脾肺都要移位了。

他一个忍不住,闷哼出声。

唐宓赶忙坐起来,检查了一下小侄子,确定小胖叽除了惊吓并无外伤,这才长长的舒了口气。

接着,她又去查看柳佩玖和小万氏。

发现她们比自己走得快,并未受到身后大火的伤害。

查看了一圈,确定家人都无恙,唐宓这才想起了郑烨。

“二皇子,您没事吧?”

唐宓有些心虚的看着仰躺在地上的人,轻声问道。

“没、没事。”郑烨强忍着身体的痛楚,极力做出温文尔雅的表情,“三娘无恙否?”

直娘的,都摔成这个样子了,还不忘撩妹!

黄一等李寿的铁杆心腹,看着郑烨的眼神很是不善……

第249章 援兵

“我无恙!”唐宓按下心底的那丝心虚,感激的说道:“多谢二皇子出手相救。”

虽然二皇子不出手她也不会有事,但危急关头,人家肯用自己的后背挡住大火,将她推出危险圈,也是个不小的人情。

毕竟他们并没有什么交情,二皇子又贵为皇子,他肯这样做,已是十分不易。

黄一不知道唐宓的心思,如果知道的话,定会大吼一声:三娘,他那是对你有非分之想!

许是出于公平原则,老天爷给了唐宓太多太多,惟独给她漏了通晓情爱这一条。

聪明如唐宓,事事灵透,偏偏在男女感情上,迟钝得令人发指。

李寿与唐宓相识近十六年,细心呵护十多年,这才渐渐走进她的心。

郑烨想挖李寿的墙角,短时间内基本不可能。

哪怕是奋身相救,也只是让唐宓觉得:咦,二皇子人真不错,是个好人哩。

领到好人卡的郑烨,忍着龇牙咧嘴的冲动,极力做出云淡风轻的模样,“唐小娘子无需客气,咱们在山间偶遇,实在是有缘——”

黄一听郑烨已经扯上了“缘分”,不想任他说下去,赶忙打断道:“三娘,胡人冲上来了。”

说话被人无礼打断,郑烨暗自不虞,脸上却依然挂着温文的笑容。

唐宓却没心思关注郑烨的仪态,直接扭头去看山下。

果然,在小圆球的掩护下,山谷里的胡人齐齐冲了出来,与王家部曲和二皇子侍卫交起手来。

胡人悍勇,又憋着一股子劲儿,这会儿砍杀起来格外厉害。

王家部曲也不是白给的,刚刚与“山匪”一战,他们的刀上都沾了血,也激发了他们骨子里的嗜血,跟胡人打得不相上下。

二皇子的侍卫们到底没有经历过阵战,方才设伏仗着地理优势射杀了几个胡人。

但这会儿跟人家正面交锋,多少有些不及。

一时间竟吃了大亏,七八个人冲上去,一个来回就折损了一半。

郑烨眼见自己的侍卫像韭菜一样被敌人收割着,也顾不得撩妹,赶忙催促身边留守的三四个护卫道:“快,你们也去。”

“可是,二郎——”剩下的侍卫们不敢轻易出动。倒不是怕死,而是他们若是去了,二皇子身边就再无一个能保护他的人。

“二皇子,且等一等,”

唐宓看出那几个侍卫的为难,忙道:“不过是二三十个胡人,不足为惧。这几位还是留在您身边更稳妥。”

郑烨也不想把身边的人都派出去,听唐宓这么说,他状似为难的点了点头,道:“好吧,就听唐小娘子的。”

黄一暗暗撇嘴,哼,又是个贪生怕死的。

哪里比得上他们十八郎!

“那些胡人不算什么,倒是他们手里的小圆球颇有些蹊跷。”

唐宓抱紧小侄子,抬头去看仍在燃烧的山林。

夏日草木繁盛,不是秋日的枯树干枝,按理不会那么轻易点燃。

可眼前这山坡上,大火迅速的吞噬着葱翠的草木,噼啪之声不绝于耳。

而且,如果唐宓没有看错的话,刚才他们遭遇的“山匪”,丢出来的东西应该也是这种小圆球。

唐宓永远都忘不了那一幕,只须臾的功夫,一架马车便被大火包围了。

那火,烧得未免太快,太迅猛了。

“这是燃烧弹,”

郑烨听到了唐宓的小声嘀咕,凑到她近前,沉声说道:“胡人不知从什么地方弄来的神器,一个小圆球丢出去,就能燃烧一大片。有时甚至还能在水里燃烧。”

等等,在水里燃烧?

这话听着有些耳熟哩。

唐宓精密的大脑开始运转,很快,她找到了答案:永安宫大火,不就是在雨中点燃的吗?

听说是石漆起了大作用。

莫非,这些所谓的“燃烧弹”也是用石漆制成的?

如此倒是跟她之前的猜测吻合上了:暗中谋逆之人跟胡人有勾结,燃烧弹便是证据!

“……这种东西实在霸道,西北军吃了大亏,好好的防线被胡人撕开了一道口子,”

郑烨一脸沉痛,低声说着:“所以,才会有一支胡人深入中原腹地。”

“西、西北军败了?”唐宓没有察觉,她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声音都是颤抖的。

郑烨不明所以,但还是回了句:“就我知道的战报,西北军没有战败,只是吃了燃烧弹的亏,折损了不少府兵。但边防还是稳固的,已经将大部分的胡人挡在了外面。”

他没说的是,这是三天前的消息,自从他逃出皇宫,就再难知道前方的战报了。

“呼~~”唐宓深深吐出一口气,没败就好!

“三娘,这里不安全,咱们还是先去骊山吧。”

黄一不想让唐宓跟二皇子多说话,再次凑过来插嘴道。

“对啊对啊,”小万氏被那漫天大火吓得腿都发软了,刚才她躲避及时,没有受伤,只是脸上被飘过来的黑灰给弄脏了。

她急急的对唐宓说道,“猫儿啊,这里太危险了,咱们还是赶紧去骊山吧。”

进了娘子军的军营,小万氏才觉得是真正的安全。

这里又是大火,又是胡人的,她一刻钟都不想呆下去。

唐宓低头看了看胖侄子,小家伙被折腾了小半天,已经累了,不知何时趴在她怀里沉沉睡去。

只是小家伙眼角还挂着泪珠儿,两只小手也是不是的惊跳一下。

唐宓很是心疼,轻轻拍了拍小家伙的背,然后抬头看向郑烨,“殿下,您觉得呢?”

他是在场的人中身份最高的,依着规矩,唐宓先征询他的意见。

郑烨扭头看了看山下交战的双方:胡人彪悍,王家部曲英勇,两边各有伤亡,细算一下,倒是王家部曲占据了上风。

至于他的侍卫,七八个人只剩下了两人,也已然挂了彩。

郑烨暗暗盘算一番,最后决定:“去骊山!”

就在这时,山谷另一边又传来阵阵马蹄声。

酣战中的胡人首领听到声音,细细的辨认一番,而后激动的嗷嗷叫唤。

他这一喊,剩下的胡人也都变得兴奋起来。

唐宓直觉不好。

黄一懂得胡人的语言,给唐宓翻译道:“他说,他们的援兵到了……”

第250章 从天而降

“走,赶紧走!”

胡人的援兵来了,这还了得?

唐宓也不跟郑烨推让了,直接对客女们下达命令。

她不是一个人,她还有小侄子,决不能有半点闪失!

说罢,唐宓又命人拉来马匹。紧急时刻,她也不乘坐马车了,找了块结实的麻布将小侄子固定在身前,抬腿就上了马。

柳佩玖和小万氏也不敢耽搁,纷纷在客女的帮助下爬上了马背。

郑烨更不敢犹豫,踩着侍卫的腿上了马,嘴里喊了句:“唐小娘子,我们走!”

手里的鞭子用力抽打着胯下的骏马,第一个冲出了开阔地,往骊山方向疾驰而去。

“走!”

黄一等人也都纷纷上马,前后左右将唐宓牢牢的护在中间。

唐宓临行前,扭头看了看仍在战斗的自家部曲,“他们——”

就这么把他们留下,唐宓于心不忍。

想了想,唐宓大声喊道:“胡人的援兵来了,你们不要恋战,快走!”

“三娘,您带着小大郎先走,奴等断后!”交战中的部曲领队闻言,大吼一声,手上的横刀更加用力的劈砍着。

唐宓眼睛里噙着泪,喊了句:“诸位保重!”

“三娘快走!”

王家部曲几乎是异口同声的喊道。

唐宓吸了吸鼻子,大喝一声“驾”,驱马向前奔去。

刚刚奔出半里地,唐宓便听到了后面骤然响起的喊杀声。

她的心直往下坠:坏了,胡人的援兵到了。

一边想着,她一边用力挥舞鞭子。

驾!

郑烨跑在一行人的最前面,此刻的他,全然没了方才救唐宓时的英勇,更没了勾搭妹子的闲情逸致。

他满脑子只有一件事,快跑,决不能落到胡人的手里。

至于其它人,不好意思,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郑烨很快就脱离了众人的视线,一骑绝尘而去,连他的侍卫都被远远的甩在了后面。

黄一一边骑马护在唐宓身边,一边暗暗撇嘴:德行,就这样贪生怕死的软蛋,也敢跟他们十八郎抢新妇?

一行人距离骊山越来越近,远远的,甚至都能看到某处山顶上竖起的“郑”字大旗。

唐宓等人却不敢松懈,因为后面的马蹄声也越来越近了。

“追啊,抓住那梁人小子!”

“快啊,别让他跑了!”

“快快快!”

“杀、杀啊~~”

胡人的呼啸声就在身后,黄一等人浑身的肌肉紧绷,手搭在箭筒上,随时都能够出击。

黄一懂胡人的语言,他一边紧张备战,一边侧耳听着那些人的叫喊声。

待听清楚内容后,他的脸色不禁阴沉下来:该死,他们被二皇子连累了。

很显然,这群胡人是冲着二皇子来的,他们极有可能知道二皇子的身份,想劫持他,以达到某个不可告人的目的。

唐宓听不懂胡人的话,但当她听到这些异族的叫嚷声后,心直往下坠:那些断后的部曲,可能已经都、都——

那些可都是王家的部曲啊,自王鼐起,两三代人都为王家效力。

这次,他们也是为了拖住胡人,这才——

唐宓的眼睛发红,迎着疾风,眼泪滚落下来。

生平头一次,她是如此的难过、自责!

但她现在还不能给他们报仇,甚至连停下来给他们收尸都不能。

用力咬着下唇,唐宓控制着情绪,拼命的策马前冲。

她不能让那些人白白牺牲,她一定要逃过这一节!

但,一向站在唐宓这一边的老天爷,今天仿佛打了个盹儿。

几乎是眨眼间,身着异族服侍的胡人骑士嗷嗷叫着围了上来。

嗖~嗖嗖~~

黄一等人在疾驰的马背上转过身来,弯弓搭箭,几道箭矢划破空气而去。

噗通、噗通!

几个冲在最前面的胡人中了箭,一头栽倒在地上。

“该死的梁人又偷袭了!”

“决不能饶了他们!”

“杀死他们!”

刚刚还兴奋嚎叫的胡人顿时怒了,叫嚣着要报仇。

领队的却不是个头脑简单的莽汉,他深知自己此行的任务。

眼见前头的梁人快要跑进骊山大营的势力范围,他不在耽搁,从衣襟里掏出两个小圆球,点燃引信,然后朝前方丢去。

唐宓只觉得后脊背发凉,一阵阵的心悸。

“停,大家都停下!”

她一边喊着,一边勒住缰绳。

柳佩玖和小万氏虽不知道原因,但出于对唐宓的蜜汁信任,她们还是拉紧了缰绳。

黄一等人也跟着停了下来,不过他们没有放下弓箭,依然瞅准时机向后射击。

就在唐宓等人停下的那一刹,两个小圆球越过他们的头顶,落在他们跟前不足十步的地方。

轰!

又是冲天的大火。

唐宓等人的马被惊得立起了身子,而后哕哕叫着原地转圈。

幸好他们及时停住了,否则那小圆球就要砸在他们中间了!

柳佩玖和小万氏看着熊熊燃烧的大火,心里好一阵的后怕,随后便是隐隐的庆幸。

唐宓也被吓了一跳,死死的控制着缰绳,赶紧躲开那大火。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胡人已经杀到了。

领队的是个三四十岁的汉子,黝黑脸膛,络腮胡子,一看便是极彪悍的人。

他扫了眼被他们围困在中间的十来个人,眉头微微蹙起,“那个贵族小子呢?”

他开口了,说得竟然是大梁官话,只是略显生硬。

“什么贵族小子?”

黄一挡在了唐宓跟前,沉声说道,“我们只是普通的梁人,并不是什么贵族。”

“普通人?普通人会有这么好的大宛宝马?”

络腮胡子冷笑两声,“你们若识相,就说出那人的下落,否则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客气?你们闯入大梁,何时客气过?”

唐宓冷声回了一句,她刚才观察过了,这里是一处狭长的山路,如今胡人挡住了唯一的出口,想逃跑并不容易。

面对危险,唐宓却分外镇定,暗暗筹算着。

追来的胡人约莫有二十多人,自己这一边,尚有六名客女和黄一四兄弟,也就是十个能征善战的人,勉强能跟胡人对战。

但,唐宓忌惮胡人手里的燃烧弹,他们有那玩意儿,自己这十来个人真心不够看的。

除非有援兵。

此时此刻,唐宓忍不住幻想:十八郎,你若从天而降该有多好。

这回,老天爷开眼了。

唐宓只听得一个熟悉的声音,“猫儿放心,他们想客气,我还不想跟他们客气呢——”

第251章 救命之恩

呼啦啦,数百名梁兵如潮水般涌了过来,将那些胡人团团围住。

人群中走出一人,一身戎装,银色的盔甲散发着森森的寒光。

“二九兄!”唐宓喜出望外,她做梦都没想到会在这个地方见到李寿。

李寿微微而笑,“猫儿,我回来了!”正如你所祈祷得那般,我安从西北前线归来,带着不菲的战功!

“太好了,你、你平安从西北回来了!”唐宓的眼睛媲美雷达,上下扫描着李寿。

确定他没有明显的外伤,唐宓高兴得心都要飞起来了。

“那啥,猫儿姐姐,咱们还是先把这些胡人解决掉,然后找个安全的地方再叙旧吧。”

柳佩玖很不想打断他们的对话,但理智提醒她,必须这么做。

唐宓这才醒过神儿来,冲着李寿喊道:“十八郎,小心他们的燃烧弹!”

现在他们的人手远远多于胡人,只要胡人不使用什么燃烧弹,他们稳赢。

“放心吧,我已经找到了暂时对付燃烧弹的办法——”李寿高坐在马上,虽是戎装,但从骨子里透出一股文雅、淡然,仿佛竹林里谈笑的名士一般。

“你就是李寿、李十八?”

络腮胡子发现自己被包围了,手微微颤抖。

他知道,他和他的勇士们估计很难逃出这里。

不过,在自己闭眼前,能多杀几个梁人也是好的,尤其是他们胡人的敌人——西北军!

李寿没说话,只是矜持的一颔首。

络腮胡子笑得有些疯狂,又问了句:“你刚才说你找到了对付燃烧弹的办法?我很想知道,你到底如何抵挡我们的燃烧弹?”

说着,络腮胡子抬手就甩出了两枚小圆球。

只是还不等他点燃引信,李寿身后便飞出了两支箭。

叮、叮两声,弓箭直接将小圆球击穿,而后死死的钉在了地上。

近乎透明的液体从小圆球里流了出来,一股刺鼻的味道渐渐散开。

“你瞧,这样不就能攻克燃烧弹了嘛。”李寿凉凉的说道。

“你、你炸我?”络腮胡子不傻,听李寿这么说,便明白自己中了计。

恼羞成怒之下,络腮胡子又丢出了几枚。

叮、叮叮叮~~

李寿队列中的神箭手不止一个,几乎是小圆球脱手的那一刹,数支箭矢凌空而来。

“……勇士们,冲啊!”

络腮胡子心里清楚,他们的燃烧弹,在敌人完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效果最好。

可现在,对方眼巴巴等着,只要他一丢,对方的神箭手就会将燃烧弹击落,根本就不能发挥燃烧弹的威力。

为今之计,他们只能拼死一搏,兴许天父保佑,能让他们逃出重围哩。

“杀!”

唐宓身边的人以及李寿带来的兵卒齐齐一声大喝。

接着便是兵器碰撞的声音,惨叫声、呻吟声……

不过一刻钟,战场上便只剩下一地的胡人尸体。

李寿磕了磕马磴子,胯下的骏马踏过那些尸体,直接来到了唐宓跟前。

他近乎贪婪的看着唐宓绝美的面容,“猫儿,你没事吧?”

“没事。”唐宓摇摇头,“你呢?可曾受伤?”

刚才郑烨说了,西北军吃了燃烧弹的大亏。

李寿跟随在蒋将军身边,应该不会冲锋陷阵,所以,他应该不会受伤。

至少唐宓是这么安慰自己的。

但她心里也清楚,李寿不是个安心躲在帅帐里的人,即使不会身先士卒,也会亲临前线。

如此,受伤就在所难免。

对唐宓,李寿没有隐瞒,“受了点小伤,已经好了,猫儿,你就放心吧。”

“那就好。”唐宓有太多的话想跟李寿说,但阿玖说的没错,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李寿也知道这一点,他从唐宓怀里接过还在酣睡的小胖叽,“猫儿,咱们走吧。”

“嗯!”唐宓点了点头,忽的想起一事,“十八郎,我家部曲——”

他们算是帮部曲们报了仇,可部曲的尸体还在山谷里呢。

“我知道,猫儿,一切有我呢。”

李寿柔声说道。

对于王家的那些部曲,李寿是心存感激的,若不是他们拼死抵挡,给猫儿赢取了时间,他极有可能就见不到猫儿了。

这样的勇士,值得厚葬!

“好。”唐宓相信李寿的能力,事情交给他,自是万分稳妥。

李寿命心腹带着一小队甲士去山谷收敛尸体,自己则护送着唐宓往骊山大营而去。

一行人走到一半的时候,不远处又传来的马蹄声。

今天受到的惊吓太多,柳佩玖她们都有些草木皆兵,听到马蹄声,下意识的就想躲。

唐宓笑着说道:“阿玖,别怕,那些是娘子军!”

他们已经进入了骊山大营的势力范围,在这个地方出现骑兵,只能是娘子军。

“没错!”李寿点点头,眼睛却带着些许探究:奇怪,阿娘知道他亲自来接猫儿,应该不会再派人了啊。

李寿没有疑惑太久。

只听得一个有些耳熟的男音喊着,“唐小娘子,某来救你了!”

这是、郑烨?!

唐宓也认出了这个声音,她有些纳闷:救?我有二九兄,哪里需要你救?

“哼,不要脸!”

柳佩玖暗暗在心里唾骂着。

刚才她是受了惊吓,可眼睛没瞎,明明是二皇子引来了胡人,又迫使她们暴露。

结果在胡人追上来的时候,这位二皇子却一个人先跑了,留下她们当炮灰!

关键时刻,是李寿,是他救了大家。

如今她们安全了,二皇子又冒出来充好人,真恶心!

……

另一边的山路上,太子却真心感谢王令仪的救命之恩。

“王大,若不是你,孤今日就危险了!”

太子满脸黑灰,形容很是狼狈,而他身后则是一片烧得半焦的枯木。

他一偮到地,无比诚挚的道谢。

王令仪微微闪身,躲过了太子的谢礼,“太子不必客气,我也只是一试。”

那小圆球诡异,点起火来异常迅猛,扑灭起来却十分困难。

王令仪忽的想起父亲提到的石漆,这才命人挖来沙土,将那山坡上的火湮灭。

火被扑灭后,王令仪这才发现,被大火围困的竟是太子及其亲卫……

第252章 不是时候

“殿下,您是要去骊山吗?”客套完毕,王令仪问起正事。

“嗯,孤要去见平阳长公主。”太子到没有隐瞒,直接说道。

“正巧,我也要去骊山,不如让我护送殿下前往吧。”

王令仪不是多事的人,但眸光一扫,正好看到地上那横七竖八的尸体,以及太子身后可怜巴巴的三四个亲卫。

“你不怕?”太子激动的情绪渐渐平复,理智也悉数回笼。

他似笑非笑的看向王令仪,“秦王当众斥责皇后是毒妇,许多朝臣也认为圣人意外跟皇后有关。现在你还敢与孤同行?”

皇后与他一体,如今皇后成了“弑君毒妇”,他这个太子也好不到哪里。

幸好他提前出了宫,否则也将会和阿娘、阿舅一样,成为郑实的阶下囚。

“某为何要怕?”王令仪腰杆挺得笔直,说得云淡风轻,“太子也说了,给皇后定罪的是‘秦王’、并不是圣人。且,您现在还是储君呢。”

王令仪的态度很明显,他自认圣人。

太子定定的看着王令仪,良久,他笑了,“阿爹说得没错,你们安国公府果然是纯臣。”

其实也好理解,王家有赵氏,便是妥妥的帝党,根本不可能跟那些藩王搅合到一起。

“殿下,时间不早了,咱们赶路吧!”

王令仪看了眼日头,又看了看四周,然后催促道。

“嗯,走!”太子确定了王令仪的忠心,不再耽搁,骑上马,一路朝骊山而去。

……

郑烨带领一百名娘子军,浩浩荡荡的赶了过来。

“唐小娘子,你没事吧?”

郑烨仿佛没有看到唐宓身边的李寿,关切的问道。

唐宓客气的笑了笑,“没事,多谢二皇子惦记。”

不管是不是表面功夫,人家既然表达了对自己的关心,出于礼貌,唐宓也会跟人家道个谢。

郑烨却仿佛得到了鼓励,拨转马头,来到了唐宓的另一边,“刚才真是太紧急了,某拼死往骊山赶,就是想寻援兵来救人。”

柳佩玖暗暗撇了撇嘴,真好意思说,明明是自己逃命,说得好似他要去请救兵一般。

唐宓顺着郑烨的话,“是啊,刚才真是危急,幸好十八郎来得及时!”

说着,唐宓扭头去看李寿,澄澈的大眼里满是对他的感谢。

李寿正好转过头来,与唐宓的视线撞在一起。

他的眼眸中更是满满的深情。

两人什么话都没说,但周遭散发着一圈圈的粉红泡泡。

柳佩玖只觉得自己被塞了满嘴的狗粮,却吃得心甘情愿:有情人终相逢什么的,真是太圆满了。

同样单身狗的郑烨却觉得刺眼。

李十八都二十六岁了,足足比唐宓大了十岁。

郑烨之前还以为,两人年龄相差这么大,相处起来定是十分违和。

可现在,他却看到了两人心意相通、你侬我侬的画面,真、真特娘的虐心!

不过,郑烨却不想放弃。

倒不是说他对唐宓有多么的势在必得,更多的,他是本着“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撩一把”的心思。

若是唐宓被他撩动了心,他就看看唐宓对他是否依然有用,如果有用,那就顺水推舟,成就好事。

如果没用,呵呵,能跟这么漂亮的小娘子有个“交往”也是美事一件。

至于“交往”过后唐宓会有怎样的下场,就不是郑烨会考虑的事情了。

唐宓并不知道郑烨存着这般恶心的心思,或许,她就算知道了也不会在意。

因为对她而言,郑烨就是个陌生人,他的所思所想跟她没有半文钱的关系。

“家里人都还好吗?”李寿问道。

“阿婆、阿爹和阿娘,还有二兄、二嫂他们留在了京城。”唐宓担忧的说道。

“别担心,他们不会有事的。”李寿轻声安抚。

“嗯,我信你!”十多年来,李寿一直都想方设法的保护她。

过去她不明白,现在她都懂了!

“这只小团子又胖了!”李寿掂了掂怀里的肉球,笑着说道。

“他跟阿平一样,喜欢吃甜食。再者,他还小嘛,”他们家的孩子好像都这样,小时候圆圆滚滚,长大了就好了。

比如她!

李寿与她心意相通,也想到了当年那个白白胖胖的小丫头。

两人又是相视而笑。

摔!还让不让人活了,单身狗也是有人权的。

柳佩玖恨不得戳瞎自己的眼睛,这狗粮,她不想再吃了!

郑烨蹙眉,唐宓和李寿仿佛处在独立的小空间中,别人根本就插不进去。

几个年轻人心思各异,唯有小万氏满心欢喜。

因为她已经看到了自家郎君,以及一队队整齐走过的娘子军。

“太好了,终于到了大营!”她们安全了!

小万氏终于松了口气,这才觉得大腿内侧火辣辣的疼。

也是,对于一个不怎么骑马的人来说,今天骑马赶山路,一路颠簸,身体肯定不适应。

王怀恩也看到了他们一行人,赶忙迎了上来,伸手将小万氏接下马来。

“郎君,呜呜,妾身险些就见不到你了!”小万氏一把抱住王怀恩的脖子,呜呜的哭了起来。

王怀恩有些尴尬,扎着两只手,不知该如何。

都老夫老妻了,之前他还嫌弃小万氏上不得台面,觉得有这么个妻子丢人,但近两年来,他对小万氏渐渐有了改观。

但再怎么改变看法,他也做不出当众跟小万氏搂搂抱抱啊。

“好、好了,别哭了!”王怀恩干巴巴的劝着。

结果小万氏哭得更厉害了。

平阳长公主走了过来,正好看到这一幕,她很是满意的对王怀恩点点头,“你就是王老狗的那个庶子?嗯,还不错!”

懂得心疼妻子,应该不会坏到哪里!

王怀恩没想到平阳长公主会主动跟他说话,且还颇有赞扬之意,真是又惊又喜。

“姑母,胡人都杀到骊山脚下了,您还犹豫什么?求您去救救阿爹吧?”

郑烨看到平阳,再次抢着表现。

平阳扫了他一眼,淡淡的说道:“现在还不是时候!”

接着,她绽开一抹笑,慈爱的对唐宓说:“猫儿来了,快,与我一起去大帐吧。”

唐宓带着柳佩玖和小侄子跟平阳见了礼,这才跟着她向中军大帐而去。

路上,唐宓偷偷的问李寿,“胡人都来了,京城危在旦夕,长公主还不发兵?”

现在不是时候?那什么时候是时候?

李寿神秘一笑,“不急,还要等一等!”

秦王跳出来了,还有一个人没动呢。

另外,那些世家也还在观望……

第253章 猫儿,你总是这么聪明

来骊山避难的人真心不少,有权贵,也有寻常百姓。

平阳长公主一视同仁,统统给每家配发了帐篷。

有些权贵嫌弃帐篷简陋,且只有一顶,他们家那么多人,根本就住不开。

平阳霸气的表示:要么住,要么滚!

其实大营距离行宫不远,权贵们的别业也在大营巡视的范围内。

平阳说了,如果不想睡帐篷,大可去自家别业住舒适的大房子。她保证,每天娘子军都会去巡逻,以确保大家的安全。

但,权贵们还是选择了简陋的帐篷。

原因无他,住着军营绝对比住着别业安全啊。

那些叫嚷着不住这破帐篷的人,这时也安静下来,乖乖的领了帐篷,指挥下人支帐篷、打扫卫生。

王家人却不必这般麻烦,李寿早早的给他们准备妥当。

李寿是按照王家人全家出动的规模准备的,足足有五顶帐篷:赵氏与王令平一顶,王怀瑾夫妇、王令仪夫妇以及王令齐两口子各一顶,唐宓一顶。

现在只来了唐宓和王令仪夫妇,多出来的帐篷倒也没有浪费。

王怀恩一家分走了一顶,郑烨得了一顶,还有一顶给了太子。

因为这些帐篷原本是给王家人准备的,所以都挨在了一起。

郑烨安顿好之后,便溜达到唐宓这儿来了。很方便,出门左拐第二个就是。

“唐小娘子,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唐宓正抱着刚刚睡醒的胖侄子安抚,听到二皇子的话,赶忙回道:“多谢二皇子,我这里都很好。”

“唐小娘子千万别客气,咱们山间偶遇,又共同伏杀胡人……我是把唐小娘子当朋友看待的。”郑烨说得很是诚恳。

两只丹凤眼深深的看着唐宓,仿佛在等她说“我也当你是朋友”的话。

唐宓满心无奈,但还是客气有礼的回道:“我没有客气。之前在山坡上,您救了我,我还没有报答呢。这会儿您又这般客气,二皇子,您真是个好人!”

扑哧!

柳佩玖在一旁竖着耳朵听着,实在忍不住,嗤嗤笑了起来。

某人一心撩妹,却被妹纸发了好人卡,哈哈,这场景,她怎么看怎么觉得好笑!

“对、对不住,我、我不是故意的。”柳佩玖赶忙捂住嘴,不住的道歉。

郑烨脸色有些难看,他出身高贵,从小就被人捧着、宠着,何时被人这般轻视过?

不过,对方是个小娘子,他一个大男人实在不好跟她计较。

深深吸了口气,郑烨继续寻找话题,“唐小娘子,听说你在家排行第三?我能叫你三娘吗?”

唐小娘子什么的,太见外了。

唐宓倒无所谓,大方的点头表示同意。

“太好了,那我就叫你三娘啦。”

郑烨做出一副很开心的样子,“三娘,你平日都喜欢做什么?打马球、投壶,还是打双陆?”

唐宓实在不能理解这位二皇子,话说现在是什么时候?他怎么还能一门心思的玩儿?

她满心都是京城的家人,以及隔壁帐篷的兄嫂,哪里有闲心跟郑烨聊兴趣?

只是人家这般热情,她实在说不出送客的话。

忍着叹气的冲动,唐宓淡淡的说道:“我没什么特别喜欢做的事,闲暇之时,我更喜欢读书。”

柳佩玖和唐宓相处了几年,对她十分了解。

一听她这说话的语气,便知道她已经没了耐心。

说实话,柳佩玖也烦了二皇子,且不说他刚才面对胡人时的表现,单单是他现在对猫儿姐姐的纠缠,就足以让她心生反感。

猫儿姐姐单纯,或许看不出二皇子的龌蹉心思。柳佩玖却看得清清楚楚,这人,对猫儿姐姐有非分之想!

如此就太可恶了,难道他不知道猫儿姐姐已经跟李十八郎订了亲?

身为皇子,却招惹一个订了亲的小娘子,二皇子到底是何居心?

他知不知道自己的行为会伤害到猫儿姐姐?

大梁民风开放,可对女子的要求依然不少。

男女之间一旦闹出绯闻,不管谁对谁错,受伤害的肯定是女子。

而且,柳佩玖发现,二皇子的眼中并没有多少深情厚爱。

也就是说,他并没有多么的喜欢猫儿姐姐。

这种情况下,他还去撩拨,那就只能说明他品行不堪!

“猫儿姐姐,天色不早了,咱们去看看阿嫂吧。”柳佩玖故意看向角落里的沙漏。

唐宓不知她在“送客”,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咦?已经这个时辰了?”

天色确实不早了。

唐宓不好意思的对郑烨说:“我家阿嫂怀有身孕,白天的时候意外频发,也不知道她可曾受到惊吓!”

郑烨看了眼柳佩玖,眼睛里满是寒意。

柳佩玖却根本不在乎。

现在可不是那个全民皆奴才的朝代,在大梁,就算是面对皇帝,也不必太过畏惧。

“既然三娘还有事情,那我就不打扰了。”郑烨也不是死缠烂打的人,他温文一笑,优雅的告辞离去。

郑烨刚走,李寿便走了进来。

唐宓拉着胖侄子的手,正准备去隔壁帐篷,抬眼见他进来,笑着说道:“我要去看阿嫂,咱们一起吧!”

“好!”李寿掀起帐篷的门帘,让唐宓先出去。

柳佩玖跟在唐宓身后,走过李寿的时候,李寿低声说了句,“你不错!”

柳佩玖白了他一眼,傲娇的说道:“我是为了猫儿姐姐!”

“所以我才说你不错!”李寿丝毫不介意柳佩玖的无礼,笑着说道。

“哼!”柳佩玖皱了皱鼻子,虽然她觉得李寿是个吃嫩草的老牛,但也必须承认,他是全心全意的待猫儿姐姐。

唐宓几个来到隔壁帐篷,王令仪还没回来,赵七娘正躺在榻上休息。

见众人进来,赵七娘作势要起身,被唐宓迭声制止:“阿嫂,你别动,躺着就好。”

“是啊,阿嫂,身子最要紧!”柳佩玖也赶忙说道。

听她们这么说,赵七娘这才躺回榻上。

经过一天的奔波,她也确实累了,“十八郎,恕我失礼了!”

李寿摆摆手,示意他并不在意。

唐宓给赵七娘把了把脉,确定胎儿没有什么异常,这才彻底松了口气。

将小胖叽和柳佩玖留下来陪赵七娘,唐宓跟李寿走出了帐篷。

来到一处无人的角落,唐宓定定的看着李寿:“京里真的不会乱?”

李寿叹了口气,“猫儿,你总是这么聪明……”

他就知道,什么都瞒不过她!

第254章 三观尽毁

“你的出现,让我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原该在西北前线的人,却忽然出现在了骊山,这里面肯定有问题啊!

唐宓听李寿这么说,便知道自己猜对了。

她微微蹙起眉,低声道:“圣人……唉,他这般,会让不知多少人丢掉性命。就为了揪出谋逆之人,这、值得吗?”

说实话,唐宓实在不能理解上位者的心思。

或许,在“某人”看来,天下为棋局,天下人除他之外都是棋子,哪怕这人是他的妻子、儿子!

至亲都如此,就更不用说那些平头百姓了。

李寿摇了摇头,“不单单是为了那暗中谋逆之人,圣人还有更重要的目的。”

唐宓定定的看着李寿。

李寿却略带歉意的摇头。

唐宓知道了,这事儿绝密,李寿对任何人都不能说。

“好吧,那我就不问了。”

唐宓很理解,不过她还是不放心京里的亲人,“二九兄,你还没回答我呢,京里到底会不会乱?”

李寿斟酌着措辞,“会有小乱。”

闻言,唐宓细细的想了想,然后点头:也是,京城外有强敌,内有谋逆,不管“某人”的计划多么缜密,总有意外发生。所以,大乱不会有,小乱不可避免!

李寿赶忙说道:“不过猫儿你放心,我留了人手,他们定会确保安国公府的安全!”

“嗯,家里还有部曲,应该也能护住家里人。”

事到如今,唐宓只能如此安慰自己了。

“放心吧,这些很快就会过去!”

知道得太多,却什么都不能对人说,这也是一种痛苦。李寿这话,不知道是在安慰唐宓,还是在说服自己。

“另一个人是谁?”唐宓还是问出了心底的疑惑。

这些日子她一直在猜测,将先帝所出的几个儿子都扒拉了一个遍,还是没能猜出那个人。

李寿笑了,“说出来你都不信,是齐王。”

“哈?”唐宓的嘴巴张成了O型,一脸的不敢置信。

不过,很快她就闭上了嘴巴,微微点了下头,“果然是他。”

李寿挑眉,“你怀疑过他?”

他知道猫儿聪明,在某些事上更是敏锐的让人叹服。

但齐王隐藏得实在太好了,连圣人都没有看出来,直到切实的证据摆到案前,圣人才相信这个他从未放到眼里的弟弟竟有那么的野心和能力!

“嗯,”唐宓没有犹豫,直接说出她的理由,“第一,是因为郑二郎。他以纨绔的身份,四处结交京中权贵子弟,尤其是领兵打仗的将门子弟。”

如果齐王没有野心,郑二郎大可不必这么做。

甚至还不惜自己染上药瘾,也要用无忧散拉权贵子弟们下水。

这是齐王暴露出来的最大破绽。

也是李寿开始将怀疑的目光落到齐王府的最主要原因。

李寿点了下头,“没错,郑二郎太不正常了。”

唐宓竖起第二根手指,“第二,三年前胡使阿史那鹰来京城的时候,唯一跟他有接触的皇族便是齐王。只是那时大家都以为是齐王在敲诈阿史那鹰,殊不知,人家另有计划呢。”

李寿眼里满是赞赏,“没错,阿史那鹰以走关系为借口,数次跟齐王接触,终于结成了同盟。”

唐宓自己都没有察觉,她说起这些事的时候,她那精致得不可思议的小脸上满是耀眼的光彩。

她继续说道:“二九兄,我怀疑当年京城百姓冲击城门的事,也与齐王有关。”

李寿扬起一边的眉毛,“怎么说?”

唐宓没有急着回答,而是跟李寿说起了另一件事,“今天我们来骊山的路上,遭遇了‘劫匪’,他们用燃烧弹偷袭我们,我大嫂的马车便被烧毁了。”

“劫匪?”李寿微微蹙眉,“你说有人袭击了你们?”

这,是个新情况。

而且直觉告诉他,这件事不简单。

“是啊,你不知道吗?就在距离骊山不足二十里的地方。”

唐宓仔细回想了下白天的场景,她忽的发现了一个问题,“那些人,似乎是冲着我大兄来的。”

李寿听了这话,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只是速度太快,他一时没有抓住。

“随后我们又遇到了一小队追赶二皇子的胡人,那些胡人手里也有燃烧弹。”

唐宓提到二皇子时,语气和神情都很正常,这让李寿微微松了口气。

只听她说道:“那个时候,我就忽热想到了三年前的事。因为那件事实在太诡异了,有人在背地里煽动了百姓,让百姓冲击城门,还连夜逃出了京城。这件事,对那个幕后黑手有关什么好处?”

当年唐宓听闻城门事件后,就开始琢磨:这事不正常啊。

不管是谁,策划了这件事势必是为了谋得好处。

可唐宓暗地里观察,实在没发现京城有其它的变动。

那人,到底利用百姓冲击城门达到什么样的目的?

直到看到那些燃烧弹,唐宓才恍然明白,“他们煽动百姓冲击城门,造成城门胡乱,然后他们趁机将燃烧弹偷偷运进了京城!”

也就有了之前的火烧永安宫。

或者,除了永安宫,他们还想烧其它的地方?

比如太极宫?乃至整个京城?!

唐宓的表情紧张起来,“他应该不会那么疯狂吧?”

李寿道:“暂时还不会,因为他现在最要紧的是如何将秦王弄下去,然后推自己上位。”

齐王当然要把秦王弄下去,为了皇位,他筹划了多少年?

为了掩盖自己的野心,他先是把自己吃成了个大肉球,又故意装成贪婪无度的模样。

名声都毁掉了。

儿子也搭进去了一个。

如今眼看成功在即,秦王却跳出来摘果子,齐王如何答应?

李寿和唐宓都猜到齐王会动手,但任他们怎么想,还是没想到会有那样一个过程。

因为,那实在是太毁三观了。

第二天,唐宓便听说了这件让她三观尽毁的事——

“胡人围困了京城,齐王对朝臣及诸世家表示,他可以退兵,但胡人撤退后,由他继承皇位!”

唐宓眼睛都傻啦,这、这也行?

行,当然行!

因为那几个原本支持秦王的世家居然率先答应了……

第255章 真相

“二九兄,你说什么?”

唐宓掏了掏耳朵,一脸的不可置信。

李寿笑着重复了一遍,“……柳、顾、杨等几家弃秦王还选齐王,欲推齐王为帝。”

唐宓倒吸了一口凉气,直娘的,她还真没听错。

“几个世家这般出尔反尔,秦王答应?”

据唐宓所知,秦王不止有世家支持,他还掌控了禁卫,以及左右骁卫,其手中的兵力达到二万余人,足以控制小半个京城哩。

几个世家突然反水,他们就不怕秦王手里的兵?

李寿微微一笑,道:“猫儿有所不知,秦王之所以能掌控禁卫和骁卫,主要还是靠着世家。”

唐宓恍然。

李寿又丢出一个让唐宓觉得三观尽毁的消息,“有了世家的支持,齐王依然代替秦王掌管了太极宫。现在,他们正准备跟胡人议和!”

“议和?”

唐宓冷笑一声,“我看是开门揖盗吧。”

她对那些所谓的世家太了解了,在那些人看来,国家什么的,并不重要,忠君什么的更不可能。

他们唯一在乎的就是家族的利益。

近千年来,朝代更迭,皇帝换来换去,唯一不变的就是那些世家。

只要有利于家族,他们可以和任何人做交易。

胡人?

胡人怎么了。

莫非大家忘了,当朝皇族郑氏就混有胡人血统。

世家不是还将郑氏送上了皇位?

现在胡人将京城围得铁桶一般,之前对京城防卫抱有信心的人们发现,就算他们想逃出去,也不可能了。

京城确实城高池深,也有丰富的存粮。但朝堂上不稳定,百姓更是惶恐不安,用不正当手段谋夺皇位的齐王根本没信心能够彻底掌握京城。

而世家,为了自家的利益,也愿意跟胡人谈判。

齐王说了,只要答应胡人的条件,他们就会退兵。

大梁仍是梁人的大梁,胡人不会霸占不走,毕竟他们是游牧民族,难道你还想让他们老老实实的种田?

左右不过是每年给胡人一些好处,当年先帝与胡人结盟,不也给胡人进了几年的贡吗。

退让什么的,不过是权宜之计,不丢人!

“开门揖盗又如何?反正‘盗’的又不是他们世家的财产!”

李寿也满口讥讽。

虽然他是根正苗红的世家子,但自幼被土鳖舅舅抚养长大,骨子里还是土鳖思想。

且那些世家破坏的是他阿舅的利益,是他至亲至敬之人,他如何不恼?

“李家——”唐宓忽的想起一事,低声问道:“他们没、没搀和这些事吧?”

不管李寿和家族的关系如何,在世人眼中,他就是李家人。

李家若搅合进了这些烂事里,将来李寿定会受影响。

李寿愣了下,旋即笑道:“祖父不是个糊涂人。其实,那些被秦王拉拢的基本上都是一些二三等世家,或是干脆没落的家族。”

虽然世家不看重朝代更迭、皇帝变换,但真正的一等世家行事十分谨慎。

他们或许会投资,会冒险,但不会倾全族之力。

比如顾家,他们家的顾琰是首相,那么嫡支这一支就是妥妥的帝党。

这次秦王拉拢世家,倒是也拉拢了顾氏,只不过是顾氏的旁支。

这样一来,如果秦王成了事,顾氏便是新皇帝的功臣,顾氏依然荣耀。

如果秦王败了,那也只是折损了一个旁支,与庞大的顾氏而言,并没有太大的影响。

李氏亦然。

“……是我祖父的堂弟,虽然他们还住在顾氏大宅里,但跟嫡支的血缘已经比较远了。”

李寿缓缓的说道。

他的表情有些复杂,这位堂亲选择了秦王,除了自己想投资外,未尝没有家族大家长的授意。

“看来你们李家要分家了。”

唐宓也不知该如何安慰李寿,叹声说道。

“是啊,待事情了结,京里还不定多少世家要分家、分宗哩。”

想到自己都要造阿舅的反,李寿的心情便有些低落。

“刚才你说京城被胡人团团围住了?”唐宓见李寿情绪不对,忙转移话题道。

“至少城里的人是这么认为的。”事关机密,李寿没有说的太详细。

但这对唐宓来说,已经够了。

她缓缓点头,“我知道圣人这次的主要目标是什么了!”

事情已经这么清楚了,她再猜不到未免太傻了。

李寿扬眉,“哦?说说看!”

京城那边已经进行得差不多了,就差最后收网,所以李寿略略透漏一些,倒也没什么要紧。

“世家!”唐宓冷静的吐出两个字。

她很清楚,自大梁朝建立后,不管是先帝还是当今,都致力于削弱世家。

先帝弄出了科举制度,想从根本上制约世家。

圣人推广科举,继续削弱世家。

经过十来年的努力,朝中已经多了不少寒门庶族出身的朝臣,世家的势力一点点被分薄。

圣人仍觉得太慢!

他想彻底给世家洗洗牌,最好能让世家一蹶不振。

但,太难了。

那些世家能传承数百年乃至千年,自有自己的一套处事方法。圣人想抓住他们的致命的把柄,几乎不可能。

恰在这时,胡使阿史那鹰进京,紧接着京城发生了民乱。

锦鳞卫适时出击,无孔不入的进行了一番详查,最终得到了一些蛛丝马迹。

圣人知道有人想勾结胡人、意图谋乱,顿时计上心来。

“有人谋逆,胡人围城,那些世家定然会有所行动。”李寿听完唐宓的分析,笑着总结道。

“是啊,圣人不喜世家已久,如果有机会推选一个亲近世家的新皇帝,想必那些人愿意冒险。”

唐宓又叹了口气,“只是可怜了那些受牵连的无辜人。”

但凡发生政变,就不可能不死人。

圣人为了把戏演得逼真一些,特意放胡人进关,胡人一路烧杀抢掠,受害的百姓不知有多少。

还有一些耿直的官员,见到齐王、世家这般胡来,定会冒死反抗。

另外,倘或齐王知道自己中了计,情急之下再来个困兽之斗,京城或许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唐宓想到这里,顿时打了个激灵,她一把抓住李寿的胳膊,“十八郎,我阿婆他们——”会不会受连累?

第256章 最后的疯狂(一)

京城,太极宫。

齐王命人将秦王捆了起来,直接关到了一间闲置的宫殿里。

他要先带着朝臣与世家跟胡人“议和”,待大局稳定后,他再处理秦王。

其实不止秦王,齐王要处理的还有太子和二皇子。

圣人的几个儿子中,只有这两人年长,在朝中的威信高。

只要处理了他们,剩下的几个小东西不足为惧。

可惜的是,阿史那王传来消息,他们派去截杀太子和二皇子的人都没有回来。估计是遭遇了意外。

也就说,他们的计划失败了。

不过也不怕,只要胡人将平阳收拾了,他的帝位也就能稳定一半。

至于失踪的圣人,齐王更不担心,他和秦王的想法一样,只要传国玉玺在手,就算郑宥活着,他完全可以把郑宥变成“死人”。

“殿,哦不是陛下,咱们这就去城门吧。”

柳大昌阵前反戈,果断抛弃姜氏投奔了齐王。

不过,作为墙头草,柳大昌必须表现得比其它世家都要积极,否则很难在“新君”面前站稳脚跟。

“嗯!”齐王矜持的点点头。

他极力做出威严的模样,只可惜他的外形太差,哪怕穿上龙袍也不像皇帝。

没错,齐王十分积极,早早的给自己准备了龙袍。

他的长子也一身储君的服饰,紧紧的跟在他身后。

父子两个带领愿意归附的朝臣和几家世家代言人,缓步出了太极宫,一路往城门口走去。

此时的京城十分萧索。

街上没了来往的行人,只有一队队身负盔甲的武士。

地上还残存着前两日百姓争相出城时丢落的物品。

夏风呼呼而过,昔日繁华的大都市,此时寂静得宛若死城。

齐王踩过一地的狼藉,略有些不高兴,不过他很快振奋起来:待他“退”了胡人,就好生治理天下。

他一定会做得比郑宥强!

来到城门上,齐王居高临下,正好可以看到阿史那王的王帐。

“阿爹,儿臣愿为使臣!”郑大郎朗声说道。

“好,大郎且去!”齐王看着丰神俊朗的长子,神情很是满意。

“哎呀,大郎不愧是陛下的嫡长子,果然胆色过人。”

柳大昌赶忙跳出来拍马屁。

他身后的几个世家代言人很是不屑,纷纷交换着眼色:柳氏太卑微了,简直丢尽了世家的脸。等一切稳定后,他们定要劝新君重修氏族志,然后把柳氏踢出世家队列。

郑大郎在众人瞩目下坐进了吊篮,然后让卫兵将他放到城外。

齐王等人看着郑大郎下了城门,一路往胡人营帐而去。

一刻钟后,阿史那王走出了营帐,与齐王隔空相望,交换了一个彼此都明了的眼神。

紧接着,郑大郎又通过吊篮回到了城门楼上。

“阿爹,阿史那王答应了,不过他请阿爹亲去拟定盟约。”

“好,开城门!”

齐王点点头,大肥爪子一挥,颇有气势的下达命令。

吱呀——

紧闭的城门缓缓开启,齐王率领众人一起出了城门。

然而就在两方人马即将“会师”的那一刹,四面忽然响起了踏踏的马蹄声。

声势很大,地皮都微微颤抖起来。

阿史那王和齐王齐齐变了脸色,他们心里很清楚,如此大规模的骑兵,定然不是自己人。

“是娘子军来了?”

齐王暗暗猜测,京畿两个大营,他利用无忧散控制了主帅,除了他们,京畿便只有平阳的娘子军能有如此阵仗。

但,事实证明,齐王猜错了。

来人不是娘子军,而是蒋忠的西北军。

硕大的“蒋”字旗在风中猎猎作响,大军将胡人与齐王团团围住。

而后人群分开,从中走出一骑,马上端坐的不是蒋忠又是哪个?

“蒋忠,你、你没在唐氏山庄?”

齐王瞪大了眼睛,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阿史那王也满眼惊诧,他就是知道蒋忠不在西北,这才敢倾巢而出。

没想到,蒋忠根本非但不像齐王说得那般“废了”,反而重回西北军。

那、他的大后方——

蒋忠用实际行动给了阿史那王回答:

只见他拍了拍手,一小队人从队列里走了出来,他们每人手上都提着两颗用生石灰炮制好的人头。

“啊、啊啊,我的王儿——”

阿史那王凄厉的惨叫声陡然响起,他双眼赤红的盯着那一颗颗的人头。

那是他的孩子们啊!

跟在阿史那王身边的阿史那鹰也看直了眼,因为,他不止看到了几位王子的脑袋,还看到了老王妃、王妃以及几位公主和大臣的首级。

这些人都留守在王庭了。

如今却都被蒋忠所杀,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蒋忠直接抄了他们的老巢啊!

阿史那鹰的身体微微颤抖,他不敢去想,却又不得不想:是不是除了他们汗王这一支人马,他们阿史那部落已经被西北军剿灭干净了?!

“阿史那雄,你背信弃义、违背盟约,破边城、杀边民,吾奉旨平定阿史那部落!”

蒋忠朗声说道,“如今,整个阿史那部落只剩你这三千人马……你投降吧,圣人乃宽和仁君,定会饶你一条性命。”

“什么圣人?圣人早就驾崩了,好个蒋忠,竟敢谋逆!”齐王色厉内荏的吼道。

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减少心里的恐惧感。

“郑宪勾结胡人、谋逆作乱,圣人有旨,其罪当诛!”蒋忠转头看向齐王,冷声说道。

“投降?呸,本汗才不会投降。”

阿史那王被那一颗颗的人头刺激到了,疯狂的吼道:“勇士们,为王庭的亲人们报仇啊!”

说着,阿史那王抽出弯刀,率先冲了出去。

他身后的三千骑兵也嗷嗷叫着向前冲。

蒋忠怜悯的看着那群人,抬起手,一声令下:“杀!”

“杀、杀杀!”数万人齐齐大喊出声,声势震彻天地。

双方人马纠缠在一起,三千胡人瞬间被梁军淹没。

齐王瘫软在地上,他身后的朝臣和世家也齐齐软了双腿。

事到如今,他们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一切都是郑宥设的一个局啊。

可笑他们居然还一个个的跳了进来。

唯有郑大郎,趁着人不注意,悄悄的溜到了一边,他的眼里满是疯狂……

第257章 最后的疯狂(二)

三千胡人被杀个一干二净,只剩下阿史那王受伤被生擒。

自此,西北再无战事!

圣人也从废弃的永安宫起驾回銮。

“什么?郑宪败了?”

秦王披头散发的坐在冰冷的青石地板上,听到看守侍卫的闲聊,猛地抬起头,扑到门上,迭声问道:“怎么回事?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门外站着的几个侍卫倒也没有刁难,直接回答道:“好叫秦王知道,郑宪欲与胡人议和,出城时,蒋大将军带兵回京救驾,彻底剿灭了胡人,阿史那雄被俘,郑宪已经被关在了齐王府,等待圣人圣裁——”

“等等,你说郑宥回来了?”

秦王早就猜到圣人可能躲了出去,但这会儿听到他全须全尾的回来了,心里还是十分不忿。

“宫内大乱,圣人暂居永安宫,如今诸事已定,圣人自然要回銮。”听秦王直呼圣人的名讳,侍卫也没有呵斥。

“哈、哈哈哈~~”秦王呆呆的靠在门板上,好一会儿,他忽然仰头大笑,身子软软的顺着门板滑了下来。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们被郑宥这只老狐狸给骗了,哈哈、哈哈哈——”可怜他二十多年的苦心经营啊,如今全都化作流水。

秦王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最后化成凄厉的哭嚎。

王妃、王儿,我对不住你们啊。

秦王哭得捶胸顿足,眼底满是对家人的愧疚。

他知道,这次郑宥是断不会绕过他们一家。

就算免了死罪,也会圈禁一辈子。

想到温柔明理的妻子,乖巧聪慧的儿女,秦王头一次为自己的行为感到了后悔。

他不是后悔谋逆,而是后悔不该在时机尚未成熟的时候就发动!

“郑宪,你也是个傻子,你也被郑宥骗了,哈、哈哈——”

想到还有个跟自己一样失败的倒霉蛋,秦王的心情好了些,伸腿坐在地上,一边狂笑一边流眼泪。

秦王认栽了,齐王却不肯。

就算死,他也要拉几个垫背的。

被关在自己的大院里,齐王油腻的大胖脸上满是疯狂与决然!

“郑宥,你以为你赢了吗?”

齐王把玩着一个小圆球,若是唐宓在的话,定会一眼认出:咦,这不是燃烧弹吗?

没错,燃烧弹这种东西便是齐王招揽的一个谋士弄出来的。

也正如唐宓猜测的那般,三年前,齐王派人故意煽动百姓冲击城门,然后趁着城门空虚,将大量的燃烧弹运进了京城。

目前已经使用的,不过是很小一部分,更多的被他悄悄藏了起来。

如今他失败了,等待他的将是死亡。

死,齐王并不怕,他只是不甘心。

都是先帝和太后的儿子,郑宥不过是早出生几年,就能继承王位。

而他,明明更聪慧、更有能力,却因为年纪,连竞争的机会都没有!

嘭,齐王将小圆球摔碎在地上,透明的液体流了出来,空气中满是刺鼻的味道。

齐王狞笑着举火折子,嚓~~

火苗窜起,紧接着便是轰然大火。

“不好了,齐王自/焚了。”

“快,快救火啊!”

“来人,快来人哪~~”

齐王府冒起冲天大火,精致、豪奢的房舍湮灭在火光之中,浓黑的烟直冲云霄。

隔着老远,都能看到齐王府的大火。

赵氏、王怀瑾等站到揽月阁的三楼,远远的看着,神情都十分复杂。

“齐王,倒是个狠人!”知道自己逃不过一死,干脆自我了断,免得再被人糟践。

赵氏幽幽的说道。

“母亲,山庄传来消息,郑二郎失踪了!”

王怀瑾低声回禀道。

“什么?郑二郎也跑了?”赵氏猛地回过头,定定的看着王怀瑾。

“也?莫非——”王怀瑾敏锐的抓住了重点。

赵氏点点头,“郑大也不见了!”

齐王都这般绝决了,赵氏担心,逃走的那两兄弟恐怕也不会就此隐匿,极有可能会有所行动。

鬼知道齐王这些年都筹谋些什么。

“现在已经弄清楚了,无忧花的功效是秦王率先发现的,”

有李寿这么个未来女婿,王怀瑾的消息十分灵通,“原本,他想借用这个东西控制朝臣和宗室。只是没想到齐王搀和了一脚,将无忧散提前曝了光,引来了圣人关注。”

说起来也是有意思,秦王和齐王都暗搓搓的计划谋逆大事,谁也没跟谁商量。

但他们搞出来的东西,却被彼此利用,两边的人马还不止一次的有过交集。

偏偏他们也不知道对方的存在,发现有人拆当今皇帝的台,还误以为是自己的人,赶忙帮着善后。

也是因为这个,圣人在查找幕后元凶的时候才会那么费劲。

锦鳞卫每当发现一条线索,正准备顺着线索往下挖呢,就又跳出来一拨人,弄来弄去,那叫一个乱哟!

“齐王知道了无忧散的疗效,便授意郑二郎用无忧散拉勋爵子弟下水,他还弄出了一个无忧山庄,用免费的无忧散吸引染上药瘾的贵妇们。”

王怀瑾说道“无忧山庄”的时候,脸上闪过一抹寒意。

“据儿子所知,无忧山庄控制了十几位贵妇,她们的夫婿或儿子无一不是军中之人。儿子担心,他们会利用这些贵妇生事!”

齐王自/焚,郑大、郑二失踪,他们的心腹也都不见了,再无人知道那些贵妇的下落。

“听说,阿何也被骗去了那个山庄?”赵氏提起霍顺的妻子,语气里难掩惋惜。

“是啊,可怜霍延年兄弟几个,唉——”又是忙着带兵拱卫京师,又是忙着四处寻找母亲,那叫一个焦头烂额。

“幸好你果断,否则咱们家也轻省不了。”赵氏淡淡的说了句。

王怀瑾和唐元贞都是咯噔一下,李氏的事,他们是瞒着赵氏的。

现在看来,赵氏什么都知道,只是没有点破罢了。

“我不是怪你们,这事,二郎处理得很好。”赵氏见王怀瑾夫妇一副讪讪的模样,笑着说道。

“母亲,我已经跟阿叔商量过了,以后再也不让她出来。”王怀瑾低声说道。

虽然是自己亲娘,但王怀瑾也要说一句:李氏太能作了。

为了杜绝麻烦,索性借着这次戒毒,直接将李氏关起来。

好吃好喝的供着,就是不许她出来!

“嗯,你们决定就好!”赵氏才不管李氏被关进戒毒所,还是被送去铁槛庵呢,只要她不再给王家惹麻烦就好。

骊山的唐宓和李寿第一时间便收到了齐王自、焚的消息。

“他为何要用这般惨烈的方式结束自己的性命?”到底是自己的亲舅舅,听闻齐王惨死,李寿还是有些难过。

“是啊,”自缢、鸩酒都比自/焚痛快些吧,齐王这样,仿佛是要跟什么人表态一样。

等等——

李寿和唐宓齐齐变了脸色,“不好!”

第258章 最后的疯狂(三)

趁着混乱,郑大郎逃出了京城,在城外三里地的一处农家住下。

这里是齐王府的一个联络点,家里的几个男丁皆是齐王府的部曲。

几人都十分忠心,对待郑大郎这个小主人也十分尽心。

精心服侍他用过暮食,年老些的户主老汉跑出去打探消息,年轻的三兄弟则负责联络其它人。

天色将晚,老汉一脸惨白的跑了回来。

“大郎,大郎,不好了,王爷、王爷他、他——”老汉的眼里转着泪花,几乎说不下去了。

“阿爹他怎么了?”

郑大郎一把抓住老汉的衣襟,急声问道。

“王爷他点燃了燃烧弹,自、自/焚了!”老汉呜呜的哭了起来。

郑大郎木然的放开老汉,噔噔后退好几步,“怎么会?阿爹怎么会自/焚?”

等等——

郑大郎猛地想起进宫前,阿爹曾经说的话:此事若成,自是千好万好;倘或有什么意外,我也不会苟活,我要让整个京城给我陪葬!

阿爹这是在发信号,好让那几个负责此事的死士动手?

思及此,郑大郎的心突突跳得厉害。

“大郎,大郎,您看接下来咱们该怎么办?”

老汉眼见小主人的眼睛都直了,一叠声的喊着。

“别吵,且让我想一想。”

到底是收揽旧部、逃出京城,以待他日东山再起?

还是趁机向圣人投降,求得一旨宽宥?

郑大郎刚才还疯狂的想报复,但等他逃到暂时安全的农家,他渐渐镇定下来。

报复?

像父亲那般用整个京城给他陪葬?

可这对他郑大郎有什么好处?

他还年轻啊,哪怕有几十万人陪葬又如何?

他不想死!

郑大郎神色变化不定。

好半晌,他才抬头对老汉道:“无忧山庄那边怎样了?”

老汉愣了一下,旋即回道:“好叫郎君知道,在王爷起事的当日,山庄的管事便将那些人秘密转移到了安全地方。”

齐王做了两手准备:外有胡人围城,内有贵妇人质。

只是他行事素来谨慎,哪怕是自己的继承人,他没有将全部实情告诉郑大郎。

所以,很多事,郑大郎只是隐约听闻,具体详情,他就不知道了。

现在他想跟圣人谈判,那就必须拿出足够分量的筹码。

“安全地方?在哪儿?”郑大郎追问道。

老汉犹豫了下,“这个——”

“阿爹蒙难,二弟染上了无忧散的药瘾,已经成了废人,现在齐王府只有我了!”郑大郎说得那叫一个情真意切。

老汉最终被郑大郎说服,是啊,偌大一个齐王府现在也只有郑大郎一个继承人了。

“管事奉王爷的命令,将山庄里的贵妇们送去了骊山别业!”

“好,我知道了!”

郑大郎眼中精光闪烁,骊山好啊,平阳、李寿都在哪里,他可以通过平阳跟圣人谈判!

……

“郑大郎说齐王要让整个京城给他陪葬?”

唐宓听了李寿的话,不禁有些诧异,“他好大的口气?”

竟敢算计京城近百万的人!

这莫不是郑大郎为了求得圣人宽宥,故意放出来的谎话吧?

“应该不是,郑大郎说得言之凿凿,”李寿微微摇头,继续说道:“我虽然跟这个舅舅不是太熟悉,但也知道他的性格,确实是个极端的人。”

这样的人,好听点叫“宁为玉碎不为瓦全”,难听点儿就是偏执狂。

成功了也就罢了,一旦失败,他没准儿还真会让整个京城都覆灭。

只是,李寿想知道的是,齐王到底做了怎样的准备。

“郑大郎不知道?”唐宓问道。

“齐王太谨慎了,连自己的儿子都瞒着。”李寿语气中难掩焦急。

如果郑大郎说的是真的,那么京城就危险了。

可恨他们知道齐王有计划,却不知道具体为何。

唐宓眯着眼睛,仔细思考,她的手指轻轻摩挲着茶盅上的花纹。

这是她的一个习惯,思考的时候,手指总不闲着。

忽然,唐宓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那郑大郎知不知道,三年前齐王煽动百姓冲击城门,主要是为了往城里运送燃烧弹?”

唐宓只是猜测,到底没有切实的证据。

“这个我倒是问过他,他说齐王确实趁机将燃烧弹运进了京城。”李寿似乎也明白了什么。

唐宓继续问道:“那他知不知道,齐王到底运了多少?”

如果燃烧弹的数量够多,多到将整个京城都点燃,那么齐王倒是真能够拉全京城的人给他陪葬了。

“郑大郎说,很多很多,但具体多少,他就不知道了。”李寿的眼睛越来越亮,“猫儿,你是说齐王想火烧京城?”

唐宓摊手,“我能想到的,只有这个办法。”

李寿点了点头,而后又皱起了眉头,“那他将燃烧弹藏到了哪里?郑大郎说不知道,我相信他没撒谎。”

“是啊,足以烧掉整个京城,那得需要多少燃烧弹?”

唐宓喃喃自语,“这么多东西,齐王到底藏到了什么地方?”

唐宓隐约想到了什么,但一时没有抓住。

她咬着下唇,在平阳长公主的大帐里转来转去。

当她的目光接触到大帐中间的沙盘时,叮咚一声,脑子里的灯泡亮了。

李寿的眼睛一直追着她,很快也落到了沙盘上面。

有了!李寿也想到了。

两人几乎是异口同声的喊道:“地下排水管道!”

京城作为容纳近百万人口的国际化大都市,城市基本建设非常完善。

地下排水管道更是纵横交错、四通八达,遍布了整个京城的地下。

而燃烧弹的主要材料是不溶于水的石漆,那么,齐王完全可以将大量的燃烧弹液体倒进地下排水管道里。

到时,只需点燃一处,水流动,火也跟着流窜,整个京城都将陷入火海之中。

……

黑夜降临,京城宵禁开始了。

除了巡逻的武侯和甲士,街上一个人都没有。

一片漆黑之中,几个黑影鬼鬼祟祟的摸到坊内的水沟边,俯下身子闻了闻,果然有股淡淡的刺鼻的味道。

嚓~

其中一人擦着了火折子,火光照亮了他的脸,不是别人,居然是本该在唐氏山庄的郑二郎!

他满眼疯狂,将火折子直接丢进了水沟……

第259章 田庄

混乱的六月终于过去了。

时间进入了七月。

朱雀大街恢复了往昔的繁华,人来车往,好不热闹。

几辆马车缓缓的行驶过来,前面、左右都有精壮的武士护送,一看便是豪门权贵。

再有懂行的一看车厢上刻着的家族徽章,便了然的点头:“原来是安国公府的贵人出行啊。”

“猫儿姐姐,这次咱们能在田庄上呆多久啊?”柳佩玖趴在车窗上,一边看着外面来往的人群,一边兴奋的问唐宓。

“唔,我想待到秋收结束。”

唐宓早就计划好了,头也不抬的回答道。

“秋收结束?唔,那——”柳佩玖掰着手指算着,然后异常高兴的说道:“至少也要十多天吧。”

古代秋收也不比现代,这里没有现代化的机械,一切都要靠人力。

收割、脱粒、晾晒……一系列的流程下来,少说也要十天半个月的。

再加上唐宓的农庄足足有十余顷地,这么多粮食,收割起来可是个大工程哩。

没错,今天唐宓和柳佩玖要去的是距离京城二十里的乡下,那里有唐宓的一个田庄。

这个田庄不属于唐氏的财产,而是王怀瑾刚买下的。

自从唐宓降生后,王怀瑾和唐元贞这对夫妻便开始给宝贝女儿攒嫁妆。

土地、首饰、铺子,每隔几年就会给唐宓添置一些。

京郊的土地不好买,大多都被老牌的世家、权贵或是宗室占据着。

六月份的那场大动乱,不知多少家族落了难。

倒不是都是谋反或是附逆,有的家族比较苦逼,只是受到了牵连。

按照大梁律,除不赦大罪外,其它罪责都能赎买。

明码标价、童叟无欺!

其中便有一家的少郎君被关进了大理寺,其母为了救他,忍痛将自己的陪嫁田庄卖掉了。

姜皇后当权时将王怀瑾调入了礼部,王怀瑾以为母侍疾为借口没有到任,待圣人重返朝堂后,直接将他调入了大理寺任少卿。

大理寺的犯人家属要卖田,王怀瑾近水楼台,最先知道了,赶忙跑去跟娘子商量。

唐元贞一听是京郊的土地,没说的,一个字:买!

经过多年的经营,金钱对于唐元贞来说,真的只是个数字了。

她不是个偏心的母亲,给每个儿女都准备了一个匣子,匣子里放着田契、房契以及装铜钱金银的库房钥匙。

每年她都会往每个匣子里放入等值的契纸。

唐宓跟李寿的婚期定了,就在今年冬天。

唐元贞收拢了一下给女儿准备的嫁妆,发现,女儿的田产大多数都在兰陵、梁州,京城的极少。

唐元贞便将最近从买来的京郊的田地归拢、整合了一下,直接弄了个十顷地的田庄划到了唐宓名下。

田地是新买的,但地上都有庄稼,且马上就到了收获的季节。

唐元贞便想让女儿去田庄,亲自管理一番。

过去唐元贞心疼女儿,很少让她沾手这些庶务。

但眼瞅着女儿要嫁人了,唐元贞不得不对女儿进行主母课程。

首先,就从打理田庄开始吧。

柳佩玖是唐宓的小跟班,唐宓要出行,她自然也要跟着。

就这样,唐宓、柳佩玖以及各自的侍女,再加上十来个部曲,一行人浩浩荡荡的赶往京郊。

马车行进的很慢,中午时在驿站用了午食,下午时分,他们才抵达田庄。

田庄的管事姓唐,今年四十多岁,是唐元贞从自己田庄上选派的,是唐氏旧仆。

远远的看到马车过来,唐管事很是高兴,赶忙迎了上去。

“奴请三娘安!”唐管事恭敬的行礼。

唐宓从窗户探出头,笑着对唐管事道:“唐管事无需多礼。”

“三娘,庄子里已经准备妥当,您看是先进屋休息,还是去田里看看?”

唐管事从未接触过唐宓,一时还不知道这位新主人的脾性,试探的问道。

“田地距离宅院远不远?”

唐宓看了眼跃跃欲试的柳佩玖,轻声问道。

“好叫三娘知道,并不远。”唐管事回道。

“那就先去田里看看吧。”唐宓说完,便放下了车窗帘子。

“是。”唐管事应了一声,然后亲自带路,引着一行人去了田里。

不多会儿,便到了地方。

阿陈、阿苏率先跳下马车,然后扶着唐宓和柳佩玖下来。

唐宓两人带着羃离,精致的绣鞋踩在软软的土地上。

隔着薄薄的白纱,唐宓清晰的看到了一片金灿灿的麦地。

“这些都是咱们庄子上的?”

手搭凉棚,唐宓向远处看了看,发现她竟没有看到麦地的边际。

“是啊,足足十顷地,都是上等地。”提到田地,唐管事满心欢愉。

他是唐家的部曲,战时跟随主人上战场,闲暇之余便种田,是个老道的庄稼把式。

对于田地,他是发自内心的喜欢。

“不错,真不错!”没来之前,唐宓对于十顷地没有太明确的感觉,直到站在田埂边,她才发现,十顷地竟是这么的大。

柳佩玖也是惊叹不已,她性子跳脱,直接跃下田埂,来到田边伸手折了几个麦穗。

麦穗金黄,掂在手心沉甸甸的。

“阿玖,摘这个做什么?仔细让麦芒扎到手!”唐宓关切的说道。

“猫儿姐姐,这个烧烧就能吃,可香啦!”柳佩玖记得没穿之前,去农家乐玩儿的时候,就试过烧麦子,很香、很好吃!

“柳小娘子说的没错,这麦穗儿可以直接烧着吃。”唐管事惊诧的看了柳佩玖一眼。他真是没想到,似柳佩玖这样的贵女,竟也知道这些乡间野趣。

“好,那待会儿就试试!”唐宓见柳佩玖这么开心,竟也来了兴致。

“三娘,这边是麦地,那边是佃农们住的房舍。”

唐管事见三娘对庄稼很感兴趣,一边在前面引路,一边介绍着。

“哦?咱们田庄上一共有多少佃农?”唐宓顺着唐管事的指引看去,果然看到几十座大大小小的房舍。

那些房舍有泥坯的,有石头的,还有木屋。

“一共有五十六户。”唐管事回道。

原本这十顷地分属于好几个主人,那些佃户也从不同的地主那儿佃田种,时间久了,佃户们便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村落。

因为这片地最大的地主姓王,这个小村庄便叫王家堡。

恰在此时,王家堡一处茅草屋里,正有一个清秀的小娘子埋头做着针线活……

第260章 画风突变啊

在麦地转了一圈,唐管事便引着唐宓等人进了宅院。

这是个三进的院子,小小巧巧,布置得很是雅致,丝毫看不出这是个“农庄”。

唐宓缓步进了庭院,点点头,笑道:“看来前主人还是个雅致的人。”

“听说也是世家哩,京兆王氏。”

唐管事恭敬的说道,语气里却带着些许惋惜,“只可惜前朝时就没落了,上次氏族志便跌落末等。这处宅子和五顷地是王家的祖产,如今竟是连这点子东西都保不住了,唉!”

别看唐宓不把自己当世家女,唐管事却仍是世家旧仆的思想。

见到昔日世家败落,唐管事这个部曲,竟也有种兔死狐悲的感叹。

“时移世易,世间就没有一成不变的东西!”唐宓悠悠的说道。

败落的又岂是一个小小的京兆王氏?

连柳氏、杨氏等几个二等世家,只一个“庚辰之乱”就被族诛了。

现在京城的世家除了李、顾等少数一等世家外,绝大多数的都被洗了牌。

世家遭此重创,几乎一蹶不振!

败落,只是迟早的问题。

“三娘,这里还有一处小小的温泉,就在后庭,您要不要去看看?”

唐管事沉默片刻,很快又回过神儿来,继续介绍这座院子。

“哦?还有温泉?”唐宓有些意外。

“前主人还修建了一个汤泉池子,奴提前清理过了,很是干净。”唐管事躬身说道。

“太好了,猫儿姐姐,待用过暮食,咱们就去泡一泡吧。”

这大夏天的,稍微一动就满脑门的汗,柳佩玖赶了大半天的路,身上都湿透了,长长的头发更是黏糊糊的,早就想畅畅快快的泡个澡了。

“好啊。”唐宓也有些心动。

虽然她不似柳佩玖那般畏热,可也浑身汗津津的不舒服。

泡个温泉浴,出出汗,解解乏,确实不错。

唐管事办事很是稳妥,早早的将房舍打扫干净,又换了簇新的铺盖。

不过,唐宓还是没有用庄子上的东西,而是随身带了褥子、凉席、锦被。

阿陈、阿苏等几个丫鬟将房间里的铺盖全都换了,燃上熏香,摆上矮榻、凭几、隐囊。

厨娘进了厨房,指挥庄子上的粗使丫鬟、厨娘洗洗切切。

几个人忙而有序,分毫不乱。

唐管事的娘子扎煞着手在一旁看着,越看越咋舌。

唐管事是世家旧仆,他娘子却不是,陪他在田庄上当差,整日里跟农妇、田舍翁打交道,何曾见过这种阵仗?

好半晌,她才在心底里念叨一句:我的佛,难怪世人崇尚世家,瞧这做派,真真尊贵啊。

唐宓简单的梳洗了一下,换上家常的衣裙,盘膝坐在矮榻上,继续向唐管事问话。

“我看隔壁也是田庄,不知是哪一家?”

这处田庄既是她的产业了,她好歹要知道邻居是谁。

“原来是柳氏的产业,但上个月柳氏落了罪,一应家产全部被查抄,某也不知道如今这产业被谁买了去。”唐管事说道。

“哦,是这样啊。”唐宓倒也没在意。

柳佩玖溜达了一圈,回到堂屋,好奇的问道,“唐管事,这里可有什么好玩儿的?”

她孩子心性,穿来后一直都被拘在内宅里,极少出门。

这次好容易出了趟门,便想好好的玩一玩儿。

“好玩儿的?”唐管事眯着眼睛想了想,然后笑道:“说起好玩儿的,明天有个大集,方圆十余里的村民都会过来。”

“大集?是不是很多卖东西的?”柳佩玖的眼睛biu的一下就亮了。

她的脑海里已经开始闪现出庙会、农村大集的热闹景象。

糖葫芦、缠糖等小吃也在她脑中飞来飞去。

“猫儿姐姐,咱们明天也去凑热闹吧!”柳佩玖一脸渴望的看着唐宓。

看到她双眼亮晶晶的模样,唐宓怎么可能拒绝?

只听唐宓笑着说:“好!”

用过暮食,唐宓和柳佩玖去了后庭的汤池去泡澡。

阿陈端着一盘子切好的寒瓜、苹果等水果。

唐宓两个泡在温热的泉水里,跟前飘着盛着水果的木托盘,一边泡澡、一边吃水果,十分惬意。

一夜无话。

次日清晨,笼罩在田野间的薄雾渐渐散去,草丛、树叶上蒙着一层细密的露珠儿,勤劳的大公鸡跳上鸡窝,扯着嗓子打着鸣儿。

柳佩玖早就起来了,蹦蹦跳跳的来到了唐宓的房间。

唐宓喝了温温的蜂糖水,在柳佩玖的催促下,让丫鬟们给她梳了个简单的发髻,只戴了两朵珠花,便被柳佩玖扯着出了院子。

王家堡外的场院里,早起的农户们习惯性的排成了三排,每户跟前铺着个粗麻布,麻布上摆放着新鲜果蔬、鸡蛋、野味儿或是小篮子、荷包络子等物什。

王大妞单薄的背上背着个大大的包袱,她妹子王二妞紧紧跟着她。

“阿姊,你做的那些东西,真的能卖钱?”

王二妞一手拉着姐姐的衣服下摆,一手放在嘴里吸吮着,吸吮的间隙,她还不忘跟姐姐说话。

“放心吧,肯定能!”乡间的农妇或许不会买,但庄子上的贵人肯定会。

她已经打听过了,王家庄子已经换了新主人,而这几天,那位新主人便会来庄子。

听说新主人是个年轻的小娘子,是国公府的千金。

这样的贵女,最是喜欢新鲜的小玩意儿,钱什么的,根本不在乎。

或许,她根本见不到那位贵女,可贵女身边的丫鬟、婆子什么的,或许会来大集采买东西。

那些在富贵人家伺候的仆妇,眼睛毒着呢。

她做得东西又新奇又精致,定会引来那些人的注意!

王大妞不断的给自己打气。

她带着妹子来到一个角落,铺上打着补丁的靛青色麻布,将包袱放在上面。

解开包袱,将里面的东西小心的拿了出来,然后按照设计将它们摆好。

柳佩玖拉着唐宓在这个简陋的大集上逛来逛去,手里已经拿了好几种小吃。

“咦?这是——”

柳佩玖站到了王大妞的摊位前,愣愣的看着那一个个“水果”。

“好叫小娘子知道,我这是用布做的果子,有苹果、橘、梨子……”

王大妞见果然来了两位气质不俗的小娘子,忍着心底的狂喜,镇定的介绍道。

柳佩玖咕咚一声咽了口唾沫,话说,不是一直都是豪门宅斗模式吗,怎么忽然切换到了种田模式?

第261章 不一样的穿越者

唐宓不知道柳佩玖内心的OS,而是饶有兴致的看那些用布做的水果、蔬菜。

还别说,王大妞的手艺真心不错,十几个布艺玩偶,或大或小,除了所用的布质地有些差之外,那些玩偶做得很是逼真。

红红的苹果、橘黄的橘子、翠绿的寒瓜、金黄的梨子,还有一串红得发紫的葡萄。

几个水果摆放在一个小巧的篮子里,远远看去,竟跟真的一样。

唐宓蹲下/身子,拿起一个胖嘟嘟的苹果,捏了捏,很软。不同于棉花的柔软,里面应该填充了很多碎布头。

王大妞见状,赶忙说道:“我手头上没有棉花,若是填充棉花,将会更加柔软。”

唐宓挑眉,“你还知道棉花?”

话说随着西北军在西北的征讨,高昌终于划入了大梁的版图范围。

高昌的特产棉花也被精明的大梁商人发现,然后运到京城贩售。

不过,这种东西在京城还属于稀罕物儿,价格奇高,只在权贵豪门间流行,平头百姓还不怎么知道。

而眼前这个瘦弱的农家小娘子,竟然知道棉花,唐宓多少有些意外。

王大妞身子为不可察的僵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正常,“我、我也是进城的时候,听绸缎铺子的掌柜说得。”

她心里则暗暗惊醒:现在她不是拼布达人王巧巧,而是贫寒农家的长女王大妞。

以后她一定要谨言慎行,决不能露出半点破绽!

“哦!”唐宓不置可否,目光继续转回到地上的那堆玩偶上。

除了水果,还有一篮子蔬菜。

蔬菜做得也很是精巧,翠绿的菘菜(即白菜)、紫色的茄瓜、顶着小黄花的胡瓜还有橘红色的胡萝卜。

几样蔬菜摆放在一个藤编的浅盘上,看着十分逼真。

“多少钱?”唐宓第一次看到这么野趣儿的玩偶,便有些喜欢,开口问道。

“一、一百钱。”王大妞强忍着激动,吐出一个让她妹妹咋舌的数字。

“阿姊——”这个价格,是不是太高了?要知道,现在一斗米才两三钱。

王二妞怯怯的拉了拉姐姐的衣摆。

王大妞却似乎被提醒了,赶忙补充了一句,“一百钱一套。”

唐宓没说话,跟在她身后的唐娘子却有些急了,“我说这位小娘子,是不是觉得我家三娘生的富贵就乱要价?”

是,她们家三娘有钱,可有钱也不能当冤大头啊。

眼前这个小姑娘,看着瘦瘦弱弱、老老实实的,怎么就敢狮子大开口?

王大妞俏脸一红,但还是挺了挺胸脯,说道:“这位大婶,俗话说物以稀为贵,我这套布偶,慢说在这乡村大集了,就是在京城也是头一份。要价一百钱,听着挺多,可跟我这玩偶的价值相比,却是等同的。”

唐娘子撇撇嘴,“不就是几个果子、蔬菜吗,我也能做!”

王大妞深深吸了口气,在大梁说什么知识产权无异于痴人说梦。

但为了不错过眼前这对贵女豪客,她还是耐着性子解释:“做这些小东西确实不难,巧手的人看上几眼便能做出来。但我这个是新花样儿,全大梁头一份儿,旁人就算是仿制,也不是第一份了。”

她知道,对于很多有钱人来说,追逐的就是独一无二、头一份儿!

唐娘子还欲说什么,被唐宓阻止了,“好了,唐家娘子,无需多说了。这小玩意儿确实新奇,一百钱倒也不算高!这两套我都要了。”

阿陈赶忙从背着的包袱里掏出两百钱。

王大妞几乎是颤着手将钱接了过来,太好了,有了这笔钱,她就能买更好的布料,做出更多的花样。

到那时,她完全可以直接拿着那些新花样的东西去县城、乃至京城贩卖。

“阿玖,你喜欢哪个?”

唐宓戳了戳还在发呆的柳佩玖,低声问道。

“哈?”柳佩玖被猛然惊醒,“我、我要蔬菜吧。”

等等,不对啊,这、这桥段略熟悉。后世看种田文的时候,没少看到啊。

就在她再次愣神的当儿,王大妞已经壮着胆子开口了,“这位贵人,我、我还能做更多新鲜的小玩意儿,十二生肖、花朵、虫鸟,还有荷包、抱枕,样式也都是大梁独一份儿。”

她看向唐宓,眼里满是希冀。

对于这样执着又努力的人,唐宓是敬佩的。

她微微一笑,拿着那个成人拳头大小的寒瓜在手里把玩,“我确实蛮喜欢的,如果你做了新样子,可以拿去唐家庄子。也就是原来的王家庄子。”

唐?这位贵人姓唐?

王大妞似乎想到了什么,脱口道:“兰陵唐氏?”不会吧,那位传奇般的人物,竟然会让她碰到?

唐宓一怔,看向王大妞的目光里满是审视。

这年头姓唐的多了,可不是每个姓唐的都出身兰陵唐氏。

唐娘子却满脸骄傲,“哟,你个乡下丫头还知道兰陵唐氏?没错,我们家三娘就是兰陵唐氏女。她——”

唐宓站起身,打断唐娘子的话,“唐家娘子,咱们走吧。”

这王大妞有些不对劲,唐宓不想跟她多说。

唐娘子赶忙闭上嘴,紧紧跟在唐宓身后。

“阿玖,走啊!”唐宓转身要走,却发现柳佩玖还在愣神中,不由得叫了她一声。

“啊?哦,好,走。”柳佩玖忍着心底的怪异,弯腰端起那盘子“蔬菜”,三两步追上了唐宓。

算了,被当成土著冤大头就当成土著冤大头吧。

被当成种田女主成功的阶梯就当一回吧,反正就这么一次了,下不为例!

柳佩玖在心里如是说着。

王大妞恨不得抽自己两个嘴巴,叫你嘴快,叫你不长记性!

心里猜到就好了,为什么要说出来。

现在好了,让唐宓起了疑心,以后她可怎么去唐家庄子卖东西?

要知道,这位可是历史上有名的女神童,大梁第一聪明人、第一才女哩。

后世历史论坛上,有不少关于她的机智小段子。

而她的夫君更是厉害,大梁延隆帝的第一权臣,大梁为官时间最长的一位臣子,明明出身世家却一生都在致力于削弱世家的狠人……

第262章 白牛

是的,王大妞是穿越者。

但她又不同于唐元贞、柳佩玖等人。

于唐元贞她们而言,大梁是架空,是历史上不存在的朝代。

而对于王大妞来说却是历史穿越,因为她是从大梁的后世穿来的。

延隆帝郑宥、安国公王怀瑾、李寿、唐宓……这些都是记载在她历史课本上的人物。

大梁朝的重大事件,她都知道。

大梁朝国祚多少年,她也十分清楚。(拜应试教育所赐!)

只不过,她现在的身份是个贫户家的女儿,是社会的最底层,根本不可能跟那些名留历史的人物有交集。

如果刚才自己没有说错话,也许有机会——

“阿姊、阿姊,你怎么了?”

王二妞疑惑的看着自家大姐,东西不是都卖出去了吗,大姐怎么还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啊?”王大妞醒过神儿来,低头看了眼头发枯黄、细胳膊细腿儿的妹妹,“没事,咱们去买东西吧。”

罢了,错过就错过吧,好在她卖了钱。

足足二百钱啊,她阿爹农闲时去镇上打零工,一个月下来,也就只能赚这些钱。

对于一个在贫困线上挣扎的农家来说,二百钱真心不是个小数字。

如今有了这第一桶金,以后的计划便有了启动资金,她相信,靠着她这双巧手,定能让自己和家人过上富足的生活。

“猫儿姐姐,刚才那人——”

回庄子的路上,柳佩玖犹豫良久,才期期艾艾的跟唐宓说。

“一个卖东西的农家小娘子,没什么。”唐宓打断柳佩玖的话,笑着说道。

她当然看出那小娘子有古怪,但那又如何,左右跟自己没有关系,她又何必追根问底?

“哦。好。”对哦,不过是个农家小娘子,跟他们根本不是一个阶层,就算是穿越同乡,那又如何?

“不过她的手确实很巧!”

唐宓手里还拿着那个寒瓜,翠绿的皮儿上绣着花纹,接缝处的针脚细密,且整个造型跟大梁朝流行的玩偶很不一样。

“是啊。”柳佩玖是个资深手残党,哪怕在王家接受了女红等淑女课程,她依然只能做个歪歪斜斜的巨丑荷包!

同样是穿越女,自己能把鸳鸯绣成野鸭子,人家却能做出惟妙惟肖的水果蔬菜。

唉,差距不是一般的大啊。

“这有什么?不过是模样稀罕些,做工很一般呢。”

唐娘子虽出身农家,却也是个心灵手巧的,一手绣活虽比不上专业绣娘,却也比寻常妇人好许多。

王大妞的那些水果蔬菜,她只看了一眼,心中便有了数,八/九不离十的能仿制出来。

唐宓和柳佩玖都没说什么,柳佩玖是手残党,唐宓也好不到哪里。

因为爱女儿的王怀瑾两口子说了,家里又不是没有绣娘,何苦让猫儿受累?

唐宓的二九兄欢快的表示,他家有绣娘,若是唐宓不喜欢,还可以去宫里抢,哦不,是挖人。

唐宓的娘家、婆家都表了态,不需要她做女红!

没了需求,唐宓的女工便停滞在了可以绣个不丑的荷包上面。

想要再精细的手工活,却是不能够了。

一行人说说笑笑的往庄子走去,路过官道的时候,唐宓发现不远处的田庄十分热闹。

“咦?莫非是新主人来了?”柳佩玖也发现了,轻声嘀咕道。

“不知是京城的哪家贵人拿下了这处田庄。”

唐娘子跟着唐管事打理田庄,自是知道京郊土地有多么抢手。

有资格、有能力买下这些土地的,只能是豪门贵族,且还不是一般的贵人。

“来了,来了,他来了!”

鹦鹉小翠扑棱棱的飞了过来,嘴里不住的喊着。

“谁来了?巧将军!”

柳佩玖性子活泼,很喜欢跟唐宓的这只鹦鹉斗嘴。

“巧将军,我是巧将军,哈哈哈!”

提到自己的新称号,小翠得意不已,就差把尾巴翘上天了。

当日在唐氏戒毒所,小翠发挥独特既能,一鸟分饰两角,硬是骗过了郑二郎。

让齐王以为蒋忠还在山庄,便通知阿史那王发动了攻势。

结果,大家已经知道了,那是个圈套,阿史那王倾巢而出,蒋忠直接率兵抄了他的大后方,而后形成大包围圈,一点点的将阿史那部落的兵马蚕食干净。

在这场战斗中,蒋忠的神出鬼没是关键。

而小翠成功隐瞒了蒋忠的行踪,更是大功一件。

事后圣人论功行赏,没有落下小翠。

不过小翠到底是一只鸟,在王家过得也极好,圣人实在想不出赏赐它什么。

还是在李寿的提醒下,圣人命将作监打造了一个金锁扣,上面写了“巧将军”三个字,然后将锁扣赐给了小翠。

有了这个锁扣,小翠可以在京城横“飞”无忌,就算是误入太极宫的领空,宫中侍卫也不得射杀。

当、当当,小翠用嘴巴啄了啄扣在爪子上的金锁扣,生怕旁人看不到。

“巧将军,你还没说是谁来了呢!”

柳佩玖伸手托住小翠,笑嘻嘻的问道。

“他就是他啊,哈哈,他来了,来了!”

小翠转着一对黑豆小眼睛,就是不肯说出答案。

“说嘛说嘛,小翠,你就告诉我嘛……”柳佩玖果然是闲得无聊,竟跟小翠絮叨起来。

唐宓无奈的摇了摇头,继续往中庭走去。

唐管事迎了上来,“三娘,隔壁田庄的新主人来了。”

唐宓点头,“我看到了,似乎来了不少人呢。”

唐管事试探的问道,“好歹是邻居,奴要不要去看看?”

唐宓想了想,点头,“你去看看也好。问问人家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地方!”

都是京城的权贵,没准儿还是认识的人家呢。

唐管事领了命,转身便出去了。

唐宓和柳佩玖则进了堂屋,盘膝坐在凉席上,每人一盅凉茶。

小翠跟前则是一小碟子坚果。

不多会儿,唐管事便喜滋滋的进来了。

“三娘,咱们的新邻居给咱们送了礼物,您要不要去看看?”

唐宓有些纳闷,“新邻居是谁?怎么还给我送礼物?”

唐管事难得的卖了一回关子,“您去前庭看看就知道了。”

唐宓更加好奇了,与柳佩玖对视一眼,两人齐齐放下茶盅,往前庭走去。

刚走到前庭,唐宓便看到一头极大的牛,更稀罕的是,这头牛通身白色……

第263章 阴魂不散

白牛啊!

柳佩玖围着白牛转了一圈,然后凑到唐宓身边,用手指戳了戳她,满眼的暧昧:“嘿,是不是你的十八郎送来的?”

唐宓喜欢小动物,家里养了一堆奇奇怪怪的动物。

什么小绿蛇、大白鹅、白虎、白马还有翠羽大鹦鹉……其中有一半的动物,都是李寿送来的。

柳佩玖与她关系最近,当然清楚这些。

所以她才会看到白牛后,第一反应就是李寿送来的。

“不是。”唐宓摇了摇头。

她喜欢动物,动物也喜欢亲近她,小时候,她养了许多宠物。

尤其是一对白虎,更是祥瑞,是李寿从宫里打劫来的。

但后来,王鼐和万氏过世后,唐宓要回乡守孝。

眼看着满院的动物,她便有了个想法,将动物回归它本来的地方。

比如白虎,虎啸山林才是它们最好的归宿。

比如白鹅,在田庄才能活得更加肆意。

比如小绿蛇,雨林里的生活更加适应它的本性。

……

就这样,除了一只撵都撵不走的鹦鹉,唐宓将身边的小动物做了最好的安排。

当然,她也不是送出去就不管了。

二九兄专门派人定期去山林、庄子查看,确定那些放生的动物们十分适应野外的生活。

李寿明白唐宓的心意,自是不可能再送宠物给她。

“咦?不是十八郎?”柳佩玖惊讶了,看了眼那大白牛,又看了眼唐宓,“那又是谁?”

知道唐宓是喜欢动物,还可着劲儿的送白色的,除了十八郎,还有谁?!

唐宓想到了一个人,她直接对唐管事说,“无功不受禄,这礼物你还是还回去吧。”

“啊?还、还回去?”唐管事有些傻眼。

牛,不值什么,最要紧的是这是一头白牛啊,多好的祥瑞之物。

他们唐氏庄子刚刚成立,正是需要个好彩头哩。

而且,送礼的那位,也是京城的贵人,人家好心好意送来礼物,三娘就这么直接还回去,未免……会得罪人的。

唐宓直直的看向唐管事,坚定的说道:“没错,你这就给人还回去!”

“……是,三娘!”唐管事毕竟是唐家部曲,犹豫片刻,还是应下了主人的吩咐。

“三娘,你又何必这般客气!”

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从院外传来,话音未落,便有个身着紫色圆领襕袍的年轻男子走了进来。

他头上戴着短脚蹼头,腰间系着玉带,手里拿着一把折扇,配上他白皙俊美的长相,端得是丰神俊朗、仪表堂堂。

是他!

柳佩玖只觉得恶心,这人怎么阴魂不散啊。

唐宓到没有意外,因为她早就猜到了。

没错,来人不是旁人,正是二皇子郑烨。

话说六月的庚辰之变,让世家重新洗牌,很多家族因此而衰败。

但也有人在这场政变中立了功。

比如李寿、蒋忠,靠着结结实实的战功,被圣人赏了爵位。

再比如眼前这位二皇子,他本身倒没有功劳,奈何有个好母亲。

萧贵妃在政变中,起到了十分关键的作用。

当日萧贵妃因做噩梦导致睡眠不好,被宫人引诱着吸食了无忧散。

随后更是上了药瘾,一日不吸食,她就难受得欲生欲死。

幕后主使者秦王便以无忧散为要挟,逼萧贵妃给圣人下毒。

秦王很清楚无忧散的威力,他相信,世间极少有人能敌得过它的折磨,更不用说一个从未吃过苦的后宫妇人。

但他却忘了一句话,“女子柔弱,为母则强。”

一个女人,为了自己的孩子,连命都豁的出去!

萧贵妃每当药瘾发作,她就拼命的去想儿子。

弑君大罪啊,她死也就死了,却会连累儿子。

她的二郎,身负两朝皇族血脉,尊贵异常,比任何人都有资格坐上那个位子。

她决不能因为自己而让二郎失去皇位。

为了儿子,萧贵妃硬是忍着药瘾的折磨,悄悄跑去跟圣人告密。

圣人听了萧贵妃的话,恼怒秦王狠毒的同时,决定将计就计。

当夜圣人就“昏迷”了。

秦王误以为是萧贵妃下了药,又命宫中的眼线再三查探,确定圣人确实昏迷不醒,这才下定决心起事。

可以说,在那场宫变中,萧贵妃功劳不小。

最让圣人感动的是,萧贵妃宁可忍受无忧散的折磨,也绝不愿对他下手。(大雾啊亲,人家是为了儿子,并不是舍不得你!)

旁边再有个趁机滥权的姜皇后跟萧贵妃做对比,圣人更觉得萧贵妃对他情深义重。

所以,一切平息后,圣人夺了姜皇后掌管后宫的权利,转而交给了萧贵妃。

碍于太子,圣人没有在明面上对姜皇后做出惩戒,更不可能废后,只让她在宫里念佛诵经。

后位有姜氏占着,萧贵妃升无可升。

圣人便直接加赏二皇子,特许二皇子入工部当差。

这可是圣人诸皇子中,除太子外,第一个进六部当差的皇子。

而太子,多少受了姜氏落败的影响,原本追随太子的人,更是被姜氏连累得罢官免职。

东宫系几乎伤筋动骨,险些一蹶不振。

此消彼长,太子蔫儿了,二皇子便抖了起来。

二皇子一系的人更是疯狂的拉拢朝臣,抢夺资源,一时间,二皇子在朝堂上风光无限。

除了进六部当差,圣人还赏赐了二皇子不少东西,京郊的田庄便是其中之一。

原本,圣人赏赐给二皇子的田庄并不是唐宓隔壁这一个。是二皇子拿了鱼鳞册,自己选定的。

他的目的很明确,想跟唐宓做邻居。

这不,唐宓前脚来了田庄,他后脚就跟了来,还准备了一份自以为十分恰当的礼物。

“这白牛是前两天刚刚供上的祥瑞,听那进贡的刺史说,此物堪比当康神兽,可兆丰穰。”

二皇子摇着折扇,笑道:“三娘新得了田庄,添一头这样的神兽最是合适。”

唐宓摇了摇头,委婉的拒绝,“这等祥瑞,来我这小庄子实在是委屈了。二皇子的田庄亦是新得,更需要神兽坐镇啊。”

不管二皇子抱有怎样的目的,唐宓都只有一个念头:离他远远的……

第264章 残酷的现实

“猫儿说得没错,二皇子,您的白牛还是留在自己的庄子上吧。”

李寿一脚踩了进来,人还没进门,话已经传了过来。

郑烨听到李寿的声音,脸上的笑容一僵,旋即又挂上牲畜无害的笑容,“十八郎也来了,真是巧啊。”

李寿扯了扯嘴角,笑得很假,“见过二皇子。”

他十分随意,连个拱手都没有,就是口头上“见过”。

郑烨见他这般无视自己的皇子身份,心里气得要死,脸上却没有半分表露。

不是他大度,而是他很清楚现实:李寿这厮,见了皇帝、太子都是这幅德行,更不用说见他一个没有王爵的光头皇子了。

哼,都是阿爹惯的,让一个外姓之人过得竟比正儿八经的皇子还要恣意!

你且等着,待我坐上了那个位子,定要让你好看。

其实郑烨自己都没发觉,他看向李寿的目光里满是羡慕嫉妒恨。

而他总往唐宓身边凑,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冲着李寿。

谁让唐宓是李寿的未婚妻呢。

如果他郑烨挖了李寿的墙角,啧,想想都觉得身心舒畅哩!

“三娘,我们是邻居,邻里之间,送个小礼物不值什么。”

郑烨暗搓搓想着抢走李寿的未婚妻,脸上的笑容更加温和,“我看这白牛你就留下吧。”

不等唐宓拒绝,李寿已经抢先开口了,“二皇子太客气了,就算是邻居也不能收这样贵重的礼物。”

说着,他又上下打量了那白牛一眼,淡淡的说道:“再者,我那儿也有一头白牛,正准备给猫儿做一架牛车,待车架做好了,我就给猫儿送来。”

“十八郎,你也弄了一头白牛?”

柳佩玖讨厌郑烨,对李寿也没有多喜欢,但相较于郑烨,她还是更愿意帮李寿。

“嗯,猫儿要在田庄待一段时间,总要有个代步的工具。”李寿一边说着,一边看向唐宓,“我请将作的匠人给猫儿打制了一个车架,用牛拉着坐着会平稳一些。”

唐宓笑了,她就知道,她的二九兄事事都为她考虑妥当。

“对了,猫儿,你对牛车有什么想法,可以告诉我,我让将作那边再改进。”

李寿走到唐宓近前,温柔的说道。

“猫儿姐姐,可以不用车架,而是将肩舆放到牛背上,我给你说啊——”

唐宓还没说什么,柳佩玖先兴奋起来,跟唐宓比比划划的说道。

话说后世去泰国玩儿的时候,曾经骑过大象,那感觉,别提多棒了。

大白牛体型虽比不上大象,也差不太多,应该也可以,对吧。

只需将肩舆稍加改建,做得更舒适,再加个华盖,在野外游玩,肯定特别爽!

唐宓听柳佩玖说得热闹,不禁也来了兴致,想象了一下柳佩玖所说的模样,她点了点头,“这样确实有趣!”

唐宓发话了,李寿哪有不应承的道理?

“阿玖,你把你说的那些都画下来,我即刻命人送去将作监。”

李寿扭头对柳佩玖说道。

“好,待会儿我就画。”一想到可以再体验一把骑大象的感觉,柳佩玖浑身的细胞都兴奋起来。

“猫儿,田庄里都还好吗?”李寿问。

“都很不错,秋收就要开始了。唐管事说这几日天气不错,佃户们明日就要开镰了。”许是第一次亲自打理田庄,唐宓很是兴奋。

说起秋收等事宜,更是滔滔不绝。

唐宓说什么,李寿都一副用心倾听的模样,时不时的还插上一句。

两人一边说一边往里走,直接将二皇子忘到了脑后。

柳佩玖满脑子都是如何改进肩舆,做出最舒服的座椅,更顾不上其它,嘴里念念有词的往屋里跑去。

顷刻间,前庭只剩下了二皇子和唐管事,以及那头无辜的大白牛。

唐管事艰难的咽了口唾沫,“二、二皇子,您看——”

二皇子的脸都要黑了,偏他还要在人前保持优雅的君子风度。

深深吸了口气,二皇子语气生硬的说道:“既然三娘已经有了白牛,那我就不坚持了。来人,把牛牵回去吧。”

“是!”二皇子带来的侍从赶忙答应一声,牵起白牛,紧紧的跟着二皇子出了院子。

一行人刚刚离去,李寿和唐宓便顿住了脚步。

“他总来纠缠?”李寿皱着眉头,望着二皇子近乎僵硬的背影。

“也不能算是纠缠吧,毕竟他的田庄也在这里。”唐宓一副无所谓的语气。

对于陌生人,她一向都是这样。

李寿却暗暗给二皇子记了一笔:居然要跟他抢胖丫头,真当他李寿是死人啊!

……

次日,唐家庄子的十顷地正式收割。

唐宓好奇,拽上柳佩玖,跟着唐管事一起去田边围观。

田里一片火热,佃户家中除了奶娃子,几乎是全家上阵,手里的镰刀飞舞。

唰唰唰过去,一垄地便收割完毕,一捆捆的麦子堆在一起。

田垄边的人则或是肩挑手抗,或是用木推车,将收割好的麦子运到场院去脱粒、晾晒。

“真好,又是一个丰收年!”

唐宓看着这一幕幕,充分体验到了收获的喜悦。

唐管事一边喜滋滋的看着佃户们收割,一边看着日头,唯恐日头太毒了,晒伤了自家小娘子。

“三娘,咱们家的田多,估计要收个几天,外头的太阳太毒了,您看——”唐管事小心翼翼的提醒唐宓。

唐宓倒不是为难人的性子,听出唐管事话里的担忧,笑着说道:“好歹亲眼见到秋收了,也算是了了一桩心愿。阿玖,咱们回去吧。”

王大妞提着一个大大的篮子,篮子里放着水罐、碗等物。

东西很沉,坠得她身子都有些歪斜。

走到田埂的时候,正好看到不远处的一行人。

“那是——”唐宓吧。

王大妞愣愣的站着,她用卖布偶的二百钱买了新的布料,也做了几个新鲜的动物布偶。

昨天她拿着去县里的铺子问了问,结果……人家看了花样,也出了价,但那价格,实在对不起她的手艺和创意啊。

她想坚持高价,人家铺子的掌柜直接就不收了。

王大妞很清楚,用不了几天,这家铺子便会出现同款的布偶。

……这就是现实,有点残酷!

第265章 只想给你最好的

过了两天,将作监便将肩舆做好了。

李寿立刻命人送到庄子上。

“哎呀,将作的匠人果然不一般啊,看看这做工,真好!”

柳佩玖围着白牛转来转去,啧啧的赞叹道。

唐宓细细看了看,也觉得满意。

只见硕大的白牛背上,架着一个比寻常尺寸大一倍的肩舆,左右两个座位,中间放着小几,三面有围栏,几个大红绣金线的靠枕放在围栏边,顶上覆着华盖。

李寿见唐宓满眼喜欢,拍了拍牛背,那白牛竟温顺的伏跪下来。

“猫儿,坐上去试试吧。”

李寿单膝跪下,拍了拍大腿,示意唐宓踩着他的腿上去。

我靠,苏炸了有木有?

柳佩玖在一旁看着,一向看李寿不怎么顺眼的她,头一次发现,这厮竟是如此的苏!

尤其是这下跪的动作,不知道的还以为求婚哩!

“快啊,猫儿!”李寿又拍了拍,催促道。

唐宓不再犹豫,一手抓住肩舆,一手扶住李寿的手,小小的乌皮翘头靴踩在李寿的腿上,脚下一用力,整个人便爬上了肩舆。

她坐到右边的座位上,试了试,肩舆是木质的,但四周堆满了靠枕,整个人仿佛置身柔软的云端,很是舒服。

“阿玖,快上来!”

唐宓倚在围栏上,探出半个身子,向柳佩玖招呼道。

柳佩玖兴奋的连蹦带跳,不过她很清楚自己的身份,没有托大的去踩李寿的腿,而是吩咐丫鬟去拿鼓墩。

结果呢,李寿站了起来,一个飞身,竟直接跳上了肩舆,坐到了左边的位置上。

他冲着柳佩玖摆摆手,道:“阿玖,你且等一等,我和猫儿先试试这肩舆安不安全。”

说罢,他弯腰拍了拍牛背。

大白牛乖巧的站起来,肩舆猛地一阵晃动。

唐宓一个不防备,忽的向后倒去,她赶忙抓住围栏。

“猫儿,没事吧。”李寿担心不已,都怪他,忘了提醒猫儿。

唐宓只觉得身体跟着晃动,不过她抓进了围栏,倒没有受到太大影响。

忽的,眼前视野陡然变高了,平日里看惯的景致,在变了一个角度后,她发现竟变得如此新奇。

“十八郎,这、这感觉,真不错。”唐宓高兴的左顾右看,那欢快的样子,就像个可爱的小女孩儿。

李寿最喜欢看唐宓纯真无邪的模样,不由自主的,他的面部表情柔和得一塌糊涂。

“你喜欢就好。”李寿从侍从手里接过缰绳和鞭子,抖了抖缰绳,嘴里吆喝着:“驾~~”

大白牛听话的走动起来,它的速度很慢,唐宓坐在肩舆上,几乎感觉不到颠簸。

“哎哎,猫儿姐姐,等等我啊!”

柳佩玖在后面急得直跳脚,恨恨的在心里暗骂:好个李十八,真是狡猾大大滴,趁机跟猫儿姐姐独处!

“阿玖——”唐宓往后看去,正好看到柳佩玖原地乱跳的模样,不由得有些失笑。

李寿却撇撇嘴,这个柳佩玖真是碍眼,且等着,他定要尽快给她寻个人家,让她早早的嫁出去。

省得她在自己和猫儿之间裹乱。

“不必管她,等咱们转一圈回来,让她坐个够!”

李寿一边赶着牛,一边跟唐宓聊天,“对了,猫儿,阿舅要给我赐宅,你说在选在哪个地方合适?”

唐宓想了想,问道:“李家,分家了吗?”

庚辰之变过后,京中的几大世家分家的分家、分宗的分宗,力求跟“谋逆者”划清界限。

李家也有个附逆之人,李家老祖宗那般精明,应该不会任由他连累全族。

分家,不可避免!

“正在商谈。”李寿眼里没有多少温度,淡淡的说道:“老祖宗的意思是从他那一辈开始分家,而祖父觉得,李家二百年没有分家了,要分,索性分个彻底!”

李寿祖父李祐堂的意思很明白,他要把李家牢牢的攥在自己这一支手里。

其它人,不如趁此机会全都分出去。

尤其是李其珏那一支,整日里想着如何抢夺继承权,私底下的小动作更是不断。

让李祐堂十分恼火,他忍李其珏他们已经忍了很久,现在他不想再忍下去了。

“李其珏真正惹恼祖父,还是这次庚辰之乱……李赫私底下曾跟秦王联系过,是李其珏挑唆并牵线搭桥的。”

李寿低声说着家里的隐秘,“幸好猫儿你及时提醒了阿爹,阿爹这才发现了李赫的不对劲,及时将他关在了家里,这才躲过了这次的劫难。”

李祐堂知道此事后,暗恨李其珏用心险恶,愈发不想留他们一家在李家。

“李其珏只是不肯就这样被扫地出门,正跟老祖宗歪缠呢,”李寿撇了撇嘴,对这位堂叔真心看不上,“不过,老祖宗不是老糊涂,应该能做出最恰当的选择。”

不管李寿跟本家的关系如何,他都是李家人,是李祐堂这一支的嫡孙。

如今李寿二十六岁便靠着军功得到了威远侯的爵位,自然给嫡支增添了不少筹码。

李家老祖宗人老成精,自会明白,李祐堂这一支,单单靠着一个李寿就能兴盛起来。

反观李其珏,都快五十的人了,连个嫡子都没有,妻子又是那般上不得台面的货色……后院搞不定,仕途也没有太大的进益,怎么看都比不上李其琛啊。

所以,李家老祖宗定会看重李祐堂的意见,李家将会面临大分家!

唐宓暗暗算了算,低声道:“若是按照你祖父的意思分了家,李家应该不会那么拥挤了。你这嫡子嫡孙,应该也能分个独立的院子。”

唐宓明白李寿为何催促圣人给他赐宅,无非是现在李家人太多了,不少成了家的少郎君都要跟同辈的族兄弟挤一个院子。

李寿若是成婚,也不能免俗,估计也要跟别人共用一个院落。

李寿可不想委屈他的猫儿!

但唐宓也不想让李寿背负“不孝”的罪名,她轻声道:“这样的话,倒也不用赐宅了。”

就算赐了宅,他们成亲后也不能去住,否则世人的吐沫就能淹了李寿。

“我再想想……”就算李家分给他独立的院子,到底不如圣人赐的侯府宽敞舒服。

李寿喜欢唐宓,只想给她最好的生活!

第266章 开个铺子?

大白牛缓缓走过田野,围着偌大的麦地溜达着。

麦地里满是佃户,他们全家出动,顶着大大的日头,辛苦的劳作着。

王大妞提着篮子给父母是送水,看到父亲母亲那晒得黑红的脸,以及手上被麦芒、野草割得一道道的口子,很是心疼。

偏偏他们家只有三个女儿,她排行老大,平日里要做针线活,不能干农活,否则手会变粗。

两个妹妹又小,只能提个小篮子在地里捡捡麦穗,干不了太重的活儿。

从唐家庄子佃来的十亩地,全靠父母两个人耕种……真是太辛苦了!

王大妞将凉好的绿豆水递给父母,见他们累得腰都直不起来,咬牙道:“阿爹,阿娘,你们先歇一歇,我去地里——”

王老娘赶忙拉住王大妞的手,触手的感觉柔嫩光滑,王老娘赶忙松开,生怕自己手上的口子划伤了女儿,“你这孩子,你那双手金贵着呢,怎么能做这粗活?我知道你孝顺,但孝顺也不在这上面。你回去好好的做针线,卖了钱,给家里买些吃食,就算是你尽孝心了。”

“可——”王大妞实在不忍心啊。

而且,她最近做好的玩偶,根本就卖不上高价。每个只比寻常的布偶多收几个铜钱,完全不符合她的心理预期。

不做,又不行,家里还需要她卖布偶的钱贴补家用呢。

穿来这些日子,王大妞第一次有了挫败感。

看着父母喝完了绿豆汤,又拉着他们好歹歇息了一会儿,王大妞这才提着篮子往家走。

走在路上,王大妞不由自主的往唐家庄子看去,或许,她可以再试一试。

……

“二郎,庄子上的庄稼都收割完毕,佃户们开始交租子了。”

管事喜滋滋的向郑烨回禀。

郑烨却根本没听管事在说什么,眼睛直愣愣的看着远处。

管事没听到回应,心里纳闷,顺着郑烨的视线看过去。

咦?那不是李十八郎和唐三娘嘛。

他们正骑着一头硕大的白牛,悠闲的在四下里溜达。

“李寿,果然有本事,短短时间里,还真让你找到了一头白牛!”

郑烨低声说道,眼睛里满是嫉恨。

他那头白牛,因是难得一见的祥瑞,他阿娘好说歹说才从圣人那儿讨了来。

李寿倒好,轻轻松松便弄来一头。

而且郑烨看得分明,李寿那头白牛明显比自己那头强壮许多!

“二郎,二郎,部里尚书有请!”

一个内侍打扮的中年男子小跑着过来,一边跑还一边喊。

郑烨猛地回过神儿来,扭头看向那内侍:“来人了可有说是什么事?”

圣人让他进工部,没有给明确的官职,但他好歹是皇子,工部尚书对他十分恭敬。

这几日郑烨要来田庄,便跟部里告了假。

依着尚书对他的恭敬,除非部里有大事,否则定不会打断他的假期而请他回去。

“来人直说是急事,尚书及诸位大人正等着您呢。”内侍气喘吁吁的说道。

“走!”郑烨还想在工部做出成绩,自是不敢耽搁,大踏步的往庄子走去。

李寿坐在肩舆上,一边赶牛,一边给唐宓倒茶。

“猫儿,你尝尝,这是今年的新茶。”李寿端起茶盅,送到唐宓跟前。

唐宓接过茶盅,轻啜一口,“嗯,味道果然不错。这又是你从圣人那儿‘拿’来的?”

有李寿这么个爱打劫的外甥,圣人也正是苦逼!

李寿笑而不语,算是默认了唐宓的询问。

他端起茶盅,细细的品味着,眼角的余光瞥到远处的几抹声音,笑容更加灿烂——郑二,你挖我墙角,显见是你太闲了,所以我给你找了个好差事,只是不知你喜不喜欢啊!

阴了郑烨一把,李寿别提多开心了。

如果不是舍不得猫儿,他真想去一趟工部,好好欣赏一下郑烨听到那消息后的模样!

那场面,肯定精彩!

“猫儿,你可曾想过阿玖的事?”解决了郑烨,李寿又开始“处理”柳佩玖。

“阿玖有什么事?”唐宓一怔,愣愣的问道。

“再过几个月,你就要出阁了,到那时,阿玖便不好再在国公府住下去,”

李寿就是有这样的技能,他若想说服谁,定能让那人觉得推心置腹,“毕竟当日伯母留她住在国公府,更多的是为了陪你!”

唐宓闻言,缓缓点头,“柳家早就进京了,阿玖是因为我才没有回家。若我嫁了——”柳家肯定会派人来接柳佩玖。

而柳佩玖在柳家只是个庶女,跟她关系最好的嫡姐早已出阁,她的姨娘年老色衰,也早就不受宠了。

就算有王怀媛看顾,但到底不如在王家过得舒坦。

说起来,柳氏姐妹在王家住了这些年,唐宓跟柳佩玖的关系要比柳佩玉好一些。

主要是柳佩玖性格好,活泼、单纯,唐宓跟她一起很是轻松。

跟柳佩玖相处这些年,她们不是姐妹却胜似姐妹,唐宓实在不忍心柳佩玖回柳家过卑微庶女的生活。

李寿见不得唐宓皱眉,赶忙说道:“阿玖也不小了,你既不放心她,索性给她寻一门好亲事。”

早早的把她嫁了,他也能好好的跟猫儿单独相处。

唐宓觉得李寿这个主意很好,“我这就命人回京跟阿娘说,请她帮阿玖留意!”

唐宓已经开始暗自盘算,待柳佩玖说定了亲事,自己给她准备多少添妆。

李寿眼睛里精光闪烁,嘴上却仍是一副为了柳佩玖好的语气,“我也帮她看看,她陪了你这些年,单冲这一点,我们也要给她找个好人家。”

唐宓更觉李寿体贴,看向他的目光满是柔情。

这对未来的小夫妻你侬我侬、情意绵绵,一时也顾不得赶牛了,任由大白牛四处乱逛。

待到两人回到庄子,已是正午时分。

原本,唐宓会以为看到一个蔫蔫的柳佩玖,不想她刚下了肩舆,柳佩玖便兴冲冲的迎了过来。

“猫儿姐姐,猫儿姐姐,咱们要不要开个铺子啊?”

柳佩玖捉住唐宓的袖子,兴奋的说道。

“哈?”唐宓彻底跟不上柳佩玖的思路了……

第267章 亲姐妹明算账

柳佩玖觉得自己真是愧对穿越大神!

穿来十几年,竟没有半分进益,整日里憨吃憨玩儿,别说有益于国计民生了,就是连自己的荷包都没有填满。

方才听了王大妞的一番话,柳佩玖才发觉,自己很穷很穷。

倒不是说王家亏待了她,事实上,她住在王家好几年,一直是享受着王家小娘子的待遇。

可能比不上唐宓,但绝对比王鼐留下的几个庶女过得要好。

份例每个月都有,不多不少,刚好两贯钱。

四季衣裳、配套首饰、胭脂水粉……更是定点发放。

另外唐宓还会暗中贴补她一下,有什么新鲜花样的首饰,也会送给她一些。

饶是如此,这些年下来,柳佩玖也没有攒下太多的积蓄。

她刚盘算了一下,自己手头上居然只有两三百贯钱。

这些钱对于寻常百姓而言,或许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但对于豪门贵族而言,可能连顿饭钱都不够。

柳佩玖不是贪恋不属于她的富贵生活,但过惯了好日子,柳佩玖实在想象不出自己再过回卑微庶女的窘迫日子。

而且,柳佩玖也意识到了,她年岁不小了,接了下就该议亲。

嫡母是个宽厚的人,不会在婚事上为难她。

但柳家的条件放在这里,她的身份又是尴尬的庶女,想要寻门多么好的亲事,基本不可能。

柳佩玖估摸了一下,她未来的夫家约莫就是个京中小官之家,或者富足乡绅。

这样的人家,银钱一事是绕不过去的。

柳家,不会给她多少嫁妆,嫡母待她再宽厚,也不可能用自己的私房贴补她。

所以啊,柳佩玖必须自己努力了!

王大妞的话给了她启示,她要开铺子,她要自己给自己赚嫁妆!

“……猫儿姐姐,你看,王大妞做的这些布偶确实是天下独一份儿,”

柳佩玖拿着个可爱动物布偶,拉着唐宓说着,“这样的好东西,若是专门有个铺子售卖,定能卖个好价钱。”

唐宓看了眼柳佩玖手上的玩偶,发现这是条胖嘟嘟的龙。

今年是龙年,做个龙型玩偶也算应景。

不过柳佩玖拿着的这个,跟市面上卖的龙型玩偶不同,它看上去格外可爱,用阿娘常说的一个字来形容,那就是“萌”。

萌萌的龙角,萌萌的大眼,连翘起的小尾巴都透着一股子萌。

唐宓很是喜欢,下意识的就想拿过来把玩一番。

“很可爱,对不对?”

柳佩玖没有错过唐宓眼中的喜欢,直接将布偶塞进唐宓的手里,继续说道:“另外,王大妞还会做那种毛茸茸的玩偶,狗啊、老虎啊、熊啊,都可以。做出来就跟真的一样。”

可惜王大妞手头上没有合适的材料,但单听她的描述,柳佩玖就已经十分心动了。

“阿玖,你的意思是跟王大妞合伙一起开铺子?”

唐宓多聪明啊,一下子便明白了柳佩玖的意思。

柳佩玖笑嘻嘻的指了指唐宓,“还有你啊,咱们一起开,好不好?”

自己就二三百贯钱,连个像样的铺子都租不到,更不用说其它的费用了。

而且,柳佩玖很有自知之明,在京城开铺子,没人没权的根本就开不下去。

这两样,她一样都没有。

唐宓有哇!

柳佩玖无奈之下,只好再厚一次脸皮了。

“好啊。”自幼被父母娇养着,唐宓对于银钱根本没有概念。

开铺子、挣钱什么的,更是想都没有想过。

不过,这次她倒想试一试,一来是为了帮阿玖,二来也是为了自己历练。

年底她就要嫁人了,身为主母,她怎么可以不通俗物?

这次来庄子是为了历练,那么开个铺子也是一种历练,对不对?

“我记得我名下有个铺子在东大街,不如就用那个铺子吧!”

唐宓虽然对银钱没有概念,但她对于自己名下有多少财产,却记得十分清楚。

每年铺子掌柜、庄子管事都会来报账。

过去,她还小,一切都有母亲帮忙打理。

但自从她过了十岁,母亲便有意识的将这些一点点交给她处理。

去年及笄后,母亲更是直接撒手了。

唐宓记得很清楚,东大街的铺子原本是租给一个绸缎商,但这个绸缎商投靠的贵人在庚辰之乱中糟了难。

绸缎商失去了靠山,做生意都没有了底气,正好房租马上到期,他便想收拢生意回老家。

几天前,绸缎商便托人给唐宓递了话,说是不再续约,劳烦房主人再找新的租户。

既然自己要开铺子,索性就拿那个店铺练手吧。

“东大街的铺子?”柳佩玖的眼睛都亮了,那可是东市里最繁华的路段,一条街卖的都是奢侈品啊。

她们的布偶店若是开在那里,一下子逼格就上去了。

同样的东西,价格却能翻好几倍!

“嗯,上下两层共六间,应该够用吧?”唐宓笑着问柳佩玖。

柳佩玖点头如啄米,“够,真是太够了!”

接着,柳佩玖又红着脸跟唐宓说,“猫儿姐姐,我、我只有三百贯的本钱,分子就占一成吧。另外,王大妞要用手艺和创意入股,你看给她两成可还好?”

唐宓摆摆手,“那件铺子我不方便出面,一切还是需要你打理。阿玖,只占一成,太少了,你三成吧。”

既然要帮衬柳佩玖,那么就大方一些。

柳佩玖眼眶都红了,“猫儿姐姐,我、我——”

“咱们从小一起长大,是最好的姐妹,对吗?”唐宓伸手递给柳佩玖一方帕子。

“嗯,我们是最好的姐妹!”柳佩玖接过帕子,胡乱在脸上按了按。

擦了眼泪,柳佩玖用略带鼻音的声音说道:“不过,亲姐妹也该明算账。猫儿姐姐,咱们还是写个明确的契约吧。”

说着,柳佩玖便让丫鬟去取文房四宝。

她嘴里还念念有词,“我投三百贯,再加上日常管理等事务,占三成;王大妞负责制作、设计等,以手艺入股,占两成——“

唐宓插了一句,“我再入五百贯钱,加上店铺房租。”

柳佩玖连连点头,“恩恩,猫儿姐姐投五百贯钱,再加上房租,占五成!”

李寿冷眼看着,见柳佩玖虽占了猫儿的便宜,却也没有忘了规矩,这让他很是满意。

第268章 厉害了我的姐

唐宓和柳佩玖商量妥当,柳佩玖又命人将王大妞叫来。

对于新铺子的分成,王大妞没有任何意见。

她虽然没有去过京城,更没有去过东市,却从后世历史书上知道了那个地方的繁华。

唔,这样一个地方,相当于在后世花旗国的第五大道啊。

如此繁华地段的铺子,哪怕是卖个最寻常的水果也能卖出高价,更不用说她这大梁朝独一无二的玩偶了。

不过,为了让两位贵女觉得她这个合伙人更有价值,王大妞还提出了许多装修、经营的办法。

“橱窗最好使用玻璃,最好还是那种大块的落地玻璃。”

王大妞穿着洗得发白的旧衣衫,衣服上甚至还打了几个不起眼的补丁,但她瘦弱的小脸上满是奕奕光彩,“靠近玻璃窗的地方摆上货架,货架不需要做得太复杂,方方正正的格子就好……”

唐宓和柳佩玖认真的听着,柳佩玖还时不时的点头表示赞许。

王大妞越说越有信心,眼睛里满是创业的热情,“每个格子里放上一个玩偶,外面的行人通过玻璃窗就能看到咱们店里的东西。还有……”

唐宓命人将王大妞提出的建议都记了下来,等日后装修的时候,可以跟匠人说。

说完了装修,王大妞又说起了日后经营的商品,“除了玩偶,咱们还可以提供手工材料包!”

“手工材料包?”我靠,这是要让大梁的贵女、贵妇们也玩儿布艺DIY吗?

柳佩玖兴奋起来,但很快又想到这里是大梁,不是后世。

在这里,再不重视女工的贵女,也能歪歪斜斜的绣两下绣活。

DIY什么的,可能根本就没有市场。

王大妞早就想到这些了,不过她有自己的想法:“我每个月都会出一个独一无二的玩偶或布艺作品,然后比照那个作品出材料包,材料包里有裁剪好的布料、扣子等辅料,客户买回去只需要简单的缝线即可。”

而简单的缝线,却能得到几近完美的作品,绝对比贵女自己亲自裁剪、选料最后缝线得出来的成品好。

也会让顾客有很大的成就感。

没穿来以前,王大妞就是拼布圈子里的大神,每次她出的版型,都会让拼布达人们争相购买。

靠着设计版型,她就赚得盆满钵满。

什么,你说大梁的女人都会针线活,可能不会买DIY的材料包?

王大妞却要告诉你,后世混拼布圈子的,哪个又不会针线活?有的还十分在行哩。

可她王巧巧的版型、材料包一出,那些人不还一样都要买她的?

她卖的不单单是材料包,而是创意!

“另外,我还可以针对怀孕的贵妇出一些母婴专用的材料包,”

王大妞满肚子的创意,如今有了施展的机会,她恨不得都拿出来,“布艺摇铃、床铃、车挂,各种风格、各种生肖,都可以做……”

柳佩玖也被王大妞说得思路大开,“对对,这些都可以做成成品放到铺子里卖。咱们不追求数量,只追求质量。”

不求卖得多,只希望能卖得够贵!

把布偶卖出奢侈品的价格,让她们的店铺成为京城最独特的存在!

“对了,还有标识,咱们铺子里的玩偶都要有独特的标识,”柳佩玖打了个响指,商标虽然不能杜绝盗版,但好歹能起到些作用。

唐宓看她们两个你一言我一语说得很是热闹,忽然插了一句:“那铺子的招牌是什么?”

又是店铺装修、又是店铺标识,那她们的铺子叫啥哩?

王大妞和柳佩玖面面相觑,随后,就见柳佩玖一拍额头,“嘿,怎么把最要紧的给忘了!”

她看向唐宓,“猫儿姐姐,咱们三个里面你最聪明,且最博学,就请你给咱们的店铺命名吧。”

自己名下不知有多少店铺,但第一次,唐宓对这个所谓的布偶店有了兴致。

想了想,她道:“就叫唐氏布艺吧。”

哈?唐氏布艺?这么、俗气的名字?!

王大妞有些失望。

柳佩玖到底生活在富贵人家,一听这个名字,便明白了唐宓的心思。

“猫儿姐姐,你愿意给这个铺子冠上唐氏的名号?”

唐氏哎,可不是轻易能使用的,它代表着六百年兰陵唐氏!

王大妞到底不笨,结合时下的风尚,也明白了。

这是要给店铺再加一层世家的光环?!

“嗯,这个名字可以吗?”唐宓微微一笑,轻声说道。

“可以,太可以了啊!”柳佩玖连连拍着大腿,把腿拍疼了都不自觉。

接着,三个小娘子又开始商量起具体的细节。

“咱们有那么大一个铺子,单靠大妞你一个人肯定不行,还需要几个手巧的绣娘。”柳佩玖说道。

“嗯,我那儿还有几个丫鬟,绣工很不错。”女土豪唐宓大方的表示。

“我可以教给她们,但必须保密!”对于盗版,王大妞后世的时候就十分头疼,来到这毫无知识产权一说的大梁,更加头疼啊。

“放心吧,她们都是王家的丫鬟,断不会做出背主的事情。”柳佩玖只当王大妞是穿越同乡,还不了解大梁的法律对特权阶级是多么的保护。

在大梁,就算是主人家造反,家里的奴婢告发主人,待罪责落实后,主人族诛,奴婢也逃不了一个死字!

背主,对于奴婢来说,是不可饶恕的大罪!

“那就好!”王大妞放心了,点头说道。

“咱们开业的时候,还需要做一些促销,”柳佩玖继续说道,“对了,咱们可以推行贵宾制度。”

VIP什么的、积分什么的,对于提高消费者的消费黏性不要太有用哟。

唐宓点点头,母亲也曾经教过她这些。

“哎呀,若是有个娃娃机就好了,”不知怎的,柳佩玖忽然想起了后世的吸引人神器娃娃机来。

说起娃娃机,不只是女人、孩子喜欢,就是男人也会上瘾哩。

“娃娃机?”唐宓听完柳佩玖的描述,若有所思的说道:“把布偶娃娃放到一个箱子里,然后再在箱子里弄一个爪杆,每投入一文钱,就可以抓一次娃娃……这个机关,倒也不是不能设计!”

唐宓是谁啊,京城第一神童,三岁就能轻松拆解鲁班锁的神人,对于机关一术,再在行不过。

柳佩玖瞪大眼睛,厉害了我的姐,连娃娃机都能造?!

第269章 这感觉,很不爽

唐宓要做生意啦!

消息传到京城,王怀瑾和唐元贞两口子既是意外又是欣喜。

“猫儿也知道开铺子赚钱了,不错,真不错。”孩子长大了啊,终于懂得钱的重要性了。

唐元贞这个做母亲的表示很欣慰。

“会不会太辛苦?猫儿从小就没弄过这些,要不,咱们给她找个稳妥的管事?”

女儿奴王怀瑾却担心女儿吃苦,皱眉想着如何帮女儿作弊。

唐元贞道:“猫儿长大了,是该了解一些庶务了。不过,管事也要给她准备着!”

她是要历练女儿,却也不想累着孩子。

猫儿生而知之,聪明绝顶,从小就在书房、藏书阁里窝着,时间久了,便有些不食人间烟火。

这样的性子,未出阁的时候,自然千好万好,左右有他们夫妇在,谁也不能委屈了她。

可一旦嫁了人,就不太好说了。

毕竟做女儿跟做人新妇不一样啊。

虽然未来女婿不在乎,但唐元贞却不能不担心李家其他人。

她的猫儿,这般完美,断不能因为些许庶务就被人非议、嘲笑!

“好叫国公爷、夫人知道,三娘的铺子是跟柳家表小姐和一个叫王大妞的村姑合伙的,”

乳母阿姜见主人主母似乎有些误会,赶忙解释道:“她们立了契约,一应经营、管理事务,皆有柳家表小姐负责。咱们家三娘只负责投资!”

“……”唐元贞夫妇齐齐沉默。

片刻后,王怀瑾咳嗽一声,道:“这样也挺好,分工明确,还立了契约!”至少他的乖乖猫儿不会受累了!

唐元贞却注意到了“王大妞”这三个字。

话说,唐宓会跟柳佩玖合伙开铺子,唐元贞一点儿都不意外,两只从小长大的情分,堪比亲姐妹哩。

但这个王大妞又是什么人?

唐元贞没有听错的话,阿姜说王大妞是个村姑,这样一个人有什么资格跟豪门贵女搭伙做生意?

“王大妞是咱们三娘庄子上的佃农,她的手非常巧,做的一手好针线。”

阿姜听了主母的问题,一边回答一边从包袱里掏出一个巴掌大小的布偶,“夫人,您看,这就是王大妞做的,以后三娘的铺子也主要是卖这种类型的玩偶。”

唐元贞看到那玩偶,脑中顿时闪过一句“卧槽”。

这、这不是后世的卡通布艺老虎吗?

难道猫儿除了聪明外,还有个特殊体质,专门吸引穿越者?

在王家也就罢了,怎么不过是随便出个门就能碰到一个?

这时,唐元贞终于明白王大妞为何会成为猫儿她们两个的合伙人了。

她敢肯定,同意王大妞入伙的,一定是柳佩玖。

原因也很简单,同是穿越老乡,柳佩玖见王大妞生活得这般困苦,肯定想帮她一把。

当然啦,王大妞也确实有些本事!

不过,唐元贞还是不放心,唤来阿何,“找人去庄子上查一查这个王大妞。”

至少唐元贞要知道这位新冒出来的穿越同仁的品性如何!

阿姜欲言又止。

唐元贞最见不得下人这幅模样,不耐烦的说了句:“有什么话直接说,吞吞吐吐的做什么?”

阿姜不敢犹豫,赶忙说道:“回禀夫人,十八郎已经命人去调查过了,王大妞家中父母尚在,下面还有两个妹妹。王家壮劳力不足,生活一直很困难,全赖王大妞做针线补贴家用。尤其是最近半个月来,王大妞更是做出了不少新鲜花样,换了不少钱,给家里添了米粮,给父母、妹妹置办了新衣裳……”

“十八郎已经命人调查过了?”不知为何,唐元贞听了这话有些不舒服。

“是啊,不过十八郎没跟三娘说,是悄悄调查的。”阿姜道。

“算他有心了。”唐元贞忍着心底的不虞,淡淡的说了句,“这样看来,这个王大妞还是个孝顺父母、疼爱妹妹的人啊。”

孝顺长辈、友爱妹妹,这人的人品应该坏不到哪里!

“对了,猫儿可曾定下在哪儿开铺子?”王怀瑾插了一句。

阿姜赶忙回道:“回禀国公爷,三娘在东大街有个铺子,过去是出租给一个绸缎商。这个月那绸缎商要返乡,便不再续约。三娘的意思是收回来自己做生意用。”

“哦,是那一个铺子啊。”唐元贞有印象,毕竟是她给女儿置办的,她扭头对王怀瑾道:“那个铺子上下共六间,地段很不错。”

王怀瑾点点头,“那就好。如果这个不合适,咱们可以再给她选一个。”

国公府的产业不少,仅东市的铺子就好几个。

只要女儿高兴,王怀瑾愿意拿出来任由女儿挑选!

“那个铺子原本是出租的,猫儿收回来自己用,定要好生收拾一下。”

唐元贞眯着眼睛想了想,而后对阿何道:“你去找几个稳妥的匠人,好生把铺子整治一下,三娘第一次开铺子,务必做得尽善尽美!”

店铺嘛,装修可是很重要的。

阿姜咽了咽口水,再次打断道:“那、那什么,夫人,十八郎已经从工部请了个专门设计园林、庭院的员外郎,还从将作监请了几位木工大匠过来帮忙——”

阿姜的声音越来越小,但她还是坚持着说完:“设计图已经做好了,都是按照三位小娘子的意见做的。”

“又是十八郎?!”

唐元贞语气很是不善,她已经压制不住心底的那股不舒服了,冷冷的问了句。

阿姜吓得不敢多说,只怯怯的点了点头。

“说罢,他还做了什么?”唐元贞见阿姜吓得鹌鹑一样,这才发觉自己失态了,深深吸了口气,缓声问道。

“呃,十八郎还寻了个专门做牌匾的百年老铺子,请三娘亲自写了店铺的名字,然后命人拿去那老铺子制作。”

“另外,十八郎已经跟东市的署官打了招呼,说是请他们多照顾三娘的铺子!”

“还有……”

阿姜一样一样的说着,她每说一样,唐元贞的腮帮子就哆嗦一下。

王怀瑾终于发现不对劲了,拉拉妻子的手柔声问道:“娘子,你怎么了?”

唐元贞咬着腮帮子,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话,“没事,就是觉得有十八郎这样一个女婿,很!不!错!”

第270章 灾难

打发走了阿姜,唐元贞又笑了,笑容里略带苦涩。

王怀瑾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猫儿长大了,要嫁人了,将会有多一个人来守护她!”

起初王怀瑾还不知道妻子为何听到“十八郎”的时候,浑身都散发着冷冷的气息,但很快他就明白了。

其实他也有些失落,明明是自己捧在手心的宝贝,结果却要便宜一个居心叵测的小狼崽子,他越想越郁闷。

再想到猫儿很快就会离开家,与那只小狼崽子组成新的家庭,以后可能不会再依靠父亲母亲,而是依靠那个男人,王怀瑾就满心的苦涩与不舍。

“她还没嫁呢,李十八也太心急了。”这么着急忙慌的插手猫儿的一切,唐元贞一想就觉得扎心!

“是呀,他确实心急了些,不过,他也确实是把猫儿放在了心尖上,”

王怀瑾再不愿承认,也必须认可这一点。

如果不是把唐宓放在了心尖上,李十八也不会事事为猫儿处理周到。

“那又如何?猫儿还是咱们的掌上明珠呢。”

唐元贞到底不忿,咬了咬牙,道:“不行,他查过又如何?这些事,我这个做母亲的还没有落实呢。”

唐元贞必须让李寿知道,这个世界上,稀罕唐宓、宠她入骨的人不止他李寿一个。

猫儿还有更宠她、更爱她的父母、兄长!

日后,他若有丁点对不起猫儿的地方,整个安国公府都将是他李寿的敌人!

“没错,娘子说得太对了,”王怀瑾一拍大腿,“我这就去找京兆府,咱们猫儿要开店了,京兆府的差役可要确保猫儿店铺的安全。”

“嗯嗯,我去挑几个好手艺的绣娘,猫儿那么大一个铺子,只靠王大妞一个,根本就撑不起来!”

唐元贞眯着眼睛,手指在凭几上划来划去,脑子里已经有了好几条可以帮猫儿办的事。

另外,她还要通知相熟的人家,待猫儿的店铺开业了,就请那些人家的娘子、小娘子们去店里坐坐。

还有,她还得给猫儿找个稳妥的账房,猫儿不负责店铺的日常管理,但账务情况必须了解,所以账房不可缺少。

还有……

唐元贞发现,他们夫妇能给猫儿做的还有不少事情呢。

李十八,你个年轻人还是多学着点儿吧!

……

唐家庄子的秋收进行得特别顺利,中元节之前,十顷地便全都收割完毕。

脱粒、晾晒。

一应流程结束后,佃户们便开始推着独轮车来庄子交田租了。

庄子偌大的前庭里,唐管事带着几个账房摆开一溜的桌子,桌子上放着账册、笔墨、算筹等物,一旁还放着粮斗。

唐宓命人抬了架胡床放在廊下,她坐在胡床上,远远的看着。

今年是难得的丰收,唐宓接手庄子后,依然按照往年的田租,并没有因为收成好而突然加租。

是以佃农们都非常高兴。

刨去交给庄主的田租,他们还剩下不少粮食,这些粮食,留下自家的口粮和来年的种子外,其它的都可以卖掉。

哦,忘了说一句,唐宓是郡君,她名下的产业免赋税!

“哎哟,王家娘子,你家大妞都攀上贵人了,怎么还在这里排队?”

等候交租的佃农队伍中,有个一脸刻薄的妇人阴阳怪气的对王大妞的阿娘说道。

王大娘是个爽利的人,性子直率,说话也不客气,“是啊,我家大妞确实跟郡君小娘子合伙做生意。没办法,谁让我家大妞心灵手巧,做出来的活计,连郡君小娘子都喜欢哩!”

“你、你——”还真大言不惭!刻薄妇人没想到王大娘这般不客气。

被噎了一下,刻薄妇人缓了好半晌才缓过劲儿来,继续说道:“你家大妞真能干。不过,她既这般能干,咋不让庄主小娘子免了你家的租子?”

王大娘嗤笑一声,“咱们家虽穷,可也是懂规矩的,断没有租了人家的田却不愿交租的道理。咋,李家婶子,你不想交田租?”

王大娘说这话的时候,正好唐管事从这路过。

听到这话,唐管事不由得站住了脚步,皱眉看向刻薄妇人,“你不愿交租?是不是来年不想再佃唐家庄子的田了?”

“没、没有,我没有不愿意。”刻薄妇人连连摆手。

开玩笑,似唐宓这般宽厚大方的地主可不好找。

丰年不涨租,听说来年春耕的时候,主家还会借佃户耕牛哩!

这么好的主家,若是因为她的臭嘴而得罪了,她家男人不把打死才怪!

“哼!”唐管事不悦的冷哼一声,三娘就是太宽厚了,看看这些刁民,得了好处也不感激,居然得寸进尺,奢想起不交租来。

“唐管事慢走,唐管事走好!”刻薄妇人陪着笑,恭送唐管事离开。

扑哧~

王大娘看到她战战兢兢陪着小心的样子,顿时喷笑出声。

“你——”刻薄妇人恼羞成怒,挽起袖子就想跟王大娘“理论”,却被她一旁的男人一巴掌抽在了脸上,“臭婆娘,给老子消停点儿。”

“李二狗,你敢打我?”刻薄妇人捂着脸,满眼的不可置信!

“你个不下蛋的母鸡,我打你怎么了?若不是你给我娘守过孝,我早就休了你!”李二狗嫌弃的骂道。

“休我?我就知道,李二狗,今年地里大丰收,卖了粮食有了余钱,你就生花花肠子了……想买个丫头伺候你?我告诉你,没门儿!”刻薄妇人跳脚跟自家丈夫对骂着。

跟在阿娘身边的王大妞却满眼惊骇:该死的,我怎么把这么要紧的事给忘了!

今年是丰年,可、可明年——

想到历史课本上对那场灾难的描述,王大妞惊得心怦怦乱跳。

蝗虫铺天盖地,所过之地,庄稼颗粒无存!

而周围的佃农们还沉浸在今年大丰收的喜悦中,纷纷说着卖了粮食后,给家里添置什么东西。

不能卖粮,决不能卖粮啊!

王大妞的心里不停的呐喊,其实她更想喊出来,只是理智告诉她,不能这么做。

随着人群进了前庭,王大妞一眼便看到了坐在廊下的唐宓,咬了咬牙,她做出了一个决定……

第271章 同为穿越女

“大妞,你来了!”

唐宓看到王大妞很是高兴,起身引着她去了堂屋,边走边说着:“店铺已经开始装修了,昨天阿玖就过去盯着了。你若是还有什么意见,可以直接跟我说,我命人去京里告诉阿玖。”

不多时,两人在堂屋里分主宾坐好。

丫鬟们摆上了茶汤、果盘,唐宓笑着示意王大妞不必客气。

王大妞却一脸郑重,“小娘子,请屏退左右!”

哈?唐宓微怔,见王大妞满眼认真,这才扭头对侍立两旁的丫鬟使了个眼色。

阿陈、阿苏等会意,领着一众丫鬟退了下去。

“大妞,这里只有我们两个,有什么话直接说吧。”唐宓见王大妞这般严肃,也不禁收敛了笑容。

王大妞吞咽了口唾沫,而后异常坚定的说道:“我接下来要说的话,可能有些匪夷所思,但小娘子,请您一定要相信我。”

唐宓没有表态,只单单的说了句,“你说吧。”

“明年大旱,百年不遇的旱灾,”

王大妞脑海里浮现出史书上的描述,颤着声音说道:“京城、陇西、陇右近百个县受灾,六月,蝗灾,赤地千里、颗粒无收!”

“什么?”饶是唐宓素来镇定,也被这消息吓了一跳,“旱灾?还、还有蝗灾?”

这不仅仅是要人命了,简直能动摇大梁朝的统治根本啊。

“没错,旱灾,蝗灾!”王大妞闭上了眼睛。

后世的时候,她还只是个旁观者,看到史书上描写的惨状都忍不住心颤。

如今,她成了这个封建王朝的一份子,灾难降临,将无法躲避,她就更加心慌、恐惧!

饿殍遍野、易子而食……那些人间惨剧想想就让人头皮发麻。

王大妞知道自己人微言轻,但既然她知道了灾难会发生,好歹让她多挽救一些人的性命,如此才不负穿越一回!

“这件事非同小可,大妞,你真的确定?”

唐宓坐不住了,站起来在堂屋里转来转去,她猛地顿住脚步,直直的看向王大妞。

王大妞迎上她的双眸,毫不躲闪,“确定!”

不过,更让王大妞觉得意外的是,唐宓居然没有问她为何知道,只是一再确定消息的真实性?

难道她一点都不怀疑自己?

想到这里,王大妞还是给自己的“先知”找了个借口,“自今年五月,我就开始做一个梦,梦里唐家庄子遭遇旱灾,接着就是蝗灾,十顷良田没有丁点儿收获。”

“梦?”唐宓挑了挑眉。

王大妞强忍着心虚,力求让自己的表情更自然一些,“从五月到现在,近一个半月的时间里,我反复的做着同一个梦。原本,我也没有当真,但随后王家庄子易主,正跟梦境里的一样,我这才意识到,那、不仅仅是梦!”

唐宓了然,“原来如此。不过,大妞,我相信你,可别人未必肯信哪。”

王大妞更加意外了,“你、你真的信我?不觉得我是妖言惑众?”或者干脆就觉得她是个怪物?

唐宓微微而笑,“我生而知之,至今还记得刚出生那日的事,你说,我是不是不正常?”

至少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不会有这样的神奇技能!

王大妞眼睛瞪得像铃铛!

唐宓继续道:“世间奇人异士何其多?有奇遇的人亦不是没有。你能做这样的梦,显是老天爷不忍心大梁子民受难,提前示警呢。”

唐宓话头一转,继续刚才的话题:“大妞,还是那句话,大灾之事不可妄言。在你的梦境里,旱灾之前,可有什么征兆?”

如果这个征兆证实是真的,那么她才能确定旱灾、蝗灾的真实性!

王大妞努力回想着,忽然一拍脑门,“有,有征兆。今年冬天是难得的暖冬,整个冬季竟只下了一场雪,且雪量很小。”

天太暖了,根本就冻不死地里的虫卵。

唐宓眼睛一亮,暗暗将此事记了下来。

王大妞看着唐宓,满眼祈求,“小娘子,今年是难得丰年,乡亲们多打了些粮食,便想着换钱置办东西。可、可这粮食不能卖啊。”

卖了粮食,明年又颗粒无收,乡亲们就要挨饿了!

弄不好,真要死人啊!

唐宓却摇了摇头,“我虽然是庄主,可也不能硬拦着乡亲们不卖粮食啊。”

王大妞眼里的光彩瞬间淡了下来。

唐宓又道:“不过,我可以出面将乡亲们的粮食都买下来。”

另外,她也会跟阿爹、阿娘说,把名下田庄的粮食都存起来,再多多收购粮食。

王大妞眼里再次燃起希望,“小娘子,您的意思是——”会用自己的粮食赈济灾民?

唐宓叹了口气,“我救不了太多的人,至少要保证自己庄子上的乡亲不会受饥馑之苦!”

“小娘子大善!”王大妞感激的说道,随后她又道,“但也不能让小娘子平白吃亏,我会劝乡亲们多养鸡鸭,鸡鸭可以吃蝗虫,另外,还可以拿鸡鸭换钱然后向小娘子您购买粮食!”

王大妞从来不觉得“富人就该做善事,穷人就该被接济”,有钱不是原罪,凭什么分给没钱的人?

还是那句话,人家帮你是情分,不帮你是本分,决不能上纲上线的道德绑架!

“哦?鸡鸭还能吃蝗虫?”唐宓读的书不计其数,仅古籍就近万卷,但没有那本古籍里记载过这样的事。

相反的,自古以来,人们对于蝗虫更多的是畏惧。

往往蝗虫来了,农户乃至官府不说捕杀,更多的则是摆香案祈求。

“能,”王大妞说得那叫一个斩钉截铁,她想起后世看到的一本穿越,忙道:“而且蝗虫本身也可以吃。”

这回轮到唐宓瞪大眼睛了,这、还真超出她的想象。

“没错,味道还挺不错,”

王大妞极力让自己的说辞显得有道理,“小娘子您想啊,蚕蛹也是虫子,不一样能吃?而且还能入药。既是这样,蝗虫吃粮食,没有吃乱七八糟的东西,自然也能吃!”

灾年里,连观音土都能吃,更何况充满蛋白质的蝗虫?

“就算人不吃,也可以喂鸡鸭。”

王大妞越想越觉得可行,“小娘子,您是京城第一神童,又是庄子的主人,您说的话,乡亲们一定肯听。您就让乡亲们大量捕捉蝗虫,用蝗虫喂鸡鸭,用鸡鸭换粮食!”

唐宓缓缓点头。

另一边,王怀淑也在跟李其珏说粮食的事儿,“明年大旱,还有蝗灾,粮食是重中之重,咱们可以趁今年丰收的机会,多多收购粮食!”

来年灾祸降临,他们便能囤积居奇,好好的赚上一笔!

第272章 怎么哪儿都有她?

三天后,佃农们便将所有的田租都缴纳完毕。

唐宓看着唐管事将粮食记账、入库,然后又命唐管事通知所有的佃农——庄主要收购大量的粮食,价格跟市价一样。

佃农们欢喜不已,纷纷在心里算了一笔,唔,别看庄主收购粮食的价格跟市价一样,但田庄离家近啊,几乎不需要什么运输成本。

而且庄主宽厚、大方,定不会坑害他们。

所以,佃农们赶忙将自家准备拿出来卖的粮食全都拉到了田庄。

唐宓不只是在这一个庄子收购粮食,她已经写信给兰陵、梁州的田庄管事,命他们收好今年的夏粮外,再大量收购粮食。

除了粮食,她还叮嘱管事们多买一些鸡苗、鸭苗放到田庄里饲养。

她的佃农们若是有想养鸡养鸭的,也可以通过田庄购买。

因为田庄是大宗交易,买到的鸡苗鸭苗都比较便宜,绝对比佃农们自个儿去买要划算得多。

佃农们又赶紧算起账来,确定从庄子买鸡苗什么的比市面上每只便宜一两文钱,顿时来了兴致。

对于贫苦农户来说,鸡、鸭等牲畜就是小金库。

日常花销,基本上都从鸡屁股、鸭屁股里来。

趁着今年丰收,多打了些粮食,多买些小鸡小鸭,平日里让家里的孩子捉些虫子、喂点麸子,就能把鸡鸭养大。

养大后,每天的鸡蛋鸭蛋就是一笔固定收入啊。

家里若有病人、老人,鸡蛋什么的就是难得的营养品。

……养鸡鸭的好处实在是太多了,如今又有便宜的鸡苗鸭苗,没说的,一个字:买!

就这样,唐宓名下的庄子都忙活起来,收粮食的收粮食,买鸡苗的买鸡苗,来来去去的甚是热闹。

庄子上忙起来,唐宓却回京了。

“……王大妞说得言之凿凿,我觉得有些可信。”

寸心堂,赵氏、王怀瑾夫妇、王令仪夫妇以及王令齐夫妇都在座,唐宓缓缓将王大妞说的事说了出来。

“什么?竟、竟有这种事?京城及其周围近百个县全都遭了灾?”

赵氏首先变了脸色。作为圣人的乳母,听到这样的天灾,她最担心的还是大梁的安稳。

“是,旱灾,蝗灾,随后三年的时间里,庄稼的收成都不好!”

唐宓面色沉重,低声说道,“我已经命人开始收购粮食了,另外王大妞还说……”

她又把鸡鸭可以吃蝗虫的事说了出来,还说明自己已经让人开始收购鸡苗鸭苗了。

唐元贞挑了挑眉,对于蝗虫的事,她知道得不比王大妞少。

听完唐宓的话,她缓缓点头,“如果蝗灾是真的,那么咱们必须做好准备。既然鸡鸭可以吃蝗虫,那咱们就多养一些。”

赵七娘赶忙应声,“没错,必须提前做准备。”

长安公主贵为公主,虽然玩心重了些,但到底心忧朝廷,“猫儿,这事要不要上报给我阿爹?”

唐宓苦笑道,“王大妞做梦得到上天示警,这话我信,阿娘你们可能半信半疑,可别人未必信啊。”

尤其是对上圣人,若没有十成的把握,谁敢乱说?

长安公主也哑然,是啊,就算她劝着阿爹信了,阿爹也不敢贸然采取行动,他贵为皇帝,牵一发而动全身啊。

一个弄不好,不等灾难来临,百姓们就先乱了!

“王大妞不是说今年是暖冬嘛,”

唐元贞用手指轻轻扣着凭几,沉声道:“现在距离冬天也没几个月了,咱们先做准备,待入冬后,发现确实如王大妞所说,阿家和郎君再上报给圣人也不迟。”

“阿唐说得没错,就先这么办。”赵氏一锤定音。

“除了养鸡鸭、收粮食外,还可以打井!”

唐宓这两日一直在想这件事,倒也想到几个办法。

旱灾,想要对付只能是确保有足够的水源。

“对,打井,打得深一些,三四丈(约十米)不行,那就三四十丈,每个庄子都要打这么一口深井!”王令齐连连点头。

他和兄长跟着先生在外游学的时候,曾经见过那种深井。

只要费些力气,把井打得深一些,总能见到水。

“另外,可以种一些抗旱的作物,比如糜子——”唐宓继续说道。

提到抗旱作物,唐元贞心里一动,她的空间里还有土豆、玉米哩,这两种作物,既抗旱又高产。

明年大旱,看来她要想个办法把这两样东西弄出来,给自家夫君或是儿子挣点功劳!

赵氏欣慰的看着一家人有商有量,最后总结道:“这些法子都不错,这就命人暗中准备去。记着,这个消息暂时不要外传,没得引起骚乱!”

“是!”众人齐齐应是。

回到揽月阁,唐宓命人拿出笔墨纸砚,写了一封简短的信,卷起来放进竹筒里。

然后她唤来小翠,将竹筒系在它扣着金锁扣的爪子上。

“把这封信给十八郎送去!”

唐宓给小翠顺了顺羽毛,然后抱着它来到窗边,用力往空中一抛,“快去快回!”

“放心吧!”小翠在空中扑棱着翅膀,喳喳叫了几声,便朝李家的方向飞去。

送走了小翠,唐宓便跪坐下来,拿起一个卷轴摊开,上面画着几个分解图样子。

她拿着笔,继续画着。

噔噔噔,熟悉的脚步声响起,唐宓头也不抬,便知道是谁回来了。

果然,就听到柳佩玖那大嗓门吆喝道:“猫儿姐姐,听说你回来了?怎么样?庄子上一切都还顺利吗?”

唐宓画完最后一笔,将笔放下,抬头时,柳佩玖已经大喇喇的进来了。

“一切都好。”唐宓没有把旱灾的事告诉柳佩玖,而是问起了店铺的事,“……铺子收拾得如何了?明日我和你一起去看看吧。”

毕竟是合伙的买卖,她好歹也要过去转转啊。

一提到店铺,柳佩玖满眼放光,“李十八从哪儿找来的匠人啊,啧啧,手艺真是好得没话说,干活也麻利,这才几天的功夫啊。货架都妥当了,柜台、桌椅等物也都做了一半,再有个三五天就能完活。”

“那就好,如此咱们还能赶在中秋节前开业啊。”

唐宓屈指一算,眉眼带笑的说道。

“可不,估计月底就能彻底完工。”柳佩玖瘫坐在地上,累却兴奋着:“就等王大妞的布偶了,对了,咱们还要做宣传。我想去书坊印制些单页,对了,你猜今天我在东市看到了谁?”

“谁啊?”唐宓问了句。

“王怀淑!”柳佩玖爽快的给了答案,接着又略带疑惑的说道:“她似乎也要在东市开铺子,只是不知为何,她竟要开粮铺……”

唐宓蹙眉:王怀淑?怎么哪儿都有她?而且,她一个世家贵妇卖什么粮食?

等等,粮食?!

第273章 太子的欣喜

王怀淑有古怪!

唐宓一向灵敏的第六感再次给了她预警。

没说的,唐宓第一时间告诉了阿娘和李寿。

唐元贞早已猜到了王怀淑的种种奇遇,对于她能“预知”未来,并不感到意外。

不过,既然王怀淑都开始倒腾粮食了,显见王大妞的“梦”十有八/九是真的!

唐元贞嘴上没说,心中已经暗暗决定,让下头的管事们加大力度收购粮食。

另一个,她空间的万顷良田也该利用利用了。

话说穿越这些年,除了最初的时候,她很依赖空间外,随后的日子里,她尽量减少使用空间。

当初她也是没办法。

坞堡被唐复礼一把火给烧了,库藏的粮食自然无法幸免;

唐氏田地里的庄稼也被战火毁得一塌糊涂,而她还有一大群部曲、客女要养,更不要说她还要振兴唐家。

战乱的时候,钱已经不值钱了,真正起作用的还是粮食。

所以,那时的唐元贞每天都要去空间里劳作,以便获得充足的粮食。

也正是靠着这些粮食,她才在乱世之中保住了唐氏的家业,给自己未来的商业帝国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如今大梁即将遭受百年不遇的大旱,那么,粮食的重要性再次凸显出来。

唐元贞虽然已经命人收购粮食,但有备无患,多储存一些粮食总是好的。

再说李寿那边,接连接到唐宓的两封信,看完信后,他心中早已掀起了惊涛骇浪。

旱灾?蝗灾?

老天爷,你这是不准备给大梁的百姓留一条活路了吗?

用凉水洗了把脸,李寿镇定下来,一番思考后,还是换了外出的衣裳,径直朝太极宫而去。

“阿舅,事情就是这样,”李寿缓缓将唐宓信中写的内容全都告诉了圣人,没有一丝隐瞒。

当然,李寿不忘帮唐宓和王家人解释,“猫儿和她家里的人,原本也想禀明您知道,奈何这事太大了,在没有得到证实前,他们根本不敢妄言。”

圣人不置可否,只轻轻的嗯了一声。

他的手则压在案上的一份密折上,这份密折是半个时辰前送到宫里的,上报者不是别人,正是赵氏!

“梦中示警这种事太过匪夷所思,但这事太重要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李寿继续说道,“存粮、挖井,提前去陇西等地区寻找水源、储存用水……”

李寿将唐宓所想的办法,以及自己想到的法子,一一向圣人回禀。

“嗯,不错,十八郎果然用心。”

圣人很满意外甥的忠心以及能力,他不住的点头,“正如你所说,这件事非同小可,这样吧——”

圣人抬头看向赵福,“去,把太子叫来!”

“是!”赵福应了一声,赶忙退了出去。

不多时,太子便走了进来。

“儿臣见过父皇!”太子躬身行礼。

经过一场庚辰之乱,太子消瘦了许多,整个人也看着多了几分沧桑。

“大郎免礼!”圣人满眼慈爱。

他厌弃了姜皇后,对太子却更加宠爱。

因为圣人始终忘不了,自己“昏迷”的时候,太子总坐着榻前,为他喂汤喂药,给他按摩手脚,跟他说朝堂的事。

最后更是为了他,不惜跟姜皇后顶嘴,独自一人跑出皇宫去寻找贾神仙。

自己是假昏迷,萧贵妃知道,所以二皇子对他一如既往的纯孝,圣人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太子不同,他们母子根本不知道他的计划,所以姜皇后疯狂的抢权,而太子却能抵抗住做皇帝的诱惑,依然对他忠孝有加。

这就十分难得!

庚辰之乱后,圣人夺了姜皇后的凤印,免了姜鹤年的官职,几乎将刚刚抖起来的姜家打回原形。

他虽然没有迁怒太子,但朝中总是不缺捧高踩低、见风使舵的人,那些人,见他惩戒了姜氏,便以为太子也要失宠。

连东宫的属官都开始用各种借口离开东宫,太子的地位受到了严重的冲击。

就连太子,也开始患得患失。

每每看到太子战战兢兢的模样,圣人就觉得心疼。

可他不能不处置姜氏,如此也就只有让太子受委屈了。

不过,一旦有什么要紧的差事,圣人还是想交给太子。

这不,差事来了。

“……十八郎的小未婚妻发明了一种水车,能够大大提高农田的灌溉,朕决定在京畿地区推广,”

旱灾蝗灾什么的,还需要保密,圣人便没有告诉太子。

但太子去下面大张旗鼓的挖井、寻找水源,若是没个靠得住的理由,会引起百姓怀疑的。

所以,圣人便找了个借口,煞有介事的吩咐道:“大郎啊,这件事关乎农耕,非同一般,朕决定让你和十八郎一起去办这件事。”

太子一听阿爹有差事让他办,心里一阵惊喜。

他就怕阿爹因为阿娘迁怒与他,如今阿爹还是像往常一样有事就找他办,他悬了许久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阿爹放心,儿定会和十八郎一起好好办差!”太子挺起腰杆,朗声回道。

“好!”见太子又恢复了往昔的自信,圣人十分开心,摆摆手,将这对表兄弟打发出去。

太子和李寿一前一后的离开了两仪殿,一路往宫外走去。

刚走了没几步,太子便顿住了脚步,愣愣的看向一边。

李寿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正好看到二皇子被几个朝臣围着。

距离有些远,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但看二皇子神采飞扬的模样,那架势,如同指点江山一般。

而围在他身边的官员们也一脸兴奋,仿佛能跟二皇子共事,是一件多么荣耀、有前途的事!

“二弟,最近很风光啊。”太子低低的叹息了一声。

李寿却冷笑道:“风光?呵,修皇陵也算风光?”

太子一怔,不明白李寿为何这么不待见郑烨。

李寿冷冷的说道,“阿舅赐他农庄,他非要选在唐家庄子隔壁!”

太子恍然,然后又为二皇子点了一排蜡:这小子是不是得意忘了形,竟敢挖十八郎的墙角?

这不李寿反手就设计他去修皇陵了,结果那傻小子还不自知!

不过紧接着,太子又是一阵暗喜,老二得罪了十八郎,十八郎为了自己的利益,也绝不会让老二坐上那个位子。

如此,他和十八郎的同盟将会更加牢固……

第274章 准备就绪

其实,太子和李寿的关系一直很好。

但太子觉得,再铁的关系也不如切切实实的利益同盟来得瓷实。

如今郑烨脑抽的去撩拨李寿的未婚妻,等于直接将这个人推到了他的阵营里。

郑烨或许不知道李寿所代表的庞大能量,但太子十分清楚啊。

首先,李寿的母亲平阳长公主,手里握着数万娘子军,其战斗力堪称大梁军队的精锐。

其次,李寿这些年因着圣人的偏宠,在朝中早已经营下了属于自己的人脉,或许那些人并不显眼,但真若到了关键时刻,却能够起大作用。

再次,李寿背后还有世家李氏。

在圣人的数次打击下,世家的境况越来越差。

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数百年乃至上千年的积累,决不能小觑!

……这些还不是最要紧的,李寿最大的靠山是圣人。

作为第二个被圣人亲自教养过的孩子,太子比任何人都清楚圣人对这个外甥的疼爱。

如果不是姜皇后再三保证,说李寿确实是平阳长公主的儿子,太子都要怀疑李寿是圣人的私生子了。

而李寿对圣人也绝对的忠心。

就拿刚刚过去的庚辰之乱来说吧,不管是圣人昏迷还是蒋忠病愈返回西北,这些消息太子统统都不知道。

李寿却样样清楚,还亲自参与其中。

由此可以看出,在圣人的心目中,李寿比他的亲生儿子还靠得住!

李寿在圣人跟前随便说句话,兴许都比他这个太子有用。

这样一个人,如果能站到他的阵营里,老二又有什么可畏惧的?

太子越想越兴奋,不过他还是极力做出平静的模样,说了句:“老二他是不是犯糊涂了?你和唐三娘的婚事是阿爹做得媒,除非大梁朝不复存在,否则任谁也不能破坏!”

李寿多聪明的人啊,太子的些微变化,根本就瞒不过他的眼睛。

不过,他和太子关系好,太子人品也极佳,阿舅百年后,由他登基做皇帝,李寿会支持、配合。

但,不是现在!

李寿斟酌了下措辞,还是借着二皇子说事儿,“他确实糊涂了,阿舅还正在壮年,他就敢在朝中招揽朝臣。呵,身负两朝皇族血脉?别人不提都要烧高香,他偏偏自己叫嚷出来,是嫌自己的日子过得太顺遂吗?”

太子心下一动。

话说老二不占嫡长,想要跟他相争,就必须有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于是,血脉什么的,便成了二皇子系最常挂在嘴边的。

仿佛他的两朝皇族血脉有多高贵,足以跟太子的嫡长身份相抗衡一般。

偏偏朝中还真有人吃这一套,整日配合二皇子系鼓吹。

庚辰之乱后,姜皇后被罚,萧贵妃崛起,更让朝中的某些人误以为圣人看重二皇子,也更加相信所谓的血脉之说。

太子被这些言论弄得心烦气躁,没成想,李寿非但不觉得老二“尊贵”,反而觉得老二靠血脉拉拢人是在作死!

李寿看了眼太子,低声道:“卢国公、魏国公等一众老将,哪个手上没有沾过萧氏的血?”

这些老将是大梁的中流砥柱,他们当初起兵,为得就是造萧氏的反。

好不容易跟随先帝打下了江山,富贵日子还没有过多久呢,现在又冒出一个前朝戾帝的外孙要当皇帝。

呵呵,你说那些老将会答应?!

太子的眼睛一亮,对啊,他之前怎么没想到。

李寿见太子根本没有抓住重点,又点拨了他一句,“阿舅圣明,朝中的事根本就瞒不过他,二皇子这般上蹿下跳,会惹阿舅不高兴的。”

他能成功的将郑烨赶去修皇陵,其中未必没有圣人的意思。

如果圣人打定主意要保郑烨这个儿子,就算李寿再能言善辩,也不可能说动圣人。

这回,太子终于听明白了李寿的潜台词:亲,圣人年富力强,还没老糊涂,你们这些成年皇子最好不要明目张胆的拉拢朝臣。老实点儿,守着本分,如果受了委屈,也别着急,圣人在上面都看着呢,定会为你做主!

“十八郎,多谢!”多日来笼罩在太子心头的阴影瞬间散去,他感激的对李寿说道。

李寿摆了摆手,笑道:“你是我表弟,咱们从小一起长大,兄弟之间不必这般客气!”他也是凡人,再是铁杆的帝党,也要考虑圣人百年后的继承人问题。唔,几个表弟中,太子还是不错滴。

太子也笑了,“是啊,咱们是兄弟哩!”李寿不会帮他,但也不会帮其他人。而自己最大的对手已经得罪了李寿,李寿定不会坐视他上位!

李寿见目的已经达到,便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道:“对了,咱们还是说说阿舅交代的差事吧。”

提到差事,太子也敛住了笑容,认真的说道:“嗯,走,跟我去东宫说!”

一对表兄弟有说有笑的往东宫走去。

另一边的郑烨,在人群中向外看去,正好看到李寿和太子相携而去的背影。

“李十八竟跟郑煜凑到一起了?”郑烨暗暗升起警觉。

被郑烨注视着的太子丝毫没有察觉,跟李寿商量着:“……我想再叫个人陪咱们一起去,放心,不是外人,是你未来的大舅子,安国公府世子王令仪……”

唐宓有点儿蒙圈,话说那个什么水车,不过是她翻弄古籍的时候,偶尔看到的,觉得有意思便将图纸画了出来,然后习惯性的跟二九兄分享。

没想到,二九兄转身就进献给了圣人,而圣人居然如此看重,特意下旨让太子和二九兄亲去督办此事。

更让唐宓没想到的是,太子居然点名要了她家阿兄做副手。

这、这都是什么神展开?

在唐宓的疑惑中,王令仪开开心心的跟着太子和李寿出京了。

王家上下则暗中忙碌起来,买粮食、寻找打井的匠人以及大量收购鸡苗鸭苗……

一片忙碌中,唐宓和柳佩玖倒显得清闲起来。

店铺已经装修得差不多,唐元贞友情赞助了十名绣工了得的丫鬟,唐宓全都送到了唐家庄子,由王大妞负责管理。

听说,那些丫鬟心灵手巧,不两日便熟练掌握了布偶的制作方法。

短短几日的功夫,三四十个布偶已经制作完成。

柳佩玖很是兴奋,因为王大妞说了,再有两日,店铺所需的布偶便会全部完工。

而唐宓这边,大梁版的娃娃机也已经新鲜出炉……

第275章 嘿,有古怪!

听说唐宓的娃娃机已经造好了,柳佩玖急忙跑来看。

只见这娃娃机的外形跟后世的差不错,主体是玻璃,木质框架,还有一个简单的操作台。

操作台上有一个把杆和一个按钮,以及投币口。

娃娃机里放着各种颜色鲜亮、外形可爱的玩偶,不用说,都是王大妞带着十个绣娘做出来的新品。

而跟后世真正的娃娃机最大的不同,就是这款娃娃机里安置的不是铁爪,而是一根吊钩。

与此相对应的,娃娃机里的布偶身上都缝了寸许长的吊绳。

柳佩玖围着娃娃机转了一圈,暗道:这或许不能叫做娃娃机,而是一种钓鱼机。

不过,在没有电、没有机械化的古代,唐宓仅靠木制机关就能造出这样一款机器已是十分不易。

唐宓见柳佩玖看得认真,从荷包里掏出一个铜钱递给她,“阿玖,试试吧。”看看符不符合你的要求。

“哈?”柳佩玖愣了一下,很快回过神儿来,“好,那我就试试!”

柳佩玖接过铜钱,将铜钱放入投币口,只听得叮咚一声,接着便是机关启动的声音。

再然后,柳佩玖就看到娃娃机里仿佛有一只大手在搅拌,所有的布偶都变换了位置,底下的被翻了上来,上面的滚落到一边。

柳佩玖眼睛一亮,嘿,这个“钓鱼机”有点意思哈。

“阿玖,你再操控把杆试试。”唐宓满意的看到柳佩玖眼里的惊喜,她就知道,自己设计的这款玩具箱,应该符合柳佩玖的心意。

“恩恩,我这就试!”柳佩玖点头如小鸡啄米,手更是迫不及待的抓住了操作台上的把杆。

把杆一共设置了四个方向,即前、后、左、右。

柳佩玖一边紧紧盯着玻璃箱子里的某个娃娃,一边操作木制的把杆。

前、再靠前,右、再往有一点点,不对,往左……柳佩玖一点点操作把杆,而娃娃机里的抓钩也按照她的操作一点点的移动着。

好不容易,那抓钩勾住了那个玩偶的吊绳。

柳佩玖赶忙拍下那个凸起的按钮。

就看到抓钩颤颤巍巍的勾住吊绳,将玩偶勾了起来。

就在柳佩玖忍不住欢呼的时候,抓钩忽然摇晃了一下,玩偶直接掉回布偶堆里。

“唉,就差一点儿!”

柳佩玖那个气啊,直接从自己荷包里抓出一个铜钱,丢进投币口,继续操作起来。

“哎哎,快了快了,马上就抓住了!”

“哎呀,又差一点儿!”

“别掉啊,千万别掉了!”

“唉……”

柳佩玖趴在操作台上,硬是近五十个铜钱都花光了,才抓住一个婴儿拳头大小的玩偶。

而这个玩偶显然是一堆玩偶里个头最小,模样最丑的。

饶是如此,柳佩玖捧着这个玩偶笑得见牙不见眼。

“阿玖,好玩儿吗?”

唐宓看得有些目瞪口呆,她知道自己设计的这款娃娃机好玩,但没想到作为这个创意的提出者,竟然也玩得如此尽兴。

“好玩,真是太好玩儿了。”

柳佩玖连连点头,对上唐宓的含笑的杏眼时,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摸了摸鼻子,她讪讪的说道:“猫儿姐姐,你太厉害了,竟做出这么好的娃娃机。”

她不是吹捧,而是真心佩服唐宓。

没有电、没有机械化工具,仅凭她柳佩玖的大概描述,唐宓就参透了娃娃机的原理,设计出了这么一款看着原始,却依然好玩儿的娃娃机!

太了不起了。

“这没什么,主要还是匠人们手巧!”

唐宓不在意的摆摆手,娃娃机的原理很简单,真正难的,是如何做出会摇晃的把杆。

且这种摇晃还不能是彻底摇晃,而是要做到让被勾住的布偶要掉不掉。

这就需要拿捏好分寸了。

摇得太过,布偶直接掉了,让人觉得这款娃娃机根本就抓不到娃娃。

摇得太轻,布偶就直接被勾了上来。

她们家最便宜的布偶也要价值三四十钱,若让人一个铜板就抓走,那还不把本儿都赔光了?!

多亏二九兄从将作挖来一个技艺精湛的木艺大师,听了她的要求后,多番实验,终于做出了符合要求的抓钩。

“都厉害。猫儿姐姐设计得好,匠人师傅们手艺好,”

玩到了许久没玩的娃娃机,柳佩玖兴奋得无以复加,夸奖的话那是一套一套的。

“既然你觉得好,那我就让师傅多做几台了。”唐宓失笑的摇了摇头,继而说起了正经事。

“对,一定要多做几台。”

柳佩玖想到后世娃娃机的盛行,哪怕是个便利店门口都会摆上一台,既能吸引人气,也能增加收入,真是一举多得的神器!

她一边想着一边说道:“咱们唐氏布艺八月初六开业,开业那天,咱们门口摆上一溜娃娃机,这样不但能吸引那些贵妇贵女上门,还能吸引平民百姓……”

娃娃机本身就有博彩的性质,一次一个铜钱,却有可能获得价值几十钱、乃至上百钱的布偶,这对于平民百姓来说,还是十分有吸引力的。

人的骨子里都有赌博的因子,柳佩玖相信,古人亦不能例外!

“嗯,好,我这就命人去做。”唐宓点点头。

随后唐宓又问道,“对了,阿玖,开业宣传的事准备得怎么样了?”

柳佩玖一扬小脖子,骄傲的说道:“放心吧,猫儿姐姐,全都准备好了,就等八月初六开业了。”

又是宣传单页,又是特殊的宣传道具,柳佩玖就不信,她拿出那么多后世宣传的办法,还不能在大梁成功打响第一炮?

见柳佩玖如此自信的模样,唐宓也不禁笑了,“阿玖果然能干。”

……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初五那天。

明天就是唐氏布艺开业的日子了,李寿记得十分清楚,早早的从京畿某县城赶了回来。

回来后,他先去了公主府,不意外的看到了两个妹妹,“听说明天东市很热闹,你们不去转转?”

李寿的两个同母异父的妹子王十九娘和王二十二娘十分诧异,话说她们家大哥什么时候这么八卦了?

还有,东市每天都热闹,阿兄为何独独让她们明天去逛?

王十九娘和王二十二娘对视一眼:嘿,有古怪!

第276章 开业啦(一)

八月初六,宜开业!

清晨一大早,柳佩玖就跑来敲唐宓的房门。

唐宓无语的看着柳佩玖紧张的在自己房间里走来走去,嘴里还不住的催促:“猫儿姐姐,快点儿啊。”

唐宓掩嘴打了个哈欠,无力的说道:“阿玖,这个时辰东市还没有开门哩。”

东市可不是十二时辰都开门的,人家也有开市和闭市的时间。

而眼前这个时辰,明显太早了些啊。

柳佩玖却急吼吼的说,“早些出门好,没得路上堵车浪费时间。”

是的,你没看错,古代也是会堵车的,人家堵得是马车。

唐宓知道柳佩玖为了那个铺子付出了很多,也知道那个铺子对于她的重要性,无奈的摇了摇头,用眼神示意丫鬟们加快速度。

阿陈几个丫鬟赶忙给唐宓梳了个精致的朝云近香髻,没有戴太复杂的首饰,只在发髻上别了两根小巧的赤金镂空花簪。

又服侍着唐宓换上簇新的七破间裙,穿上翘头履,这才站起身。

柳佩玖已经抢先跑下了楼梯。

唐宓失笑一声,缓步跟了下去。

王家上下都知道今天是唐宓的铺子开张大吉的好日子,从赵氏起,一众女眷纷纷表示都要去贺喜加捧场。

不只是她们本人,赵七娘、长安公主直接发动了娘家的女眷,以及闺蜜好友,相约今日都要去东市的唐氏布艺。

赵七娘的娘家是世家,虽然历史短了点儿,但也是有不少姻亲。

若没有特殊情况,世家只跟世家结亲。

是以,赵家的姻亲大多数也都是世家,偶有例外,也是似王家一样的勋贵。

这些人家的女眷亦是非富即贵。

长安公主那边就更了不得了,基本上不是长公主、公主就是王妃、郡君之流。

随便拎出哪一个,都足以成为一个奢侈品店铺的豪客!

有这些人捧场,今天唐宓的店铺哪怕卖个大白菜,也能赚个开门红。

“好了,走吧!”

唐元贞看了看女儿装束,发现十分妥帖,挥了挥手,带领两个儿媳妇分别上了各自马车。

唐宓依然和柳佩玖共乘一辆马车。

四辆马车缓缓驶出了王家,拐出巷子,朝东市而去。

东市一开市,便是热闹非凡。

邻近坊门口的时候,更是车挤人挨,硬是把偌大的坊门塞了个满满当当。

马车等了许久,才堪堪挤过大门。

“看吧,就知道会这样!”

柳佩玖抹了把额上的汗,略带自得的说道。

“是是是,我们阿玖最有先见之明了。”唐宓最喜欢柳佩玖这般毫不做作的样子,自然乐得捧场。

马车很快拐到了东大街。

刚到东大街,便看到了前面围了一圈的人。

唐元贞的马车在最前面,她撩起车窗帘子往外看了看,扬声问外头跟着的丫鬟,“去看看,前头怎么了?”

丫鬟答应一声,便飞快的跑向人群。

不多会,那丫鬟便一脸兴奋的跑了回来,“好叫夫人知道,前、前面有人穿着布偶做的衣服,拿着单页向行人发放。大家都没见过这么大的布偶,很是新奇,便驻足围观。”

唐元贞眼底闪过一抹笑意,嘿,这个柳佩玖,竟把这些宣传小手段都拿到了大梁。

不错,真不错!

丫鬟见唐元贞没说话,以为主子等着急了,赶忙说道:“这里的动静太大了,已经惊动了官署的小吏,这会儿小吏正分流人群呢。”

小吏倒是没有驱赶散发单页的人,想也知道,能在东大街开铺子的人,哪个没点儿靠山?

一个弄不好,就有可能得罪达官显贵,小吏最是油滑,怎么会办这种蠢事?

唐元贞还是没说话。

这会儿人群已经散开,露出了正中央的那个巨大“布偶”。

唐元贞定睛一看,又笑了,时隔一千多年,她竟然又看到了喜羊羊。

呵呵,是不是在东大街的另一边还有一只灰太狼?

唐元贞第一次发现,柳佩玖还有这样一颗“童心”!

人群散了,道路重新畅通起来,马车也缓缓动了起来。

靠近那只巨大的“喜羊羊”时,唐元贞正好听到他在大声喊着:“抓娃娃咯,一个铜板就能抓到价值百钱的布偶……一文钱、一文钱,你买不到吃亏、买不到上当,只要一文钱,就能获得百倍的回报……哎,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啊!”

扑哧~

唐元贞终于忍不住了,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猫儿开的不是高端布偶店吗,怎么让这只“喜羊羊”一喊,竟成了两元义乌店?!

唐宓也有些囧,指着车窗外活蹦乱跳的巨型布偶,“这、这就是你的宣传手段?”

话说用“一文钱”作为招牌招揽来的客人能富贵到哪里?

柳佩玖却神秘一笑,“猫儿姐姐,别急啊,这样的宣传布偶我准备了好几个呢,每一个的宣传口号都不一样。”

那些身穿卡通服的宣传人员都是她精挑细选,又进行了一天专业培训的。

绝对的能干、精明。

这只喜羊羊之所以这么喊,是因为他发现刚才那一波行人都是穿着普通的平头百姓。所以他才会用一文钱作为噱头,吸引这些人去唐氏布艺。

而若是碰到富贵人家,他会换另一种说辞。

果然,当王家的几辆车队走近后,“喜羊羊”迅速改变口号,“唐氏布艺,大梁王朝独一无二的布偶!高端定制,品味尊享!”

“什么高端定制?”

长安知道自家小姑子开了店铺,但具体情况,她并不知道。

这会儿听到“喜羊羊”的话,顿时来了兴趣,忙命宫女下车去问。

不多会儿,宫女回来复命,“可以比照真人定制卡通布偶。”

“卡通?又是什么?”长安第一次听到这么多新鲜名词儿,愈发感兴趣了。

“就是像外头那只羊一般。”宫女一指那只喜羊羊。

“那是一只羊?”长安探出半个身子,细细的看了一番,而后点头:“唔,头上有角,身上是白色羊羔毛,确实是一只羊。”

就是跟市面上流行的布偶样不一样。

长安也不知道该如何形容,反正就是觉得外头那只巨大的白羊看着很是可爱,让人忍不住的心生喜欢!

如果撇开唐宓这层关系,单单是看到这只羊以及听到他说的话,长安也有兴趣去所谓的“唐氏布艺”看一看。

想到这里,长安不禁勾起了唇角:不愧是京城第一神童啊,开个铺子也能玩出新花样儿!

第277章 开业啦(二)

王怀淑最近很烦。

给妾侍寻找高价的无忧散、开粮店、李家分家……太多的事都赶到了一起,弄得她和李其珏两口子焦头烂额。

没错,二百年没有分过家的百忍堂李氏终于要分家了。

老祖宗到底更倚重李祐堂这一支,所以采纳了李祐堂的建议,直接从他这一辈开始分。

也就说,除李祐堂这一支外,他的几个弟弟,都要带着一家老小从李家分出去。

其中便包括李其珏。

王怀淑对里的感情并不深,她没有子嗣,与李其珏的夫妻关系更像是利益交换,也就谈不上什么深情厚谊。

所以,她对李家并没有归属感。

但,到底是住了几年的地方,虽然窄仄了些,拥挤了些,但到底是名门李氏啊。

一旦搬离了大宅,他们便会沦为李氏的旁支。

虽然还是世家,但到底不如继续在主宅来得尊贵。

王怀淑是不怎么想分家的,尤其是她手头上要进行的粮食生意,平时也就罢了,若到了灾年,身后没个可以依仗的靠山,很难保住。

李其珏更不想分,这些日子他不住的在各个房头之间串联,企图联合其他堂兄弟一起向老祖宗求情。

奈何老祖宗已经打定了主意,任谁向他哭诉,他都坚持分家。

李其珏情急之下竟命人去赵郡老家,准备请那些族老进京“主持公道”。

如此,分家的事便暂时搁浅下来,李家上下都等着那几位德高望重的族老。

李其珏为了收买族老,急需巨额金钱。他不但花光了自己的积蓄,还将父母的私库淘了个干干净净。

但还是不够哇。

他谋求的是整个李氏,那些族老十分明白,自然要了高价。

李其珏手头没了钱,只得将主意打到王怀淑身上。

王怀淑对李其珏早已死心,她自己又无法生育,跟娘家早已断绝往来,唯一能指望的就是手里的嫁妆。

她怎肯轻易交给李其珏?

之前因为王怀淑能“预知未来”,这对夫妻又相敬如宾起来。

现在又为了钱,两人再次几欲反目。

王怀淑实在不堪其扰,干脆借着开店的由头,一大早就躲了出来。

半旧不新的马车缓缓驶入东市,王怀淑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眼底的黑青显是她昨夜又没有安眠。

唉,该死的李其珏,竟为了那个根本就达不到的目的,不但掏空了家底,还停下了收购粮食的进程。

他到底知不知道轻重缓急?

王怀淑不愿把嫁妆给他,也是因为自己还需要大笔的钱——东市开粮铺,大量收购粮食,哪样不需要钱?

王怀淑谁都没告诉,为了在明年灾荒到来时大赚一笔,她早已把嫁妆典当干净,哪里还有余钱支援李其珏?!

“不管了,他愿意怎样就怎样吧,大不了等明年赚够了钱,我就跟他和离!”

王怀淑咬了咬牙,暗自决定着。

就在她沉浸在自己的心事时,耳边忽然传来一阵阵的股噪声、欢呼声。

“抓到了,哎呀,那个小子居然抓到了价值百钱的布偶——”

“太厉害了,刚才我也试过,很难抓的。”

“可不是!关键是人家只花了十个铜钱啊。”

“唉哟,那他可是赚大了!”

王怀淑闻言不禁有些疑惑,撩起车窗帘子,便看到一个新开的店铺门口乌鸦鸦的极了一堆人,险些将半条街都堵住了。

那些人似乎正围着什么,又是叫好、又是赞叹。

王怀淑叫来跟着的侍女,“去看看怎么回事!”

侍女赶忙过去,片刻后又回来了,“回禀娘子,前面是新开的唐氏布艺,这家铺子门口摆了许多奇怪的柜子,柜子里放了许多唐氏布艺出售的布偶,人们只需往柜子里投一枚铜钱,便能抓一次,限时一盏茶。柜子里的布偶十分值钱,在铺子里要卖几十钱乃是几百钱哩。东市的行人都被吸引了来,排队试着抓布偶。”

王怀淑眼睛一亮,噫,这不是娃娃机嘛。

莫非又冒出一个穿越老乡?

等等,唐氏布艺?莫非是唐元贞?

王怀淑原本还敬佩这位穿越老乡够厉害,竟能在古代制造出娃娃机。

但当她猜到有可能是唐元贞的手笔时,眼底浮现出怨毒:又是你,怎么什么地方你都要掺一脚?!

那侍女不知王怀淑的心思,还有些兴奋:“娘子,奴婢看那游戏很有意思,许多小贵女也都抢着玩儿,您要不要去试一试?”

“试什么试?都是骗人的把戏!”

王怀淑没好气的训斥了一句,而后用力跺了跺车厢底板,“走!”她才不要去给唐元贞捧场!

车夫赶紧一甩鞭子,赶着马车准备去另一条巷子。

因他赶得太急了,险些撞上一旁的马车。

车夫手心里满是汗,连连道歉。

幸好人家没有追究,他赶忙拉着缰绳离开了。

“刚才那个,好像是四婶的马车!”

险些被撞到的马车里坐着两个十三四岁的小娘子,其中一个穿粉色衣裙的趴在车窗上,正好看到那辆马车拐弯。

“嗯,看着像。听说她在东市新开了一家铺子,估计是来视察吧。”另一个穿鹅黄色衣裙的小娘子端坐在马车里,低低的应了一声。

“噫?那里好热闹啊。二十五姐,咱们过去看看吧!”粉衣少女看到了唐氏布艺门前的人群,便拉着姐姐过去凑热闹。

两个粉嫩小少女穿过喧闹的人群,来到唐氏布艺门前。

“唐氏布艺?布铺?”黄衣少女有些好奇。

“不是,是卖布偶的。”粉衣少女一指透明的橱窗,橱窗里摆着一个个外形独特的布偶。

“二十五姐,你快看,多可爱的布偶啊。”

粉衣少女几乎是贴到了橱窗的玻璃上,满眼的喜欢。

黄衣少女扫了一眼,她虽没有像妹妹那样贴到玻璃上,但也是十分喜欢。

“走,咱们进去看看!”

黄衣少女拉着妹妹的手,姐妹两个一起进了铺子。

待两人出来的时候,每人手里抱着个一尺多高的布偶。

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苦笑起来:一个月的月钱,就换了一只生肖布偶!

不过,再低头看看可爱、好看的布偶,两人又是一阵喜欢。

荷包里的钱花完了,两姐妹也就没有再逛,直接乘马车回家。

进了二门,两人正好碰到了回家的李寿。

“十八哥。”两姐妹赶忙向兄长问好。

李寿随意的应了一声,目光接触到两人怀里的布偶时,忽然停住了——

这是、猫儿铺子里的?!

第278章 用心良苦

“哦,是二十五娘和二十六娘啊。”

李寿素日里很少跟家里的同辈或小辈相处,偶尔见了面也只是点点头。

但今天他看在那两只布偶的面子上,难得的跟两个堂妹闲聊了几句,“去逛东市了?”

“是啊,”李二十六娘活泼些,举着手里的布偶跟堂兄炫耀,“十八哥,你看,这是我们新买的生肖布偶,好看吗?”

“二十六妹,你——”别这么跟十八郎说闲话啊。

要知道,李寿在李家同辈或是小辈眼中,是绝对神秘的存在。

明明是李家人,却在郑家长大。

明明是嫡长孙,却并不亲近家族。

归家后,亦是常年住在宫里。

弱冠后,则靠着皇帝舅舅平步青云,官职一年比一年高,如今竟是整个李家唯一封爵的人。

其出息程度,比父祖都要高哩。

更是把一众平辈和小辈对比到了尘埃里。

随着李寿官越做越大,他的同辈们看他的眼神也不一样了。

从最初的陌生,到随后的嫉妒,发展到现在,则变成了敬佩和畏惧。

比如眼前这对双生姐妹。

妹妹是得了新玩具,正在兴头上,一时忘了心底的惧怕。

姐姐却稳重些,见妹妹竟然跟李家最难以接近的李十八郎闲聊,真是又惊又怕,唯恐妹妹口无遮拦,那句话说错了,惹恼了十八郎。

她们不比别的堂姐妹,人家有父兄,多少能给撑腰。

可她们姐妹呢,只有一个寡母,依附家族过日子。

听说,家里要分家了。

且是大分家。

如无意外,二房、三房,还有她们四房都会被分出去。

李二十五娘很难想象,如果离开了李家,她们母女三个又该如何生活?

难道要跟着并不算大度的叔父吗?

一想到这些,刚刚因为买了新布偶而升起的欢喜顿时消弭一空。

这般艰难的时刻,她更不想得罪李十八郎。

就在二十五娘胡思乱想的时候,一向对兄弟姐妹鲜少假以辞色的李寿竟和颜悦色的跟二十六娘闲聊上了。

“嗯,这个玩偶很不错,我似乎第一次看到这种模样的。”李寿伸手戳了戳那只肥嘟嘟的蛇,用颇为意外的口吻说道。

“十八哥也没见过这样的?”二十六娘很是兴奋。

在她心目中,面前这位堂兄是家族里最聪明、最厉害的人,自己买的布偶,竟连堂兄都没见过,不禁让她有些得意。

“是啊,第一次见呢。”李寿也没有说谎,他确实没见过这么胖、这么萌的蛇。

蛇这种动物,给人的印象一向都是阴狠、冷血。

而这两个布偶做得却十分可爱,圆滚滚的脑袋,胖胖的盘起来的身子,还十分有创意的给蛇绣了两只大大的眼睛,平添了几分童趣。

让人看着就喜欢。

李寿之所以认出这是猫儿店铺里的东西,无非是看到了蛇身上绣着的一个特殊标记——小篆体的唐字!

“五婶可还好?”双生姐妹这般喜欢猫儿店铺的东西,李寿不禁觉得她们有眼光,无形间竟也跟她们亲近两分。

且李寿有个小心思,他想让李家的人明白,他最大的软肋是猫儿,如果有想讨好他的,就先去讨好猫儿。

猫儿高兴了,他便高兴!

“好,阿娘很好。”二十五娘唯恐妹妹说错话,赶忙抢着回答。

“那就好。”李寿点点头,他到底跟两姐妹不熟,能说这么几句话已是难得。

给两人道了别,李寿抬腿往祖父母所在的正堂而去。

“阿姐,十八哥这不是挺好的嘛,怎么那些人总说他傲慢、不好亲近?”二十六娘呆呆的看着李寿远去,轻声说了句。

二十五娘没说话,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布偶,似有所思。

唐氏布艺?唐?

是了,这家铺子应该是没过门的十八嫂开的!

二十五娘仿佛明白了什么,拉着妹妹便回了自己的小院。

前文咱说了,李家人口太多,主子们住得十分窄仄。一个不大的小院里往往要两家人一起住。

双生姐妹的父亲李其瑚原是四房的嫡长子,奈何早逝,只留下妻女三个。

所以,四房最好的院落便被双生姐妹的嫡亲叔叔占据了,她们母女则跟丧夫后回娘家住的十三姑母平分一个小院儿。

回到狭小的院落,二十五娘便听到了熟悉的咳嗽声。

她赶忙拉着妹妹进了上房。

“阿娘,您又咳嗽了?”二十五娘放下布偶,亲手给母亲端了一碗茶。

“我、我没事。”李其瑚的妻子柳氏拿帕子捂着嘴,推开女儿递上来的茶,闷声咳了好几下,脸上带着不正常的潮红。

“还说没事?您的脸色这般差,不行,我这就去找阿婆。”

二十六娘急得眼睛都红了,说着就要往外跑。

“站住!”柳氏低声喝住女儿。

公婆和小叔为了分家的事,正烦躁着,女儿若是这时闯进去,别说请来大夫了,没准儿还会招来一顿喝骂。

柳氏不想让女儿受委屈。

“可,可阿娘您的身体——”二十六娘终于忍不住了,眼泪唰的流了出来。

“我说了,我没事。”柳氏忍着咳嗽,极力转移话题,“今天去东市,可买了心怡的胭脂?”

“……没、没买胭脂,我们买了这个。”

二十六娘拭去眼泪,带着浓浓的鼻音说道。

“这——”柳氏仔细看了看,这才认出女儿拿着的是一条蛇。

还真是孩子!

柳氏无奈的摇了摇头。

就在这时,外面响起了一个妇人的声音:“奴婢阿杜,请五娘子安。”

阿杜?莫不是大夫人身边的管事杜妈妈?

柳氏赶忙坐起身,扬声喊道:“进来吧。”

一个圆胖的妇人走了进来,柳氏一看,不是杜妈妈又是哪个?

她不禁有些疑惑,好好的,杜妈妈来做什么?

就听杜妈妈说,“夫人听说五娘子旧疾又犯了,特命奴婢送来新配的养荣丸,另外,奴婢已经请了回春堂的刘大夫,过会儿就会到……”

柳氏和二十六娘都有些傻眼,这、这是怎么了?

一向对其他三房都不甚关心的大夫人怎么突然对她们孤儿寡母这般好?

二十五娘倒是有些明白了,她似乎GET到了与十八郎拉近关系的技能。

嗯,她决定了,明天就多带一些小姊妹去唐氏布艺……

第279章 聪明人

柳佩玖的宣传手段很不错,几个穿着卡通服的伙计在东市上整日乱晃,着实吸引了不少人。

当然,这些人更多的是来抓布偶。

唐宓早已命人在娃娃机前守着,一边教新顾客如何抓布偶,一边维持秩序。

东市官署的差役也接到上峰的命令,颠颠儿的跑来帮忙,免费滴!

店铺门前一共摆放了八台娃娃机,每一台前面都有长长的一队人等候。

这般热闹,却忙而不乱,俨然成了东市一景!

店铺里,赵七娘的娘家女眷、长安公主的姐妹侄女等,不但自己来了,还呼朋唤友,将自己的闺蜜都叫了来。

幸好她们不是同时来的,否则,两层上下六大间的店铺还真容纳不下。

饶是如此,店铺里也一直呈现着人来人往的热闹景象。

柳佩玖在王家仆妇中挑选的店铺管事、导购员,不停的跟来往的贵宾介绍布偶、店铺的vip制度、积分,以及针对会员的种种特惠政策。

什么高端定制,什么限量材料包,什么高级母婴用品……诸多花样,让原本来捧个人场的贵女、贵妇们心动不已。

心动之下,自然刺激消费。

开业第一天,店铺的上百布偶便一扫而空。

柳佩玖见状赶忙去催促王大妞,王大妞知道自己的布偶受欢迎,但还是没想到竟火爆到这种程度。

当下带着十名绣娘连夜开工,天亮前,终于又将店铺的橱窗、货柜填满。

第一天来光顾的贵客,拿着布偶回到家,果然得到了一致的好评。

口碑开始发酵。

第二天,唐氏布艺又是贵客盈门,布偶再次销售一空。

唐宓看到这般景象,知道单靠王大妞和十名绣娘根本不够,又紧急选拔了二十名精通女红的丫鬟去帮忙。

新来的丫鬟或许不能直接制作成品,但完全可以把老绣娘裁剪好的布料缝合、填充。

有了她们的加入,王大妞那边的压力着实减轻了不少。

至少能够完全供应店铺每日销售所需,以及补充娃娃机里的布偶。

第三天,一直关注店铺的柳佩玖发现,来店里的顾客发生了些许变化。

第一天基本全都是自家亲戚,或者零星在东市闲逛的贵女。

第二天是前一日顾客带来的转介绍,但基本也没有脱离王家姻亲以及姻亲的姻亲这个大圈子。

但到了第三天,便有许多跟王家关系不大的贵妇、贵女前来光顾。

店铺管事眼睛毒,发现这些新顾客竟有不少是世家女,且还是跟唐氏没有太多来往的世家!

“咱们的布偶果然吸引人啊,连那些矜持的世家女都被吸引了!”柳佩玖双手捧着脸,一副不可思议又沾沾自喜的口吻。

唐宓但笑不语,静静看着柳佩玖耍宝。

“可不是,咱们唐氏布艺的布偶可是京城第一份儿呢!”管事挺起胸脯,满脸自豪的说道。

接着,她又似想到了什么,说道:“昨日有贵女跟奴婢抱怨,说娃娃机好玩儿,但偏偏摆在外面,而外面的人太多,又恐有腌臜之人冲撞了,害得她想玩儿也不敢——”

柳佩玖猛地拍了下自己的额头,“哎呀,我怎么把这茬给忘了。猫儿姐姐,你再让匠人多制造几台娃娃机吧,然后放到二楼的贵宾厅。”

玩偶不是日常消耗品,最初的时候,人家觉得新鲜会买上几个。

可日子久了,这股新鲜劲儿过去了,人家也就不会来店里。

诚然,王大妞会每个月推出一款新玩偶,然后主要销售该玩偶的材料包。

但也不能确保人家贵客每天都来吧。

想要招揽顾客,保持消费黏性,那就必须有吸引人家每天都来的玩意儿。

娃娃机便是其中一样。

唐氏店铺一共上下两层,最初规划的时候,柳佩玖就跟唐宓商量过了。

第一层是卖场,第二层则装修成只针对VIP会员的休息室或游戏室。

唐宓也觉得这个规划不错,还提出了自己的建议:二楼一共有三大间屋子,可以一间做茶室,一间做棋室,一间做游戏室。

三间屋子,三种不同的功能,以便满足不同贵女的需求。

柳佩玖一听“棋室”,差点儿给唐宓跪了:亲,咱们到底谁是穿越女啊?

随后再听唐宓的解释,这才发现自己误会了,棋室≠棋牌室啊。

不过,唐宓的话启发了柳佩玖。

若说有什么能够吸引人又上瘾的游戏,非麻将、斗地主莫属啊!

没说的,一个字,干!

柳佩玖又“发明”出了麻将和纸牌。

不过因为她提出来的时候比较急,到开业的时候,匠人还没有把东西做出来。

柳佩玖算了算时间,这两日应该就能差不多了。

届时,棋牌室、游戏室同时启动,她就不信不能勾着那些无聊的贵妇、贵女们天天来!

“好,店铺你负责管理,一切也都有你安排!”唐宓见柳佩玖干劲十足,自己便乐得当甩手掌柜。

“嗯嗯,猫儿姐姐你就放心吧!”柳佩玖活力满满的说道。

唐宓坐在二楼的窗边,一边跟柳佩玖说着话,一边透过窗子往下看。

咦?那人看着有些面善呢。

唐宓那过目不忘的技能再次发威,瞬间便想到了这人的身份,李家四房的李二十五娘。

唐宓在某次宴集上,曾经见过她一面。

因为是李家的人,唐宓多少留了心,没想到,李二十五娘竟也会来她的铺子。

只见到一个李二十五娘,唐宓并没有多想。

但随后,她又看到了李家的其它几个小娘子。

而且唐宓看得分明,那几个小娘子下了马车后,看到唐氏布艺门前那几支长长的队伍,顿时皱起了眉头,满脸嫌弃,根本不愿意往店铺里走。

还是李二十五娘跟几人说了什么,几人才勉勉强强的走了进来。

当她们看到橱窗里的玩偶时,这才来了兴致。

唐宓有种错觉,李二十五娘似乎在帮唐氏布艺拉客!

这、又有什么缘故?

但唐宓的直觉告诉她,这事儿肯定跟二九兄脱不了关系。

于是,她便写了个纸条,让小翠给李寿送去。

李寿看了那纸条,满意的笑了:唔,二十五娘倒是个灵透的人,李家缺的就是这样的聪明人!

收好纸条,李寿做出了一个决定,起身往老祖宗所在的院落走去……

第280章 被山寨

转眼间,唐氏布艺开业一个月了!

柳佩玖将唐宓和王大妞都请到了二楼的茶室。

“猫儿姐姐,大妞,你们猜,这个月咱们一共赚了多少钱?”

柳佩玖笑得一脸得意,捧着账本问两个股东。

唐宓摇了摇头,她还真不知道。

铺子开业后,她也就是头三天还过来看看,随后就直接放手不管了。

虽然账房是阿娘派来的人,但唐宓很少过问。

不过看柳佩玖这得意的小模样,铺子应该赚了不少钱。

王大妞负责“生产”,一个月一共做出了多少布偶,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而布偶的价格她也大致了解,简单一算,心中也有了数。

只是具体多少她就不清楚了。

柳佩玖见两人齐齐摇头,直接将账本翻到月终结算那一页,然后将最后的数字展示给她们看。

“什么?两千六百余贯?”唐宓再不通晓庶务也知道近三千贯钱意味着什么。

昨儿她刚跟着母亲算完家中的用度,似安国公府这样的豪门,一个月的日常花销也不足两千贯啊。

母亲也说过,两千贯钱,在京中可以购买一套不错的小院,够一个寻常百姓人家生活二三十年!

她们这个不算太大的铺子,一个月就能赚这么多钱?

等等,不对,这应该是营业额吧?

唐宓聪明,顿时发现了问题。

王大妞也吃了一惊,她暗暗在心里算过,估摸有个一千五百贯。但没想到竟这么多。

两位股东的惊诧表情取悦了柳佩玖,她扬起小下巴,“这些钱不只是卖布偶的钱,还包括娃娃机的收入,以及二楼棋室、茶室的收益。”

尤其是娃娃机的收入,着实让柳佩玖惊了一把。

看着不起眼,一次一文钱,但积少成多啊。

门口八台机子,游戏室八台,扣除掉被抓走的布偶的成本,十六台娃娃机在一个月的时间里,竟赚了足足六百多贯钱!

棋室的收益也不差。

正如柳佩玖预期的那般,麻将和纸牌一推出来就大受好评。

不少贵女呼朋唤友的来棋室玩儿,一玩就是大半天。

这半天时间里,她们不可能坐着干玩儿,总要吃点果子、喝点茶汤,这些都是收费的,而且价格还不低。

因为棋室和茶室提供的水果和茶汤,都是唐氏庄子上送来的,品质非常好。

特别是水果,有的水果连市面上都少见。

稀罕也就罢了,偏偏味道还特别好。

能上二楼的都是铺子里的VIP,而能成为VIP的无一不是豪门贵女。

她们都是见过大世面、吃过真正的好东西的人,即便如此,吃了唐家特产的果子后,她们还是赞不绝口。

以至于有些不爱好玩乐,却唯独醉心美食的贵女,听闻消息后,纷纷跑来买布偶,升级成为VIP,然后去二楼吃果子!

柳佩玖听说后,真是不知该说什么好。

不管这些人因何而来,结果就是唐氏布艺赚得盆满钵满。

柳佩玖为了让小伙伴儿们有个视觉冲击,命人将赚取的铜钱堆到了箱子里。

看着偌大一口箱子里满满当当的都是铜钱,连唐宓这般的大富婆,也有一息的失神。

王大妞就更别提了,就差扑进铜钱堆里。

“阿玖,这应该包括本钱吧?”唐宓到底是个理智大于情感的人,很快就回过神儿来。

“嗯,”柳佩玖点了点头,不过她还是满心欢愉,“咱们的成本并不高。”

房租是唐宓拿来入股的,不算成本;

店里的管事、伙计以及绣娘,都是王家的仆役,工钱什么的直接比照王家的份例就可以。

最大的成本是做布偶所需的布料和填充料。

为了提高布偶的档次,唐氏布艺所出品的布偶都用棉花做填充。

现在棉花还是稀罕物儿,价格不低,也就占去了成本的大头。

不过唐宓已经划拨出了一个庄子专门种植棉花,估计来年这部分的花费也能减少。

柳佩玖早就把账目理得清清楚楚,“扣去成本,咱还能剩下一千九百余贯钱。”而她占三成分子,也就能分得五百七十贯钱。

啧啧,这才第一个月啊,就比她这些年的积蓄都多!

“只可惜,外头已经有了盗版!”柳佩玖一想到这个,方才的兴奋一扫而空。

“这么快就有人仿制了?”唐宓有些意外。

王大妞却早就有了心理准备,“一个月才有人仿制,不算快。”

布偶本来就没有什么技术含量,精通女工的人看上几眼便能做出来。

若是搁在信息发达的后世,新品一上市,两三天就有人山寨。

“这个无法避免。”王大妞或许早就习惯了,淡淡的说道,“我已经做出了新品——”

说着,王大妞从袖袋里取出一个巴掌大的小玩偶。

“老鼠!”柳佩玖看到那毛茸茸的一团,顿时吓了一跳。

但很快她又发现,这哪里是什么老鼠,分明就是一个灰色的毛绒玩偶。

“这、这是羊毛毡布偶?”柳佩玖后世的时候曾经在网上看到过,很逼真,几乎可以以假乱真!

“没错,这个月我除了缝制布偶,还研究出了这款新品。”

王大妞语气里带着些许骄傲,“这款羊毛毡布偶,做起来比较复杂,而且最核心的技术只有我知道,外人再难模仿!”除非那人也是后世穿来的手工达人!

“哎呀,大妞,你真是太厉害了!”柳佩玖扑到王大妞跟前,从她手里拿过那个布偶,爱不释手的看来看去。

“有了这款新品,我看对门那个山寨铺子怎么跟咱们唐氏比。”柳佩玖越看越喜欢,越看信心越大。

“对门?”唐宓闻言,推开窗子,往下面看去。

果然,就在唐氏布艺正对面也开了一家铺子,装修风格几乎跟唐氏布艺相同。

连取的名字也十分相近——萧氏布艺!

更让唐宓意外的是,萧氏布艺门口居然也摆放着几台娃娃机,与自家的一模一样。

这是怎么回事?

唐宓蹙紧了眉头!

李家。

“你疯了不成?竟跑到唐三娘店铺门口开铺子,还开了一间跟人家一模一样的铺子?”

萧氏不敢置信的看着自己的女儿,她实在不明白,李郎才智过人,她自己也不是笨蛋,怎么就生出这么一个糊涂女儿?

第281章 原来如此

“阿娘,我没有!”李二十四娘面对母亲的责问,眼神有些闪躲,但还是嘴硬的反驳着。

“你没有什么?”

萧氏的胸口都要气炸了,但对面这个到底是自己亲生的,还是强忍着怒火,冷声道:“唐氏布艺对门的店铺不是你开的?那几位制造什么娃娃机的匠人不是你打着你阿爹的旗号请来的?”

李二十四娘原本还有些心虚,可一向对自己疼爱有加的阿娘却为了个外人斥责自己,她的大小姐脾气也上来了。

梗着脖子,兀自辩解着:“唐氏布艺对面的铺子名曰萧氏布艺,与我有何相干?还有那几个匠人,都是我李家的供奉,旁人能指使他们,偏我就不能?”

萧氏气得胸脯剧烈起伏,抖着手指指着女儿,“你、你还强词夺理?好,那我问你,你与那萧氏布艺就一点瓜葛都没有?”

李二十四娘见萧氏浑身哆嗦得厉害,知道母亲这是真生气了。

她不免有些害怕,也没有之前的理直气壮,讷讷的说道:“我、我投了一些钱,表、表姐说给我分红!”

“表姐?你哪门子的表姐?”萧氏深深吸了口气,希望不是自己猜得那样。

“我还有哪个表姐?!就是安乐侯府的五娘呗。”李二十四娘一副“阿娘你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的模样,硬是把刚刚镇定下来的萧氏气了个倒仰。

“阿娘,您没事吧?”李二十四娘见萧氏捂着胸口,直直的往榻上倒去,顿时慌了神,赶忙上前去搀扶。

萧氏向后倒的时候,自己也吓了一跳,慌忙用一个胳膊撑住了身子。

然后又用另只手拍掉女儿的手,冷声道:“我说过多少次了,不要跟安乐侯府有来往,你为什么不听?”

李二十四娘被亲娘拍红了手背,心里正委屈呢。

听到这话,不禁嘟囔了一句,“都是自家亲戚,为何不能来往?”

放眼整个李家,哪个不是姻亲遍布京城?

偏自家亲娘放着大把的族亲,却不肯亲近,生生弄得自己像个孤女一般。

宫里的萧贵妃,宫外的安乐侯,不都是阿娘的亲戚嘛。

阿娘为何——

“谁跟他们是亲戚?”萧氏无力的闭了闭眼睛,片刻后,她睁开眼睛,定定的看着女儿,“我再给你说最后一遍,咱们跟安乐侯府没有关系。不过是同姓,莫不成天底下姓萧的都是亲戚?”

女儿怎么就不明白?!

是,安乐侯确实是她的堂弟,按照血缘,也不算太远。

宫里的萧贵妃更是她异母亲姐姐。

可问题是,就算是至亲骨肉,想法不同、三观不合,也会形同陌路。

萧贵妃和安乐侯还沉浸在自己是前朝皇族的幻梦之中,总觉得自己高人一等。

身负两朝皇族血脉的二皇子更是尊贵无比,理当取太子而代之!

让萧氏说,这些人根本就是疯了!

先帝和当今为何会厚待萧氏皇族,还从宗族里挑出一个嗣子过继给戾帝,并封其为安乐侯?

原因太简单了——

一是郑氏收买人心,厚待前朝遗族,彰显其宽厚仁爱。

二则,也是最要紧的一条,便是萧氏无害。

可一旦萧氏遗族起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比如觊觎皇位,当今的屠刀定会毫不留情的斩落下来!

嫁入李家这些年,萧氏跟李其琛夫妻恩爱、儿女双全,生活得再美满不过。

萧氏可不想被那些看不清现实的人拖下水!

“阿娘,可、可——”安乐侯府不一样啊,还有萧贵妃、二皇子……李二十四娘见母亲说得无比认真,心里有些着急,忙开口道。

萧氏却打断她的话,冷冷的说道:“你若认他们做亲戚,那就别认我这个阿娘!”

萧氏哪里不知道女儿的心思,无非就是看到萧贵妃得了凤印,二皇子又入六部当差,而朝中更是一片称赞二皇子聪慧敏捷、忠孝能干的声音。便觉得二皇子定会压住太子,成为大梁的储君。

等等,萧氏还想到一个可能,死死的盯着女儿的脸,“你看上了郑烨?”

“没有!”李二十四娘矢口否认,但她脸上的红晕骗不了人。

萧氏心底陡然涌起了一股绝望,聪明的她想到了更多,“你针对唐三娘,不只是因为十八郎吧?”

李寿身为元妻嫡子,与继室所出的一双儿女自然亲近不到哪里。

特别是李寿在李家地位超然,深受李家老祖宗等长辈器重。

再加上他才智过人,把一众兄弟对比到了尘埃里。

别人还好些,萧氏所出的李赫最苦逼。

同父所出,母亲都是公主,这对兄弟便经常被人拿出来对比。

李寿太出色了,李赫虽也不差,但跟李寿一比,就显得太过平庸!

整天被人这样比来比去,慢说李赫了,就是萧氏也十分不舒服。

她对李寿也颇多心结。

她或许没有挑明的说出来,但时间久了,言语之间多多少少会带出来一些。

李二十四娘原就不喜欢李寿,又受母亲和兄长的影响,愈发嫉恨起这个异母兄长来。

连带着,她也不怎么待见唐宓。

所以,起初听到这件事的时候,萧氏只是觉得女儿在迁怒。

但现在看来,根本就不是这么一回事儿。

二皇子看上了唐宓,想撬李寿的墙角,别人不知道,萧贵妃却十分清楚。

安乐侯被她视作娘家人,侯夫人进宫给她请安的时候,她无意间便透了一句。

萧五娘恰好就在近前。

其实萧贵妃也没有明说,儿子要抢人家的未婚妻,毕竟不是多么光彩的事。她只是提了句“二郎的田庄恰在唐氏庄子隔壁”。

奈何萧五娘心仪二皇子,二皇子的一点儿风吹草动她都十分在意、仔细研究。

女人的第六感又非常灵敏,单凭这句话就猜到了真相。

不过萧五娘很是精明,不想做那出头的鸟儿,便想起李家的表妹来。

李二十四娘只遗传了父母的好相貌,却没有遗传到多少头脑。

从小又被母亲娇养,养成了一副大小姐的脾气。

偏偏性子又急,一听萧五娘的话,顿时就炸了——

“好个不要脸的唐三娘,不愧是田舍奴家的孙女,真真上不得台面。她这般不知羞耻,居然敢勾引二皇子,我、我定会让她好看!”

第282章 不好惹(一)

李二十四娘今年十五岁,之前萧氏给她相看一户人家,自然也是世家。

那家小郎君相貌、才学都很不错,连李其琛都很满意。

只可惜在庚辰之乱中,那个家族站错了队,竟是秦王的铁杆支持者。

事后朝廷清算,家主及主要几个男丁伏诛,财产被罚没,整个家族几乎分崩离析。

那个小郎君侥幸逃过一劫,但家族已经败落,竟是连日常开销都难以支撑。

萧氏心疼女儿,自然不可能把女儿嫁过去。

左右没有正式定亲,也就不存在悔婚这一说了。

因为这件事,萧氏觉得对不住女儿,对她愈发骄纵。

她一松手,李二十四娘跟萧五娘的来往便多了起来,去安乐侯府的次数也变多了。

李二十四娘也正是在安乐侯府见到了二皇子,一见倾心!

不得不说,二皇子的长相真心好,尤其是他那皇族特有的气势,对未婚小娘子颇有吸引力。

且二皇子在朝中的势头正好,未婚,又肯亲近世家,那些被圣人整怕了世家纷纷向他靠拢。

一时间,二皇子的身后竟多了不少的拥趸者。

这让他更加的意气风发。

而这种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自信与骄傲,最是迷人。

至少,李二十四娘就被深深的迷倒了。

而她刚对二皇子倾心,还没多久,萧五娘就一脸不屑的告诉她:唐三娘脚踏两只船,跟李十八定了亲,却还跑去勾引二皇子!

一听这话,李二十四娘几乎都要跳起来了,叫嚷着要给唐宓好看。

萧五娘忍着眼底的笑意,继续煽动:“听说她还开了家铺子,专门卖一些布偶,借此来引诱小贵女们——”

“哼,果然是卑贱的庶族,好好的小娘子竟行商贾之事,满身铜臭,”

李二十四娘是旧恨加新仇,连上李寿那一份儿,将唐宓骂了个狗血淋头,“家里的长辈竟还准许她入门,真真是脏了李氏的门庭!”

萧五娘见她骂来骂去还是抓不住重点,暗道一声蠢货,脸上却还要做出同仇敌忾的表情。

“谁说不是呢,十八郎何等人物,竟被这样的女子给迷惑了,”

萧五娘喜欢二皇子,可也倾慕李寿。

没办法,谁让李寿长得好、才学好,又身居高位呢。

提到李寿,李二十四娘撇了撇嘴,她讨厌这个兄长,可也不能昧良心的说他不够出色。

“不过,这唐三在经商一道确实有些手段,”

萧五娘很快拉回正题,“你知道吗,她那个小铺子,一不卖金银玉器,二不卖稀罕药材,只卖一些糊弄女人、孩子的小玩意儿,竟也能赚大笔的钱。”

她故意左右看了看,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你猜,她们那个小铺子开业第一天赚了多少钱?”

李二十四娘哪里知道啊,只得摇头。

萧五娘竖起五根手指,“足足五十贯啊!”

李二十四娘也有些吃惊,话说她身为李家嫡长房的嫡出小姐,一个月的月例也才两贯钱。

唐三的一个铺子一天赚的钱就比得过她两年的份例?!

饶是李二十四娘再标榜自己是清贵的世家女,在惊人的盈利面前,她还是心动了。

“真有这么多?”

“只多不少!”萧五娘见李二十四娘动了心,再接再厉,“听说啊,她的铺子之所以吸引人,全靠那个什么娃娃机。这个娃娃机啊——”

萧五娘简单介绍了一下娃娃机,然后话头一转,“我还听说,给唐三制造娃娃机的匠人是十八郎找来的,是你们家的供奉!”

“什么?我李家的供奉?!”

李二十四娘怒了,有种自家的好东西被无耻贼人偷去的感觉。

“正是,不信你可以回去问问。”萧五娘说这么多,自然不可能只是告诉她这件事。

很快她就进入了正题,“其实开个那样的铺子也不难,只要找几个会做针线的绣娘,再摆上几个娃娃机……”

李二十四娘有时候笨得让人着急,有时候又脑子灵光,“我们也可以开个这样的铺子啊。左右是我家的供奉做出来的玩具,大不了再让他们做几台也就是了!”

“哎呀,表妹,这个法子好!”萧五娘见她终于听明白了,暗暗松了口气,嘴上却没口子的称赞。

接着她又话头一转,“不好不好,唐三再不好,她也是十八郎的未婚妻。你若是出面开铺子,定会惹恼十八郎,到那时,就是姑母也不好帮你说话!”

大家族最忌讳内讧,尤其是似李家这样二百年都不曾分家的世家,更不许家人相互争斗。

李二十四娘再笨也知道自己不能明着跟唐宓打擂台,可让她舍弃这么一个暴利的买卖,她又不甘心。

萧五娘见火候差不多了,这才说道:“要不这个铺子由我出面,表妹随便投点钱,赚了钱,咱们再分红?”

李二十四娘眼睛一亮,点头如捣蒜,“好,这个法子好。我回去就找那几个匠人,让他们多弄一些娃娃机。”

萧五娘要的就是这个。

正如她所说,开个布偶铺子不难,反正唐氏布艺的新鲜布偶看一眼就能仿制。

难的是娃娃机。

若不是为了那几个匠人,她才懒得理李二十四这个蠢货!

一对表姊妹就这么说定了,萧五娘不动声色却暗中引导一切。

很快,唐氏布艺的对门便开了一家萧氏布艺。

因为山寨唐氏山寨得非常像,价格又比唐氏低了那么一点,开业前三天还真让她们抢了不少客户。

看着大笔大笔的营业款,李二十四娘高兴得做梦都能笑醒。

没想到的是,阿娘竟这么快就知道了。

“我再说一遍,不许跟安乐侯府的人有牵扯,”萧氏捏了捏眉心,疲惫的说道:“还有,赶紧从那个铺子撤出来,那些娃娃机也都全部收回!”

“凭什么!”李二十四娘尖声叫道。

“凭那个娃娃机是人家唐三设计出来的,凭唐三是李十八的未婚妻!”

萧氏真是不知该如何跟女儿解释,这孩子怎么就这么天真,她以为李十八的便宜是那么好占的?

唐氏布艺生意好,满京城的贵妇都看在了眼里,李家的几位夫人也都知道了,可你看谁伸手了?!

她们不是惧怕唐三,而是知道,唐三背后的李寿真心不好惹!

第283章 不好惹(二)

事情牵扯到了李寿,萧氏一反往日对女儿的宠溺,无比强硬的决定:

第一,从萧氏布艺撤出来,完全撇清关系。

第二,十台娃娃机全部收回。

“阿娘,我不答应,”李二十四娘急得脸都红了,跳脚道:“这样一来,我、我还怎么再好意思见表姐?”

真若是按照阿娘的意思去办,她的面子可就全都没了。

萧氏却冷冷的说道:“那就不见。正好可以断了跟安乐侯府的联系!”

面子没了怕什么,就怕里子都让人拆了去!

李寿可不是省油的灯,他对李家几位长辈还能保持起码的尊重,但对于一众平辈或是小辈就没那么多耐心了!

“来人,把二十四娘送回她自己的房间,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放她出来!”

萧氏到底是公主出身,行事那叫一个雷厉风行。

“阿娘——”李二十四娘不敢置信的看着阿娘,仿佛第一次才知道阿娘竟这般霸道!

萧氏的命令一下,便上来两个粗壮的婆子,她们十分有技巧的将李二十四娘抓住,却又没有伤害她半分。

“放肆,你们也敢跟我动手?还不赶紧放开我!”李二十四娘尖声叫骂着。

两个婆子却不为所动,直接拥着李二十四娘出了上房。

“阿娘,快放开我啊。我不要禁足!”声音从屋外传来,越来越小。

“公主,二十四娘还小,若有什么不妥,您仔细教她也就是了,何必这般?”萧氏身边一个四十多岁左右的妇人低声劝着。

这妇人是萧氏的贴身宫女,姓董,从小服侍她,长大后又陪萧氏嫁入李家。

主仆两个风风雨雨三十多年,情分非比寻常。

李二十四娘是萧氏三十岁时才生下的女儿,在这个三十多岁就能当婆婆的年代,可以算是老来得女。

是以,萧氏对李二十四娘十分宠溺。

董宫女作为萧氏最得力的人,是看着李二十四娘长大的,对公主的这个女儿也非常疼爱。

眼见她被萧氏惩罚,董宫女很是心疼,不由得开口劝道。

“小?她都十五岁了,还小?”

面对自己最信任的人,萧氏终于卸下所有的伪装,“李寿十五岁的时候,已经帮着郑宥算计世家了。”

萧氏至今都记得当年李寿一人之力挑战诸世家的模样,端得是肆意张扬、神采不凡啊。

哪怕萧氏心中对李寿有再多的心结,也不得不承认:李寿的才智果然惊艳绝伦,算得上同辈中最出色的人!

想想李寿十五岁的时候在干什么,再看看自家儿女十五岁的时候在干什么,萧氏真是满心悲苦。

难道她你娘仨就真的比不上平阳母子?

“十八郎他、他——”是妖孽啊,咱们正常人能跟妖孽比?

有些话,就是董宫女也不好说出口,只得将话又咽了回去。

“行了,你也不必劝我了。二十四娘不小了,这两年就要出阁,我这时再不教她,难道让她过门后被婆母、妯娌‘教’吗?”

萧氏其实很清楚,女儿头脑简单,又是个横冲直闯的性子。若是再不及时纠正,出嫁后定会受磋磨。

“公主说的是,是奴婢想左了。”董宫女和萧氏一样,平常事上都很精明,一旦涉及最喜欢的二十四娘,她们便丧失了起码的理智。

“好,不说这些了,”萧氏揉了揉眉心,沉声吩咐道:“待会儿你就去萧家,告诉萧五娘,二十四娘孩子心性,开铺子什么的只是觉得好玩儿,现在又觉得乏了,不想再合作下去,左右她不参与经营,倒也不会影响店铺的运作。”

董宫女点头。

萧氏又道:“还有,记得把那十台娃娃机弄回来。”

萧氏不懂得什么是知识产权,但也知道基本的道理:东西是人家唐三设计出来的,旁人未经允许就胡乱仿制,分明就是不把唐三放在眼里。

而且萧氏有种预感,萧五娘费心巴力的撺掇二十四娘弄什么布偶店,根本不是为了那区区几台娃娃机,她定有更大的图谋。

一旦让萧五娘得逞,定会惹出更大的麻烦,很有可能是往死里得罪唐三娘。

萧氏不怕唐宓,但她怕站在唐宓背后的李寿啊。

董宫女听萧氏说得郑重,便知此事不可小觑,她用力点了点头,表示明白了。

见萧氏没有其它吩咐,董宫女赶忙下去办事了。

幸好萧氏思虑周到、动作又快,董宫女赶去萧氏布艺的时候,刚好有一台娃娃机据说坏了,被东家拉去检修。

董宫女根本不信伙计的说辞,直接找上了安乐侯夫人。

侯夫人实在推脱不过,只得带着董宫女去了萧五娘那儿。

而那台“坏”掉的娃娃机,已经被萧家的匠人拆了一半,就差最后核心的部分。

董宫女面沉似水,根本不跟萧五娘废话,直接命人将那半截娃娃机和一地的木条装到马车里,运回了李家。

萧氏听闻了整个过程后,抚着胸口说了句:“好险!”

萧五娘果然是看中了娃娃机,或者说是想知道娃娃机的原理。

娃娃机有博彩性质,只要对它稍加了解便能想到。

萧氏猜测,萧五娘或许并不只是想仿制娃娃机,更多的是想参透原理,以便能制作出更多的赌博机。

没错,就是赌博!

萧氏觉得,一个布偶店,利润再高,也不至于让安乐侯府如此大费周折。

可若是赌博机就不一样了。

萧氏曾经听人说过,京城最大的赌坊便有安乐侯府参股!

好个安乐侯府,好个萧五娘,竟这般算计她的女儿!

萧氏暗恨不已,也很庆幸,她及时发现并予以制止,总算没有闹出大麻烦。

这件事应该也能过去了!

而事实证明,她太乐观了。

九月,李家族老抵京,李寿也从京郊的某个县城回来了。

回到李家后,他第一件事就是去了李其琛所在的院落。

“十八郎,这、这是什么?”

萧氏拿着李寿送来的东西,脸色骤变,说话都有些磕巴。

“你不识字?”李寿凉凉的说了一句。

李其琛虽然觉得李寿有些失礼,但张了张嘴,还是没能理直气壮的训斥他。

“……”萧氏当然识字,只是她不知道为何此物会在李寿手里。

不对,应该是怎么会有这样一件东西。

她手里明明只有一张薄薄的花笺,可她却有种捧着巨石的感觉。

她的心更是直往下坠:女儿写给王四郎的情书被李寿拿到了,那他是不是还要逼女儿嫁入王家那个破落户?!

好一个李寿,报复竟来得这般快!

第284章 不好惹(三)

“十八郎,事情我都拦了下来,并没有给她造成太大的损失,你、你就不能放过二十四娘吗?”

明人不说暗话,萧氏很清楚这个道理。

她满脸哀求,低声对李寿说道。

李寿冷冷的说:“所以是我拿着花笺来找你,而不是王四郎直接找上门来。”

萧氏心里一惊,但还是强忍下所有的慌乱,“十八郎,你到底要干什么?”怎样才能让他放过二十四娘?

咬了咬下唇,萧氏撇开所有的骄傲,哀哀的说了句:“她是你的亲妹妹啊,你真的要毁了她的一辈子?”

“亲妹妹?”李寿冷哼一声,“她算计唐小娘子的时候,怎么不想想我是她的亲哥哥?”

这时候想起来攀亲戚了,早干什么去了?

“她不当我是亲哥哥,我也无所谓,可她为什么要去伤害唐小娘子?”

其实这才是李寿发火的真正原因。

李二十四娘如果针对他,他根本不在乎,权当是个被宠坏的熊孩子胡闹。

可她偏偏寻上了猫儿,还打着李其琛的名义强行将他给猫儿寻来的匠人要走,然后盗用猫儿的创意反过来对付猫儿。

这、他实在难以忍受!

“不过是个玩具,我、我们赔钱还不成嘛?”

萧氏的手用力揉搓的那张花笺,恨不得直接将这个有损女儿闺誉的证据撕毁。

但她不敢,因为她知道,李寿既然敢把花笺交到她手上,必然还有后招。

她若是趁机撕毁了,事情将再无转圜的余地。

“钱?你觉得是我缺钱还是唐小娘子缺钱?”李寿扯了扯嘴角,不屑的说道。

萧氏语塞。

是啊,李寿背靠圣人、平阳两座大靠山,虽然名下没有什么财产(父母在、不分家、无私财),但手头上真不缺钱。

至于唐宓,那就更不缺了,她可是六百年兰陵唐氏唯一的继承人哩。

“那、那你到底想怎样?”萧氏没有办法了,只得再次问道。

李寿竖起三根手指,“三个月之内,让她嫁出去!”

猫儿年底就要过门了,李寿可不想留着二十四娘碍她的眼。

“什么?三、三个月?”萧氏险些失态的尖叫出声。

怎么可能?

豪门世家嫁女儿,从相看开始到最后成婚,最短也要一两年。

婚姻大事,岂能儿戏?

若是太仓促了,女儿嫁出去会被人轻视的。

李寿丁点儿不退让,“如果三个月还嫁不掉,王家便会来提亲,毕竟王四郎是你亲自给她选定的夫婿。”

没有正式定亲又如何?

王家现在都快揭不开锅了,若是能娶得李氏女,继而得到萧氏的大把嫁妆,王家就算没有信物也会想方设法的缠上二十四娘。

过去王家之所以不敢这么做,是怕李家势大,自己讨不到好处还有可能丧命。

而如今呢,有李寿暗中帮忙,他们还有什么可畏惧的?!

“你、你也太狠了,”萧氏实在忍不住了,不就是仿制了唐宓的娃娃机,抢了她的一点儿生意吗。

又不是杀人放火的死罪,李寿何必这般赶尽杀绝?

“我狠?我若真的狠,就不会给你三个月的时间,而是直接把她嫁进王家!”

李寿面对萧氏的控诉,毫不动摇,依然冷冰冰的回道。

没错,李二十四娘确实没对猫儿做出实质性的伤害,但她生出了算计猫儿的念头,这个决不能容许。

如果这次放过了她,那么以后,她定会变本加厉的算计、伤害猫儿!

真若到了那一天,李寿就算把二十四娘碎尸万段又能怎样?

李寿要杜绝一切伤害猫儿的可能。

李其琛一直沉默不语,但他从妻子和儿子的对话中,大致明白了。

他扭头去看萧氏,“二十四娘闯什么祸了?”居然还牵扯上了唐三娘。

萧氏哪敢跟李其琛说啊,只低着头默默啜泣。

李其琛过去就曾经提醒过她,不要太过溺爱女儿。

可她总想着女儿年幼,她多疼一些也是应该的。

不成想,竟将女儿养成了这般天真烂漫、鲁莽急躁的性子。

而且萧氏也清楚,李其琛总觉得愧对李寿。

若是让他知道二十四娘在针对李寿的未婚妻,李其琛定会大怒。

女儿已经得罪了李寿,萧氏不想再让她被父亲责罚。

萧氏不说话,李其琛又看向李寿,“十八郎,你妹妹做了什么?她、她跟唐三娘不睦?”

对于父亲,李寿还是尊敬的,至少不会像对萧氏那般无礼、冷漠。

不过,二十四娘办的这件事已经触及他的底线,他实在摆不出笑脸,只淡淡的说:“这件事您还是问您娘子吧。老祖宗还寻我有事,我先走了!”

李寿抬腿就走。

走到门边,他又停了下来,没有回头,只竖起三根手指,“记着,三个月。”

萧氏一口气梗在喉间,险些憋得厥过去。

出了门,李寿并没有急着走,而是站在廊庑下等了片刻。

果然,屋里很快传出了瓷器摔碎的声音,以及李其琛低低的呵斥声。

嗯,这才对嘛!

李寿满意了,大步朝中轴线而去。

“十八哥哥!”

李二十五娘等待假山前好久,终于看到了那抹熟悉的声音。

李寿停住脚步,“嗯,有事?”

李二十五娘呼朋唤友去给唐宓捧场的事,李寿已经知道了,所以对这个聪明的堂妹,他的态度颇为和善。

李二十五娘左右看了看,确定没有其他人,这才走到李寿近前,屈膝行礼,“阿兄,谢谢您!”

全靠李寿,她们母女三人现在的生活好了许多!

李寿笑了,对于这样既聪明又知道感恩的人,他还是很乐意帮一帮的。

“二十五娘,你们想留在家里吗?”李寿忽的问了句。

“啊?”李二十五娘一愣,旋即兴奋的点头,“想、当然想留在家里。只是,阿翁和阿叔他们——”

她的阿爹早逝,孤儿寡母无依无靠,但名义上,她还有祖父、叔父,若是撇开他们直接留在李家,旁人是何态度她不知道,但祖父和叔父为了自己的名声,定不会同意!

“想留下就好。其它的你不必管。”李寿丢下这句话,便抬脚离开了。

李二十五娘望着李寿的双眼中满是希望,她们母女三人真能继续留在老宅,继续现在的生活?

如果真能达成,那她便确定了一件事:想要讨好李寿,先讨好唐宓,只要这位十八嫂高兴了,十八哥那儿一切都好说!

第285章 双生子

“咦?萧氏布艺怎么关门了?”

柳佩玖趴在窗户上,从二楼往下看,正好看到对面的店铺上了门板。

而门外摆放的娃娃机也都不见了。

唐宓面前小几上放着棋盘,棋盘上黑白子交错,对面的位置空着,而她手边却放着两个棋盒。

这会儿她拿起一枚白子,稍作思考后,便将白子放到棋盘上。

接着,她又拿起了一枚黑子,转换思路,再做思考。

一人对弈,玩儿得颇为尽兴。

听到柳佩玖的话,她眼皮也没抬,不甚在意的说道:“估计出了什么意外!”

至于什么意外,唐宓也大致猜到了。

二九兄昨日回京,当天下午,她便收到了李家送来的赔礼。

送礼的是李其琛的心腹,直说家里管教不严,竟让外人钻了空子,将几位匠人借走,使得她唐宓设计的娃娃机险些泄露。

幸而及时发现,将匠人和所有娃娃机都接了回来。

但到底伤害了唐宓的利益,所以特来赔礼道歉!

李其琛到底是长辈,如今派人来跟唐宓赔不是,就算是天大的事,唐宓也当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更何况,不过是个玩具和几个匠户,更不该跟长辈计较。

所以,唐宓爽快的接受了道歉,但把礼物退了回去,直言自己是晚辈,怎敢让长辈破费?

送走来人,唐宓便知道是李寿出手了。

而事情的真相也定不是李其琛所说的“下人疏忽”,而是另有主使者。

比如李二十四娘。

春日某次参加宴集的时候,唐宓曾经见过十八郎的这位异母妹妹。

怎么说呢,她很不喜欢自己。

唐宓本来就对别人的喜恶非常敏感,更不用说李二十四娘那毫不掩饰的嫌恶,她全都看在眼里。

不管是迁怒还是别的原因,唐宓觉得,一旦李家有人想算计她,那人非李二十四娘莫属!

唐宓还曾经跟李寿提及此事,并略带戏谑的说道:“你的那位继母,恁般七巧玲珑心肝的人物,怎么就、就养出这么一个,额,天真烂漫的女儿?!”

什么天真烂漫?

你直接说人家傻不就完了?!

李寿对于唐宓这骂人不吐脏字的评论,顿时喷笑,说了句:“再精明的人,当她面对最心爱的女儿时,也会犯一些难以挽回的错误。”自以为疼爱女儿,却把她养废了!

明明已经十五岁了,却总像个不懂事的孩子一般。

被人搓起火来就会不管不顾的做一些错事。

做了错事,就让长辈给她善后!

唉~

“她做了什么?”见到李寿后,唐宓直接问了出来。

她也没有点明是谁,可李寿十分清楚,说道:“被萧五娘拿来当枪使了。萧家赌坊周遭又开了几家赌坊,很是被抢了些生意。萧五娘玩过几次娃娃机,觉得这个玩具稍加改进就能变成最新式的赌博用具,偏匠人和技术她都摸不到,就——”

撺掇李二十四娘那个蠢货了!

“你又做了什么?”唐宓太了解李寿的性子了,知道他定不会轻易饶了李二十四娘。

“我请继母给她找个婆家,三个月之内就出阁。”李寿抠了抠手指,淡淡的说道。

够狠!

唐宓冲着李寿竖起了大拇指。

李寿则向唐宓抱拳,一副“谬赞谬赞”的模样。

唐宓起身给李寿添了一碗茶,说实话,她很享受李寿对她的这种看重——别人向她伸手了,他就将手剁掉,不令她受半点委屈!

“对了,分家的事怎么样了?”两人静静的吃了会儿茶,唐宓又开口问道。

李寿端着茶盏,细长的手指轻轻摩挲着茶盏上的花纹,“几位族老来了,他们要求开祠堂。”

“等等,”唐宓有些疑惑了,“分家而已,有必要开祠堂吗?”

其实,严格说来,李家分家,都不必劳烦那些族老。

因为李家老祖宗既是家主,又是族长,他们分家,根本用不上族老。

李寿勾起的唇角满是嘲讽,“李其珏说嫡长混乱,要求族老主持公道。”

“嫡、嫡长混乱?”唐宓更不明白了。

李家的嫡长不就是李寿祖父李祐堂嘛,人家都当了六十多年的嫡长子了,怎么忽然就变成“混乱”了?

李寿对唐宓没有一丝隐瞒,“我祖父和二叔祖是一胎所出的双生子。”

“哈?”唐宓还真没听说过。

上回李家老祖宗寿宴,唐宓曾跟着祖母、母亲去拜寿。

远远的见过李祐堂和李祐明一面,这两人、长得并不像啊。

李寿点点头,“确实是双生子。我祖父比二叔祖早出生一刻钟。”

为何长得不像,李寿就不知道了,这年头还没有同卵、异卵之说。

唐宓听了这话,顿时明白了李祐明这一支为何总愤愤不平了。

一胎所出,只因为兄长早出生一刻钟,便成为继承家业的嫡长子。

如果是兄弟两个年岁相差得多也就罢了,偏偏只有一刻钟。

就这么短短的一刻钟,就使得一对兄弟有了迥然不同的人生。

任谁,也不会轻易释怀啊。

更不用说李祐明及其儿孙都不是心胸开阔的人!

“但,这种事不是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吧?”唐宓皱眉,不解的说道。

李家是世家,宗妇生产自然不是小事,接生的稳婆,还有产房里那么多服侍的丫鬟、婆子,就算是双生子,哪个早出生、哪个晚出生,别人不知道,那些人还能不清楚?

“曾祖母已经仙去,当年服侍的人也大多过世,”李寿也有些无奈。

已经是六十多年前的事了,很多当事人都早已不在了。

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像李家老祖宗那般长寿,八十多岁了还精神矍铄。

“李其珏‘找’到了当年的一个小丫鬟,那丫鬟说,当时最先出生的孩子耳后有个痣。”李寿缓缓的说道。

“你那位二叔祖恰巧耳后便有一颗痣?”唐宓嗤笑一声,“就算那个小丫鬟当年只有十岁,现在也该七十五六岁了,这么大年纪,她的脑子还那么好使?”

六十多年唉,不是六十多天,她怎么就能记得那般清楚,清楚的记着一个足以推翻六十多年事实的“错误”?

第286章 怪物

李寿笑了,笑容里没有一点儿温度,“可不就是老糊涂了嘛。”

李家是什么家族,一个老迈下人的信口胡诌也能当证词?

就算那老婆子头脑清楚,李寿也有办法让她“糊涂”了。

唐宓听出李寿话语里的森森杀意,但她没说什么。

那老妇人既然要跳出来给李其珏作证,那么就要承担这一切而引发的后果。

就算被十八郎收拾了,也不无辜!

李寿看着唐宓平静的小脸,心里一片柔软,他就知道,不管他是什么样子,猫儿都是最理解他的人。

有妻如此,夫复何求啊。

……

李家的分家大战就此拉开序幕,李家四房,如同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李其珏率先出了招,而三房、四房也都坐不住了,纷纷忙活起来。

一时间,李家好戏连台,大盆大盆的狗血往下撒,真真是热闹非凡。

今天三房的李其珪说李其珏凉薄冷血,杀妻也就罢了,连一双儿女都不放过,合该现在连个正经嫡子都没有。

明天四房的李其琏就说李其琛占着嫡长,却从未做过一件正经事。

如今快五十的人了,竟是连个官职都没有。

后天大房的李其璜就说李其琏刻薄寡嫂和嫡亲侄女,纵容身边刁奴欺侮李家主子。

大后天……

头一次,李家老祖宗为自家的人丁兴旺而感到头疼,特娘的,真是吵死人了。

不过,李家众人还算知道轻重,再怎么闹腾也是在家族范围内,没有把脸丢到外面去。

这也是李家老祖宗能容忍至今的原因。

各种陷害、各种流言、各种污蔑、各种揭疮疤轮番在李家大宅上演,李寿看得那叫一个目瞪口呆。

李家的种种闹剧,外面的普通人家或许不知道。

但那些世家、权贵多少都听闻了一些,纷纷摆好果子、泡好茶,坐看李家的笑话。

其中笑得最欢畅的便是平阳长公主,“这就是堂堂李氏,所谓的千年世家。哈哈,为了争家产,人头都要打成狗脑子了!”

“阿娘——”李寿有些无语,他也姓李,好吧。

虽然李寿也没少看家里人的笑话。

“好好好,不笑了,我不笑了,”平阳掩住嘴巴,肩膀却一耸一耸的。

最后,她实在忍不住了,扑哧又笑倒在榻上,“哈哈,李家那个老狐狸定要气炸了吧?哈哈哈,这就是他的好儿孙,他所谓的清贵世家子!”

当年逼李其琛和离的便是这位李家老祖宗,平阳对他可不是一般的怨恨。

李寿见平阳笑得都岔了气,赶忙上前给她顺气,“阿娘,事情都过去了,您就别在意了。”

“我没在意,就是想看他们闹笑话。”平阳帅气的摆摆手。

李家也好,李其琛也罢,她早就放下了。

但放下不等于她不想看李家的笑话啊。

李寿:……

平阳笑了好一会儿,哎哟哎哟的顺了半天气,这才渐渐平复下来。

“李家乱成这样,再有两个多月就是你成亲的大好日子了,会不会有影响?”虽然她想继续看笑话,但跟自家儿子终身大事比起来,她还是更看重后者。

李寿缓缓点头,“李家闹腾的差不多了,也该有个结论了。”

距离他的昏礼还有近三个月的时间,但各种准备工作却要开始进行了。

李寿决不许任何人、任何事破坏他的昏礼!

想到这里,李寿决定出手了。

李其珏上蹿下跳,极力撺掇族老们开祠堂,给自己父亲正名分。

李家老祖宗看够了儿孙们的表现(或者说丑态),终于发话了:开祠堂,审案子!

李家所有的男丁全都齐聚祠堂。

老祖宗坐在供桌旁边的位置上,几位族老坐在他下首。

李祐堂等几兄弟坐在两侧。

李其琛等十几个堂兄弟则站着前排,后面跟着李寿等第四代。

至于李家的第五代,则因为年纪太小而没有来。

“好了,开始吧!”老祖宗开口道。

“是,祖父。”李其珏答应一声,然后扬声喊道:“带冯婆子。”

不多时,一个七十多岁的干瘦老妇人缩肩塌背的走了进来。

“老奴冯氏见过老祖宗,各位郎君!”冯婆子哆哆嗦嗦的跪了下来,态度很是恭敬,几乎是五体投地。

“冯婆子,当年你在先太夫人跟前当差?”一个族老问道。

“是!”冯婆子不敢抬头,只用眼角的余光打量四周。

李寿站在人群中,发现这个婆子年纪虽大,眼睛也开始浑浊,但精神头却极好。

“那么,先太夫人生产的时候,你也在场?”族老继续问道。

“是,那时老奴只有十二岁,跟着太夫人身边的阿秦姐姐进了产室。”冯婆子恭敬的说道。

她口中的阿秦是先太夫人的贴身侍女,后来嫁给李家的管事,二十多年前儿子犯了错,阖家被打发去了个偏远庄子,路上遇到乱兵,全都糟了难。

“当时是个什么情况?你仔细说来。”

“……先太夫人辰时发作,未时生下一子,是阿秦姐姐给清洗、包裹的,老奴就在旁边,所以看得很清楚,那位小郎君耳后有颗痣。”

李祐明神色有些激动,看向兄长李祐堂的眼神则带着愤恨。

李祐堂微眯着眼睛,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随后医女发现,先太夫人腹中竟然还有一个胎儿,产室里便有些慌乱……一刻钟后,先太夫人又产下一子。依然是阿秦姐姐包裹,并注明包着大红绣金线百福襁褓的是大郎君,大红绣金线牡丹的是二郎君。”

冯婆子一边回忆一边说着,“但老奴发现,阿秦姐姐指明的大郎君耳后并没有痣——”

轰~~

祠堂里顿时炸开了锅,李祐明一系的男丁们群情激愤,若不是忌惮上首的老祖宗,没准儿都已经叫嚷起来。

“你是说那个姓秦的侍女把两位郎君弄错了?”另一位族老问道。

李寿终于忍不住了,嗤笑一声,“你倒是会挑人选,秦婆子一家早都死光了,现在还不是你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放肆,十八郎,长辈们还没开口——”李其珏大声训斥道。

他的话还没说完,从外面跌跌撞撞的跑进来一个人。

进门就大喊,“四郎君,不、不好了,姨娘她、她生了个怪物!”

第287章 狠

王怀淑一身素色衣裙,手里拿着串念珠,坐在产室外的廊下,双目微合,嘴里不知念叨着什么。

但看她肃穆庄严的模样,应该是念的经文。

只是了解她性情的李家仆妇们都很难相信,面前这位主儿,可是弄死过一个怀孕的侍妾,害得人家一尸两命。

人常说江山易改禀性难移,即便是过了三年,毒妇也不会变成贤妇。

可眼前的事实又让人难以理解:自娘子从庄子上回来后,对怀孕的方姨娘十分照顾。

又是送滋补的药材,又是送最新鲜的果子蔬菜,又是每日陪她说话……种种表现险些惊掉一院子下人的下巴。

这、这还是那个狠毒自私的四娘子吗?!

今天方姨娘提前两个月发作,四娘子又是比谁都着急。

请稳婆、找医女、收拾产室,连闻讯赶到的二夫人都忍不住称赞四娘子稳重、贤惠,不愧是他们李家的儿媳妇!

方姨娘被送进产室已经快两个时辰了,听着她在里面一声高过一声的痛呼,二夫人很是心烦。

要不是儿子膝下空空、儿媳妇又多年无所出,她又岂会看重一个妾侍?

眼见儿媳妇越来越懂事,二夫人便不愿再管,在产室外坐了一会儿,叮嘱了王怀淑几句话便离开了。

二夫人走了,王怀淑一屁股坐在了之前她坐的胡床上。

手里拨弄着佛珠,嘴里念念有词:该死的贱妇,还不赶紧把那个短命鬼生出来?

得,这就是王怀淑顶着一脸的庄严肃穆所念叨的内容。

王怀淑迫不及待的想看看方姨娘腹中的孩子生出来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后世的时候,大家都知道,孕妇抽烟喝酒会导致腹中胎儿畸形。

比如兔唇,比如腭裂,比如痴呆或者无脑。

鸦片比香烟还要厉害得多。

王怀淑记得后世曾看过一部电视剧,里面的正妻就是用鸦片算计了小妾,害得那小妾生了一个浑身漆黑的死胎。

那小妾便被人骂做不祥的人,继而失宠!

王怀淑恨方姨娘,所以不止想要她的命,还要让她背负不祥乃至妖妇的骂名。

如此,就连方姨娘所出的庶长子也将受到牵连。

为了这个目的,王怀淑不惜花费巨额金钱,想方设法的弄来无忧散,每日看着方姨娘吸食。

到今天为止,方姨娘足足吸食了三个月的无忧散。

王怀淑可以确定,方姨娘腹中的胎儿肯定不正常。

只是不知道,那孩子会有哪方面的缺陷。

王怀淑正想着,忽然产室里传来一阵凄厉的惨叫——

啊啊啊,怪、怪物啊!

王怀淑心下一喜,来了!

“怎么回事?方氏生了?”

王怀淑故作疑惑的问身边的丫鬟。

丫鬟也满脸疑惑,“婢子不知,刚才还听里面的稳婆说‘快了快了、看到头了’,应该是方姨娘要生了吧。”

正说着,一个满手是血的稳婆从里面踉跄着跑出来,富态的黑脸上满是惶恐,“娘、娘子,方姨娘她、她生了个怪物!”

“胡说,哪有什么怪物?”王怀淑装着生气的样子,起身便朝产室走去。

进了产室,一股浓郁的血腥气直扑而来。王怀淑忍着捂鼻子的冲动,硬是走到了床前。

四周都是服侍的丫鬟婆子,她们也个个满脸畏惧,离着产床好几步远,一副根本不敢靠近的样子。

产床上,方姨娘早已奄奄一息,身下汩汩的全是血。

“怎么回事?”王怀淑环视产室一圈,最后将视线落到产床上的一个小身体上。

“怪、怪物——”医女颤巍巍的指着那个小身体。

哦,这就是那个小贱种?

王怀淑眼里满是快意,弯腰一看,顿时也把她下了一跳。

那孩子,浑身漆黑,仿佛中了毒。最可怕的是,他、他竟然有两个头。

咕咚一声,王怀淑被吓得昏厥过去。

没了主母压阵,也就没人第一时间封锁消息,很快,李其珏的侍妾生了个双头怪物的消息便传了开来。

李寿安插在四房的钉子很快便探听清楚,眼珠子一转,便颠颠的跑去了祠堂。

“你浑说什么?”

李其珏眼睛都红了,也不问方氏生了什么怪物,上前一脚就将跑来送信的小厮踹了出去。

那小厮的地上骨碌碌滚了一圈,好半晌才爬起来,锲而不舍的喊道:“真的,四郎君,方姨娘她生了个浑身漆黑的死婴,那死婴有两个头啊——”

轰~~

祠堂里顿时炸了锅。

李其珏满脸灰败,完了,这次是彻底完了!

国人最讲究因果报应,就算是在后世,骂人的时候也常说什么“坏事做绝,小心生孩子没XX”。

更不用说在封建迷信盛行的古代了。

方氏生出双头死婴,世人只会说是大人作孽,最后报应到了孩子身上。

而李其珏做了什么孽,竟让老天如此严惩?

双头怪婴?

当年李其珏“意外”的两个孩子不就是双生龙凤胎?

李其珏狠毒的弄死了一对亲生骨肉,现在,报应来了!

“出了这样的事,祠堂审案也就不了了之了。”

唐氏布艺二楼,李寿盘膝坐在榻上,跟对面的唐宓一边下棋一边说着。

“那孩子——”真有两个头?

唐宓不敢想象那场景,不过想也知道,肯定十分骇人。

李寿点了点头,“我亲眼去看过了,确实是有两个头。不过贾老神仙猜测,方氏可能是怀了双胎,但不知因为什么原因,两个孩子长到了一起。”

贾罡不愧是医学圣手,在信息不发达的大梁,仅凭自己的医术,竟也猜到了真相。

“什么原因竟会使得胎儿畸形?”唐宓求知欲十分旺盛。

李寿想了想,向前探了探身子,低声道:“我命人查过,王怀淑花大价钱买了许多无忧散,每天都给方氏服用——”

唐宓瞪大了眼睛,“你说是因为无忧散?”

李寿不能确定,却也抱有怀疑,“除了无忧散,方氏并没有吃过其它不知药效的药材。我只能怀疑它!”

唐宓叹了口气,“无忧散太霸道了,药效更是古怪,圣人下旨严禁果然英明。”

李寿点头,他也觉得必须杜绝无忧散。

想到无辜的孩子,唐宓再次叹息,“她,也太狠了!”

第288章 更狠

李寿点头,“确实狠,且上不得台面!”

大人之间争斗,你出什么招都行,何苦故意谋害一个(or两个)孩子?

李寿很瞧不上王怀淑的手段,所以悄悄做了点小动作。

“她也落不得好。”李寿落下一子,淡淡的说道:“李其珏谋划那么久,耗费了多少钱,最后却因为一个死婴而功败垂成——”

唐宓食指和中指间夹着一枚棋子,正欲放到棋盘上,听了这话,不禁笑道:“功败垂成?有你在,他能成功?”

仅凭几个族老和一个老仆妇?

李寿也笑了,“至少李其珏是这么认为。所以,他定不会饶了坏了他大事的人。”

唐宓放下棋子,语气中难掩怜悯,“方氏她?”

李寿摇头,“还不等李其珏动手,方氏就去了。孕期补得太过,胎儿太大,再加上双头,方氏生完孩子就不行了,随后一听自己挣命生下来的孩子是个怪物,直接咽了气,死不瞑目!”

唐宓闻言,对王怀淑这个便宜姑母更加看不上眼。

一尸三命啊,她怎么就下得了手?

“都是男人作孽,却让妇孺受苦受罪。”唐宓白了李寿一眼。

整件事的罪魁祸首就是李其珏,如果他洁身自好,王怀淑也不会心生嫉恨,也就不会害了方氏母子几个。

李寿赶忙举起手,表示无辜,“猫儿你放心,我不会做这样的事。”

唐宓没说话,只静静的看着他。

李寿郑重的说道,“唐宓,我李寿在此发誓,今生只爱你一人。不纳妾、不蓄婢、无异生子。”

唐宓手里把玩着两枚棋子,“前朝武皇帝也曾发过这样的誓言。结果呢,圣德皇后一去——”人家是该纳妃纳妃,该生庶子生庶子!

用柳佩玖常说的一句话,那就是“男人若是靠得住,母猪都能上树”!

李寿没再说话,他知道他的猫儿最是聪明,誓言什么的,她不会轻易相信。

不过没关系,他会用一辈子的时间、用切切实实的行动证实这一切。

两人都没有说话,棋室里十分安静。

过了一会儿,还是唐宓率先打破,“对了,你刚才说‘她也落不得好’,莫非你做了什么?”

李寿微微一笑,道:“我让人将她对方氏所做的一切都透给了李其珏。”

李家终于分了家,二房、三房和四房除了四房的柳氏母女三人,其他人全都要搬出去。

李祐堂很是大度,表示不会立刻让兄弟们搬家,他给了半个月的时间。

半个月,听着好像挺多,但事实上,想要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找房子、搬家,根本就不够用!

但胜者为王。

李祐堂作为老祖宗钦点的继承人,他发了话,其它三房就算心里再不情愿,也得捏着鼻子认下。

之前的李家内讧中,二房、三房和四房上蹿下跳的,都已经得罪了李祐堂,日后李祐堂当家,他们若是想得到嫡支的助力,就要从现在起好好跟嫡支拉近关系。

否则,一旦自己搬出李家大宅,背后再没有宗族庇护,在京城根本就站不住脚。

半个月就半个月吧,既然要搬,索性就痛快些,别在这件事上再得罪李祐堂!

三房、四房想通了这一节,赶紧四下里寻找房子,打包行李,准备搬家。

二房也明白这个道理,可到底不甘心啊。

“功败垂成啊,就差那么一步就能成功,偏偏——”

李其珏恨恨的砸了一下掌心,满心的憋屈、愤怒无处发泄。

方氏和那个怪婴已经死了,他想找个发泄对象都不能够。

这股邪火把他憋得几乎都要疯掉了。

就在这时,李其珏听到了一个传闻:方氏之所以会产下怪婴,是因为在怀孕期间吸食了无忧散。

方氏不过是个侍妾,没钱没权的,她从哪里得到的无忧散?

很快李其珏就得到了答案,四娘子王氏贤良淑德,见方氏因怀孕而精神紧张、无法安眠,便给她买了些无忧散。

果然,方氏吸食了无忧散后,精神气爽,晚上也能好好睡眠。

哗啦~~

李其珏两手用力一挥,将书桌上的镇纸、砚池、笔山等物全都扫到了地上。

“好个王怀淑,居然这般狠毒!”

李其珏没有接触无忧散,却知道,这种药物非常神奇、霸道。

虽然没有明确的证据证明那怪婴就是被无忧散所害,但李其珏留在方氏身边保护她的人跟他回禀过,方氏平日里的吃食都没有问题。

只除了吸食过无忧散!

“好、好,真是太好了!”李其珏气极反笑,双手握成拳,用力砸着桌面。

他的眼底则是令人心惊的森森杀意。

方氏母子死了也就死了,他恨得是,因为这件事,让他的计划全部流产。

他必须要跟王怀淑好好算算账!

不过,李其珏并没有立刻发作,而是命人暗地里调查。

他心里已经有八分把握,确定是王怀淑动的手脚。

但王怀淑目前对他还有用,除非迫不得已,他还不想对她下手。

但,一旦得到证实,他定不会饶了王怀淑!

李其珏命人调查的同时,也开始寻找房子。

几天后,他在平康坊买到了一处三进院落,跟父母商量后,决定三天后搬家。

商定好后,李其珏便将结果通知了王怀淑。

王怀淑暗暗有些失望,唉,到底还是要搬出李家啊。

搬出去也好,三进的院落,她好歹也能有个独立的大院子。

王怀淑开始收拾自己的嫁妆。

因为开粮店,大量收购粮食,她典当了大部分的嫁妆,只剩下一些笨重家具和摆设器物。

所以整理起来倒也方便。

只两天的功夫就收拾妥当了。

王怀淑命人将家具、摆设等物运到新宅,衣服、首饰等箱笼则跟随自己的马车一起运过去。

事情进行得很顺利,只是搬家那日,车队来到新宅,王怀淑在新院落里溜达的时候,不知怎的就摔倒了,头撞到了青石地板,她眼前一黑就晕了过去。

待她醒后,发现自己被关在一间窄仄的小黑屋里。

整个房间只有一个一尺见方的小窗户,没有看到门,更没有服侍的人。

王怀淑大惊,“来人,快来人啊!”

李其珏从黑暗处走出来,满脸阴森,看王怀淑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第289章 阿玖的婚事

王怀淑被李其珏毫不掩饰的杀意给吓到了,拼命往后缩。

但她后面就是墙,根本就躲无可躲。

“李其珏,你要干什么?我、我给你说,方氏的事不是我做的。”王怀淑急切的喊道。

“是不是你做的,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因为这件事,我的计划全都破灭了!”李其珏声音很冷,冷得让人发颤。

“你、你到底要干什么?”

王怀淑害怕了,她真的怕了,忽的想到自己还有个筹码,色厉内荏的喊道:“你还想不想知道以后发生的事?明年旱灾、蝗灾,后年、后年还有重大事件,还有,你就不想知道最后坐上那个位子的是谁?”

巨大的恐惧之下,王怀淑什么都顾不上了,大声喊着。

“当然想知道!”李其珏表情依然阴森,吐出的话语却异常轻柔。

王怀淑以为自己拿捏住了李其珏的命门,暗暗松了口气,没好气的说道:“既是如此,那你还不赶紧把我送回房间?”

李其珏勾了勾唇角,笑得十分诡异,“我想知道你的秘密,不过,得到的途经却很多——”

王怀淑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只是还不等她说什么,就只见李其珏缓缓的抬起了脚,然后重重的朝她的右小腿踩了下来。

“啊~~~”

王怀淑凄厉的惨叫着,整个人狼狈的在地上翻滚着。

李其珏缓缓放下脚,向后退了两步,静静的看着疼得满地打滚的王怀淑,那眼神,仿佛在看一件自己十分得意的作品。

“说,后年还有什么大事件?继承皇位的又是哪个?”

李其珏轻声问道。

明明是轻柔无比的声音,可听在王怀淑耳中,确实宛如从地狱传出来的魔音。

“啊,疼,疼死我了,快给我找大夫。快啊——”王怀淑活了三辈子,从未受过这样的罪,巨大的疼痛让她几乎要死过去。

眼泪鼻涕齐齐而下,糊的她满脸都是。

李其珏在王怀淑的泪眼中,再次抬起了脚,目标却是她的左小腿。

“娘子,到底是什么,告诉我吧,否则——”

李其珏的脚在空中停顿,稍稍往下半尺,便可以踩断王怀淑的左腿,威胁意味儿十足。

王怀淑不傻,当然明白了李其珏的意思。

她心中又怕又恨,可就这样妥协,她又不甘。

她很明白,一旦自己的秘密被李其珏挖空,等待她的将是彻底消失。

直到此时,王怀淑才有些后悔,不该选择李其珏这样一个心狠手辣的男人。

当年她怎么就脑子犯抽的嫁给了他?

明明所有人都告诉她,这个男人杀妻灭子,心不是一般的狠。

可她硬是觉得自己是穿越重生女,是这个世界的猪脚,哪怕是个狠戾的人,在她的感召下也能有所改变。

他可以对全世界都狠,惟独会对自己情深义重!

“李其珏,你这般对我,就不怕我阿兄找你算账?”王怀淑情急之下,猛地想到自己还是有娘家人的。

虽然安国公府不会管她,但她还有嫡亲兄长,还有姨娘。

那两个人可是她的血亲啊。

“呵呵,王怀淑你还好意思提王怀恩?你好好想想,自打王怀恩从安国公府搬出来后,你可曾去过他的新宅,去探望过他们?”

李其珏就是看清了王怀淑冷心冷肺、六亲不靠,这才敢这般对她。

但凡她跟娘家,哪怕是和官小人微的王怀恩有那么一丝的来往,他都不会把事情做绝。

“……”王怀淑语塞。

是啊,自打王怀恩搬出安国公府,她就觉得这个兄长没出息,以后也指望不上他,没准儿还会来跟自己打秋风,所以就断绝了来往。

现在……后悔不迭啊!

“娘子,你放聪明些,还是乖乖把秘密都告诉我吧!”李其珏的脚轻轻的落在了王怀淑的小腿上,轻轻捻动。

他的意思再明白不过,王怀淑若是还不肯说实话,他就会直接将她的这条腿也踩断!

“别、别,我说、我说——”王怀淑大哭起来。

……

“李其珏一家搬走了,”

依然是唐氏布艺的二楼棋室,李寿和唐宓相对而坐,中间的棋盘上黑白子交错,战得正是激烈。

“搬家时,四娘子王氏不慎摔倒,摔断了腿,被送去城外的庄子静养。”

李寿落下一子,轻声说道。

“她,恐怕再也回不来了吧!”唐宓捻着一枚棋子,一边思考一边跟李寿闲话。

依着李其珏狠毒的性子,他能饶过王怀淑这个罪魁祸首才怪!

唐宓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摔伤、静养什么的不过是借口,王怀淑真实的处境肯定不好。

不过,她也怪不了别人。

唐宓生而知之,自己出生那日的事她至今还记得。

阿娘早产,表面上是被万氏的一只猫所惊吓,事实上呢,一切都是王怀淑的手笔。

随后,王怀淑更是小动作不断,挑唆王令佩指挥大鹅啄她,又误导王令佩散布谣言,还弄出什么《伤仲永》的文章……

细数下来,王怀淑对王家、对唐元贞母女还真是动了不少手脚。

这样凉薄自私又狠毒的人,王家再看重自家名声,也不会为她出头。

“好了,不说他们了,”李寿端起茶盏,轻啜一口,然后换了个话题,“柳佩玖的婚事有着落了。”

唐宓抬起头,满脸的惊喜:“你有合适的人选?”

随着出嫁日子的逼近,唐宓愈发放不下柳佩玖。

她已经烦请阿娘去跟大姑母说了此事。

毕竟王怀媛是柳佩玖的嫡母,她的婚事,原该由王怀媛决定。

唐元贞母女插手,已经有些逾矩。

虽然王怀媛不会太计较,但唐元贞却不能不提前跟王怀媛通个气。

庆幸的是,王怀媛果然大度,听了唐元贞的话,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很是感谢了唐元贞一番。

得到了王怀媛的同意,唐元贞便开始帮柳佩玖相看起来。

只是,柳佩玖的出身太低了,柳家本是个殷实的小地主,娶了王怀媛之后,才渐渐踏入官宦人家的门槛。

但柳氏父子的官太小了。

柳佩玉能嫁入霍家,究其根本是托了赵氏的福。

而柳佩玖呢,只是个庶女,跟赵氏没有半点血缘关系。

唯一能当做资本的,就是她从小在安国公府长大,养在唐元贞跟前,与唐宓这个未来侯夫人情同姐妹!

第290章 姐妹

“有三个人选,”

李寿放下手里的棋子,从袖袋里掏出一张折好的纸,递给了唐宓。

唐宓接过来,展开,只见上面写了三个人名,人名后则是该人简短的介绍。

“孙仁杰,冀州人士,年二十,今年新科进士,现任大理寺主簿;”

“李敬策,长安人士,年二十一,现任千牛备身;”

“周浩,齐州人士,年二十三岁,现任右卫校尉。”

唐宓一眼就将几人的资料记住了,但她还不需要更详尽的介绍:“这三人都是什么情况?”

李寿缓缓道:“孙仁杰出身益州的庶族地主,家产颇丰,他是他们家唯一一个考中进士的人,上头有两个兄长,家里的关系比较简单。”

唐宓点了下头,唔,读书人,殷实的大地主,不是长子,无需承担太多责任。

现在在大理寺做官,正好在她阿爹的统辖范围内!

李寿隔空点了点第二个人,“李敬策,我们李家的旁支,虽是个庶子,但也是家中唯一的儿子,他们那一支人丁不是很兴旺,家资尚可,前两年我帮忙安排他进了千牛卫。”

唐宓暗暗琢磨,这人倒是占了个世家的名号,且能走李寿的门路,显见不是个“唯姓氏论”的装逼世家子。

只是,这人丁不旺就表明他的妻子要背负生育的大责任。

李寿吃了碗茶,再说第三个人,“周浩原是个普通农户家的儿子,从府兵做起,跟随蒋大将军征战西北,颇立了些战功,回京后,直接调入右卫做校尉。家里有父母兄姐和弟妹,不过家人都在齐州老家。”

唐宓眼睛一亮,噫,这人似乎不错。

出身虽低微了些,但凭借自身的能力得到现在的一切。

有家人,却不住在一起。

至于家产,李寿虽没有明说,但唐宓知道,打仗这种事,还是挺能赚钱的。

蒋忠不是个刻薄麾下军卒的人,一旦有了战获,肯定会按照功劳、官阶进行分配。

周浩能入十六卫且做到了校尉,足见他在军中就有官职,那么分得的银钱也不会少。

如果让她选,她可能会偏向周浩。

不过,要嫁人的是柳佩玖,唐宓不能代她决定。

“很好,我替阿玖谢过十八郎。”

唐宓将纸重新折好,放进袖袋里。

“她也不必谢我,赶紧嫁出去才是正经。”

李寿连连摆手,一副送瘟神的模样。如果柳佩玖能早点嫁人,他给添点嫁妆都乐意。

唐宓知道李寿嫌柳佩玖碍眼,而柳佩玖又吐槽李寿老牛吃嫩草,两人是互看不顺眼,偏偏在关键时刻却给对方说好话、帮大忙。

想到这两只的相处模式,她就忍不住笑,“其实,你也应该谢谢阿玖,若不是她提议开这个店,咱们也不可能经常在这里见面。”

随着婚期的临近,王怀瑾两口子以及王令齐几人防李寿跟防贼一样。

根本不让两人有单独相处的时间。

每每两人出行,身边必跟随着好几个客女、丫鬟,而这些人,无一不是唐元贞指派的。

弄得李寿很是郁闷,偏又不敢说什么。

自从唐氏布艺开业后,唐宓偶尔会来铺子里查看,李寿呢,这次回京参与分家,圣人给了他十天假。

这十天时间里,他便每天都来店铺报道。

二楼的游戏室和棋牌室很是热闹,他和唐宓便在茶室吃茶下棋聊天。

不知不觉间,大半天的时间就过去了。

没人打扰,两人可以尽情的说一些甜蜜的话,这感觉,别提多爽了。

想到这些,李寿不禁点点头,“也是,还真多亏了她。”

“阿嚏、阿嚏、阿嚏~~”

被人念叨的柳佩玖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她揉了揉鼻子,有些无奈的嘟哝:“到底是谁啊,这般想我?”

店里的女伙计笑着凑趣,“许是东家的父母姐妹想您了吧。”

她们都是王家的仆役,自然知道柳佩玖在王家客居了好多年。

说这话,多少有些违心,跟多的,还是她们想讨好柳佩玖。

柳佩玖笑得没心没肺,“嗯嗯,可能是我姨娘和阿姊想我了。”至于柳家的其他人,估计都忘了还有她柳佩玖这个人吧。

正想着,外头进来几个年轻的小娘子。

柳佩玖见状,赶忙冲着几个女伙计使眼色。

女伙计们会意,纷纷上前去招呼。

柳佩玖则想往二楼去。

只是,她刚转身,便听到一声有些熟悉的声音喊道:“咦,柳佩玖?!”

声音里带着疑惑,显然说话这人并不能确定是不是柳佩玖。

柳佩玖转过头,顺着声音看过去。

看清说话那人的相貌后,她愣了愣,这人看着很眼熟,只是一时想不起是谁。

柳佩玖打量来人,那人也在观察柳佩玖。

她上前几步走到柳佩玖近前,上上下下的将柳佩玖看了遍,然后酸溜溜的说道:“怎么,几年不见,不认得自己的亲姐姐了?”

姐姐?

“你是佩芳姐姐?”柳佩玖迟疑的问道。

“哟,还记得我啊,”

柳佩芳仔细端详着柳佩玖,见她一身时下最流行的七间破裙,头上、脖子上、腕子上都带着赤金首饰,再配上她粉嫩白皙的面庞,愈发显得尊贵。

柳佩芳见柳佩玖这般富贵的模样,心里很是嫉妒。

明明都是柳家的庶女,自己在家里过着窘困的生活,而柳佩玖却能在安国公府这样的富贵乡里过好日子。

同样都是庶女,自己要想方设法的讨好嫡母、甚至嫡母身边的下人,而柳佩玖却能恣意张扬的当大小姐!

“你也来逛东市?怎么不见唐家小娘子?”柳佩芳满心嫉妒,说出的话也怪里怪气。

“是啊,我来东市随便看看,”

柳佩玖单纯,却有种动物天生的直觉,别人对她是善意还是恶意,她十分清楚。

很明显,面前这个便宜姐姐,对她并无善意!

“哎哟,阿芳,你认得这位柳小娘子?”

跟柳佩芳同来的小娘子走了过来,故作惊讶的说道:“瞧我,你也姓柳,和柳小娘子同姓哩,莫非你们是姐妹?”

柳佩玖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

果然,就听那个小娘子说:“阿芳,你这个妹子可了不得啊,瞧见这个唐氏布艺了没有,这间铺子便是你妹子的产业哩!”

第291章 心结

“什么?这、这间铺子是你开的?”

柳佩芳的眼睛都要凸出来了,不敢置信的看着柳佩玖。

喊完这句话,她又反应过来:不对啊,这间唐氏布艺怎么可能是柳佩玖开的?

别人不知道柳佩玖的底细,她还不清楚吗?

柳家本是普通乡绅,在老家或许还能称得上一句大地主,可在京城,根本就算不上什么。

如今整个柳家,全靠嫡母的嫁妆过活。

柳佩玉是嫡母唯一的女儿,在柳家的时候,也没有过得多么豪奢。

顶多比庶女们多一份嫡母的贴补,撑破天也就每个月几贯钱。

后来,嫡母将柳佩玉送到王家,柳佩玖厚着脸皮跟了去,两人这才过上了真正小贵女的生活。

但,人家安国公府也不是冤大头,可以帮忙养着表小姐,吃穿用度都不会委屈了。

可也不会拿出大把的银钱供个毫无血缘关系的柳家庶女开铺子!

“……这个,”柳佩玖不知该说什么。

承认吧,又恐消息传回柳家会引起波澜;想否认,她实在不是个爱说谎的人。

倒是柳佩芳身边的小娘子又开了口,“听说这间铺子是安国公府的小娘子唐三娘的产业,不过还有两个合伙人。”

那位小娘子故意看了眼神情不自在的柳佩玖,扭头对柳佩芳说:“你的这位妹子应该是那两个合伙人中的一个。”

如果没有关系,柳佩玖绝不会整天泡在铺子里,而那些女伙计也不会唤她“东家”。

“唐三娘子?”柳佩芳似乎想到了什么,满脸的嫉恨,“你总是这样!哼,在家的时候扒着母亲和阿玉,阿玉去外家小住,你也要巴巴的跟着,硬是赖在王家过好日子。”

柳佩玖本是个简单的人,当初她之所以会喜欢嫡姐,主要是受《红楼梦》影响。

因为她觉得,嫡姐不管是从相貌还是气质,跟后世那位饰演林妹妹的演员一模一样。

所以柳佩玖见到柳佩玉的第一眼,就喜欢上了她,觉得她就是自己心目中的林妹妹。

作为林妹妹的铁粉,她自然要跟在偶像身边。

可现在一听柳佩芳这么说,柳佩玖竟有种错觉:她,柳佩玖竟是这般处心积虑、心思不纯的人?

“阿玉出阁了,你又攀上了唐三娘子,靠着人家,继续赖在王家,”

柳佩芳越说越气,清秀的五官扭曲得厉害,“现在更好了,竟是诱骗人家给你开铺子,你、你……柳佩玖你也太无耻了!”

柳佩玖的小脸瞬间没了颜色,她、她无耻?

她对猫儿姐姐的感情不纯粹?

她想利用猫儿姐姐?

柳佩玖越想越厌弃自己,她竟是这般厚颜无耻的人,根本不配猫儿姐姐对她这么好!

“这是怎么了?”

唐宓从楼上走了下来,见柳佩玖双眼空洞无神、小脸惨白,顿时吓了一跳,快走几步来到近前,“阿玖,你没事吧?”

“我、我没事!”柳佩玖回过神来,抬眼便看到唐宓满眼关切的样子,鼻子一酸,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呜呜,她好坏,真的好坏。

猫儿姐姐,你不要对我这么好,不值得!

柳佩玖像个做错事的小猫,想依偎到唐宓身边,可又觉得自己不乖,不敢靠近!

“还说没事,手这么凉!”

唐宓攥住柳佩玖的手,一摸,冰凉。

唐宓赶忙迭声命人倒来热热的茶汤,亲手端着茶盏递给柳佩玖,“阿玖,快喝点儿茶汤。”

这孩子,刚才还好好的,怎么这会儿就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唐宓多聪明的人啊,目光一扫,便发现了柳佩芳以及她同行的小娘子。

最后她的目光直接落到柳佩芳的脸上。

这人的脸上有着明显的心虚与愤恨。

且看她与阿玖有些相似的眉眼,唐宓想都不用想就猜出了她的身份:柳家庶女,阿玖的异母姐妹!

“你是——”虽然已然猜到了对方的身份,但唐宓还是装着疑惑的样子。

唐宓素来随性,但她那贵女的气质是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

哪怕她很是平常的一个表情,在柳佩芳这样没见过大世面的低级小官家的庶女看来,也是气场满满。

柳佩芳下意识的后退两步,而后才醒过神儿来,赶忙屈膝行礼,“柳佩芳见过王家表姐。”

唐宓点了下头,“你是阿玖的——”

不提柳家,自提柳佩玖,也就是说,在唐宓眼中,柳佩玖的分量更重一些。

柳佩芳却没听出唐宓话里的玄机,赶忙点头,“我是阿玖的姐姐。”

唐宓笑着说道,“既是阿玖的姐姐,来了店里,自不能慢待了。你们来这里是想买玩偶吧,看中哪一款,直接拿走便是。”

说完这话,她便不再跟柳佩芳说话,转头看向柳佩玖,“阿玖,你的脸色看着不太好,咱们还是先回去吧。”

“哦,好!”

柳佩玖心里很乱,根本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唐宓说什么,她便习惯性的答应下来。

“你们请随意,我们先走一步!”

唐宓矜持冲着柳佩芳点点头,然后拉着柳佩玖的手离开了铺子。

至于李寿,早就从窗户上跳了下去,这会儿正牵着马,在门口等着她们。

唐宓和柳佩玖先后上了马车,李寿骑上马在车旁护着。

马车晃动,柳佩玖的神情却还是很恍惚。

“阿玖,到底怎么了?”唐宓很担心,低声问道。

“猫儿姐姐,”柳佩玖犹豫好久,还是开口了,声音非常干涩,“你、你是不是觉得我是个心思深沉、目的不纯的人?”

唐宓一怔,旋即笑了。

很好,她知道阿玖为何会这般怪异了。定是她那个心怀嫉妒的姐姐说了什么,而这个傻孩子竟当了真。

柳佩玖仿佛读懂了唐宓的表情,低低的说道:“不怪佩芳姐姐,就算今天她没说那些话,我、我心里也有些疑问——”

没错,自从开了唐氏布艺这间铺子后,柳佩玖便有了心结——她处处得猫儿姐姐的好,是不是在利用猫儿姐姐?

唐宓看柳佩玖低眉耷拉眼的样子有些心疼,拉住她的手,轻声道:“对不住,阿玖,我竟不知你背负着这样的心结!”

第292章 选择

“阿玖,我问你,咱们两个谁聪明?”

唐宓伸手抬起柳佩玖的脑袋,故作正经的问她。

“呃,”这个问题柳佩玖真不想回答,因为答案显而易见,“当然是猫儿姐姐你聪明!”

唐宓可是名冠京城的神童、才女,说她一句京城第一聪明人,一点儿都不为过。

柳佩玖一想到唐宓的聪明绝顶,眼睛就变得格外明亮,一扫刚才的颓然,一副与有荣焉的得意模样。

“既然是我更聪明,那么你若是耍个小手段、小心机,我岂会看不出来?”

唐宓故意拿智商说事儿。

柳佩玖有点儿小郁闷,可还是诚实的点头,“我骗不过猫儿姐姐。不对不对,我不会骗猫儿姐姐的。”

唐宓一歪脑袋,“是啊,你聪明不如我,更不会诚心骗我,哪里来得‘目的不纯’?”还利用?唉,这傻孩子真是想太多了!

“可、可这些年,我、我,阿姊都出嫁了,我却还住在王家——”住得名不正言不顺啊。

柳佩玖被唐宓说得词穷,可又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想说出来,偏又说不明白。

唐宓抿了抿嘴,略带歉意的说道:“阿玖,对不起,都是我不好。”

“哈?”柳佩玖瞪大了眼睛,不明白猫儿姐姐为什么向她道歉。

“我是个清冷的性子,不爱与人交往,”实在是她太聪明,知道得太多,跟一般同龄人很难愉快的相处。

不管是王家还是唐家,都不是普通人家,与他们来往的也大多是豪门、世家。

这些人家的小娘子又个个尊贵,从小娇养,哪怕明面上表现得再淑女,骨子里的彪悍是与生俱来的。

跟这样人家的小娘子相处,需要懂得策略,有时还需要相互退让、相互迁就。

可唐宓那性子,说得好听一点儿叫“不食人间烟火”,说得难听一点儿就是“不通人情世故”。

放在后世还有个说辞,叫智商高、情商低!

在自己家里,人人都宠着她,就算她情商低得吓人,也不会怎样。

可放到外面,就不太好了,毕竟不是人人都是唐宓她妈,没人会无原则的纵容她。

同龄的小娘子就更不用说了,一个弄不好,得罪了人,唐宓还不自知。

举个例子,小贵女们聚会,大家比拼才艺,别人需要努力比拼才能得到名次。

唐宓倒好,一出手就是碾压。

一次两次人家还能忍受,次数多了,谁能乐意?

都是娇养长大的小贵女,谁愿意平白无故被打击?

若是有意藏拙,唐宓的名声已经响彻京城,才艺比拼她会输?

傻子都不信!

人家小贵女也都是骄傲的,输了也就输了,可被人故意相让才能赢,更伤自尊。

而唐宓的性子也不会故意放水。

所以,小伙伴们根本就不能跟她愉快的玩耍!

很早的时候,唐元贞就发现了女儿的这个问题,可强压着女儿让她学会世故,唐元贞又不忍心。

可看着女儿孤零零的一个人在书房里看书,唐元贞更心疼。

正在她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柳氏姐妹出现了。

尤其是柳佩玖,活泼、单纯,且心地善良,正好跟唐宓做玩伴儿。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说出来可能会伤人心,但却是事实:柳佩玖出身卑微,就算唐宓无意间得罪了她,她也不会(或者说是不敢)跟唐宓计较。

几年时间下来,事实证明,唐元贞的这个选择十分明智。

柳佩玖也确实成为唐宓最好的玩伴儿。

且因着柳佩玖的活泼开朗,唐宓也不再像小时候那般“孤高”。

或许还做不到长袖善舞,但能够与人正常交流,而不是一两句话就把天聊死,那就足够了!

正是因为这些,唐元贞才会在柳佩玉出嫁后继续留柳佩玖在王家住,也愿意让她跟唐宓一起开铺子。

现在,更愿意亲自给柳佩玖相看亲事。

“……说起来,竟是我利用阿玖良多,阿玖,对不住!”唐宓情商低,但智商高啊。

更多时候,她道理都懂,只是实际操作起来,却控制不住自己。

柳佩玖对她的帮助,她心里十分清楚,所以才会更加喜欢柳佩玖。

“不不,话不是这么说的,”柳佩玖听明白了唐宓的意思,连连摆手,“我原本就知道来王家是给你当玩伴的,所以,根本就谈不上被你利用。”

如果“被利用”就是吃好穿好玩好,还能体验贵族生活,她宁可多被利用几回。

“那么我也知道阿玖想跟我合开店铺是因为手头紧,更谈不上利用啊。”

唐宓摊了摊手,满脸的无辜。

是呀,彼此都知情知底,又何来“利用”一说。

柳佩玖张了张嘴,呆呆的看着唐宓。

唐宓也看着她。

一对小姐们对视良久,忽然,扑哧扑哧都笑了起来。

什么利用,什么目的不纯,她们本就是好姐妹,相互帮助、相互扶持,不是应该的吗?

只有内心肮脏的人才会看什么都觉得不干净!

柳佩玖的心结解开,立马又恢复了往日的活泼。

“猫儿姐姐,今天李十八又带来什么八卦啊?”

这都好几天了,每天李寿都到布偶店报道,带来了不少新闻、八卦。

唐宓从中挑着一些算不得机密的,悄悄与柳佩玖分享。

对于那些上流社会的八卦,柳佩玖还是十分期待的。

“八卦没有,相亲单子倒是有一张,你看吗?”

唐宓戏谑的说道。

“相亲单子?什么相亲单子?”

猫儿姐姐都定亲了,王家那两位庶女也都说了人家,到底谁要相亲?

柳佩玖忽的瞪大了眼睛,一根手指反过来指向自己。

唐宓慢慢的点头,可不就是你嘛。

轰~~

柳佩玖的脸红得像火烧,口干舌燥的说不出话来。

“阿娘已经刚跟姑母说过了,姑母请阿娘帮忙给你相看。我这里有三个人选,你先看看。”

唐宓见柳佩玖难得的露出羞涩的模样,也就不再逗她,从袖袋里掏出那张纸,递给了柳佩玖。

柳佩玖羞得头都要抬不起来了,但还是接过了那张纸,展开,仔细的看着。

唐宓将李寿说的情况一一跟柳佩玖复述一遍,很客观,没有掺杂一丝的私人感情。

柳佩玖脸上的红潮渐渐退去,她开始理智的思考。

良久,她指着周浩的名字,轻声道:“猫儿姐姐,我、我能见见他吗?”

第293章 报复?

“没想到,阿玖最终还是选择了周浩。”

还是唐氏布艺的二楼,唐宓和李寿凭窗而坐,每人手里一杯香茗,一边轻啜着,一边随意的聊天。

“周浩很不错,”李寿十分中肯的说道,“阿玖能选择他,显然是用了脑子。”

柳佩玖给李寿的印象永远都是天真烂漫、憨吃憨玩,可她在终身大事的选择上,着实让他刮目相看。

“三人中,周浩的条件貌似最不好,其实最适合阿玖。”

李寿手指轻轻摩挲着茶盅的花纹,缓缓道:“孙仁杰,祖上几辈子都在田里刨食,好容易出了他这么一个读书人,他便是全家,乃至全族的大功臣,其稀罕程度不亚于凤凰蛋。”

所以,孙仁杰在家人心目中便是千好万好,慢说柳佩玖这么一个小官人家的庶女了,估计就是公主、郡君都未必能配上的他。

哪怕现在借着李寿的势嫁入了孙家,以后的日子也不好过。

“李敬策,虽是你们李家的旁支,但到底是世家,那种世家特有的优越感和尊贵是刻到骨子里的,”

唐宓接着李寿的话,继续分析,“如今李敬策需要靠你扶持,所以看在你的面子上会娶了阿玖,但以后——”

李敬策在仕途上有所进益后,谁又能保证李敬策会对柳佩玖这样一个庶族出身的庶女继续好下去?

说一千道一万,柳佩玖的出身是个硬伤。

即使她是唐宓最好的姐妹,可到底不是血缘至亲,在婚姻市场上,很没有竞争力啊。

选来选去,还是周浩最合适!

“出身卑微,家里人都是老实的农户,”

李寿喝完手里的茶汤,抬手拎起茶壶,给唐宓和自己添了点茶,接着说道:“他们这样的人,一辈子都没有走出过自己所住的县城,生平见过最大的官就是县里的捕头。”

所以,柳佩玖这个京城小官的女儿,在他们眼中便是尊贵无比的千金小姐。

更不用说,这位大小姐还是在国公府长大,是未来侯夫人最好的姐妹。

这样的身份,在一众没见过世面的农户们眼中自是高高在上、遥不可及,哪怕是周浩的父母,也不敢仗着辈分压制柳佩玖。

“最妙的是,周浩不是个拎不清的人,他很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说到这里,唐宓禁不住笑了,脑海里浮现出柳佩玖羞答答的跟自己讲述她与周浩的谈话内容。

“猫儿姐姐,周浩说了,他们家一共四个儿子,他排第三,原本朝廷征发府兵根本就轮不到他,他大哥二哥都不想去,是他爹娘硬逼着他代替兄长去的,”

柳佩玖双眼亮晶晶的说道,“周浩说了,战场上他九死一生,拼掉半条命才换来现在的一切。他的官职、财产,都与父母兄弟无关,当年代兄上战场,他已经还了父母、兄弟的情谊,所以现在他不欠他们了。”

“周浩还说,他以后的日子里只有妻子、儿女。家中长辈他会奉养,但也仅止于奉养父母。”兄弟什么的,还是靠自己吧。

“周浩还说了,他不是家中长子,父母不会跟着他,所以——”她一过门就当家,上头无公婆掣肘!

“周浩……”

自从柳佩玖跟周浩见过几次面后,她的嘴里翻来覆去的就是“周浩说”、“周浩还说”!

明明在这之前,柳佩玖张口闭口都是“猫儿姐姐”的!

想到这里,唐宓不禁有些泛酸,暗搓搓的想着要不要给周浩那厮找点儿麻烦?

一个黑大傻粗的兵汉,居然这么巧言善辩!

唐宓这边有点不待见周浩了,李寿那边始终不待见柳佩玖,如今终于把这个粘人精甩了出去,他别提多畅快了。

心里暗暗给周浩记了一功:嘿,小子,干得不错,继续努力哟!

“不管怎么说,阿玖喜欢就好。”李寿不着痕迹的转移话题,“对了,粮食收购的怎么样了?”

提到正事,唐宓顿时收敛了轻松的神情,认真的说道:“一直在收购,唐管事那边已经收了三万石,到年底应该能凑够五万石。”

唐宓忽的意识到李寿为何会这么问,忙低声问道:“怎么?外面的情况不太好?”

李寿放下茶盅,捏了捏眉心,“嗯,太子和我假借安装水车的名义,在京畿十几个县城寻找水源,打深井。但合适的水源真的不多。”

唐宓微微叹了口气,人在天灾面前,实在是太弱小了。

李寿道:“太子已经给阿舅上了密折,建议来年的时候多种一些抗旱的作物。”

虽然还没到隆冬,但李寿和唐宓都感觉到了,今年的秋天都不是很冷。

如今已经快十月了,放在往年,都已经下了初雪,可今年,竟是和煦得宛若阳春。

天气,不正常啊!

看来明年的旱灾、蝗灾不可避免了。

这对准小夫妻,齐齐陷入了沉默之中。

他们再聪明也只是肉体凡胎,左右不了老天爷。

沉默良久,李寿试着调节气氛,“好了,不说这些了,家里这几日正在重新修整庭院,猫儿,你对咱们的院子可有什么想法?”

二百年没分家的李家,终于分家了。

呼啦啦的近五分之四的人都搬了出去,原本拥挤不堪得李家瞬间变得空荡荡。

也不对,人是走了,可这些年加盖的房屋、院落还在。

密密麻麻、窄仄不堪的小院,着实破坏了李家大宅的美感。

李寿跟老祖宗商量了一番,决定在李寿大婚前将整个李家重新归置一番。

那些小院子、加盖的房子、分隔的墙,该拆的拆,该整合的整合。

为了让猫儿一过门就有个良好的居住环境,李寿再次发挥土匪精神,从工部打劫了一位善园林规划的员外郎。

硬是气得在京郊修帝陵的二皇子直跳脚。

二皇子现在正苦哈哈的带着工部的一众官员在帝陵挖土方呢,人手原本就缺,结果李寿倒好,今天抢个员外郎,明天又“借”走几个能吏。

逼得二皇子那般注重自己形象的人,都忍不住在人前大骂李寿“混蛋”,恨不能立时报复回去。

二皇子暂时拿李寿没办法,却有个人已经等不及的要给李寿“好看”了……

第294章 打上门来

李家大宅一共三路五进。

中路的正中是百忍堂,历代家主居住的正堂。

过去是李家老祖宗住在这里,如今李祐堂正式搬了进去。

李其琛作为嫡长子,他们一家住在了东路。

李其琛和萧氏夫妇住在中心位置的大院子,名曰榕院,因为院中种着一株百年榕树。

据说这棵榕树是李家某位先祖在南边做官的时候带回来的,没想到竟能成活,且一种就是近百年。

李家都觉得这棵榕树受上苍庇护,生命力旺盛,所以这个院落,一般都是李家的继承人居住。取的就是这棵榕树枝繁叶茂的好兆头。

李其琛的弟弟李其璜则住在西路。

时间进入十月后,整个李家便重新划分完毕。

各自的院落也开始修整起来,百忍堂和祠堂不用动,需要修建的是东路和西路。

尤其是东路,当初李祐堂还没有搬去百忍堂的时候,他这一房便挤在东路,额,三分之一的院落。

而二房、三房、四房则占据另外三分之二。

说实话,李祐堂这一房的人丁算不得多兴旺。

他与嫡妻柳氏共育有两子两女。

长子李其琛娶了两次亲,膝下只有二子一女。

次子李其璜好些,嫡出加上庶出,一共有四子三女。

但跟人家二房、三房、四房相比还是少太多,否则李寿也不会在同辈中排行十八。

这么多人挤在东路,可想而知,需要加盖多少房子。

如今人都搬走了,留下了大大小小很不规整的房屋,这让萧氏看着很是不舒服。

没说的,一个字:拆!

还有一个原因,李寿作为嫡长孙,年底就要成亲了,也需要给他规划处一个较大的院落,然后重新装修。

对此,萧氏却并不积极。

距离李寿的昏礼不足三个月了,按理说,男方应该给女方提供一个新房结构图,并且请女方去男方家里丈量,以便女方准备陪嫁家具及摆设、器具。

作为李寿名义上的母亲,也是榕院的女主人,萧氏仿佛忘了这件事。

整日里忙着规制其它的院落,比如她儿子的槐院,女儿的芙蓉院,独独落下了李寿的桂院。

“公主,距离十八郎的昏礼就剩两个月了,桂院还没有归置,这、这不太好吧?”

董宫女犹豫了好几天,终于还是把这话说了出来。

她是萧氏的心腹,事事为她考虑,自是不想萧氏落人口舌。

“哼,”萧氏冷哼一声,凉凉的说道:“他李十八不是厉害嘛,眼中更是没有尊长,我又何必上赶着帮他?”

一提李寿,萧氏就会想到那日他板着一张脸威胁自己的场景。

她可是李寿的继母啊。

是,她确实没有生养过他,但继母也是母,是尊长,他却用那般不敬的口气跟她说话。

真真是没有规矩。

更让萧氏难以释怀的,是李寿竟逼着她三个月之内嫁掉自己的宝贝女儿。

三个月啊,想找个四角俱全的好人家何其困难?

李寿,他分明就是想毁了二十四娘一辈子的幸福。

萧氏这辈子就生了一儿一女。

特别是女儿,是她三十岁才怀上的,生的时候十分艰难。

挣命一样才生下的女儿,一落地还不足四斤,瘦瘦小小的一团,她费了多大的心血才将女儿养得健健康康、活泼可爱?

萧氏怎么疼女儿都觉得不够,又怎能容忍有人如此轻贱、糟蹋她?!

李寿,我绝不会放过你!

萧氏握紧拳头,寸许的指甲在柔嫩的掌心掐出一个个的小月牙。

她眼底闪过愤恨,心里更是无比快意:李十八,你想顺顺利利、风风光光的把唐三娘娶进门?做梦!

萧氏打定主意,李寿磋磨她的二十四娘,她便为难他的婚事,看谁耗得过谁!

董宫女却有些担心,“公主,郎君那儿恐怕不好交代啊。”

李其琛对李寿这个儿子有多看重,别人不知道,萧氏主仆却十分清楚。

李寿今年二十六岁,才张罗成亲,李其琛对李寿的昏礼非常重视。

他不止一次的对萧氏说,定要将这件事办圆满了。

李家能这么迅速的分家,李其琛面上不显,私底下却动了不少手脚。

他瞒得过李家上下,却瞒不过萧氏这个枕边人。

李其琛为何这么着急轰族人走?

还不是李寿说了句“不想住窄仄的小院子”?

李家住得拥挤,这种状况都持续了近一百年。

萧氏嫁过来后也没少抱怨,可李其琛都似没有听到。

怎么到了李寿这儿,李其琛就能费尽心思的帮他谋取更好的居住环境?!

还有李寿定亲的这几年,极少外出交际的李其琛硬是出了家门,想方设法的往王怀瑾身边凑。

他这又是为了什么?

还不是想帮儿子在未来泰山面前刷好感度?

……每每想到李其琛为李寿做的那些事,萧氏的心就一阵阵的抽疼,嫉妒、不甘、不平等等负面情绪全都涌了上来。

“交代?要什么交代?二十四娘的事,他还没给我一个交代呢。”

萧氏险些咬碎一口银牙,恨声说道:“她平阳的儿子就恁般尊贵,我的女儿就合该被人轻贱?”

董宫女一听萧氏提到了平阳,不好再劝,因为她知道,平阳一直是自家公主心里的一个结。

这都二十多年了,还没有解开!估计未来的日子里,也不会解开了!

不得不说,董宫女有乌鸦嘴的潜质。

她这边刚想着自家公主和平阳的恩怨,那边平阳就打上了门来。

平阳穿着火红色的胡服,手里拿着鞭子,傲然站在李家大宅门口。

“把李其琛给我叫出来!”平阳毫不客气的对门房说道。

门房心里打着鼓,脸上陪着小心,做出恭迎的姿态:“长公主,请!”

“我郑攸宁发过誓,今生今世绝不再踏入李家半步!”平阳淡淡的说道,语气里没有怨恨,只是很平静的陈述一个事实。

“……”门房却暗自咋舌,这得多大的恨啊,时隔二十七年都未能化解。

“叫李其琛出来!”平阳再次要求道。

门房无措的看了眼管事,管事无法,只得捏着鼻子进了内宅。

二十多年前,李家要还是郑寿的李寿“归宗”,平阳险些将李家大门给拆了。

当时这位管事就在场,平阳那彪悍的样子,他至今都记忆犹新。

为了避免这位再暴起砸门,管事还是赶紧去找主子吧……

第295章 撕破面皮

“阿宁,哦不,长公主,你找我有什么事?”

李其琛脚步匆匆的走了出来,许是太急了,竟是连帽子都没戴好。

不过他长得好,就是歪戴着帽子,也没有流里流气的感觉,反而戴出一种别样的风雅。

此时,李家大宅门口已经围拢了不少吃瓜群众,他们一个个心怀八卦,热切的看着事态的发展。

大新闻哎,这可是本年度最劲爆的大新闻,铁娘子郑攸宁和千年世家子李其琛又扛上了!

要知道,这对曾经的夫妻不知掀起了多少次风波。

二十七年前被逼和离,骄傲入骨的郑攸宁走出李家大宅的那一刻,绝决的说了句:有生之年,我郑攸宁绝不再踏入李家大宅半步!

二十年前,在舅家养得好好的儿子李寿,硬是被李家老祖宗要求归宗,郑攸宁拿着大刀几乎将李家的大门给砸了。

这是郑攸宁第三次跟李家发狠,只是不知道,这次是为了什么。

眼见男猪脚出来了,吃瓜群众们纷纷睁大了眼睛,唯恐错过任何一个精彩片段。

“当然有事,你自己做了什么,难道自己不清楚?”

对于前夫,不管是当年还是现在,平阳都生不出怨恨,更多的是失望。

这个男人白长了一副好皮囊,性子竟是这般软弱、没用,连自己的妻儿都护不住!

还是到了后来,李其琛顶住家族的压力保住了萧氏,多少让平阳高看了两眼——还有救,没有窝囊到底!

李其琛还真不知道,不过他聪明,略一思索便知道了平阳的来意,“可是为了十八郎的婚事?”

他们夫妻之间唯一的牵绊就是李寿。

平阳打上门来,十有八/九是为了他。

而现在李寿最要紧的事,便是他的昏礼。

李其琛想了想,似乎一切都很顺利啊,他为了让儿子儿媳住得舒心,特意将东路除榕院外最好的院子桂院分给了李寿,还反复叮嘱萧氏好生归整——

等等,萧氏?

李其琛猛地想到了某种可能,脸色顿时变得有些难看。

“看来你终于想到了,”平阳嗤笑一声,冷冷的说道:“我把话放到这里,你李家若是不想给阿寿准备新房,我的公主府还空着呢,另外圣人赐给阿寿的安西侯府也还空着。”

“不是,长公主,这事有误会——”李其琛赶忙解释道。

平阳一摆手,“是不是误会,你我心知肚明,你也不必为那人描补。”

“阿寿孝顺长辈,顾念家族,这才舍弃御赐侯府回李家,结果呢,你们李家还闹出这么一出!”

“腊月初九便是阿寿的昏礼,可你们连房舍都还没有准备妥当,也不通知安国公府来丈量房屋……”

“李其琛,你们李家到底还想干什么?不想让阿寿在李家成亲?”

当然想!

李家撵谁,都不会把李寿推出门,真正动手脚的是萧氏!

李其琛闭了闭眼睛,暗地里耍小手段的是萧氏,但这锅李其琛却只能咬牙背上。

夫妻同体,萧氏犯的错,他也有份!

深深吸了口气,李其琛郑重的说道:“长公主,这事是我疏忽了,对不住阿寿,你放心,我这就命人去安排,断不会让阿寿的昏礼有任何闪失!”

“哼,希望你说到做到!”

平阳冷哼着丢下这句话,转身就要走,临走前,她低声说了句:“李其琛,你懦弱了一辈子,如今阿寿都要成亲了,你、别再让人瞧不起了!”

瞧不起?!

是了,自己当年那样没用,难怪阿宁会瞧不起他!

李其琛眼底满是悲哀,木然的看着平阳扬长而去。

榕院。

萧氏刚刚从芙蓉院回来,屁股还没坐稳,一个小丫鬟便匆匆的跑了进来。

“不、不好了,公主,平阳长公主打上门来了。”

小丫鬟还没等站稳,便急吼吼的喊道。

“什么?你说什么?”

平阳?

萧氏猛地一惊,脸色也有些难看。

该死,她怎么把这个野蛮的女人给忘了?

她在婚事上卡了李寿的脖子,原以为李寿会来闹,她也已经想好了对策。

是,李寿拿住了二十四娘的短处,可她手里也不是没有筹码。

桂院的事只是开始,接下来的昏礼,乃至成亲后她依然可以仗着婆母的身份压制唐三娘子……只要她萧氏愿意,可以拿捏李寿的地方还多着呢。

除非李寿不想顺利成亲,不想以后好好过日子!

万万没想到,李寿没动静,倒是把平阳这个煞星给招了来!

平阳和萧氏原本并没有什么恩怨,却因为先后嫁给了同一个男人,结成了一辈子都难以割舍的孽缘。

对于平阳,萧氏的感觉很复杂,从最初的怜悯,到现在的嫉恨,快三十年了,她都说不清她对平阳是个什么感觉。

但,一直以来,萧氏都觉得自己和平阳不会再有交集。

所以,她算计李寿的时候,也就没有考虑到平阳。

现在好了,她竟打上门来,萧氏本能的不想跟这个彪悍的女人对上。

就在萧氏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李其琛走了进来。

“郎君,她、她来了?”萧氏赶忙迎了上去,急急的问道。

“我说两件事,”李其琛看着萧氏,表情很是平静,说出的话语却让萧氏险些跳起来,“第一,尽快给二十四娘寻个亲事,若是不能在三个月之内出嫁,那就暂时去庄子上小住;”

“郎君——”你疯了?!

萧氏失声尖叫。

她明明已经哭得郎君心软了,同意暂缓二十四娘的“亲事”。

怎么转眼间就变卦了?

李其琛却丝毫不受影响,继续说道:“第二,十八郎的婚事你不必插手了,一切都由我阿娘出面。”

“什么?由阿、阿家出面?”

如果说第一件事让萧氏急得想跳脚,那么第二件事则让萧氏羞愤不已。

明明她这个继母还在,主持李寿婚事的却是大夫人柳氏,这、这任谁看了都会在心里暗笑她这个继母失职啊。

虽然萧氏确实不想管李寿的任何事,可不想管和不能管是有区别的。

一旦爆出她“不能管”的内幕,那、那她的名声——

萧氏的脸阴沉得吓人,这次,她的面皮被彻底撕了下来!

第296章 恨

“这件事我还没有告诉老祖宗,如果老祖宗知道,恐怕就不只是让阿娘代你出面料理婚事这么简单了。”

李其琛看着妻子因愤恨而扭曲的面庞,心底一片无力。

难怪阿宁瞧不起他,这辈子,他确实过得窝囊!

老祖宗?!

萧氏激灵灵打了个寒战,整个人都清醒过来。

是啊,她怎么忘了这一茬。

在李家老祖宗眼中,李寿是李家最出色的晚辈,是李家重新崛起的希望!

而她居然还想拿捏李寿?

萧氏悲哀的发现,哪怕她站着继母名分,也拿李寿没什么办法。

实力决定一切!

她萧氏是亡国公主,非但不能给李家带来助力,反而还有可能拖累李家。

反观李寿呢,自幼被皇帝舅舅养大,郑宥待他比亲儿子都亲。年纪轻轻便已经做到了侯爵。

李家日暮西山,而李寿却似朝阳冉冉升起。

这般明显的对比,慢说是重利益的李家老祖宗了,就是萧氏也知道该如何选择。

再一个,李寿不是失母的孤苦孩子,他有母亲,且还是个手握重兵的皇家长公主!

她萧氏想为难李寿,也要看人家的亲娘答不答应。

真若是把李寿逼急了,直接跑去侯府成亲,届时李家丢人,她萧氏也落不得什么好。

坏了名声是小事,惹怒了老祖宗,命能不能保住都不好说。

……这些,萧氏不是没想到,只是她一时被愤怒冲昏了头脑,这才做下蠢事!

深深吸了一口气,萧氏对李其琛道:“郎君,这件事是我做错了,求你原谅!不过,我还想求你一件事,别让阿家主持婚礼,可好?”

李其琛挑眉,看向她的目光满是审视。

萧氏用近乎发誓的语气说道,“我保证,定会把十八郎的婚事办得妥妥当当!”

李其琛没说话,似乎在犹豫。

萧氏脸上写满哀求,“郎君,咱们还有阿赫——”

她的儿子还没有成亲,若是她毁了名声,那阿赫还能娶得佳妇吗?

提到李赫,李其琛也有些心软了。

因着李寿要等唐宓长大,硬是将婚事拖后了十年。

这直接导致了他的弟弟李赫不能成婚。

次子二十多岁了,与他年龄相仿的堂兄弟都儿女成群了,次子却连个未婚妻都没有。

李其琛对李赫多少有些愧疚。

萧氏见李其琛动摇了,赶忙说道:“郎君,您再给我一次机会吧。这次我绝不会出任何纰漏。”

“唉,好吧,”李其琛无声的叹了口气,缓缓道:“希望你记住你说的话。”

李其琛放过萧氏,并不仅仅是因为李赫,更重要的是,李其琛不想自己这个家散了架。

李寿原就跟他们夫妻不亲近,如今他要成亲,诸事需要长辈操持。

李其琛便想着,如果萧氏能好好的操办李寿的昏礼,事事给他做足了面子,那么李寿必定要承萧氏一份人情。

不求他们像嫡亲的母子那般亲密,好歹也不要像仇人啊。

李其琛这辈子注定不会有什么作为,他仅剩的希望便是家庭和睦、儿女相亲相爱、家人相互扶持!

“郎君,请放心!”李其琛终于松了口,萧氏长长舒了口气。

当天下午,萧氏便命人去王家投了拜帖,想明日亲自去拜会唐元贞。

唐元贞收到拜帖,手指不停的摩挲萧氏的落款,暗自揣度她的来意。

昏礼的时间越来越逼近,李家却毫无动静,这已经引起不少人的非议。

什么“李家后悔了,不愿娶个寒门庶族女”;

什么“李氏不满王氏女”;

什么“王氏女行止不端,李氏不欲给她做脸”;

……

种种不堪的言论,目标直指唐宓。

唐元贞很是恼火,却按着没有发作,也拦下了要跑去跟李其琛理论的王怀瑾。

因为唐元贞想知道李寿将会有什么样的举动。

这小混蛋不是说爱猫儿超过爱自己嘛,哼,如今他的继母发难,连累到了猫儿,唐元贞倒要看看,李寿将如何解决此事。

三天!

唐元贞默默的在心里给李寿规定了期限,若是三天内他不能解决此事,那她就要重新审度一下他跟猫儿的婚事了。

就在唐元贞暗搓搓给李寿记小本本的第二天,唐元贞便听说了平阳大闹李家的消息。

唐元贞表示不错,李寿果然很上道。

继母为难他的婚事,他没有自己往上冲,而是请了跟继母同辈分却更有话语权的亲娘出面。

平阳前脚刚刚闹了李家,后脚唐元贞便收到了萧氏的拜帖,这两者——

唐元贞笑了,表示很期待明天跟萧氏的会面。

次日,一向低调的萧氏难得高调了一把,乘坐标有李氏家族徽章的马车,故意去朱雀大街转了一圈,然后才拐入王家所在的坊区。

沿途她还不忘让侍女们“悄悄”的散播消息:李家萧娘子要去王家商量昏礼事宜!

萧氏一路招摇,就差敲锣打鼓的对外宣布,李家很满意唐宓这个未来媳妇儿,她萧氏也很满意这么一个儿媳妇。

唐元贞早早派出了人,把萧氏出门到萧氏来到王家的整个过程都看在了眼里。

听到下人的转述,唐元贞愈发满意了。

萧氏来到王家,唐元贞也客客气气的将人迎了进去。

让一干想看李、王两家笑话的吃瓜群众很是失望。

一个时辰后,萧氏出了王家,唐元贞热情的将她送到二门外。

萧氏则满脸是笑,一副跟唐元贞相谈甚欢的模样。

更让不甘心的吃瓜群众们无比失望。

在围观人的注视下,萧氏优雅的上了马车。

落下车帘,萧氏的笑容便消失了,双手紧紧的握着,牙齿咬得咯咯响:“好个王家,好个唐元贞,我重华的赔礼也是你们能受得的?”

赔礼也就算了,最让萧氏不能容忍的是,唐元贞居然就大喇喇的受了她的礼!

还有唐宓——

现在李寿稀罕唐宓,事事都为她考虑,萧氏还不能拿唐宓怎样。

但她觉得“花无百日红”,再浓的感情也有变淡的那一天。

她会牢牢记着今天的羞辱,一旦唐宓被李寿厌弃了,她便会好好“回敬”唐宓。

是的,萧氏恨上了唐宓。

原因也简单。

因为唐宓不检点,勾搭二皇子,所以才引得二十四娘因妒生恨而办了糊涂事,最终惹来李寿的报复。

现在又是为了给唐宓做脸,生生把她萧氏的面皮撕了下来!

此仇此恨,真真是不共戴天啊!

第297章 歪打

萧氏拜会过唐元贞后的第二天,唐元贞便派人去李家大宅丈量房屋。

“……桂院是个二进的小院,正院中有棵桂花树,听李家的老仆说那棵桂花树已经有几十年的历史了,那个小院也因这棵树而得名。”

作为唐元贞的心腹,这次去李家,便有阿何带队前往。

回来后,她片刻不敢耽搁,事无巨细的将桂院的一切都说了出来。

王家上下,除了跟随太子在外当差的王令仪,几个主子全都在寸心堂,听着阿何回禀。

王令平看阿何说得口干舌燥,还十分体贴的给她递了一碗茶。

“多谢小郎君,”阿何感激的道了谢,几口将茶喝光。

她抹了把嘴上的水,继续说道:“正房三间,左右两间耳房,东西三间厢房,房舍虽小了些,倒还精致。”

“就是房舍有些旧,不过萧娘子说了,他们李家准备重新修整桂院,等咱们家三娘过门后,便可以住新房子。”

“桂院距离主院榕院并不远,后面便是李家的一处花园子,景致还行,就是旧了些。”

“……”

阿何拉拉杂杂说了许多,其中用的最多的一个词儿便是“旧”。

没办法,李家的家族历史太久远了,而李家大宅更是传承了几百年。

几次王朝更迭,李家都未曾受到冲击,祖宅也就完完整整的保存下来。

这样也就直接导致了一个结果:李家大宅从里到外都透着“旧”。

当然,你也可以说李家这是历史悠久、底蕴丰厚!

阿何是唐元贞的心腹,当然不肯长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哪怕在李家,她话里话外也透着一股子嫌弃。

“两进的院子确实小了些,”

赵氏说得比较中肯,“不过,李家不比别家,刚进门的新妇能有个二进的院子已经很不错了。”

唐元贞也禁不住点头,暗道:幸好李家分家了,否则她家猫儿嫁过去住得将会更加窄仄。

“是啊,院子小就小吧,只要好生归整,应该也能住。”

唐元贞接口道,“木料什么的,我早就攒着了,匠人也已经找好了,估摸一个多月就能完工。”

量好了尺寸,接下来就是定制各种家具、器具和摆设,以及整理嫁妆。

话说自打唐宓出生后,唐元贞两口子就开始给她攒嫁妆。

从珍宝首饰到好的布料,再到好的木材,只要相中了,两口子就赶紧买下来。

田产、铺子什么的,契纸攒了一匣子。

这还不包括兰陵唐氏的产业。

如果都加起来,慢说一百二十八台,就是两百五十六抬也打不住啊。

单单是藏书阁那一堆堆的古籍、珍本,就够装上几十口大箱子的。

弄到最后,唐宓看到那长长的嫁妆单子都有些咋舌,“阿娘,这、这也太多了。”

阿娘不会把国公府都掏空了吧?

唐元贞不甚在意的说道:“这还叫多?还要好些东西我没忘嫁妆单子上添呢。”

比如压箱的金子,她足足给女儿准备了一万两,全都埋在了陪嫁的一处小庄子上。

再比如藏书阁的唐氏藏书,落到嫁妆单子上只有寥寥几笔,而事实上,则是上万卷的书,她已经提前运到了陪嫁的五进大宅里。

还有……

唐宓听着听着都有些麻木了,好半晌才讷讷的说,“阿娘,银钱也就罢了,那些书,还是留给阿兄和侄子们吧。”

银钱没了还能再赚,可那些书却是万金不换的珍宝啊。

再者,家里的所有书全都印在了她的脑子里,她手抄一份带去李家也就罢了。

即使这样,她相信李家也会惊喜若狂!

“给他们做什么?这是唐家的藏书!”

王怀瑾坐在一旁乐呵呵的看着,听到女儿说这话,赶忙说道。

唐元贞笑着说:“已经给他们留了手抄本,这就足够了。原本还是让你带走。正如你阿爹所言,这是唐家的藏书。”

她占据了这具身体,就要承担这个身份的责任。

再者,她越是把唐家捧得高高的,她和她儿女的生活也将更加有保障。

毕竟这个时代,世家再衰败,还是有非常大的威慑力和影响力!

“阿娘放心,我、我定不会绝了唐家的传承!”

唐宓误会了,以为阿娘是放心不下唐氏,便郑重的表示她会做好唐氏继承人,将兰陵唐氏长长久久的传承下去。

“……”唐元贞见女儿误会了她的意思,她也没有多加解释。

转而继续跟丈夫商量着誊写嫁妆。

“阿爹,阿娘,我、我去铺子里转转。”唐宓实在听不下去了,总觉得父母太偏爱自己,心里隐隐有种对不住兄嫂、侄子的感觉。

唐元贞没说话,拿着毛笔的手胡乱摇了摇,表示自己知道了。

王怀瑾则笑眯眯的目送女儿出去。

待唐宓走出上房后,就听到背后的父亲悄悄跟母亲说,“猫儿喜欢动物,我在西北弄了几十匹马,不如再陪嫁猫儿几匹马?”

唐宓无奈的摇了摇头,心里却一片柔软,被父母宠溺的感觉,真好!

唐氏布艺二楼,李寿正拿着一份图纸仔细的研究着。

见唐宓进来,李寿忙冲她招招手,“猫儿,你来的正好,看看这份图纸可还满意。”

唐宓凑到李寿近前,仔细看了看,发现这是一份改造净房、浴室的设计图纸。

再一仔细看,这图纸很是熟悉,“这、这不是我揽月阁的房样子吗?”

“是啊,我特意问伯父要来的。”李寿点头,然后道:“桂院要重新修整,我怕他们设计出来的房屋你不习惯,所以就……你来看看哪里还需要改进!”

唐宓按下心底的小感动,手指在图纸上划来划去,将自己的要求都说了一遍。

李寿一一记了下来。

说完新房的事,唐宓又想起了今天来找李寿的原因,“对了,关于明年的旱灾,我想到了一个主意,不知可不可行。”

李寿忙道:“什么主意?”

唐宓斟酌着说道,“这些年来,咱们大梁来了不少海外的胡商,他们带来了不少香料、珠宝,其中某些香料,咱们大梁都没有。”

李寿似乎明白了,“你的意思是——”

“海外有咱们大梁都没有的香料,那么是不是还有咱们大梁也没有的抗旱粮食?”

第298章 正着

明年的旱灾、蝗灾一直是唐宓最放心不下的。

她虽是个女子,却也是个读书人,有着这个时代士子的思想:以人为本、兼济天下。

这些日子里,她除了关心自己的婚事外,更多的,则是忧心明年的天灾。

唐宓几乎翻遍了所有的古籍,却始终没有找到更好的防止旱灾、蝗灾的办法。

最后,唐宓还是将重点落到了粮食上。

毕竟不管是旱灾还是蝗灾,最终导致的都是粮食绝产。

而只要有了粮食,百姓们便不会死,大梁也不会乱!

“糜子抗旱,但产量低,”

唐宓缓缓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若是有种作物,既能抗旱,产量还高,哪怕口味差一些,那也是好的啊。”

李寿慢慢点了下头,“猫儿,你的推测很有道理。天下之大,远超你我的想象。比如棉花,咱们大梁没有,而高昌就有!”

李寿不是闭门造车的迂腐文人,早些年他便跟着李克己先生外出游学,最远曾抵达岭南,还曾渡海去了夷洲,见识到了与关中迥然不同的风土人情。

见识得越多,他对自身的认知也就越清醒,不会天真的以为大梁便是天下。

这天底下,除了大梁之外,还有更广阔的地方!

而在世界的某个角落,没准儿就有唐宓说的那种作物:抗旱,高产。

“我命人去东西两市打听了一下,那些外海来的胡商表示,外海确实有一些咱们大梁都没有的作物。只是不知产量几何?能不能食用!”

唐宓继续说道,“他们还说,每年冬季之前,他们的船队便会来大梁,停靠在广州。”

“广州?”李寿记住了这个地方。

唐宓点点头,“我算过了,距离那些胡商所说的船队抵达日期还有半个月的时间,我已经命人准备去广州。”

“猫儿,这件事还是交给我吧。”李寿忖度了一番,认真的说道。

猫儿能用的人,无非就是唐家的客女和黄一等四兄弟,这些人原本是保护猫儿的,若是将他们派出去,猫儿身边就没多少人了。

李寿不放心。

再者,这件事关系重大,虽然只是个猜测,且未必有结果,但到底是一个希望,必须予以重视。

且这件事到底是朝廷大事,猫儿一个闺阁女子不易搀和太多,没得落人口实。

不过,猫儿的功劳他会牢牢的记下,攒够了一起向阿舅索要赏赐!

“好!”唐宓相信李寿,把事情交给他,自是没有半点担心。

……

忙完了唐宓的嫁妆,唐元贞终于腾出手来做些其它的。

她叫来唐妈妈,“我记得阿兄的船队快要回来了?”

唐元贞口中的阿兄不是别人,正是乳母唐妈妈的长子,她的奶兄陈家兴,亦是她最得力的人之一。

前些年她开拓海外贸易,便派陈家兴去了广州,与那些胡商合作。

陈家兴也确实能干,没有辜负了唐元贞的信任,从最初的二道贩子,发展到现在,竟组织了一支船队亲自下海去南洋。

香料、珠宝玉石……陈家兴的船队每年都要出海一次,然后运回大批的珍贵货物。

每一次都能让唐元贞赚得盆满钵满。

唐元贞能这么豪气的给女儿添置嫁妆,陈家兴的船队起了不小的作用。

“算着时间,”唐妈妈一提到自己的儿子顿时眉眼带笑,脸上的褶子都舒缓了许多。

她掰着手指仔细算了算,然后道:“这个月底就能到。娘子,那可是有什么吩咐?”

唐元贞左右看了看,确定没有外人,这才压低了嗓门,“事情是这样的……”

唐妈妈一边听一边点头,听到后面,她的神色也不禁郑重起来。

“妈妈,这事关系不小,我只相信你和阿兄几人,所以——”唐元贞说得情真意切,只把唐妈妈感动的挺直了腰杆。

就听唐妈妈坚定的说道,“娘子只管放心,老奴定会让大郎把此事办得妥妥的。这样吧,明日让二郎去广州,亲手将那些东西交到大郎手上。”

“好,就按妈妈说的办。”唐元贞点点头。

刚才她没有说谎,唐妈妈母子几个确实是她最信任的人。

有些事,她连丈夫、儿女都不能说,却可以安排他们去做。

比如今天这件事。

“这些东西都是我好不容易从胡商那里弄来的,这次能不能给家里赚些功劳,全靠大兄和二兄了。”

唐元贞唤来唐妈妈的次子陈家旺,反复叮嘱道。

“是,奴明白!”

正所谓居移气、养移体,这些年来陈家旺为唐元贞掌管几个铺面,多年大掌柜做下来,哪怕他口称“奴”,身上却没有半点奴才样儿。

走到外面,任谁也要赞他一声好气派。

不过,他对唐元贞虽没有那种卑躬屈膝的奴才样儿,却十分恭敬。

哪怕见到那些外形奇怪的作物,他也没有流露出惊讶,更没有问询,而是小心翼翼的将东西收好,垂手站在堂下,继续听候唐元贞吩咐。

“那个土褐色的是土豆,黄色颗粒是玉米,另外我这里还有一些土豆、玉米种植的方法,你一并带给大兄。”

唐元贞交给陈家旺一个薄薄的册子,低声吩咐道,“记着,让阿兄将这种植方法重新誊抄一遍,然后将原件烧毁。”

陈家旺接过册子,看都没看就仔细的收了起来,连声答应,“奴明白,娘子只管放心。”

“好,这件事能不能办成,就看两位兄长了。我在这儿先谢过两位兄长!”

唐元贞微微欠了欠身。

陈家旺赶忙闪躲,避开了唐元贞的礼,“娘子折煞奴等了。娘子放心,奴定会将此事办得天衣无缝。”

唐元贞想用这些作物给王怀瑾赚取功劳,其实也是为了增加安国公府的实力。

而陈家旺虽是唐元贞的家仆,却也依靠安国公府做生意。

他们兄弟与安国公府是你好、我才好的关系,所以,陈家旺比任何人都希望安国公府能“公侯万代”!

唐元贞安排得十分周全,只是她万万没想到,自己费尽心机弄出来的“祥瑞”,最后却便宜了李寿……

第299章 不一样

唐元贞在忙活唐宓婚事的同时,还不忘给柳佩玖准备嫁妆。

是的,柳佩玖和周浩的婚事定了下来,婚期就定在了明年春天。

唐元贞没有乱了规矩,在王怀媛没有点头之前,她并没有私自给柳佩玖做主。

王怀媛知道唐元贞是好意,更没有挑战她这个柳佩玖嫡母权威的意思,再者,现在支撑安国公府门户的是唐元贞夫妇,她也乐得跟这个弟媳妇交好。

所以,听闻唐元贞的女婿给柳佩玖选中了三户人家,而柳佩玖选中了周浩的事后,王怀媛很是大度的表示:这门亲事极好,她非常感谢唐元贞!

随后,王怀媛提出,柳佩玖要备嫁,不好继续住在王家,她将命心腹婆子将柳佩玖接回柳家。

王怀媛说的是正理,唐元贞没理由、也不想拒绝。

于是,就在唐宓和柳佩玖恋恋不舍的情绪中,柳佩玖被柳家接了回去。

这一次不是回家小住,而是彻底归家,柳佩玖走的时候将自己所有的家当都带走了。

其中包括这些年在王家置办的衣服、首饰以及各种瓷器、漆器等小玩意儿。

说是小玩意儿,那也是相较于豪富的王家来说。

放在柳家,随便拿出一样,都足以引得一众姐妹羡慕嫉妒恨。

就是柳佩玖的姨娘见了那些东西,也忍不住咋舌:“阿玖,这、这些都是你的?”

老天爷,这么多好东西啊。

姨娘拿着一个赤金镂空香薰球,忍不住爱惜的摩挲着。

瞧瞧这质地,再看看这做工,真真是难得一见的珍品啊。

柳佩玖却毫不在意,点了点头,“是啊,姨娘若是喜欢的话,只管拿去。这样的香薰球我还有呢。”

这倒不是哄骗自己姨娘,而是大实话。

似这样的香薰球,柳佩玖有好几个。

赤金的,鎏金的,还有秘银的;镂空的,雕花的,还有双层的,样式不要太多哟。

“不不,这么好的东西,你还是留着吧。”姨娘赶忙将香薰球放下。

接着,她又摸摸这个黑漆螺钿的匣子,再看看那个紫檀木双面绣座屏,脸上的欣喜掩都掩不住。

最后她的目光落到了女儿身上,看到女儿那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富贵和大家闺秀的优雅,她更是欢喜得想流泪。

“阿玖,王家将你养得真好!”姨娘悄悄抹去眼角的泪,心中早已把唐元贞母女谢了一百零八遍。

多亏唐娘子大方、仁厚,将阿玖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庶女留在安国公府,当成小娘子一样抚养着。

如果阿玖没有去王家,那么现在也将会和柳家的其它庶女一样,为了一点子胭脂、衣料就斗得乌眼鸡一样。

哪里有半分官家小姐的尊贵和体面?

“是啊,舅母和猫儿姐姐待我极好的。”

柳佩玖是个懂得感恩的人,唐氏母女待她好,她自是牢牢的记在心里。

“阿玖回来了?”

柳佩玖跟姨娘正说着梯己话,窗外便传来几个女子的声音。

好不等柳佩玖说话,几个年轻的小娘子便已经推门走了进来。

柳佩玖不由自主的皱了皱眉头。

姨娘却慌不迭的想把摊了一床榻的东西收起来。

结果,还是慢了一步。

就见几个小娘子像见到猎物的恶狼一般,眼里泛着贪婪的绿光,飞快的扑到了床榻前。

“哎呀,这、这香盒是鎏金的吧,真好看。”

“瞧瞧这是什么?花想容的玫瑰胭脂,真香啊。”

“还有这个,居然是蝶恋花家的珍珠簪花,听说只这么小小的一支就要十几贯钱。”

“这个、这个,还有这个,都是珍宝阁的玉石小摆件。母亲给六郎买过,听说一个就要四五十贯钱哩!”

六郎是王怀媛抱养的庶子,今年才七岁。

因为六郎一出娘胎便养在了王怀媛身边,王怀媛对他又好,所以他十分亲近嫡母,反倒跟生母关系冷淡。

所以王怀媛更加疼爱他,吃得用得都给他最好的。

姨娘悄悄凑到柳佩玖耳边跟她科普。

柳佩玖点了下头,并没有认真听姨娘的话,她实在是被姐妹们的彪悍给吓到了。

这些人,居然像没见过世面的村妇一样,不管看到什么都是一脸惊喜的样子。

随后更是相互争抢起来。

最后更是险些大打出手。

柳佩玖被姐妹们从榻边挤到一边,隔着老远呆呆的看着这一幕。

等几个异母姐妹险些为了争抢东西而扯头发、扭耳朵的时候,柳佩玖终于忍不住了,“住手,都给我住手!”

喧闹如菜市场的房间顿时安静下来,但也只有片刻的安静。

很快,那些被定格的姐妹们又忙活起来,这个抢一支赤金嵌红宝石的簪子,那个将鎏金雕花双层香盒揣进怀里,这个又从身边妹妹手里夺过一个翠玉雕成的乌龟镇纸……

“是不是觉得很不可思议?”

柳佩芳如幽灵般闪了过来,在柳佩玖耳边轻语,“是不是觉得她们很丢脸?很上不得台面?”

柳佩玖没说话,依然呆愣愣的看着。

柳佩芳语气中带着一丝恶意,“如果你没有去王家,如果你没有在王家金尊玉贵的长大,今天也会跟她们一样!”

一样的粗鄙,一样的贪财,一样的上不得台面!

柳佩玖打了个寒战,“不,不,我不会变成这个样子。绝不!”

柳佩玖嘴上喊得厉害,心里却一开始动摇了:如果没有阿姊,没有猫儿姐姐,她是不是真的会变成眼前这些人的样子?

不管会不会,柳佩玖无比确定一点,那就是,没有佩玉姐姐和猫儿姐姐,也就没有今日的柳佩玖!

柳佩芳原本想打击柳佩玖一番,并借机挑拨,没想到柳佩玖没有如她所愿的乱想,反而更加感激王家、感激嫡母和嫡姐!

同样是穿越女,有人会因为别人的善待而心怀感恩,有人却觉得全天下的人都对不起她,试图报复。

“……唐元贞的船队在海外发现了一种抗旱高产的作物,她悄悄在自己庄子上试种,元日大朝会的时候,王怀瑾把那作物当做祥瑞进献给了圣人,圣人大喜,加封王怀瑾为超一品国公……”

第300章 暴露了?

封闭的小屋,只有一个一尺见方的窗户和一个仅容一个人通过的小门。

哪怕是艳阳高照的白天,屋子里也很是阴暗。

靠着墙壁放着一张床,床上铺着破旧的褥子,褥子上躺着一个骨肉如柴的妇人。

她的一条腿以怪异的姿势扭曲着,裸露出来的脚面黑紫一片,仿佛坏死了一般,看着十分骇人。

她仰躺在又冷又硬的褥子上,干裂的嘴巴一张一合,有气无力的说道,“李其珏,你不是想立功吗,发现并培育出亩产千石的粮食,这个功劳大不大?”

一个男子背光而立,看不清他的面容,只能感受到他周遭散发的戾气。

“亩产千石?世上真有这么高产的作物?”李其珏本能的不信。

眼前的女人已经被他收拾得老老实实,但谁也不能保证她有没有撒谎。

看着她日渐虚弱的身体,李其珏眸光闪了闪:她还不能死,至少在自己位极人臣前,不能死!

“当然,否则唐元贞也不会费尽心机的从‘海外’运来。”

王怀淑舔了舔唇瓣,不意外的尝到了腥咸的味道,她感觉到了自己的生命在倒计时。

短短一个月,她被李其珏折磨得欲生欲死。

断腿,接好,再被打断,再接好……如此十多次,她的那条腿彻底废了,身体也亏空得厉害。

她有种预感,自己恐怕活不了多久了。

也好,在临终前,她要好好的报复一下那些人。

唐元贞,王家,还有李其珏,她都不会放过。

哈哈,这辈子有了她的搀和,唐元贞还能靠着几个烂土豆给王怀瑾挣来超一品的爵位吗?

至于李其珏,她已经给他挖了一个大大的坑,而他也已经半只脚踩了进去,相信用不了多久,他便会一败涂地!

“好,我姑且信你,”李其珏拍了拍手,“来人,请大夫!”

这就是他跟王怀淑的“谈话”模式:他问,王怀淑但凡有半点犹豫,他便毫不客气的将她的伤腿踩断;王怀淑若是乖乖回话,他觉得可信了,便会找大夫来给她医治。

再有新的疑问,便会重复上面的过程。

王怀淑被折磨得彻底麻木了,最初她还会不甘、恐惧、哀求,现在她只想解脱。

大夫是李其珏找来的,口风很严,哪怕看到王怀淑这个当家娘子被折磨成这幅模样,也不会有半点异色。

一声不吭的给王怀淑接好断腿,上了药,又开了一些消炎、退热的药,他便提着药箱离开了。

下人们也送来饭菜,很简陋,只有两碟子素菜和一个胡饼,但好歹是热的。

王怀淑艰难的撑起上半身用了饭,又让仆妇给她梳了梳头,整了整衣服。

仆妇觉得王怀淑今天有些反常,但看她的样子实在可怜,便按照她的吩咐做了。

夜里,四下里很是寂静,小屋子更是安静得吓人。

王怀淑猛地睁开眼睛,费力的从身下抽出褥子,撕开,将布撕成一条一条的……

次日,仆役来给王怀淑送饭,却发现屋里没有声音,打开门一看,发现王怀淑已经死在了床上,脖子上套着布条,舌头吐出来老长,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

王怀淑死了,死的那般不甘心。

李其珏又急又怒,他没想到王怀淑竟然还有胆子自尽。

尤其是在她说了那么多秘密后忽然寻死,这让他不知道该不该信她说的话。

“该死,该死,真是该死!”

李其珏气的在小屋里团团转,抬眼看到王怀淑的尸体,就恨不能冲上去鞭尸。

“郎、郎君,娘子去了,是不是该给王家报丧?”李家的管事觑着李其珏的脸色,小心翼翼的开口。

“报丧?”李其珏楞了一下。

“是啊,郎君,不、不管怎么说,娘子都是王家的女儿,她去了,须得给王家报个信儿啊。”

左右王怀淑是自尽的,跟他们郎君无关,王家也不能借此生什么事端。李家管事理所当然的想着。

李其珏眯起眼睛,“你提醒的是,”确实,王怀淑虽然跟王家断绝了来往,可到底是王家的人,她死了,于情于理都要给王家送信。

否则,就是他失礼了,还显得他心虚。

而且有件事,李其珏也想验证一下。

须弥纳芥子,独立于现实的空间,世间真有这么神奇的东西?

……

寸心堂。

李其珏身着素服,满脸哀戚,直挺挺的跪到了堂前。

“是我没有照顾好阿淑,她伤了腿,总也不好,便一直心绪难平,前些日子便跟身边的仆妇说‘活着没意思’,”

李其珏仿佛哭过了,双眼通红,说话带着浓浓的鼻音,“我当时只是以为她在说气话,不想,她、她竟真的寻了短见!”

赵氏盘膝坐在榻上,手里拿着串念珠,一颗颗的拨弄着。

她没说话,只静静的看着李其珏。

赵氏是做过皇帝乳母的人,气势非比寻常,尤其是当她专注的盯着一个人的时候,会让那人感到无比的压力。

李其珏算是心理比较强大的人,但也被赵氏的注视弄得有片刻的闪躲。

“你说她是自尽的?”

沉默良久,赵氏终于开口了。

李其珏沉重的点了点头,然后又似解释般的说了句:“她摔伤了腿,所以——”

赵氏抬起手,打断李其珏的话,淡淡的说,“知道了。可曾通知王怀恩?”

李其珏赶忙道,“您是长辈,所以我先来回禀您一声。大舅兄那儿,我还没来得及去。”

赵氏点点头,“告诉他一声吧,好歹是他一母同胞的亲妹妹。”

“是。”李其珏暗暗松了口气,他就知道,赵氏绝不会在乎王怀淑的死,更不会追究、详查!

赵氏又对王怀瑾和唐元贞说道,“你们也去看看吧。毕竟是老将军的骨血。”

名义上,王怀淑是王家的女儿,如今她死了,王怀瑾这个家主必须出面。

王怀瑾夫妇当然明白这个道理,齐齐起身称是。

行完礼,王怀瑾和唐元贞便亲自将李其珏送出安国公府。

不知为何,唐元贞总觉得今天李其珏看她的目光很不对,仿佛在探询她身上是否藏有秘密一般……

第301章 王家女,不可欺

唐元贞感觉自己好像被蛇盯上了,浑身有股毛骨悚然的感觉。

虽然她不知道李其珏想在自己身上探查什么秘密,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他绝不是善意的。

王怀淑都死了,李其珏还要算计自己什么?

唐元贞不动声色,脑子里已经开始各种推测,只是她怎么都没想到,自己这一生最大的秘密已经被王怀淑出卖给了李其珏。

而李其珏对那个所谓的“空间”十分感兴趣,正想方设法的确定是否存在,一旦落实就会不计一切的抢夺。

这些唐元贞都不知道,她只确定李其珏心怀叵测。

不行,必须给李其珏找点儿事做,否则,他还不定憋什么坏呢。

原本唐元贞对王怀淑的死毫不在意,但因着李其珏不经意流露出来的恶意,她改变了主意。

当天下午,她便带着两个儿媳妇一起去了李家。

“阿嫂,堂姐她、她怎么就这么想不开?”

在李家大门外,唐元贞意外的碰到了王怀婉。

王怀婉穿着素服,气色很好,人也富态了不少,看样子,她这几年的日子过得很是舒心。

而她身后跟着一个缩手缩脚的男子,赫然正是她的夫君程叔。

现在的程叔早已没了当年的趾高气昂、自命不凡,低眉耷拉眼的很是拘谨。

跟在气势十足的王怀婉身后,那模样活似个受气的小跟班。

“阿婉,你刚有了身子,怎么还来这种地方?”

唐元贞对王怀婉的改变很满意,这几年,有来有往,姑嫂间的感情十分亲密。

她的目光扫过王怀婉微凸的小腹,很是担心的说道。

“到底是姐妹一场,堂姐去了,好歹我也要送她一程。”

王怀婉神情有些哀戚,她跟王怀淑的关系并不好。

但一想到她们这一辈只有这么几个姐妹,结果王怀淑还早早的去了,她不禁有些感伤。

王怀婉自己嫁的不如意,幸好有娘家撑腰,生活才有了好转。

所以她更加顾念亲情,更加重视自己的娘家人。

乍闻王怀淑死讯,她脑海里浮现的竟是两人为数不多的姐妹相处,至于王怀淑对她的不好,她全都想不起来了。

死者为大,不管过去有多少恩怨,如今人都死了,她还计较什么?

到底同为王家女儿,王怀婉便想来李家祭拜一番。

另外,王怀婉心里还有点儿怀疑:王怀淑实在不像个会自尽的人啊。

李其珏的那套说辞,听着就不靠谱,王怀婉担心,自家堂姐死得有蹊跷。

“……阿嫂,我觉得这里面有猫腻,您觉得呢?”

王怀婉挽着唐元贞的胳膊,悄声将自己的怀疑都说了出来。

唐元贞面沉似水,微微颔首,“没错,我也觉得不正常。”

王怀淑是个什么性子,唐元贞再了解不过。

她这样的人,自私透顶。

而自私的人恰好也是最怕死的,王怀淑会因为一个小小的腿伤就自杀?

骗鬼呢吧?!

李其珏这是摆明欺负王怀淑跟娘家断绝了来往,以为王家不会为王怀淑出头!

事实上,王家也确实不关心王怀淑的生死,但却会顾忌王家的脸面。

王怀淑死的不明不白,王家若是不追究,那以后王家还如何在京城立足?

“王家女,不可欺!”

唐宓坐在唐氏布艺的二楼,低声说道。

柳佩玖终于摆脱了自家姐妹的纠缠,跑到唐氏布艺透口气。

听了唐宓的话,她不禁瞪大了眼睛,“猫儿姐姐,你、你的意思是,王怀淑是、是被李其珏害死的?”

虽然早就听闻李其珏曾杀妻灭子,可到底时隔久远,且郡主什么的跟自己又不熟,柳佩玖很没有真实感,反而觉得像是传奇话本。

这次却不一样,王怀淑是王家的女儿,柳佩玖也曾经见过几次,勉强算是熟人。

如今她有可能被丈夫谋害,柳佩玖想想就觉得害怕。

“不好说,”唐宓是个严谨的人,没有证据绝不会乱说。

她只是依据事实进行推测,“前些天她还大张旗鼓的开粮铺、收粮食,生意做得风风火火,我实在看不出她有任何自尽的意图。”

说什么王怀淑因为伤腿久治不愈而生出轻生的念头,唐宓更加不信。

伤腿而已,又不是不治之症,耐心医治也就罢了,何必自尽?

除非,这个伤腿让她感到了无尽的绝望,逼得她不得不自我了断!

唐宓和唐元贞不愧是母女,想得几乎一样。

唐元贞挽着王怀婉,身后跟着两个儿媳妇,一起来到了临时搭建的灵堂。

走到门口,唐元贞停住了脚步,看了看赵七娘高高的肚子,以及王怀婉微凸的小腹,沉声道:“你们两个就在外面吧,我和长安进去。”

到底是灵堂,阴气重,伤了胎儿就不好了。

王怀婉到底还是更关心自己的孩子,左右自己到了李家,也算表了一份心意。

听到嫂子这么说,她便点头答应了。

赵七娘更是一百个不想进去,连连点头。

将两个孕妇拦在门外,唐元贞领着长安进了灵堂。

灵堂里,小万氏和杨姨娘已经到了,两人趴在棺材上哭得正伤心。

尤其是杨姨娘,这几年明显的见老了,头上已经有了不少白头发,脸上的皱纹也添了许多。

她一边拍着棺材盖,一边涕泪纵横的喊着:“我的阿淑啊,你个狠心的,怎么就舍下姨娘去了。呜呜,让姨娘白发人送黑发人啊,你个不孝的孩子……”

不管杨姨娘为人如何,有一点值得肯定,那就是她疼爱儿女的一片心。

饶是唐元贞不怎么待见她,这会儿见她哭得肝肠寸断,也不禁有些恻然。

李其珏看到这么多王家人竟都来了,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就听唐元贞沉声说道,“阿淑去的突然,阿家和我都十分痛心,特意给她准备了几样东西陪她入葬。李家四郎,烦请你把棺材打开吧!”

唐元贞一边说着,一边打开手里捧着的匣子,匣子里放着一整套的九窍玉。

“这……”李其珏掩在袖子里的手微微颤抖,王家起疑心了,所以找借口要开馆?!

小万氏和杨姨娘齐齐停住了哭声,愣愣的看着唐元贞……

第302章 威胁?

“唐夫人,这、这就不必了吧?”

李其珏勉强的扯了扯嘴角,刚笑完又意识到自己刚死了娘子,不好做出“笑”这种表情,赶忙又敛住了,“我已经给娘子收拾妥当,若是再开棺,岂不惊扰了她?”

唐元贞淡淡的说了句,“长者赐、不敢辞。阿淑最是孝顺,应该不会介意的。”

她可是假借的赵氏的名义,为得就是让李其珏不好拒绝。

“这……”李其珏的表情很是挣扎。

长安凉凉的说了句,“李四郎君,你这般犹豫,可是心里有什么鬼?”

她是公主,不惧怕任何人,说话也毫无顾忌。

“你!”李其珏眉眼染上了怒色,却因为忌惮于长安的身份,还是将训斥的话咽了下去。

“哼,你也别不服,王怀淑前些日子还在东市做生意呢,好好的,怎么会自尽?”

长安根本就没把李其珏的怒意看在眼里,继续说道:“依我看,没准儿是谁谋害了她。”

刚才还在犹豫要不要开棺的小万氏和杨姨娘也都猛地瞪大了眼睛,对啊,自家妹子/女儿是个什么脾性,她们比任何人都清楚。

似王怀淑那样自私、凉薄的人怎么可能会自杀?

“把棺材打开,”杨姨娘哭得嗓子都有些嘶哑了,她抹了把泪,坚定的说道:“我要见我家阿淑最后一面。”

跟调查女儿的死因相比,惊扰亡魂之类的根本就不算什么。

杨姨娘这辈子就养下王怀恩和王怀淑这一儿一女,女儿年纪轻轻就去了,无异于挖她的心肝啊。

王家人齐齐要求开棺,且唐元贞的客女和长安的侍女在灵堂外虎视眈眈,李其珏知道这一遭是逃不过去了。

无奈之下,只得命人打开了棺材。

“阿淑~~”

杨姨娘站在最前面,当她看到棺材里躺着的那个骨瘦如柴的女子时,心里一阵剧痛,惨叫一声,险些昏厥过去。

“李其珏,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家阿淑怎么瘦成这幅模样了?”

小万氏跟王怀淑的关系很不好,但这并不妨碍她为王怀淑讨还公道。

还是那句话,她为得不是王怀淑本人,而是为了维护王家女儿的利益。

她也有两个女儿啊。

哪怕是为了女儿,她也要表明姿态:王家女儿,轻易欺侮不得!

“刘仵作,请过来看看吧。”

唐元贞更光棍,根本就没问李其珏,直接把京兆府的仵作请了来。

李其珏气得险些倒仰。

唐元贞这是什么意思?

她是来吊唁的,还是来找茬的?

谁家吊唁会带仵作来?

杨姨娘却比任何时候都觉得唐元贞可爱,连声说道:“对、对,赶紧看看我家阿淑到底是怎么死的。”

精瘦的仵作没有犹豫,直接来到棺材前,仔细将王怀淑的尸体检查了一番。

而后道:“这位娘子确实是自尽而亡。”

李其珏嘴角翘起,紧绷的神经放松了许多。

但紧接着,仵作又说了句,“不过,这位娘子的右腿腿骨有些异常。似乎被人反复打断过——”

“什么?”

小万氏和杨姨娘齐齐尖叫出声,一左一右的趴到棺材上,细细的查看王怀淑的右腿。

只是她们既不是医者,又不是仵作,根本就看不出右腿被反复打断过。

但她们却看到王怀淑的右脚满是青紫,跟左脚完全不一样。

她们似是找到了作证,愈发确信了仵作的话。

“嗷~~”杨姨娘凄厉的嚎了一嗓子,直接扑向了李其珏,“好你个李其珏,竟这般折磨我的阿淑,难怪她会骨瘦如柴,难怪她会自尽,这、这都是你逼的啊。”

小万氏也火了,王怀淑为人是可恶了一点,可李其珏也不能这么糟践她啊。

好好的腿,打断、接好,再打断,再接好,这是怎样的痛苦?!

见杨姨娘两只手不停的抓挠李其珏,而李其珏拼命闪躲,小万氏便挽起袖子,直接杀入了战圈帮忙。

“住手,你们这是要干什么?!”

李其珏的父母、弟弟们赶了来,正好看到这一幕,赶忙大喝出声。

杨姨娘和小万氏却根本不听,继续对着李其珏又抓又挠又踹。

李其珏的弟弟们作势要去帮忙,结果却被唐元贞拦了下来。

“府上这般虐待我王家的女儿,竟逼得她拖着断腿自尽,这是何等的委屈?”

唐元贞指着棺材里的王怀淑,冷声道:“李氏贵为世家,行事却如此歹毒,若是传扬出去,不知世人将会如何看待李家?”

“歹毒?论歹毒谁能比得上你们王家人?”

李其珏的母亲怒道,“对怀了孕的侍妾动手,一尸三命,王怀淑这个毒妇——”

她还没骂完,长安便已经凉凉的开了口,“不过是个婢妾和庶子,死了也就死了。我竟不知道,原来主母还要给奴婢抵命?!”

这年头的阶级差距就是这么明显。

主就是主,奴就是奴,哪怕是庶出子女,只要主母不认,父亲再弱势一点,身份便会从生母,生死荣辱全凭主母。

更不用说还没有出生的胎儿,打死也就打死了,主母随便按一个类似“偷盗主人财物”的罪名,官府都不会过问。

若是弄死一个怀孕的侍妾就要赔命,霍家的那位母大虫早就死了不知多少回了。

“哦,李其珏原来就是为了这个才折磨我们王家的女儿?”

唐元贞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

李祐明用力扯了扯老妻的衣袖,递给她一个狠狠的眼神。

看向唐元贞的时候,他又摆出和煦的笑脸,“唐夫人,事情不是这样的。四娘(指王怀淑)的腿是搬家的时候不慎摔断的,当时接骨的大夫没给接好,为了让她的腿能彻底长好,只能打断重新接。看四娘这般受罪,我们也很是心疼啊。”

唐元贞挑了挑眉毛,对李祐明的话不置可否。

李祐明见唐元贞竟是油盐不进,暗暗咬了咬牙,又道:“再者,咱们李、王两家是姻亲,除了四郎和四娘,令爱不日也将嫁入李家,这般亲厚的关系,断不可因为这个误会而生出什么间隙啊。”

言下之意太明白了:你的女儿就要嫁入李家了,这个时候你抓着李家闹个不停,你还想不想嫁女儿了?!

唐元贞皱眉,这老匹夫什么意思?

拿猫儿的婚事威胁她?

第303章 十八郎威武

李祐明从李家分了出来,但一笔写不出两个李字。

且李祐明和李祐堂是孪生兄弟,就算过去因为争夺继承权而心生间隙,但现在一切尘埃落定,李祐堂作为胜利者,为了名声也会格外善待李祐明一家。

所以,李祐明的威胁,倒也不是一点儿分量都没有。

唐元贞眯起眼睛,直直的看着李祐明。

而李祐明以为抓住了唐元贞的命门,一双精明的老眼里满是得意。

他就知道,在王怀瑾夫妇眼中,跟自己的宝贝女儿相比,王怀淑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庶女,根本就算不得什么。

他们夫妇心疼女儿,自是不想女儿还没过门就得罪了婆家。

李家,可是甲等世家,有着千年的传承哩。

而王家……哼,若不是唐三娘生得好,把李寿那小子迷得五迷三道的,她也配得上李氏的门楣?

寒门庶族能嫁入李家已经是祖坟冒了青烟,王家更该小心巴结着,哪里来得底气跟李家闹?

当然啦,王怀淑这件事上,李其珏确实做得过分了。

不管怎么说,王怀淑都是李家的正经娘子,却被他如此折磨,若是传出去,着实有损李家的声誉。

而王家若是真的不管不顾,也将无法在京城立足。

李其珏必须给王家一个交代。

想到这里,李祐明故作生气的对李其珏叱道:“你个畜生,没能好好照看四娘,让刁奴慢待了她,最后发生这样的惨剧,你、你……还不赶紧给四娘道歉?”

说着,李祐明又扭头对唐元贞说,“唐夫人,李、王是姻亲,决不能因为这个误会而生分了。我家四郎与四娘平日里也感情甚笃,如今四娘去了,未来三年,四郎将会潜心为她祈福。你看,这样可还使得?”

这年头,哪怕妹子再彪悍,也多是丈夫死了,妻子为他守孝。几乎没有妻子死了、丈夫来守孝的例子。

讲究一些的人家,一般会等妻子过世一年后再娶亲。

李祐明表示李其珏将会为王怀淑守孝三年,绝对是极为罕见的。

李其珏若真这么做了,那绝对是给足了王怀淑、以及王家的面子。

杨姨娘都有些犹豫,女儿已经死了,且证实确实为自杀,那、那她要考虑的则是女儿死后的名声。

如果李其珏为女儿守孝三年,世人定会说,王家女果然贤良淑德,与丈夫琴瑟和鸣,死了也让丈夫念念不忘。

女人,不就是为了让人羡慕、搏一个好名声嘛。

不过,杨姨娘心里这么想,却没有开口。

因为她知道,李家之所以肯退让,主要还是看在安国公府的面子上。

而在安国公府,真正做主的还是王怀瑾两口子。

如今唐元贞没发话,杨姨娘根本不敢吭声。唯恐自己一个多嘴,惹怒了唐元贞,人家若一个撒手不管,李家哪里会理睬她们?!

“祈福是应该的,”

唐元贞终于开口了,“不过,李其珏这般磋磨我们王家的女儿,也要得到惩罚。”

守孝可以,但惩罚也少不了!

“你——”李祐明怒了,唐氏简直就是得寸进尺!

“我觉得唐夫人说得极是!”

就在这时,一道熟悉的声音从灵堂外响起。

众人纷纷看过去,明媚的阳光中,一个挺拔的年轻郎君缓步走了进来。

“十八郎见过唐夫人,”

李寿恭敬的向唐元贞行礼,而后又对李祐明一家微微欠身,“见过叔祖父、叔祖母,几位堂叔!”

相较于对唐元贞的恭敬,李寿对李祐明一家的态度很是敷衍。

李祐明原就一肚子的火儿,眼见李寿这般轻狂,气得头发胡子都要立起来了。

他没好气的对李寿道:“不敢,我们都是寻常百姓,哪里受得起安西侯的‘大礼’?”

长安虽然嫉妒李寿更受皇帝宠爱,但到底是从小一起长大。

她和李寿是人民内部矛盾,关起门来,这对表兄妹怎么打闹都成。

可一到了外面,他们便是自己人,矛头也都是指向外人的。

所以,一听李祐明挤兑李寿,长安把玩着手里的帕子,闲闲的说道:“说了这半日的话,李祭酒也就这句话是实话。李十八贵为一品侯爵,而李祭酒,啧啧,实在不好生受李十八的‘大礼’啊。”

李祐明曾经做过国子监的祭酒,但后来因为“渎职”被圣人撵回家吃自己,如今只是白丁一个。

打人不打脸,而长安这话不啻于结结实实的给了李祐明一个大嘴巴!

“……”李祐明老脸涨得通红,险些一口血喷出来。

李寿却没有斗嘴的闲心,直接说道:“我李寿是李寿,李其珏是李其珏,别说现在分了家,就算没分家,我们也没什么瓜葛。他虐待发妻、逼得妻子自尽,自当要给妻子赔罪。而我心悦唐三娘子,几年等候才求得她下嫁,待她过门后更该对她千依百顺、敬爱有加。这些,跟李家、跟任何人都没有关系!”

所以,想拿李氏宗族来压人,他李寿第一个不答应。

唐元贞很满意李寿的态度,以及他的这番话。

“下嫁”?

没错,她的猫儿绝不是高攀李家,而是下嫁李寿!

“十八郎你、你吃里扒外!”什么叫跟李其珏没有瓜葛?他们可是嫡亲的堂房叔侄!

李祐明鼻子都要气歪了,几乎是跳脚喊道。

心里却有些悲哀,分了家、搬出李家大宅,他们家沦为旁支,这还没几天呢,就被个小辈欺侮。

“哎呀,李祭酒,你又说错了,”长安作为神队友,很清楚什么时候补刀,“人家李寿和我家小姑成了亲便是夫妻,夫妻一体啊。至于李其珏,不过是隔房堂叔,啧啧,谁是内、谁又是外?”

“……”这回不只是李祐明了,他的妻子、儿子们也都齐齐气红了脸。

李寿却冷冷的说道,“老祖宗有意重修宗祠,急需有人回赵郡老家主持大局,我决定向老祖宗推荐叔祖父——”

“什么?回、回赵郡老家?”李祐明一家齐齐傻眼。

重修祠堂?

哼,说得好听,分明就是将他们一家赶回老家守祖坟啊。

看着李祐堂一家大惊失色的模样,李寿勾起唇角:敢拿他与猫儿的婚事威胁猫儿娘家,活该被他报复!

第304章 又见抢劫

李祐明这一支的自私绝对是一脉相承。

李其珏可以为了所谓的家族荣光而杀妻灭子,他的父兄也可以为了自家的富贵而丢车保帅。

片刻沉默后,李祐明恨铁不成钢的对李其珏说,“孽子,做下这等错事,还不诚心悔过?”

李其珏的脸阴沉得厉害,冷冷的看着自己的父母、弟弟们。

他很清楚,父亲这是要舍弃他了。

为了不招来十八郎的报复,为了不回赵郡老家,他们一起将他李其珏推出来承担所有责任。

“唐夫人,这件事确实是我们李家对不住王家,”

李祐明见儿子毫无反应,也不急,扭头对唐元贞说道:“四娘无所出,她的所有陪嫁,我们李家将悉数退还。另外,四郎(指李其珏)还会另外拿出一万贯交给王怀恩,权作四娘赡养姨娘的费用。”

李祐明的姿态放得很低,全然没了刚才要挟唐元贞的高高在上。

只把唐元贞看得目瞪口呆,心里暗道:李其珏果然是家学渊源啊,能屈能伸。

不过,能把王怀淑的嫁妆要回来也是个极大的收获,对李其珏而言,更是个不小的惩罚。

没见李其珏已经心疼得腮帮子直哆嗦嘛。

唐元贞表示很满意,不过还是提醒李祐明,“未来三年——”李其珏必须给王家女儿守孝!

李祐明咬了咬牙,点头,“四郎会在城郊庄子静养。”

他有五个儿子,舍掉李其珏还有四个呢。

唐元贞转头看向小万氏和杨姨娘,“阿嫂和姨娘以为如何?”

她们是王怀淑的至亲,只要她们原谅了李其珏,她就不再多事了。

早在听到李祐明说“嫁妆悉数退还”的时候,小万氏就直了眼睛,恨不得立时答应下来。

当初王怀淑出嫁,虽称不上红妆十里,但嫁妆绝对称得上丰厚。

如果都退回来,自家也能宽松一些。

不过小万氏也知道,这件事还需杨姨娘点头,她赶忙去看杨姨娘,目光满是祈求。

杨姨娘顿时读懂了小万氏的眼神:京城居大不易,她的儿子、孙子孙女都需要银钱。

再者,她们已经让李其珏受了惩戒,就算再揪着不放,也不可能得到更多。

毕竟王怀淑确实是自杀,总不会让李其珏给她抵命吧?

思及此,杨姨娘冲着唐元贞欠身行礼,“妾身多谢夫人为阿淑张目!”

也就说她同意了李家的赔偿方案。

很好,受害人的家属都同意了,唐元贞自是不会有意见。

这件事就这么说定了。

闹了小半天,唐元贞也有些乏了,眼见丫鬟们重新给王怀淑梳妆完毕,棺材也重新钉好,她便起身离去了。

王怀恩和王怀瑾也赶了来,兄弟两个商量了一番,最后由王怀恩夫妇留在李家盯着王怀淑的丧事。

王令齐每日过来帮忙。

李家明白了王家回护家族名声的心意,也知道无法用唐宓的婚事做筹码,只得捏着鼻子好好筹办丧事。

李、王两家全力以赴,结果就是王怀淑的丧事竟办得十分风光。

京城不少权贵都派人吊唁,与李、王两家相好的人家更是亲自来祭拜。

王怀淑无所出、且又是年轻而亡,属于横死,只停灵七天。

七天后,王怀淑被葬入李氏祖坟。

……通过王怀淑的丧事,京城的权贵人家都知道了一件事,那就是王家对自家的女儿十分看重。

哪怕是王怀淑这样的庶女,王家也不会轻之慢之。

而王家的当家家主王怀瑾夫妇也凭此刷足了好名声。

李家也顺利将王怀淑自尽的内幕遮了过去,还因为同意让无所出的王怀淑葬入自家祖坟,赢得一个“宽厚”的美名。

虽不能抵消李其珏当年的狠辣,但也能美化不少。

至少人们再提起李其珏,不再是杀妻灭子,而是他肯为无所出的继室风光大葬,还愿意给她守孝,倒也不是一个心肝全黑的人。

不知不觉间,李其珏竟洗白了一点儿名声。

但李其珏一点儿都不高兴,因为守孝什么的,根本不是发自他本心。

更令他愤怒的是,父母竟真的流放了他。

王怀淑的丧事结束后,李祐明直接命人将李其珏送到了城郊的庄子。

讽刺的是,这个庄子之前就是王怀淑“静养”的地方。

他的官职被李寿“好心”的转赠给了他的嫡亲二弟。

他,李其珏竟一无所有了!

“不,我不甘心,”

李其珏如困兽般在窄仄的小院里转来转去,忽然,他想起了王怀淑说的某件秘密。

“好啊,唐氏,你这般害我,就别怪我对你不客气了。”

算着时间,唐氏的船队应该抵达广州了吧?

李其珏眯着眼睛,原本他对所谓的亩产千石的粮食并不在意,可现在,他却很想插上一杠子。

能捞到功劳自是千好万好,就算不能,他也不能让唐氏好过!

李其珏唤来心腹,低语了几句,便将心腹打发了出去。

一个月后,广州通往京城的官道上,一队貌似普通的车队缓缓行进着。

身着胡服的陈家旺坐在马背上,一边想着心事,一边在前头开路。

车队行至一处山谷,四处很是寂静,连虫鸣鸟叫都听不到。

陈家旺心里一阵发慌,他赶忙拉住缰绳,左右看了看,低声对身边的唐家部曲说道:“告诉兄弟们,小心些,我总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这里太安静了,安静得反常啊。

别是有什么山匪埋伏吧。

正想着,山谷两侧的山上各冲下来一队人,这些人穿着胡服,脸上蒙着黑布,手里拿着横刀、砍刀、大斧头等武器,直直的朝车队扑了过来。

“有埋伏,兄弟们,护住货物!”

陈家旺心跳得厉害,却还强自镇定,抽出腰间的横刀,用力一挥,“杀啊!”

“杀~~”唐家部曲从未怕过任何人,连彪悍的胡人都敢一战,就更不用说山贼、土匪了。

“兄弟们,前头商队的马车里有数不尽的金银财宝,抢到就是咱们的,杀光他们!”

蒙面山匪的头领嘶吼着,手持一对斧头冲在最前面。

“杀啊~~”

一众蒙面壮汉呀呀怪叫的紧随其后。

双方很快就厮杀起来……

第305章 是不是有病啊

唐氏布艺。

“猫儿姐姐,十八郎果然给力啊!”

柳佩玖趴在二楼的窗台上,透过打开的窗子看着楼下。

确切来说,她看的是街对面的那家萧氏布艺。

一个多月前,萧氏布艺开门仅三天就关了门,对外的理由是整修,事实上,唐宓她们以及萧家的人都清楚。

萧氏布艺哪里是整修啊,分明就是被“某人”逼得根本就开不下去了。

李寿当时并不在京城,可是他留下的人手在啊。

某日,李寿留守京城的心腹得到他的飞鸽传书,当天就去拜访了安乐侯。

别看现在因着萧贵妃和二皇子得宠,安乐侯也不再像早些年那般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但当他对上最受皇帝宠爱的十八郎时,还是干脆的认了怂。

没说的,关铺子,赔偿唐三娘子的精神损失费。

拉拉杂杂算下来,萧五娘开这间铺子非但没有赚到一文钱,反而将自己的私房赔了个精光。

这还是李寿本尊没有出面的结果。

等李寿回京后,这厮又跑去找安乐侯“喝酒”,一坛子唐氏烧春灌下去,安乐侯险些醉死过去。

迷迷糊糊的就在某张契纸上签了字、按了手印。

待他酒醒后才知道,萧家在唐氏布艺对面的那间铺子,被他以一贯钱的价格卖给了唐宓!

一贯钱?!

安乐侯心疼得几乎吐血,娘的,东市的铺子,上下两层共八大间,光一年的租金就有几千贯钱啊。

李寿,李寿他怎么敢……呃,人家还就真敢,也已经这么做了。

吃了这么大一个亏的安乐侯,连跑去宫里告状的勇气都没有!

告十八郎?

开什么玩笑,真当二皇子已经成了太子?!

就算郑烨取太子而代之,只要他一天没当上皇帝,他们萧家就不能把十八郎怎么样!

安乐侯满腹的怒火无处发泄,干脆将萧五娘叫来,劈头盖脸的骂了她一顿。

萧五娘那个委屈啊,当初她提出这个建议的时候,明明父母都同意。

父亲还夸她聪明来着,怎么转眼就——

呜呜,李寿、唐三娘子,你们欺人太甚!

萧五娘狠狠的在心里给这对准夫妻记了一笔,暗地里没少咒骂。

可除了偷偷的骂,她半点办法都没有,只能暗搓搓的希望二表兄早日登上那个位子。

就这样,萧氏布艺换了东家。

平白得了一个铺子,唐宓还是挺高兴的。

想到唐氏布艺的生意火爆,而萧氏布艺的装修风格也是模仿的唐氏布艺,唐宓便想着继续在萧氏布艺卖玩偶。

唯一要做的,就是把招牌上的萧氏换成唐氏。

唐宓便将柳佩玖和王大妞都叫了来,一起商量开分店的事情。

唐氏布艺开业不足三个月,却赚了不少钱。

柳佩玖和王大妞早就想开个分店了,只是没想到能这么快。

不过对于店铺的选址,两人并不太同意开在对面。

“猫儿姐姐,咱们开的是高端布偶店,东市有一家就足够了,对面的店铺,完全可以做其它的生意。”

“开个脂粉铺子怎么样?”王大妞两眼发光的说道。

唐宓对于开什么铺子并不在意,没办法,她太有钱了,根本就不缺这么一两个铺子。

之前想将萧氏改为唐氏,不过是觉得方便。

这会儿听两个合伙人有不同的建议,她也没有什么意见,直接点头,“开个脂粉铺子也好。我们唐氏有几个制胭脂水粉的古方,效果很好,就是用料昂贵了些。”

“贵了好啊,”柳佩玖兴奋的都要跳起来了,“咱们不做则已,做就做最好的。”

而最好的,往往也就意味着最贵!

奢侈品什么的,利润不要太高哟。

“没错,咱们继续保持走高端路线。”王大妞也跃跃欲试。

三人就此说定。

接下来投资、分股等事宜。

经过三个月的积累,柳佩玖和王大妞手里都攒了不少钱。

尤其是柳佩玖,那时她跟周浩刚刚定亲。

周浩许是光棍做得太久,急于摆脱单身汉的状态。

好容易有了个出身好、长得好、性子又好的未婚妻,他恨不得把自己的一切都交给柳佩玖。

听说柳佩玖在跟安国公府的小娘子做生意,周浩直接将自己打仗这些年赚的钱统统交给了柳佩玖。

柳佩玖本能的想拒绝,结果周浩笑得傻兮兮,说出的话却透着精明:“阿玖,你会赚钱,这些钱交给你做生意吧。我就是个兵汉,除了打仗,啥都不会,钱放到我这里只能干放着。给了你,还能钱滚钱哩。”

再说了,这年头订了亲,除非有天大的事,否则很难毁约,定亲就跟成婚一样。

既是夫妻,周浩也不必跟柳佩玖分什么你我。

柳佩玖一听周浩的话,想想也对。

左右她已经认准了周浩,早些管钱、晚些管钱根本就没区别。

有了周浩的这笔钱,柳佩玖能用来投资的钱就更多了。

三人一番协商,新铺子的股份分割如下:唐宓以房租和方子入股,另投资一万贯,占五成;柳佩玖入股两万贯,负责日常管理,占四成;王大妞入股三千贯,并负责提供玫瑰等鲜花用料,占一成。

写了契纸,新铺子便开始装修了。

如今,新铺子已经装修完毕,崭新的匾额上写着“御颜坊”三个大字,匾额右上角则刻着兰陵唐的徽标。

一切准备就绪,只等十一月十八日开业!

……

山谷里,陈家旺带领唐家部曲跟“山匪”厮杀在一起。

那些山匪很有章程,他们分成两拨人,一拨跟唐家部曲砍杀,一拨则冲向装满货物的马车。

只是,那一拨人翻看了全部的货物后,竟放着一箱箱的香料玉器不管,目标直指陈家旺背在身后的一个包袱。

陈家旺心里一沉,不好,这些人根本就是有备而来。

他赶忙一边打一边往后躲。

而山匪头领却似死死的缠住了他。

打着打着,山匪头领一晃手里的马槊,直接挑中了陈家旺背后的包袱。

陈家旺大急,反手就要拉拽。

两人各抓着包袱的一端,谁都不送手,就这么僵持起来。

恰在这时,一队人马从不远处走了过来。

陈家旺和山匪头领都暗自着急,不确定来人是什么人,他们一咬牙,手上死命用力。

刺啦~

竟生生将厚厚的粗麻布撕破了,里面的东西滚落到地上。

“哟呵,这里有山匪打劫哩,只是这山匪是不是有病啊,放着马车里的货物不要,竟跟人家抢个破包袱?”

第305章 没有便宜外人

说话的恰是路过的一队骑士中的一人。

这队骑士约有十来人,个个精壮威武,身着玄色胡服,腰间挂着横刀,脚上穿着乌皮翘头靴。

包袱扯破了,东西滚了一地,陈家旺正急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听了这人的话,他忍不住扭头看了看。

发现这些人面容冷峻、动作敏捷,应该是受过专业的训练。

而观他们的气质,以及方才那人说话的内容,陈家旺可以确定,他们应该不是山匪的同伙。

咬了咬牙,陈家旺决定赌一把,“几位郎君,吾乃京城安国公府唐夫人门下的商户,今日押运货物返京,不料遭遇劫匪——”

他的话没说完,刚才那位说话的白面年轻人便开口了,“唐夫人门下?可是安国公夫人?出自兰陵唐氏的那位贵人?”

陈家旺眼睛一亮,连连点头:“没错,正是我家夫人!”

白面年轻人笑了,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巧了,我家郎君便是李十八郎。”

“十八郎?”陈家旺喜出望外。

白面年轻人用力一点头,手里也没闲着,直接抽出横刀,“兄弟们,将那些胆大妄为的山匪全部拿下!”

“嗷~~”

十来个人硬是喊出了几十人的气势,唰唰唰,横刀出鞘,寒光闪动间,他们便已经杀到了战圈里。

山匪头领一看情况不好,右手拇指食指捏成个圈放到嘴里,用力一吹,然后喊道:“扯!”

一声令下,山匪们边打边退,在丢下了几具尸体后,剩下的人快速的往山林跑去。

陈家旺顾忌地上的东西,不敢深追,赶忙命人检查马车里的货物,并且清点伤亡。

所幸唐家部曲对战经验丰富,一场厮杀下来,只有几人受了伤,无一人死亡。

陈家旺自己则翻下马背,小心翼翼的将散落在地上的土豆、玉米一颗颗捡了起来。

见陈家旺这般爱惜,白面年轻人有些疑惑,凑到近前,小声问道:“这是什么?你竟这般宝贝?”

“……”陈家旺咕咚咽了一口唾沫,这、这,他该不该说实话?

就在陈家旺犹豫的当儿,刚刚跑上山的山匪头领扯着嗓子喊道,“亩产千石的粮食,你们可要收好了。回京的路还长着呢,别再被人抢了!”

“亩产千石~~”

“抢了、抢了~~”

几个字不断的在山谷回荡。

陈家旺的脸瞬间变成了黑锅底,娘的,该死的山匪,他们这是威胁呢、威胁呢还是威胁呢!

最可恶的是,那山匪一嗓子喊破了秘密,陈家旺想隐瞒都不能够了。

迎上白面年轻人探询的双眸,陈家旺讪讪的揉了揉鼻子,“那啥,这个是我们船队从海外寻来的,据说产量奇高……”

“海外寻来的?”白面年轻人微微皱眉,但很快,他忽的对属下喊道:“快,抓住那个山匪头子!”

如果陈家旺没有说谎,这几个奇奇怪怪的作物确实是从海外寻来的。

那么问题来了,这些“山匪”是怎么知道的?

还特意等在路上设伏?

有问题,绝对有问题!

白面年轻人反应很快,立时下达命令。

几个骑士嗷嗷应声,紧接着,一个个便如同射出去的箭矢,飞快的朝山坡追去。

当天夜里,远在京城的李寿便收到了飞鸽传书。

“亩产千石的作物?唐氏船队从海外意外发现的?”

李寿拿着书信,俊逸的脸上带着些许疑惑,“世间竟真有这样高产的作物?”

至于唐氏商队能发现这样的作物,李寿倒不奇怪。

准岳母的门下有去海外的船队,这件事,他早就知道了。

而且唐氏船队能在广州混得风生水起,李寿也帮了不少的忙。

安国公府虽然有权势,但势力范围远远没有包括广州。

那个地方,是个新兴的港口,各项事务还在摸索阶段,根本没有成文的法规。

而这样的状况下,下头的官吏很容易钻空子,敲起商人的竹杠不要太轻松。

若是没有强硬的靠山,商队是要吃大亏的。

巧的是,负责广州折冲府的都尉是李寿在西北军的同僚,李寿一封信写过去,唐氏商队在广州自是无比顺畅。

这些,李寿都没有跟唐宓说,也没有跑去向唐元贞邀功。

不过李寿有预感,他的准岳母应该猜到了。

毕竟其他在广州的船队,遇到的困难可比唐氏船队多多了。

只要唐元贞的门下诚实汇报,唐元贞心中就应该有数!

“高产也就罢了,最大的问题,便是李其珏是怎么知道的?”

李寿手指在一行字上滑过,心中的疑惑加深,“唐夫人的船队能找到高产作物绝对是意外,这事估计连猫儿都不知道,那远在京城的李其珏又是怎么知道的?”

人家不但知道,还派出了人马假扮山匪去抢劫。

李寿越想越觉得有蹊跷,蓦地,他想起一件事,阿舅曾经对他说过,庚辰之变时,李其珏曾经提前向阿舅示警。

当时阿舅还曾经戏言:李其珏可以预知未来!

预知未来?

真有这样的奇人?

等等,李其珏的娘子王氏不是曾经大张旗鼓的在东市开粮铺,大肆收购粮食吗?

难道这也是李其珏授意的?

他“预知”到了明年的旱灾、蝗灾?

李寿发现,李其珏身上的疑团是越来越多,多得足以让他重点关注。

将手里的书信团成一团,然后直接丢进了炭盆里,被火焰焚成灰烬。

不过,现在最要紧的还有一件事。

次日清晨,李寿刻意换了身簇新的衣裳,骑马来到了安国公府。

“十八郎来啦。”

门房热情的将李寿迎了进去。

朝晖院。

唐元贞夫妇高坐在主位上,唐宓跪坐在下首,李寿则躬身立在堂前。

“小子见过伯父、伯母,”李寿恭敬的行礼。

唐元贞看向李寿的表情有些复杂。

王怀瑾倒是满眼慈爱,“好好,都是自家人,十八郎无需多礼。坐吧!”

他一指唐宓对面的座位,示意李寿坐下。

得,这位准岳父还是不想让李寿在婚前跟自家宝贝女儿有太多接触啊。

李寿不以为意,按照王怀瑾的意思坐下来。

他先客气的问候了两位长辈是否日常安好,接着又站起来,拱手对唐元贞道:“伯母,我的护卫外出办差,回京途中恰遇……”

李寿要回禀的事,唐元贞早就从昨天收到的飞鸽传书中知道了。

望着李寿恭敬的神情,唐元贞默默的叹了口气:罢了,好歹是自己女婿,倒也没有便宜外人!

第307章 萧氏(一)

“……那些粮种太过珍贵,侍卫恐路上再有劫匪,便决定护送商队返京。”

李寿缓缓将事情回禀清楚,而后道:“他们未经请示就自作主张,还请伯母原谅。”

唐元贞摆了摆手,“他们是好心,这个我知道。”

她若是计较,岂不是不识好人心?

“至于那些粮种,”唐元贞心头在滴血,脸上却一派风淡云轻,“我也是听下面的人说了那么几句,不知是否真如传说当中的高产、抗旱。我原本想先在自家庄子上试一试,如果真的好,再进献给圣人——”

李寿赶忙说道:“伯母这个想法极是稳妥,待他们进京后,伯母只管按照原定计划行事即可。”

他绝不会抢夺属于王家的功劳。

不过,这件事他必须向圣人回禀。

如此一来,王家再进献祥瑞的时候,恐怕就很难达到惊艳的效果。

思及此,李寿脸上带着些许愧疚,“伯母,有些事还请您谅解!”

明明知道了有高产抗旱的粮种,他却瞒下不报,实在对不住阿舅对他的恩宠啊。

唐元贞无奈的点头,“放心吧,我都懂得。”

进献祥瑞达不到惊艳四座的效果,功劳也就打了个折扣。但事已至此,她再纠结也没有办法。

谁让她的商队那么倒霉,竟遇到了“山匪”。

至于这些山匪的来历,唐元贞心中也有了猜测:定是穿越又重生的王怀淑仗着“先知”,将此事告诉了李其珏,而李其珏想从王家手里抢夺功劳!

猜到这些,唐元贞那叫一个恶心啊,王怀淑真是死了都不放过王家,枉她唐元贞还因着同为女人,对她有过些许的同情。

好吧,虽然为王怀淑出头更多的是为了王家的名声,可到底得到好处的是王怀淑啊。

唐元贞以及王家至少给她报了仇,还让她死后哀荣,绝对算是对得起她了!

可王怀淑呢——

唉,王家出了这么一个女儿,真真倒霉!

“伯母,我已经给猫儿请封了诰命,”

李寿原本不想现在就把这事儿说出来,毕竟圣旨还没有下来。

但看到唐元贞强做无所谓的样子,他愈发觉得对不住岳父岳母,赶忙说道:“明年的天灾虽然还没到来,但种种迹象表明,明年确实不太平。猫儿率先将此事说了出来,还提前做了各种安排,着实为大梁立了大功。”

虽然向圣人回禀的是赵氏和李寿,但最先道破此事的人是唐宓。

她的功劳不容抹杀。

李寿贪恋的看了眼安静的唐宓,继续说道:“还有庚辰之乱中,猫儿也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当时为了保护她,暂时按下了对她的嘉奖。这次,多项功劳一起封赏,圣人将会封猫儿为国夫人!”

“国夫人?一品?”王怀瑾和唐元贞眼睛齐齐一亮。

要知道,李寿的侯爵才只是二品哪。

唐宓还没有过门,就凭借自己的能力而得封国夫人,不管是李家还是世人,都会高看她一眼。

坊间也不会有唐宓荣辱全靠夫君的酸话!

好,真是太好了。

如果能用那些高产的粮食给猫儿换一个国夫人的诰命,唐元贞自是一百个愿意!

王怀瑾更是喜出望外。对他而言,能有安国公的爵位就已经很不错了。

三个儿子,长子袭爵,次子是驸马都尉,三子虽然平庸了些,但深得祖母赵氏的宠爱,根本不用他们夫妇操心,只赵氏一个就能将小儿子的前程安排好。

唯一让他牵挂不下的就是宝贝女儿。

这世道,女子原就生存不易。

他的猫儿从小就被娇宠着,如果嫁人后再被人磋磨,还不得心疼死他们两口子?

一个国夫人的诰命,或许不能成为唐宓的免死金牌,但好歹能保证她过得好一些。

“好,好好,十八郎这事办得好哇!”

王怀瑾高兴得迭声叫好,看向十八郎的目光终于不再带着挑剔。

因为他心里明白,猫儿能得到国夫人的诰命,固然有她自身的努力,但更多的,还是因为李寿的帮忙。

如果李寿不是圣人最宠爱的外甥,就算猫儿做得再多,也未必能得到与之相匹配的封赏。

唐元贞也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对十八郎的观感愈发好了。

这个男人,一心为了猫儿,根本不在乎猫儿的品阶比他高!

李寿见准岳父岳母都一副高兴的模样,暗暗松了口气。

倒是唐宓,依然挂着浅浅的笑安静的坐在一旁,对于自己能得封国夫人并没有太大的惊喜。

……

随着婚期的临近,唐元贞加紧了对女儿的主母培训。

每日里,唐宓都跟在唐元贞身边,看着她如何料理家世,如何调教下人,如何整理库房。

唐宓本就聪明绝顶,再加上这些事也不是什么难事,很快她便都掌握了。

恰好到了年底,田庄、铺子都送来一年的收益,唐元贞又带着唐宓清点账目。

然后再给各家准备节礼。

唐元贞拿出了一个薄薄的册子:“每个权贵人家都有类似的人际往来名册,这是咱们家的。上面记录了咱们家姻亲、世交家中的情况。比如这些亲戚家中各人的生日,红白喜事纪念日,以及各家的姻亲背景。”

唐宓点点头,这个很有必要,亲朋好友家谁谁过生日了,谁谁跟谁谁是亲戚或者不睦,别人可以不知道,但当家主母一定要清楚。

否则很难进行人情往来。

一个不小心,亲戚也会心生间隙,时间久了,直接变成陌路。

唐元贞又拿出一个厚一些的册子:“这是每一年的节礼礼单,上面详细记录了每一年咱们家给亲朋故交的节礼、生日礼以及红白喜事随礼。你到了李家后,李家的关系只会比咱们家更复杂,这方面你更要仔细记录。”

唐元贞想了想,道:“李家现在当家的是十八郎的祖母柳氏,她手里应该也有一份这样的册子。萧氏,因为身份尴尬,所以并没有插手李家事务。我估算着,你过门后,柳氏可能会直接越过萧氏将你待在身边。到那时,你更要小心谨慎。”

提及萧氏,唐元贞犹豫再三,还是说道:“至于萧氏,她、看似与世无争,实则颇有城府……”

第308章 萧氏(二)

唐氏布艺,二楼。

李寿和唐宓凭窗而坐,李寿手里拿着一枚苹果,另一只手拿着锋利的小刀,正仔细的削着果皮。

一圈圈红色的果皮削了下来,李寿又小心的将果肉切成寸许大小的小块,整齐的放到葵型甜白瓷小碟子上。

插上银签子,这才将小碟子放到唐宓手边。

唐宓捻起银签子,插了一块苹果,没有自己吃,而是塞进了李寿的嘴里。

“嗯,甜,”李寿几口将苹果咽下,然后催促唐宓吃,“猫儿,你也吃。不愧是唐氏山庄出产的果子,味道比进贡的上品都要好。”

对于准丈母娘的“种田”技能,李寿真是一百个大写的服啊。

同样品种的果蔬,唐氏名下田庄、果园出产的就特别好。

吃惯了唐家的东西,李寿连宫里的贡品都瞧不上了。

“阿娘最善调理这些,她手里有几个精通农事的老农,料理庄稼、作物绝对一把好手。”

唐宓自己吃一块,又塞给未婚夫一块,两只吃得不要太欢乐。

以至于,聪明如唐宓都没有发现,他们两个竟一直用着同一只银签子。

一边吃着,两只还不忘说正事。

只听唐宓说道:“那些高产的粮种,阿娘已经命最稳妥的一位老农专门负责,现在已经发了芽,估摸明年春天就能成熟。”

李寿点头,“那就好。现在的天气越来越反常,钦天监观察星象,也担心明年可能会有天灾。”

天灾一旦爆发,粮食就是急需解决的问题。

圣人已经暗地里命人去南边筹集粮食,但缺口仍是很大。

王大妞的“梦”里不是说了吗,整个关内道、乃至陇右道的粮食都绝产了,数百上千万百姓,那得需要多少粮食?!

且天灾面前,人心惶恐,最需要给绝望的百姓们一点希望。

抗旱、高产的粮食无异于最能安抚人心的祥瑞。

李寿非常期待准岳母称之为土豆、玉米的作物能够早些成熟,好用切实的数据安抚天下。

“今年的天气确实太怪异了,”

提到明年的天灾,唐宓也没了吃水果的心情,放下银签子,掰着手指说道:“我名下的几处庄子都囤积了不少粮食,应该够周济庄上的佃户。鸡鸭鹅等也养了不少,王大妞说过,这些扁毛畜生可以吃蝗虫,希望能缓解一点儿压力。但更大范围内的灾民,我、我就无能为力了——”

人在天灾面前,实在太过弱小。

从落地到现在,唐宓从未有过这么大的挫败感。

“猫儿,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李寿见不得唐宓沮丧的模样,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髻,柔声说道,“放心吧,一切还有我呢。我绝不会让大梁因为这场天灾而陷入绝境。”

唐宓点了点头。

天灾的话题太过沉重,李寿赶忙换了个话题,“对了,这是我家的一些情况,我仔细说与你听。”

李寿从袖袋里掏出一张纸,上面写着一些人名。

他指着上面的字,一个个的给唐宓介绍,“现在住在李家大宅的只有我们大房这一支。我祖父和祖母一共育有两子两女。我阿爹居长,还有两位姑母和一位叔父……”

李祐堂这一支的人丁算不得多兴旺,李寿很快就介绍完了。

而后,李寿手指甲在萧氏的名下掐了一道深深的痕迹,“萧氏,我的继母,相信你也跟她打过几次照面了。”

唐宓点了点头,小声将阿娘跟她叮嘱的话告诉了李寿,“阿娘说,你的这位继母,看似简单、低调,实则颇有城府!”

李寿竖起大拇指,“岳母大人果然慧眼如炬!”

只见了萧氏几面,就看穿了她的本质!

厉害!!

“什么岳母大人?咱们还没成亲呢!”唐宓娇嗔的斜了李寿一眼,娇美的样子,引得李寿一阵心里发热。

“咱们再有几日就成亲了,我提前叫一声岳母,有何不对?”李寿伸手攥住唐宓白皙柔嫩的小手,笑嘻嘻的说道。

“真该让那些夸你‘玉郎’的人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啐,好厚的脸皮!”唐宓笑骂了一句,却没有把手抽开。

偷摸未婚小娘子的小手,被骂一声“色狼”都不冤枉,李寿更不会在乎唐宓这轻飘飘的一句笑骂。

舔着脸,他笑着跟唐宓说:“我已能抱得美人归,还当什么‘玉郎’?若是脸皮厚能有这般福利,这脸皮再厚一些又有何妨?”

“……”未来郎君这般“无耻”,唐宓却觉得满心甜蜜,肿么破?

一对准小夫妻笑闹了几句,李寿又拉回正题,“当年萧氏王朝覆灭,李其珏为了避嫌杀妻灭子,要知道,他的妻子仅仅只是个郡主。而萧氏却能顶着亡国公主的名号继续在李家存活下去,靠得不仅仅是我阿爹!”

唐宓挑眉,咦,这句话信息量有点儿大哟。

……

李家。

萧氏满脸疲惫,却还坚持着为李寿的昏礼忙碌着。

“王家什么时候来铺陈?”

萧氏嘶哑着嗓子,顾不得腰背酸痛,沉声问道。

“定好了腊月初六。”董宫女躬身说道。

眼见萧氏疲累得厉害,董宫女心疼的说,“公主,这些日子您都累坏了,桂院已经收拾妥当,昏礼也都准备就绪,这两日,您就歇歇吧。”

又不是自己嫡亲儿子的昏礼,公主做做样子也就罢了,何必这般事必躬亲,生生把自己都累坏了?

这些话董宫女不好说出口,但她的眼睛里满是这样的疑问。

萧氏却笑得慈爱大度,“十八郎到底是郎君的嫡长子,他的昏礼,决不能有任何闪失。之前我因着二十四娘,一时情急犯了糊涂,竟险些误了大事。幸好郎君没有怪我,还许我为十八郎操办。”

她一边说着,一边偷眼觑着窗户上的一个黑影,“郎君这般信任我,我岂能辜负了?幸好大事都忙完了,就剩下些琐碎,再撑几天,也就——”

话还没说完,萧氏就身子一软,歪到了榻上。

“公主?公主,您怎么了?”

董宫女大惊失色,赶忙扑到床榻边,拉着萧氏的手不住的大喊着,“来人,快来人啊,公主昏倒了!”

嘭!

房门忽的被打开,李其琛疾步走了进来……

第309章 宅斗技能?GET!

继母尽心为继子操办婚事,竟生生累病了!

没用半天的时间,这则新闻便刷爆了京城的上流社会。

例外、稀少的东西总能吸引人的眼球,就像后世人常说的那句话:狗咬人不稀奇,人咬狗才是大新闻。

从古至今,更多的是狠毒继母谋害继子继女,而真正将继子当成亲生骨肉疼爱的继母屈指可数。

更不用说像人家萧氏这般,待继子比亲生子女都要好。

这简直就是大梁好继母,足以被载入烈女传的楷模人物。

再联想到这位继母的出身,世人更觉得她可怜可敬——

可怜她亡国公主,一夜之间从云端跌落尘埃!

可敬的是,萧氏虽国破家亡,但品性却能保持良善,真真难得!

作为嫁给同一个男人的平阳长公主,再一次被人拎出来跟萧氏作对比。(平阳麻木脸:真是躺着也中枪啊。)

平阳和萧氏同为公主,只是一个正当权,一个却险些在乱世凋零。

同情弱者是天性。

世人只看平阳和萧氏现在的身份和处境,便会下意识的偏向弱者,也就是萧氏。

李家的邻居们不禁想起了前段时间平阳曾打上李家,为得好像就是李寿的婚事。

他们早已忘了平阳为什么打上李家,只依照自己的意愿进行脑补。

唉,继母难为啊。

对继子太上心,人家生母会说你故意拉拢孩子,居心不良;

若是对继子不管不顾,人家生母又会找上门骂你没有慈母心肠。

铁面无私如平阳长公主,面对情敌时,也没有免俗的仗势欺人了!

没错,就是仗势欺人!

操办昏礼确实累人,可也不会累到昏厥的地步。

萧氏,累得不只是身体啊,她的心里还不等怎么委屈、难过哩。

饶是如此,萧氏也没有因为跟平阳的情敌关系,就怠慢了李寿的婚事,事必躬亲的将自己都累病了!

就这样,一夕之间,萧氏“贤妻良母”的名声彻底打响。

人们碍于平阳的战功,不敢非议她做得不对,但满腹的话语又不能不说,干脆直接化作溢美之词,全都加诸到了萧氏身上。

坊间瞬间都是赞美萧氏的种种言论。

连关在家里备嫁的唐宓都听说了。

傍晚,揽月阁的窗外挂着一个人,当然不是会别人,除了李寿没有第二个人。

“她果然累病了?”不会是装的吧。唐宓双手趴在窗台上,下巴枕着胳膊,好奇的问道。

“确实病了。”李寿一手扒着窗台,一手递给唐宓一个金桔。

现在已经腊月,新鲜的果子早就在市面上绝迹了。

这金桔还是李寿从宫里抢来的,刚从皇宫出来,他便颠颠的给唐宓送了来。

唐宓扒开桔子皮,撕下一瓣桔子塞进了李寿的嘴里。

李寿幸福得眯起了眼睛,真甜,蜜一样的汁水流入食道,让人整个人都愉悦起来。难怪阿舅见他抢走一半的桔子后会心疼成那个样子。

“猫儿,我不喜欢吃甜的,你吃。”这么好的东西,当然都要给猫儿享用。

不喜欢吃甜的?骗鬼呢吧!

是谁刚才开心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唐宓白了李寿这个资深甜食控一眼,自己吃了一瓣,又塞给李寿一瓣。

小夫妻隔着窗子,你一瓣我一瓣的分食桔子。

桔子那凉凉、甜甜的汁水更加滋润着他们的心田。

吃完了桔子,李寿又继续刚才的话题,“我阿爹请了大夫,经过诊治,确诊她是疲劳过度而引发昏厥。大夫还说,她需要卧床静养。”

唐宓纤细白嫩的手指把玩着桔子皮,似是想到了什么,嗤笑道:“等到了咱们的昏礼,估计你这位继母会撑着病体给咱们主持。”

如此,萧氏才能将她的好名声刷到底。

只要头顶上有了“贤妻良母”的好名声,她那个因算计自家兄长而被流放农庄的女儿二十四娘,估计也能很快回家。

没准儿靠着萧氏这个贤良人儿,二十四娘还能说个不错的婆家哩。

世人不是常说女肖其母嘛。

而且有了萧氏这一病,李寿也要承她的人情。

就算不能把她当成生母,也要当成母亲般尊敬。

日后他们“母子”间若再有什么矛盾,世人会先说李寿的不是:人家为了你的婚事都累病了,亲生母亲也不过如此,你居然还不知道感恩?

“是啊,唯有这样,她的‘良母’形象才能丰满。”

李寿也不禁语带嘲讽。

他本不愿跟萧氏有什么牵扯,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各过各的生活不好吗。

何必这般算计来算计去?

偏偏这次萧氏用的是阳谋,李寿一时间也没有对策。

毕竟,人家萧氏确实是累病了,也确实为了他的婚事,事必躬亲、费心费力!

看到李寿郁闷的样子,唐宓很是心疼。

她跟李寿的想法一样,都觉得跟萧氏的关系最好是相敬如宾客。

他们并没有什么利益冲突,根本没必要相互算计。

唐宓喜欢读书、了解各种知识,她唯一不想了解的就是后宅争斗。

与其你算计我、我算计你,还不如静静的待在一边看书、画画来得舒坦。

但看萧氏这架势,似乎并不愿跟他们和平相处。

唐宓不想自己婚后跟萧氏掐来掐去,那么从现在起,她就要遏制萧氏的种种谋划。

她要让萧氏知道她和李寿不好惹,直接让她没了算计的心思!

揉着下巴想了想,唐宓脑中忽然一亮,她笑着对李寿道:“不管怎么说,她为了咱们的昏礼都累病了,咱们不能坐视不理。”

李寿扬起一边的眉毛,等待唐宓的下文。

果然,就听唐宓笑嘻嘻的说道:“李家伯父虽然请了大夫,但到底只是民间的医生,医术有限,比不上宫里的供奉。”

李寿秒懂,眼睛里也带上了笑意:“猫儿,你的意思是——”

“二九兄,你亲自去太医院请几位医术高超的大夫,再去圣人那儿求一些名贵的药材,”

唐宓头一次参与这种内宅争斗,非但没有想象中的恶心,居然还有点儿兴致勃勃,“一并把太医和药材都送去李家,记着,一定要大张旗鼓的送啊。”

李寿笑意加深,“好!”

唐宓越说思路越顺,大大的杏眼里更是闪烁着异样的光彩,“另外,若是太医们能得出一个‘萧氏体弱’的结论就好了!”

第310章 认栽

“萧氏体弱?”

右手抓着窗台时间久了有些麻,李寿又换了左手,他的思路也被打开了,“把焦点从萧氏的晕厥转移到她原本体弱上?”

这样一来,萧氏晕厥就跟他李寿没有太大关系了。

你身体不好,这也能怪到继子头上?

好,就算你是因为操办继子的婚事受了累,可你自己的身体你自己不知道吗?

硬要拖着病体操办婚事,你这是帮忙还是帮倒忙?

呃,好吧,这样说有些不近人情、不识好人心。

但人家李寿也不是没有表示啊,这不,太医、药材,人家全都给萧氏送了去。

你还想怎样?

如果再恶毒一些,完全可以引导舆论,说萧氏别有用心:李寿成亲那是大喜事啊,你一个病秧子非要逞什么强?也不怕给人添晦气!

正所谓“人嘴两张皮”啊,怎么说怎么是。

只要你方法得当,黑的也能说成白的。

唐宓的提醒,仿佛给李寿打开了一个新世界的大门。

他直接将怀里揣着的几个金桔都塞给唐宓,而后一个后翻身,整个身体如同一片落叶般轻轻的落到地面上。

唐宓明知道李寿身手了得,这二楼的高度与他而言,根本算不得什么。

但她还是不放心,探出大半个身子,眼见李寿冲着自己挥手,这才放下心来。

怀里抱着几个金桔,望着李寿飞跃的背影,唐宓笑得无比甜蜜。

她相信,李寿会处理好一切,萧氏什么的根本不足为惧。

次日,李寿果然去宫里求了几位医术了得的太医,又去圣人的私库搜刮了不少珍贵药材,然后在朱雀大街转了一圈,用近乎敲锣打鼓的方式将人和药送去了李家。

当天下午,坊间便有了流言,直说李家娘子萧氏之所以昏厥,累是一个原因,更重要的原因是身体娇弱。

也是,萧氏是前朝公主,自幼金尊玉贵的长大,长大后又嫁入世家李氏,被李家上下都捧着、供着,继续过着富贵的生活。

即便前朝覆灭后,在其夫君的庇护下,萧氏依然稳坐李家第三代嫡长媳的位子,生活质量一直保持着原有水准。

这样的娇贵人,身体自然不会强壮到哪里。

估摸稍稍劳累一些就会受不住。

接着,坊间又有流言——

说李十八郎也是可怜,还在娘胎里呢,母亲就被和离;

落地后李家不肯承认他的身份,在舅家长大七八岁了,李家又转过头来让他认祖归宗。

有父亲等于没有父亲,有母亲又不能生活在一起。

唉,可怜啊。

好不容易年近三十才能成亲,结果家里为他操办婚事又是诸多波折。

说句公道话,人家李十八是招谁惹谁了,想要个正常的昏礼都生出这么多乱子?

流言传来传去,舆论风向也开始倒向李寿。

至于萧氏,坊间竟又冒出一种说法:她之所以会昏倒,除了体虚、累之外,还有个原因,那就是心忧被送去田庄静养的女儿二十四娘。

什么?

你问李二十四娘为何去“静养”?

这是个好问题,答案嘛,暂时还不知道。

嘭~

萧氏听完董宫女的回禀,气得摔碎了药碗。

“好,好个十八郎,不愧是铁娘子的儿子,这翻云覆雨的手段果然了得。”

萧氏咬牙切齿,手更是不住的发抖。

她不就是想趁机宣扬个好名声嘛,又不妨碍他什么,他何必这般斤斤计较?

难道她累不是事实?

为他的昏礼忙得废寝忘食不是事实?

他、他凭什么污蔑她身体不好?

话说这年头的贵女,哪个不是骑马打猎的好手?

文静些的贵女就算不骑马,也会跳舞、投壶,有着这样的娱乐活动,身体又能差到哪里?

就算“累得昏厥”有些夸张,可、可也罪不至死啊,他抹杀她的功劳不说,还将祸水引到了二十四娘身上。

想到无辜的女儿,萧氏的气得脸都青了。

愤怒之余,萧氏还有些许恐惧。

是的,萧氏害怕李寿一个心狠,直接毁了二十四娘的名声。

早知这样,她、她就不玩儿生病那一套了。

但现在后悔也晚了,外头的流言越传越疯,若是再不制止,她的二十四娘就危险了。

“公主,十八郎估计是怕你借这次的功劳将来辖制唐三娘子。”

沉默良久,董宫女才低声说道。

其实,最初萧氏计划要把自己累病的时候,董宫女就有些不同意。

这些年她冷眼瞧着,李十八郎虽然对自家公主不太尊敬,可也没有刻意找茬。

只要双方都守着规矩、不主动寻衅,定能相安无事。

过去她们公主和十八郎没有什么交集,自然不会有摩擦。

可随着二十四娘被人挑唆着对唐三娘下手,她们公主和十八郎之间的平衡就打破了。

而公主呢,没怎么跟十八郎打过交道,所以暂时还不清楚他的行事风格,更不知道他的底线。

之前的桂院,便是公主对十八郎的试探。

可惜没能试探成功,却引来平阳这个铁娘子。

这次的“累病”事件,是萧氏对李寿的第二次试探。

结果,萧氏刚刚伸出手,李寿就毫不留情的拿刀剁了。

这还不算完,李寿又在萧氏头顶悬了一把刀,只要萧氏再有什么小动作,那把刀就会狠狠的劈下来!

听到董宫女的话,萧氏抿了抿唇,没说话。

因为她心里确实是这么打算的。

李寿对她这个继母不甚尊重,她怕唐氏过门后有样学样。

可她到底是唐氏的婆母啊,如果新妇不敬畏她这个婆母,那她以后在李家还有立足之地吗?

萧氏还有儿子,以后也会有自己嫡亲的儿媳妇,她需要树立身为婆母的权威!

所以,她才会借着这次昏礼,给自己刷一个好名声。

在道德上,给自己加一份筹码。

也让李寿和唐氏欠她一个大大的人情,日后唐氏进了门,她才有底气“调教”唐氏!

“公主,十八郎不是好相与的,以后,还是算了吧!”

董宫女见萧氏阴沉着脸,犹豫再三,还是说出了这句话。

萧氏用力咬着下唇,手里的帕子几乎被扯烂,好半晌,她才长长的吐了口气,“罢了,这次我认栽了!”

第311章 昏礼(一)

经此一事,萧氏知道了李寿的底线,也知道了她这个继子确实不好惹,便不再耍什么手段。

接连吃了几副药,萧氏便宣布自己没事了,重新投入到准备婚礼的事宜当中。

在李其琛尚未知道的情况下,他的妻子和长子已经交了一回手,且已经有了胜负。

不过,只要继室和元妻嫡子能“和平相处”,李其琛就心满意足了。

时间很快就到了腊月初九。

这日清晨,王家便开始忙碌起来。

唐宓迎着晨光自然而醒。

今天是她的成婚之日,躺在榻上,眼睛毫无目的的四处乱看。

阳光透过窗子投进一束束的光线,细小的微尘在光束里漂浮、翻滚,唐宓就那么静静的看着。

忽然,她竟有种不真实感:今天,她就要离开生活了十六年的家,嫁入一个全然陌生的家庭,跟一个男人共同组建一个新的小家庭?!

她与十八郎相识多年,几乎跟她的年岁相当。

两人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她也喜欢十八郎,可临近昏礼,她为何期待中有种莫名的惶恐。

如果柳佩玖知道她的心思的话,定会同情的说一句,猫儿姐姐,你得了婚前恐惧症!

“猫儿,醒了?”

唐元贞亲手端了碗蜂糖水过来,见唐宓双眼发呆的望着头顶的帐子,便笑着说道。

“阿娘,您怎么来了?”

唐宓骨碌一下坐起来,接过蜂糖水,小口小口的喝着。

“时辰还早呢,要不你再睡一会儿?”

唐元贞爱惜的摸着唐宓的鬓发,语气中满是不舍。

唐宓喝完蜂糖水,在唐元贞慈爱的目光中,又重新躺回榻上。

也是,昏礼在傍晚进行,她须得睡饱喝足,否则晚上该没有精力了。

轻轻闭上眼睛,双手搭在肚腹上,唐宓安静入眠的样子宛如乖巧的婴儿。

唐元贞见了,眼眶一酸,眼泪竟流了出来。脑海里浮现出女儿刚落地的模样。

唉,那么小小的一团,如今竟也要嫁做人妇了。

想到这些,唐元贞就一阵阵的心酸,带着重重的鼻音,她不由自主的哼唱起幼时哄女儿入睡时唱的儿歌,“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

轻柔的女声在揽月阁萦绕,揽月阁外忙碌的王令仪、王令齐兄弟听到这声音,也忍不住心酸。

呜呜,自家养得白白嫩嫩的小白菜,今天就要被一头名为李寿的猪给叼走了,想想就让人心疼外加手痒啊,好想再揍李寿一顿怎么破?

抹了把眼角,吸了吸鼻子,王令仪两兄弟继续干活。

首先,要在王家大宅前庭的西南角吉地搭建喜帐,然后铺设帐仪。

然后还要祭祖,须得开祠堂,准备祭祖的物什。

唐宓被过继给了唐家,所以她要祭拜的是唐氏的列祖列宗。

当初圣人给王家赐了国公府大宅,唐元贞便花重金买下了隔壁的一处小院,打通了,合成为一家。

只是这处小院被她当做了唐氏在京中的宅院,设置有宗祠以及藏书阁。

每逢重大节日,唐元贞便会带着唐宓去隔壁祭拜,不令唐家断了香火供奉。

今天一大早,唐元贞命人打开了隔壁小院的祠堂,命王令齐带人好生打扫、准备。

许是守在榻前,唐宓睡得格外安心。

这一觉竟睡到了中午。

吃过午时,便开始沐浴、绞面、化妆。

唐宓坐在铜镜前,任由一根棉线在自己脸上刮来刮去,脸上细小的绒毛被拔出来,弄得她一阵生疼。

赵七娘和长安则坐在一旁,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

“李家是世家,有着严格的家规和处事方法,你只需守好了规矩,便一切都好。”同为世家女的赵七娘如是说道。

“猫儿,管好自己的嫁妆,李十八若是敢乱来,一个字,打!”长安说得满脸杀气,看她快意的眼神,让人不得不怀疑她在“公报私仇”。

“没错,奴婢们若是敢起旁的小心思,或打或卖都使得。”一向淑女范儿的赵七娘竟也说出如此杀气腾腾的话。

“阿嫂说的是,你人手若是不够,尽管跟我说。我这里还有三百甲士哩。”长安那叫一个豪气。

唐宓被板着脸,不能乱动,只得连连应声。

嫂子们说的话她都明白,而且她也不是吃亏的人。

阿爹和阿娘都说了,她是他们捧在手心长大的宝贝,嫁入李家,不是让人磋磨的,而是要过好日子滴。

阿娘怕她受委屈,直接陪嫁了一百客女,个个都是能上马打仗的女汉纸。

这么多人,不能说踏平李家吧,反正她在李家绝对吃不了亏!

“还有啊……”

赵七娘和长安继续说着,只把来围观的柳佩玖看得瞠目结舌。

话说,长安是公主,彪悍一点、霸气一点这很正常。

可、可赵七娘是世家淑媛,怎么也、也这么厉害?

她不是应该劝诫猫儿去了婆家要恪守规矩、好好侍奉郎君和公婆吗?

怎么——

柳佩玖再一次感受到了大梁贵女的彪悍,心里深深为李寿点了一排蜡。

“阿嚏、阿嚏!”

李寿沐浴完毕,换上紫色礼服。他是二品侯爵,所以可以着紫衫。

刚刚换好衣服,他便打了一连串的喷嚏。

李其琛很是担心,忙问:“阿寿,怎么了?莫不是着凉了?”

“父亲,我没事。”李寿猜测,估摸是猫儿那边有人在“惦记”他了。

“你确定没事?”李其琛还是不放心。

“嗯。”李寿坚定的点头。今天可是他大喜的日子,盼了十年才等到今天,慢说打个喷嚏了,就是病得只剩一口气,他爬都要爬去王家。

“没事就好。”李其琛望着丰神俊朗、玉面风流的儿子,心中百感交集。

他愧对阿宁,愧对阿寿,如今看到阿寿终于成家,说不出的高兴。

“吉时到了,先去祭祖吧!”

李其琛微微抬起头,趁人不注意的时候,悄悄将眼角的泪水拭去。

“是,父亲!”李寿恭敬的跟在李其琛身边,父子两个一前一后去了李家祠堂。

“寿男年已成年,未有婚媾,今因媒人郑宥,娶纳唐氏第三女,以今日吉辰就礼。谨以清酌之奠,伏维听许,尚饗!”

第312章 昏礼(二)

念诵完毕,李寿再三叩首,然后才从祠堂里出来。

又去百忍堂向老祖宗、祖父母拜辞,最后方带着迎亲的队伍,浩浩荡荡的奔赴王家。

此时,天色已近黄昏。

若是换做平时,这个时间京城街面上的行人已经很少了。

但今日不同,听闻李、王两家举办昏礼,许多人都凑过来看热闹。

迎亲队伍所过之处,皆是成群结队的吃瓜群众。

在众人八卦的目光中,李寿高坐马上,志得意满,神采飞扬,愈发映衬得他那张美颜清俊出尘。

“噫,好个玉树临风的新郎!”人群中有人忍不住脱口赞道。

“李家玉郎,果然名不虚传啊。”

“可不是,当年他未及弱冠就力战诸世家,那才智、那气度,真真风流人物啊。”

“千年世家李氏子,海内名士李克己的首徒,自是与旁人不同!”

围观的人们七嘴八舌的议论着,迎亲队伍已经来到了王家所在的坊区。

王家中门大开,王家的姻亲好友则纷纷赶来帮忙。

王令齐带领一众小郎君,手里拿着捣衣杵、木棍等“凶器”,杀气腾腾的堵在门口。

人逢喜事,李寿笑得一脸痴呆,哪怕看到一众虎视眈眈的小郎君,他也毫无畏惧。

下了马,李寿冲着王令齐抱拳行礼。

王令齐黑着脸,他身后的堂表兄弟们端来一碗酒。

李寿见状,赶忙吟了一首《上酒诗》。

“好,好诗好诗!”

围观群众们纷纷叫好不迭,其中还夹杂着几个身着玄色胡服的精壮男子,他们混在人群中,叫得最是高声。

王家亲友团这才将酒递给他,李寿一饮而尽。

王令齐只觉得手好痒,好想再抽李寿一顿,奈何人家已经闯过了第一关,他想打也没有理由。

只希望柳佩玖能守住第二关。

李寿一群人呼啦进了前庭,再想向里突进,结果发现前庭通往中庭的门锁了。

柳佩玖带领一众堂表姐妹守在门后,吆喝着让新郎吟诗。

李寿再次吟了一首诗。

结果,柳佩玖她们还嫌不够,继续吆喝要李寿耍一套大刀。

为了能抱得美人归,李寿只得拿来大砍刀,在门前一通耍弄。

柳佩玖她们还不满足,又要李寿背诵《大梁律》。

喵了个咪的,大梁律多少字啊,一卷一卷一章一章的,就算李寿会背,等他背完,估计也要后半夜了,哪里还能娶亲?

李寿对着身边的周浩使了个眼色。

周浩苦笑一声,脚下一拧,纵身上了墙。

在众小娘子的惊呼声中,周浩翻下墙,直接将门开了。

李寿则率领一众“帮凶”,呼啦啦冲了进去。

柳佩玖揪住了周浩的耳朵,不停的嘟囔:叫你多事,叫你能耐?!

周浩比柳佩玖高了两头不止,这会儿被未婚妻揪着耳朵,他只能屈着腿、歪着身子,那模样别提多狼狈了。

周浩赶忙向李寿求救,奈何李寿满心满脑的都是自己的新妇,哪里顾得上他?

就连李寿身边的同僚、同袍以及好友们,也看都不看周浩一眼,簇拥着李寿往里挤。

就在外面闹哄哄的时候,唐宓已经梳妆完毕,祭拜了唐氏先祖,然后来到寸心堂辞别祖母、父母。

赵氏含笑看着唐宓,柔声道:“猫儿,嫁了人便是大人了,以后要好好的和十八郎过日子。”

“嗯,猫儿省得,还请阿婆放心!”唐宓身着国夫人的钿钗礼衣,向赵氏行跪拜大礼。

接着,唐宓又走到王怀瑾和唐元贞跟前,恭敬的跪下。

王怀瑾忍着泪,哽咽的说道:“勉之敬之,夙夜无违。”

唐元贞已经说不出话来了,拿帕子捂着嘴,无声的啜泣着。

呜呜,好不舍,不想让女儿嫁人了,怎么办?

唐宓吸了吸鼻子,不行,再吸,还是不行,眼泪顺着两颊流了下来。

泪眼模糊中,她再三行礼,跪拜生身父母。

“好了,时辰不早了,去、去吧!”

王怀瑾侧了侧头,拿袖子悄悄拭去眼泪,低声说道。

长安拿着一把团扇走了过去,扶着唐宓起来,然后把团扇交给她。

这时,李寿已经处处吟诗、连连闯关,终于来到了寸心堂前。

王令平站在寸心堂的大门外,听李寿念了《催妆诗》,这才让他进去。

“猫儿,阿兄背你出去。”王令仪鼻子酸酸的,背着唐宓出了堂屋。

唐宓伏在王令仪的背上,眼泪一颗颗的滴到他的脖颈、背上,滚烫的液体烫的王令仪愈发难受。

他看了眼不远处热闹的人群,低声说道:“猫儿,日后若受了委屈只管跟阿兄说。我和阿齐若是不在了,还有阿元他们。”

王家便是唐宓永远的靠山,父兄不在了,还有侄子!

唐宓捂着嘴,她怕一开口就会大哭出声,“嗯!”

李寿艰难的闯到了唐宓近前。

王令仪将妹妹放下,交到了李寿的手里,“十八郎,猫儿就拜托你了。”

李寿赶忙躬身应下。

一对小夫妻来到王家前庭的喜帐,继续昏礼。

女傧相们拿果子、金钱撒在帐子内,扬声诵道:“今夜吉辰,唐氏女与李氏儿结亲。伏愿成纳之后,千秋万岁,保守吉昌;五男二女,奴婢成行;男愿总为卿相,女即尽聘公王。从兹祝愿巳后,夫妻寿命延长。”

李寿和唐宓拥簇着站在帐中,听完贺词,李寿兴奋得玉面红光。

团扇敷面的唐宓,也忍不住一阵娇羞。

“千重罗扇不须遮,百美娇多见不撦……”

一首《去扇诗》吟罢,唐宓慢慢拿下团扇,露出足以倾国倾城的容貌。

“新妇好美啊!”

“可不是,十八郎果然好福气!”

跟随李寿前来迎亲的李家亲友团纷纷惊呼出声,暗自羡慕李寿的好狗运。

同牢盘,合卺酒。

再吟一首《除花诗》。

女傧相帮着唐宓摘去簪花,梳头,然后与李寿合发。

“礼成!”

男女傧相捧着各色器皿一一退出喜帐。

方才还热闹非凡的帐子里,只剩下了李寿和唐宓两个人。

他们并排坐在榻上,一尺多高的红烛燃烧,摇曳的烛光里,可以清晰的看到彼此的容颜。

李寿和唐宓彼此对视着,从对方的眼眸中看到了自己清晰的倒影,这一眼,仿佛穿越了时空,又仿佛停滞了时光……

第313章 有人抢亲?

洞房,花烛,没有夜!

王家的前庭早已清空,喜帐四周也都是客女巡视、守卫,但到底不是自己家,李寿根本就放不开手脚。

新婚头一夜,一对小夫妻相拥而眠,啥都没干。

一夜无话。

次日,朝阳洒下第一缕阳光,唐宓慢慢的睁开了眼睛,结果发现自己竟被人紧紧的抱着,顿时一惊,下意识的想抬腿踹人。

白嫩嫩的小脚刚刚伸出来,她猛然想起:是了,我成亲了,分了一半床给十八郎!

思及此,唐宓想悄悄收回自己的脚。

结果却被人一把攥住。

轰~~

脚上顿时像被火烧一般,瞬间烧红了唐宓的小脸。

“你、你放手!”唐宓娇喝一声。她以为自己的气势很足,事实上,她的声音宛若刚刚睡醒的小奶猫。

李寿愈发来劲了,握着小脚的手肆无忌惮的顺着脚踝往上蔓延。

唐宓只觉得那股火辣辣的热感从脚丫一路延伸开来,她的脸愈发红了。

“快放开啊,你个登徒子!”唐宓又急又羞的骂了一句。

“乖猫儿,你让我放开哪儿?”李寿个子高,将唐宓拥在怀里,一只胳膊还能恣意的在她身上捣乱。

这会儿的功夫,他的手已经摸上了唐宓浑圆的臀部,他故意将手放在最挺翘的部位,还悄悄捏了两下,引得唐宓惊呼连连。

他的下巴则搁在唐宓的颈窝,说话的时候,吐出的气息异常灼热,熏得唐宓头脑发晕。

“你,你不要脸!”唐宓羞得不知该说什么,直接啐了他一口。

与十八郎相交十几年,她从来不知道,这人竟这般厚颜。

“有猫儿,我还要脸做什么!”李寿愈发爱看猫儿娇羞的模样,痞痞的语气就跟市井无赖差不多。

就在这时,外面响起了悉悉索索的声音。

唐宓仿佛被人浇了一盆冷水,浑身一个激灵,瞬间清醒过来。

她用力一拧身子,从李寿的怀里滚出来,然后飞出一脚,如愿的踹到了毫无防备的李寿。

唐宓则麻利的下了榻。

她身上还穿着昨天的礼服,只是一夜睡眠,衣服早已皱巴巴的不成样子。

唐宓用力扯了扯,然后扬声喊道:“谁在外面?进来吧!”

李寿逗弄唐宓正在兴头上,不想突然被自家新妇一脚揣在了肚子上,他一个不注意,险些从榻上滚下来。

幸好他身手不错,关键时候撑住了身子。

正欲再跟自己的小娇妻逗笑几句,不想媳妇竟这般“狠绝”,直接把丫鬟们放了进来。

当着外人,李寿好歹也要顾及一下自己的名士风范。

也罢,这会儿先饶过这只调皮的小猫儿,等回了家,嘿、嘿、嘿……

“二九兄,口水流出来了!”恢复了理智的唐宓,还是很调皮哒。

李寿下意识的拿帕子去擦嘴角,结果什么都没有,再看唐宓笑弯的双眼,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顽皮!”李寿背着鱼贯而入的侍女,悄悄给唐宓一个狠狠的眼神。

仿佛在说,猫儿不乖哟,看我回家后怎么收拾你。

唐宓则冲着李寿吐了吐舌头,哼,怕你啊?

清晨时光就在一对小夫妻的笑闹中度过了。

用过朝食,李寿和唐宓手挽手去跟赵氏、王怀瑾夫妇辞行。

赵氏看着这对金童玉女,高兴得合不拢嘴。

李寿说是被郑宥抚养长大的,其实更多的,还是被赵氏亲自照顾。

所以,赵氏和李寿而言,虽无任何亲戚名分,却亲密如嫡亲祖孙。

要不然,当年赵氏归家后,李寿也不会三不五时的来王家给她请安。

在李寿心目中,赵氏远比自己的嫡亲祖母柳氏还要亲近!

李寿孺慕赵氏,赵氏又何尝不疼爱这个可怜的孩子?

如今眼看着他娶了自己最喜欢的孙女,赵氏只觉得自己的人生都要圆满了。

“好,好,你们回去一定要好好过日子!”

赵氏再三叮嘱道。

“是,阿婆!”李寿、唐宓齐齐向赵氏行礼。

接着,两人又来到王怀瑾夫妇面前。

一夜没有睡好,王怀瑾和唐元贞两口子顶着大大的黑眼圈,满脸不舍的看着自家宝贝女儿。

想要叮嘱些什么,可满腹的话一句都说不出来。

吭哧半天,王怀瑾只说了句,“去吧!”

说罢,他的鼻子又开始发酸了。

人常道,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王怀瑾自认为是个铁汉,当年在梁州抗击胡人的时候,受了伤、心腹阵亡,他都不曾掉下一滴泪。

可从昨日起,他就变得像个婆娘,动不动就想流眼泪。

昨夜他跟唐元贞睡不着,干脆爬起来喝酒,夫妻两个你一杯我一杯,竟喝了一小坛的唐氏烧春。

在酒精的驱使下,王怀瑾不复君子风范,哭得一塌糊涂,“呜呜,我的猫儿啊,我捧在手心长大的宝贝啊,如今竟便宜了姓李的小子!”

唐元贞也被酒精击败了贵妇形象,眼泪一把鼻涕一把,“混蛋小子,我说怎么总往咱们家跑呢,原来是惦记上了我的宝贝猫儿。呜呜,这个混蛋若是敢对不住我家宝贝,我、我砍死他!”嗯,她有大刀!

“对对,还有我,我、我拿大锤砸死他!”王怀瑾点头如捣蒜,表示自己的大锤已经寂寞很久了。

一对位居高位的贵人贵妇,又哭又骂,仿佛市井最寻常的粗汉泼妇。

只把守在门外值夜的阿何等人惊掉了一地的下巴。

有再多的不舍,王怀瑾夫妇也只能任由姓李的臭小子将自家宝贝带走。

眼巴巴看着李寿和唐宓离开,王怀瑾和唐元贞再次哭了一把。

李家迎亲的队伍已经收拾妥当,只等李寿和唐宓。

坊门大开,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出了坊区。

途中,有市井闲人知道李、王两家结亲,纷纷跑来讨红包。

当然啦,人家也不是空口白牙的直接要赏,而是先来上一段恭贺新郎的吉利话——

“祝愿新郎,愿新郎日胜千强。开辟天地,则有婚姻……从此以后,万喜百福相宜;第一保寿尊长,次乃叶覆千枝;子孙尽封侯伯,朱门列戟光辉……”

李寿听得十分满意,一挥手,“赏!”

身后的仆役赶忙拿出成笸箩的铜钱,一把把的撒出去。

市井闲人们纷纷上来争抢,而在一群人中,有几个神色有些不对劲,腰间更是鼓鼓的……

第314章 忍无可忍

成亲是人生大喜事,更不用说像李寿这般多年夙愿终于达成,根本不是一般二般的欢喜,简直就是乐傻了。

但李寿生性谨慎,哪怕欢喜傻了,也没有忘了起码的警觉。

再者,彼时成亲都有拦路“抢亲”的习俗。

正常情况下,也不是真的抢亲,就是一些市井闲人趁着人家办喜事,围过来凑热闹。

说点儿吉利话,耍点儿小手段,弄得现场十分热闹,逗得新郎哈哈一笑,继而弄些赏钱。

当然也有一些别有用心的市井无赖,阻拦迎亲队伍,趁机向新郎索要银钱。

不管这些人怎么闹腾,都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为了钱。

所以,只要备足了铜钱,路上闹腾一些也无妨。

怕就怕有仇人趁乱寻衅。

李寿很有自知之明,他不是个善人,这些年不管是在朝堂还是在边疆,他得罪的人不在少数。

别的不说,就拿当年与世家对赌来说,李寿结结实实的把京城众世家都得罪了一个遍。

虽然事后大家都知道,李寿此举是圣人授意。

但不管怎么说,亲自操刀上阵的可是李寿。

而且那些世家式微,根本无法与皇家相抗衡,可他们却能报复李寿啊。

偏偏李寿像个铁刺猬,他们想下手都无处下手。

好不容易等到李寿成亲,迎亲路上,弄点儿意外,也无需闹得太过,只让李寿狼狈一点儿,狠狠的丢一次丑,那些世家估计也乐意。

……知道自己有不少仇家,李寿在成亲前就将昏礼的流程考虑了一个遍,唯一能让人钻空子的便是这一节。

所以,李寿早早的就做了准备,将留在京里的暗卫全都撒了出去,暗中保护迎亲队伍。

李寿高坐马背,居高临下,一眼便看到了那几个不合群的人,目光更是落到了几人那鼓囊囊的腰部。

李寿眉头微蹙,担心这些人意图不轨,顾不得多想,赶忙给混在人群中的暗卫们使眼色。

暗卫们接到李寿的指使,悄无声息的摸到那几人身边。

根本不等几人反应,迅速出手,将几人拿下。

暗卫们的速度很快,且动作也不大,没有引起太大的波折。

市井闲人们拿了赏钱,更不愿散去,跟着迎亲的队伍往李家走。

一边走一边说吉利话,偏他们的嘴也巧,一路走来,说的话竟没有重样的。

一行人终于抵达李家大宅,下马前,李寿再次跟仆役吩咐了一句。

那些仆役又抬出一笸箩的铜钱,朝着闲人们的方向泼洒出去。

哗啦啦~~

铜钱如雨点般落下。

闲人们一哄而上,纷纷争抢不迭。

李寿扶着唐宓入了二门。

李家大宅亦是张灯结彩,处处洋溢着喜庆的气息。

李家人,以及刚刚分家出去的族亲们纷纷赶了来,齐齐汇聚在百忍堂。

老祖宗已经八十多岁了,盘膝坐在主位上,人精瘦得厉害,精神却很好。

满脸的老年斑,须发皆白,一双眼睛透着看破一切的睿智与老辣。

“十八郎他们回来了没有?”

老祖宗问得是他的长子李祐堂。

李祐堂跽坐在下首,背脊挺得笔直。他也六十多岁的人了,头发白了一大片。

可在父亲面前,他还是十分恭敬。

屁股从腿上抬起,挺直身体,恭敬的回答:“算着时辰,应该快回来了。”

老祖宗满意的点点头,“嗯,祠堂都安排好了?”

这次回话的是李祐堂的妻子柳氏,“好叫父亲知道,已经安排好了,只等十八郎和唐氏回来。”

“好、好,阿柳办事果然稳妥。”老祖宗对于柳氏这个儿媳妇还是满意的。

忽的想到唐宓的出身,老祖宗又对柳氏道:“唐氏虽然被过继给了唐家,但到底是王氏女,王氏,唉,不说也罢。等她过门后,你要好生教她!”

十八郎是嫡长孙,李家未来的掌舵人,他的妻子自然要面面俱到。

偏偏唐氏出身寒门庶族,又是王家那样的暴发户,老祖宗有些担心她的规矩、教养,无法跟李家宗妇的身份相匹配。

“是,儿媳省得。”柳氏恭敬的答话。

其实,就算公爹不交代,柳氏也打算好好调教孙媳妇。

儿媳妇,因为身份尴尬,柳氏根本指望不上。

可她也是六十多岁的人了,精力和体力都有限,支撑偌大一个李家,实在有些力不从心。

这些年,她分了些家务给次子媳妇顾氏,但顾氏到底不是宗妇,管起家来名不正言不顺啊。

好不容易盼着长孙娶妻,结果这孩子放着那么多世家女不选,偏偏娶了个“非类”。

唉,难为她一把年纪,还要再调教孙媳妇!

顾氏坐在下首,听了这话,笑着说:“阿家,阿唐的母亲出自兰陵唐氏,规矩什么的应该也是不差的。”

她可没忘了前两天王家送来的嫁妆,好家伙,足足一百二十八抬,硬是把整个桂院都摆满了。

尤其是那一大箱的古籍,连李家的老祖宗都眼馋不已,就更不用说那些小辈了。

据说,那些可都是兰陵唐氏的藏书,世间仅此一份的孤本、珍品哪。

想到唐氏丰厚的嫁妆,顾氏心里便有些发酸,故意跟萧氏道:“阿嫂娶得好新妇啊。”

有这么个家资丰厚的儿媳妇,出身也不差,萧氏一个亡国公主肯定弹压不住。

呵呵,顾氏很是期待唐氏过门后的生活,她相信,一定很热闹。

萧氏跟顾氏做了二十多年的妯娌,自是知道她的脾气,听了这话,没有如顾氏所愿的气恼,反而笑得一脸平和,“是啊,阿唐自幼便有‘神童’的美名,如今又凭借自己的能力得封卫国夫人……能娶回阿唐这样的儿媳妇,郎君与我都十分高兴。”

她就算不高兴,也不会让外人看了笑话。

柳氏见萧氏这般大度,满意的点点头,“阿唐虽然出身不高,但胜在聪慧过人。不过她到底年轻,日后若有什么不足之处,你这个做婆母的也要多多体谅。”

唐氏再不济,那也是长孙相中的,而她所有的孙子中,长孙最出色,柳氏当然要偏向他。

此刻,被家人们议论的李寿,却阴沉着一张脸,“什么?他们腰间藏的是威力巨大的爆竹?”

这些人竟敢用足以炸死人的爆竹去炸迎亲队伍,以此制造混乱,然后趁乱劫走猫儿?!

李寿的眼都要红了,这次,他真是忍无可忍了……

第315章 传家宝

“炮竹?将作监特制的那种?”唐宓跟在李寿身边,一边走一边低声说道。

几年前的那次事件,让李寿下定了决心,此生再也不隐瞒、欺骗唐宓。

所以暗卫前来回禀的时候,他没有避着她。

“没错,就是那种威力极大的炮竹。”李寿声音很平静,但了解他的人都知道,他越是这样越是愤怒。

“既是将作监的东西,那就好查了。”唐宓对这种炮竹可是十分了解。

想当年她给王怀婉出气的时候,就是拿这种炮竹炸了程叔的外宅。

那威力,啧啧,大半个坊区都惊动了。

程叔外宅的地面更是被炸了一个大坑,差点儿没把程叔吓个半死。

“猫儿,你放心,我绝不会放过这个人!”李寿说得杀气腾腾。

正是了解这种炮竹的威力,李寿才会如此愤怒。

他简直不敢想象,如果让那些人得逞了,真让他们将炮竹丢进迎亲队伍,定会造成巨大的损伤。

跟他前去迎亲的人被炸伤,马会受惊,而猫儿——

对了,那些混蛋还试图趁乱劫走猫儿。

他们想干什么?

好吧,就算他们什么都不干,可让猫儿有了这样的经历,就算平安回来了,她的名声也完了!

背后指使那人,分明就是想毁了猫儿。

此仇此恨,简直不共戴天。

“嗯,这人既然敢在咱们成婚的时候捣乱,显是对你我记恨在心,有这样一个仇家,确实应该把他找出来。”

唐宓向来都是理性的,这次险些被冲击,她心中也是气恼,但想得最多的,不是泄愤,而是理智的分析。

“能从将作监里往外拿东西,且还是这种军需用品,其品级一定不低,”

唐宓缓步走着,大脑飞快的运转,“我素日极少出门,得罪人也有限,可这人既想让你的昏礼出丑,又想毁了我的名声,应该是跟你我都有仇。”

有了这些条件限制,目标就很容易圈定了。

“郑烨!”李寿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虽然现在还没有确凿的证据,但直觉告诉他,此事定然与二皇子有关!

“我也觉得他有重大嫌疑,”唐宓点了点头,又道:“当然,还有安乐侯府。他们也有嫌疑。”

李寿花一贯钱抢夺了人家价值几万贯的铺子,安乐侯只要不是死人,都会记恨在心。

他不敢明着跟李寿作对,趁着李寿成婚,花钱雇几个市井泼皮捣乱,也不是没有可能。

“嗯,我这就命人去查。”不管是谁,这次,他都不会放过。

夫妻两个边走边说,很快就来到了百忍堂。

站在百忍堂门外的台阶上,李寿和唐宓不约而同的住了口。

接着,两人又齐齐换了表情:李寿俊美的脸上满是春风得意的笑容,唐宓则是温婉中带着甜蜜。

“十八郎和十八娘来了。”廊下侍候的丫鬟扬声喊道。

李寿和唐宓宛若一对璧人,立在堂前,硬是让肃穆的百忍堂多了几分色彩。

两人恭敬的向老祖宗以及诸位长辈行礼。

“好,好,”老祖宗与世人一样,都喜欢好看的生物。

唐氏虽然出身低了些,但长得是真心好看。

再加上她所继承的唐氏六百年积蓄,尤其是那些古籍,更让老祖宗眼馋。

所以,这回见到她娇美如花的站在重孙身边,竟觉得两人无比相配。

“起来吧,”老祖宗捋着雪白的胡子,笑得一脸褶子,“先去给祖宗们请个安吧。”

依礼,新人入门,当开祠堂祭祖。

不过这个时间有早有晚,唐宓前脚刚进门,老祖宗便让她去祭祖,足见对她的重视。

这种重视,不单单是“爱屋及乌”,而是因为唐宓自身的条件。

对此,在场的人都清楚。

萧氏脸上不显,手里的帕子已经被她拧成了一团。

顾氏还是像往常一样笑得欢快,只是那笑意浮在了脸上,根本没有延伸到眼底。

而与李寿同辈分的兄弟、姑嫂们也都神色各异。

特别是李其璜的几个儿媳妇,看向唐宓的目光中满是羡慕嫉妒。

李寿和唐宓却顾不得许多,答应一声,便在李其琛的带领下去了李氏祠堂。

一番跪拜,唐宓的名讳便写在了族谱上。

“好了,去给老祖宗和诸位长辈见礼吧。”

放下笔,李其琛终于长长的舒了口气,他的十八郎终于成家了。

日后生儿育女,能好好的过日子了!

卸下一半重担的李其琛,觉得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说起话来也多了几分柔和。

“是,父亲!”

李寿和唐宓齐齐应声。

接着,几人又转回到百忍堂。

堂前已经摆好了两个蒲团,唐宓和李寿先给老祖宗行礼。

老祖宗大方的给了唐宓见面礼,不是金银玉器,而是一个古朴的砚台。

“澄泥砚?”唐宓微惊,这可是难得的珍品啊,且看这方砚台的成色,应该是古砚,少说也有两三百年的历史了。

老祖宗笑得有些得意,“咱们家在南朝的时候传下来,听十八郎说你书画双绝,给你也不算辱没了这方砚台。”

哈哈,他们李家旁的没有,就是这些老物件儿多。

就连历代皇室都眼馋不已啊。

“谢曾祖父!”唐宓诚心道谢。虽然老人家有显摆的意思,但她切切实实的得到了好处,自然要好生谢过人家。

李寿扶着唐宓起来,唐宓小心翼翼的将砚台交给身后的阿周。

阿周见自家小娘子这般谨慎的样子,便知道这东西十分贵重,更不敢大意,无比仔细的双手捧着。

李寿和唐宓又来到李祐堂夫妇面前。

李祐堂和柳氏含笑受了这对小夫妻的礼,然后由柳氏出面给了见面礼:一只翠玉镯。

柳氏拿着镯子,满是骄傲的说道:“这只蓝田玉镯,咱们李家相传已经近千年。当年我进门的时候,阿家亲手给我戴上的,今天我把这镯子传给你。阿唐,你可要好生保管才是啊!”

唐宓心中一凛,知道这是李家只传给宗妇的信物,她赶忙躬身:“谢阿婆,孙媳定会仔细保管。”

柳氏亲自把镯子给唐宓戴上。

旁人也就罢了,萧氏的脸瞬间冷凝下来:怎么回事?当年她过门的时候怎么不知道李家还有这么一件传家宝?

要知道,那时她还是公主呢!

第316章 不给面子

婆母不让她管家,她理解。

当了家,就要外出交际。

她是亡国公主,平日里要交际的那些贵妇,很多都是靠着推翻萧氏皇朝才得以现在的地位。

是,郑氏没有造萧氏的反,可郑氏招安、收拢的“义军”头领,却个个都是萧氏皇朝的叛臣贼子。

有些甚至还跟萧氏有着血海深仇。

萧氏顶着前朝公主的身份前去参加宴集,根本不是帮李家结交关系,而是拉仇恨呢。

更不用说,在那些顶级宴会场合,萧氏还极有可能碰到郑攸宁。

虽然萧氏是在李其琛和郑攸宁和离后才嫁入李家的,按理说,跟郑攸宁都算不上情敌。

但萧氏自己心里清楚,当初郑、李和离时,她曾在暗地里推波助澜。

若没有她“悄悄”表示倾慕李玉郎(也就是李其琛啦),李家老祖宗又岂会那般强硬的逼郑、李和离。

毕竟人家郑氏还是前朝的官员,并没有扯旗造反。

就算郑氏造了反,祸不及出嫁女,那些事也与郑攸宁无关。

李家老祖宗之所以逼李其琛和离,更多的还是因为萧氏。

乱世之中,能尚主,多少能庇护李氏宗族不受戾帝的暴虐波及。

可以说,萧氏在郑、李和离事件中,扮演了并不光彩的角色。

萧氏心里明白,李家的几位当权者也明白。

萧氏怀疑,郑攸宁应该也知道。

所以,萧氏面对郑攸宁的时候,难免会心虚,甚至会恐惧,唯恐她迁怒自己的一双儿女。

因为以上种种原因,萧氏对于婆母不让自己管家这件事,不仅理解,还有些窃喜。

但,传家宝不同!

听听柳氏是怎么说的,她自己一入门,她的婆母便将翠玉镯传给了她。

而她萧氏呢,嫁入李家的时候,还是高贵的公主。

柳氏却隐瞒了翠玉镯的事。

她,根本就没把自己当正经儿媳妇看待!

或许,柳氏还怀念着郑攸宁那个前儿媳妇。

各种想法如同野草一般在萧氏的脑海里疯狂的生长着,逼得她几欲发狂。

其实,萧氏还真是误会柳氏了。

不管是萧氏还是郑氏,都不是柳氏所期盼的儿媳妇人选。

柳氏是世家女,嫁入世家,长子李其琛又是个才貌俱佳的如玉君子。

柳氏自然想给儿子娶个最好的儿媳妇。

而在她看来,最好的儿媳非世家女莫属。

萧氏、郑氏都不是世家,柳氏根本就看不上。

偏偏李其琛对郑攸宁一见钟情,李家老祖宗又看重郑家的兵权,根本没问柳氏的意见,就定下了郑氏。

郑攸宁过门后,柳氏也没有交出翠玉镯。她想看看,郑氏到底能不能配得上李氏的门庭。

结果还不等她考察完,郑氏便被逼和离了。

接着就是萧氏入门。

霸道的皇家公主,柳氏更加看不上,便依着郑氏的例,继续观察。

等她觉得萧氏堪堪能做李家宗妇的时候,郑氏又夺得了江山,萧氏反而成了尴尬的存在。

柳氏只得叹口气,默默将翠玉镯收了起来。

等了二十多年,好不容易孙媳妇入门了,虽然仍不是她理想的孙媳妇,但王家兴旺,唐氏又有国夫人的诰封,到底比她的两个婆母都强一些。

好,就你了!

柳氏计划得很好,把翠玉镯传给孙媳妇,然后将孙媳妇带在身边调教。

柳氏相信,以自己的能力,定能在有生之年调教出一个令自己满意的孙媳妇。

萧氏不知道柳氏的计划,她只看到了柳氏将李家传家宝越过她传给了唐宓。

萧氏恨柳氏不把她当儿媳妇,但心里更恨唐宓,觉得是唐宓抢走了属于她的一切!

萧氏胡思乱想间,李寿和唐宓已经走到了她与李其琛面前。

侍女摆好蒲团。

李寿和唐宓规矩下拜。

“好,佳儿佳妇,佳儿佳妇!”李其琛再高兴不过,常年冷峻的面庞瞬间如春暖花开。

萧氏见了,更加气恼。

本来,这个时候该由萧氏出面送出见面礼。

萧氏也确实准备了一份极合适的见面礼。

可因着传家宝和李其琛的态度,萧氏满腔愤怒,忽然间不想给唐氏做脸。

只见她扯出一抹笑,从腕子上摘了一个镯子,递给了唐宓,“阿家有传家宝送给阿唐,我却只有这个镯子,还望阿唐不要嫌弃。”

萧氏的镯子卖相也不错,但仅止于“不错”。

如果把这个当做给新妇的见面礼,倒也不是不可以。

关键是萧氏那个态度,她不是郑重的将镯子放好,然后交给唐宓。

而是很随意的从腕子上取下,再递给人家。

她这幅模样,好像是事前没有准备,仓促之间的无奈之举。

又好似在打赏人!

哪怕李其琛这样的大男人,都觉得此举不太妥当。

而且他事先已经跟萧氏商量过了,将以前收藏的一顶赤金嵌宝花冠送给唐宓。

萧氏也答应了。

怎么事到临头——

萧氏,你到底在做什么?

当众给唐氏没脸,唐氏固然脸上不好看,可、可你又能落得什么好?

李其琛眉头皱得死紧,十分不虞的看向萧氏。

萧氏却似没有察觉到,浅笑着看着唐宓。

李寿也恼了,若非还有一丝理智提醒他,他差一点儿就暴起走人了。

唐宓却神色不变,仍是很恭敬,举起双手接过那只镯子,“多谢娘子!”

既没有叫“阿家”,也没有叫“母亲”,而是一句再客气不过的“娘子”。

萧氏的神色一变,正要开口训斥。

李寿却抢先道,“猫儿,时辰不早了,咱们还要去给阿娘请安呢。”

说罢,李寿便扶着唐宓站了起来。

唐宓转手将镯子递给了阿周,笑道:“郎君说的是,阿娘估计早就等着咱们了。”

不是尊称“阿家”,也不是“母亲”,而是无比亲切的“阿娘”。

一个是娘子,一个是阿娘,熟亲熟近,再清楚不过!

李寿点点头,跟老祖宗和李祐堂回禀了一声,便一甩袖子,直接出了百忍堂。

李寿可以不理睬其它的族亲,唐宓却不能失礼,她冲着二房、三房、四房以及几个堂房的长辈盈盈施了一礼,然后才快步朝李寿追去。

百忍堂里挤了几十口人,这会儿全都面面相觑。

好好的认亲,怎么忽然就变成这个样子了?

训斥十八郎?

人家也没说错啊,大喜的日子,当然要给亲娘请个安。更不用说人家的亲娘还是长公主,更不能慢待了。

可就算要给平阳请安,也没必要这么着急,好歹把家里的亲戚认全了再走啊。

都怪萧氏!

柳氏以及几位年长的女眷齐齐看向萧氏,目光里充满不悦……

第317章 惩罚来的好快

李寿怒气冲冲的从百忍堂出来,那阴郁的模样,吓得沿途的侍婢纷纷避让。

唐宓则像个受气小媳妇似的,一步一趋的跟在他身后。

夫妻两个很快便出了李家。

李家的门房见李寿脸色不对,但还是壮着胆子凑到近前,“十八郎,十八娘,你们要出门?要不要奴给您牵马?”

李寿冷声道,“我今天不骑马,跟娘子一起坐马车。”

门房赶忙答应,颠颠的跑到唐宓的马车旁,帮着阿周等人抬脚凳。

李寿虽气着,但到底没有失了礼仪,亲手扶着妻子上了马车,而后才一撩衣摆,一起进了车厢。

“走!”李寿冰冷的声音从车厢里传来。

车夫不敢耽搁,应了一声,便扬起鞭子在空中甩了响鞭。

马车缓缓启动起来,木车轮骨碌骨碌的碾压着地面。

“噗嗤!”李寿和唐宓不约而同的轻笑出声。

唐宓懒懒的靠在车厢壁上,身后还靠着个抱枕,“可算出来了。”

“是啊,这次多亏了萧氏。”李寿的脸上哪里还有半分怒色,笑得眉眼都舒展了。

拜完祠堂,李寿就想去给平阳长公主请安。

因为在他心目中,自己的亲娘可要比亲爹有分量。

终于娶回自己心仪的小娘子,李寿内心的喜悦无法用言语来形容,他迫切的想把这份喜悦分享给最亲近的人。

也想让他最尊敬、最重要的人见证这个时刻。

然而,大梁是男权社会,哪怕阿舅贵为皇帝、阿娘贵为长公主,也不能乱了规矩。

可把阿娘放在萧氏、乃至一群跟他并不亲近的李氏宗亲后面,李寿十分不甘。

幸好萧氏闹了这么一场,让他找到了借口,可以尽快的赶往公主府给阿娘见礼。

唐宓和李寿心意相通,当然明白他的想法。

所以刚才在百忍堂,李寿刚一发作,唐宓就立刻附和,小夫妻配合得不要太默契!

“这次记她一功!”唐宓弯了弯嘴角,凉凉的说道。

“不过,她似是记恨上了你。”

李寿端起小桌上的茶壶,给唐宓倒了一杯茶,亲手喂到她嘴边。

唐宓也没客气,一低头,就着李寿的手,轻啜了两口,“估摸是那件传家宝惹的祸。”

唐宓多敏锐的人哪,萧氏那般明显的变化,她早就察觉到了。

起初萧氏还正常,只是当柳氏将蓝田玉镯传给她的时候,萧氏周遭的气场就变了。

“阿婆看不上她,”李寿冷静的道破一个事实,“当然,她也瞧不上我阿娘。”

除了世家女,柳氏谁都不喜欢。

唐宓挑了挑眉,“我也让老人家失望了。”只顶着一个唐氏,是个伪世家女。

但她又有些不解,“那她又怎会越过阿娘和萧氏,直接把玉镯传给了我?”

唐宓见多了柳氏这般“唯姓氏论”的世家贵妇,自是知道她们的想法和做法。

如此,柳氏将翠玉镯传给她就有些反常了。

唐宓可不认为,自己这个“唐”字在柳氏眼中有多值钱。

“今时不同往日,”李寿冷冷的说道,“李家为什么分家?还不是因为有人在庚辰之乱中站了队?圣人整治了那么多世家,惟独漏下了李家?为什么?还不是因为我?“

前些日子李家分家的事闹得满京城都沸沸扬扬。

那是老祖宗故意纵容的,他是想用兄弟相争的事遮盖住二百年不分家的李家突然分家这个大新闻。

老祖宗和李祐堂几兄弟心里都清楚,圣人看在李寿的面子上才没有清算李家。

但李家仍不安全,如果再起什么纷争,圣人定会新仇旧恨加起来给李家算总账。

“怎么?李家在庚辰之乱中还做了什么?”唐宓多聪明啊,单凭李寿的几句话就猜到了另有隐情。

李寿捏了捏眉心,叹了口气,“二房、三房的人还纵容门下商人跟胡人做生意。”将胡人最稀缺的盐铁、粮食卖给他们,真真是“好生意”!

“什么?他、他们竟敢、竟敢——”唐宓猛然降低了声音,凑到李寿耳边低语了两个字“通敌”。

李寿面无表情的点了下头,“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如果早知道,他定不会为李家求情。

饶是如此,他也悄悄的进宫向阿舅请了罪。

这是李寿跟圣人的相处之道,就是不管什么事,李寿都不会隐瞒他。

事实上,除了唐宓给他的那个白玉葫芦,李寿也确实没有一件事隐瞒了圣人。

所以,圣人对李寿也十分信任。

“我已经跟老祖宗和祖父他们摊了牌,如果他们不想赴某些世家的后尘,大可继续走私货物去草原。”

李寿毫无感情的说道。

西北倒了了一个阿史那王,又冒出了其它的部落,西北虽无大的战事,可小摩擦不断。

那些小部落相互争斗、吞噬,二三十年内不会对大梁形成太大的威胁。

但若是有了充足的粮食、铁器支援,西北很快就能产生一个新的阿史那王一统草原。

如此,大梁的边陲就危险了!

而造成这一切的某些商人,便是大梁的罪人!

李寿不希望在这些人里看到李家人的身影。

其实,李家也怕了。

他们没想到圣人会有如此铁血手段。

数百年来,世家们操纵政权、把持朝政,再大的祸事也做过(比如换皇帝、改朝换代),可家族依然兴旺。

郑宥却不同于他的前辈们(也就是历代皇帝啦),借着一个“庚辰之乱”,竟将好几个家族族诛!

就算分家、分宗都挡不住郑宥的屠刀。

庚辰之乱后,京城血流成河,空气里的血腥气几个月都散不去。

着实吓破了不少世家的胆子,其中便包括李家。

正是清晰的看清了形势,老祖宗和李祐堂他们才更加明白了李寿对于家族的重要性。

所以,李寿才有底气拂袖而去,而李家众人不会觉得他没规矩,反而会怪罪惹来是非的萧氏。

其实细究起来,萧氏做得也不算错,她是长辈,不管给晚辈什么见面礼都使得。

她错就错在低估了李寿在李家的地位。

唐宓相通了这一切,不厚道的笑了。

她可不是阿玖所说的“圣母”,萧氏当众给她没脸,她也乐得看萧氏倒霉!

果然,就在李寿夫妇“愤而离席”不久,柳氏便阴沉着脸对萧氏说:这两日我有些困乏,你在小佛堂里为我念几天经吧……

第318章 发财了

萧氏仗着“婆母”的身份当众给唐宓没脸,柳氏便摆着长辈的谱儿关萧氏的紧闭。

真真是天道好轮回、报应不爽啊。

李寿和唐宓还不知道这些,他们也没心思理睬这些,小夫妻欢欢快快的往公主府而去。

平阳跟李其琛和离后,便一直带兵打仗。

郑氏起兵,被夫家和离,平阳无奈中变卖嫁妆支援父亲兄弟,没想到竟无意间发现了自己的天赋技能——打仗。

是的,平阳是个天生的将军。

第一次上战场,血肉横飞、遍野尸体,她也毫无惧色。

一介女流硬是将一群糙汉子、油滑兵痞训得像猎犬一般,指哪打哪!

几场硬仗打下来,铁娘子的威名便传扬开来。

随后,郑氏占据了京城,开启了一个全新的朝代。

平阳却没有就此停歇下来,而是继续带领她的娘子军南征北战,为大梁立下赫赫战功。

不管是先帝还是当今圣人,对平阳十分信任。

这也好理解,如果平阳是个男人,手上握着十几万精锐,先帝或当今可能都会心存忌惮。

可她偏偏是个女子。

在男权社会里,女子没有继承权,也没有登基做皇帝的先例。

由平阳掌兵,总好过外人,更好过郑氏族人。

待圣人登基后,依然非常仰仗他的好妹子。只是想到她孤身一人,到底不忍心,便跟平阳商量一番后,给她重新寻了门亲事。

平阳的第二任丈夫亦是世家子,王显,出身琅琊王氏,不逊于赵郡李氏的大世家。

平阳与王显成亲十五年,共育有两个女儿。

王家亦是人丁繁茂,平阳的两个女儿在家族的大排行分别是十九和二十二。

王十九娘今年十三岁,集父母的优点于一身,十足的美人儿。

王二十二娘才十岁,长得比较像郑家人,五官立体,皮肤白皙,小小年纪便有了倾国倾城的潜质。

两个小娘子性格也迥然不同,王十九娘像个世家女,言行规矩有度,举止优雅大方,但比寻常世家女又多了几分英气。

王二十二娘则更像平阳,从小就爱武装不爱红妆,投壶、骑马、打猎,竟是无一不精。

性格也坚韧要强,圣人见了稀罕得不得了,直说又是一个郑攸宁。

因为平阳的关系,王十九娘和王二十二娘一落地便有了诰封,分别是安宁郡君和平乐郡君,食邑三百户。

她们的诰命可比唐宓当年那个常乐县君强多了。

唐宓只是空有封号,而王家姐妹却有实打实的食邑。

这样的待遇,连亲王嫡女都未必有。

足见圣人对平阳的看重。

“……那两个丫头你也是熟识的,性子也都了解,”

一路上,李寿跟唐宓讲述自家的两个妹子,最后总结道:“且你这般好,她们只有喜欢的份儿。”

断不会像李二十四娘那样拎不清。

相较于萧氏所出的一子一女,李寿跟王家姐妹更亲近一些。

王家姐妹也十分依赖他这个兄长,兄妹间的感情非常好。

唐宓与李寿相知多年,自然知道这些情况。

她微微一笑,“我也喜欢十九娘和二十二娘。”

聪明的小娘子,长得又好,唐宓当然喜欢。

说话间,马车停了下来。

公主府的管事早早的守在了门口,平阳虽然知道儿子不会这么早来,但还是不放心,一大早便将人打发出去了。

管事正跟门房说着闲话,忽然看到熟悉的马车,抓起帽子扣到头上,急急的赶了出来。

“哎呀,我的十八郎,您可算是来了。”

管事喜滋滋的将十八郎迎下马车,然后又跟唐宓见礼,“见过十八娘。”

唐宓浅笑着点头。

“王家叔父和阿娘都在?”

李寿挽着唐宓的胳膊,径直往院内走去。

“在,都在。”管事恭敬的缀在他们身后一步远的距离,边走边说。

不多时,李寿便熟门熟路的来到了中堂。

平阳和王显夫妇高坐正堂,王十九娘和王二十二娘坐在右侧下首的榻上。

“儿请阿娘安!”李寿和唐宓齐齐向平阳行礼。

平阳抹去眼角的水光,高兴的连连点头,“好,好,佳儿佳妇。”

说着就命人捧上见面礼。

相较于李家人那种文雅中又透着显摆的物品,平阳就粗暴直接的多,直接给唐宓一个大大的首饰匣子。

足足五层,彩绘银平脱,近三尺高。

里面装满了各色金银玉首饰,一个人根本就抱不住,需要两个人才能堪堪抬稳。

平阳豪气的说道,“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猫儿拿去或是带着玩儿或是赏人都使得。”

唐宓也不客气,笑嘻嘻的收下,“儿谢过阿娘。”

“谢什么谢,阿娘就只有你一个儿媳妇,这些东西不给你,又留给谁?”

平阳真心不缺钱,她打了这么多年的仗,光靠这一部分的积累就足以富可敌国。

更不用说她还有长公主的食邑,足足万户啊。

她还有俸禄,以及先帝和当今的封赏。

至于她名下的皇庄、商铺、宅院等等,更是不可计数。

可以说,放眼天底下,除了她的皇帝阿兄,也就是她最有钱了。

而平阳膝下只有一子两女,女儿们的嫁妆她早就备好了,剩下的银钱自然要全都留给儿子。

还有一个,平阳也觉得亏欠儿子。

从小就把他丢给了父兄,让儿子先是没了父亲又变相的没了母亲,寄人篱下,这些年还不知吃了多好苦。

好吧,“吃苦”什么的都是平阳的脑补。

但不可否认,她没有给儿子一个正常的家庭,也没有让他在父母亲长关爱下长大,是大大的对不住。

李寿已经长大成人,平阳现在唯一能做的补偿就是竭尽所能的满足他的要求,让他过得快乐,然后拼命给他塞钱。

可恨李寿这臭小子根本不领情,每次平阳给他钱或是好东西,他都会说他都有,让她留给妹妹。

平阳也知道李寿没撒谎,圣人待李寿的好那是满天下都知道。

哼,这小子的身家绝对不少。

不管李寿有多少家产,那也不是她这个做母亲的给的,所以现在有机会贴补儿子儿媳,平阳恨不得一次给个够。

“这里还有一些东西,猫儿,你也一并拿回去吧。”

平阳又塞给唐宓一个黑漆螺钿扁方匣子。

唐宓的眼角直抽搐,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她阿娘也有这样的匣子,呃,专门用来存放契纸。

她出嫁的时候,阿娘也给她塞了一个。

咽了口吐沫,唐宓小心翼翼的问了句,“阿娘,这——”里面不会也都是契纸吧?

平阳大方的一摆手,“不过是几张纸罢了,猫儿只管收下。”

得,还真是契纸啊……

第319章 真正的亲人

李寿在公主府有自己的院子。

跟平阳见过礼,李寿唐宓便被平阳打发去院子梳洗换装。

也是,他们现在还穿着昨日成亲时的大礼衣呢,尤其是唐宓,一头的珠翠首饰,沉甸甸的,好悬没把脑袋坠得大了一圈。

许是平阳早早就吩咐下去了,李寿和唐宓来到小院后,发现各色物什都准备得十分齐全。

连唐宓穿的衣服都备了满满的几箱子,什么缭綾的、蹙金绣的、皮毛的,各种贵重布料那是应有尽有啊。

尺寸全都是唐宓的尺码,穿上去,简直不要太合适。

李寿的衣服就更不用说了,礼服、常服好几箱,帽子、靴子、玉带亦是各式各样,令人眼花缭乱。

“还是阿娘心疼咱们。”

唐宓泡了个澡,顶着一头的湿头发坐在窗下。

明媚的阳光透过窗子洒进来,照得人暖暖的。

李寿拿着大块的棉布巾子,坐在她身后仔细的为她绞头发,“是啊,相较于什么桂院,我更喜欢住在公主府。”

这里有阿娘,这里才是他的家!

炭盆烧得很旺,橘色的火苗舔舐着上好的银霜炭,发出哔哔啵啵的响动。

阿周几个丫鬟很有眼力见的退了出去,把房间留给了一对小夫妻。

唐宓点点头,“我也喜欢这里。”

李家,有着太多的算计和功利,让她待得很不舒服。

尤其是还有萧氏这么一个看似聪明,却总办一些让人啼笑皆非的事的“婆母”,更让她心生厌烦。

“猫儿,阿娘都给了你什么好东西啊!”

李寿不想讨论李家,便换了个话题。

唐宓被他一提醒,这才想起公主婆母给的见面礼。

她先打开那个三尺高的首饰盒,好家伙,一层层满是赤金珠玉红蓝宝石,在阳光的照耀下,险些闪瞎人眼。

“嗯,这只凤钗不错。”

李寿倒是习以为常,自家阿娘有多豪富,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这点子首饰,对他阿娘而言,不过是九牛一毛。

他在满满的首饰堆里扒拉了一番,挑出一支赤金嵌红宝石的凤钗,然后又挑出两支小巧的边钗。

唐宓看了一眼,点头道:“确实不错,将作监的手艺吧?”

只看做工便知道,不是民间的首饰坊能打制出来的。

唐宓的长发又黑又密,单用棉布巾子根本就擦不干,李寿在炭盆上罩上熏笼,帮她把半干的长发烘干。

足足侍弄了两刻钟,唐宓的头发才彻底烘干。

李寿唤来阿周给唐宓梳头。

“梳个倭堕髻吧。”唐宓手里把玩着两支边钗,柔声说道。

“是。”阿周跪坐在唐宓伸手,双手灵巧的将长发挽起来,结成发髻,簪上凤钗,又将两支边钗插在双鬓。

“我帮猫儿画眉!”

李寿见唐宓梳好了头,举着一根眉笔兴奋的说道。

画眉什么的,他期待了好久!

唐宓看着铜镜,笑着说道,“好啊!”

说着,她转过头,一张娇美芙蓉面对向李寿。

李寿忍着加速的心跳,拿刀砍人都不会颤抖的手竟有点微微发抖。

他深吸一口气,在唐宓含笑的杏眼中,一手轻轻托住她的下巴,一手握着眉笔轻轻画着。

笔尖轻轻在唐宓柳叶般的眉毛上滑动,在肌肤上留下略略有些弯曲的黛色。

一笔没有画好,李寿有些气馁,但很快他又调整好呼吸,又画了一笔。

这一次,总算不抖了,画出的弧线十分平滑。

李寿向后挪了挪身子,仔细看了看,又用眉笔将弯曲的部分描补了一下。

嗯,好多了!

李寿暗自满意的点点头,然后又去画另外一边。

有了经验,李寿画得越来越好,这一边只用了两笔就画好了。

“好了!”不过是简单的画个眉毛,李寿竟是比完成什么要紧的任务还要有成就感。

唐宓转过脸,就着铜镜看了看,唔,虽然有点儿毛糙,但对于一个新手而言,已经很不错了。

她点点头,笑得甜蜜,“多谢郎君!”

这是她第一次唤李寿“郎君”,哪怕是昨日成完亲,她也是依然叫他十八郎。

一声“郎君”,听得李寿只觉得一阵酸麻从尾椎骨一直蔓延到四肢百骸,真是爽的无以复加!

“不客气,娘子,以后我还为你画眉!”李寿忍着心底的激动,急急的说道。

“好啊!”夫妻画眉是情趣,唐宓当然不会拒绝。

小夫妻重新收拾完毕,时间已近正午。

“阿兄,阿嫂,该用午食了。”

王二十二娘的小脑袋从门后冒了出来,满眼戏谑的看着黏黏糊糊的一对小夫妻。

“阿嫮,你个小调皮!”李寿正跟唐宓甜蜜着,忽被打断,不禁有些羞恼,没好气的骂了妹妹一句。

“阿嫂,阿兄凶我!”

王二十二娘闺名一个嫮字,被阿兄骂了也不恼,直接跟阿嫂告状。

唐宓这个大嫂做得果然够厚道,直接扭头对李寿道,“郎君,阿嫮还小呢。别吓到她了。”

“吓到她?猫儿,你也太小瞧人家了。”李寿毫不客气的揭自家亲妹子的短,“她五岁就敢骑马去山里打猎,第一次就猎到了一只鹿,这般巾帼,岂会怕我一句笑骂?”

“李十八,你承认你骂我了?”

王嫮以她这个年龄不相符的敏捷扑了上来,在唐宓面前,成功上演了一把兄妹阋墙!

“阿嫮,阿娘命你来请阿兄阿嫂入席,你怎么跟阿兄闹起来了?”

王十九娘娉婷的走了进来,看到滚做一团的兄长和妹子,眼角抽啊抽的,简直不敢直视新嫂子的脸,唯恐在对方脸上看到惊诧或鄙夷的神色。

但她又不能不表示什么,讪讪的对唐宓说:“阿嫂,阿嫮年纪小,还请您不要见笑。”

“阿婠,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唐宓笑着说道,“阿嫮活泼可爱,我喜欢还来不及,又岂会笑话?再者,她跟郎君兄妹情深,所以才会这般亲昵,我见了,只有为郎君高兴的。”

唐宓说得情真意切,她没有说谎,她确实是为李寿高兴。

李寿自幼没有父母亲长在身边,外祖父和舅父再疼他宠他,到底都是大男人,总有照顾不到的地方。

又因着外祖父和舅父的宠爱,他被一众小舅舅、小姨母以及表兄弟、表姊妹嫉妒着,根本就没有同龄的玩伴。

更没有这种血缘亲人的真心喜爱。

所以,李寿一直都是孤独的!

唐宓见王嫮和李寿能这般不顾形象的“厮打”在一起,便知道这对异父兄妹的感情是真的好!

这才是二九兄真正的亲人哪。

王十九娘,也就是王婠,听唐宓这么说,又看她柔情的双眸,禁不住笑了……

第320章 情敌来了

“我喜欢阿嫂!”王婠凑到平阳耳边,低声说道。

平阳挑了挑眉毛,她知道自己这个女儿,年纪不大,却最是沉稳。

一双眼睛更是毒辣,仿佛照妖镜一般,任谁披着怎样的外皮,她都能看透这人的本质。

“怎么说?”平阳轻声说了句。

王婠看了眼跪坐在对面的李寿和唐宓,小声说道:“她是真的把阿兄放在了心上。”不是冲着圣人亦或是长公主的权势,更不是被李寿的盛世美颜所吸引。

平阳笑了,眼角出现了些许细纹,“嗯,阿唐确实不错。”

眼看着一对小人儿从小一起长大,相知相爱到今天的相守,平阳打从心底里为他们高兴。

尤其是对唐宓,平阳甚至有些感激。

自己的儿子自己了解,李寿出身坎坷,自幼又生活在那般复杂的环境里,李家又是那般不堪,便造就了他有些冷淡、矛盾的性格。

别看他表面上温文尔雅、霁月清风,但内心里比谁都心狠手辣、不择手段。

有时她这个做母亲的都有点害怕,她的十八郎怎么会是这样一个表里不一的人?

不能说李寿坏,只能说他骨子里透着冷,就是对自己的亲生父亲,除了名分上的尊敬,再无丁点儿感情。

唐宓,是李寿除了舅父、母亲、先生之外最亲近的人。也是投入了全部情感的人。

这些年,平阳一直暗中观察唐宓。

她欣慰的发现,唐宓没有辜负了李寿对她的一片真心。

这对小人儿是彼此喜欢着、彼此守护着。

李寿在唐宓面前毫无遮掩,内心是个什么样子,也全都披露给唐宓。

唐宓也喜欢李寿的全部,不管是他的好,还是他的坏,她都喜欢!

也正是亲眼看到他们的相处模式,平阳才真正放下了心,愿意接纳唐宓做儿媳妇。

“比郑家表姐强多了。”王婠嘀咕了一句。

她口中的郑家表姐不是旁人,正是她姑母的女儿。

虽然同是世家女,但王婠到底是长公主之女,不同于普通世家女。

屁股决定脑袋,王婠的母亲是长公主,哪怕她的父系是世家,可她骨子里仍有着宗室女的骄傲与张扬。

只是她更懂得收敛。

但她的心是恣意的,所以就分外看不上那些被规矩、礼教束缚得畏手畏脚的世家女。

比如郑家表姐。

“阿嫂更像个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而表姐,”王婠摇摇头,“太假!”

仿佛一生只为“名声”二字而活,不管她是不是在装,王婠都替她累得慌。

这样的人,也就能当个表姐了,决不能娶回家当阿嫂。

李寿出身、相貌、才学无一不是顶尖的,自然有不少倾慕者。

其中便包括王婠的表姐郑宜。

郑宜对李寿是一见钟情,那般守规矩的人,竟也能红着脸跟王婠说“心悦李家表兄”。

随后,为了嫁给李寿,她拼命的跑到平阳跟前刷存在感、刷好感度。

要知道,她一向对长公主出身的这位舅母很看不上眼的。(唐宓撇嘴:啧,又是一个“唯姓氏论”的高贵世家女。)

听女儿提及便宜外甥女,平阳的额角也忍不住的抽搐。

她铁娘子是什么人啊,两次嫁入世家,对于某些世家的“高贵”嘴脸,她最是清楚。

在平阳面前,郑宜那点子道行根本就不够看的。

话说,整日看着郑宜“忍辱负重”的讨好自己,平阳的内心也很崩溃。

呃,“忍辱负重”夸张了些,但郑宜明明很瞧不起平阳这个土鳖,却硬要摆出一副“我尊敬您”的模样,真的很辣眼睛啊。

幸好自己的儿女眼睛都不瞎,没有被郑宜表面的温柔所迷惑。

儿子没有喜欢上郑宜,两个女儿也没有脑残的为表姐、兄长牵线搭桥!

平阳表示很满意。

“公主,时间不早了,开饭吧?!”

王显见人都到齐了,轻声提醒平阳。

王显比平阳还要年长三岁,早些年因为醉心清谈,满天下的访友、集会,一直拖着不肯成婚。

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他更喜欢自由自在,不愿被家庭所束缚。

硬生生拖到了快四十岁,家族实在受不了这么一个大龄剩男,直接给他两条路:一,成亲;二,过继!

反正不能让他一个人孤老终生。

王显生得好、学问一流,人更是洒脱得宛若魏晋名士,但仍脱不了家族的桎梏。

不想“被”过继一个不成器的嗣子,思来想去,王显还是决定成亲。

正巧那日他去河东参加一个文人聚会,回来途中遭遇劫匪。

那群劫匪很没有职业道德,抢了钱、杀了随从,还想捉王显去做寨主的便宜妹婿。

这,如何能忍?

王显是个真正的世家子,从小研习君子六艺,手上也颇有几分功夫。

奈何敌众我寡,很快就被一拥而上的劫匪困住了。

就在王显险些被捉走当女匪郎君的时候,铁娘子恰好路过,顺手救了王显。

英雌救美,美男子便缠上了巾帼英雌,继而成就了一桩好姻缘。

平阳性格强悍坚韧,是军中女豪杰,为人也强势异常,如同炽热的烈火。

王显胸襟豁达开朗,颇有魏晋遗风,上善若水,硬是跟平阳水火相容。

夫妻十多年,恩爱如初,羡煞旁人。

圣人见了也直说老天没有彻底眼瞎,知道心疼他的好阿妹。

并“爱屋及乌”的待王家也颇为和善,王显的几个侄子纷纷入仕,前途一片大好。

唐宓悄悄打量着王显,发现这位“继公爹”一点儿都不像五十多岁的人。

一身广袖长袍,细细的腰带松松垮垮的系在腰间,脚上只着白罗袜,没有束发,须发中夹杂了几丝白发,不显老态,反而平添了几分成熟的魅力。

唔,阿玖说的“大叔”,应该就是王显这样的吧?

王显的相貌极好,想想也是,能被劫匪“劫色”,定是个蓝颜祸水。

气质更好,儒雅、洒脱。

跟美艳的平阳坐在一起,再相配不过。

唐宓还有种错觉,总觉得王显跟李其琛有些相似。

哎呀,唐宓赶忙收回视线,心里暗想:原来公主婆婆喜好的是这一款啊!

“好,开饭!”平阳军营里待惯了,言行举止也十分豪爽,一挥手,示意侍女们上菜。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回禀声,“王娘子和郑小娘子来了……”

第321章 奇葩

王显放下银箸,暗暗叹了口气,但脸上堆满了笑。

“阿妹和阿宜来了啊。”

王娘子,也就是王显的幼妹,单名一个旻字,足足比王显小了十五岁。

王旻及笄后嫁入世家郑氏,也就是首相顾琰所在的郑氏。

郑宜是王旻的长女,今年十七岁。

三年前,王旻给女儿相看了一户人家,乃世家杨氏子。

双方达成了口头约定,只等郑宜及笄后下定。

不巧的是,杨家小郎君次年外出游学的时候发生了意外。

噩耗传回京城,他的父母亲长痛不欲生,要知道,他可是他们这一房的独子啊。

不过杨家虽没了唯一的儿子,却也没有失去理智。

王旻夫妇前去吊唁的时候,杨大郎的母亲便悄悄跟王旻说,“……大郎去了,幸好没有换庚帖,否则就误了阿宜。左右没有外人知道,这、这桩婚事就此作罢。”

事关女儿的终身大事,王旻当然不敢马虎。来吊唁之前,她还担心杨家会拿婚事说事儿。

没想到人家这般通情达理,王旻感激得险些泪流当场,抓着杨家主母的手用力的摇着。

回到家中,王旻唤来女儿,将这件事告诉了她,而后叹道:“由此可见,杨大郎的母亲果然宅心仁厚、通情达理啊。只可惜杨大郎不幸早逝,要不然这是多好的一件婚事啊。”

王旻是过来人,当知道一个好婆婆对于女子的重要性。

杨家主母这般明事理,想来也不是磋磨儿媳妇的人。

唉,可惜啊~~

郑宜却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反而义正词严的表示:“口头约定也是约定,我、我是杨郎的未婚妻,我要为他守孝!”

“啥?”王旻傻眼了。

然而让她更加傻眼的事还在后头,郑宜竟不顾她和郎君的反对,一身素服的前往杨家,以杨大郎未亡人的身份在灵堂哭灵。

一下子,郑氏女有情有义重信诺的消息传遍了整个京城。

不少酸腐文人对郑宜的“守节”行为大加赞赏,直言这样的好女子才有资格载入《烈女传》!

郑宜的举动也感动了杨大郎的父母。

尤其是丧礼结束后,郑宜真的闭门不出,静静的为杨大郎念经、守孝,更让杨大郎夫妇觉得这个“儿媳妇”果然对他们大郎有情有义。

这般好女子,杨家夫妇也不忍薄待了。

于是他们便拿出一部分家产赠与郑宜,直说是给她“再嫁”的嫁妆。

得,郑宜明明是个未出阁的小娘子,这么一闹,竟成了个再醮妇!

王旻心里急得不行,奈何郑宜的“好名声”已经传扬了出去,她再想挽回也没有办法。

幸而大家都知道郑宜的真实情况,且她的“好名声”也不是全无好处,至少有几位世家主母表示出了对郑宜的好感。

虽然条件不是特别好,但也不算太差,勉强能让王旻满意。

眼瞅着三年“孝期”已满,王旻又开始张罗起女儿的婚事。

结果,女儿又出了幺蛾子,跟她表示,“阿娘,我心悦李家表兄已久,愿嫁与他为新妇!”

李家表兄?

李寿?!

李寿出身赵郡李氏,门第与郑家相配。

只是……王旻好想哭,“李十八已经跟唐氏女定亲了啊!”而且还是圣人做得媒。

“唐宓?也算是世家女?”

郑宜对唐宓的“伪世家女”身份很不以为然,不屑的说道:“王家暴发,自王万氏起,那些人便做尽了荒唐事……这样的人家,如何配得上李表兄?”

在郑宜眼中,李寿清风霁月,谪仙般的人物。

而唐宓呢,则是寒门土鳖家的女儿,卑贱的如同地里的烂泥。

这样污浊不堪的人,跟李寿扯上关系,都是对李寿的侮辱!

至于李寿跟唐宓的婚事,郑宜一厢情愿的认为是唐宓耍了手段,逼着李寿娶她!

再者,郑宜表面规矩贤淑,内里也是很彪悍的,只听她对母亲说:“彼时成了亲都还可以和离,就更不用说定亲了。或许,十八哥哥已经后悔了,奈何他是端方君子,做不来毁约的事。”

唐宓若是听了这话,定会伸手摸摸郑宜的额头,然后问一句:亲,你脑补得过头了吧?

什么端方君子?

你丫连二九兄的本质都看不透,居然还好意思说“心悦他”,还想给他做新妇?

你是喜欢上自己臆想出来的李寿李十八吧!

王旻虽然觉得女儿话有些过了,但有一点女儿没有说错,那就是“成亲都可以和离”!

是啊,放眼整个京城,同辈中,也就是李寿的条件最好。

虽然年纪大了点,但年纪大的人更懂得心疼人啊。

而且似李寿那样的人品、学识、地位,年纪什么的,反倒不重要了。

郑宜还有个最大的助力——王显!

王显虽然跟李寿没有血缘关系,但因着与平阳夫妻恩爱,李寿对这个继父也十分尊敬。

如果王显肯帮忙,定能事半功倍!

想到这些,王旻也渐渐有了底气,开始帮女儿谋划如何撬唐宓的墙角。

只是,她们把事情想得太过简单,也把李寿想得太过“随和”。

事实给她们上了残酷的一课,母女两个折腾了好几个月,郑宜连单独跟李寿说话的机会都没有,更不用说破坏人家的婚约了。

这不,李寿和唐宓都顺利成亲了,郑宜还只是李寿眼中的“便宜表妹”。

郑宜却并不气馁,还是那句话,成亲了又怎样?还能和离呢!

没准,李寿跟唐宓成了亲,更深入的了解唐宓、了解王家人,然后忽然发觉,唐宓根本不适合他,暴发户王家更是给他丢脸的存在!

待李寿幡然醒悟,便会发现“门当户对”的重要性,而她郑宜要在第一时间出现在李寿面前,好让他有个更加清晰的对比,也能成为他再次选择的目标!

抱着这种念头,就在李寿成亲的第二天,郑宜便撺掇着母亲带她来公主府。

当然,她们母女并不知道李寿夫妇这么早就来给公主请安,当她们进了正堂,发现李寿在座,顿时高兴不得了。

郑宜更是觉得,这是她跟李寿的缘分!

至于李寿身边的唐宓,则被她华丽丽的无视了……

第322章 脑补太多是病,得治!

“见过阿嫂!”王旻给平阳见礼。

郑宜拖着长长的裙摆,姿态优雅的跟在母亲身后,盈盈而拜,“儿请舅母安!”

平阳常年在军伍中待着,最是个爽利的人,实在看不过郑宜这样的世家女,就像她的宝贝女儿所说的那般:太假!

今天是儿子儿媳来见礼的日子,平阳更不想有外人来打扰。

王旻母女偏偏就闯了进来,平阳原本就不喜欢郑宜,这会儿是更加的不喜。

但她是长辈,不管心里再怎么不待见,也必须拿出起码的礼貌,不为别的,权当为了驸马。

“起来吧,”平阳极力做出欢喜的模样,笑道:“都是自家人,无需客气。”

平阳和和气气的,可她的身份摆在这里,王旻母女不可能真就不客气。

嘴里道了谢,她们这才站起身。

“十八郎也来了。”

王旻仿佛才看到李寿,故作惊喜的说道:“多日不见,十八郎可还好?”

李寿挑了挑眉,这个女人,眼睛瞎了不成,难道没看到他身边还坐着猫儿。

李寿将唐宓放到了心尖上,最见不得有人慢待她。

还是那句话,你可以不把他李寿当回事,但绝不能轻慢他的猫儿。

无视李寿不打紧,可如果故意踩低唐宓,却能招来李寿的报复。

具体事例请参照萧五娘和李二十四娘!

李寿眼皮都没抬,更没有搭理王旻,专心致志的挑着一块鱼,然后将挑好的鱼肉放到唐宓的小碟子里,温柔的说着:“猫儿,这鲥鱼什么都好,就是鱼鳞太麻烦了些。我都挑干净了,你尝尝?”

前文说了,唐宓自认为不是“圣母”,别人打了她左脸,她会立时抽回去,而不是贱兮兮的捧上右脸再让人打。

王旻母女故意无视她,她也乐得装成透明人,不理睬对方。

至于李寿为她出气,当众给王旻下不来台,唐宓只有高兴的份儿,断不会为了大方贤惠的名声而去帮王旻递梯子。

她也不抬头,姿态优雅的夹起鱼肉,吃了一小口,点头,“嗯,果然鲜美!”

寒冬腊月能吃到这么鲜美的鲥鱼,唐宓忍不住为圣人掬一把同情的泪。

木错,这鲥鱼亦是从宫里打劫来的。不过打劫人不是李寿,而是她的好婆母平阳长公主。

由此可见,抢劫皇帝什么的,李寿绝对是家学渊源!

王旻的脸涨成了紫茄子,又羞又愤又恼,恨不得找个地缝算进去。

李十八,他、他一个小辈,怎么能对长辈这般无礼?

王旻恼怒之下,将目光投向了坐着主位上的平阳,那眼神仿佛在说:阿嫂,你家十八郎这般无礼,你管也不管?

平阳的答案,当然是——不管!

平阳是个护短的母亲,不要说眼前这事儿李寿本就没有错,就算李寿错了,她也会毫无理由的护着他。

小姑子什么的,能吃吗?

平阳决定还是把麻烦推给驸马。

驸马……王显很郁闷。

自家妹子被继子当众打脸,他脸上也有些不好看,但他却不能训斥继子。

谁让自家妹子办得这事儿太没理?

还有,王显也很为妹子和外甥女的眼光发愁,你说你们这什么眼神儿啊,怎么会觉得李寿这个狼崽子是端方君子、斯文雅士?

居然还当着他的面羞辱他的心肝宝贝?

王显都要被自家妹子和外甥女蠢哭了,偏他还要为她们打圆场!

忍着骂人的冲动,王显沉声说道:“阿妹,十八郎和十八娘昨日成亲,今天来给公主见礼。十八娘,你也是认识的,安国公府的掌珠,兰陵唐太府的外孙女。你家阿励不就十分仰慕唐太府吗?”

郑励,也就是王旻的夫君,是个一心向学的书呆子,他的老师便是唐复礼的师弟,按辈分,算是唐复礼的师侄!

前些年,王怀瑾夫妇推出来的“唐太府遗作”,着实惊艳了不少人。

《三字经》看似简单,实则包含了许多知识、典故,让天下的读书人纷纷研究不已。

还有随后的《千字文》等书,几乎把唐复礼推上神坛,引得一众读书人对他仰慕非常!

其中便包括郑励。

王旻当然知道自家夫君仰慕唐太府,但唐太府是唐太府,唐宓是唐宓。

王旻分得很清楚:唐太府是正儿八经的兰陵唐氏,而唐宓,却是个西贝货!

但她也不笨,知道兄长说这话是给她台阶下,为了不让自己继续尴尬,她只得接了下来,强笑道:“阿唐也来了。”

听到这话,唐宓这才抬起头,仿佛才看到王旻,直起身子,微微点头,“见过王娘子!”

没说姑母什么的,毕竟两姓旁人,王旻和李寿算不得正经亲戚,唐宓也没有主动认亲戚的习惯。

“阿宜~~”王显好想扶额,但还是耐着性子,低声冲着郑宜说道。

郑宜一脸的不可置信,呆愣愣的看着李寿,眼神中还有隐隐的控诉。

那委屈的小眼神,仿佛在说:你怎么可以这样?这般目中无人、倨傲失礼……天哪,你还是那个温文儒雅、风度翩翩的李玉郎吗?

“啊?”听到阿舅的声音,郑宜才猛地醒过神儿来。

王显无声的叹气,干脆直白的提醒,“阿宜,还不快点儿跟十八郎和十八娘见礼?”

十八娘?

这个称呼刺激到了郑宜,她白净的鹅蛋脸上忽的写满了愤怒,气鼓鼓的看向唐宓。

唐宓有些莫名其妙,这人,没病吧?

李寿皱眉,目光不善的看着郑宜,一旦这人说出什么伤害或是诋毁猫儿的话,他就让她好看。

殊不知,李寿的目光更加激怒了郑宜。

“是你,都怪你!”

郑宜顾不得规矩礼仪,一根手指戳向唐宓。

“我?”唐宓一根手指反过来指向自己,呆呆的问,“我怎么了?”她可没招惹这位高贵的世家女。

郑宜愤愤的说道:“十八郎是何等清风霁月、超凡脱俗的人物?如今竟被你带累的这般无礼!‘士庶不婚’,你违逆常理,所以才会造成这般后果。生生让十八郎沾染了污垢,你、你——”真是罪不可恕!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唐宓兜头泼了一盏茶。

就听唐宓淡淡的说道:“郑小娘子,你病糊涂了吧?”

亲,脑补太多是病,得治!

第323章 戏精

“啪!”

平阳直接将银箸丢到了桌上,美艳的面庞上阴云密布。

坐在她身边的王显,感受到了妻子的愤怒,抢在她开口前,沉声道:“阿唐说的没错,阿宜,身子不舒服就不要出来了。”

接着,他又冷着一张脸看向王旻,“还不带阿宜回去休息?”

“阿兄?”王旻不可置信的看着兄长,他、他这么说,岂不是赞同了唐宓的那句“病糊涂了”?

可她们阿宜哪里病了?

说的话虽然难听了些,可也不是没有道理啊。

世情就是如此,世家傲视一切,鄙夷一切,就算是皇家,在世家面前也没有底气!

说句不好听的话,她们阿宜肯骂唐宓都是给了她脸面。

要知道,放在过去,她们都不可能跟庶族共处一室。那些寒门子想让她家阿宜骂,阿宜都未必肯开这个尊口哩。

果然是“近墨者黑”,不只是十八郎学坏了,就连她那如同魏晋名士般风流洒脱的阿兄也被平阳长公主给带累坏了!

王显差点儿被自个儿的蠢妹妹气得吐血,她那是什么眼神?

是在控诉他这个兄长“变了”吗?

哼、哼哼~~

王显听到身边的平阳在冷笑,心中更加无奈。

唉,他这个幼妹真是被家里宠坏了,整天沉醉在世家的迷梦中不肯醒来,嘴上动辄祖上如何如何。

遥想当年,王与马共天下,琅琊王氏曾是多么高贵的存在?

殊不知“时移世易”,现在已经不是世家最辉煌的年代,世家想要把控一切,也没了可能。

先帝的科举,给寒门庶族打开了一条飞升的阶梯,也打破了世家的垄断。

当今圣人的数次清洗,更是把世家冲击得七零八落。

偏偏还有那么多的人不肯醒来,不愿面对现实,更加不思进取,整日怀念着祖上的荣光,却没有一丝祖上的骄傲与骨气,更没有祖上筚路蓝缕开创一切的锐气!

这样的人,注定被这个世界所抛弃。

王显可以想象,某些世家若是再这么“沉迷”下去,等待他们的将是灭亡。

王显虽然醉心清谈,可也不是不通事务,他就是太明白了,才会痛苦。因为痛苦,才会逃避。

可现在事关自己的亲人,他不能再逃避了,他彻底沉下脸,冷冷的说道:“阿宜,无端诬谤他人,这就是你的规矩?还不赶紧跟阿唐致歉?”

郑宜被唐宓泼了一脸的茶汤,整个人都有点儿懵。

这年头的茶汤可不是清茶,而是混合了胡椒、肉蔻、生姜等各种作料的“汤”。

黏糊糊、油腻腻的液体在脸上流淌,那感觉,真心不怎么美妙。

最最重要的是,郑宜小娘子高贵了十几年,走到哪儿都是受人追捧、称赞,何曾受过这样的侮辱。

不愧是粗鄙的暴发户,道理讲不通就撒泼,跟她那个泼妇太祖母万氏一个德行。

更让郑宜伤心的,是李寿和王显的态度。

李寿,她心目中的如玉君子、风流名士,对唐宓如此粗鄙的行径,竟没有半分苛责,反而一脸扼腕,仿佛在说:娘子,你作甚亲自动手,这种事儿,放着我来啊!

十八郎,你变了,你不再是那个丰神俊朗、宛若谪仙的李家子。

你、你辜负了李家的千年传承!

还有阿舅王显。你怎么也被庶族同化了?

居然让她这个高贵的世家女,向一个寒门土鳖道歉!

不,绝不!

郑宜昂起头,姿态无比的骄傲,“我堂堂郑氏女,岂肯轻易折腰?”

那不屈的模样,仿佛抗争权势的烈女!

只把唐宓看得眼角抽搐,扭过头,悄悄对李寿比了个口型:她脑子有病?

这可不是简单的脑补太多了,简直就是脑残啊。

李寿耸了耸肩,表示他跟这人不熟,所以她是否有病,他也不清楚哇。

王婠和王嫮两姐妹则一脸的惨不忍睹,纷纷转过头,不忍看父亲那黑白交错的脸。

“就是,阿兄,我们世家何曾向庶族低头?”王旻也跳了起来,大声喊道,“再者,我们阿宜又没说错,反倒是唐宓蛮横无理,竟拿茶汤——”

“够了!”平阳实在看不下去了。

她的儿子儿媳新婚,早早的来给她见礼,她正满心高兴,想好好跟孩子们吃顿饭,结果王旻母女却跑来捣乱。

站在她公主府的地盘上,当着她平阳辱骂她的儿媳妇,她们当她平阳是死人,不成?

刚才她忍着一直没有发作,不过是看在驸马的面子上,这会儿倒好,这两人竟是连驸马也怪上了。

还一脸“驸马被人教坏了”的控诉表情!

娘的,平阳好悬没有抽刀砍人。

不过,理智一直提醒她:不气、不气,今天是儿子大好的日子,决不能见血。

深深吸了口气,平阳冷笑道:“我这里地方卑贱,两位高贵的世家女还是请回去吧,没得脏了你们的脚!”

王显闭了闭眼睛,得,还是没能在娘子发火前按住两个蠢货。

他挥了挥袖子,无力的说道:“你们回去吧。”千万别再作了,否则他家娘子真会跳起来砍人的。

“阿娘,我们走!”

郑宜看清了李寿的真面目,明白他根本不是自己想象的端方清贵,也就绝了嫁给他的心思。

哼,好好的世家子却硬要跟寒门土鳖混到一起,真真是自甘下贱。

这样的男人,不要也罢!

郑宜高昂着头颅,长长的脖颈宛如骄傲的天鹅。

“好,咱们走!”王旻一听女儿这话,便知道她对李寿没了绮念,心下不由得高兴。

太好了,回去就给女儿相看人家。

至于得罪了阿兄阿嫂什么的,王旻并不担心,等回头她抽空回趟娘家,跟阿娘哭诉一番,阿娘自会帮她料理一切。

阿兄再不羁,也不会忤逆尊长!

就这样,王旻母女昂头挺胸的离开了公主府,仿佛凯旋的英雄!

“阿姊,表姐今天怎么怪怪的?”不会真得了什么病?整个人都糊涂了?

王嫮到底年幼,呆呆的看着姑母和表姐离去,然后凑到姐姐身边咬耳朵。

她的声音不高,但堂内很安静,耳朵尖的唐宓还是听了进去。

唐宓飞快的将郑宜今日的言行仔细回想了一番,而后皱眉对李寿道:“这位郑家表妹,似乎有点问题啊!”一言一行都太刻意了,明显有表演的成分。

李寿又给唐宓夹了一块鱼肉,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阿舅欲重修《氏族志》……”

第324章 深刻的教训

大梁开创不足三十年,按理说,还无需重修《氏族志》。

但一场庚辰之乱,京中不知多少世家被族诛,又有不少家族的子弟受牵连被褫夺官职,家族也呈现出了颓势。

何谓世家?

世卿世禄之家。

这就是说,想要成为世家,不只这一代要做官,而是祖上好几代,代代都要做公卿、拜宰相。

而衰败也不是十几二十年就能下结论的。

但一个家族,连个当官的人都没有,你也好意思称世家?

即便不能清除出世家行列,也要降等!

而某些前朝就开始崛起的家族,比如皇族郑氏,累积至今,家族也有一百多年的历史,堪堪能迈入世家的行列。

所以,圣人认为,大梁有必要重修《氏族志》!

修订《氏族志》,与世家而言,不啻于一场有争斗的盛宴。

为了自家能有个好的排名,各个世家都会使出浑身解数。因为这不只是一个排位,而是关乎整个家族未来是否能继续保有高贵地位的命运之战!

可,这关郑宜一个未出阁的小娘子什么事儿?

别说,还真有关系。

唐宓恍然,继续跟李寿咬耳朵,“她想以咱们为阶梯,博得令名?”

也是,人家郑家小娘子不是一般人啊。

当年能借着跟杨家的口头婚约,来了个“守节”,硬是在名媛如云的京城打响了自己的名号。

现在一提起郑氏女,世人第一个反应就是重信诺、有情有义。

哪怕为此成了“二嫁”,但郑小娘子在世家贵妇眼里仍是个不错的儿媳妇人选。

就算别人知道郑小娘子是为了名声而故意为之,但一个人能为了“名声”,连自己的下半辈子都赌了上去,足见其狠绝。

这样的人,亦能为了名声而恪守规矩、侍奉公婆、伺候夫君、主持中馈……

某些做婆母的,还是颇喜欢郑宜这种为了“名声”而舍弃一切的儿媳妇!

原因无他,好控制啊。

只要站住了辈分大义,就能将这个儿媳妇制得死死的。

但郑宜仍嫌不够。

“还有什么比怒斥有权有势的寒门庶族女,更能博得那些因循守旧的世家的欢心?”

李寿冷冷的说道,“估计用不了多久,坊间便会流出郑氏女高贵、不愿与寒门同流合污的段子。”

而他和猫儿,乃至母亲和继父,都将成为郑宜成功的踏脚石!

“好算计!”唐宓咋舌,“不过,我觉得她心悦李十八郎也是真的。只不过猛然发觉,她的想象跟现实差距太大。”

郑宜很聪明,发觉自己喜欢错人后,很快就调整了计划。

她没有否认自己曾经心悦李寿,甚至借此发作,引出“斥责唐宓”的话题,始终将自己摆到了高高在上的世家女的位置上。

啧啧,真是环环相扣,唐宓都必须赞一句,“能在京城闯出名号,郑小娘子果然不是一般人啊。”

李寿的表情依然很冷,“厉害又如何?她不该拿你作筏子!”

这是李寿最不爽的地方。

“无所谓,左右也不是什么坏事。”唐宓并不在意,她出身寒门,是事实。

有些世家女就算不像郑宜这般“骂”出来,心里也是鄙夷的。

唐宓觉得,只要她自己不觉得低人一等就好,至于别人怎么想,跟她没什么相关。

“且重新编订《氏族志》的消息一传开,世人的目光都会齐聚于此,谁又会在意一个小小的郑宜?”

唐宓真心不把这事放在心上,反而宽慰李寿,“咱们没必要为了她而生气。”

李寿迎上唐宓清澈明媚的大眼,缓缓点头,“好,我听猫儿的。”

就让郑宜去蹦跶吧,他倒要看看,这个女人究竟能作到什么地步。

主位上的平阳和王显的情绪也有些不好。

唐宓和李寿都能看破的事,又岂能瞒过这两位?

想到嫡亲的外甥女都能拿自己做踏脚石,王显不伤心是假的。

偏他还要去抚慰更加愤怒的平阳,“公主,她还是个孩子,算了吧!”

长公主一恨郑宜搅了好好的午宴,二恨她不尊重王显这个舅父。

王显是她的驸马,郑宜不尊重他就是没把她平阳看在眼里。

“孩子?她比阿婠还要大呢。”长公主最讨厌“还是个孩子”之类的话了,一般这样的“孩子”,大多都是痴长年岁的蠢货。

要平阳说,做了错事就该受罚,年纪、不懂事之类的借口不能成为豁免的理由。

“公主,十八郎和十八娘还在呢,别扫了兴致。”

王显云淡风轻的面庞上罕见的露出祈求之色。

到底是他的亲妹子和亲外甥女,他实在不忍心。

“罢罢罢,你都不当一回事儿,我也不枉做恶人了,”

到底多年夫妻,平阳见王显这般,多少有些心疼,也罢,暂且放过她这一回,权当为十八郎和十八娘积福了。

“阿嫂,你这支凤钗真好看!”王婠看气氛不太好,赶忙跳出来调解。

“阿娘送的,郎君帮我挑的,我也很喜欢呢。”

唐宓顺着王婠的话茬,故意露出喜滋滋的表情,欠身对平阳道:“多谢阿娘!”

“你喜欢就好。”平阳看了眼唐宓头上的饰品,唔,凤钗、边钗还有珰珥(即耳环)都是她送的。

因着唐宓颜色好,又年轻,那些首饰戴在她身上愈发鲜亮。

平阳的心情顿时好了,笑道:“都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我那儿还有许多。等回头我再给你。”

“那我就提前谢过阿娘了。”唐宓也不客气,爽快的答应下来。

她这般不客套、不作伪,愈发让平阳欢喜。

“阿嫂,我给你说啊,阿娘的好东西多着呢,都锁在箱子里,等哪天阿娘不在,咱们一起去——”

王嫮“小声”的跟唐宓说,一边说还一边眨眼间、扮鬼脸。

“好你个小魔星,竟撺掇起嫂子来了,看我不打你!”

平阳笑骂一句,手指在空中虚点了王嫮几下。

“阿兄,阿嫂,阿娘打我!”王嫮嘤嘤嘤的向兄嫂求助。

“不怕不怕,阿娘若是真的打你,我定会帮阿娘捉住你。”李寿一脸“兄妹爱”的落井下石。

“阿娘,你看阿兄,又欺负我!”王嫮忘了母亲要打她的事儿,转过头来向她撒娇。

哈、哈哈~~

众人一片笑闹,王旻母女带来的低沉气压一扫而空。

时间流逝得很快,转眼就到了傍晚。

平阳恋恋不舍的准备送儿子儿媳出门,却被儿子告知:“阿娘,今天我们不回李家,就在公主府住。”

清晨萧氏给了猫儿没脸,只一个拂袖而去怎么够?

为了让以后萧氏都老实一点儿,李寿决定给她一个深刻的教训……

第325章 洞那个房啊

“你们想、想留在公主府?”平阳一脸惊喜,但还是不确定的问道。

李寿开了口,唐宓自然没有反对的道理,赶忙点头附和,“是啊,阿娘,只是不知您乐不乐意啊。”

后头这话绝对是开玩笑,因为在场的人都知道答案。

果然,平阳乐呵呵的直点头,“乐意,阿娘是一百个乐意。”儿子儿媳若是能一辈子住在公主府,她才高兴呢。

只可惜,阿兄说了,现在还需要世家做脸,李家不能动,否则她早就跟李家老妖怪争夺儿子的归属问题了。

“来人啊,赶紧再去为十八郎和十八娘收拾收拾院子。”

平阳叫来公主府的家令,下达了一连串的命令,又是收拾院子,又是准备热水,又是准备宵夜,只把公主府上下指使得团团转。

“阿娘,您就别忙了,院子里原就妥帖,我和十八郎住着很舒适呢。”

唐宓感受到平阳那骨子里散发出来的欢喜,心中也是十分感动,伸手挽住平阳的胳膊,柔声说道。

“是啊,阿娘,时辰不早了,您和阿叔也都累了一天,还是早些休息吧。”李寿也赶忙制止,开玩笑,若是任由母亲这么安排下去,他要什么时候才能安寝?

要知道,今天可是他正儿八经的新婚之夜啊!

平阳和李寿不愧是母子,李寿一个眼神,平阳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嘿,这小狼崽子,这般火急火燎,唯恐她这个阿娘耽误了他的美景良辰!

也罢,他都快三十的人了,还、还不曾那啥,平阳也怕儿子憋坏了。

“好、好好,阿娘知道了,今天是你们的好日子,你们也早些安歇吧。”

平阳故意扫了眼唐宓平坦的小腹,笑道:“阿娘还等着抱孙子哩。”

轰~~

唐宓的脸红了,羞赧的低下头,根本不敢看在场几人。

“阿娘~~”李寿见唐宓羞了,忍不住开口制止。

什么生孙子不生孙子的,现在要紧的是洞房、洞房、洞房!

天知道身为大梁资深剩男,他期待这一天有多久了?

偏偏阿娘还说这些,万一猫儿恼羞成怒,不肯让他亲近,他岂不是太冤了?

“知道了,知道了,阿娘不说了。”

平阳斜了儿子一眼,真真是个娶了媳妇忘了娘的臭小子。

“快去安歇吧,”平阳到底是亲娘,不忍儿子着急,但又想到新妇才十六,唯恐儿子一个控制不好伤了唐宓,平阳又揪着李寿的耳朵叮嘱,“别太猴急了,注意分寸,千万别累着猫儿!”

轰轰~~

唐宓的脸热得都能蒸鸡蛋了,她生平第一次讨厌自己有个好耳力,婆母这话,也、也太让人羞射了。

“阿娘,我都知道。”平阳担心的事,李寿当然明白。

这厮聪明着呢,自然知道什么叫“细水长流”。

嘿、嘿嘿,今天先节制一下,明天、后天……以及往后的每一天都能那啥——

跐溜~

李寿想到那美好的未来,就忍不住吸口水。

“阿兄,流口水了!”

王嫮第一次看到长兄如此模样,呃,怎么形容呢,竟有些猥琐。一时新奇,王嫮不怕死的说出这句话。

李寿下意识的去擦嘴巴,结果发现哪里有什么口水?

“王!嫮!”李寿咬牙切齿的喊出妹子的名字,瞧他恶狠狠的样子,颇有“大义灭亲”的架势啊。

“好了、好了,不闹了,时辰真的不早了,”

平阳为了避免上演兄妹自相残杀的大戏,急急的说道,“十八郎,猫儿,你们快回房吧。”

轰轰轰~~

唐宓的头上已经开始冒烟了,更让她羞射的是,她脑海里竟浮现出昏礼前一夜母亲给她看的画册。

精致的画页,鲜艳的颜色,两个白花花的人以各种姿势扭缠在一起。

画册的画工极好,两个人的面部表情都画得栩栩如生,当时唐宓看了,“哎呀”一声便捂住了眼睛。

可,她那种对知识的渴望,又让她悄悄的松开了手指,隔着指缝悄悄的看那画册。

她的好阿娘,却无比彪悍的扒拉下她的爪子,笑道:“闺房之乐,乃敦伦大事,有什么可害羞的。猫儿,阿娘给你说啊……”

唐元贞附在唐宓的耳边,小小声的分享如何做羞羞的事情。

唐元贞不是土著,所以不会像时下大多数母亲那般,丢下一本春宫让女儿自己研究。

而是无比详细的讲解整个过程,顺便分享如何能在过程中获得快感。

弄到最后,她更是指着画册上的各种动作仔细讲解,只把唐宓羞得头都抬不起来了。

羞射归羞射,过目不忘的唐宓却牢牢的将母亲的话以及看过的画册记在了脑海里。

婆母的话,加上脑中的画面,让唐宓觉得一阵燥热。

唔,这种感觉,阿娘也说过:这是人的正常反应,无需感到羞耻。

阿娘还让她不必克制,遵循自己的本能就好!

但,那些事,想想就觉得害羞啊。

唐宓恨不能找盆凉水把脸埋进去,呜呜,实在是太热了,热得她都喘不过气来。

唐宓兀自一个人想着,根本就没有察觉,她已经被李寿拉回了小院,拉进了新房!

“猫儿,要不要先洗漱一下!”李寿忍着变身成狼的冲动,细心的给唐宓摘下首饰,解开发髻。

“啊?”唐宓终于醒过神来,抬眼却看到李寿那冒着绿光的双眸,鼻息间全是一股浓郁的男人气息。

“我、我去净房!”

唐宓像个受惊的小鹿般从李寿的身前跳了开来,急慌慌的往净房跑去。

望着唐宓的背影,李寿忍不住笑弯了唇角。

他也解开发髻,褪去外裳,命人打来热水,略略擦洗了一番。

换上雪白的寝衣,屏退了所有侍女,将屋里的大烛台吹灭,只留下两只龙凤喜烛摇曳。

待唐宓磨磨蹭蹭从净房出来的时候,看到寝室里光线并不明亮,只有浅浅的两团光晕堪堪让人能够看到人影。

因为室内一片红色,竟让光线也变得通红一片。

安静的夜,红色的世界,居然给人一种暧昧的感觉。

唐宓还不等走到榻前,便陷入了一个火热的怀抱中……

第326章 底气

被翻红浪,春光无限,李寿这边那叫一个甜蜜缠绵。

李家却有些愁风愁雨。

李家老祖宗盘膝坐在主位上,看着下首两列满满当当的子孙,却少了他最器重的重孙子。

“十八郎呢?还没有回来?”

李家老祖宗突然没了胃口,直接将银箸放到了食案上,沉声问道。

李祐堂扭头去看李其琛。

李其琛叹了口气,起身回道,“好叫阿翁知道,十八郎去了公主府,现在还没有回来!”

李家老祖宗眉头紧锁,却没有说话。

李祐堂跽坐在父亲下首,清晰的感受到了老人家周身散发出来的低沉气压,赶忙解释道:“已经派人去叫了,估计过会儿就能回来。”

十八郎是个懂规矩的孩子,应该不会做出让李家蒙羞的事情来。

就算十八郎还在生气,唐氏依礼也该劝着。

就算是两人都不懂事,可长辈都派人去叫了,已算是给了他们颜面,为了孝道,他们也当赶紧回家。

“哼!”李家老祖宗重重的哼了一声,不再说话,拿起银箸慢慢的吃起来。

老人家开动了,下头的子孙才敢拿起筷子。

食不言、寝不语。

世家的规矩早已镌刻到了李家人的骨子里。

是以,整个正堂里,除了细微的吞咽声,竟无半点声响。

一顿饭用罢,结果李寿还是不见人影。

李家老祖宗的脸阴沉得吓人,李祐堂和李其琛都有些坐不住了,就在父子两个要起身给老祖宗赔罪的时候,外头进来个小厮。

那小厮畏手畏脚的来到廊下,犹豫再三,仍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李家老祖宗早就等的没耐心了,厉声喝道:“有话就说,缩头缩脑的像个什么样子?”

那小厮被吓了一跳,不敢再耽搁,脱口道:“回老祖,奴去了公主府,公主府的家令说、说——”

“说什么?”李祐堂见老爹真的气了,偏这该死的奴才还吞吞吐吐的,简直不能忍。

“说十八郎要留在公主府。”小厮一口气将话说完,说完后,整个人便瘫在了地上,唯恐主子们迁怒与他。

“什么?十八郎要留在公主府?”

李祐堂气得吹胡子瞪眼,没好气的看向李其琛,仿佛在说:都是你养的好儿子,真真没有规矩!

李其琛却没有丝毫的歉意。

“养”?

他倒是想养儿子,可家里给他机会了吗?

当年阿宁给他写信,说腹中有了他的骨肉,他欣喜若狂,再三向祖父和父亲求情,希望能把孩子接回来。

结果呢?

祖父和父亲忙着张罗他和萧氏的昏礼,全然不顾阿宁腹中的孩子。

待孩子出生后,李其琛又收到了郑攸宁的信,告知他是个男丁。

李其琛又是喜出望外,觉得那个孩子是个男丁,为了家族子嗣,祖父他们应该也会法外施恩。

然而,等待他的却是祖父、父亲无情的拒绝。

亲生骨肉不能认,更不能亲自抚养,他李其琛果然如阿宁所说,是个无用之人。

阿寿没有在李家长大,他这个做父亲的没有尽到一丝一毫的责任,如今又有什么脸面去教训他?

或许别人能仗着所谓的血脉亲缘去行使父亲的权利,但李其琛做不到!

他没这么厚的脸皮!

“你——”李祐堂人老成精,哪里看不出儿子眼中的埋怨。

正欲训斥两句,只听堂上的老祖宗开口了,“罢了,他既要留在公主府,那就留下吧。”

李寿是晚辈,就算受了委屈,也不能这么失礼。

李家老祖宗决定冷一冷他,想让他知道,家族虽然重视他,可也不能为他乱了规矩。

只是,李家老祖宗没想到,第二天,李祐堂和族中几个在朝为官的人便受到了皇帝的申斥。

什么办事不利、贻误公务……就差说他们尸位素餐了。

经过一场庚辰之乱,圣人在朝中的威信越来越高,也渐渐有了一言堂的趋势。

他刚刚发作了李家,便有御史“闻弦歌知雅意”的紧跟而上,从李祐堂开始,结结实实的把李家做官的子孙弹劾了一个遍。

一时间,李家竟成了落水狗,谁都能踢上一脚。

别人不知道李家这是怎么了,李家上下却都很清楚——圣人,这是在给李寿撑腰哩!

“唉,这都三天了,十八郎也该回家了,”

李家老祖宗长长的白眉毛耷拉着,用一种“慈爱长辈”的口吻说道,“大郎啊(指李其琛),你派人去把十八郎叫回来吧。顺便告诉他,萧氏这几日忙着给你母亲祈福,家务事无人操持,你母亲又上了年纪,精神愈发不好了,想尽快把手头上的事交给阿唐。”

李家老祖宗的意思很明白,无非是告诉李寿:熊孩子,落你媳妇面子的萧氏已经受了惩戒,李家的中馈也会交给你媳妇,怎样,满足了吗?能回来了吗?

老祖宗说得这般直白,只要脑子不傻,都能明白。

更不用说似李祐堂这样的人精了,他自持长辈,不愿跟个孙子低头,低声说了句:“父亲,何至于此?!”

他们可是堂堂李氏啊。

何曾有过这样低三下四的时候,尤其对象还是自己的子孙!

“你懂什么?”

李家老祖宗浑浊的老眼精光一闪,冷冷的说了句,“枉你还整日在朝堂,在有些事情上,竟是连我这个足不出户的老朽都不如。”

李祐堂瞪大了眼睛,“阿爹,您是说——”修订《氏族志》的事?

李家老祖宗哼了一声,“还没有糊涂到底!”

李祐堂还是不明白,“这与十八郎有什么关系?”确切来说,是跟皇帝没有关系。

《氏族志》是世家的事,就算郑宥贵为一国之君,也无权干涉。

他只能牵头,剩下的具体工作,还必须依仗世家。

李家老祖宗白了蠢儿子一眼,冷声道:“难道你不知道?圣人已经钦点了首相顾琰为总编纂,宰相郑文渊为编纂——”

顾、郑、王、李、唐等都是甲等世家。

唐氏已经没落,只剩下一个唐宓。

王氏受到庚辰之乱的影响,虽没有被清算,却也伤了元气。

几大一等世家只剩下了顾、郑、李三家。

如今顾氏、郑氏都参与了《氏族志》的编纂,只剩下了一个李氏,李家老祖宗如何不急?

圣人不能干涉《氏族志》,却能指派谁去编纂。

而想要左右圣人的想法,只有请李寿帮忙。

所以,李家不得不低头,这也是李寿敢拂袖而去、敢住在公主府的底气!

第327章 挽袖子,开打!

三天,整整三天啊。

唐宓扶着酸疼的老腰,恨不得咬面前这个笑得一脸餍足的男人一口。

禽兽,阿玖说的没错,李十八就是个禽兽。

明明她都哭着喊着说不要了,偏偏这厮——

好吧,唐宓必须承认,起初她也得到了极大的快感,可、可问题是,再愉快的事也不能按着一直做吧?

李寿倒好,在公主府这三天,竟是连院子都不怎么出了,三餐也没有去正堂用。

长公主婆母不知道是了解自家儿子的秉性,还是本性“体贴”,对于儿子儿媳不出院子的举动,丝毫没有责怪,反而直接命人将饭食送到小院。

两个妹子也似得到了父母的叮嘱,连最喜欢跟李寿笑闹的王嫮也没有跑到小院打扰。

这家人……呜呜,唐宓表示自己都不想见到他们了,唯恐看到他们眼中的戏谑!

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李寿!

唐宓越想越气,伸出两根白嫩嫩的手指,照着李寿腰间的软肉就捏了下去,然后正反各拧了一百八十度。

嘶~~

李寿疼得自吸凉气,俊逸出尘的脸上也露出痛苦的表情。

“别装,我知道你根本就不疼!”唐宓才不会被他的苦肉计所蒙蔽,之前在榻上,这厮就屡次说话不算数,让唐宓对他的诚信产生了质疑。

“好、好,不疼、不疼!”李寿苦着脸,却还要陪着笑,好脾气的附和唐宓的话。

“哼!”唐宓傲娇的一仰头,嘴上说着不肯饶他,手指却早已卸去了大半的力道。

最后,唐宓松开了手,没好气的说了句:“这次就饶了你,下次你若再、再欺负我,看我不怎么收拾你!”

成了亲,李寿的“端方君子”假面具彻底在唐宓面前撕了下来。

他听了唐宓的话,忽的扯出一抹坏笑,凑到她耳边,贱兮兮的问:“欺负?我怎么欺负你了?”

明明他们是在做让彼此都欢愉的事情哩,怎么能说是“欺负”呢?

说着,他的嘴唇便要亲上唐宓那粉嘟嘟、白嫩嫩的小脸。

结果却被唐宓一把半月雕花木梳拍在了脸上,只听唐宓说道:“别闹了,今天还要进宫给圣人请安呢!”

好事被打断,李寿也不恼,顺手拿过木梳,细细的帮唐宓梳理长长的乌发。

“好啦,还是让阿周来吧,别误了时辰!”

唐宓坐在铜镜前,透过略显模糊的镜面,笑着对李寿说道。

李寿想想也是,便挪了挪身子,将位子让给了阿周。

阿周红着脸,虽然这几天已经习惯了自家娘子和十八郎的各种亲密,但她一个未出嫁的小娘子,看到这些还是会害羞。

害羞归害羞,阿周的动作却不慢,很快便给唐宓梳了个精致的高椎髻,插上赤金衔珠凤钗,又在额上画了几瓣嫣红的梅花。

接着是眉毛、唇妆。

阿周的手很巧,一番收拾之后,唐宓原就绝美的面容变得更加艳丽。

换上交领袄裙,披上大毛外裳,阿陈又给唐宓塞了个紫铜手炉。

“好了,走吧!”

李寿也收拾妥当,挽起唐宓的手臂,小夫妻相携出了小院。

行至正堂给平阳夫妇请安。

唐宓忍着满心的羞涩,躬身行礼,根本不敢去看两个小姑笑眯眯的表情。

至于婆母那满含期待的眼睛,她更是慌忙躲闪。

“圣人最是个宽厚的,阿寿从小就是被他一手带大,舅甥间的感情极好。”

平阳担心唐宓进宫后会拘谨,笑着说道:“再者,咱们猫儿也是极好的,圣人断没有不喜欢的道理。”

圣人喜欢了,宫里的后妃便不敢使小动作。

唐宓虽然没有常常进宫,但对于太极宫并不陌生,想当年,她还是个胖团子的时候,就曾经跟圣人下过双陆。

还结结实实的赢了圣人好几场,继而得到了她人生第一个封诰——常乐乡君!

圣人在唐宓眼中,一向是个很好说话的张长辈。

哪怕之前的庚辰之乱,让唐宓清晰的看到了郑宥作为皇帝的冷酷,但幼年的印象太过深刻,再加上李寿的原因,她实在对这位经常被外甥抢劫的皇帝生不出太多的畏惧!

李寿更是在旁边说道:“猫儿,放心吧,阿舅定会喜欢你的。”

如果敢不喜欢猫儿,他就抢光阿舅的私库。

唐宓的嘴角抽了抽,心道:二九兄,你的成熟稳重呢?怎么忽然一副欠揍熊孩子的嘴脸?

“时辰不早了,还是让他们早些出门吧!”

王显看了眼角落里的沙漏,轻声提醒道。

“哎哎,瞧我,又絮絮叨叨的说了这许多,”

平阳赶忙住了口,示意儿子儿媳赶紧走。

李寿和唐宓行了礼,这才缓缓的出了公主府。

李寿没有骑马,而是与唐宓一起乘坐马车。

马车缓缓驶出坊区,驶入朱雀大街,一路朝太极宫赶去。

来到宫门,李寿扶着唐宓下了马车,验了门籍,小两口步行前往两仪殿。

“咦?前面那个人,看着有些眼熟。”

走了没多久,唐宓便看到了一行人在前面走着,其中一个妇人的背影很眼熟。

李寿扫了一眼,淡淡的说道:“应该是姜清。”

“姜清?她是来看望姜皇后吧。”唐宓一听是她,顿时没了兴趣。

这人,明明自己没有招惹过她,她却总跟自己过不去。

之前仗着姜皇后的势,姜清没少对她下绊子。

庚辰之乱前,姜皇后借着圣人“重病”的机会趁机夺权,姜家一时风光无二,姜清也跟着无比威风。

只可惜这种日子没有持续太久,秦王和齐王上位的时候,直接把姜皇后软禁了起来,姜鹤年也被褫夺了官职、关押起来。

变乱过后,圣人清算,姜皇后闭宫思过,整个姜氏沉寂下来。

姜清,自然也没了好日子。

“听说她又想跟杨家小郎君复合?”唐宓想到曾经听闻的八卦,随口问了一句。

“嗯,”李寿比唐宓知道得更多,“但杨家不同意。”

想想也是,人家好容易摆脱了姜清这个极品,如今姜皇后和姜家又失了势,杨谏完全没有必要再忍受。

提到忍受,李寿也不想再忍受眼前那个人——

“猫儿,你且等等。”

柔声跟媳妇说完这话,李寿一边挽袖子,一边大步朝郑烨的方向而去……

第328章 师出有名

二皇子郑烨风尘仆仆的从乾陵赶回来,他英俊的脸上满是风霜。

看到熟悉的京城,依然宏伟的宫殿,他激动的眼泪都要掉出来了。

呜呜,修皇陵什么的,真是太遭罪了。

整日里跟土方打交道,从早到晚待在地宫里,又黑又冷又枯燥,郑烨觉得,如果自己再待下去,肯定能把自己逼疯了!

最最要紧的是,修皇陵根本就是个不讨好的差事。

办好了,那是应当应分;可若是办砸了,那就是大罪一条。

而在皇陵修建过程中,一不注意就会出纰漏。

郑烨觉得,自己不能再这么下去了,平白浪费时间,还没有任何功劳。

尤其是听到阿爹给了太子差事后,他就更待不住了。

虽然太子的差事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儿,架水车?哈,堂堂一国储君竟做起了农夫的活计,简直要笑掉人的大牙。

可做农夫再不济,也比修皇陵、当工匠强得多啊,至少农事关乎朝廷根本。

不行,他不能坐视太子立功,而自己还要挖土方、当地老鼠!

正巧马上要年底了,郑烨便趁机给阿爹上了折子,想提前回京过年。

圣人到底是慈父,也不忍心二儿子在荒郊野外吃苦受冻,大笔一挥,便许了他的请求。

刚刚接到回复,郑烨便马不停蹄的跑回了京城,一头扎进了太极宫。

他走得飞快,恨不得立时跑到阿爹面前,让他老人家看看自己现在变得多可怜。

旁边再有母妃敲边鼓,估计就能推掉修皇陵的差事!

郑烨想得正美,不想背后忽的刮来一阵风。

郑烨后脖颈的汗毛都竖起来了,本能的往旁边一躲,看看避开李寿的拳头。

“李十八,你要作甚?”郑烨又惊又怒,小心肝儿怦怦乱跳。

李寿二话不说,提起拳头照着郑烨就砸了下去。

嘭!

拳头重重的打在了郑烨那张英俊的脸上,右边眼周瞬间青紫一片。

“哎哟!李十八,你疯了,居然敢在禁宫行凶?”

郑烨疼得眼泪都出来了,一边还击一边大声喊着。

李寿还是不说话,一脚将郑烨踹翻,然后整个人都扑上去,一条腿跪压在郑烨身上,一手抓住他的衣领,另一只手左右开弓,噼里啪啦就是一顿狠揍!

“十八郎,二郎,你们别打了!”

侍卫们听到动静,纷纷围拢上来,他们看清打架的双方后,都不敢上前,只干巴巴的在旁边喊着。

有机灵的内侍见状,慌忙跑去两仪殿报信。

唐宓立在人群外,满眼关切的看着,却没有阻拦,反正她家十八郎稳占上风,她也就不上前帮忙了。

“哎哟,李十八,你给我住手!”

“李十八,你来真的啊,我、我跟你拼了!”

郑烨一边怒骂,一边极力挣扎,奈何李寿的手宛若铁钳,他根本就掰不开。

挣脱不开,郑烨只好拼命摇头,试图躲开李寿的拳头。

“做什么呢?!”

一声暴喝由远及近,不是旁人,正是太极宫的主人郑宥来了。

听到这记熟悉的声音,李寿按着郑烨脖子的手微微松了松。

郑烨正拼命挣扎着,感受到脖颈处力量的减弱,他猛地抓住李寿的胳膊,用力一扯,将李寿从身上扯下来。

然后他反扑回去,揪着李寿的胳膊,开始反击。

两个人扭打、翻滚在一起。

圣人刚好赶到近前,眼见儿子和外甥打做一团,圣人那个气啊。

什么都顾不得,抬脚就是一踹。

偏巧郑烨暂时占据上风,圣人的龙脚就踹在了他的身上。

圣人的力道很大,直接将郑烨踹翻出去,骨碌碌在地上滚了两圈。

“小兔崽子,长能耐了啊,敢在太极宫动手?”

圣人一路快走,再加上踹人,累得他不轻快,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李寿翻身起来,也不告罪,就那么倔强的站着,脸上写满了委屈。

圣人骂完,再定睛一看:嗬,那个满脸青紫、脸上挂着两管血的是他的二儿子?

至于李寿,哼哼,圣人太了解这个狼崽子了,他若是能吃亏,他就不是李寿!

果然,圣人转头再去看外甥,发现这混小子除了衣服沾了些灰尘,脸上半点儿伤都没有。

“阿爹——”郑烨无端被打了一顿,还被人一脚踹翻,心里的委屈宛若滔滔江水,看到亲爹来了,眼泪唰唰的往下流啊。

到底是自己亲儿子,看他被打成猪头,多少有些心疼。

圣人叹了口气,“好了,都别在这里给我丢人了,有什么事,进去说。”

说罢,圣人一甩袖子,径直往两仪殿走去。

郑烨抹了把鼻子,发现满是血,赶忙拿帕子擦了擦。

路过李寿的时候,他还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李寿浑不在意,拍了拍身上的土。

唐宓走上前,拿帕子给他擦了擦手,他顺势牵起她的手,夫妻两个一起进了两仪殿。

踏进宫殿的时候,正好听到郑烨伏地痛哭,“……儿不知哪里惹到了十八郎,竟让他对儿大打出手,还请阿爹为我做主啊。”

李寿冷哼一声,拉着唐宓站在殿前。

圣人将目光投向李寿,“你怎么说?”他虽然心疼儿子,可更了解外甥。

阿寿不是无缘无故会出手的人,尤其是胖揍的对象还是皇子。

阿寿定是有充足的理由。

只听李寿道,“腊月初九,是我举行昏礼的日子。”

圣人点头,他当然知道。

李寿直视圣人,缓缓说道:“次日,我接了猫儿返回李家,结果途中却遭遇一群市井泼皮,他们借着‘抢亲’的当儿,意图向人群丢爆竹,然后掠走猫儿——”

“什么?有人捣乱?”圣人怒了。

他的阿寿二十六岁才成亲,他事事都为阿寿考虑周到,恨不能他一切顺遂,却有人还敢破坏阿寿的昏礼?

还想抢他的新妇?

等等,难道是——

圣人狐疑的看向郑烨。

郑烨脸上还挂着泪,满脸凄苦,但听了李寿的话后,他的脸上有一刹的不自然。

圣人敏锐的发现了他的这个小表情,心直往下沉,还真是阿烨?

李寿给出更加确凿的证据,“那几个泼皮已经被我拿下,从他们身上搜出了几个将作监特制的爆竹。我也命人去将作了解过了,自入冬后,只有二皇子命人去取了些爆竹,说是皇陵那边开山炸石需要使用。而我也派人去了皇陵,那边也确实收到了一些炮竹,但数量跟将作的账目对不上!”

第329章 诛心

“阿爹,我、我——”

郑烨本能的想否认,可对上他亲爹那双洞察一切的双眸,顿时将“没有”两个字咽了回去。

“哼!好畜生!”

圣人怒了,嗖嗖嗖从御座上跑了下来,抬起一脚就踹在了郑烨的身上。

郑烨再次被踹翻在地,还骨碌碌打了几个滚。

“朕怎么跟你们说的?”圣人气得呼哧带喘,颤着手指指着郑烨,“从小朕就对你们说,要兄弟和睦,要相互爱护、相互扶持。可你是怎么做的?”

郑烨一脸震惊的看着父亲。

他知道阿爹疼爱十八郎,比亲生儿子还要疼。

可外甥到底不是亲生骨肉啊,阿爹怎么能为了一个李寿而出手,哦不,是出脚责罚自己?

圣人见儿子毫无悔改的意思,愈发气了,抬腿又是一脚,“先是觊觎十八郎的未婚妻,如今又明火执仗的‘抢亲’?郑二郎,你到底想做什么?”

在圣人心目中,李寿跟他的儿子没什么区别,所以,他总是对儿子们(包括李寿)说:你们都是兄弟,你们要和睦,要相亲相爱!

结果却让圣人十分难过,太子与二皇子在朝中明争暗斗,势如水火。

圣人将郑烨打发去修皇陵,一则是惩罚,他无端破坏李寿的婚事,作为好舅舅,也作为明君,他必须给李寿一个交代。

二则,也是最主要的,圣人是想保全这个二儿子。

圣人的想法很好,让郑烨在皇陵待上几年,磨磨性子,也让朝中的“二皇子党”降降热度。

二皇子都不在京里了,他的追随者应该不会再上蹿下跳的胡折腾。

自然也就无法跟太子发生正面冲突。

太子和二皇子这对兄弟也不至于走到不可挽回的地步,圣人即便走了,太子也不至于对二皇子痛下杀手。

圣人再适时的给太子些差事,让他多历练一番,也好在朝中尽早的树立起威信。

庚辰之乱时,圣人“病重”,其实也不全都是装的。

圣人发觉,他的身体越发不好了。

许是早年在京里做质子的时候,受了太多的罪,身体被伤了根基。

新朝建立,他做了太子,亦是战战兢兢,不敢行差踏错半步,思虑过重,又给原就不怎么康健的身体添了一些病症。

好不容易登基为帝,他又殚心积虑的削弱世家,收拢朝政、军权,每日里都在耗费心神,也在燃烧着他的生命。

圣人有种预感,他没有几年好活了。

贾老神仙也曾给他诊了脉,悄悄告诉他,他最多还有十年、最少还有五六年的寿命。

可圣人要做的事还有很多,他要继续削弱世家,继续肃清边疆,继续……

而最最迫切的,却是他的继承人问题。

太子是个合格的储君,姜氏不贤,却与太子没有太大的关系。

姜氏犯了大错,反倒让圣人愈发看重太子——姜氏名声有了瑕疵,自然也就不会发生外戚专权的祸事。

所以,圣人并没有更换继承人的心思。

二皇子,是他心爱的儿子,圣人想在临走前做好安排,保他一世富贵。

但也仅止于这些,圣人从未想过让郑烨做储君。

当年戾帝百般苛待、欺侮与他,圣人就算脑袋被驴踢了,也绝不会让混有戾帝血脉的人继承他的皇位!

就算萧氏待他再情深义重,这事儿也没得商量。

圣人只能远远的将二皇子打发出去,让他远离政治中心,自己打消某些不切实际的想法。

只可惜……郑烨母子根本无法体谅他的一片苦心。

郑烨不但依然想着跟太子较劲,现在更发展到,连与皇位没有任何关系的李寿都容不下的地步。

郑烨为何处处针对李寿,原因圣人心知肚明。

无非就是觉得他太宠爱李寿了,让李寿夺了二皇子这个“最受宠皇子”的风头。

圣人望着郑烨仍不知悔改的表情,心中一片苦涩:看来,他还是太宠爱萧氏母子了,无形间纵容了他们的野心。

就在这时,殿外忽然响起了一阵哭声。

“圣人,圣人还请饶了二郎吧!”

声音未落,一个宫装美妇已经踉跄着跑了进来。

噗通跪倒在郑烨身边,用身子护住儿子,抬头凄苦的看向圣人,“圣人,求您息怒啊。”

接着,她又转头看向郑烨,迭声催促,“二郎,快跟你阿爹认错,快啊,就说知道错了!”

“阿娘,我、我——”没错,不就是找人戏弄了一下臣子吗,怎么就成了大罪?

他可是堂堂皇子啊,岂能向一介臣子低头。

没错,这也是郑烨最不忿的地方,明明他才是血统最高贵的皇子,却不如李寿一个臣下风光。

这让他如何甘心?

萧贵妃和郑烨母子心意相通,竟同时想到了这一节。

萧贵妃脑中飞快闪过一个念头。

只见她泪眼婆娑,无比可怜的看向李寿,哀哀道:“十八郎,二郎不该一时糊涂而破坏你的昏礼,幸而没有酿成大错,否则二郎就是万死都难辞其咎啊。”

“十八郎,二郎知道错了,还请你原谅他吧。”

“二郎,还不赶紧向十八郎认错?你这般恣意妄行,就是你姑母也会生气的。”

唐宓站在李寿身边,听了萧贵妃的话,微微皱起眉头。

萧氏这是什么意思?

竟是将郑烨放到如此卑微的位置,一味的抬高李寿,还当着圣人的面。

她这些话,让圣人听了会作何感想?

哦,堂堂皇子,竟要像个臣子低头,就算圣人再宠爱李寿,也不能让郑烨卑微到了尘埃里啊。

毕竟,不管怎么说,郑烨都是圣人的儿子,圣人为了颜面,为了皇家尊严,也不能这么做。

更有甚者,圣人还有可能会对李寿心生芥蒂,觉得这个外甥恃宠而骄,竟逼得皇子向他赔礼认罪。

尤其她还提到了平阳长公主。

她说这话又是为了什么?

是说平阳仗着手握重兵纵容儿子欺侮皇子?

还是想提醒皇帝,你妹子有兵权,如今就连你的亲生儿子都要看平阳母子的脸色行事。

你郑宥的儿子还要向平阳的儿子低头,这大梁到底是谁说了算!

好诛心的话,好歹毒的用心啊!

第330章 落架的凤凰

唐宓不禁有些担心,悄悄去拉李寿的手。

李寿感受到她的小动作,偏过头看向她。

唐宓无声的说了句:夫君,要不要说两句话,决不能让萧氏离间了你和圣人的关系啊。

李寿却轻轻摇了摇头。

唐宓不解,李寿应该也察觉到了萧氏的企图,他为何——

就在这个时候,圣人开口了,“二郎确实错了,下午便返回皇陵,正旦也不要回来了。”

哈?

萧氏和郑烨齐齐傻眼。

圣人这是什么意思?

居然罚郑烨新年都不许回京!

圣人继续道:“十八郎和阿唐还没有见过皇后吧,待会儿去给皇后请个安,中午的时候,再跟朕一起用个膳。”

哈??

萧氏和郑烨更加傻眼了。

圣人,他、他要把姜皇后放出来?还让她召见外命妇?!

萧氏的心怦怦乱跳,相较于过年不能回京,圣人要解除姜皇后的禁令,才更加让她害怕。

因为她知道,这是一个信号,一旦姜皇后出来,那就表明圣人将姜氏在庚辰之乱中犯的错全都抹平了。

紧接着,受到姜氏牵连的太子也将重新得到朝臣的拥护。

而自己母子之所以能收揽那么多追随者,还不是因为朝臣们眼见圣人惩处了姜氏,觉得太子将无缘皇位?

可一旦让朝臣们知道,太子依然是圣人看重的继承人,那么他们还会追随一个不占嫡长的二皇子吗?

“圣人——”萧氏顾不得挑拨李寿和皇帝的关系了,急急的想要给儿子求情。

却被皇帝一甩袖子打断了,“好了,贵妃和二郎都下去吧。记住,二郎,用过午饭就要回皇陵!”

郑烨整个人都有些懵,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落得现在这个下场。

但圣人已经做了决定,任谁都无法更改,只得行了一礼,扶着萧贵妃离开了两仪殿。

甘露殿,姜皇后的寝宫。

以往热闹的宫殿,如今冷冷清清,偌大的宫殿里,只有零星几个侍女和内侍。

姜皇后盘膝坐在榻上,双手分别搭在膝盖上,右手拿着一串佛珠,左手成拈花状。

她闭着眼睛,嘴里轻声念诵着经文,每念诵一遍便会拨弄一颗佛珠。

十八颗佛珠已经拨弄了一半,她却没有停歇的意思。

面前的小几上放着香炉,淡淡的佛香飘散开来,愈发显得殿内安宁、平静。

但,有人却打破了这种宁静。

“姑母,呜呜,您要给我做主啊。”

姜清一进甘露殿就开始抹眼泪,待走到姜皇后近前,她已经嘤嘤嘤的伏地哭了起来。

姜皇后无声的叹了口气,缓缓睁开眼睛。

对于姜清,她觉得她已经仁至义尽了。

这个侄女儿,不管提出怎样过分的要求,她都尽量满足。

为了她,姜皇后不知得罪了多少人。

赵氏,王家,杨太妃,杨家,李寿……过去她掌控后宫,对这些人还要忌惮几分,现在她被夺走了凤印,成了一个名不符其实的“皇后”,更加拿那些人没有办法。

赵氏和王家还好,并没有落井下石。

而杨家,许是把人家得罪狠了,自打姜皇后被圣人关在甘露殿后,杨太妃便趁机做了不少手脚。

什么份例被克扣,什么贴身宫女被无端惩罚,这些都是小事,姜皇后忍忍也就过去了。

最让姜皇后无法忍受的,杨太妃居然敢打东宫皇太孙的主意。

幸好太子妃机警,这才没有让那些贱人得手。

不止如此,杨家还在政事上针对太子,数次弹劾东宫属官,仿佛疯狗一般。

这些,全都拜姜清所赐。

如果姜家掌权的时候,姜清不那么嚣张,杨家或许也不会这么疯狂。

唉,你说她和离就和离吧,临走前还把人家怀了孕的侍妾弄死,又把杨谏打得险些残废。

被欺负到这种程度,也难怪杨家会恨姜家入骨。

继而迁怒到了太子身上。

每每想到这些,姜皇后就恨得牙根儿直痒痒。她恨杨家,更恨姜清这个祸头子!

“做主?我一个没权没势的废后,能帮你做什么主?”

姜皇后放下佛珠,冷冷的说了句。

姜清的哭声停滞了一下,旋即又哭道:“呜呜,姑母,杨谏这厮竟当众羞辱我。说什么‘宁肯娶头猪都不愿娶我’,他还真让人牵了一头母猪,让我跟那畜生‘比美’,呜呜,他们都笑我!”

姜皇后闭了闭眼睛,天水姜氏的千年美名,都要给姜清糟蹋尽了!

俗话说“好马不吃回头草”,姜清呢,在对杨家、杨谏做了那么多错事之后,还有脸去求复合。

她这是自己把脸送到人家手里,让人家随便抽啊。

一开始,姜皇后还有耐心问她为什么想再回杨家。

姜清居然说,“家里太苦了,杨家再不济,到底比家里好些。”

听了这话,姜皇后又险些气得厥过去。

他们姜氏最有骨气,何曾为了几斗米而折腰!

也就是听了姜清的这句话,姜皇后对她彻底失望了——姜清,根本不配做姜氏女!

“你上赶着求人家,就要有被人家折辱的准备。”心冷了,姜皇后说出来的话更冷。

姜清低着头,眼中闪过不忿与恼恨。阿姑说得轻巧,什么姜氏宁折不弯,就算死都不能失了骨气。

让她说,饭都要吃不上了,还讲什么骨气?

庚辰之乱的时候,秦王命人烧了姜家大宅,阖族几十口人,险些沦落街头。

幸好太子命人悄悄将他们安置了,可那安置的地方太过简陋,根本无法与姜家相比。

平定叛乱后,许多在庚辰之乱中被逆贼戕害的勋贵、朝臣都得到了圣人的抚恤和补偿,赏宅子的赏宅子,升官职的升官职。

唯有姜家,圣人仿佛彻底遗忘了。

任由他们继续在窄仄的破院子里住着,没有官职,没有俸禄,若非还有几间铺子和祭田,以及太子的接济,姜家几十口子人早就饿死了。

过了几个月的苦日子,姜清实在熬不下去了,便想跳出姜家这个火坑。

左思右想之下,她还是觉得回杨家,好歹自己在那里生活了几年,什么都熟悉。

杨家虽然也出现了颓势,可宫里有杨太妃,家族的积蓄也丰厚,日子过得很是富贵。至少比姜家好太多。

所以,姜清便找到了杨谏。

万万没想到,杨谏非但不同意复合,还大肆羞辱她,真真是落架的凤凰不如,呸呸,说错了,她是虎落平阳被犬欺!

第331章 和解

杨谏羞辱她,她跑来找阿姑做主,阿姑不但不帮她,还、还冷言冷语的奚落她。

姜清心底满是对姜皇后的不满。

但她还有件事想求她,不能现在就撕破脸,只得陪着笑脸,“姑母,您暂时不能出面,但太子表兄可以——”

姜清还没说完,姜皇后的目光就变得凌厉起来,“太子?”

怎么?

姜清居然还敢打太子的主意?

这一刻,姜皇后吃了姜清的心都有。

太子因为她和姜家,受尽了连累。堂堂一国储君,竟险些成了孤家寡人。东宫属官辞的辞、散的散,朝臣们要么倒向了郑烨,要么观望,还有杨家的姻亲,帮着杨家一起弹劾东宫、针对太子。

太子的处境已经十分艰难了,若非圣人依然宠信他,他、他的太子之位都可能保不住!

姜氏很明白“成王败寇”的道理,对于自己被圣人软禁的结果,也十分理解。

她愿赌服输,被夺了凤印也没有怨言。

可姜家,姜家怎么可以继续拖累太子?

姜皇后不相信,姜清的所作所为,她的阿兄阿嫂都不清楚!

姜家落难,太子愿意出手帮助,那是他重情义。圣人知道了,也只有怜惜、满意的份儿。

可太子若是纵着姜清胡作非为,那就是不明事理、助纣为虐!都不用圣人出面,只朝中的御史就能参得太子狼狈不已。

姜皇后闭了闭眼睛,暗暗下定了一个决定。

待她睁开眼睛后,不再是冷冰冰的,而是像往常一样,柔声对姜清道:“阿姑知道了,等太子来了,我便会向他提及此事。”然后告诉太子,以后再也不要管姜家的事了。

太子对姜家,已经仁至义尽!

姜清一听姜皇后松了口,眼中闪过一抹得意,她就知道,只要一提太子,阿姑定会同意。

“好了,时辰不早了,你早些回去吧。”

姜皇后恨毒了姜清,竟是不想多看她一眼。

姜清却满眼贪婪的看了眼四周,圣人虽然将姜皇后关在了甘露殿,但姜皇后该有的份例一样都不少。

且姜皇后掌控后宫这么多年,手中的好东西不计其数,如今都还好好的保存在她的私库里呢。那些宝贝,随便拿出一件,就够姜家一个月的用度哩。

姜清轻咳了一声,期期艾艾的说:“姑母,阿弟要进学,阿嫂也快生了,可家里——”没钱啊。

看到姜清那毫不遮掩的贪婪模样,姜皇后恨不得自戳双目。

深深吸了口气,姜皇后从手边矮柜里取出一个黑漆螺钿扁方匣子。

姜清一把抢了过来,放在手上掂了掂,噫,挺沉的。

她心下满意,迭声说道:“多谢阿姑,多谢阿姑!”

“去吧!”姜皇后无力的摆了摆手,打发姜清出去。

姜清的目的都已达到,也不乐意继续待在这冷冷清清的宫殿里,客套了两句,便抱着匣子喜滋滋的走了出去。

出了甘露殿,姜清急于查看匣子里的东西,便找了个偏僻的角落,正好错过了圣人一行人。

姜清打开匣子,见里面放着一整套素面赤金首饰,样式十分笨重,一个个都十分有分量。

换做以前,姜清对这样的首饰根本就瞧不上。

可现在,她却非常高兴。这样的赤金首饰最好了,没有花纹、没有印记,直接换钱或是融了打新首饰都使得!

姜清估摸了一下,这些首饰约莫有个五六两,应该够她再置办一身新式衣裙、以及打制一顶赤金花冠的。

太好了,有了这套行头,她就能参加新春集会了。

姜清自以为满载而归,殊不知,她已经丢掉了最重要的东西。

或许她知道,只是不在乎,在她想来,姜皇后犯了那么大的错,除非太子即位,再无翻身的可能。

可距离太子即位还不知有多长时间呢。

就算现在得罪了姜皇后,那么长的时间里,足够她和姜家修补关系的!

……

姜皇后静静的看着姜清欢快的离去,眼底满是悲哀。

有这样的子孙,他们姜氏,真是要败了啊!

“娘子,圣、圣人来了!”

甘露殿的管事宫女急匆匆的跑了进来,脸上满是惊喜。

“什么?你说圣人来了?”

姜皇后猛地回过神儿来,急急的问道。

“是,还有李十八郎和十八娘。”管事宫女激动的说道,“娘子,圣人马上就要来了,您要不要换身衣裳?”

姜皇后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穿着一件宽松的常服,颜色暗灰,乍一看,活似个带发修行的尼姑。

想了想,姜皇后还是摇头,“不换了。”还不知道圣人来甘露殿是为了什么,她若是兴冲冲的换了皇后的服饰,未免显得轻狂。

“可——”管事宫女还没说完,外面便响起了细微的脚步声。

门口的宫女扬声通传道:“圣人到!”

“妾身见过圣人!”姜皇后恭敬的行礼,语气平和而安宁。

圣人大步走了进来,来到近前,正好看到姜皇后低垂的头。

只见原本浓密黑亮的头发竟有不少白丝,圣人不由得有些惊讶,几个月不见,皇后明显的见老了!

见她这般,圣人不禁想起了两人夫妻三十多年,年轻时一起相互扶持、艰难度日的场景。

心一下子就软了,语气也非常柔和,“阿鸢,起来吧。”

鸢是姜皇后的闺名,圣人已经许久没有这么叫过她了。

姜皇后的眼泪唰的就流了下来,哽咽着伏地不起,“阿郎,我对不住你,我、我怎么就鬼迷了心窍?做下那等错事?”

圣人立在姜皇后跟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姜皇后颤抖的身躯,长长的叹了口气,“一切都过去了,阿鸢,起来吧!”

圣人到底没有说出“原谅你”的话。

姜皇后略有些遗憾,但圣人肯来,还愿意唤她的闺名,她知道,姜氏抢权夺势的事总算掀过去了。

“十八郎和十八娘新婚,朕待他们来给你行礼。”

圣人大步越过姜皇后,来到榻前,盘膝坐了下来。

管事宫女扶着姜皇后站起来。

李寿和唐宓赶忙行礼,“见过娘子!”

姜皇后看向这对新婚小夫妻,眼里闪烁着感激之色……

第332章 你应得的

不管圣人出于哪个方面的考量,他想要放姜皇后出来。

这期间,需要一个契机。

姜皇后很清楚,眼前这对小夫妻便是那个契机。

哪怕对方无意帮她,但结果却是如此。

所以,姜皇后对李寿唐宓很是感激。心中原本因为姜清而对这两人生出的厌恶,也都化作了乌有。

“都是自家人,无需多礼。”

姜皇后很是热情,笑着看向两人,“十八郎和阿唐终成眷属,我很为你们高兴啊。”

说着,她扭头冲着管事宫女使了个眼色。

管事宫女会意,转身去了内殿,不多时,捧着个一尺见方的首饰匣子回来了。

“你们新婚,我准备了些小玩意儿,不值什么钱,胜在新巧,阿唐拿回去或是自己把玩,或是赏人都使得。”

姜皇后说得很是自然,仿佛她真的给李寿和唐宓准备了新婚礼物。

唐宓看了眼李寿,李寿微微颔首。

唐宓这才行礼道谢:“多谢娘子!”

姜皇后摆摆手,“不是说了吗,咱们是自家人,无需客气。”

圣人很满意姜皇后的表现,冲着她招招手,“皇后,过来这里坐吧!”

姜皇后心中一喜,面儿上却没有丝毫表露,缓缓走到近前,在圣人身侧跪坐下来。

“十八郎和阿唐也坐。”

圣人一指下首的矮榻,示意两人坐下。

李寿和唐宓恭敬的跪坐下来。

宫女们奉上茶汤和果子、点心等物。

圣人环视了一圈,发现甘露殿里冷冷清清,侍奉的宫女也只有几个,不由得皱起眉来,“萧氏怎么办事的?竟让甘露殿寂寥如斯?”

姜皇后暗喜,脸上却仍是端庄温和,“圣人勿恼,不怪萧氏,是我嫌人多、乱得慌,便打发了一些人出去。”

这话倒也不是全为萧贵妃描补,那些走掉的宫女、内侍,也确实是姜皇后自己打发走的。

原因却不是什么“人多”,而是有些人觉得姜皇后失了势,自己再待在甘露殿没前程,便想方设法四处钻营,企图逃离皇后这个火坑。

姜皇后见不得那些人的嘴脸,直接把人都轰了出去。

姜皇后主动打发身边人,萧贵妃作为她半辈子的情敌,乐得见她“众叛亲离”,直接来了个顺水推舟。

再加上杨太妃在暗中推波助澜,一番折腾后,甘露殿便只剩下了几个人。

圣人不管这些,思索了片刻,道:“她到底只是个嫔妃,执掌凤印名不正言不顺。这样吧,还是由皇后你来掌管后宫,萧氏给你做副手。”

姜皇后大喜过望,强忍着激动,从榻上起身,来到案前,向圣人行礼谢恩。

圣人没有立刻让姜皇后起来,而是另有深意的说道:“阿鸢,切不可再让朕失望了!”

姜皇后重重的叩了一个头,无比坚定的说道:“妾身省得,还请圣人放心。”她还有太子呢,为了太子,她也绝不敢轻易折腾了。

随后,圣人让赵福去萧贵妃处传达旨意,并将凤印取了回来。

李寿和唐宓默默的看着。

唐宓心说话,这就是皇帝啊,一句话、一个决定,就能改变一个人或许多人的命运。

前一刻还冷冷清清的甘露殿,在圣人的旨意下达后,便立刻热闹起来。

而萧贵妃那儿,却从明媚春日变成了凄风苦雨。

再一次的,唐宓亲眼看到了什么是皇权!

李寿见唐宓有些恹恹的,以为她累了,便起身向圣人和皇后辞行。

圣人原本还想留外甥吃午膳,但见这混小子如此坚持,也就没有挽留,一挥袖子将两人打发出来。

当然啦,没有忘了给新妇见面礼——满满一车厢的好东西,金银玉器、缭綾锦帛还有各色珍贵药材,那叫一个应有尽有!

除此之外,圣人还给了一个扁方匣子,唐宓嘴角一抽,得,又是一堆契纸。

满载而归啊!

抱着首饰匣子和扁方匣子,唐宓深刻体会到了,自家夫君在圣人跟前是多么的受宠。

李寿正欲扶唐宓上马车,一个小厮装扮的人急匆匆的赶了过来。

李寿没有停顿,先是扶唐宓进车厢,然后才招手让那小厮走近回禀。

小厮附在李寿耳边低语了几句,李寿神色不变,只略略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打发了那小厮,李寿利索的跳上马车,坐到唐宓身边。

马车缓缓动起来,李寿不等唐宓询问,便将刚收到的消息告诉了她:“……萧氏被要求为阿婆祈福,阿翁派了亲信管事来公主府接咱们回家,并表示,想让你接手李家中馈!”

唐宓挑眉,“你做了什么?”竟让李家做了这么大的让步?

李寿一脸的无辜,“这你可冤枉我了,我什么都没做!”

唐宓撇嘴,她才不信。

李家到底是世家,再器重李寿,也不可能为了个小辈如此低三下四。

李寿摊手,“好好,我说我说。前两日,朝中有人弹劾李家的几位郎君,圣人在朝会上点名申斥了阿翁他们,还让他们多反省。”

唐宓恍然大悟,原来是圣人暗中出手了。

不过,这应该还不足以让李家彻底低头吧。

“就知道瞒不过你,”李寿笑了笑,道:“圣人已经任命顾相公(也就是顾琰)为《氏族志》总编纂,郑相公(即郑文洲)为编纂。”

“没有李家?”唐宓一下子就抓住了重点。

李寿冲她竖了个大拇指,点头,“没有。”

“所以,李家急了!”同为一等世家,李家却不能插手《氏族志》,他们如何能甘心?

这绝不是单纯的面子问题,而是切实的家族利益。

不能插手《氏族志》,也就不能保证自家继续留在甲等。

世家从来都不是铁板一块,李家繁荣了近千年,有许多姻亲故旧,可仇人也不少。

没准儿哪个仇家就会借着这次重修《氏族志》的机会,狠狠的陷害李家一把。

事关自家的特权地位,李家不得不防。

所以,李家必须加入到编订《氏族志》的工作中去,必须掌握主动权。

“圣人果然最疼你。”唐宓不由得感叹一句。

李寿却忽的问了句,“猫儿,你也觉得阿舅待我太好了?”比亲生儿子都好。

“圣人待你确实很好,”唐宓看着李寿的眼睛,缓缓说道:“但这些都是你应得的……”

第333章 唯利

“是,在世人眼中,你备受圣人恩宠,过得比太子、及诸皇子还要恣意、风光。”

唐宓握住李寿的手,低声说道:“可谁又能知道,你为圣人又做了什么!”

恩宠这种东西,最不牢靠了。

比如姜清,她还曾经是姜皇后最宠爱的侄女儿呢,可现在呢,姜皇后恨她恨得什么似的。

现在姜皇后拿回了凤印,你且瞧着吧,日后有姜清的苦日子哩。

而圣人的恩宠更靠不住。

或许,圣人待李寿确实比亲儿子还亲,但谁又能保证,他能继续恩宠下去?

更不用说,亲生父子还有反目成仇的时候呢。

还是那句话,靠山山倒,唯有自身的强大才最牢靠。

李寿,并不止是靠着母亲、舅父才得到今天的地位,而是付出了太多的辛苦,是用才能、用汗血拼搏来的。

“当年你以一人之力挑战世家,为圣人推行科举开了一个好头;随后去西北,真刀实枪的厮杀,”

唐宓将李寿为圣人做的事,桩桩件件的说了个清楚,“无忧散事件,庚辰之乱……这十多年来,大梁的每一桩重大时间里都有你的影子。”

唐宓缓缓的将李寿的手贴放到自己脸上,轻轻摩挲着,“郎君,你为大梁立下了汗马功劳。圣人再怎么厚待你都不为过!”

掌心传来温润的感觉,李寿很舒服,他笑了,“我就知道,猫儿是这世间最懂我的人。”

正如猫儿所言,别人都只看到了圣人对他的无上宠信,却没人发现他的努力付出。

只有猫儿。

就是他的阿娘,有时也会感慨,“还是你阿舅疼你啊。”

没错,阿舅确实疼他,可他的所作所为也值得阿舅疼惜、爱护!

人的感情都是相互的,李寿不会把他与阿舅的感情想得太过功利,但有些事,心中必须有数。

他感激阿舅对他的抚养之恩,以及这些年的宠溺,可有时,他也希望,别人能知道他对阿舅、对这个王朝的付出。

他李寿绝不是一个凭着圣人的恩宠就肆意妄为的纨绔!

猫儿看到了,猫儿理解他,这、足够了!

“不过,二皇子这件事,还是再转圜一下吧。”

唐宓沉默良久,还是说出了这句话。

不是她怀疑圣人与李寿的关系,但圣人与二皇子毕竟是亲父子,现在圣人可以为了李寿而惩罚郑烨。

事后,郑烨受了罚,圣人没准儿又会觉得儿子可怜,一个弄不好,会埋怨李寿多事——不就是“抢亲”吗,再说又没抢成功,何必这般咄咄逼人?

人心这个东西,真的很难把握。

唐宓一心为了李寿,不得不把所有的问题想清楚。

李寿勾了勾唇角,伸手将唐宓揽入怀中,低声道:“猫儿,你放心吧,我有分寸。”

他当然不会让二皇子真的待在皇陵无法回京过年,也不会让萧贵妃有机会在圣人面前上演苦肉计,在恰当的时间,他会给郑烨“求情”哒!

回到公主府,没有意外的,果然看到了李家派来的人。

听了李家大管家传达完老祖宗的话,李寿和唐宓对视一眼,而后道:“今天下午我还要进宫一趟,待从宫里回来后,我便与娘子一起回家。”

李家大管家终于得到了准信,喜不自禁,连连点头,“好好,老奴这就回去回禀老祖宗并郎君知道。”

将李家大管家打发出去,平阳有些疑惑的问道:“你不是刚从太极宫回来吗,怎么还去?”

李寿没说话,唐宓笑着解释,“李家做足了低姿态,郎君需要有所回馈啊。”

李寿点头,缓缓将《氏族志》的事说了一遍。

平阳撇撇嘴,“不愧是李家,无利不起早!”

李寿额角抽搐,提醒亲娘,“阿娘,我也姓李!”他也是市侩的李家人,好伐?

平阳翻了个白眼,“你是在郑家长大的,跟他们不一样!”

李寿:……

中午,夫妻两个在正堂陪平阳和王显用了一顿午膳,稍作休息,李寿便一个人进了宫。

唐宓则留在院子里,将平阳、圣人还有皇后送的礼物整理了一番。

一个时辰后,李寿从太极宫回来,与唐宓一起向平阳夫妇辞行。

“这就走了啊!”平阳很不舍。

李寿抽了抽嘴角,“阿娘,您这两日就要去西郊大营练兵,就算我留在公主府,也见不到你,好吧?”

别弄得像生离死别好不好?

自家阿娘根本就不是一个常年能待在公主府的闲人。

就在前几日,平阳还在骊山行宫呢。

也就是李寿成亲,平阳才拨冗从军营回来。

“小兔崽子,就知道拆老娘的台!”平阳被儿子掀了老底,恼羞成怒,一巴掌抽在了李寿的后脑勺。

王显似乎习惯了这对母子的相处模式,依然挂着风淡云轻的笑容,静静的在旁边看着。

王婠姐妹则笑得肩膀一耸一耸的。

唐宓也是捂嘴。

一番笑闹过后,李寿和唐宓带着大堆的东西,往李家赶去。

与此同时,尚书省的官员带着圣人的旨意来到了李家。

旨意很简单,任命李祐堂为编纂,加入到《氏族志》的修订工作中。

“阿爹,还是您老想得明白啊。”

握着新鲜出炉的圣旨,李祐堂对自家老子真是心服口服。

李家老祖宗笑眯了眼睛,满是老年斑的脸上泛着红晕,“不说这么多了,待明日你便去找顾琰,好好商量一下定级的事情。”

“是,儿子省得。”李祐堂恭敬的应道。

李家老祖宗又问道:“十八郎他们回来了吗?”

这次回答的是李其琛,“好叫阿翁知道,他们还没有回来,应该在宵禁前就能到家。”

李家老祖宗满意的点点头,而后又沉下脸来,严肃的说道:“萧氏那里,你再好好敲打一下。以前看她挺明白事理的,怎么最近总犯糊涂?她若觉得在家里待得不舒服,可以去庄子,二十四娘不是也在庄子上吗,干脆让她们母女做个伴!”

李其琛脸上难掩疲惫之色,他揉了揉眉心,恳切的说道:“阿翁,萧氏已经知道错了,还请您饶过她这一次吧。再者,马上就要过年了,家里少个二十四娘就已经够惹人侧目了,若是萧氏也不见了,外人还不定怎么非议呢。”

“不想惹人非议,那就看好了她,别让她再出幺蛾子!”李家老祖宗才不怕外人的口舌呢,还是那句话,只要有切实的利益,面子什么的,能当饭吃吗?

第334章 是图

桂院。

李寿和唐宓是第一次来到这个院落,进了院门,发现院内处处都挂着红绸,十分的喜庆。

奴婢们穿着统一的服侍,来来回回的很是忙碌。

唐宓陪嫁来的四个大丫鬟、十来个小丫鬟,除了阿周、阿苏跟着她去了公主府,其他人都留在了桂院里收拾。

经过几日的打理,桂院的各色家具、摆设、器皿等物都铺设完毕。

基本上都是唐宓喜欢的、习惯的样式。

且桂院的装修风格,也是李寿参照了揽月阁的房样子进行的。

所以,唐宓一进门便有种熟悉的感觉。

“见过郎君、娘子!”

沿途的奴婢纷纷停下来行礼。

唐宓点了点头,没说话,继续往正房而去。

来到正房前,上了台阶,在廊下褪去鞋子,只着罗袜进了堂屋。

堂屋里炭火烧得很热,地板下面通着暖道,踩在上面一点儿都不觉得冷。

唐宓环视四周,各色摆设都十分合她的心意,愈发觉得满意。

四大陪嫁丫鬟中留在李家的阿方和阿韩,领着几个小丫鬟走了进来。

小丫鬟的手里或是端着热水,或是捧着干净的棉布巾子,或是拿着澡豆等物。

“郎君,娘子,先擦擦手吧!”

阿方带领众小丫鬟站在一旁,躬身对李寿唐宓说道。

唐宓点点头,伸手接过温热的湿巾子,先递给李寿,让他净手、擦脸。

李寿没有推辞,擦了手,洗了脸,又涂了些防干裂的面脂。

唐宓也洗手净面。

夫妻两个收拾完,阿韩又带着小丫鬟奉上了滚滚的茶汤和点心。

略略吃了几口,唐宓开口问道:“这几天家里可还好?”

阿方赶忙回道:“好叫娘子知道,咱们院里一切都好。太夫人很是照拂,不管是奴婢们需要什么,都极力满足。”

阿方的意思很明白,他们桂院很好,只是李家的其它院落就不怎么好了。

尤其是榕院。

李寿稍作休息后,跟唐宓说了一声,便起身去了书房。

他也需要了解家里的情况。

李寿走了以后,阿方等几个丫鬟不再拘谨,滔滔不绝的说起了这几日李家发生的事。

“您和郎君走的当日,太夫人便将娘子(指萧氏)关了起来,美名其曰‘祈福’,实则就是禁足,李家上下都传遍了,”阿韩说得眉飞色舞。

她是唐元贞给唐宓选的陪嫁丫鬟,是唐宓临出嫁前才来到唐宓身边。

年纪不大,只有十四岁,生得是脸圆眼圆身体也圆,看上去就像个可爱的邻家小妹妹,憨憨的,甚至还透着几分傻气。

这只是表象啦,其实阿韩很机灵,人也聪明,嘴巴更甜。

绝对是打探消息的一把能手。

尤其是她的那张小圆脸,无害又可爱,让人打眼就喜欢,不知不觉间就会对她吐露些什么。所以,阿韩总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打探到最有用的信息。

唐元贞把她给唐宓,就是让她给唐宓当“狗仔”。

阿韩也没有辜负了唐元贞的期望,刚进李家,便跟几个积老的世仆搭上了话,着实打探了不少消息。

“上下都传遍了?”唐宓却微微蹙起了眉头。

李家是世家,上千年的传承,最重规矩。

就算萧氏犯了错,她仍是主子,岂容下人们随意非议?

“是啊,仆役中还有人说,萧氏就是糊涂了,她在李家是什么地位啊,若非大郎君(即李其琛)护着,她早就下堂了,”

阿韩仿佛竹筒倒豆子,将打听来的消息全都说了出来,“她不说好好的待在榕院,居然还敢惹事儿。下人们还说,萧氏这是在嫉妒娘子您呢。”

嫉妒?

唐宓可以理解。太夫人柳氏越过萧氏,将传家宝和管家权全都交给了她,萧氏曾经是公主,骨子里的骄傲定然忍不下。

所以,她才会在新妇行礼的时候,当众给新妇没脸!

但,唐宓依然无法想象,李家的下人竟敢这么议论萧氏,这已经不是没规矩了,简直就是胆大妄为。

或者,有人指使!

唐宓心中隐隐有了个猜测,不过她还需要证实。

只听她对阿韩道,“你去打听一下,李家有关萧氏的流言,都是从哪里流出来的。还有,李家其它各房的情况,也需要仔细探听。”

唐宓每说一句,阿韩都点一下头。

待唐宓交代完,小丫头拍着胸脯保证,“娘子放心,奴婢定会打听清楚。”

唐宓这边关注着榕院和李家其它各院的情况,榕院里,也有人在谈论她。

小小的佛堂里,萧氏跪在佛像前,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表情甚是虔诚,全然没有半分勉强或是怨毒。

念完七七四十九遍心经,萧氏这才起身,缓步走出佛堂。

刚迈出佛堂,董宫女便凑了过来,附在她耳边低声回禀:“公主,十八郎和十八娘回来了。另外,家里刚刚来了尚书省传旨的官员——”

萧氏不等董宫女说完,便接口道:“圣人任命李祐堂做《氏族志》的编纂了?”

句式是问句,语气却甚是笃定。

董宫女点点头,没有说话。

萧氏冷哼一声,“果然是李家,真真市侩得令人恶心。”

董宫女吓了一跳,左右看了看,见没有外人,这才略略松了口气,低声劝着:“公主,这话可不能再说了。”

她们公主在李家的处境很是艰难,如果再传出公主对李家老祖宗不敬,还不定有什么惩处呢。

萧氏满脸不屑,还想说什么。

董宫女赶忙说道:“想想二十郎和二十四娘吧,他们还要娶妻、嫁人呢。”尤其是二十四娘,如今还在庄子里关着。

若萧氏再犯错,便更加不能给二十四娘求情。

提到自己的一双儿女,萧氏脸上的冷色终于缓和了几分。

但很快,她又露出苦笑,“我越是这样,我们母子才会越安全。”

李家不需要一个面面俱到、八面玲珑的前朝公主,而是需要一个动不动就犯错的糊涂蠢妇。

唯有这样,才能让李家有理由不让萧氏外出交际。

如果只因为萧氏的亡国公主身份就不让她管家、交际,那么世人只会嘲笑李家没有世家骨气、只知阿谀皇族。

虽然事实如此,李家已经做了XX,却还想要个贞节牌坊。

“可、可二十四娘怎么办?”董宫女心疼自污的公主,可也惦记二十四娘。

萧氏嘴角勾起一抹嘲讽,低声道:“放心吧,那个老怪物不会把我们母子三人赶尽杀绝——”因为她手里还有李家觊觎的东西。

第335章 狗血啊

“再说说李家其它的人吧。”

听完了榕院的八卦,唐宓端起茶碗,随意的说道。

“是。”

阿韩应了一声,缓缓说道:“李家百忍堂这一支一共十二房,八房在老家赵郡,四房在京城。咱们十八郎是大房。

百忍堂分了家,咱们大房留在了李家大宅。

大房共有两位郎君,大郎君也就是十八郎的父亲李其琛。

二郎君李其璜,娶妻顾氏,还有一妾袁氏,共育有四子三女。长子李敬轩,袁氏所出,今年二十九岁,家族排行十三——”

“等等,你说李家二叔的这位长子是庶出?”唐宓一口茶险些喷出来。

李家可是世家哎,最重规矩,哪有嫡妻尚未所出,便允许妾侍生下庶长子的道理?

这样乱规矩的事,不要说世家了,就是有点儿讲究的人家都不会出现。

提到这个,阿韩的眼睛biu的一下就亮了,无比兴奋的说道:“这事儿啊,还是李家的一个隐秘。”

唐宓放下茶碗,她发现了,世家李氏内部的狗血事真心不少,未免自己失态,她还是不要在听八卦的时候吃茶了。

“当年二郎君(也就是李其璜啦)年方十五,跟随先生外出游学,”

阿韩不愧是个合格的“狗仔”,刚到李家没几天,就打听到了李家极力隐瞒的一件往事,“那时天下已经出现了乱象,盗贼肆虐,山匪横行。二郎君他们行至河东的时候,不幸遇到了劫匪——”

是的,李其璜和驸马都尉王显一样倒霉,都遇到了劫匪。

只是人家王显比他幸运,危难关头,还有个从天而降的盖世英雌救了他。

没人相救,随从又都被凶残的劫匪杀了个干净,李其璜只能拼命的自救——逃跑。

逃跑过程中,李其璜慌不择路,一脚踩空跌落了山崖。

劫匪只当李其璜已经死了,便没有再追杀。

李其璜也确实险些死掉,一路从山崖滚下来,他受了很重的伤,被路过的一个农户女救了下来。

“这位农家小娘子便是袁氏。”阿韩仿佛茶楼里说书的艺人,讲起故事那叫一个跌宕起伏。

唐宓自以为GET到了真相,接口道,“为了答谢袁氏的救命之恩,二郎君便纳了她做妾?”李家是甲等世家,就算是纳妾,也不会纳一个农家出身的女子。

李其璜若是纳了袁氏,绝不是羞辱,而是切切实实的“报恩”。

“不是,”阿韩用力摇头,如果李其璜真的这么做了,那就太寻常了,李家也无需隐瞒。

唐宓瞪大了眼睛,莫非还有她意想不到的神展开?

果然,就听阿韩八卦兮兮的问了句:“娘子,您没见过那位袁姨娘吧?”

唐宓摇头。她刚过门,连李家的正牌主子都还认过来呢,哪里会关注一个妾室。

不过,阿韩既然这么问,那结论只有一个,唐宓猜测:“她生得很美?”

“嗯,她长得可好看了,”阿韩有着这个时代最鲜明的爱好,喜欢好看的生物。

那位袁氏,就是连阿韩这样的女人看了都忍不住心动啊。

阿韩一抹嘴边的口水,讲故事的同时不忘拍主人的马屁,“当然啦,她比起您还是差了那么一点点。”

这话,阿韩说得就有些违心了。

袁氏和唐宓都是美人,只是风格不同。

唐宓的美,精致而高贵。

袁氏则美得娇媚、美得艳丽!

一双丹凤眼,仿佛能摄人心魂。

李其璜就直接被勾得五迷三道的,竟不顾身份,萌生出娶袁氏为妻的念头。

不过他到底世家出身,严格的教养早就镌刻到了骨子里,做不出那等私定终身的事。

李其璜郑重的给家里写了信,详细禀明了自己游学路上遇险幸而得到袁氏救助的过程。

并重点指出,若没有袁氏,他早就葬身荒野,不是伤重而死、就是被野兽当做餐点。

然后李其璜表示,袁氏虽出身农家,却识字知礼,所以他想聘为正妻。

信送了出去,却始终没有回音。

李其璜等了几个月,伤都好了,还是没有等到家族的回信。

他便以为家里是默许了,便将自己随身携带的一枚玉佩交给袁家,权作聘礼。

就这样李其璜与袁氏结为夫妻。

成了亲,李其璜便想带着袁氏回京。

不料,恰在那时,河东的义军攻陷了府城,杀了贪官,占据了官衙。

朝廷闻讯,派了大军来围剿。

一时间,河东打成了一锅粥。

相较于纷乱的府城和县城,反倒是乡下更加安全一些。

李其璜担心再在路上出现意外,便留在了袁家。

过了几个月,袁氏生下一子,便是李其璜的长子李敬轩。

又过了一年多,朝廷终于平定了河东的叛乱,时局暂时得到了控制。

李其璜趁机带着袁氏和儿子回京。

等到了京城,李其璜一家三口进了李家大宅,便傻了眼。

唐宓木着一张脸,“李家不会根本不知道二叔成亲的消息,并且还给他定了一桩门当户对的亲事吧?”

“娘子,您真是太聪明了。”

阿韩竖起大拇指,小小的拍了主人一记马屁,而后继续道:“没错。许是世道太乱,李家根本就没有收到二郎君送回来的信,在某次宴集上,柳太夫人相中了顾家的小娘子,觉得她很不错,想到二郎君尚未婚配,跟阿郎(即李祐堂)商量了一番,便与顾家说定了亲事。”

李其璜回来的时候,李、顾两家都已经换了庚帖,只等李其璜归来,就让两人成亲。

结果,李其璜倒是回来了,可不是一个人回来的。

有妻有子,妻子虽不是名门闺秀,却也是清白人家的女儿。

这下子,李其璜为难了。

一边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正经未婚妻,一边是对他有恩、且又有夫妻之实的心爱妻子,他一时不知该如何选择。

李家,帮他做出了选择。

唐宓想都不用想便猜到了结果,“顾氏名门,且这件事本就与顾氏女无关,两家联姻自然不可更改。而袁氏,出身卑微,且没有父母之命,只能做妾。”

不做妾也可以,李家不认李敬轩,让袁氏做一个没名没分的外室!

这年头,妾可比外室强多了,至少有个法律认可的名分!

而妾所出的庶子也有继承权,外室子却是没有的。

袁氏为了儿子,只得忍了……

第336章 花房

“顾氏,是不是有问题?”唐宓表示质疑。

袁氏会认命,情有可原。因为她在庞大的李氏面前太过渺小,除了认命,再无第二个选择。

顾氏不同,她是一等世家嫡女,身份与李家持平。

她完全没有理由屈就一个有爱妾、庶长子的李其璜。

不过是换了庚帖,只要顾氏愿意,完全可以退亲。

除非,顾氏有着不得不“认命”的理由。

只可惜,阿韩不知道。她再能打探消息,也只是个小丫鬟,接触的也是李家的下人。

显然,顾氏的事,还没有达到李家上下皆知的地步。

阿韩不清楚,李寿却知道!

李寿从书房出来,回到正堂,正好碰到唐宓跟几个小丫鬟八卦。

他站在门口听了一会儿,见阿韩被唐宓问住了,便抬脚走了进来。

挥手将几个小丫鬟打发下去,李寿盘膝坐在唐宓身边,亲自为她解惑。

“二婶的父亲搀和进了戾帝的几个皇子的争斗中,惹恼了戾帝,被阖家发配到了岭南。”

李寿缓缓说道:“二叔回来后,祖父祖母迅速安置了袁氏母子,然后亲去顾家,将此事详细告知。并言明,如果二婶想退亲,李家绝无二话。”

唐宓蹙眉,李祐堂夫妇这么做,看似光明磊落,实则却有点那什么。

“二婶虽然喜欢吃荔枝,可一点儿都不想去岭南那等荒蛮之地。相较于去几千里外的地方吃苦受累,夫君有个爱妾、庶长子什么的,根本不重要了。”

李寿说着说着,语气中便带出了几分嘲讽,“如果退了婚,二婶就只能跟随家人去岭南。可若是继续婚约,她便能继续留在繁华的京城,继续过着富贵的世家生活!”

顾氏是个聪明人,自然懂得如何选择。

唐宓那种感觉更加明显了,她在李寿面前也不会遮掩,直接说道:“祖父祖母是不是知道顾家要被流放,所以才会将实情和盘托出?”

他们料定了顾氏不愿跟家人去受苦,所以才会那般?

李寿轻轻点了下头,而后又道:“二婶很快就嫁了过来,没过两年,戾帝驾崩,我外祖父占领了京城,建立了新朝。二婶的隔房堂兄顾琰才能卓著,且在新朝建立中立下了汗马功劳,被外祖父任命为大梁朝第一任宰相。二婶的父亲也被外祖父赦免回京。”

唐宓:……

好可怜的顾氏,如果她能忍个两年,便能借着顾氏兴起的势头嫁个如意郎君。

而不是像现在这般,跟一个偏爱妾室、庶出子女的丈夫过着名存实亡的夫妻生活。

“二婶因此而恨上了戾帝,觉得当初若不是他流放了顾家,她也不会仓促嫁人,更不会落得如今的下场,”

李寿喝了碗茶,接着说道:“二婶还迁怒萧氏,这些年,她们妯娌两个看似和睦,暗地里的争斗并不少。家里有关萧氏的议论你也听到了吧。”

唐宓点头。

李寿道,“是二婶的手笔。自顾琰拜了相,祖母便让二婶帮她一起管家。利用管家的便利,二婶针对萧氏做了不少小动作。”

唐宓有些无语,话说,李家是不是也太“功利”了,简直就是谁对家族无用,便会被弃如敝履;谁对家族有利,谁就能在家里横行。

比如顾氏,她的父亲落了罪,连累全家被流放,李祐堂夫妇就能正大光明的劝其“悔婚”。

可一旦顾家重新回到权力巅峰,李家便立刻让顾氏一个次子儿媳越过长媳来管家。

如今更好了,李寿成为新一代最出色的子孙,柳氏直接将李家的中馈全都交给了唐宓。

这、这……唐宓都不知该如何形容了。

李寿将唐宓的“无语”看在眼中,说实话,他也很无语啊。

但他再瞧不上家里某些人的做法,他的血管里也流淌着李家的血。

现在他最想做的,便是竭尽所能的扭转李家的这种不良风气,使它能跟家族上千年的传承相匹配!

小夫妻又说了一些家里的闲话,见时辰不早了,这才起身去百忍堂给长辈请安。

李家老祖宗和李祐堂见到李寿两口子都非常高兴。特别是李祐堂,看向李寿的目光柔软得都要化出水来。

柳氏知道男人们有正事要谈,便借了个由头,带着唐宓离开了百忍堂,顾氏带着两个儿媳妇紧跟其后。

没错,别看李其璜是李其琛的弟弟,却早早的娶了儿媳妇,当上了祖父。

长子李敬轩今年已经二十九岁,比李寿还要大三岁,人家可不像李寿,守着个小娘子就等了十年。

李敬轩早早便娶了亲,妻子王氏,亦是世家女,只不过是庶出。名下的儿女都好几个了。

次子李敬同二十岁,几年前娶了嫡亲表妹,夫妻两个膝下亦是有儿有女。

王氏和小顾氏一左一右的拥簇着顾氏,态度很是恭敬。

小顾氏也就罢了,她是顾氏的侄女兼嫡亲儿媳妇,与婆母关系好,那是情理之中。

王氏与顾氏的关系,就有些让唐宓侧目了。

话说,王氏身为庶出儿媳妇,在嫡母面前恭敬、孝顺是应该的。可顾氏看向王氏的眼神,全无半点厌弃,反而有一丝丝的喜欢。

这、就很值得玩味了。

唐宓默默将这一幕记在心里,想着待会儿回去了,再找阿韩仔细问问。

柳氏引着一行人来到了花房。

花房共有三间,南墙是大块大块的窗户,窗上贴着雪白的窗纸。

明媚的阳光透过窗纸投射进来,照得整个房舍都明亮异常。

唐宓踩在青石地板上,只觉得脚底暖暖的。她料定,这花房下面一定通着暖道。

花房里错落有致的摆放着各式各样的花架子,架子上放着各种形状、规格的花盆,花盆里栽着不同品种的牡丹。

柳氏最爱牡丹,她的花房里也只种了牡丹。

每每有名贵品种的牡丹盛开,柳氏便会广邀京中贵妇前来赏玩。

时间久了,柳氏的花房在京中颇具盛名——无论寒冬立夏,都有名贵的牡丹盛开!

花房给柳氏带来了好人缘,柳氏愈发看重花房。

平日里,似王氏这样的庶孙媳妇,根本就没资格进来,足见柳氏对花房的看重。

第337章 李家众生相(一)

“阿婆的牡丹不愧是京城一绝!”

王氏进了花房,一双眼睛便四处乱看,满脸的惊叹,嘴里更是没口子的称赞。

小顾氏却继续挽着姑母兼婆母,目不斜视,仿佛没有看到那花团锦簇、富贵逼人的牡丹一般。

或者她已经习以为常,毕竟作为顾氏的嫡亲儿媳妇,她没少跟着顾氏进出花房。

唐宓将王氏和小顾氏的神情全都看在眼里,对两人也有了初步的印象。

王氏虽是庶女出身,但王家到底是世家大族,教养什么的都很好。

且她没有一般庶女的畏手畏脚,反而目光清亮,举止坦荡,言语爽快。

比如这花房里的名贵牡丹,她没见过就是没见过,还会毫不在意的说出来。并没有担心自己露怯而故意装着什么都懂的样子。

这般性格,唐宓有些欣赏。

唐宓细细观察了王氏一番,见她看着比实际年龄年轻一些。

事前唐宓曾经了解过,王氏跟李敬轩同年,都已经过了二十九岁的生日。

但眼前的王氏,看起来顶多二十四五岁的样子,五官算不得多么明艳,却很是干净,透着一股子英气。

全然看不出她也有个偏爱侍妾的夫君。

没错,李敬轩和他的亲爹一样,放着名门出身的嫡妻不喜欢,偏偏钟情出身卑微的妾室。

唯一不同的,李敬轩的妾跟他还有血缘关系,不是旁人,正是他姨娘的娘家侄女,人称小袁姨娘。

不知道是不是家里风水好,袁家虽是普通农户,却净出美女。

袁姨娘美得祸国殃民,她的嫡亲侄女也不遑多让,也美得几近妖孽。

李敬轩是矛盾的,他一方面很为自己庶子的身份而痛苦,另一方面又异常宠爱小袁姨娘,两人生下了三儿一女。

而与嫡妻王氏才仅得一子一女。

且,李敬轩的长子也是庶出,比王氏所出的儿子只大了一个月。

关于李敬轩的这两个儿子,也有一段故事。

李寿曾经跟唐宓八卦李家事的时候提了一句。

其实,是王氏先怀孕的。

前头咱也说了,李敬轩对于自己庶出的事十分在意,从心底里不想让自己的儿子重复自己的悲剧。

但,他又实在喜欢小表妹,正巧王氏过门半年没有消息,袁姨娘便暗地里嘟哝了一句:别是个不会下蛋的母**。

袁姨娘的话给了李敬轩启发,是啊,嫡妻不能生育,他纳妾便在情理之中。

只是他忘了,李家祖训:三十无子方可纳妾。

而那时,他李敬轩才堪堪十六岁。

无子确实是个好借口,就连王氏都说不出什么,只得咬牙看着李敬轩将小袁姨娘抬进了院子。

然而,小袁氏过门没多久,王氏便查出有孕。

王氏刚有了身孕,小袁氏也被诊出了喜脉。

妻妾之间,只相差了一个月。

但最后,最先生下孩子的却是小袁氏,因为她“意外”早产了。

至今唐宓都记得,那年李寿跟她说起这事时的冷笑,李寿还特意加重了“意外”两个字。

唐宓这么聪明的人,如何猜不到真相:小袁氏早产是真,意外就未必了。她这是在争夺“长子”的称谓呢。

庶长子也是长子,看看自家夫君,就是比嫡次子得父亲的欢心。

那时唐宓还小,也没有亲眼见过妻妾之争,但她聪明啊,仅凭李寿的几句话便想通了一切,很是同情的说了句:王氏可怜!

能不可怜吗,上有对自家怨恨的嫡母,旁边有不省事的姨娘,夫君又是个色令智昏的伪君子,下头更有野心勃勃的侍妾……这般污糟的婆家,王氏不被气死也要气得抑郁了。

可今天一见王氏,唐宓却惊讶的发现,王氏的眉眼间并没有郁色,相反,她活得依然很洒脱、很快乐。

这……唐宓对王氏有了些好奇。

至于小顾氏,典型的世家女,生得白净,五官端正,气质高贵而满是书卷气。

一言一行都合乎规矩,任谁都挑不出半分错。

硬说哪里不好,就是略显刻板,让人有种很难亲近的感觉。

小顾氏比李敬同小一岁,今年只有十九岁,膝下却已经有了一儿一女。长子两岁,次女刚出百日。

“哎哟哟,这是赵粉、二乔,这是蓝田玉,这是葛巾紫……”

王氏还在啧啧有声的称赞花房的牡丹,那惊喜的模样,丝毫不作伪,只见她数到最后,自己都记不清说了多少名品,干脆抚掌笑道:“这么多名贵的牡丹,我可算是开了眼界了!”

小顾氏对于长嫂这种“没见过世面”的模样很是不屑。

顾氏没什么反应,只默默的看着。

柳氏却很满意王氏的表现,世人都喜欢听好话,柳氏也不能免俗啊。

大家都不说话,王氏一个人嘚啵嘚,就显得有些尴尬。

唐宓笑着接口道:“是啊,我也头一次看到这么多名贵牡丹哩。”

唐宓不是没见过那些品种的牡丹,她是没见过这么多牡丹全都堆在一个花房里。

果然绚烂,就是略略有点儿过,大红大紫大绿大蓝的,“富贵”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唐宓话音一落,便收到了王氏略带感激的视线。

唐宓愈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这位堂嫂,果然是个聪明人。

“好啦,左右是自家的东西,你们若是喜欢,日后常来逛逛也就是了。”

柳氏暗自得意,面儿上却丝毫不显。

柳氏在榻上坐下,又招呼儿媳妇、孙媳妇都入座。

“对了,阿唐还不认识家里人吧。”

柳氏想起今天的正事,顾不得闲话,直奔主题,她一指顾氏,介绍道:“这是二娘子。”

唐宓欠身,柔声说道,“见过二婶。”

顾氏矜持的一点头,伸手递给唐宓一对羊脂玉镯。

唐宓再次行礼致谢。

柳氏又指向王氏,“这是阿轩的娘子阿王。”

唐宓行礼,“阿嫂。”

王氏忙还礼,并给了见面礼。

柳氏最后介绍小顾氏,“这是阿同的娘子阿顾。”

这次唐宓没有欠身,而是微微颔首,“弟妹。”

然后从袖袋里掏出一份见面礼,交给了小顾氏。

小顾氏伸出一只手接了,客气的道谢。

但不知为何,唐宓总觉得小顾氏的眼底带着嫌弃,仿佛手里拿的不是上好的金步摇,而是一坨臭烘烘的狗屎……

第338章 李家众生相(二)

唐宓天生有种敏锐的直觉,别人对她是善意还是恶意,她一下子就能感觉得到。

虽然小顾氏掩饰得很好,但唐宓还是察觉到了,这位堂弟妹,似乎很不喜欢自己啊。

只是不知道,小顾氏是单纯的不喜欢她唐宓,还是因为姓氏而鄙夷她!

唐宓不动声色,暗暗将这些都记在心里。

收了长辈的见面礼,唐宓又将自己绣的针线活送给长辈。

柳氏的是一双鞋,针脚算不得多么密实,但胜在整齐。

似唐宓这样的贵女,能有这样的针线活已经算很不错了。

柳氏很满意,命贴身侍女将鞋子收了起来。

送给顾氏的是一件水蓝色的帔帛,四角用银线绣着梅花。

顾氏喜欢素色,水蓝色正是她最喜欢的颜色。她含笑接过帔帛,这才发现,上面还绣着一枝枝的梅花,她更加高兴。

她的闺名中有个梅字,是以她最爱梅花。

唐宓这回礼,不值什么,绣工更谈不上精妙,却送到了顾氏的心坎上。

看在这份礼物的份上,顾氏决定少讨厌唐宓几分。

王氏的则是一个五福荷包。

柳氏见唐宓面面周到,愈发满意,笑着说道:“你还有几个堂妹,正跟几个侄女儿一起上闺学,过会儿让她们一起过来见礼。”

唐宓赶忙应声,“是。”

至于唐宓嫡亲的小姑子二十四娘,则被众人集体忽视了。

侍女们上了茶汤,柳氏跟唐宓说着家里的事。

与此同时,李家的闺学里,二十五娘正跟二十六娘悄声说着什么。

“阿姊,听说十八哥哥和十八嫂回来了。”

李二十六娘,闺名李敬蓉,凑到自家亲姐姐耳边,小声说道。

“嗯,马上就要过年了,他们也该回来了。”

李二十五娘,也就是李敬芙,收起桌上的笔墨纸砚,沉声说道。

现在已经腊月十六了,再有不到半个月的时间就是新春正旦,李寿作为第四代继承人,当然不能缺席。

毕竟,除夕那天还要祭祖呢。

“走,咱们先回去,待十八嫂不忙了,咱们再去桂院陪她聊天。”

李敬芙示意小丫鬟将东西收好,起身拉着妹妹往外走去。

刚刚走出书画教室,迎头碰上了被一群人拥簇着的二十九娘李敬菲。

李敬菲是李其璜和顾氏唯一的女儿,今年才十二岁,自幼被母亲娇宠着,性子最是骄纵。

她身边跟着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小娘子,年纪与李敬菲相仿,相貌却比李敬菲美出好几条街去。

小小年纪,便有了倾国倾城的潜质。

“二十九娘。”李敬芙姐妹笑着跟李敬菲打招呼。

李敬菲下巴抬得高高的,表情很是倨傲,根本没把李敬芙这对堂姐放在眼里。

想想也知道,李家一直是柳氏当家,顾氏辅佐。

柳氏到底上了年纪,很多事根本顾不上,便有顾氏全权打理。

李敬菲作为顾氏唯一的女儿,在李家自是无比风光。

那时李家还没有分家,同辈的小娘子二三十个,与李敬菲年龄相近的也有十来个。

那些人为了自己能过得好一些,没少巴结李敬菲。

整日里被一群人捧着、哄着,李敬菲的性子愈发骄纵。

幸好顾氏虽宠着她,但也没忘了教导女儿规矩,所以李敬菲再骄横,也没有做过太出格的事儿。

顶多像现在这样,对堂姐妹们很是冷淡。

“嗯,两位姐姐,我还有事,先走了。”李敬菲淡淡的说了句,脚步都没停,就径直往外面走去。

“二十五姐安好,二十六姐安好。”倒是李敬菲身后的一对双生姐妹,恭敬的向她们问了好。

“阿宝,阿宛,最近可还好?”

或许都是双生姐妹,又或许同为寄人篱下,李敬芙姐妹对郑宝、郑宛十分亲近。

“多谢二十五姐记挂,我们很好。”郑宝眉间一点朱砂痣,愈发映衬着小脸欺霜傲雪。

郑宛也跟着点头,眼睛却不住的去看远去的李敬菲。

李敬芙见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笑着说道,“快去吧。”

郑宝和郑宛齐齐点头,提着裙摆,朝李敬菲的方向追去。

“她们,唉,”像个小跟班一样跟着李敬菲,实在有些可怜。

李敬蓉望着郑家姐妹的背影,很是同情的叹道。

“如果没有十八哥哥,我们的情况可能还不如她们。”李敬芙却冷静的说道。

郑家姐妹再可怜,也是有父有母有亲长。

总好过她们孤儿寡母的吧。

李敬蓉点点头,和姐姐一起往闺学外面走去。

结果,刚出了院门,便看到早就离开的李敬菲一行人正停在台阶下,而她们面前则站着一个管事娘子。

“咦?那人好像是太夫人身边的陈妈妈。”

李敬蓉眼尖,一眼就认出了那位管事娘子。

“还真是她。”李敬芙也认出来了,拉着妹妹的手下了台阶。

陈妈妈看到李敬芙姐妹过来,忙笑着说道:“正巧,二十五娘、二十六娘也来了,咱们一起去花房吧。”

陈妈妈是柳氏得用的人,在李家,比一些不受宠的主子都要有脸面。

就是李敬菲也不敢在她面前太过张扬。

李敬芙姐妹更不会有二话,赶忙应了一声。

李敬蓉嘴甜,笑嘻嘻的问陈妈妈,“妈妈,伯祖母唤我们去,可是有什么好事儿?”

“十八郎和十八娘回来了,这会儿太夫人正带着几位娘子在花房叙话……”

人们都喜欢嘴甜的孩子,陈妈妈也不例外,一边在前面带路,一边对几位小娘子说道。

李敬芙和李敬蓉都是满脸欣喜。

李敬芙更是悄悄给妹子使了个眼色,她早就把准了十八郎的脉:想要讨好他,那就先讨好唐宓。

李敬菲却有些不高兴,嘟着嘴小声的嘀咕着什么。

李敬蓉距离她近,偷偷的听了一耳朵,赫然听到她在说,“哼,我才不要田舍奴家的女儿给我做阿嫂!”

李敬蓉嘴角抽啊抽,心道:这话可千万别当着十八哥哥的面儿说,否则二十四娘将在庄子等候二十九娘的汇合。

郑宝和郑宛两姐妹仿佛什么都没听到,紧紧的跟着李敬菲。

看她们这般乖巧,李敬芙到底不忍心,在李敬菲不注意的时候,悄悄对郑宝道:“千万不要对十八娘(即唐宓)不敬……”若是可以,尽可能的巴结她,这样,你们才能在李家过好日子!

第339章 李家众生相(三)

郑宝、郑宛今年十一岁,别看年纪不大,却十分懂事。

或许也跟她们从小就被寄养在外家有关。

郑宝和郑宛的母亲李敬芝,乃李其璜的妾袁姨娘所出。

有人可能就奇怪了,庶女李敬芝的女儿为何会给嫡女李敬菲当小跟班?

这也是有原因的。

当年袁姨娘生产的时候,因为是双胎,且胎儿有点儿大,一时难产。

九死一生才生下一对双生女婴,即李敬芝和李敬兰。

因为难产,袁姨娘彻底伤了身体,自此不能再生育。

这对于一心想多生几个儿子好傍身的袁姨娘来说,不啻于晴天霹雳。

再加上怀孕的时候,袁姨娘的身体走形得厉害,皮肤也差了许多。这让把容貌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的袁姨娘如何能忍受?

别人怀女儿,大多会变美。偏她怀了两个女儿,却变丑了。袁姨娘觉得这两个女儿天生跟她犯冲,没准儿是她前世的仇敌,今生来找她讨债。

几项加起来,直接导致了袁姨娘十分憎恨自己亲生的两个女儿。

两个孩子落地后,袁姨娘就看都不看她们一眼,自己的身体养好后,更是丁点儿都不过问。

任凭几个奴婢胡乱侍弄,只一个月的功夫,两个孩子就险些夭折。

最后还是顾氏看不过去了,回禀了柳氏,又跟李其璜商量了一番,将双胞胎抱到了自己院子里。

这就是真正的世家女,她或许会嫉妒袁氏,或许会怨恨李其璜,但面对家族荣誉和子嗣问题时,她还是能表现出大妇该有的气度和教养。

自此,双胞胎便由顾氏抚养长大。

许是自己婚后多年都没有生育,膝下空寂,顾氏对双胞胎十分尽心,世家女该有的教育,顾氏一样没有落下。

双胞胎及笄后,顾氏更是精心为她们挑选了门第相当的夫君。

有付出就会有回报,顾氏待双胞胎好,双胞胎自然也跟顾氏亲近。

至于亲娘袁姨娘,在双胞胎眼中,跟陌生人没什么区别。

双胞胎嫁人后,跟娘家的关系也未曾疏远了。

尤其是李敬芝,婚后也生了一对双生姐妹,即郑宝、郑宛。因为某些原因,两个女儿刚三四岁,便被她送回了娘家。

恰巧顾氏的女儿了李敬菲也刚四五岁,身边没有合适的玩伴,顾氏便将这对双生姐妹留在了李敬菲身边。

李敬菲和郑宝、郑宛虽是姨母和外甥女,却像小姊妹般从小一起长大。

只是李敬菲性子骄纵了些,而郑宝郑宛两姊妹寄人篱下,言行很是拘谨,在外人看来,她们三个的相处模式就有些像大小姐和两个跟班小丫头。

说句良心话,李敬菲对郑宝两姐妹还是很不错的。有什么好东西都会分给她们,有外出的机会,也不忘带上她们两个。

比如这次去花房,柳氏并没有点名让郑宝姐妹也来。毕竟在柳氏看来,郑宝她们是两姓旁人,李家能好好养着她们就已经很不错了,李家的事,就无需让她们参与进来了。

李敬菲却没那么多想法,她只认定一点,郑宝郑宛是她的人,她走到哪儿,她们就该跟到哪儿。

或许李敬菲是好意,但她霸道惯了,哪怕是好意也会让人误会。

这不,李敬芙不就误会了嘛。

觉得郑宝她们可怜,李敬芙便悄悄给她们指了条明道——抱十八娘的大腿!

郑宝偷偷看了李敬菲一眼,见她还在抱怨什么,根本没注意自己,这才低声对李敬芙道:“多谢二十五姨,阿姨待我们极好的。”

她年纪不大,却也懂得感恩。更明白,做人不能做墙头草!

郑宛也跟着悄悄点头。

李敬芙挑了挑眉,她跟郑家姐妹交情不深,刚才也只是一时感慨这才脱口说了句。

现在看来,竟是她多事了呢。

思及此,李敬芙笑了笑,道:“那就好。”

几个小娘子在下人的拥簇下,来到了花房。

柳氏看到她们,笑着招手,“来来,快给十八娘见礼。”

顾氏见宝贝女儿来了,脸上禁不住扯开笑容。

“阿菲,还不快来给你阿嫂见礼?”

顾氏柔声对李敬菲说道。

规矩放在那里,李敬菲心里再瞧不上唐宓这个寒门土鳖,也要乖乖上前见礼。

只见她微微屈膝,不冷不热的说了句:“见过阿嫂。”

柳氏对唐宓介绍,“这是二十九娘。”

唐宓心里暗暗说道:唔,这应该就是二婶顾氏唯一的亲生女儿了。

当然,敏锐的唐宓也没有错过小姑娘那别扭的样子。

唐宓了然,这又是一个典型的世家女啊。

不能说人家不好,只能说,瞧不上寒门庶族是世家的通病。

世情如此,你不能过分苛责一个小娘子。

王氏冲着自己的女儿使眼色。

唐宓的视线看过去,发现是个八、九岁的小娘子,生得很像王氏,五官寻常,唯有一双眉毛英气十足。

“见过十八婶。”粉嫩小萝莉李远枫,穿着半旧不新的袄裙,恭敬的行礼。

唐宓最喜欢这种软萌的小娘子了,笑着点头。

从袖袋里掏出荷包,先是给了李敬菲,然后有塞给李远枫一个。

唐宓知道,李敬轩和王氏一共育有一子一女,儿子李远章,家里排行第二,今年十二岁,目前在家学读书,女儿就是眼前的小萝莉李远枫,家里排行第四,今年九岁。

李敬轩和小袁姨娘育有三子一女,长子李远文,家中的大郎,今年十二岁,与李远章一起在家学读书。

三郎李远图,今年十岁;

五娘李远竹,今年七岁;

还有一个六郎李远亭,刚刚四岁。

不过,眼前这群小萝莉中,并没有小袁氏的女儿。

因为顾氏很不待见袁姨娘,更不待见小袁氏,所以,哪怕李远竹跟着众姊妹一起在闺学读书,方才陈妈妈去请人的时候,也没有请李远竹。

至于李敬同和小顾氏的一儿一女,年龄太小,平日里很少出来,也就更没有来花房给新鲜出炉的十八娘请安。

柳氏又介绍李敬芙姐妹。

李敬芙姐妹自是十分诚挚的给唐宓见礼。

唐宓笑着送出两个荷包。

“阿婆,还有阿宝和阿宛呢。”作为大梁好姨母,李敬菲唯恐柳氏忽略了郑宝姐妹。

别说,柳氏还真没注意她们。

听到李敬菲的叫嚷,这才笑着说道:“阿菲乖,阿婆记着呢。”

说着一指郑宝和郑宛,柳氏对唐宓介绍着:“这是十六娘(即李敬芝)的两个女儿,阿宝、阿宛!”

郑宝和郑宛乖乖上前行礼。

唐宓亦是每人一个荷包。

第340章 李家众生相(四)

柳氏实在太在意她的花房了,眼见来了这么多小辈儿,唯恐哪个孩子一时手欠,掐了她宝贝牡丹,刚刚介绍完毕,便将一众小娘子又打发了出去。

剩下几个大人,也没有在花房里待太久。

因为暮食的时辰到了。

过去李家人太多,所以用饭的时候都是各房各家自己用。

大厨房会根据每个主子的份例,将饭菜准备好,放到食盒里,然后由各家的奴婢前来拿取。

现在李家分了家,可习惯已经养成,所以还是各家在自己院子里用饭。

西路,槐院。

这是一栋三进的小院,住着李敬轩一家。

正院正房,王氏带着一儿一女用饭。

李家亦是采取的分食制,即每人榻前设一小几,几上放着小份儿的饭菜。

李远章和李远枫跪坐着,仪态很是端正。

食不言。

母子三人安静的用饭,全无半点声响。

一餐用毕,王氏洗手净面漱口,然后唤来儿子考问功课。

十二岁的小小少年,李远章面容稚嫩,个头却不矮,竟快赶上王氏了。

烛光摇曳中,王氏看着日益长成的儿子,满心的欣慰。

李远章没有辜负母亲的厚望,学业很好,在家学教授的族叔表示,他可以试着去参加科举了。

王氏听了儿子的话,略一沉吟,点头道:“不急,明日我回趟王家,问问你阿舅,且听他有什么意见。”

王氏所说的阿舅,是她的嫡兄王澹,琅琊王氏的旁支。

算起来,王氏还跟平阳的驸马王显是族亲,只是出了五服,关系比较远了。

世家大族,哪怕是对庶女,只要是记入了族谱,都会精心教养。女儿出了阁,也不会不管不顾。

当然,这也需要庶女亲近家族,不给家里惹祸。

王氏便是个懂事的女儿,为家族联姻李氏,多少做了些贡献。

家族也乐于照拂。

所以,哪怕王氏的姨娘早已不在,她跟娘家的关系也十分好。尤其是跟掌家的嫡兄,更是非常亲近。

相较于偏宠妾室的丈夫,王氏更相信自己的兄长。

事关儿子的前程,王氏决定还是听一听在国子监做官的兄长的意见。

“是,儿子省得。”李远章也很是敬重王澹这位舅父,连连点头应道。

“好了,去读书吧。”王氏考校了儿子一番,发现他的功课确实扎实,心下高兴,柔声打发他去了书房。

接着,王氏又跟女儿李远枫闲聊。

“阿娘,这是十八婶给我的见面礼。”

李远枫拿出唐宓送的荷包,从里面掏出一个大拇指大小的羊脂白玉雕成的牛。

白玉牛个头不大,雕得却十分精巧,眼睛、鼻子还有尾巴都清晰可见。

李远枫小小肉肉的掌心托着白玉牛,小脸上满是欢喜。

“玉牛?”王氏一挑眉,没想到唐宓竟这般细心,连自家女儿是属牛的都知道。

“恩恩,我听阿宝说,她和阿宛的是小玉兔。”李远枫小声的对王氏说道。

“哦?连阿宝她们都有?”王氏更加惊讶了,郑家姐妹就是属兔的,没想到唐宓连她们都没有漏下。

“不愧是唐氏女,行事点滴不漏。”王氏轻声叹了一句。

“阿娘,我、我觉得十八婶很好,身上有股好闻的气息。”

李远枫年纪还小,有着小动物般的直觉。

她窝在母亲怀里,小小声的说道:“就是阿姑,嘴上说十八婶是田舍奴家的女儿,却很是喜欢十八婶送她的小礼物。而且十八婶摸她小脸的时候,她还轻轻蹭十八婶的手心来着。”

王氏挑眉,“阿菲竟没有将十八娘送的东西丢了?”

在王氏看来,婆母顾氏是个好的,虽有些小毛病,可瑕不掩瑜啊。

大是大非、正经规矩上,顾氏是没有问题的。

最大的缺点就是太重视“姓氏”了。当然,在世情如此的大梁,这也算不得是缺点。

但王氏很赞同李寿的一句话,那就是“时移世易”,大梁已经不再是世家的天下。

再死守着所谓的世家高贵,就有些不合时宜了。

现在或许还不是很明显,一旦皇权日益稳固,那些因循守旧的家族便会被淘汰。

顾氏,出了个顾琰,家族倒没有出现颓势,反而比前朝时还要风光。

而这种风光,却让顾氏族人错误的以为是自家姓氏的功劳,愈发看重起姓氏来。

自幼亲近外家的李敬菲便深受影响,在她的心目中,世家最高贵,寒门庶族就是地里的烂泥,根本不配跟世家相提并论。

平日里一起玩耍的,也都是世家贵女。

勋贵女、宗室女,乃至皇家贵女,她都不放在眼里。

偶有寒门出身的姻亲往来,送给她名贵的见面礼,她也都十分嫌弃的丢掉。

这次竟收了唐氏的荷包,且听阿枫这话,阿菲似乎还很喜欢,这就让王氏很意外了。

“是啊,阿姑嘴里说不值钱的小玩意儿,可还是小心的收到了荷包里。”李远枫观察力很强,任何细节都逃不过她的眼睛。

王氏暗暗将这一节记在心上,嘴上却反复叮嘱女儿,“阿枫,日后切不可对十八娘不敬。”

李敬轩靠不上,就算能靠得住,在李家的地位也太尴尬,王氏决定,试着抱一抱十八郎夫妇的大腿。

西路,竹院。

李敬同和小顾氏用完晚饭,夫妻两个相对而坐,一边吃茶一边闲聊。

“听说你今天陪着阿婆、阿娘去花房了?”

李敬同二十岁,生得眉目清秀,配上他儒雅的气质,典型的世家贵公子。

“嗯,唐氏回来了,阿婆便让家里的女眷和孩子们给她见礼。”

小顾氏提起唐宓语气甚是不屑,竟是连一句“阿嫂”都不愿意叫,直接以姓氏呼之。

李敬同微微蹙了蹙眉,“她到底是阿嫂,不可对她不敬。”

小顾氏无端被丈夫训斥,心里很是不满,嘟囔一句,“在人前,我自然不会对她不敬。这、这不是在咱们自己屋里嘛——”

“那也不好,你若是说习惯了,万一哪天说顺了口,当众叫她唐氏,那就太失礼了。”李敬同认真的说道。

小顾氏却觉得委屈,“她不过是寒门,我便是轻慢了,又如何?”

“唐氏会如何我不知道,但我还想请十八哥帮忙哩。你若是得罪了他娘子,我、我还怎么跟他张嘴?”李敬同知道在“士庶”问题上,自家娘子有着非比寻常的执着,他根本就说不通。

索性还是将自己的心里话说出来,他相信,为了自己的前程,娘子应该知道怎么做。

小顾氏却嗤笑一声,“郎君不就是想入弘文馆嘛,何必去找十八郎?待我跟伯父说一声也就是了。”

第341章 下马威?

唐宓这边跟李家众女眷还算和睦,李寿那边的气氛就有些紧张了。

原因还是《氏族志》。

李祐堂虽是最后一个加入编纂的人,但李家祖上曾经多次参加氏族志的编写,对这方面十分有经验。

比如老祖宗,就曾经参与前朝氏族志的编撰,那时的他太过年轻,只能在里面打个酱油。

但,好歹也是亲身经历过的人,有着切切实实的经验。

只听李家老祖宗慢条斯理的说道:“《氏族志》的编纂,说易不易,说难也不难。左右有大体的框架,只需略加删减即可。”

世家的特权多多,等级很是森严。

掉出世家的行列很容易,只要接连两三代没有入九卿、拜宰相即可。

可想要加入世家就非常困难了,家族兴盛的历史少于二百年,就想都不要想。

所以,每次修订《氏族志》基本上就像李家老祖宗所说,大多数世家都是原封不动,极少数没落的予以降级或者剔除、格外兴盛的予以升级。

变动都不是很大。

世家的圈子几乎是固定的,因为蛋糕就这么大,他们自己分还不够,哪里肯允许外来势力轻易沾手?

李祐堂用力点点头,“阿爹说的是。比如柳氏,柳大昌在庚辰之乱中数次反水,人品卑劣,实在不配为世家。”这样的家族,必须清除出世家的行列。

虽然他的妻子亦是姓柳,可跟柳大昌并不是一支。

柳大昌这一支没落了,正好可以让妻族崛起。

“还有王氏,附逆齐王,家族只剩下老弱,也难为世家。”

李祐堂所说的王氏,指的是太原王氏的一支,庚辰之乱中支持齐王与胡人“和谈”,事后被圣人清算,直接族诛。

所谓族诛,并不是将这个家族的人杀得一干二净。

大梁朝有着朴素的人文关怀,即便是族诛,家族内年龄大于七十岁、小于十五岁的男子以及母女妻妾,都可以免除死刑。

当然啦,死罪可免,活罪难逃,那些没有被处死的人要么流放、要么罚做官奴。

即便有活着的族人,整个家族也算是彻底完了。

这样的家族,又岂能在继续留在《氏族志》?

李其琛和李其璜都很赞同父亲的话。

李祐堂又说了几个家族的情况,或是升级,或是降等,都还算公允。

最后,提到了皇室郑氏。

李祐堂看了眼李其琛,又看了眼李寿,微微叹了口气,道:“郑氏,一百五十年前发迹,祖上在前朝时历任大将军、一等国公,族中子弟读书识礼,亦有几位才华卓著的君子名士,可为世家。”

只是这等级嘛——

李祐堂忖度着措辞,缓缓道:“三等太低了些,一等又、又不太合适,索性列为二等吧。”

世家再没落,也不能这般跪舔皇家啊,直接让一个兴盛不足二百年的家族成为甲等。

而且郑氏是武将出身,祖上根本就没有出过宰相或是九卿,严格算起来,根本就不符合世家的要求啊。

李家老祖宗眯着眼,没有说话,不过看他的神情,应该是认可了李祐堂的说法。

一提到郑氏,李其琛的心情就很是复杂,根本不知该用怎样的心态去面对。

李其璜是世家的思想,所以十分赞同父亲的意见。

唯有李寿,想都不想就提出了异议:“阿翁,这般不妥。”

李祐堂眉头微紧,“哪里不妥?”

这个孙子,到底是姓李还是姓郑?

怎么一关系到郑氏,他就比谁都积极?

“郑氏为君,李、王、顾等皆为臣,岂有君为二等,臣为一等的道理?”李寿仿佛没有看到祖父的不满,异常坚定的说道。

“自古以来,世家都是如此定级,又关君、臣何事?”李祐堂理所当然的说道。

近千年来,王朝更迭、皇帝轮番做,唯有世家屹立不倒。

世家也不是一成不变,有的家族没落,也有新的家族崛起,这其间,世家的队列中有皇族,可并不意味着皇族必须是世家。

所以,君臣什么的,在世家的世界里行不通。

李寿直直的看着李祐堂,再次说出那句话,“阿翁,时移世易啊。”大梁不比以往,世家已经无法对整个王朝形成垄断了。

李祐堂当然知道这个情况,可、可《氏族志》是世家的事,是他们坚守的最后一块阵地,他实在不想让皇家任意染指。

“阿翁,切勿以臣慢君。”李寿见李祐堂还是十分不虞,又补了句,“李家不比顾、郑两家。”

顾家有顾琰,郑家有郑文渊,都是宰相,且与新朝建立有功。

就算因为《氏族志》的事惹恼了圣人,也不会对自家产生什么不利影响。

而李家呢,李家有什么?

族中最高的官职居然是李寿的安西侯。

李家更多的子侄,如今还在五、六品的中级官职上努力着。

想要入中书、拜宰相,估计还有个二三十年可熬。

李家的家主必须在这二三十年里,给子侄们保驾护航,确保他们有安全的成长环境。否则,家族谈何复兴?

想到这些,李祐堂的神色不禁暗了下来。

唉,真是一步错、步步错,当年与郑氏结怨,直接让李家搁浅了近二十年啊。

李寿见李祐堂没了方才指点江山的激情,多少有些不忍,叹声道:“阿翁,不是我不为李氏考虑,实在是……当年咱们李氏为圣人打开科举的僵局,族中子弟才渐渐步入朝堂。如今新朝立国不足三十年,圣人却提议重订《氏族志》,难道阿翁会不清楚原因?”

李祐堂当然知道,圣人急着重修氏族志,究其根本,无非是想把郑氏抬为世家!而且还是等级最高的甲等!!

李家不比顾、郑两家,想让子侄们在朝中顺利发展,就只能抱圣人的大腿。

……唉,我堂堂李氏,竟也到了这般田地!

李祐堂绝望的闭上眼睛。

回到桂院,李寿和唐宓一起用了暮食。

净手、漱口,小夫妻正欲吃茶聊天,柳氏却派人来给唐宓送东西了。

库房的钥匙、账册、家中对牌……一大堆的东西摆放在唐宓面前,她不禁有些傻眼。

李寿也微微皱眉,阿婆这是什么意思?

第342章 坐山观虎斗

李祐堂和柳氏都说过,要把李家的中馈交给唐宓。

可问题,这种事好歹要有个过程啊。

尤其是快到年底了,一年当中最是繁忙的时候。

门下店铺要交账,庄子要送盈余,各处亲戚朋友要送节礼,更不用说还有除夕祭祖。

这么多事,且件件都容不得半点马虎,就是柳氏和顾氏亲自打理,也要仔细再仔细。

如今,柳氏忽然将这些事全都交给唐宓一个刚过门的新媳妇,还没有半点交接,除了下马威,李寿想不到其它的原因。

想到这里,李寿的脸顿时阴沉下来,看向柳氏派来的几个管事娘子的目光十分不善。

几个管事娘子瑟缩了一下,纷纷躲避李寿的目光。

心里更是暗暗叫苦:唉,这趟差事,摆明就是来得罪人啊。瞧见了没,十八郎的脸黑得像锅底,全然没了平日的温文尔雅。

哎哟哟,听说十八郎可不是好相与的,二十四娘不过是做了点小动作,就被他赶去庄子吃苦了,过年都不能回来。

二十四娘还是他的亲妹子呢,她们这些人,再有头脸,也是奴婢。

十八郎不敢对太夫人有什么意见,可收拾几个奴婢再轻松不过。

打头的陈妈妈,强忍着心底的畏惧,陪笑道:“十八娘,东西都在这里了,您、您看——”

李寿一双眼睛凶狠的看过来。

陈妈妈吓得腿肚子直发抖。

就在陈妈妈一个撑不住,险些跌坐到地上的时候,唐宓开口了,“好,我知道了,有劳各位妈妈了。”

说着,唐宓冲着身边的阿苏使了个眼色。

阿苏会意,领着几个小丫鬟将那些账册、钥匙、对牌等物收了起来。

差事总算完成了,陈妈妈松了一大口气,赶忙道:“时辰不早了,老奴就不打扰十八郎和十八娘了。”

唐宓命人将她们送了出去。

几人刚刚离开,李寿便嘭的一声,将茶盅用力放在了小几上,茶汤泼洒出一大半。

一旁侍立的小丫鬟赶忙上前来收拾。

“好了,不要生气了,又不是什么大事。”

唐宓好脾气的笑了笑,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倒觉得,这应该不是下马威。”

李寿听她这么一说,倒来了兴致,“不是下马威又是什么?”

唐宓提手给李寿的茶盅里又添了些茶,慢条斯理的说:“虽然不是下马威,但阿婆也是有意为难我。”

李寿的眉间又拧了个大疙瘩。

“别为了这些琐事而生气,”唐宓伸手抚平他的眉间,“约莫阿婆是想让我亲身体验一下李家的家不是那么好当的,也想让我结结实实的撞上几次壁,日后她才好手把手的‘教’我。”

李寿听了这话,略一思索便明白了。

他缓缓点头,“是了,本来阿婆没想把全部的家务事都交给你打理,只是想如同二婶那般,分给你一部分练手,家中主导的还是她老人家。”

柳氏嫁入李家五十多年,管家管了三十多年,若说她一点儿都不眷恋,那是不可能的。

否则早在顾氏崛起的时候,她就把管家权全都交给顾氏了。

豪门望族里,也不是没有次子媳妇管家的。

说到底,还是柳氏不愿意放权。

如今唐宓进了门,她是名正言顺的未来主母,柳氏理当渐渐把家务交给她。

就算不全部交出去,也当把唐宓带在身边,仔细的教给她。

不管柳氏心里愿不愿意,她确实表示会“调教”唐宓。

但还不等她采取行动,李家老祖宗便发了话:以后李家由唐宓当家!

公爹的话,柳氏自然不敢违逆。

可她却忍不住担心,唯恐唐宓拿着老祖宗的话当令牌,不把她这太婆母放在眼里。

柳氏过惯了高高在上、把控一切的生活,实在无法忍受在孙媳妇手下讨生活的日子。

所以,她决定小小的为难一下唐宓。

让她知道李家的水太深,不是她一个寒门出身的新妇能料理清楚的。

柳氏甚至还想等着唐宓出个乱子,丢个大丑,如此,就算唐宓有老祖宗给她撑腰,她管起家来也会底气不足。

而柳氏这个太婆母就能名正言顺的“教导”她。

唐宓聪明得近乎妖孽,结合几日对柳氏的观察,以及阿韩收集来的情报,很快便猜到了柳氏此举的目的。

“也没什么,”唐宓满不在乎的摆了摆手,她虽然没有管过家,可出嫁前,没少跟在母亲身边观摩。

道理都是相通的,只要她把握好分寸,应该不会有大问题。

李寿很是担心,他不怕唐宓捅娄子,就算她惹下再大的麻烦,他都能帮着善后。

他怕的是唐宓若是出了纰漏,会伤了她的自尊心。

要知道,他的猫儿自幼就聪慧过人,事事顺遂,几乎没有遇到挫折。

他娶猫儿是为了让她过得更幸福,而不是让她来受委屈的、体验失败的。

原想劝着唐宓干脆拒了管家的事,但这会儿看唐宓如此自信的样子,他又将满腹的话咽了回去。

“好,猫儿,你只管放手去做吧。”李寿暗暗做了决定,一旦猫儿遇到问题,他就想方设法的帮忙解决,绝不让她落人口实。

“恩恩,你就放心吧。”唐宓眼底闪烁着坚定的光。

葵院。

顾氏用完暮食,跟女儿闲话了一番,便将女儿打发回房休息了。

她的心腹婆子悄悄凑了过来,附到她耳边低语了几句。

顾氏挑眉,“是命人送过去的?没有当面交接?”

心腹婆子点头,“姓陈的带人送过去的,太夫人根本就没跟十八娘照面。”

顾氏勾了勾唇角,略带嘲讽的说道:“我这位好阿家啊,都快七十的人了,还舍不下手里的那点子权利。萧氏处境尴尬,我名不正言不顺,呵呵,现在来了个名正言顺的,她又耍起了小手段,啧!”

若她是柳氏,早就放开一切,优哉游哉的做自己的太夫人去了。

偏柳氏恁般年纪,还这般贪恋权势。

唉,一个破家,有什么好管的?

心腹婆子听到顾氏吐槽自己的婆母,忙缩了缩脖子,根本不敢接话。

室内一阵静默。

片刻后,那婆子小声建议:“娘子,您看要不要帮衬十八娘一把?”好歹结个善缘?

李其璜到底是次子,他日李祐堂老去,也会像其他李家族人那般被分出去单过。

到那时,李其璜一家就需要依靠嫡支帮衬,而嫡支还不是李寿两口子说了算?

顾氏却摇了摇头,“不急,我且看看……”

第343章 猫儿当家(一)

卯正两刻(即6:30),桂院。

唐宓睁开眼睛,入眼的便是大红的帐幔。

她略略定了定神,将横在她腰间的一根胳膊拨开,小心翼翼的准备下床。

结果,身后却传来略带沙哑的声音,“猫儿,天还没亮呢。起这么早干什么?”

唐宓转过头,正好对上李寿惺忪的睡眼。

“我去前厅议事,你再睡一会儿吧。”唐宓柔声说道。

“议事?”李寿皱了皱眉,旋即才想起,今天是唐宓接手管家后第一天理事。

他坐起身,看了看角落的沙漏,才卯时啊。

猫儿自那年生病后,就一直被家人加倍娇宠着,整日里吃吃睡睡玩玩,就连看书都减少了时间,何曾这般辛劳过?

他揉了揉下巴,“猫儿,要不咱们把这个管家的事推了吧?”他实在不忍心猫儿整日里早起晚睡。

正好他阿婆和二婶似乎还挺喜欢管家的,不如都归还给她们。

唐宓却摇了摇头,伸手将李寿推回榻上,“好了,时辰还早,你难得休息几天,再多睡一会儿吧。待我料理完,再回来补眠也是一样的。”

说罢,她不再理李寿,直接站起身。

李寿望着唐宓的背影,神情专注,似是想着什么。

阿周、阿苏带着几个小丫鬟走了进来,服侍唐宓洗漱、换衣、梳头。

一刻钟后,唐宓穿着簇新的蹙金绣袄裙,手里抱着暖炉,肩上披着厚厚的银狐皮披风,缓缓来到前厅。

这里是桂院的前庭,正中三间房十分开阔。

屋内烛火摇曳,将整个厅堂映照得无比明亮。

屋内已经占满了前来回事的管事娘子、丫鬟仆妇等。

不愧是世家世仆,尽管主人不在,这些奴婢也都垂手肃立。没人左顾右盼,也没人交头接耳,一个个仿佛庙里的泥胎,动也不动。

忽然,站着前排的几个管事娘子的耳朵微微抖了抖,紧接着,她们纷纷挺起了腰杆。

唐宓一脚迈了进来,穿过众人,来到主位上坐下来。

阿周、阿苏等丫鬟分列两旁。

“奴婢见过十八娘。”众仆妇恭敬的行礼,那姿态、那声调再标准不过。

唐宓微微颔首,“诸位免礼!”

“谢十八娘。”众仆妇直起身子,双手放在身前,目不斜视。没有一人偷偷的打量唐宓,或是做什么小动作。

唐宓将这些都看在眼里,唔,不管是这些人心里怎么样,至少表面上都看着很规矩。

“至今日起,暂由我料理家务。”

唐宓也没有寒暄,直奔主题,“李家是世家,家里的规矩沿用了几百上千年,所以,一切事继续按照旧例即可。”

站在前排的几位管事娘子都有些意外,在她们想来,唐宓一个刚进门的新妇,忽然接手这么大一个家族的管家权,就算不战战兢兢,也会说些软和话拉拢拉拢大家。

她们甚至已经想好了该如何应对。

比如,准备几件不好操办的事,先试试这位十八娘的底。

谁承想十八娘竟这般干脆,直接言明“沿袭旧例”。

这~~

也好办!

几位管事娘子偷偷交换了个眼色,其中一个四十来岁的丰腴妇人微微点头,率先站了出来。

“婢子钱氏,有事回禀十八娘。”

唐宓挑眉,“哦,钱娘子啊,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你应该是尚礼房内院的管事娘子吧?”

李家家族庞大,族人众多,家务繁杂,经过几百年的管理与完善,将家里的仆役按照职能划分了“四房”,即:尚礼、尚食、尚衣、尚宝。

尚礼房负责迎来送往,人情交际等。

尚食房则负责厨房,采买。

尚衣房负责针线、浣衣。

尚宝房负责库房和账房以及门下商铺、田庄的银钱结算等。

因为男女有别,所以“四房”又分作内院和外院。

钱娘子便是尚礼房内院的管事娘子之一,专门负责人情交际,具体来说,就是记录李家与各姻亲故旧的人情来往,亲友家有任何红白喜事、或是节日宴集,都有她负责草拟礼单,经主母确认后,再由她出面前往各家送礼。

当然,这是一般情况。

如果遇到特殊情况,则会由柳氏或是顾氏派遣心腹婆子前往。

钱娘子被唐宓一语道破身份,倒也没有太惊讶。

好歹唐宓出身安国公府,她的母亲又是世家唐氏女,管家什么的,也是唐宓的必修课。

而既然学过如何管家,那么唐宓自然知道该先了解众管家娘子的资料。

这是接手管家权的课前准备,只要有点经验和头脑的人,都该清楚。

“回十八娘,正是奴婢。”钱娘子躬身应答,恭敬,却不卑不亢。

唐宓微微点头,“嗯,说罢,有什么事。”

钱娘子直起身子,朗声回禀道:“好叫十八娘知道,三日后奉恩公府娶新妇,奴婢草拟了一份贺礼,还请十八娘过目。”

在大梁,年底是“结婚季”。

因为朝廷的大考(三年一次)、小考(一年一次)都在年底,许多外出做官的人都会返京参加考核。

大考、小考结束后,又是新春正旦,品级够高的人,还将参加正旦大朝会,所以会一直待在京城。

那么这段时间里,便是成亲的好日子——趁着长辈在京城,给小辈们成个亲什么的,不要太合适哟!

李家是大族,姻亲故交满京城。

自进了腊月门,尚礼房便收到了不少于十份的请柬。

奉恩公府是圣人的外家,与柳氏是同族,只是血缘比较远了,勉强算是亲戚。

钱娘子说完,从怀里掏出一张折好的纸,双手捧起。

唐宓看了眼阿苏。

阿苏会意,赶忙上前接过那张纸,双手捧给唐宓。

唐宓接过那张纸,展开,眼睛略略扫了一遍。

看完后,唐宓缓缓将纸放下,“钱娘子,这礼单——”

钱娘子躬身,“回十八娘,这礼单奴婢都是按照旧例草拟的。”

你刚才不是说“沿袭旧例”嘛,呵呵,咱们可没破例。

唐宓定定的看着钱娘子,钱娘子毫不畏惧,直直的迎着唐宓的目光。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碰撞在一起。

室内很是安静,其它的管事娘子没有说话,但却密切的关注着唐宓的反应。

如果唐宓通过了钱娘子草拟的礼单,嘿嘿,那么可就闹大笑话了……

第344章 猫儿当家(二)

蓦地,唐宓笑了。

绝美的笑容,让整个堂屋都变得鲜亮,宛若刹那之间春花绽放!

众仆妇也都是见过大世面的人,美人儿,更是见过不知多少。

可唐宓的笑容,还是让她们惊艳不已。

有人甚至在心里悄悄的说,难怪自家十八郎会屈尊娶个寒门女呢,唐氏这相貌,在京城绝对能称得上一等啊。

估计也就是家里的袁姨娘姑侄两个的容貌能跟唐氏抗衡。

可袁姨娘姑侄俩美则美矣,气质还是差了些,让人一看便知道是以色侍人的卑贱女子。

唐氏不然,她美得高贵,美得让人不敢亵渎!

就连与唐宓对视的钱娘子也看呆了,身为女子,她还是第一次被同性所迷惑呢。

只听唐宓清脆的嗓音在堂内响起,“钱娘子是诚心消遣我?还是人老了、糊涂了,连差事都不会办了?”

这话,说得很不客气。

刚刚还有些晃神的钱娘子瞬间清醒过来,一张圆脸瞬间涨成了紫茄子。

“十八娘,您这话是什么意思?莫非我这礼单写得哪里有什么不妥?”钱娘子羞愤不已。

她的母亲是柳太夫人的贴身大丫鬟,背靠太夫人,她做管事娘子已经十多年了,就是太夫人,也从未这般当众骂过她。

唐氏,不过是个刚过门的新妇,脚跟还没站稳呢,就、就拿她作筏子。

这让自持有头脸的钱娘子如何能忍受?

心里恼怒,钱娘子的语气也有些冲,瞧她那样子,大有“你若不说出个一二来,我就找太夫人做主”的意思。

唐宓手指点了点那张纸,冷冷的说道:“怎么,我还冤枉了你不成?哼,我若是核准了这张礼单,任由你按着这份单子送礼,柳、李两家也就别来往了!”

钱娘子表情一窒,心里暗暗打鼓:难道唐氏看出问题了?

不应该啊。

她别是在炸我吧?

太夫人昨天傍晚才把账册等物交给唐氏,就算唐氏一晚上不睡觉,也不可能把那么多积年老账看完,还牢牢的记下。

钱娘子偷偷看了唐宓一眼,见她容光焕发,显是一夜好眠的样子,刚刚有些动摇的心,又安定了下来。

她用力挺直腰板儿,脸上却做出疑惑的表情,“不能啊,奴婢是按照旧例拟定的礼单,绝无半点失礼和犯忌讳的地方啊。”

“按照旧例?”

唐宓算是抓住了钱娘子话里的重点,暗自好笑,一双黑漆漆的杏眼扫视堂下的一众仆妇。

她就知道,根本无需柳氏刻意安排,单是这些世家老仆就不是好对付的。

这些人,自持老资格,估计连顾氏都不会放到眼里,就更不用说她这个刚过门的新妇了。

她们约莫是想挑几件不好办的事,故意让她犯个错,失了威信,以后在她们面前也就很难令行禁止。

可惜啊,她注定要让她们失望了!

“呵呵,钱娘子,我看你这不是按照旧例,分明就是将柳家给咱们李家的礼单又重新誊抄了一份!”

哈?

钱娘子心中大骇,她万万没想到,唐宓还真看出了问题。

没错,她刚才给唐宓那张礼单写的东西,就是去年柳家给李家的回礼。

从古至今,种花家的人送礼都是很有讲究的。

如果把人家送来的东西,再原封不动的送回去,那就是在无声的说:亲,咱们不熟(或者友尽),你的东西我原物奉还,以后咱们就别来往了!

“牡丹六盆,珊瑚树两盆,温泉果蔬六筐,鹿、獐各两只,红狐狸皮十张……”

唐宓也没看那张纸,却不疾不徐的将礼单的内容背了出来,“钱娘子,还需要我继续往下说吗?”

钱娘子挺直的腰杆终于垮了下来,脸上又是尴尬、又是羞愧、又是恼怒,厚厚的嘴唇颤抖着,“不、不用了。”

她到底经历的事多,经过短暂的慌乱后,迅速镇定下来。

只见她故意做出惊愕、疑惑、恍然的模样,急急的在衣襟里掏了一通,然后抽出一张跟刚才那张礼单一模一样的纸。

她慌忙打开看了看,然后一脸的羞愧,躬身赔礼道:“十八娘,奴婢一时着急,竟拿错了礼单,这、这张才是给柳家的。”

唐宓似笑非笑的看着钱氏,眼中的戏谑非常明显。

钱娘子权作没有看懂,继续做出一副又急又愧的模样。

就在钱娘子险些撑不住那笑容的时候,唐宓终于摆了摆手。

阿苏会意,上前接过礼单,然后捧给唐宓。

唐宓打开折纸,一目十行的扫过,这才微微点头,“去掉各色香料六两,添上唐氏烧春二十坛。”

“是,奴婢记下了。”钱娘子暗暗松了口气,面皮儿虽然还是烧得厉害,但已经不像刚才那般窘迫了。

她还适时的拍了唐宓一记马屁,“十八娘家的烧春乃京中一绝,不知多少人家都想要呢。奉恩公府办喜事,正是需要酒水,咱们这礼物,真真是送到了人家的心坎上啊。”

“合不合人家的心意我不知道,我只想知道,以后钱娘子应该不会再‘拿错’礼单了吧?”

唐宓根本不理钱娘子的讨好,凉凉的说道。

要知道现在可是送礼的高峰期,如果钱娘子再“拿错”个把礼单,那么她唐宓丢人就丢到亲戚家去了。

钱娘子的脸更加红了,恨不能找条地缝钻进去。

唉,丢人哪!

“回禀娘子,奴婢绝不会再出错了。”钱娘子干巴巴的说道。

“嗯,下去吧。”唐宓随意的挥了挥手,又看向众人,“谁还有事回禀?”

“回十八娘,该裁制过年新衣了。您看是去外面定制,还是由咱们的针线房自己做,亦或是把料子按照各房份例发放下去,由各房自行处置?”

这次回话的是尚衣房内院管事娘子楚娘子,她三十多岁的模样,个头不高,体型微瘦,脸上透着精明。

许是有了钱娘子的“惨痛案例”,楚娘子很是乖觉,直接给出了三个选项。

自然,这三项不拘哪一项,都符合李家旧例。

唐宓想了想,道:“你先去京中几大成衣坊问问,看她们是否能在节前赶制出来。若是不成,再将布料分发下去。”

至于李家的针线房,就不要寄予希望了。

唐宓早就了解过了,针线房只有十来个绣娘,而李家主子奴婢一百多口人,根本就赶制不过来。

“是!”楚娘子恭敬的应声。

李寿站在窗外,见唐宓轻松就摆平了一众老仆,略略松了口气,他就知道,他的猫儿那般聪颖,又岂是几个老仆能为难的?!

第345章 众人反应

榕院,上房。

萧氏照例念完心经,从小佛堂走了出来,身上带着淡淡的檀香。

她缓步来到窗边,看了眼窗外,只见一枝枝绿色的枝叶从前庭探了出来,隔着老远都能看到。

这是榕院的标志性植物——榕树。

萧氏嫁入李家后,才知道李家还有这么一棵神奇的树。

据说,榕树只能生长在南边,李家这棵榕树便是从南边弄来的,只是谁也没想到,它竟能在酷寒的北方生存下来。

还长得这般枝繁叶茂、生机盎然。

不过,往年冬天的时候,榕树上的叶子大多会凋落,原以为叶落光了,这棵榕树也就冻死了。

谁料想,来年春天,它又会重新抽出绿芽,夏日时则会长成一支巨大的伞盖,将整个前庭都覆盖得结结实实。

巨大的枝叶,还会延伸到正院。

李家老祖宗说了,这棵榕树是神树,是李氏先祖庇护李家的祥瑞。

所以,榕院在李家的地位超然,除了家族继承人,其他人根本没资格住在这里。

之前李祐堂夫妇住在这里,李家分家后,李其琛一家搬了进来。

倚在窗边,看着那还透着绿意的枝条,萧氏却没有半点欣喜的感觉——住进了榕院又如何?她依然还是李家最尴尬的存在。

萧氏心里很清楚,只要大梁朝还姓郑,她这辈子就只能憋憋屈屈的在李家后院窝着。

不能张扬,不能外出交际……这让曾是公主的萧氏如何能忍受?

萧氏放在窗框上的手不自觉的收紧,眼中闪烁着森寒的光。

“公主,今年冬天虽然是个难得的暖冬,可到底有寒气,您身子骨不好,切莫在窗边吹了风啊。”

董宫女拿着个披风,仔细的给萧氏披上,见萧氏望着榕树的枝叶发呆,便笑着说道:“这天儿不冷,倒是便宜了这棵榕树了。”

寒冬腊月的,这棵榕树居然还这般葱翠。

“嗯,今天腊月十四了吧。”

萧氏没有回头,任凭董宫女又给她手里塞了个手炉,依然望着榕树方向,轻声喃呢了一句。

董宫女明白萧氏的意思,眼眶一酸,眼泪滚了下来,“可不是快要过年了嘛,公主,二十四娘还在庄子上呢。无论如何,也要想办法让她回来过年啊。”

二十四娘从小没受过什么委屈,更没有吃过苦,一想到她孤零零在庄子上苦熬,董宫女的心就像油煎一般。

“是啊,好歹也要回京过年啊。”

萧氏幽幽的叹了口气,忽的问道:“对了,桂院那边怎么样?听说我的好阿家把管家权交给唐氏了?”

一提起这事,董宫女脸上的哀伤一扫而空,幸灾乐祸的说道:“今天是唐氏理事的第一天。公主,您是不知道哇,太夫人得用的那个钱娘子想给唐氏挖坑,结果却把自己给埋了……”

董宫女细细将清晨发生的事说了一遍,而后有些疑惑的说道:“听人说,太夫人是昨天傍晚才把账册交给唐氏,仅一夜的功夫,唐氏就把账册全都看完了?”

钱娘子拿了去年人家的回礼当做今年的新婚贺礼,是随即挑选的,唐氏应该不是能预知,提前只看了这一年的账目。

董宫女听在场的人说过,其它几位娘子还回禀了一些事,其中涉及到了前几年的账目,结果唐宓全都了若指掌。

所以,那些仆妇推测,这位新晋十八娘极有可能将全部的账册都记下了。就算不是几十年的账册,至少最近十年的账目,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萧氏却冷冷一笑,“你忘了,咱们这位十八娘有个什么绰号?”

董宫女脱口道:“神童?!”

萧氏点头,“没错,唐氏聪明绝顶,过目不忘,她这样的脑子,再晦涩难懂的古文,只看一遍就能背过,更不用说那些简单的账目了。”

对于唐宓的这种神技能,萧氏也十分佩服。

想到那些下人竟想在账目上做文章,萧氏不禁又露出嘲讽的笑容,“那些娘子们眼高于顶,整日里自持世家老仆,连年轻的主子都不放在眼里,如今终于踢到了铁板,呵呵,你且等着吧,这事儿绝不会算完。”

唐宓轻松化解了钱娘子的为难,还当众给了她没脸,或许那些下人们便以为这事儿过去了。

萧氏却知道,唐宓身后的那只狼崽子还没发威呢。

小瞧唐宓不打紧,决不能小瞧了李寿对唐宓的看重!

她的二十四娘不就吃了这个亏。

萧氏倒想看看,李寿会如何给唐宓出气。

而李寿夫妇收拾了钱娘子,也就间接得罪了太夫人,谁不知道,“四房”那几个内院管事娘子都是太夫人的心腹?

李寿唐宓VS柳氏,不管谁输谁赢,家里都不会太平。

萧氏倒是可以趁机做点什么,争取早日让她的二十四娘回家!

槐院。

王氏也听说了唐宓和钱娘子的那场交锋,不由得暗暗赞叹:不愧是十八郎看重的人,果然不一般。

单是这份记忆力,就足以让人忌惮了。

“娘子,十八娘厉害,她的几个大丫鬟也很能干。”

王氏的心腹许妈妈凑到她耳边,小声的嘀咕,“听说个个能写会算,连年龄最小,最爱憨吃憨玩的阿韩,也能拨得一手好算筹哩。”

世家大族里的奴婢,综合素质普遍比普通贵族家的强。

但再怎么厉害,也不会像唐宓的四大丫鬟一般,除了本身的技能外,还能写会算。

“阿韩憨吃憨玩?”王氏微微摇头,笑道,“十八娘的母亲可是兰陵唐氏女,一个弱女子支撑了起个整个家族,嫁入安国公府后,又把安国公府吃得死死的。这样厉害的人物,给宝贝女儿挑选陪嫁丫鬟的时候,岂会选个只懂得吃玩儿的蠢丫头?”

许妈妈眨巴眨巴眼睛,努力想了想阿韩素日的表现,猛地一拍额头,“娘子,您是说她四处乱跑并不是贪玩,而是、而是在打探消息?”

王氏微微一笑,道:“还不算太笨。这样,你悄悄派人去跟阿韩聊聊天,将‘四房’几大管事娘子的情况,仔细说与她听。”

许妈妈明白的点点头,旋即又有些疑惑问:“娘子,您既要交好十八娘,何不亲去告诉她?”

王氏摆手,“不急,我再看看——”

唐氏才刚刚管家,她若急急的凑上去,未免太不矜持。

且她还要再观察观察,毕竟唐氏只是收拾了一个老奴,柳氏还没动呢。

她现在只需给唐氏卖个好,站队什么的,还是等唐氏和柳氏的争斗有了结果再说……

第346章 说晚了

阿韩捧着把唐宓赏给她的松子,乐呵呵的跑去跟李家的小丫鬟们“闲聊”。

不得不赞叹一句,李家下人的八卦能力果然高。

不过短短半日的功夫,清晨唐宓和钱娘子的那场交锋便在李家上下传遍了。

那些小丫鬟们看到阿韩,眼睛biubiu的放着光,拉着她不住的打听十八娘的喜好。

阿韩表面憨厚,内里却十分精明,岂会被一群小丫鬟套了话去?

随口说了一些唐宓人尽皆知的爱好,比如看书,阿韩便开始拐弯抹角的打探消息。

一把炒得香香的松子,几个小丫鬟一边吃一边随口说着。

等把松子吃完,阿韩也带着一肚子的消息回到了桂院。

“尚礼房的内院管事娘子钱氏,今年四十三岁,她的阿娘是太夫人身边的梳头丫鬟,后嫁给李家的管事,共育有三子。长子在百忍堂当差,次子在门房,唯有三子还没有正经差事。”

阿韩站在榻前,仔细的分说着,“听说钱氏原本想求分管尚礼房的顾二娘子(即顾氏)给小儿子安排个差事,礼都送了,偏巧娘子您接管了家务,这件事便不了了之了。”

唐宓恍然,“难怪她率先跳出来呢,原来是我坏了她的好事!”

“听说钱娘子最疼这个小儿子,计划让他去茶水房当差。”阿韩继续说道。

茶水房倒也不是多肥的差事,但这里有个情况,茶水房现任的管事是李家大管家的儿子,钱娘子想让小儿子跟着李大管家混。

李家世仆几百人,可要紧的位置只有那么十来个。

李家老祖宗、李祐堂、柳氏乃至李其琛都有各自的得用之人,就算是柳氏,心腹也不止一个。

所以,并不是每个心腹都能有个满意的差事,就更不用说他们的子女了。

为了儿子的前程,钱娘子做足了准备,惟独漏算了顾氏失了管家权,自己的一切心血全都化作乌有。

她如何不恼恨?

可她又不能跑去跟顾氏的心腹要回礼物,只能将这一切怪到唐宓头上。

唐宓默,原来在钱娘子心中,她唐宓是个软柿子啊。

“尚衣房内院管事是楚娘子,今年三十六岁,她的父亲是太夫人的陪房,在外面管着太夫人的一处田庄,母亲是李家的客女,”

说完钱娘子,阿韩又开始介绍楚娘子,“她一共生了两个儿子,长子在田庄帮衬父亲,次子留在了府里,如今也没有差事。”

唐宓脑海中浮现出早上看到的那个精瘦妇人,略略点头。

她感知敏锐,发觉楚娘子对她并无恶意,甚至有点子恭维。

“尚食房的内院管事姓魏,今年三十九岁,她家是李家部曲,祖父曾是老祖宗的亲兵,父亲是大郎君(即李其琛)的侍从,如今在榕院做管事。”阿韩说道。

唐宓挑眉,“哦,魏娘子的父亲是榕院的管事?”

这她还真不知道。

仔细回想了一下魏娘子胖胖憨憨的模样,唐宓猛然察觉,这人跟钱、楚二人不一样,对自己既没有恶意、也没有善意,就像个旁观者。

这,有些不太对劲呢。

“是啊,”阿韩乖巧的点头,接着说:“魏娘子的丈夫亦是李家部曲,在益康堂当差。她有两女一子,儿子是二十郎(即李赫)的侍从,女儿则在葵院当差。”

益康堂位于百忍堂的东侧,是李家新辟出来的院落,李家老祖宗将百忍堂让给李祐堂夫妇后,便搬到了益康堂养老。

唐宓微微蹙眉,这位魏娘子,在李家根基很深啊。

唐宓推测,魏娘子一家应该是老祖宗的心腹。

“继续——”唐宓暗暗将魏娘子记在心上,见阿韩说得口干舌燥,亲手递给她一碗茶,示意她接着说。

阿韩道了谢,双手捧着茶碗,大口大口将茶汤喝尽,然后用帕子沾了沾嘴边的水渍,道:“尚宝房的内院管事姓杨,今年四十五岁了,她的母亲是先太夫人跟前的丫鬟,父亲是李家部曲……”

啧,这位杨娘子也是李家老祖宗的心腹。

直到现在,唐宓才明白,柳氏担着当家主母的名儿,但李家最要紧的两个部分:吃和钱,却牢牢把控在李家老祖宗手里。

她不禁有些无语,这位老祖宗都八十多岁的人了,怎么、怎么还这般贪恋权势?

跟他比起来,柳氏真心算不得什么。

将阿韩打发下去,唐宓一个人坐在榻上想事情。

不多时,李寿回来了。

唐宓听到动静,忙起身相迎。

李寿拉着她的手,与她一起回到榻上坐好。

“怎么样?今天可还顺利?”李寿故意装着什么都不知道,关切的问道。

“还好,”唐宓笑着回道,“就是发现了一些事,让我有些意外。”

李寿有些好奇,“什么事?”

唐宓缓缓将魏娘子和杨娘子的事说了,而后压低嗓门问了句:“十八郎,她们是不是老祖宗的人?”

“我的猫儿永远都这么聪明,”李寿竖起大拇指,毫不吝啬的夸奖道。

“少贫嘴,”唐宓笑着拍了他的手背一下,略带感慨的说道:“唉,我真是没想到啊,老祖宗这般年纪还不放心家里的事。”

“你说的太含蓄了,他就是舍不得放权。”

作为老祖宗的子孙,李寿比唐宓还不客气,凉凉的说道:“要我说,李家的风气,就是从他开始变坏的。”

六十多年前,李家是何等的清贵?

百忍堂,不是忍受,而是坚韧、宽容、大度。

但是现在的百忍堂、现在的李家,又是什么样子?

唯利是图、急功近利,为了些许利益就弯腰低头,哪里还有半分世家的傲骨?!

唐宓感受到李寿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悲哀,伸手握住他的手,柔声道:“李家还有你,终有一日会恢复祖上的荣光。”

唐宓一直都知道,李寿并不是真的厌弃自己的姓氏,而是恨铁不成钢。

李寿迎上唐宓那波光潋滟的双眸,缓缓点了点头:猫儿说得对,李家还有他、有猫儿,他们定会让李氏重现昔日的荣耀。

“对了,还有一件事,”唐宓不喜欢这种沉痛的气氛,故意换了个话题,“今天早上钱娘子对我不敬,我已经收拾了她,你就不要再搀和了。”

唐宓了解李寿就如同了解她自己,知道这位不是个善罢甘休的人。

李寿讪讪一笑:……

那啥,娘子,你说晚了,我、我已经出手了!

第347章 老婆奴?

唐宓木着一张脸,很是无语的说道:“你做了什么?”

她和李寿彼此了解,只看李寿那表情,她便知道这位已经下手了。

李寿揉了揉鼻子,嘿嘿笑着打马虎眼:“其实我也没做什么——”

李寿没说谎,他确实没有针对钱娘子做什么,只是挑选了几个小厮。

过去李寿虽然回归李家,但并没有常住在家里。要么去宫里,要么去公主府,在李家,只是偶尔住那么一两天。

因为不常住,所以李寿便没有在李家挑选太多的奴仆。他身边的人要么是平阳给的,要么是圣人赐的,要么是他这些年暗自培养的势力,这些人加起来足足有二三百人,完全够用。

不过现在不一样了,他娶了妻,要在李家常住,身边少不了跑腿的人。而这些简单的差事,如果用平阳、或圣人给他人来做,未免有些大材小用。

李寿早就想过了,要在李家的世仆中挑选几个做小厮。

只是,这事并不急,李寿原想着跟唐宓商量过后,然后再随意挑选。

但今天早上他亲眼看到钱娘子居然敢给他的猫儿挖坑后,顿时来了主意,回去后便命人去寻大管家。

“大管家人老成精,给了我二十个人选,基本上都是李家世仆,祖上几辈子都是李家部曲或客女,其家庭网络在李家更是四通八达,”

李寿细细的将这件事说了出来。

唐宓微微颔首,“嗯,这样的人最适合做小厮,因为他的消息足够灵通,办起事来也异常便利。”

种花家永远都是个人情社会,特别是李家这样的大家族,无论是主人间还是仆役间的关系都很是复杂。

一个毫无根基、毫无关系的人,在李家根本寸步难行。

左右李寿也不需要那些小厮做什么机密事,只需跑个腿儿、传个话儿,自然是什么人方便用什么人。

听李寿提起这事,唐宓已经猜到了李寿的做法,“想必李大管家给你的名单里,应该有‘四房’内院管事娘子家的子侄,而你选了其它几家的人,独独漏下了钱娘子?”

李寿脸上做出夸张的表情,给唐宓点了一个大大的赞,“哎呀,我家猫儿怎么就这么聪明?!没错,钱氏不是想给自己的小儿子谋个好前程嘛,我偏偏让她眼看着最好的机会从她手里流走!”

相较于在什么茶水房当差,跟着李家未来的主子当亲随,才是真正的有前途。

瞧瞧李家现在的大管家,当年不就是老祖宗的贴身小厮吗。

现在人家是什么状况?

一人之下、数百人之上,威风赫赫,就连那些年轻的主子见了李大管家,也要客气的喊一声“阿叔/阿爷”哩!

李大管家还有自己的私宅,子孙中有出息的,被老祖宗开了恩,除了奴籍去外面要么经商,要么做官,别提多风光了。

……奴婢做到李大管家这个份儿上,那才是真正的厉害啊。

好吧,李寿现在还年轻,距离他成为李家的家主还有几十年要等,但李寿本身也不差啊,堂堂大梁安西侯,在平康坊还有自己的侯府。

跟着这样的主子,哪怕他一时还成不了李家家主,但前程绝对差不了。

没准儿,他们就是下一个李大管家哩!

不得不说,榜样的作用非常强大。

李十八郎选小厮的消息一传开,李家的仆役们便纷纷行动起来。

只是,还不等他们做什么,李寿就迅速的敲定了名单:尚衣房楚娘子的次子,李二;尚食房魏娘子的娘家侄子,魏五;尚宝房杨娘子的幼子,柳三;李大管家的外孙,牛大。

四个人,都是李家的世仆,祖上好几辈子都在李家当差,不管谁见了这份名单,都会心服口服。

惟独钱娘子。

“四房”四个内院管事娘子,其它三人的子侄全都被李寿挑中,独独漏掉了她的二郎!

特别是魏娘子,她们家入选的不是亲生子,而是个侄子啊。

钱娘子不蠢,李寿这般明晃晃的打脸,她除了一张老脸被抽得生疼外,心里更是疼得滴血。

呜呜,我的好二郎啊,是阿娘害了你啊!

十八郎,十八祖宗,老奴错了呀,老奴不该瞧着十八娘是新妇就欺负她啊。

钱娘子不顾其他仆妇幸灾乐祸的表情,肠子都要悔青了,关在自己屋里狠狠哭了一场,暗暗的下定了决心。

这日清晨,众人齐聚桂院议事厅。

唐宓坐在主位上,掩嘴打了个哈欠:不行,她必须尽快理顺这些庶务,然后放权给四大丫鬟。否则,整日这般早起晚睡,她也受不了。

相较于之前的表面恭敬,今天的仆妇们看向唐宓的目光满是敬畏。

或许,她们怕的不是唐宓本人,而是那个站在唐宓身后,肯为她撑腰的男人。

有人说过,宅斗宅斗,真正斗得不是女人,而是男人。

只要男人无条件的信任、支持自己的妻子,那么婆媳、妯娌之间根本就没有那么多的争斗。

仆役们就更不是什么问题了。

这么说可能对女人有些残酷,但事实就是如此:在古代,男人的态度,决定了女人在这个家庭的地位!

今天的事务依然很多,第一个站出来的还是钱娘子。

不过,这次她不是来找茬的,而是表忠心的。

依然是李家的姻亲有喜事,依然是草拟礼单,钱娘子却无比恭敬的捧上礼单,还详细介绍里为何送这些礼物,并细说李家和这位姻亲的关系。

而她说的这些门道,并不是外人可以轻易打探得到的。

钱娘子姿态放得很低,可以说是百般讨好。

说实话,就算是顾氏当家,钱娘子也没有这样卑躬屈膝过。

对于钱娘子如此明显的变化,唐宓并没有任何表示,命人接了礼单,淡淡的回应钱娘子的种种曲意讨好。

众人将这一切全都看在眼里,心里嘲笑钱娘子的同时,也不禁暗暗警觉:十八郎如此明晃晃的给十八娘撑腰,她们还是在十八娘跟前小心些,没得惹怒了未来家主,自己没脸不说,还要连累家里人!

仆妇们不但自己心生警觉,还悄悄提点姻亲好友。而她们都是世仆,姻亲遍布整个李家,所以很快,李家的下人间便传遍了——

十八娘,不好惹!

很快,柳氏也听说了,她不禁沉下脸来,扭头对身边的心腹婆子骂了句,“啐,好好的郎君,竟成了个老婆奴!”

第348章 毒瘤

人常说,感情都是处出来的。

柳氏是李寿的嫡亲祖母,可硬要说柳氏对这个不在自己身边长大的孙子有多么深厚的感情,柳氏自己都不信。

柳氏“疼爱”、看重李寿,更多的是因为老祖宗和李祐堂看重他,还有就是为了李寿是所有孙儿中最出色的那个,有这样一个孙子,柳氏脸上也有光彩。

而感情什么的,柳氏对李寿真心没有多少。

如今,李寿摆明车马的要帮唐宓撑腰,虽然没有故意针对她这个祖母,可柳氏心里还是很不舒服。

想了想,柳氏对心腹道:“去,把十八郎给我叫来。”

她必须告诉十八郎,作为男人,他应该去外面拼搏,而不是像个没用的老婆奴一样,整日守着娘子,为了女人的那些鸡毛蒜皮而费心。

王氏倒是非常羡慕唐宓,“十八郎竟这般为她着想,唯恐她受了半点委屈,她果然有福气。”

不像她,有夫君等于没有,别说给她撑腰了,只要别给她惹麻烦、丢脸面,就算是心疼她了!

李敬轩偏宠小袁姨娘,对王氏很是冷淡,别人不知道,许妈妈却十分了解。

一想到自家娘子嫁到李家后受的委屈,许妈妈就很是心疼。

偏偏李敬轩的偏心就放在那里,许妈妈想劝慰王氏都找不到合适的话。

想了想,许妈妈只好将抬出李远章,“娘子还有二郎呢,二郎聪慧,又肯用功,他日定能有大出息。”

果然,提到出色的儿子,王氏眼中的惆怅与黯然顿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骄傲与喜悦,“二郎的书读得确实不错。”

她昨天带着儿子回了趟娘家,嫡兄当场考校了儿子一番,然后道:“二郎的基础打得不错,不过,想要在科举中拔得头筹,略欠些火候,还需要再努力。”

王澹还提议,最好给李远章寻个名师,好好的单独教导一番。

不是说李家家学里的先生不好,而是家学里的学生太多了,先生根本就照看不过来。更做不到一对一的辅导。

王氏再能干,也只是个内宅妇人,去哪里给李远章寻找名师?

王澹倒是可以帮忙,但也仅止于“帮忙”。

他毕竟只是李远章的舅父,还不是嫡亲的,到底隔了一层,实在做不到对李远章掏心掏肺。

让李敬轩出面?

王氏自己就否决了这个提议。

小袁姨娘所出的李远文比李远章大了一个月,听说书读得也不错。

如果遇到了好先生,王氏猜都不用猜就能断定,李敬轩定会让李远文拜师。

就算是李敬轩难得良心发现一回,有意将先生留给她的阿章,小袁氏只需梨花带春雨的嘤嘤两声,李敬轩便会改了主意。

不是王氏把李敬轩想得太坏,实在是成亲十二三年,这样的事情发生得太多了。

多到王氏都习惯了!

所以,她宁肯极力讨好嫡母、嫡兄,让王家帮衬自己的儿子,也不寄希望于李敬轩这个伪君子!

“唉,只可惜没有好先生。”

王氏一想到这些,心里就乱麻一般,也就没心思八卦李寿和唐宓。

等等,李寿?唐氏?!

王氏拿着帕子的手猛地收紧,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李寿和唐宓都是海内名士李克己的学生。

李寿又身负圣恩,交友广泛,他、他应该认识不少名师吧?

这个想法猛然在王氏脑中发芽,很快就疯长起来。

李寿这般看重唐氏,唐氏又急需在李家站稳脚跟,那她是不是可以——

王氏的眼睛眸光闪烁。

好半晌,她才呼出一口气,让自己镇定下来。

“许妈妈,你再安排人去跟阿韩聊聊天儿,必须让她知道李家家学碰不得。”

嫁入李家这些年,王氏虽然没有管过家,但她耳聪目明心思玲珑,将李家的许多事都看在了眼里。

再加上她不管家,反倒能以旁观者的身份看清许多事。

李家家学是李家最要紧的一处所在,族中不少学识渊博的人都在学里任教,师资力量不是一般的雄厚。

有些专业的书院都未必比得上。

所以,李家家学在京城颇负盛名,不止李家子弟在里面上学,李家的姻亲故友也会将家中孩子送来读书。

人多了,问题也就多。

其中最严重的问题,便是耗资靡费。

李家先祖重视教育,知道人才对于一个家族的重要性,创立了家学,并立下祖训,倾尽全族之力也要确保家学的正常运行。

当然了,李家家大业大,根本无需倾全族之力。但家学里的待遇确实极好的。

族中子弟,不论嫡支旁支、嫡子庶子,只要一心求学,都可来家学读书。而在家学里,笔墨纸砚、点心茶水、夏冰冬炭,全都是免费的。

而且,学得好的,还有奖励金可拿。

李氏先祖这般规定,原是为了鼓励子弟读书,确保没落的旁支也有崛起的机会。

但几百年过去了,李家子孙繁茂,其中有成才的,也有不成器的。

某些不成器的子孙,日子过得艰难,却不思进取,整日想些歪门邪道,将主意打到了家学上。

家学里的东西,全都不要钱啊。

有的人,早已过了求学的年纪,三四十岁的人了,为了免费的吃食、冰炭,也要赖在家学里。

还有更大胆的,直接勾结家学的管事,以次充好、虚报账目……

家学已经变成了吸血鬼,不断的从李家吸取银钱,俨然成为李家最大的问题。

柳氏刚刚当家的时候,就曾经想过裁减家学的用度,结果被族人告到了老祖宗跟前,在众族老的“哀求”下,老祖宗只得训斥了柳氏。

柳氏丢了个大丑,自此再也不敢提“裁减”二字。

顾氏当家时,被人撺掇“革新”,也险些在家学这个泥坑栽跟头。

如今轮到唐宓管家,王氏担心,会有人不甘心看到她顺利接管李家中馈,而故意透出家学的问题。

然后让唐宓去趟家学这摊浑水。

若是唐宓败了,自然会落个没脸的下场。

若是唐宓侥幸成功了,那对李家而言,不啻于割掉了最大的毒瘤!

第349章 我们不一样

说家学是毒瘤有点夸张,但它却是成为了李家当家主母眼中最棘手的问题。

碰不得。

可放任不管,又于心不甘。

毕竟家学所耗费的银钱全都是李家的,这一笔开销,若是节省下来,完全可以置放置地。而不是被一群不知感恩的白眼狼任意挥霍。

王氏作为庶子媳妇,没有资格管家。

可她也是李家的一份子,眼看着李家的银钱就这么被人浪费,说不心疼是假的。

再者,李家家学里被塞进来许多根本不是来读书的人,他们来就是为了家学里的种种免费待遇。

这些人,毫无进取之心,自己是地上的烂泥,也见不得别人好。

整日里打打闹闹,弄得学里乌烟瘴气,更多想读书上进的孩子都不能安心读书。

王氏的儿子便在家学里,幸亏他是嫡支子孙,那些人不敢在他跟前闹腾。

饶是如此,李远章还是受到了影响。

教授李远章的那位李家族亲,也正是了解这些,才会拐弯抹角的劝李远章再拜个名师。

王氏从儿子口中知道了家学的现状,她的心情很矛盾:

一方面,想着唐宓有靠山(也就是李寿啦),若真出手整顿家学,未必不能成功。

另一方面,她又担心唐宓会重蹈柳氏的负责,在家学这个大泥坑里跌个跟头,丢人不说,还有可能被柳氏抓住把柄失去管家权。

毕竟,现在王氏还想抱唐宓(确切来说是李寿)的大腿哩。

犹豫再三,王氏还是下定了决心,吩咐许妈妈:“一定要告诉阿韩,太夫人曾经整治过家学,结果被族人告了状,最后被老祖宗训斥!”

许妈妈连连点头,见王氏没有其它的吩咐,便下去安排了。

当天下午,阿韩捧着把瓜子儿,照例找一群小丫鬟闲聊。

瓜子儿磕完了,阿韩也带着满满的八卦回到了桂院。

“家学?”

唐宓斜靠在隐囊上,阿周帮她轻轻揉着肩膀。

“是啊,听说那里很乱,除了李家和李氏宗亲的子弟在学里念书,李家的姻亲,以及故交好友的孩子也都被送了来。”

阿韩叽叽喳喳的说道,“因为学里的东西都是免费的,就算不读书,也能混个肚子饱,有些落魄户,便想方设法的进入家学混日子……”

唐宓的脸色越来越凝重。

这时,李寿一脚走了进来。

阿韩赶忙住了口,恭恭敬敬的向李寿见礼。

李寿摆摆手,一撩衣摆坐在了唐宓身边。

唐宓坐起身子,给李寿倒了碗茶。

“家学果然到了如此糟糕的地步?”

唐宓问的是李寿,这厮消息灵通,她不信他会不知道李氏家学的问题。

李寿轻啜了一口茶,微微点头,“尤其是李家分家后,家学的状况更加糟糕。”

二房、三房、四房以及原本住在李家大宅的那些人,离开李家后,纷纷感受到了独自一家过日子的艰辛,正想方设法的从大宅这边讨好处。

而家学,便成了重灾区。

李寿缓缓将外面的情况仔细告诉唐宓。

唐宓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摇头,“家学是家族传承的根基,决不能就此乱下去。”

家学都成了这个样子,李氏焉能不败?

“确实不能再这么乱下去了。”

李寿的表情也不太好看,这几天,他除了跟猫儿耳鬓厮磨,闲暇时间便开始梳理李家的事。

这不梳理还好,一梳理才发现,李家竟有这么多的问题。

“嗯,明日你陪我回娘家,待咱们回来后,我要好好整治一下。”

唐宓脑子里已经有了好几种整顿家学的办法。

阿韩听着着急,碍于身份,又不敢轻易插嘴,只好挤眉弄眼。

李寿眼角的余光瞥到这丫鬟的怪相,不禁有些失笑,“有什么话就说吧,没得憋坏了。”

阿韩一听,赶忙收起了怪表情,怯怯的去看唐宓。

唐宓也笑了,“还有什么话,只管说吧。”

阿韩赶忙道:“好叫郎君、娘子知道,这个家学我们娘子碰不得啊。听说,当年太夫人就曾经提出裁减家学的用度,结果被族老闹了起来,老祖宗为了平息众怒,训斥了太夫人。”

一个当家主母被当众训斥,这不啻于打她的脸、灭她的威风啊。

有了这一遭,柳氏还怎么有底气管家理事?

那时的柳氏已经嫁入李家多年,膝下也有了两个儿子。

她们娘子呢,才进李家没几天,尚未生育,若是出了岔子,就算有郎君庇护,也未必能全身而退哩。

阿韩是唐元贞千挑万选才选出来的陪嫁丫鬟,自然满心满脑的都是唐宓。

李寿挑眉,“哦,还有人给你说了这件事?”

悄悄给猫儿示警,这是哪一位的手笔?

唐宓太了解李寿了,听他这么说,便笑着说道:“是阿嫂。这是她第二次帮我了。”

唐宓多聪明哇,早在阿韩能轻易的打探到“四房”管事娘子的资料时,她便察觉到是有人故意在泄露消息给阿韩听。

经过一番探查,唐宓发现,竟是王氏在向她示好。

“王氏?”李寿脑中浮现出王氏的情况,勾了勾唇角,“她倒是个聪明人。”

知道自家丈夫靠不住,先是以“同病相怜”的姿态,赢取了顾氏的怜悯,使得自己母子几个的生活得到了改善。

如今见猫儿管家,又准备抱猫儿的大腿啊。

不过,李寿却很喜欢王氏这样识时务。

“阿嫂所出的二郎,应该也在家学读书吧。”唐宓略略有些疑惑。

按常理,王氏更该挑唆着唐宓去整顿家学才对啊。

李寿想起暗卫回禀的消息,不禁笑道:“她想给二郎寻个名师单独教授。”

唐宓恍然。

李寿摸了摸光秃秃的下巴,道:“也罢,她‘帮’了猫儿,我便送她一份回礼。”

他要让李家所有人都知道,想让他李寿帮忙,必须对他的猫儿好。

唐宓知道李寿的用意,看向他的目光满是柔情蜜意。

第二天,唐宓和李寿回禀了柳氏,带着成堆成堆的礼物,欢欢喜喜的回娘家了。

王氏也很兴奋,因为她的阿章告诉她,“阿娘,早晨我遇到十八叔了,十八叔问了我几句功课,说我学得还不错,让我继续努力呢。”

啊啊啊,李寿这是要帮忙的节奏哇!

王氏高兴得不知该如何是好,而另一边,李敬同却满脸阴郁的进了自家小院……

第350章 教妻

竹院。

李敬同和小顾氏的女儿李远慧刚刚过了百日,小丫头白白胖胖的,正是最可爱的时候。

饶是小顾氏这样规矩端方的人,面对这么软萌的小宝贝,也不禁露出慈爱、欢喜的笑容。

她手里拿着个拨浪鼓,一边轻轻摇着,一边跟呀呀的女儿说话,“阿慧,看这里,看阿娘这儿。”

小小女婴的眼睛还没有发育好,只能看清眼前模糊的人影,以及那色彩鲜艳的拨浪鼓。

一双黑漆漆的眼睛跟着拨浪鼓转着,两只小手欢快的舞动着,似是十分开心的样子。

见女儿这般伶俐,小顾氏的一颗慈母心几乎化成了水。

嘭~

厚厚的门帘被用力甩了一下,发出巨大的声响。

李远慧顿时被吓得一哆嗦,接着便是哇哇大哭。

“哦,哦,阿慧乖,阿慧不哭!”

小顾氏心疼不已,赶忙丢下拨浪鼓,抱起孩子,不停的拍抚着。

李远慧才几个月大,哪里听得懂母亲的话,小小个人儿哭得凄惨,小脸都有些红了。

小顾氏恼怒不已,正想抬头看看是哪个胆大的奴婢,满肚子的训斥在看到来人的面容后立刻咽了回去。

“表哥,你这是怎么了?”小顾氏小心翼翼的将女儿交给乳母,起身迎向李敬同,伸手要帮他褪去大氅。

李敬同却一闪身,避开了小顾氏的手,气哼哼的说道:“怎么了?你说我怎么了?”

小顾氏皱眉,她与表兄成亲三四年了,夫妻俩一直恩恩爱爱、相敬如宾。

表兄从未像今天这般失态,也从未像今天这般对她甩脸子。

小顾氏左右看了看。

抱着李远慧的乳母乖觉,赶忙躬身退了出去。

室内的丫鬟婆子也不是没眼色的人,个个踮着脚尖,跟着乳母一起出去了。

室内只剩了李敬同夫妻两个。

小顾氏耐着性子,好声好气的跟李敬同说道:“夫君,您不说,妾身怎么知道?倘或是妾身哪里错了,您直说便是,妾身给您赔不是!”

小夫妻私下相处的时候,小顾氏一般称呼李敬同“表兄”,而李敬同也会唤她“表妹”。

表兄妹的感情非常好。

但若是在人前,或是遇到什么重大事情,小顾氏会规规矩矩的喊一声“郎君”,且句句不忘用敬语。

见小顾氏这般谦卑,李敬同一肚子的火顿时憋了回去,虽没有继续发作,到底不高兴,只听他没好气的说道:“还能为了什么?你知道吗,顾七入了弘文馆!”占了最后一个空缺!

“六房的顾七?”小顾氏一愣,有些不相信的低喃:“不可能啊,我、我明明求了阿爹,阿爹说他会跟伯父说的。怎么就——”

与李家一样,顾家也是大族,他们这一支共十六房,十房在老家,六房在京里。

顾琰是大房嫡长子,顾氏和小顾氏则出身四房。

跟小顾氏一样,李敬同口中的“顾七”跟顾琰亦是隔房堂亲。

但再隔房,血缘再远,那也是一笔写不出两个顾字。

有合适的官职,顾琰第一个会考虑的永远只有顾家人。

至于李敬同,唔,顾家的外孙兼女婿,倒也算亲近,可仍属于两姓旁人。

左右又不是自己的女婿,顾琰不可能放着自家子侄不管,而去照拂一个李家人。

李敬同似乎也想通了这一点,一屁股坐在榻上,不再跟小顾氏发火,而是愣愣的看着桂院的方向:“早知道该去找十八郎的,我俩再怎么不亲近,我也是李家人,是他的嫡亲堂弟,他不会不管我。”

李敬同的这番话,仿佛一记耳光重重的打在小顾氏脸上。

小顾氏是又难堪、又委屈,俏脸涨得通红。

好一会儿,她才愤愤的说道:“表哥,你别急,我、我明天就回娘家,我要好好问一问伯父,他怎么能——”

不等她的话说完,李敬同就抬起了手,“停停停,你也别去顾家了,这事儿,我不求顾家人了。”

李敬同算是想明白了。

李家子孙繁茂,顾家也不遑多让。

换成自己坐了高位,有了官职也会可着自家人,而不是照顾什么堂房外孙、外甥。

“可——”小顾氏不甘心,更觉得娘家人不给力,让她在夫君面前丢了脸,极力想找回场子。

李敬同却不给她机会,“行了行了,这事儿就算了,你呀,以后也别整天‘伯父’、‘伯父’的挂在嘴边了,顾相的侄女太多了,估计也记不清你是哪一号。”

李敬同倒不是故意挖苦妻子,他说的是实情,小顾氏这一辈的堂姐妹足足有二三十个,顾琰是大梁首相,忙政务还来不及,哪里会在意那些隔房的便宜侄女?

小顾氏却觉得是被羞辱了,“表哥,你怎么能这么说?”

把事情想通了,李敬同的心气儿也顺了,看到妻子又哭又恼,不禁有些心疼。

他起身走到小顾氏跟前,拿帕子帮小顾氏擦去泪水,“好了,是我说错话了,我给表妹道歉,好不好?”

见他诚心认错,小顾氏才觉得好受些,带着浓浓的鼻音,“那你以后不许拿话挤兑我!”

“不挤兑,不挤兑!”李敬同耐心的哄着小顾氏。

终于哄得小顾氏雨过天晴,李敬同才柔声道:“表妹,我知道你瞧不上唐氏的出身,但她现在已经进了李家门,便是李家人。不为别的,单单是为了家族和睦,咱们也当跟她好好相处啊。”

小顾氏抿了抿唇。

其实丈夫刚才说的那番关于‘伯父’的话,她心里也明白。她这个出嫁女,在顾琰那位首相眼中根本就没有什么分量。

小顾氏的父亲是家中嫡次子,四十多岁的人了,至今才只是个吏部小官,根本就帮不上他们小夫妻。

顾家,确实靠不上。

她也不是真的不食人间烟火,她心里也想让夫君有个好前程。

可让她像王氏那样去讨好唐氏,她、她确实做不到啊。

李敬同和小顾氏从小一起长大,哪里看不出她内心的纠结,忙道:“咱们和槐院那边不一样,你不必向唐氏卑躬屈膝,只需像正常妯娌那般待她即可。”

千万别用那种看下等人的目光去看唐氏就好,也不要左一个“田舍奴”、右一个“寒门土鳖”的嫌弃人家!

第351章 隐秘

李敬同这边耐心教妻,李寿那边却欢欢喜喜的带着妻子回娘家。

本来成亲第三天小夫妻就该去安国公府的,但那时他们住在公主府,有些事并不方便。

唐宓也不想让家里人担心,跟李寿商量了一番,悄悄命人回安国公府说了一声,推说李家事多,她要十天后才能回家。

赵氏和唐元贞自是有自己的消息渠道,唐宓的话,也骗不过她们。

不过,她们相信唐宓的能力,更相信李寿对唐宓的感情,所以并不为唐宓担心。

只是想她!

马车里,唐宓望着外面渐渐熟悉的街道,不知怎的,竟有种近乡情怯的感觉。

明明只离开家不足半个月,为何她会觉得恍若隔世。

唐宓的心跳不由自主的加速起来,李寿一直关注着她的表情,这儿见她这般,心知她是想家了,禁不住一阵心疼。

轻轻攥住唐宓的手,李寿道:“都怪我,咱们该早些回来的。”

唐宓摇了摇头,微微笑道:“现在回来也不晚。”

那会儿李家那么多心烦的事,且他们又是愤而离席转道去了公主府,若那时回家,消息灵通的阿娘定会担心、着急,亦会当着面询问她。

现在就不一样了,诸事已经平息,她也拿到了李家的管家权,再跟母亲说起来,也不至于让母亲担心她在李家站不稳脚跟。

马车晃动,没多久便来到了王家所在的街区。

门房早就在街口等候,眼见李家的马车过来,赶忙弯腰迎了上去。

“十八郎,三娘,你们回来啦!”

门房行了礼,然后又颠颠的跑回王家,迭声喊着:“三娘回来啦!”

王家的侧门早已打开,一溜门房鱼贯而出,纷纷上前见礼。

马车停在了门口,李寿跳下马车,然后小心的扶着唐宓走下来。

这时,得到消息的王令仪、王令齐急急的迎了出来。

“猫儿,你可算是回来了!”

王令齐急吼吼的冲上来,拉着唐宓就是一通上下打量,见她小脸粉扑扑、红润润,显是过得很好的模样,这才略略送了了口气。

王令仪到底是世子,虽然也满心惦记妹妹,却也没忘了招待便宜妹婿。

好吧,虽然这个妹婿比他的年纪还要大。

“十八郎。”王令仪冲着李寿拱了拱手。

“大舅兄。”李寿称呼被自己小的王令仪为“兄”,一点都不觉得尴尬,反倒满脸喜滋滋。

王令仪只觉得辣眼睛,好想再打这个叼走自家乖猫儿的狼崽子怎么破?

强忍着把拳头往李寿那张笑脸上轰的冲动,王令仪又将目光转移到了妹子身上。

唔,十日不见,妹妹一如既往的明媚可爱,全无半点疲惫或是委屈之色。

看来,李十八对妹妹照看得还算尽心。

思及此,王令仪的面部线条柔和了许多,热情的招呼李寿进门。

一行人来到了寸心堂。

赵氏、王怀瑾夫妇等早已在堂屋等候,唐元贞更是没了往日的沉稳娴静,不住的门口看着。

王怀瑾亦是如此,一双眼睛都要望穿了。

不多时,纷杂的脚步声响起。

来了!

赵氏等齐齐亮了眼睛。

“阿婆,阿爹,阿娘,十八郎和妹妹回来了。”

王令仪人还没进来,声音已经传了过来。

“阿婆,阿爹,阿娘!”

李寿和唐宓站在堂前,恭恭敬敬的跪拜行礼。

“好好,回来了就好!”赵氏眼眶湿润了。

唐元贞却再也忍不住了,站起身,一把将唐宓搂进了怀里,嘴里迭声说着,“猫儿,猫儿,阿娘想死你了。”

说着,她眼泪就滚了下来。

唐宓也哭了起来。

王怀瑾强忍着没有动,放在膝头上的双手不住的收紧,眼里一片酸楚。

王令仪、王令齐两兄弟赶忙上前劝慰。

好半晌,唐元贞才平复了心情,擦了擦眼泪,拉着唐宓坐到了自己的榻上。

王怀瑾眼巴巴的看着,满是羡慕,呜呜,他也想跟宝贝女儿说说梯己话。

女儿被娘子霸占了,他只好将注意力转移到女婿身上。

轻咳了一声,王怀瑾道:“十八郎,咱们去书房坐坐吧。”

王怀瑾又跟赵氏回禀了一声,这才起身,带着儿子女婿一起去了书房。

男人们都走了,只剩下了一屋子的女眷。

赵氏抹去眼角的水雾,笑着问道:“猫儿,这些日子可还好?”

唐宓吸了吸鼻子,“阿婆放心,我很好。”

长安一如既往的彪悍,“没事儿,猫儿,你只管说,如果李十八敢欺负你,我帮你揍他。”

一边说,她还一边挽袖子,一副很乐意帮忙的模样。

唐宓嘴角抽了抽,心说话,二嫂,您这是想帮我出气,还是为自己泄愤?

不过,长安回护她的心意,她却能感受到,“二嫂,十八郎待我很好,真的。”

“算他识相!”长安语气中难掩失望。

赵七娘快要临盆了,艰难的挺着大肚子盘膝坐在榻上,只听她柔柔的说道:“李家其他人呢?可曾慢待猫儿?”

她是世家,自然了解某些世家的嘴脸。

在她们看来,自家小姑子是千好万好,可在那些唯姓氏论的世家眼中,只一个寒门,就足以抹杀唐宓全部的优秀!

那些世家轻贱起一个人来,真真是让人冷入骨髓。

唐宓莞尔一笑,绝美的面容带着几分俏皮,“十八郎不是吃素的。”

得,大家伙都明白了。

也是,有李十八这头忠犬在,她们根本无需担心猫儿会受欺负。

具体事例,请参照李二十四娘。

一屋子的女人都笑了。

赵氏见唐元贞还是一副不放心的模样,心知她们母女定有梯己话要说,闲话了几句,便打发她们回朝晖院了。

赵七娘和长安也乖觉,一个说要去厨房,一个说要去看看儿子,将整个上房留给了唐元贞和唐宓。

目送两个儿媳离开,唐元贞又仔细将唐宓从头到脚看了一个遍。

唐宓被她看得都有些害羞了。

唐元贞忽的问道,“听说萧氏当众落你的面子了?”

唐宓并不意外母亲知道这事儿。

虽然李家极力隐瞒,可那日在场的李氏族亲太多了,到底有些许风声传了出来。

“她现在被太夫人禁足了,每日只能在自己小院念经祈福。”唐宓丝毫没有隐瞒,缓缓将那日的情景说了一遍。

唐元贞蹙眉,“萧氏不是个愚笨的,她没道理这般啊。”

明知李寿受宠,她还要招惹,仿佛故意把脸凑上来找打一般。

唐宓幽幽的说:“阿娘,李家的水比我想象的要深,而且,我总有种感觉,李家似乎有什么隐秘?”

第352章 萧氏的杀手锏

“隐秘?什么隐秘?”唐元贞皱起了眉头。

唐宓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就是有种感觉,李家怪怪的。”

唐宓说得不明不白,唐元贞却已经信了她。

作为母亲,唐元贞非常了解女儿的某项神技能。

用后世的话说,唐宓有着非凡的第六感。

“十八郎怎么说?”唐元贞对这个女婿还是很信任的。

“我还没跟十八郎说,不过我看他这些日子也在整理李家的事。”

李寿回归李家十来年,却极少在家里住,每次都是匆匆而来、匆匆而去。

李家的事,他也不甚上心。

但自从成了亲,小夫妻在桂院住下后,李寿便开始着手梳理起李家事来。

唐宓没有问,却将他的忙碌看在了眼中。

而且,唐宓敏锐的发现,李寿眉间的疑惑越来越重,看来,他似乎查到了什么。

唐元贞想了想,道:“这样吧,我也让你父亲帮忙打探一下。李氏二百年没有分家,我总觉得有内情。”

唐宓眼睛一亮,不愧是阿娘啊,一下子就抓住的问题的关键。

对,就是这两百年不分家,让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好了,不说这些了,”唐元贞换了话题,“听说,柳太夫人将管家权交给你了?李氏家族庞大,事务繁杂,如今又是年底了,你可别累到了啊。”

唐元贞根本不在乎千年李氏的中馈由谁掌控,她只担心女儿的身体。

唐宓点头,“这几日我正在熟悉,等熟悉了就将家务分给阿周她们负责。“

唐宓可不是老黄牛的性子,更不喜欢揽权,李家的中馈,对她而言还真没有多少吸引力。

“嗯,管家没必要事必躬亲,要懂得用人。”

唐元贞开始教授起女儿如何管家,“还要舍得分权,若是把所有事都捏在自己手上,累也要累死了。”

她可不希望她捧在手心娇养的女儿成为王熙凤,为了管个破家而硬生生把自己累得流产。

“阿娘放心,这些我懂。”唐宓乖巧的点头。

“还有啊,那些老仆最是刁钻,”唐元贞还是不放心,继续捉着女儿教导,“对于这样的人,就要分化,打压几个出头的,然后抬举几个老实点儿的……”

母女两个一个教一个学,硬是聊到了中午。

王怀瑾那边,对女婿亦是连敲带打,并不断的灌输一个思想:要对猫儿好,不要让猫儿吃苦受累受委屈,要好好护着她。

王怀瑾每说一句,李寿就拼命点头表示赞同。

王怀瑾看到他这幅模样,不由得老怀大慰:孺子可教也!

瞧李寿便又顺眼了几分。

王令仪、王令齐和王令平兄弟三个则虎视眈眈的看着。

待到了酒席上,王令仪和王令齐轮番灌李寿的酒。

王令平年纪还小,不能吃酒,便在一边给两个哥哥加油助威。

幸好李寿常年在军营,跟一众兵痞子们练出了好酒量,到底没有被灌得太醉。

唐元贞看李寿满脸通红、浑身酒气,不放心他们就这么离开,看时间还早,便命人将他送去了揽月阁,让他睡个午觉,散散酒。

揽月阁还保持着唐宓出阁前的模样,房间很干净,显是每天都有人打扫。

床铺更是刚刚晒过,软软的,散发着阳光的味道。

对于揽月阁,李寿是再熟悉不过,想当初他没少爬这里的墙头。

不过,走进闺房确实头一遭。

他醉醺醺的躺在床榻上,有人给他盖上锦被,鼻端全是熟悉的香味儿。

这让他很舒适,原本装醉来着,结果却真的沉沉睡去。

直到日头偏西,李寿才悠悠转醒,睁开眼睛,恍惚看到榻前有个人影。

他眯起眼睛,适应了下室内的光线,再看过去,发现竟是猫儿坐在榻前,手里还拿着卷书。

“十八郎,你醒啦!”

唐宓听到动静,抬起头,正好对上李寿惺忪的睡眼。

“嗯,什么时辰了?”

李寿坐起来,手扶着额头,唐氏烧春实在太霸道了,这回儿头还懵懵的。

唐宓放下书,端来一碗醒酒汤,亲手喂到李寿嘴边,“酉初一刻,十八郎,头还疼吗?”

李寿捏着鼻子将醒酒汤喝下,而后道,“时辰不早了,咱们——”

唐宓点点头,“我都收拾好了,就等你醒来。”

李寿闻言,也不耽搁,翻身从榻上下来,拉了拉皱巴巴的衣服。

夫妻两个相携下了楼,一路往寸心堂而去。

向赵氏、王怀瑾夫妇辞了行,李寿便带着恋恋不舍的唐宓离开了王家。

王怀瑾和唐元贞以及三个儿子、两个儿媳妇一直送到了垂花门,亲眼看着唐宓上了马车,目送马车缓缓驶出王家,仍用力挥着手,不肯离去。

唐宓坐在马车里,身子却探出车窗,直到马车出了王家,拐出了巷子,她才坐回来。

眼里仍带着泪,唐宓这一刻才深刻体会到,什么叫“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再回王家,她便是个娇客了。

“猫儿,你别伤心,咱们以后会经常回来的!”

李寿见不得唐宓流眼泪的样子,拭去她眼角的泪花,将她揽进怀里,柔声劝着。

“嗯~”唐宓带着浓浓的鼻音,将头埋进了李寿的怀里。

李寿特有的气息将她紧紧的包裹起来,让她感到莫名的心安。

……

榕院。

思来想去,萧氏终于下定了决心。

她将所有的丫鬟婆子都打发出去,一个人进了里间,从一处暗格里取出一个匣子。

匣子不大,只有一尺见方,黑漆螺钿,带着精致的锁扣。

萧氏取出一把钥匙,将锁扣打开,小心翼翼的将里面的东西一件件的取出来。

她细细打量着这几样东西,最后将目光落到一本泛黄的册子上。

“好,就你了!”

萧氏取出册子,翻到某一页,然后拿笔将这一页的内容重新誊抄下来。

抄完后,她将册子又小心翼翼的放回匣子里,锁好,重新塞进暗格里。

将那张纸上的墨迹晾干,萧氏仔细的将纸折好,塞进一个信封里,涂上蜡封。

“阿董,将这封信送到老祖宗手上,记住,一定要交给老祖宗本人。”

萧氏将东西交给董宫女,郑重的叮嘱,“告诉老祖宗,我想让二十四娘回京过年,年后再给二十郎寻一门好亲事!”

第353章 她回来了

日已黄昏,李寿和唐宓回到了李家。

先去榕院给李其琛请了安,依然没有看到萧氏。

倒是遇到了李寿的异母弟弟二十郎李赫。

李赫今年二十一岁,长得很像萧氏,皮肤白皙、五官精致,一身夹棉紫色圆领襕袍,腰间系着玉带,端得是芝兰玉树。

唐宓暗暗点头,李赫虽不及李寿,但长得也不差,约莫在京城贵公子圈子里能排个前几名。

且他的学识也不差,曾拜当朝名士孟淮为师,十五岁便入了国子监。

如果没有李寿,李赫将是李家第四代中最出色的一个。

可惜,没有如果。

李赫一直生活在李寿的阴影下,若是换个心智不坚定的人,没准儿就被压抑得变了态。

而事实上,李赫虽然没有心理扭曲,对李寿却有着天然的敌意,心中最大的愿望便是超过李寿,让老祖、祖父和阿爹知道他李赫也不差!

所以,秦王的拥趸者找上李赫的时候,他没有拒绝。

因为他和萧氏想得一样,只要大梁的皇帝还是郑宥,他李赫便不可能超越李寿。

为了自己能出人头地,能将李寿踩在脚底下,李赫决定追随秦王,让这大梁换个皇帝。

李寿察觉到了李赫的小动作,命人将消息透给了李其琛。

李其琛二十多年没有参与朝政,但政治嗅觉还很灵敏,顿时便知道次子这是在作死。

李其琛对李寿心存愧疚,三个女儿中,他最疼李寿。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不疼爱李赫。

都是自己的骨肉,手心手背,李其琛自然不会眼睁睁看着次子在死路上走到头。

他直接关了李赫的紧闭,任谁求情都不行。

并将李家那比案几还高的先人札记放到李赫房里,言明,不抄完这些东西,决不许出门。

父命不可违,李赫心中再多不愿,面对李其琛的强硬,也只得忍下。

闷头在自己院子里抄书,李赫也就没有参与到秦王的最后疯狂之中,也就没有被庚辰之乱所连累。

如今,终于将厚厚的札记抄完,萧氏又不断的求情,李其琛这才将李赫放了出来。

许是在屋子里闷得久了,李赫的皮肤透着不健康的苍白,人也有些恹恹的。

见了李寿和唐宓,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还是恭敬的行礼:“见过阿兄、阿嫂。”

“嗯。”李寿和李赫素来不亲近,兄弟两个也没什么话说。

略略打了个招呼,李寿便和唐宓离开了榕院。

“你们这一辈是‘敬’字辈,你的名字是圣人取得,所以没有按辈分,为何二十郎也没有按辈分?”

唐宓早就有些好奇了,今天见了李赫,终于问了出来。

“二十郎的名字是前朝戾帝取得。”

李寿淡淡的说道,“萧氏想抬高二十郎的地位,早在尚未怀孕的时候,便求了圣人给自己的孩子赐名。那时戾帝还没有薨逝,便写了个‘赫’字。”

唐宓恍然,难怪呢,在李家一群的“李敬X”中,李寿和李赫的名字太扎眼了。

“不过,在族谱上,我们两个还是加了‘敬’字的。”李寿又补了一句。

唐宓挑了挑眉,没再说什么。

小夫妻相携离去,并没有看到背后那一双幽深的眸子。

从榕院出来,李寿和唐宓又去了百忍堂。

李祐堂不在。

堂内只有柳氏和顾氏婆媳两个。

李寿和唐宓进了屋,背后一片金红色的霞光,愈发映衬的两人宛若璧人。

夫妻间眸光流转,那甜蜜劲儿,刺得柳氏眼皮生疼。

不过她到底人老成精,心里再不满,也不会表露出来。

淡淡的问了亲家是否安好,又嘱咐了唐宓几句管家的事,便将两人打发出去。

两人走出门廊,下了台阶,唐宓耳朵尖,隐约听到柳氏说了句“没出息”。

唐宓扭头去看李寿,眼中满是戏谑。

李寿耸了耸肩,还是那句话,“我有猫儿就足够了,要出息干什么?”

“呸,不要脸。”唐宓娇嗔的啐了他一口。

小夫妻有说有笑的离开了百忍堂,让沿途的丫鬟见了,都忍不住暗自羡慕:十八娘好福气啊,嫁入高门,还有十八郎这般出色的夫君真心疼爱!

……

接下来的日子里,唐宓渐渐理顺了李家的庶务,将所有的事情分管给阿周和阿苏。

有了钱娘子的惨痛教训,“四房”的其它三位管事娘子以及众小管事都老实下来,哪怕面对的是唐宓的陪嫁丫鬟,也不敢耍什么花样。

其实,李家传承千年,事事都有现成的旧例,只需根据具体情况,略加改动即可。

且那些仆妇都是当差多年,什么事该如何处理,她们心中都有数。

当家主母要做的更多的是监管。

而唐宓的两大陪嫁丫鬟便充当了这个角色。

别说,经过几日的实验,阿周和阿苏干得很不错,李家上下有序而平稳的运转着,丝毫不见换了当家主母的纷乱。

唐宓见诸事顺遂,又重新过上了“睡觉睡到自然醒”的美好生活。

每日里吃吃睡睡玩玩,闲暇时候,叫过两个丫鬟来问问家里的事,若一切正常,她还会抱着几本闲书打发时间。

身边还有个事事顺着她、宠着她的夫君,日子过得那叫一个滋润——

她看书时,李寿贡献胸膛给她当肉枕;

她作画时,李寿给她递笔、调颜料;

她睡觉时,呃,李寿陪睡!

一对新婚小夫妻,你侬我侬,每日里丧心病狂的撒狗粮,整个桂院都泛着腻人的粉红泡泡。

只把想给唐宓些苦头吃的柳氏看得喉噎胃疼,百忍堂的气压顿时下降了不少。

顾氏不禁诧异,原来管家还能这么管?!

王氏却欣喜不已,因为李寿真的给李远章寻了个极好的老师,虽不是什么名士,却是个学问扎实、有德行的好先生。

只因着到了年底,诸事繁杂,李寿已经跟那位先生约好了,年后过了正月再带着李远章去拜师!

王氏不知念了多少句佛,心里更是无比感激李寿夫妇,满心想着,定要好好回报两位。

就在王氏想着如何报答李寿和唐宓的时候,忽然听到了一个消息。

她沉着脸,再三确定,“消息属实?”

许妈妈抹着头上的汗,用力点头。

王氏片刻没有犹豫,道:“你去趟桂院,将这件事禀明十八娘。”

李寿已经展示了他的能力,唐宓也将家管得顺顺当当,王氏不再遮掩,直接准备抱大腿了。

许妈妈答应一声,转身便出去了。

王氏望着她的背影,叹道:二十四娘这个不省心的回来了,李家这平静的日子,估计要被打破了……

第354章 出事了

“哦?二十四娘要回来了?”

唐宓穿着家常的小袄,头发松松的梳了个坠马髻,没有戴太多的发钗,只是簪了一只小巧的赤金嵌红宝石的边钗。

她斜倚在隐囊上,手里还拿着一卷书,听完许妈妈的回禀,并没有太在意。

“是的,听说明天就要回来了。”

许妈妈躬身站着,态度很是恭敬,低声说着。

唐宓点了点头,放下书,直起身子,笑道,“多谢阿嫂提点。这几天没见阿嫂,不知阿嫂可还好?阿章和阿枫都可好?”

“好好,都好着呢,多谢十八娘惦记。”许妈妈赶忙道。

“那就好,”唐宓冲着阿苏使了个眼色,“可巧我名下的庄子送了些果子,不值什么,胜在新鲜,正想给阿嫂送去,你今个儿来了,就一事不烦二主,索性由你带回去吧。”

阿苏已经去小厨房提了东西来,是个大大的竹篮,里面放着金桔、苹果等水果。

最让许妈妈惊讶的是,篮子里居然还放了个小小的寒瓜。

要知道这寒瓜只有夏日才有,如今寒冬腊月的,十八娘居然也能弄到。

“奴婢代娘子谢过十八娘。”许妈妈知道唐宓最是大方,自家娘子也愿意跟她交好,是以并没有推辞。

阿周叫了两个小丫鬟,帮许妈妈提着东西送去槐院。

许妈妈出门的时候,正好跟回来的李寿碰了个正着。

“奴婢见过十八郎。”

李寿扫了眼许妈妈身后的两个小丫鬟,以及她们手里抬着的篮子,微微点了点头,“嗯,无须多礼。这几日阿章可还用功?”

许妈妈作为王氏的心腹,自然知道李寿帮自家小郎君找了个名师,心里对李寿也是非常感激。

听他问及李远章的功课,忙回道:“好叫十八郎知道,二郎每日都晨起读书、夜半才眠,我们娘子也每日考校他功课呢。”

“那就好,去吧。”李寿摆了摆手,抬脚便进了自家院子。

“是。”许妈妈目送李寿的背影消失,这才转身往槐院走去。

“阿嫂派人来做什么?”李寿褪去大氅,一屁股坐在了榻上。

唐宓怕他冷,将手炉塞进他怀里,笑道:“没什么,就是提醒我二十四娘要回来了。”

李寿并不意外。

唐宓了然,“你早就知道了?”

李寿喝了几口茶汤,温热的液体滑入食道,让他从内到外都暖暖的。

“嗯,我还知道,是萧氏‘求’了老祖宗,老祖宗开恩,这才让李二十四回京过年。”

“求?”唐宓敏锐的抓住了重点。

李寿笑了,放下茶盅,“没错,就是‘求’。萧氏身边的董宫女亲自去的益康堂,给老祖宗带去了萧氏写的一封信。”

“怎么,这封信有蹊跷?”听李寿这话里的意思,萧氏根本不是“求”,而是威胁了老祖宗。

只是,唐宓想不明白,萧氏手里怎么会有老祖宗的把柄?

李家老祖宗快九十岁的人了,自从二十年前便很少出门,且似他这样的老狐狸,又岂会轻易留有把柄?

李寿默默的点头,表情有些凝重,“我一直有个怀疑,但至今没有证据,或许,我可以从萧氏入手。”

李寿有种预感,萧氏手里一定有什么威胁老祖宗的证据,而这件事,将有可能解开李氏最大的隐秘。

唐宓静静的看着李寿,没有问什么疑问。

她知道,李寿不会瞒她,现在之所以不说,应该是他自己还不确定。

微微叹了口气,唐宓道,“虽然只在李家待了几天,但我总有种奇怪的感觉。说不上来,就是觉得很不舒服。”

李寿将唐宓搂在怀里,下巴搁在她的头顶,低低的说道:“我知道,我也有种不舒服的感觉。放心,我们一定会解开这个谜团。”然后让李家重回正轨。

“嗯,我们一起努力。”唐宓明白李寿的心,知道他有多么想让李氏重现昔日的辉煌。

如今她成了他的妻,成为李家的主母,那么李家便会是他们夫妻的责任。

李寿没说话,轻轻点了下头。

室内非常安静,只有炭火哔哔啵啵的轻响,以及两人的呼吸声。

好一会儿,李寿才故作轻松的说道:“好了,不说这个了。李二十四要回来了,这丫头不是个省心的,估摸会找娘子你的麻烦。娘子,你决定怎么对她?”

唐宓白了他一眼,凉凉的说道:“不过是个不懂事的‘孩子’,我跟她计较什么?”

“娘子,其实她就比你小几个月。”

“哼,痴长年纪,不长脑子,还不如孩子呢。”

似二十四娘这样被宠坏的熊孩子,唐宓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无视。

不懂事也好,任性也罢,她不理总行了吧。

接下来的事实告诉唐宓,不行!

第二天,唐宓还是睡到了自然醒。

夫妻两个一起用了朝食,然后坐在窗边靠着熏笼看书。

不多会儿,阿周和阿苏过来回禀今天的事务。

李家的家务事很多,姻亲遍布京城,红白喜事更是轮番来。

“顾家大娘要出阁了,婚期是后日,已经拟定了礼单。”

阿周恭敬的说道,“奴婢参照旧例,略略添了几样时新的首饰,请娘子过目。”

顾家大娘是顾氏的侄孙女,算起来,是李家比较亲近的姻亲,她出阁,李家的女眷也要过去贺喜、添妆。

阿周说的礼单,只是李家公中的贺礼,中规中矩,基本上按照旧例即可。

不过,除了公中的,隔房女眷还要有单独的表示。

比如顾氏,最是疼爱这个嫡兄所出的嫡长孙女,定会添一份重礼。

就是萧氏,为了亲戚面子,也要添妆。

当然,唐宓是李家未来主母,虽然跟顾家不熟,可看在顾氏的面子上,亦要有所表示。

唐宓看了看钱娘子拟定的礼单,又看了阿周添减的东西,嗯,都合乎规矩,便点头答应了。

用过午饭,唐宓特意去了趟葵院,将礼单给顾氏过目,又悄悄问了王氏和小顾氏,她们都准备送什么礼物。

王氏表示,她给顾家大娘准备了一对金镯子。

小顾氏则说,她给侄女定制了一套金头面。

唔,价值都不算太高,不超过两百贯钱。

唐宓大致有了主意。

下人来回禀顾氏,说太夫人听闻顾家喜事,也给小娘子准备了礼物——一盆罕见的双头牡丹,一茎双花,取夫妻恩爱之意。

顾氏大喜,连忙带儿媳妇,亲去谢了柳氏。

唐宓也跟着一起去了。

柳氏看到唐宓,故作玩笑的说了句,“阿唐,这盆双头牡丹可是极难得的珍品,如今养在花房里,你可要命人给我看好了。”

唐宓心里突突直跳,一种很不好的预感袭来。

果然,到了傍晚,便有人着急忙慌的跑来回禀,“十八娘,不、不好了,出事了……”

第355章 奇迹?

“放肆!”

阿周先站了出来,一声娇喝,“内院之中,大呼小叫的成个什么样子?”

那小丫鬟明显不是桂院的,瞧服饰,应该是个末等的粗使丫头。

她跑得呼哧带喘,头上汗水嘀嗒,脸上满是惊慌。

她听了阿周的训斥,这才猛地住了口,噗通跪倒在廊下,呜咽道:“婢子失礼了,还请十八娘恕罪。”

唐宓坐起身子,将书卷放到一边,扬声道:“好了,到底出了什么事?你仔细说来。”

李寿没有动,依然抱着卷书继续看着,只是他看了半日,一直都没有翻页,两个耳朵竖得直直的。

小丫鬟听到唐宓柔柔的声音,惊慌的心得到了些许舒缓,赶忙说道:“十八娘,不好了,花、花房出事了!”

“花房怎么了?”唐宓没有感到惊讶,反而有种第二只靴子落下来的感觉。

果然,她之前在百忍堂的时候就有种不好的预感,如今预感成了真。

“不知哪个黑心肝的,竟没有关花房的窗子,花房进了寒气,好几盆花都被冻伤了……”

小丫鬟又急又气又怕,一口气将事完。

“一共冻伤了几盆花?”

唐宓依然老神在在,平静的问道:“那盆双头牡丹可还好?”

别的牡丹也就罢了,大不了重新再买一些补上。

可那盆双头牡丹是要给人家的新婚贺礼,后日便要用了。

现买,根本来不及。

“好叫十八娘知道,一共冻伤了七盆,那盆双头牡丹冻得最厉害,花瓣都要掉了。”

小丫鬟一把鼻涕一把泪,她是负责打扫花房的粗使丫鬟,知道太夫人最看重花房,平日里小心翼翼,唯恐哪里出了纰漏。

花房的管事娘子可是说了,里面随便一盆花就买好几个她。

呜呜,这回冻坏了七盆,其中还有后日要送礼的珍品,真是把她卖个几十回也不够赔的啊。

“好了,不要哭了。”

唐宓看小丫鬟哭得可怜,柔声说了句。

嗝~~

唐宓说的温柔,可她毕竟是主子,硬是把小丫鬟吓得不敢再哭,硬生生止住哭声,却忍不住打了个嗝。

唐宓囧:……

小丫鬟更加害怕了,身子颤抖的厉害。

唐宓见她这般,不再跟她说话,而是扭头对阿周道,“你带着几个人去花房,将那几盆冻坏的牡丹搬回来。”

“是,娘子。”

唐宓想了想,又加了一句,“不要惊动太夫人。”

“是,娘子!”

阿周答应一声,带着那个小丫鬟出去了,走到院子里,又叫上几个壮实的粗使婆子,一路朝花房走去。

“娘子,要不我命人再去找一盆双头牡丹?”

李寿放下书,两只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唐宓,表情十分雀跃。

大梁承平日久,渐渐有了富贵奢靡之风。

而牡丹,因为花型雍容华贵,分外受到贵人们的推崇,继而使得种植牡丹成为一种新兴行业。

种植得人多了,牡丹的品种也就百种千样,双头牡丹虽然罕见,却也不是无处寻找。

作为京城的地头蛇,李寿自认为还是有能力帮娘子淘换一盆的。

唐宓笑得调皮,“郎君,莫非你忘了,我阿娘最擅长的是什么?”

用阿玖的话来说,她阿娘的天赋技能是种田,大神级别的。

李寿恍然,“是了,我竟忘了,岳母手下颇有些能人。”

如今市面上的稀罕果子,反季蔬菜,基本上都是出自唐氏田庄。

有时李寿都觉得纳闷,他家岳母大人明明是个世家贵女,可为什么在种田上这么厉害?

当然了,不是唐元贞亲自种田,而是她重视农耕,名下佃农若是有了什么促进种植的新发现,她都会予以重赏。

若是发现什么粮种、新奇作物,她不惜耗费巨资也要买下,然后命人研究种植。

在她的支持和推动下,唐氏田庄发展越来越好,产出的农作物更是成为大梁一绝!

那个什么土豆和玉米,不就是唐元贞的船队在海外寻到的吗?

虽然现在还没有种植成功,但据派去的侍卫回禀,那些土豆在冬日依然长势良好,来年春日,或许能有个大丰收哩。

“我出阁的时候,阿娘也给了我几位擅长农事的老农,还给了一些促进花木生长的农家肥,”

唐宓笑着说道,“那几盆牡丹只是冻伤,没有彻底枯死,应该还能试一试。”

对于阿娘田庄里研制出来的“农家肥”,唐宓可是亲眼见过神效的。

啧啧,干枯得半死的兰花都能被救活,更不用说小小的冻伤了。

“你刚才不让惊动阿婆,”

李寿见唐宓满怀信心,也就不再担心,转而跟唐宓分析这件事,“莫非你怀疑——”这件事跟柳氏有关?

唐宓微微点头,凑到李寿身边,跟他咬耳朵:“阿婆有多重视花房,你不是不知道。如果没有她的默许,怎么可能有人能动手脚?”

就算不是柳氏直接动手,柳氏也故意放了水。

现在唐宓想知道,是那个笨蛋做了柳氏手里的那把刀。

过了没多久,阿周便带着几个人将七盆牡丹都搬了过来。

唐宓命她们将牡丹搬进西厢房,然后又让人去库房,取来一匣子花土。

李寿看得目瞪口呆,“娘子,你、你的嫁妆里还有这个?”他以为猫儿所说的“农家肥”在庄子里,没想到居然都放到了嫁妆箱子里。

唐宓不好意思的笑了,“其实我也想在咱们院子里建个小花房,种些花草果木,阿娘知道了,便特意给我准备了一些。“

原本她是想等过了年,有了空闲,再找匠人建个花房的。

李寿佩服的竖起大拇指,由衷的说了句,“岳母果然疼爱猫儿。”

若不是将女儿疼到骨子里,又岂会将女儿随便的一句话记在心上,还费心的准备东西?

唐宓笑弯了眼睛,脸上全是甜蜜,“是啊,阿爹和阿娘最疼我了。”

她还没说呢,她家阿爹听说她要建花房,居然许下重金,激励自家玻璃工坊的活计研制大片玻璃,好给她的花房全都换上玻璃窗。

是的,这年头已经有了玻璃,不过受工艺影响,只能生产小块的、或是些小玩意儿,且质地不是很结实,根本不能镶到大面积的窗框上。

夫妻两个一边闲话,一边来到西厢房。

唐宓命人将花土撒到牡丹花盆里,然后直接浇上水。

“这就可以了?”李寿表示怀疑。

唐宓神秘一笑,“可不可以,咱们明天再来看。”

让你亲眼看看什么是“奇迹”!

第356章 戏精

榕院。

“阿爹,阿娘,儿回来了!”

李二十四娘,闺名李敬薇,穿着半旧不新的袄裙,身形消瘦,小脸恓惶,用从未有过的姿态给李其琛夫妇行礼。

“阿薇?”

看到一向娇纵任性的女儿,忽然变得这般规矩守礼,李其琛很是意外。

再看到她有些晃荡的袄裙,以及她明显小了一圈的脸,李其琛的心一阵阵的疼。

这个女儿虽然被萧氏惯的有些横冲直闯,可到底是他唯一的女儿。

且李敬薇蛮横归蛮横,在李其琛面前却是个活泼可爱有点小脾气的小娘子。

熊孩子忽然变得懂事了,家长固然欣慰,可疼爱子女的父母们又会心疼——哎呀我的宝贝女儿啊,到底经历了什么,竟变成这个样子?

萧氏的眼眸中却闪过一抹亮光,心里暗道:不错,二十四娘总算没有辜负了她的教导。这幅模样,她就不信李其琛会不心疼。

李其琛当然心疼,冲着李敬薇招招手,“快起来,到阿爹这边来。”

“阿爹~~”李敬薇听到李其琛温柔的声音,脸上的忐忑瞬间消失不见,激动得眼泪夺眶而出。

她没有立刻起来,而是怯生生的问了句:“阿爹,您、您不恼我了?”

李其琛想到李敬薇之前做的事,神情微微怔愣了一下,很快又恢复过来。

他叹了口气,沉声道:“你可知道错了?”

都是至亲骨肉,李其琛最大的希望,就是三个儿女能够相亲相爱。

哪怕做不到亲如同胞,好歹也不要像仇人那般相互算计。

李敬薇低着头,垂下的眼睑遮住眼底的愤恨,她抽搭的说道:“阿爹,我错了!”不该在没有十足把握的时候就动手。

结果,赔了夫人又折兵!

李其琛满意的点点头,笑道:“好、好,知道错就好。”

毕竟二十四娘还小,以后改正了,大家还是一家人!

李敬薇又怯怯的看向萧氏,“阿娘,我真的知道错了,您原谅我吧!”

萧氏心里疼得不行,脸上却还有做出严肃的模样,“真的知道错了?”女儿最大的错,就是投生她的肚子里啊。

唉,都怪她,处境尴尬,生生连累了乖女儿。

李敬薇用力点头,她年纪小,脸上还带着明显的稚嫩,那乖巧的小模样,李其琛和萧氏都喜欢不已。

李其琛甚至还帮着女儿求情,“娘子,阿薇已经知道错了,你就让她起来吧。”

他全然忘了,之前自己生李敬薇的气,直接将她送去了庄子。而萧氏才是那个死命求情的人。

萧氏听李其琛这么说了,悬着的心才彻底放下来。

她知道,李其琛对女儿的失望与不喜已经过去了,如今的李其琛又是那个疼爱女儿的好父亲。

萧氏暗自满意,却没有表露出来,冷声道,“这次且饶了你,若再有下次——”

“阿娘,不会了,我再也不会了。”下次动手前,她一定做足充分的准备,决不让自己陷入如此艰难的境地。

李敬薇掩在袖子里的手攥成了拳头,长长的指甲刺入掌心,刺得她生疼。

“起来吧。”

萧氏终于开了口。

董宫女一个箭步冲上去,将李敬薇扶了起来。

“多谢阿爹,阿娘!”李敬薇乖乖的道谢,看向李其琛夫妇的眼神满是孺慕。

李其琛看着女儿消瘦的模样,心疼的说道:“怎么瘦了这么多?娘子,要不请个大夫来给阿薇瞧瞧吧。”

庄子清苦,阿薇自幼娇生惯养,别落下什么隐疾。

萧氏道:“还是郎君想得周到,明天我便命人去请大夫。不过,阿薇,在这之前,你是不是还有件事要做?”

萧氏一边说,一边冲着李敬薇使眼色。

李敬薇心里那个恨啊,可又不得不按照母亲事前教给她的话去做。

只见她满脸羞愧,低声道:“我、我还应该去给阿兄、阿嫂赔礼道歉。”

李其琛一怔。

李敬薇抬起头,因为脸瘦了,显得她一双眼睛格外大。

只见她眨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睛,满是愧疚的说道:“虽然那时阿嫂还没有进门,可毕竟跟阿兄订了亲,我、我不该误信萧五娘的话,去、去针对阿嫂。阿爹,如今阿嫂进了李家门,我们便是一家人,只希望阿嫂大人大量,能够原谅我。如此,咱们一家才能和和美美的过日子。”

不得不说,萧氏还是非常了解李其琛的。

一下子就抓住了他的命门——李其琛不求居高位、不求扬名四海,只愿家庭和睦、儿女康健顺遂。

果然,李其琛欣慰的直点头,“好,好,我的阿薇终于懂事了!”

就在李其琛满意的目光中,萧氏亲自带着李敬薇去了桂院。

唐宓和李寿用罢暮食,正相对而坐的打双陆。

黑白棋子交错,战况很是激烈。

“娘子(即萧氏)、二十四娘来了。”门外廊下的小丫鬟通传道。

唐宓捏着棋子的手顿了下,抬头去看李寿:她们来做什么?

李寿也有些意外,冲着唐宓耸了耸肩:不知道,且看看吧!

唐宓和李寿将棋子收起来,起身,亲自到门口相迎。

“娘子,您怎么来了?”

唐宓对萧氏十分客气,仿佛见礼那日的尴尬不存在,“如果有什么事,您只管命人吩咐一声就好。”

萧氏笑得端庄而温柔,好似慈爱的长辈,“没什么要紧事。”

说着,她一指李敬薇,“这不,二十四娘回来了,她想给你赔个礼。”

唐宓挑眉,不着痕迹的打量着李敬薇。

虽然两人有了过节,但唐宓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个便宜小姑子。

只是,眼前这人,似乎跟传说当中的不太一样啊。

李寿也不禁看向李敬薇,咦,这丫头怎么变成这幅模样了?

从来注重吃穿用度的娇娇小娘子,居然穿着一身旧衣。

还有,这缩手缩脚如同鹌鹑一样的人,是他那个娇蛮的异母妹子?

“阿兄,阿嫂,我错了,我不该误信外人的话,误会阿嫂,一气之下做了错事。”

李敬薇一双大眼看着唐宓和李寿,那恳切的表情,悔恨的模样,活脱脱一个冲动做了错事、事后又后悔不迭的天真小娘子。

唐宓定定的看了李敬薇良久,方在心里暗叹一句:真真是人生如戏,全靠演技啊。

这李家大宅里,果然遍地人才,连传说当中最直肠子的李二十四娘也是个戏精哩……

第357章 第一回合

李敬薇是戏精,唐宓更不是白给的。

见她“诚心”悔过,唐宓绝美的小脸上露出惊喜、释然,以及不合乎她年纪的欣慰。

“阿薇这是说的什么话?都是自家骨肉,理当互相包容,且我又是你大嫂,更该好好爱护你。”

唐宓一番话说得那叫一个发自肺腑,就差热泪盈眶了。

萧氏和李敬薇却看得好不心塞,唐氏这一副“我是长嫂,我不跟不懂事的熊小姑一般见识”的模样是什么意思?

李寿没有任何表情,心里的小人已经笑得直打跌。

“多、多谢大嫂。”李敬薇到底演技没有修炼到家,故作可怜的小脸上闪过一阵阵的阴郁。

萧氏怕女儿破功,赶忙道:“阿薇,你阿嫂大度,原谅了你这次,下次可切莫冲动行事了。”

李敬薇顶着一张便秘的脸,僵硬的点了点头,“儿知道了。”

道歉完毕,唐宓又给李敬薇补了一份见面礼,与李敬菲她们一样,都是个精致的小荷包,荷包里放着白玉雕琢的生肖动物。

“对了,阿唐,我不是个注重那些繁文缛节的人,你不必每日来桂院请安,只需初一十五过来即可。”

萧氏领着李敬薇离开桂院前,笑盈盈的说了一句。

唐宓心里咯噔一下,萧氏,果然不是个好相与的啊。

她说这话,分明就是在责怪唐宓没有按规矩去给婆母晨昏定省。

继婆母也是婆母。

萧氏被禁足了,可并没有被限制不许见客。

唐宓身为儿媳妇,过门快半个月了,居然一次都没有给婆母请过安。

这事说破大天,都是唐宓失礼。

李寿蹙眉,正欲帮唐宓解围。

不想唐宓笑道,“还是娘子体恤我,不过,身为晚辈,给长辈请安是理所当然的。这些日子因为我管家,去榕院的时候比较早,那时院门还没有开,我怕打扰父亲、娘子休息,便没有让人叫门,待处理完家务后,已经是中午时分,又要去百忍堂服侍阿婆,所以就——”

唐宓无奈的摊了摊手,那委屈的模样,让萧氏一阵气闷。

揭人不揭短啊,唐氏这话听着像是在解释,实则确实红果果的炫耀:我管家,我忙啊,实在没工夫给你这个便宜婆婆请安。

而你这个婆婆,名为唐家第二主母,却连个管家权都摸不到,啧啧~~

饶是萧氏忍气功夫到家,也被唐宓气得双手微微颤抖。

良久,她方硬挤出一丝笑,“哦,阿唐来过了?我竟不知道呢,院门的那些婆子真是该死,竟让阿唐站在外面。”

噢,你说来过就来过了啊,谁能证明。

“许是我去的太早了,看守院门的婆子都还没起呢。府内巡夜的婆子说,素日榕院都是卯正两刻才开门。”

唐宓说得风淡云轻,想要证人,不巧,她还真有。

回到李家这些天,去议事堂处理家务前,她会先去榕院门口晃一圈。

萧氏从未管过家,李其琛又没有官身,不必上朝理政,所以榕院开门的时间有些晚。

唐宓早早就让阿韩打探清楚,所以故意早早去榕院附近溜达,如愿的碰到巡夜婆子,她才返回议事堂。

所幸桂院距离榕院并不远,唐宓步行的话,来回用不了两刻钟。

而那几个巡夜婆子都是资深八卦爱好者,不用半日的功夫,李家上下便都知道唐宓每日一早便去榕院请安,奈何榕院不开门,唐宓只得无功而返。

所以,唐宓没有真正的给萧氏请过安,府里却没有半个人指摘她。

反倒觉得她可怜,管家已经够累了,每日还要早起给婆母请安,结果婆母还不领情,整天给她吃闭门羹。

萧氏听了这话,顿时脸色都变了。

唐氏,她、她竟然这般陷害自己?!

因着不管家,且处境尴尬,萧氏并不十分受李家仆妇的敬畏,所以也就没人主动给她报信。

而那些天,她被禁足,院内的丫鬟婆子也都小心翼翼,轻易不敢四处打探消息,对这件事,居然丝毫不知情。

萧氏可以想象,在那些仆妇口中,她这个婆婆有多刻薄,明明只是个名不正言不顺的继婆婆,居然还好意思摆婆婆的谱儿,磋磨人家正经的当家主母。

这、这……若是传出去,她的名声可就真不能要了。

萧氏用力攥紧拳头,手指节捏得咯咯作响。

极力忍下满腔的怒火,萧氏恨声道:“那些婆子也太放肆了,居然敢慢待十八娘!”

这事必须有人背锅,而那些看门的婆子无异于最佳选择。

“阿唐你放心,我定会好生处置那些婆子。”萧氏忍着恨意,慈爱的看向唐宓,轻声道:“你这孩子,受了这般委屈也不告诉我。”

你丫悄悄的来,还不让叫门,我特娘的怎么知道你来给我请安了?

唐宓仿佛没有看到萧氏几近扭曲的面庞,十分受教的点头,“娘子说的是,是我想左了。以后我会遵从娘子的吩咐,不会再让娘子操心了。”

对了,刚才萧氏说什么来着?只让她初一十五去榕院?

唐宓表示,这个可以有!

反正不是正经婆婆,做做样子也就行了。

若是有人非议,唐宓也有现成的理由,长辈这么要求的,难道她还能忤逆不成?

萧氏又被噎了一下,腔子里好似塞了个硬块,吐不出来又咽不下去。

“嗯,你明白就好。”萧氏不想跟唐宓说话了,若是再说下去,她非被气得吐血!

领上女儿,萧氏快步走出了桂院,那模样,仿佛背后有恶狗追撵。

唐宓和李寿亲自将人送到了院外,站在院门口目送萧氏离去,那“恭敬”的模样,落在路过的丫鬟婆子眼中,又是一阵热议。

“阿娘,唐氏居然敢算计您?”

李敬薇到底没有太蠢,走出桂院,她也明白过来了。继而愤愤的低吼道。

“喊什么?唯恐别人不知道?”

萧氏心情不好,说话的口气也好不到哪里。

她真是没想到,那唐氏看着与世无争、温柔娴静,内里确实这般刁钻、恶毒。

过去她只当唐氏是躲在李寿羽翼下的娇娇白莲花,现在看来,唐氏哪里是什么小白花,分明就是带刺的玫瑰……

第358章 第二回合

萧氏转头看了眼身后的桂院,浅浅的夜色中,只有一个暗色的轮廓。

不过,萧氏还是在那轮廓中找到了两个站立的人影。

她眼底闪过一抹寒意,然后转回头,低声对李敬薇说:“阿薇,急着,以后不要轻易招惹唐氏。”

过去萧氏只当唐宓是个死读书的书呆子,不食人间烟火,但现在看来,这人争斗起来,也是个厉害角色。

萧氏觉得自己都未必是唐氏的对手,这不,她刚才不就输了一个回合嘛。

自己对上唐氏尚且都要输,就更不用说心思单纯、性子爽直的女儿了。

李敬薇紧抿着唇,并没有开口,眼里满是不甘与愤恨。

萧氏暗暗叹了口气,脸上却一副严肃的表情,“不要再去想郑二郎了。我告诉你,只要我还活着,我就决不许你跟那对母子有什么牵扯。”

萧氏看来,安乐侯是个糊涂的,萧贵妃则是被权利冲昏了头脑,而二皇子郑烨更是个空有野心、毫无城府的蠢材。

萧氏跟这些人做切割还来不及,哪里肯让唯一的女儿跟郑二郎扯上关系?

“阿娘~~”李敬薇不忿的跺了跺脚,“他哪里不好?出身、学识、相貌,样样都出挑,我——”

“他再出色,也与你无关。阿薇,我最后一次跟你说,这事儿没得商量。你若再执迷不悟,就不要唤我‘阿娘’。”萧氏的态度近乎冷酷。

李敬薇的眼睛都红了,用力咬着下唇,与萧氏对视良久,忽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然后,不管任何人的呼唤,李敬薇一个人往榕院跑去。

“二十四娘,二十四娘,你慢些啊。”

董宫女急得不行,迭声在后面喊着。

李敬薇哪里听得进去,一溜烟就跑没了影儿。

董宫女又看向萧氏,低声劝着,“公主,二十四娘还小呢,您有什么话,慢慢跟她说啊。”

这么强硬、这般冷酷,娇宠惯了的二十四娘如何能受得了?

萧氏表情没有任何缓和,用冷得出奇的语调说道:“阿董,她快十五岁了,不是孩子了,有些事,我不能再纵着她了。”

唐宓只比女儿大一岁,看看唐宓是个什么样子,再看看女儿——

唉,萧氏就算是李敬薇的亲娘,也要无奈的叹口气。

董宫女嘴唇蠕动,神情挣扎,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

次日,天还有些黑。

四下里静寂无声,唯有巡夜的婆子提着灯笼轻轻走过,踩在青石地板上,发出细微的响动。

忽然,几个巡夜婆子发现,一向大门紧闭的榕院竟早早的开了门,且院子里灯光明亮,在一片暗色中,整个院落显得分外耀眼。

“咦?这才寅正三刻吧,怎么榕院就开门了?”

婆子甲提着灯笼,特意举到眼前招了招前方院门上的匾额:没错,这里确实是榕院。

“是啊,这么早就开门,莫不是有什么事?”

婆子乙也有些好奇,作为李家仆役中的八卦爱好者,她的消息还是颇为灵通的,“等等,我听说二十四娘回来了,娘子(即萧氏)的禁足令也取消了,莫非——”

“哎哎,你们看,那边好像有人过来了。”

婆子丙耳朵尖,听到不远处有响动,循声望过去,却发现一队人正提着灯笼往这边走来。

“快,快避开,那边好像是十八娘。”

婆子甲眼神不错,隔着一百多步远,竟认出了打头提灯笼的是桂院的粗使婆子。

其它几个婆子闻言,纷纷退让开来。

这时,那队人已经走到近前。

正中站在的不是唐宓又是哪个?

几个婆子纷纷行礼,“见过十八娘。”

唐宓站住脚步,抬眼看了看几个婆子,微微一笑,道:“免礼。这寒冬腊月的,几位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职责所在。”

几个婆子忙低声回话,她们的态度很是恭敬。

不恭敬不行啊,没听说十八娘连钱娘子都收拾了嘛。

唐宓点了一下头,抬脚进了榕院。

几个婆子躬身相送,低垂的眼眸中满是八卦的炙热。

——嘿,瞧见了吗,十八娘进了榕院!

——她是来给萧娘子请安的吗?

——之前十八娘不知只在门口转一圈就走人吗,今天怎么——

——哈,有好戏看了!

几个婆子眼神乱飞,恨不能跟着唐宓进去,以便能近距离围观。

只可惜,她们的理智告诉她们,还是继续巡夜为妙。

榕院,正房。

萧氏早早就起来了,她起身的动作不小,直接惊动了睡在身边的李其琛。

“娘子,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

李其琛坐起身子,定了定神,看了眼沙漏,不禁扶着额头问道。

“郎君,我吵醒你了?”萧氏略带歉疚的说道。

她动作却没有停,嘴里解释着,“今天阿唐要来给我请安,这可是她过门后第一次给我请安呢,我可不能慢待了。”

萧氏的语气带着欣喜与激动,甚至有点儿受宠若惊。

那卑微的笑容,让李其琛莫名的感到心酸与心疼。

“唐氏过门快半个月了,第一次来给你请安?她、她——”竟轻慢萧氏至此?

李寿对萧氏不敬,李其琛碍于心中的愧疚,不忍苛责。

但唐氏——

李其琛心中竟生出了几分对唐宓的不满。

萧氏赶忙解释,“不不,不是这样的。唐氏因为要管家,每次来榕院的时候都非常早,那时咱们榕院还没有开门,所以她就无法给我见礼了。这怪唐氏,她管家已经很辛苦了,我,左右又没什么事,何必跟她太过计较?”

李其琛眉间的疙瘩更大了:唐氏竟这般托大?管家?管家又怎么了,怎么能让长辈迁就她一个晚辈?

萧氏再如何,也是他李其琛的妻子,是唐氏名分上的婆母。

唐氏必须尊敬萧氏!

萧氏偷眼看了看李其琛的表情,心中暗暗满意。

“好了,我不跟郎君说了,唐氏就要来了,第一次见礼,我可不能让儿媳妇等我!”

萧氏嘴里这么说着,动作却放慢了。

“她是晚辈,等等你又如何?”

李其琛语气不是很好,伸手拉住萧氏的手,“娘子,你别急,慢慢来。”

唐宓抱着手炉站在廊下,淡淡的看着面前的董宫女,“哦?娘子还没起?”

第359章 第三回合

足足等了两刻钟,唐宓才被请进正房。

一进门,便有一股热浪袭来,熏得唐宓的脸一下子就红了。

刚才她在门外等了这些时间,身上倒不是太冷,就是脸被寒风吹得厉害。

这回再让热气一熏,脸上竟有点痒痒的。

不过,唐宓并没有在意这些,而是不着痕迹的打量了一下四周。

咦,怎么李其琛也在座?

目光又扫过萧氏,唐宓敏锐的发现她的眉眼间带着一丝笑意。

唐宓的心咯噔一下提了起来,整个人都处于戒备状态。

昨天萧氏离开后,唐宓就猜到她今天可能会出招,毕竟在昨天的交手中,萧氏连连失利。

而据唐宓了解,萧氏是个骄傲的人,断不会允许自己有这样的挫败。

再加上萧氏想在李家立足,想给自己的一双儿女寻个好亲事,就必须硬起腰杆子。

唐宓,便是萧氏重新树立威信的靶子。

为此,她不惜在李其琛面前演戏,以便请他来给自己撑腰。

还是那句话,男人的态度决定了女人在家里的地位!

萧氏骨子里再骄傲,再不想靠别人,在残酷的现实面前,她也不得不弯腰。

但,眼看着李其琛站在了她身后,而唐宓一副“拘谨”的模样,萧氏忽然发现,似乎弯腰也没什么不好。

“阿唐来了?”

萧氏故作歉意的说道,“我不是说了嘛,我不是重视繁文缛节的人,你管家忙,每个月初一十五来给我请个安就可以。不必每日都来。”

她一边说着,一边偷眼去瞄李其琛。

果然,李其琛听了这话,英挺的剑眉便有些纠结。

嗯?周遭的空气似乎有些不太对。

唐宓对善恶有着天生的直觉,她几乎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屋内有人情绪波动比较大。

美丽的杏眼微微转动,最后定格在李其琛身上。

唐宓没有接萧氏的话茬,而是恭敬的向两人行礼,“儿请父亲安,请娘子安。”

娘子?

那日见礼的时候,唐宓也是这般唤萧氏的,当时李其琛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

但此刻,许是有了先入为主的偏见,李其琛分外觉得刺耳——这唐氏果然没把阿萧这个婆母放在眼里啊,竟是连一声“阿家”都不肯叫。

李其琛脸色一沉,正欲开口“提醒”。

唐宓抢先道,“郎君原本也想来给父亲、娘子请安,偏巧昨日是他最后一天假,今天一早他便去上朝了。所以未能来给二老请安,还请父亲、娘子不要见怪。”

提到李寿,李其琛宛若被扎了一针的气球,满腹的火气嗞嗞嗞的跑没了。

右手拢在唇上,李其琛干咳了一声,讪讪的说:“嗯、嗯,政务要紧,阿寿理当如此,我们不会怪他。”

萧氏眼底闪过一抹失望,更多的则是对李寿的怨恨。

她就知道,只要一涉及李寿,李其琛就没了做父亲的威严,更不用说行使父亲的权利了。

唐宓双手叠放在身前,端着娴静的笑容,就那么站着。

经过这一遭,她已经摸清了公爹的脉搏。

不错,没想到二九兄还有这么大的作用,人不到场,照样能帮她解决问题。

萧氏不甘心就这么放过唐宓,忙笑着说道:“郎君说的没错,大郎切不可为了那些个规矩就误了大事。若真是如此,慢说郎君操心,就是我这个做母亲的也不落忍啊。”

萧氏特意点出了“规矩”、“母亲”两个词。

李其琛听了这话,刚刚缓和的表情又阴沉下来。

阿寿是平西侯,又担负要职,没办法顾及家里,有情可原。

可唐氏呢,她一个内宅妇人,又没甚要紧事,居然还不能日日来给婆母请安?

不像话,太不像话了。

唐宓再次感受到了空气中流动的不和谐因子,内心的小人忍不住扶额:她这位公爹也太容易被人左右了吧?

难怪平阳婆母会说他耳根子软、没有主见呢!

萧氏作为李其琛的第二个枕边人,对他也十分了解。

清晰的感觉到李其琛散发出来的不满,萧氏的嘴角忍不住上扬。

她仍嫌不够,决定再加一把火,“就是阿唐,也不必每日前来。我精神不好,不能帮阿家料理家务,你帮着管家,也算是替我尽了孝。”

萧氏再一次提及管家一事。

李其琛更加觉得对不住萧氏,萧氏身为榕院名正言顺的女主人,却不能管家。

表面上是萧氏前朝公主的身份太过尴尬,为了避免麻烦,萧氏主动放弃了管家权。

事实上呢,何尝不是他这个做夫君的太无能,根本不能帮萧氏撑腰?

什么,你说萧氏出去交际可能会得罪那些跟前朝有仇的勋贵权臣?

李其琛冷笑,如果他的官职够高,高到连那些勋贵权臣都忌惮,又何来“得罪”一说?

同为前朝公主,萧氏在李家小心翼翼、如履薄冰;而萧贵妃,却前呼后拥、恣意张扬。

为什么?

还不是因为萧贵妃背后站着的是圣人!

李其琛不是不明白这些道理,他只是逃避。

郑家也没有堵死他做官的道路,他只是放不下自己那可笑的自尊。

浑浑噩噩了二十多年,结果便是他成了李家的透明人,而他的娘子也无法挺起腰杆做人。

想到这些,李其琛的表情更加冷峻了。

唐宓又察觉到了,抢在李其琛开口前,赶忙说道:“娘子体恤我管家辛苦,我却不能不孝敬长辈。晨昏定省,是为人晚辈该做的。对了,娘子,今天腊月十八了,家里该掸尘清扫了,您这边可有什么吩咐?”

今天可不是初一十五,她唐宓不是一样来了?

李其琛听了这话,刚刚被萧氏激起的怒火渐渐平息了些。

看向唐宓的目光也不再冷冷的,嗯,大郎媳妇还不错,没有失了规矩。

常言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李其琛接连两次被唐宓灭了火,再生气也有限了。

他缓缓点了点头,对唐宓道:“阿唐,你说的很不错,为人子女自当孝敬长辈。”

萧氏见状,心里那个恨啊。她还以为今天能让李其琛训斥唐宓两句,好好打压一下唐氏的威风。

没想到,唐宓这臭丫头竟狡猾如斯!

董宫女感觉气氛不太对,赶忙上前来打圆场,“公主,小厨房送来了燕窝粥——”

董宫女的话还没说完,唐宓就敛去笑容,一脸严肃的问道:“公主?”

第360章 小袁姨娘

萧氏看到唐宓变了脸色,顿时意识到不好。

董宫女“公主”、“公主”的叫习惯了,她也听习惯了。

虽然有时觉得这样不对,可内心深处,她还是没有忘却自己公主的身份。

所以,也就纵容了董宫女以及她的几个贴身宫女。

没想到,习惯成了自然,董宫女当着外人竟也这般叫她。

不等萧氏训斥,唐宓抢先开了口。

“公主?”只听唐宓正色道,“父亲,娘子,请恕晚辈失礼,但这声‘公主’实在不应该,为了家族、为了二十郎和二十四娘,我也要多嘴说上一句。”

李其琛与萧氏成亲二十多年,也早已习惯了“公主”的称谓。

平日里听董宫女和几个宫女这般说话,李其琛也没觉得哪里不对,顶多是自己将“公主”换成了“娘子”。

这会儿见唐宓这般郑重的提出来,李其琛才忽然发觉:噫,好像确实不太对!

“前朝已经覆灭,如今是大梁王朝,”

唐宓义正词严的说着,“董宫女这样,莫不是心怀前朝、对大梁不满?”

董宫女也发觉自己失言了,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只是她还没开口谢罪,唐宓又抢着开了口,“是,我知道董宫女是多年习惯,一时改不了口。”

唐宓一边说,一边瞥了李其琛一眼,“另外,董宫女觉得在自家人面前,没必要太过计较。”

自家人?

萧氏听了这三个字,好想吐血,喵了个咪的,谁跟你是自家人。

唐宓成功呕到了萧氏,心情很是愉悦。

且她发现了,当她刻意将萧氏划为“自家人”范围内时,李其琛周遭的气场都十分平和。

唐宓决定再接再厉,“我也确实不会计较这些,可问题是,一旦习惯养成,就很容易出错。若是在人前,董宫女再习惯的脱口唤一声‘公主’,那娘子的处境就艰难了。外人定不会觉得是董宫女失言,只会认为是娘子刻意纵容,继而怀疑娘子对大梁心存不满。如此,娘子将会陷入危险之中,而李家,也要被御史弹劾、被圣人苛责!”

唐宓说得那叫一个忠言逆耳、大义凛然,只把李其琛听得连连点头。

刚刚他还觉得唐宓是小题大做,故意为难董宫女乃至萧氏,听了唐宓的这番话后,又觉得自己是误会唐宓了。

唔,这唐氏,倒是个识大体的人啊。不愧是十八郎看重的人,确实不错。

萧氏却觉得分外刺耳,明明心里恨唐宓恨得不行,却还要做出感激的模样,“阿唐,多亏你提醒。唉,正如你所说,阿董唤了几十年习惯了,我也是多年不出门,竟忘了让她改口——”

董宫女这边已经磕头如捣蒜,白皙的额头重重的磕在青石地板上,没几下就磕得一片青紫。

她嘴里不住的说着,“都是奴婢失言,险些酿成大祸,还请郎君、娘子、十八娘恕罪!”

萧氏用力掐着掌心,丝丝疼痛,提醒她保持理智。

借着董宫女打自己的脸,好个唐氏,够狠!

唐宓冷眼看着,等董宫女的额头见了血,这才故作不好意思的叹道:“唉,我也是为了家族,这才多了一句嘴。还请父亲、娘子不要怪我。”

董宫女形容狼狈,慢说萧氏看得心疼,就是与董宫女相处了二十多年的李其琛见了,也有些不忍心。

直觉唐宓是不是太狠心了,她完全可以提醒阿董一声,让她以后改了也就是了,何必这般咄咄逼人?

唐宓扫了李其琛一眼,立时猜到了这位便宜公爹的想法。

暗自摇头的同时,又无比庆幸:幸好二九兄不像他爹,否则,这样一个耳根子软、容易被人左右的男人,她唐宓真是生受不起!

心里想着,唐宓嘴上也不停,“十八郎年纪轻轻就身居高位,朝中不知多少双眼睛看着,切不可行差踏错半步。咱们是一家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父亲、娘子,您二老说是也不是?”

唐宓说这话,根本就是睁眼说瞎话。

世人谁不知道李寿是当今圣人的宝贝外甥,慢说是个跟李寿毫无关系的继母失言了,就算是李寿本人亲自作妖,圣人也不会苛责于他。

偏偏她这话说得冠冕堂皇,就算是萧氏也不能反驳。

萧氏总不能当着李其琛的面儿,说:谁跟你是一家人?谁和你共荣辱?

李其琛最喜欢听这样的话,且又关于最心爱的儿子十八郎,再小心都不为过。

他点点头,“阿唐说的是。”

接着又扭头去看萧氏,“娘子,以后定要注意!”别给他的十八郎惹祸啊。

萧氏只觉得嗓子眼儿一阵腥甜,却还要强打笑脸,“是,我知道了。”

唐宓VS萧氏,第三回合,唐宓完胜!

出了榕院,唐宓也没有去议事堂,直接回卧室补眠。

又睡了一个多时辰,外面天光大亮,唐宓才悠悠转醒。

喝了一碗温热的蜂糖水,洗漱净面梳妆。

阿方领着几个小丫鬟,提着食盒走了进来。

唐宓回到李家后,并没有用大厨房的饭,而是回禀了柳氏,自己在桂院收拾了个小厨房。

她有钱、有人,又有唐氏农庄配送的果蔬肉蛋,小厨房的饭食,做得比大厨房还要讲究、可口。

几碟新鲜的小菜,四个小巧的南瓜卷儿,一碗糯糯的粳米粥,唐宓吃得很是舒坦。

用完饭,漱了口,唐宓照例来到南窗下窝着。

靠在暖暖的熏笼上,手里捧着一卷书,明媚的阳光照射进来,熏得人都有些醉了。

紫铜博山炉里香烟袅袅,室内一片安静,真真一幅现世安稳、岁月静好的美好画卷。

但,没多久,便有人打破了这份美好。

阿韩一脸怪异的走了进来。

唐宓听到声音,抬起头,看向阿韩,“怎么了?一副见到鬼的模样?”

阿韩被自家娘子调戏,圆圆的小脸有点囧,“娘子——”

唐宓放下书,笑道:“又有什么新鲜事?说来听听吧。”

说着,唐宓拍了拍身侧的矮榻,示意阿韩坐下来说。

阿韩颠颠的跑过来,一屁股坐在了矮榻前的鼓墩上,急急的说:“娘子,我给您说啊,小袁姨娘——”

唐宓抬起一只手,“等等,你说谁?”

第261章 轻松应对

小袁姨娘是李敬轩的妾,平日里深居简出,并不十分招摇。

唐宓嫁入李家十来天,还从未跟她打过照面。

唐宓也不想。

毕竟身份不一样,唐宓一个嫡妻,实在没有必要跟个妾来往密切。

另一个,不提与王氏的天然嫡妻同盟,单单是王氏的行事风格,唐宓就很是欣赏。

所以,她更加不会与小袁氏亲近。

“是啊,就是槐院的小袁姨娘,”

阿韩憨憨的点头,圆圆的眼睛里却闪着精光,“方才小袁姨娘的丫鬟寻我说话,拐弯抹角的说她家姨娘有个庄子,庄子上养了几个养花的匠人,培育的牡丹很不错——”

她还没说完,唐宓便一脸了然,“你不会告诉我,小袁姨娘手中有一盆双头牡丹吧?”

阿韩乖乖的点头,“确实有一盆。那小丫鬟说,小袁姨娘庄子上养的双头牡丹,跟太夫人养的那一盆十分相似。”

听到这里,唐宓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扯了扯嘴角,“得,罪魁祸首自己冒出来了!”

据唐氏推测,约莫是小袁氏也想讨好自己,可惜找不到讨好的地方。人家发挥有困难要上、没有困难制造困难也要上的精神,硬是自己给唐宓弄了个麻烦,然后再好心帮忙解决。

如此,唐宓就不得不承了小袁氏一个大大的人情。

不能说小袁氏的这个办法不好,如果唐宓没有唐元贞给的“农家肥”,面对小袁氏的“援手”,哪怕唐宓心里猜到可能是小袁氏的手笔,为了解决当前的难题,她只能捏着鼻子接了小袁氏的人情。

毕竟,那盆双头牡丹到底是不是小袁氏损坏的,唐宓只是怀疑。而用了人家的牡丹来摆脱困境,却是实打实的。

阿韩也不笨,也猜到了小袁氏的目的,圆圆的脸上露出不屑,“她这是把人都当傻子了呢。那丫鬟话里有话的说什么他们大郎(即李远文)聪明,书读得好,只可惜家学环境太差,根本不能好好读书。”

唐宓皱眉,手指轻轻摩挲着衣带上的绣纹,暗忖:小袁氏不声不响,耳目却这般灵敏。

十八郎刚刚给李远章寻了个先生,还没有正式拜师呢,小袁氏那边就得到了消息。

看来,小袁氏根本不像她表现得那般与世无争、规矩老实啊。

什么,你说小袁姨娘并不知道王氏的事,一切都只是巧合?

唐宓冷笑,从小她阿娘就告诉她:世上就没有绝对的巧合,更多的是人为!

“你怎么跟那丫鬟说得?”

唐宓虽然不需要小袁氏的帮忙,但却不想这么早暴露。

明日顾家大娘出阁,今天下午李家才会将礼物送过去,在这以前,还有大半天的功夫,唐宓不想再出任何纰漏。

阿韩狡黠的一笑,道:“婢子闻言,很是惊喜,直说‘真是太好了,我家娘子亦是爱牡丹之人,若是有机会,定会亲自欣赏’。”

阿韩和那小丫鬟都没有点出柳氏那盆双头牡丹已经被冻伤的事实,而是一起演起戏来。

唐宓笑了,伸手点了点阿韩的圆脑袋,“你个促狭的,我怎么不知道我是个爱牡丹的人?”

唐宓倒也不是不喜欢牡丹,但绝对没有达到柳氏那种程度。

她喜欢各种花草,不关名贵与否,自然不会因为牡丹现在受推崇就格外偏爱。

阿韩顺着唐宓的力度,脑袋故意往后仰了一下,而后故作委屈的说道,“人家也不知道花房出事了呀,我总不好急吼吼的说,‘太好了,我们正缺一盆双头牡丹哩’。”

唐宓被阿韩的搞怪都笑了,但很快又敛住笑容,“放心吧,这事拖不了太久。”

柳氏那边一直没动静,唐宓相信她肯会有所行动。

果然,没过多久,百忍堂的丫鬟便跑来寻唐宓,“十八娘,太夫人请您过去。”

唐宓故作不知,问了句:“哦?太夫人可是有什么吩咐?”

阿方在一旁适时的塞给那小丫鬟一个荷包。

小丫鬟捏着沉甸甸的荷包,心里暗喜,脸上却一派为难。

犹豫半晌,才小小声的说了句,“奴婢似乎听到了‘花房’什么的,其它的,奴婢就不知道了。”

唐宓点了点头,没再说话,起身前往百忍堂。

到了正堂,柳氏盘膝坐在榻上,脸色很是阴沉。

而堂前的地上跪着一个人,唐宓扫了一眼,发现正是负责看管花房的管事婆子。

“儿请阿婆安。”

唐宓仿佛没有看到那婆子,像平时一样屈膝行礼。

“安?我哪里安得了?”柳氏语气很不善。

唐宓露出不解之色,“阿婆,何人惹您生气了?”

“何人?”柳氏见唐宓还在装傻,愈发火大,用力拍了一下凭几,“阿唐,我是信任你,才将家交给你管理。可你就是这么管理的?”

唐宓更加疑惑,“阿婆,我、莫不是哪里做得不好?”

柳氏实在忍不下去了,直接一指那婆子,问道:“花房是怎么回事?我怎么听说有人忘了关花房的窗子,致使七盆牡丹被冻伤,其中便有给顾家大娘添妆的双头牡丹?”

“好叫阿婆知道,确实有人忘了关花房的窗子,”唐宓大大方方的承认了,但脸上却没有丝毫的怯意。

“你就是这么管家的?”

柳氏见唐宓终于承认了,顿时觉得抓住了把柄,厉声呵斥道:“犯了错不打紧,更可气的是,花房出了事,你居然还遮着盖着。若不是这老奴见事情实在遮掩不过去,主动向我请罪,我还不知道呢。”

“唐氏,你怎么说?下午就要给顾家送礼了,顾家虽不知道有双头牡丹一事,但阿顾已经知道了,顾家早晚也会知道。两家是姻亲,却因为一盆小小的牡丹而生出嫌隙,你说,这该怎么办?”

柳氏一连串的话砸下来,直接将“破坏姻亲和睦”的帽子扣到了唐宓头上。

唐宓静静的站着,没说话,直到柳氏问到她的脸上,她才慢悠悠的说了一句,“阿婆,花房确实出了意外,但那七盆牡丹并没有受损。至于那盆双头牡丹,这会儿也开得最是绚烂,根本不耽搁下午送礼……”

柳氏大怒,“事到如今你还说谎?”

唐宓无奈的勾了勾唇,“阿婆,牡丹就在我的院子里,我有没有说谎,您派人一看便知啊。”

柳氏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莫非,唐氏又命人紧急寻了一盆?还是她真的将牡丹治好了?

第362章 忤逆?

这时,顾氏和王氏、小顾氏婆媳三个也走了进来。

她们正好听到了唐宓的话。

顾氏诧异的看了眼柳氏,又看向唐宓,“阿唐,那盆双头牡丹怎么了?”

这可是送给她家侄孙女的新婚礼物,顾氏不想有任何闪失。

王氏捏紧帕子,从昨天起她就为唐宓担心。唉,她提醒唐宓小心家学,却把花房这个更大的麻烦给忘了。

结果,唐宓就中了招。

王氏命人悄悄去花房看过,果然少了那盆双头牡丹。

听说除了双头牡丹,还有六盆极为名贵的牡丹也都被冻伤。

柳氏非常看重那些牡丹,平日里掉几片叶子都要生气,更不用说一起冻伤这么多盆了。

王氏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柳氏会如何的愤怒。

而管家的唐宓,将会遭受怎样的斥责。

可就在刚才,她却听唐宓说那些牡丹被治好了,王氏第一个反应也是不信。

但很快,她又反应过来:唐宓不是个信口开河的人,也正如她所说,那些牡丹就在桂院放着,是真是假一看便知,根本没有说谎的必要。

莫非,唐宓真有法子救治那些牡丹?

王氏不禁为唐宓高兴起来,表情也和缓了许多。

小顾氏的表情仍是淡淡,但到底没了那种高高在上的姿态,可让她主动跟唐宓说话,她还是过不去心里那道坎儿。

抿了抿唇,小顾氏到底没有开口。

唐宓笑着看向顾氏,欠身行了一礼,“见过阿婶。”

接着她又跟王氏见了礼。

小顾氏脑海里一直重复着李敬同的那句话“只需当正常妯娌相处”,咬了咬牙,身体僵硬的行了一礼,“见过十八嫂。”

唐宓略略有些吃惊,噫,这小顾氏竟没有像之前一样,看她仿佛地里的烂泥,而是当做寻常亲戚。

这,内里难道还有什么隐情?

唐宓心里暗自嘀咕着,却没有表露在脸上,她端着温和的笑容,道:“弟妹无需多礼。”

彼此见礼完毕,唐宓才开始回答顾氏的问题,“好叫阿婶知道。昨日夜间,花房的仆役一时大意,竟忘了关窗子,致使七盆牡丹冻伤,其中便包括那盆双头牡丹——”

“什么?那盆牡丹被冻坏了?”顾氏脸色微变。

如果柳氏没有说这盆牡丹是送给她侄孙女的,冻坏也就冻坏了,根本不与她相干。

可柳氏既然表明这是给顾家大娘的新婚礼物,那顾氏就忍不住多想——牡丹无端被冻伤,可不是什么吉兆哇。

高坐主位的柳氏听了这话,冷哼一声,“可不是给冻坏了?哼,枉我这般信任你,可你就是这么管家的?连个花房都看不住?”

这是当众给唐宓没脸了。

顾氏听了,都忍不住微微蹙眉,暗道:阿家这是怎么了,竟这般不给阿唐留面子?

王氏低下头,掩住眼底的担忧与不忿。阿婆这般,分明就是故意找阿唐的麻烦啊。

整个李家谁不知道,花房是太夫人的心肝宝贝,平日里都不许旁人插手。

花房的管事亦是太夫人的心腹,只听太夫人一人差遣。

阿唐虽然管家,却管不了这小小的花房!

所以,花房出了事,根本与唐宓没多大关系。

可太夫人却借此发难,实在太、太过分了。

但王氏只是个不受宠的庶子孙媳妇,在柳氏面前根本就没有什么地位,饶是她有心帮忙,却没胆子帮唐宓辩解。

小顾氏还沉浸在刚才跟唐宓的见礼中,她忽然发现,原来跟寒门庶族相处,也没有她想象中的艰难。

或许,她可以试着像夫君所说的那样,跟唐氏成为普通的妯娌!

几个女人各有心思,谁也没有开口,房间里顿时安静下来。

唐宓柔柔一笑,道:“阿婆请宽心,几盆牡丹都已救治妥当,我这就命人搬来。”

说罢,唐宓转身对阿周使了个眼色。

阿周会意,快步出了正堂。

室内再次安静下来。

柳氏面沉似水,不发一言。

顾氏似乎才认识唐宓这个侄媳妇,一直不着痕迹的打量她。

小顾氏继续低头想着什么。

王氏忍了又忍,想到她的一双儿女,咬了咬牙,故意笑着说道:“哎哟哟,咱们十八娘手里还有这等能人,竟能将冻伤的牡丹治好?”

柳氏抬起眼皮,冷冷的看了王氏一眼。

王氏被吓得一个瑟缩,为母则强,为了孩子,她还是极力保持脸上的笑容,试图缓解紧张的气氛。

虽然王氏也没干什么,唐宓却很承她的人情。

冲着她笑了笑,唐宓道:“我阿娘注重农耕,庄子里供奉着好几位善农事的老农,这些老农根据多年经验,培育出了一种农家肥料,可以促进作物生长、治愈农害。我原本只是试一试,没想到那些农家肥对花木也有神效。”

“哦?竟有这种宝贝?”

王氏表情非常夸张。

让她这么一打岔,堂内的气氛倒是没那么冷凝了。

不多会儿,阿周带着几个粗使婆子走了进来,每两个婆子手里都抬着一盆牡丹。

众人的目光瞬间集中到那几盆牡丹身上。

尤其是柳氏,噔噔走下矮榻,几步来到近前,仔细观察着,试图寻找出这些牡丹被人调换的可能。

但,任凭她怎么看都找不到问题。

她太重视花房了,所以花房里有多少牡丹,每盆牡丹是什么品种,颜色、花型是个什么情况,柳氏都记得清清楚楚。

所以,她非常笃定,这七盆花就是她原本的那七盆。

难道,唐宓的那个什么“农家肥”真有这么神奇?

就在柳氏惊疑不定的时候,唐宓却忽然开口了,“阿婆刚才说的是,花房出了事,虽未造成什么损失,却也不能轻轻揭过。我作为管家人,未能管好下头的仆妇,当按照规矩罚没半年的月例。而花房的管事婆子徐氏,当杖二十,革去三个月的银米!”

唐宓的判决绝对的公正无私。

她连自己都罚了,柳氏再没有包庇自己心腹的理由!

柳氏猛地看向唐宓,一双略显浑浊的老眼里满是怒火。

唐氏,居然敢惩戒她的心腹?

她、她有没有把自己这个太夫人放在眼里?!

唐宓表情严肃,心里的小人已经在掐腰:如果柳氏能像个慈爱的长辈,她自然会亲之敬之;可若是她为老不尊,那就别怪她这个做小辈的“忤逆”了。

第363章 遇袭

作为这次事故的间接责任人,唐宓毫不客气的罚了自己。

有了她做对比,就是柳氏心里再不愿,也不能包庇心腹婆子。

顾氏、王氏和小顾氏婆媳几个还在旁边看着呢,柳氏一向标榜自己公正无私,自是不能在小辈面前失态。

咬着牙,柳氏点头同意了唐宓的处罚意见,眼睁睁看着那婆子被拖出去,拉到院子里行刑。

幸好李家不是军伍出身,家里行刑的杖也只是寻常的木杖。

但二十杖打下去,也足够让人皮开肉绽了。

那婆子是柳氏的心腹,虽顶着个仆役的名儿,日子却过得十分舒坦,说句养尊处优都不为过。

多年富贵日子,那婆子养得是又白又胖,木杖落在厚实的屁股上,发出嘭嘭的闷响。

不多会儿,便青紫一片。

待二十杖行完,那婆子已经昏死过去,而她的身下则是一片暗红。

百忍堂的丫鬟婆子,只要不当值,都被叫来观刑。

亲眼看到太夫人的心腹被打成这样,众人的脸色都吓得惨白。

尤其是其它几个跟那婆子资历差不多的管事,神色晦暗莫名,内里更是心绪翻腾。

经此一事,柳太夫人在李家那牢不可摧的威信严重受损。

要知道,这只是太夫人跟十八娘的第一次交手啊,结果,人家十八娘啥事儿没有,柳氏却险些折损了一员心腹大将!

李家的仆役中,有心思活络的,已经开始悄悄钻营,想方设法跟桂院扯上关系。

对于这些,柳氏即便没有亲眼所见,但猜也能猜到。

她脸色阴沉,两只眼睛冷冷的看着唐宓。

唐宓却似没有发现,继续恭敬的跟柳氏回禀家务。

“嗯,就按你说的办。”交了一回手,却惨遭落败,这让柳氏顿时清醒过来。

她,轻敌了!

唐氏不是萧氏,更不是顾氏,她是李家名正言顺的未来主母,事事都按着规矩办,身后又有丈夫全力支持,柳氏想找茬都不容易。

若是仗着长辈的身份磋磨唐宓,比如立规矩、侍疾什么的,估计也不行。

唐氏只是孙媳妇,与柳氏之间还隔着萧氏和顾氏呢。

柳氏真若有什么差遣,首当其冲的应该是她嫡亲的儿媳妇,而不是唐宓。

……思来想去,柳氏一时竟对唐宓有些无可奈何!

不行,我绝不能坐视唐氏在李家站稳脚跟。

柳氏暗自咬牙,脸上的怒色却渐渐退去,重新变回那个规矩端方、慈爱仁厚的长辈。

她甚至还殷勤的叮嘱唐宓,“明日顾家喜宴,咱们都要过去,出行之事繁杂而琐碎,阿唐啊,你可要多加注意。”

唐宓乖巧的应声,“是,儿省得。”

顾氏和王氏看到这般场景,却纷纷为唐宓担心。

因为她们太了解柳氏了,这位老祖宗可不是个肚里能撑船的大度之人。

唐氏害她失了颜面,她定不会放过唐氏。

眼前这慈爱的模样,不过是柳氏的缓兵之计、疑兵之法,她心里没准儿已经有了对付唐宓的新计策!

顾氏和王氏猜得不错,柳氏确实有了新的主意,不过,眼下不是发作的时候,她要找个最恰当的时机,给唐宓来个措手不及!

唐宓虽然不知道柳氏的想法,但她却清晰的感觉到柳氏周身散发的气息。

唔,似乎不太美妙哟。

唐宓暗生警觉,回到桂院后,更是一番忙碌。

次日,顾家嫁女儿,因着顾琰的关系,京中大半个贵族圈全都惊动了。

顾家门前车水马龙,各色马车将整个街区都堵得满满当当。

这是唐宓管家后,第一次出行,所以从车马、跟车丫鬟到侍卫,她都安排得很是稳妥。

到了顾家,唐宓虽没有达到长袖善舞,却也是稳重行事,从头到尾都没有半点疏漏。

诸世家的女眷们见了,纷纷点头:这唐氏虽不是真正的世家女,却也不太差。到底体内流淌着一半的兰陵唐氏的血啊。

至于另一半属于粗鄙武夫王氏的血,则被世家贵妇们暂时忽略了。

见唐宓成功亮相,且表现不俗,王氏很是为她高兴。

顾氏和小顾氏姑侄两个虽不似王氏那般喜欢唐宓,但也不希望自家喜事出现什么差池。唐宓表现好,她们脸上也有光彩啊。

唯有柳氏,仍是摆着一副高贵慈爱的模样,对唐宓的表现既没有欣喜、也没有失望。

顾家虽是嫁女儿,但因着顾相位高权重,依然办得十分热闹。

黄昏时分,新郎来迎亲,一番热闹后,一对新人在顾家大宅举行昏礼。

众宾客观礼完毕,便纷纷离去了。

他们的身份,基本上是不惧怕宵禁的,可也不能这么多人一起违例啊。

唐宓坐在马车里,支应了一天,她也有些乏了。

靠在车厢上,唐宓眯着眼睛打起了盹儿,思绪则已经飘向了离京的李寿身上。

昨天李寿便销了婚假,现在距离除夕还有十来天的功夫,圣人的意思,原本是想让李寿待在京里,年后出了正月再去跟太子一起办差。

李寿却拒绝了。

要知道,太子如今还在京郊挖井、修水渠呢。

李寿作为臣子,也不能恃宠而骄啊。

所以,李寿昨天下午便离开了京城,跑去京郊跟太子汇合。

想到二九兄,唐宓又不由得想到了明年的旱情。

果然如王大妞所说,今年冬天是个难得的暖冬,如今已经腊月都过了一半,但始终都没有下雪。

天气太暖,地里的虫卵都冻不死,旱灾之后,蝗灾也不可避免了。

一想到这些,唐宓的心头就笼上了一阵阴云。

相较于这些事,李家的那些琐事又算得了什么?

与其跟柳氏、萧氏计较,唐宓还不如腾出时间来做些更有意义的事。

比如继续筹集粮食,以便明年灾情爆发后赈济灾民。

唔,老神仙已经按照王大妞所说的,用蝗虫进行了实验,发现这东西果然极有营养,人吃了非但无害,反而有益处。

另外,鸡鸭鹅等扁毛畜生也确实能消灭蝗虫。只要数量够多,相信也能在某种程度上抑制蝗灾。

唐宓一条条的想着,整个人也渐渐清醒起来。

忽然,嗖、嗖两记利器划破空气的声音,紧接着马车猛地停了下来,唐宓的身体向前扑去……

第364章 受伤了

“十八娘!”阿周和阿苏一手抓住车厢壁上的把手,一边伸出另一只手去扶唐宓。

唐宓反应很快,在身体被甩出去的那一刻,迅速抓住了把手。

“怎么回事?”

唐宓心里突突直跳,不好的预感袭上心头。

“十八娘,有、有刺客!”

阿周小心翼翼的撩开车窗帘子,偷眼往外看着。

正好看到几个黑衣人从墙上跳下来,几个起落便冲到了李家车队前。

之前的几记破空声是箭矢,不过给唐宓赶车的车夫是李寿精心挑选的,看着朴实得像个田舍汉,其实手上颇有些功夫。

冷箭从墙上射下来,车夫在第一时间便闪躲开来。

他躲避的那一刹,也不忘拉住缰绳,将马车停下来。

而前面几辆车的车夫便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尤其是第一辆车的车夫,因为走在最前面,目标明显,率先被歹人一箭射穿喉咙,噗通一声倒在地上。

马车的马没人控制,又受了惊吓,撒开蹄子便飞快的跑了起来。

第二辆车略好些,车夫只是受了轻伤,强忍着伤势,驱赶着马车向前跑去。

两辆马车在人群间横冲直闯,惊翻了一路的行人。

唐宓坐着的是第三辆马车,在第一阵的箭雨中受到的损失最小。

但,一番箭雨过后,那些黑衣人仿佛确定了目标,丢下前两辆车,直直的扑向唐宓这边。

“十八娘,奴、奴婢留在这儿拖住他们,您、您从这边先走吧。”

阿周发现那些黑衣人来势汹汹,紧张得心都要从嗓子眼儿跳出来了。

但她还是壮着胆子,悄悄打开了马车的后车门,催促唐宓赶紧逃生。

“是啊,十八娘,您快些走吧。”阿苏也急急的说道。

“我不走。”唐宓摇头,见两个丫鬟都快急哭了,柔声安抚道:“放心吧,咱们不会有事的。”

果然,几个黑衣人逼近马车,打头的那人手都要摸上马车门了,忽然嗷的一声惨叫,整个人摔倒在马车前。

而他的眉间赫然插着一柄寒光闪闪的飞刀。

“大家小心,有埋伏!”其它几人被吓了一跳,但很快镇定下来,他们左右查看,试图寻找出凶器是从哪里飞出来的。

嗖、嗖、嗖!

又是接连几柄飞刀,噗通、噗通、噗通,几个黑衣人纷纷倒地。

除了一人是手臂受了伤,其它几人都跟第一个死者一样,被人一刀毙命。

几个穿着靛青色胡服的身影悄无声息的飘了过来,验看几个人确实死亡,这才拎着唯一的伤者又悄然离开。

车夫一直手持横刀的站在马边,看到这一幕也没有惊讶,反而沉声说道:“十八娘,已经没事了。”

唐宓略略松了口气,悄悄摊开手,掌心湿漉漉的全是汗。

虽然她确信十八郎派给她的暗卫会保护她,但危急时刻,她还是会紧张啊。

舒缓了一下情绪,唐宓道:“那咱们继续走吧。”

也不知道柳氏她们怎么样了,希望大家都不要受伤。

这些黑衣人是冲着自己来的,柳氏几人是受了她的牵连。

唐宓不会圣母的觉得一切都是自己的错,但到底不想别人因她而受到伤害。

哪怕是柳氏,唐宓不喜归不喜,也从未想过让她出意外。

车夫听了这话,赶忙答应一声,正要挥鞭走人,京兆府的差役和巡街的武侯赶到了。

也是,闹市之中,几个歹徒当众行凶,最后还闹出了人命,官府的差役若是不出现,第二天御史就能参得京兆自己辞官!

“这位娘子——”一个年老些的差役走到马车前,隔着车窗低声询问。

在京兆府当差,眼睛一定要好使,起码各种规制的马车要能认得清。

比如眼前这辆车,乍一看并不起眼,细细一看便会发现,马车的用料颇为考究,透着一股低调的奢华。

而且差役们都知道,今天是顾相族中嫁女儿的好日子,京中不少权贵都去喝喜酒了。

眼前这辆马车的主人,极有可能便是其中之一。

能去顾相公家吃酒的人,身份也差不到哪里。

所以,哪怕马车前倒了一地的死尸,差役急着问询,也不敢对着马车里的人有半分不敬。

车夫却嫌不够,淡淡的插了一句嘴,“我们娘子乃安西侯夫人。”

可不是没有品级的“娘子”。

差役膝盖一软,差点儿给跪了。

安西侯?

赫赫有名的李家十八郎,比皇子还受宠的贵人?

“小的见过唐夫人。”差役赶忙行了个礼,愈发小心的说道:“不知这里发生了什么事?这些人——”

唐宓没有开口,答话的还是车夫。

只见他沉着一张老实忠厚的脸,冷声道:“他们都是刺客,埋伏在此袭击我们夫人。”

差役嘴角抽了抽,这些黑衣人一看就不是什么好鸟。正常人谁在大街上穿着黑衣还蒙着脸?

他想问的是,这些人都是被谁杀的?

莫不是李家的护卫?

但,差役左右环顾了一番,发现马车周围并没有多少护卫,只有四五个身着胡服的女子啊。

而且,这些女子虽然都有武器,却没有沾血,她们身上也没有血腥气。

对此车夫的回答更让差役想吐血,只听车夫瓮声瓮气的说:“不知道哪里来的几位义士,路见不平,将那些歹人全部击毙了。”

义、义士?

你咋不说是行侠仗义的游侠儿?

差役心里吐着槽。

唐宓不想再耽搁下去,左右活口已经被暗卫带走了,相信以他们的手段,定能得到想要的答案。

她轻轻跺了跺车厢底板。

车夫会意,不耐烦的跟差役说道:“事情就是这样。天色不早了,我们夫人还要回家呢。”

差役直觉这些刺客的死跟李家有关,却苦于没有证据。

想继续追问吧,又怕惹恼了平西侯夫人。若是把李十八那个煞星招来,就是他们京兆也扛不住啊。

忍着满腹的疑问,差役只能眼睁睁看着马车缓缓离去。

马车进了坊门,净街鼓响了起来。

宵禁开始了,坊门缓缓关闭。

回到李家,唐宓下了马车,便急急往百忍堂赶去。

“哎呀,弟妹,你平安回来了,真是太好了。”

王氏站在廊下,见唐宓归来,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确定她没有受伤,这才松了口气。

“阿嫂,你们没事吧?”

唐宓几步走到王氏跟前,小声的问道。

王氏看了看左右,确定没有其他人,这才压低声音:“我们都没事,就、就是阿婆,情况有些不好——”

第365章 生恨

柳氏就坐在第一辆马车里。

车夫被射杀,马车失去控制,受惊的马在大街上横冲直闯,不知撞翻了多少行人,亦不知穿过多少条街道。

最后,马跑累了,才在城南一处偏僻的街道停下来。

而柳氏,跟她的两个贴身侍婢一起坐在剧烈颠簸的车厢里,三人就像块布被用力的甩来甩去。

不等马车停下来,柳氏便一头磕在了车厢壁上,咚的一声,整个人失去了知觉。

两个侍婢也没有好到哪里,两人前额、手臂以及腿上全都被撞得青紫一片,被人扶下马车的时候,腿都软了,一落地,两个人便趴在地上大口大口吐个不停,险些把胆汁都要吐出来。

当然,这些都是事后才知道的,因为柳氏还没有回家。

顾氏和王氏、小顾氏婆媳三个只是受到了惊吓,并未受伤,三人有惊无险的回到家,顾氏便将此事回禀了老祖宗和李祐堂,老祖宗下令,命人分作两批,一拨去寻找柳氏,一拨去救唐宓。

两批人很快就被撒了出去,寻找柳氏的那一拨好不容易才找到柳氏,只是柳氏的情况不太好,那些人不敢擅自做主,便先命人快马回李家报信。

而寻找唐宓的那群人刚刚出了坊区,唐宓便回来了,两边走岔了路,并没有碰到。

顾氏等人已经得到了柳氏的消息,赶忙来到百忍堂等候。

小顾氏与顾氏亲近,自然跟在顾氏身边。

而王氏虽跟顾氏的关系不错,但到底隔了一层,且柳氏并不待见她这个庶孙媳妇,王氏很有自知之明,没有硬往前凑。

干脆守在廊下,左右她心意到了也就是了。

王氏一个人在外面站着,心里正为唐宓担心。

她坐在第二辆马车里,车夫受了伤,马也受了惊,不过幸好车夫经验老道,硬是控制住了惊马。

一路摇晃,王氏婆媳三个总算是有惊无险。

马车颠簸中,王氏曾往后看了一眼,惊骇的发现,一群黑衣人竟持刀向唐宓所在的马车逼近。

王氏还想再看两眼,确定唐宓是否安全,马车已经拐入了另一条街道。

只愿阿唐能顺利度过这一劫,王氏自知没有能力帮唐宓,唯有在心里默默为她祈祷。

眼见唐宓平安归来,王氏简直喜出望外。

唐宓感受到王氏那喜悦是从心底里散发出来的,心里不禁一暖。

不管王氏之前是出于什么目的与唐宓交好,但此刻,她对唐宓的关心是真的。

“阿嫂放心,我没事。”

那些黑衣人虽然是冲着唐宓来的,但因为李寿安排的暗卫给力,唐宓没有受到丝毫伤害,连头发丝儿都没有乱。

相较于形容有些狼狈的王氏,唐宓光鲜亮丽得一如往昔。

王氏见唐宓确实无碍,眉头忽的皱了起来,她没有说话,只是抚了抚凌乱的鬓发。

唐宓多聪明啊,王氏这隐晦的暗示,她一眼便看明白了。

想了想,唐宓还是摇摇头,没有按照王氏的提示把自己弄得狼狈一些。

毕竟,她确实没有受伤,这种事儿,稍一查证便会清楚,她实在没有必要故意假装。

王氏见唐宓坚持,也就不再深劝。

心里一想,也是,唐宓有李寿这个大靠山,腰杆子不是一般的硬,根本不需要处处小心。

两人没再说话,默默的站在廊下。

忽然,外面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唐宓和王氏齐齐转头,发现是萧氏和李敬薇来了。

“娘子,二十四娘!”

唐宓和王氏纷纷给萧氏见礼。

李敬薇忍着心底的厌弃,规矩的给唐宓和王氏见礼,“见过两位阿嫂。”

唐宓还好,她已经知道李敬薇的演技不错,再次看到她规矩如淑女的模样,也没有太过惊讶。

王氏却有些受宠若惊。

要知道,二十四娘跟二十九娘一样,都是用鼻孔看人的傲慢小贵女,平日里看到她这个庶出阿嫂,向来都是连眼皮都不眨一下。

就算碍于规矩,两人不得不向她问安,也是高高仰着下巴,眼里的鄙夷,隔着三里地,王氏都能感觉得到!

今天,这是怎么了?

王氏忍着抬头看日头的冲动,赶忙说道:“二十四娘无需多礼。”

李敬薇僵硬的扯了扯嘴角,心道,她才不想多礼呢,奈何在庄子里的日子太过清苦,她实在不想再去了。

萧氏仿佛忘了跟唐宓的数次交锋,慈爱的宛如普通长辈,“怎么在门口站着?阿家可回来了?”

唐宓看了眼王氏,王氏居长,当着她的面,唐宓不好抢先回答。

王氏浑不在意的摇了下头。

唐宓这才回道:“好叫娘子知道,阿婆还没有回来。我和阿嫂在外面等着。”

总不好说,她们不想凑在人前装孝子贤孙吧。

萧氏居然信了,她也没有进门,拉着李敬薇一起站到了廊下。

在堂内等候的顾氏不知怎的,也带着小顾氏和李敬菲走了出来,当然李敬菲的身后依然跟着郑宝、郑宛两个小尾巴。

顾氏别有深意的看了萧氏一眼,然后才跟她见礼,众小辈也相互见礼,而后便静静的站在了廊下。

幸而今年冬天不是很冷,且她们都穿着厚厚的衣服,外面还披着皮裘,手里抱着暖炉,哪怕站在外面,也不觉得太冷。

没过多久,外面便响起了纷乱的脚步声。

萧氏等人听到声音,忍不住挺起了身子。

在众人的翘首中,一群人快步走进来。

唐宓眼尖,发现人群正中央、躺在肩舆上的便是柳氏。

此刻的柳氏,看起来无比凄惨,头发全都乱了,金钗首饰全都不见了,额上鼓起一个大大的包,脸色白得吓人。

她身上的衣衫也凌乱不堪,裙摆处有一块块的暗红血迹。

“阿家!”

萧氏和顾氏赶忙走上去,迭声喊着。

“阿婆~~”

李敬薇、李敬菲几个小辈哪里见过这样的柳氏?

看柳氏那奄奄一息的模样,仿佛下一刻就能直接死过去。

不管心里是不是真的爱戴、敬重这位祖母,几个小辈单是看到柳氏有进气没出气的样子,就忍不住流出了眼泪。

柳氏艰难的睁开眼睛,浑浊的老眼在一群人中准确的捕捉到了唐宓——依然光鲜,依然美得惊人。

柳氏那个恨啊,一起出门吃喜酒,同样被袭击,怎么唐宓就一点儿事都没有。

反倒是自己——

柳氏终于知道了什么叫“偷鸡不成蚀把米”!

第366章 夺权

一群人拥簇着柳氏进了正堂,来到寝室。

萧氏和顾氏守在最前面,她们指挥着几个粗壮婆子小心翼翼的将柳氏抬到榻上。

唐宓和王氏几个则跟在后面,李敬薇等小娘子也跟着走了进来。

还有百忍堂的丫鬟婆子,足足几十号人,将偌大的寝室挤得满满当当。

“太医来了!”

柳氏的贴身侍婢领着个四十来岁的男子走了进来,男子身边还跟着个十几岁的小郎帮他提药箱。

“陈太医,劳烦您了。”

唐宓认出这人是太医院的陈太医,专治跌打损伤之类的外伤。

陈太医也认识唐宓,笑着点头:“唐夫人,无需客气。”

李家不是勋贵,亦不是权臣,若不是拿着李寿的名帖,根本就请不来太医。

陈太医知道受伤的是李十八郎的嫡亲祖母,并不敢怠慢。

李敬薇几个小娘子已经避到了里间,唐宓又打发了几个丫鬟婆子,寝室里总算没那么拥挤了。

陈太医诊了脉,又给柳氏看了看外伤。

经过太医这一看,众人才知道,柳氏额上的伤还不是最重的,她最厉害的是右腿,居然骨折了。

难怪柳氏会疼成那个样子,且去找她的人找到了也不敢挪动她。

婆子端来热水,陈太医净了手,又给柳氏清洗伤口,接好断骨,敷上他秘制的续骨膏,然后上了夹板。

一番忙碌过后,陈太医的额上一层细密的汗珠。

提药箱的小郎赶忙递上温热的帕子,陈太医擦了汗,再次净手,目光在萧氏和顾氏身上转了转,最后落到唐宓身上。

唐宓会意,与陈太医一起来到外间。

“太医,莫非我阿婆的伤势——”唐宓有些迟疑的问道。

“太夫人的伤势并不十分要紧,”

陈太医见唐宓误会了,赶忙说道:“只是她有了春秋,身子骨原就不结实,经此一难,日后恐怕——”

老年人骨质疏松,柳氏有了这么一次骨折,哪怕好了,以后若是稍有不注意,骨折的腿便很容易再次出现意外。

唐宓听明白了陈太医的言下之意,连连点头,“日后我们会多加注意的。还请陈太医给我们太夫人开一些有利恢复骨伤的药。”

“夫人只管放心,这些老夫省得。”

陈太医开了药,又留下一下涂抹的药膏,叮嘱了用途,这才起身告辞。

唐宓命人奉上红封,命人将陈太医送出李家。

送走陈太医,唐宓折回正寝室,正好碰到了老祖宗派来的一个婆子。

“阿桃,你回去告诉父亲,我并无大碍,还请他老人安心。”

柳氏强忍着伤痛,挤出一抹笑,柔声跟那婆子说道。

被柳氏唤作阿桃的婆子关切的查看了柳氏的伤,这才担心的说道:“哎呀,我的太夫人,您可真是受苦了,竟受了这么重的伤。不过您放心,老祖宗已经命人去调查这件事,定不会让出手害您的人逍遥法外。”

听闻公爹这般看重自己,柳氏有些激动,连声说:“老祖宗上了年岁,实在不该拿这些琐事烦扰他老人家,我、我真是太不孝了。”

“太夫人,您可不要这么说,您入李家门五十多年,”

阿桃动情的说道,“主持中馈兢兢业业,侍奉老人尽心竭力,照顾家族妇孺、教养子孙……您为李家所做的事,老祖宗心里都清楚着呢。您啊,是咱们李家的功臣!”

不知为何,唐宓总觉得阿桃这话似乎是说给她听的。

柳氏愈发感动了,喃喃道,“这、这些都是我该做的,难为老祖宗都还记得。”

自己的这位公爹,在她的印象中,一直是个严肃的人,哪怕是对自己的儿孙,也没有太过温和。

士大夫讲究的是抱孙不抱子,李家老祖宗倒好,儿子不亲近也就罢了,就连孙子,他也没有表现得多么喜爱。

偏他又不是对儿孙不管不顾,大家只能得出结论:老祖宗就是这么一个冷淡的性子,面冷心热啊!

如今,这么一个冷面老祖宗竟对柳氏这般关心,不但派遣了心腹婆子前来探病,还送来不少名贵药材。

别说柳氏本人不淡定了,就是围观的萧氏和顾氏也都惊讶不已。

尤其是萧氏,别人不知道李家老祖宗的底,她可是多少了解一些,这位李家老祖宗,实在不是个“心热”的人啊。

唐宓心中也有种怪怪的感觉,按理说,她只见过李家老祖宗一面,根本谈不上了解。

可她就是觉得哪里不对劲。

就在唐宓兀自出神的时候,阿桃已经离开了百忍堂。

阿桃一走,柳氏脸上的笑容便淡了下来,看了眼围在榻前的萧氏和顾氏,又看了看毫发无伤的唐宓。

柳氏的手禁不住收紧、收紧、再收紧,手背上的青筋都凸了起来。

“太夫人,药好了。”

柳氏的贴身侍婢端着托盘,小心翼翼的来到榻前。

托盘上放着一碗黑漆漆的汤汁,和一个小小的甜白瓷罐儿。

汤汁还冒着热气,显是刚刚熬好的。

“给我吧。”萧氏对那侍婢说道。

那侍婢没敢答应,而是看向柳氏。

柳氏微微颔首。

侍婢将托盘送到萧氏跟前。

萧氏小心的端起药碗,用羹匙轻轻撩动,片刻后,用手背贴在碗上试了试温度,确定不是很烫,这才拿着羹匙给柳氏喂药。

柳氏一勺一勺的吃着,每吃一口,眉头就忍不住皱一下。

苦,真是太苦了!

唐宓心说话,你这样喝当然苦了,何不干脆些,直接一碗喝光,就是苦,也就苦那么一下子。何必这般拿腔作势?

萧氏喂完了药,又打开甜白瓷罐儿,捧着罐儿送到柳氏近前。

柳氏伸手捻出一颗蜜饯,放到嘴里,慢慢的咀嚼着。

蜜饯的甜味儿冲淡了嘴里的苦涩,柳氏的表情好看了些。

“阿唐!”柳氏突然开口了。

唐宓赶忙应了一声,“阿婆,有事您只管吩咐。”

柳氏道,“马上就要过年了,年底事情太多,我又受了伤,需要静养,家里的事儿,我怕你一个人忙不过来。”

唐宓挑眉,怎么,这是要拿走她的管家权?

柳氏一指萧氏和顾氏,“这样吧,家里的事先由你婆母和你二婶料理,你到底年轻,经历的事少,给她们打个下手吧。”

第367章 还有隐情?

让萧氏和顾氏管家,她唐宓负责打下手?

哼,柳太夫人还真不客气!

唐宓心中冷笑,隐约有了猜测:约莫是她管家管得太顺了,几天的功夫就站稳了脚跟,柳氏怕大权旁落,这才借着这次的事情收回管家权。

不过,也无所谓。

唐宓本来就对管家没有什么兴趣,她不是个爱揽权弄事的人。之所以肯接手,不是为了享受那种前呼后拥的感觉,更多的是责任。

没办法,谁让她的二九兄是李家未来的家主呢。

这会儿柳氏要收回管家权,唐宓没有丝毫的眷恋。

至于打下手,呵呵!

“阿婆说的是,我到底年轻了些。”

唐宓顺着柳氏的话,柔声说道:“娘子和二婶管家,自是千好万好。待会儿我就把账册、对牌和花名册全都带过来,跟娘子和二婶好生交接一番。”

打下手什么的,唐宓连提都不提。

柳氏眸光闪烁了一下,暗地里颇有些意外:唐宓被夺了管家权,竟没有半点不喜?

柳氏以己度人,分外不能理解唐宓的表现。

想当年她刚接手管家,便感觉到了那种高高在上、掌控一切的感觉。

说实话,那感觉真是太美妙了。

李家上下几百口人,除了翁婆和丈夫,整个家族便是她说了算。

那些自持老资历的世仆,对她各种讨好、谄媚。说句不雅的话,哪怕是她不小心在人前放了个屁,也有丫鬟婆子争先恐后的抢着“谢罪”,说那个屁是自己放的。

李家的族亲们对她也是诸多巴结,其中有她同辈的妯娌、大小姑子,结果她们对她却像主人般敬畏。

无论走到哪里,都是前呼后拥、人人恭维。

柳氏享受这种快意的同时,曾经想过,如果有人想夺走她的这些权利,她定会跟那人不死不休。

柳氏根本不敢想象,如果自己丢了管家权,自己将会怎样?

也正是因为柳氏习惯了掌控一切的感觉,所以至今都不愿意将管家权分出去。

哪怕自己老了,精神不济了,柳氏也死死抓着不放手!

可唐氏,居然一脸的不在乎!

“阿唐,你不要多想,我不是嫌你做得不好,”

柳氏假惺惺的说着,准备再试探试探,“这些日子,你的辛劳,阿婆都看在眼里。只是——”

唐宓满脸的理解,用力点头,“阿婆,您的意思我都明白。您放心,我绝没有任何想法。我是个小辈,家里有您,还有娘子和二婶,管家之事原就该由几位长辈掌管。”

她没有不舍,真的!

柳氏被噎了一下,现在她终于有点儿明白了,唐宓真的愿意交出权利!

顾氏的神色有些激动,她无端失了管家权,哪怕只是分管一部分,也让她十分舍不得。

如今婆母又重新委她以重任,顾氏高兴得心都要飞起来了。

嗯嗯,婆母说是让她跟萧氏一起管理,但萧氏根本就是个摆设,萧氏身份有多尴尬,难道她自己还不知道?

萧氏啊,顶多就是挂个名,具体负责管家的,还不是她顾氏?

顾氏却是想错了。

换做过去,萧氏确实会推脱,或者只挂个名,根本不会出面。

但,自从萧氏给老祖宗写了信,她的心态便发生了变化。

她不能再这么逃避下去了,过去她是为了儿女,不敢轻易跟李家撕破脸。顺着柳氏的意思,以自己身份尴尬为由,不敢接手李家中馈。

现在,她还是为了儿女。她的儿子要娶妻,女儿要家人,如果她继续窝窝囊囊,一双儿女根本就说不到什么好亲事!

既然跟老祖宗摊了牌,那么她就索性高调起来。

柳氏受伤,唐氏被迫退出,真是个再好不过的机会!

萧氏眼底里满是战意,整个人的气质也发生了改变。

唐宓感知敏锐,柳氏、顾氏和萧氏的情绪变化,她都清晰的感觉到了。

哎哟,三足鼎立啊,以后李家可就热闹了。

唐宓说到做到,等不及回桂院,她便命人将账册等物拿了来,还让阿周和阿苏跟萧氏、顾氏做交接。

到了掌灯时分,唐宓便将一切都交割清楚,并与顾氏、萧氏商量好,明日便由这两位正式管家。

全部交代完,唐宓又装模作样的立在榻前,低眉顺眼的装孝媳,亲眼看着萧氏、顾氏殷勤的服侍柳氏吃了暮食、入了睡,才跟王氏、小顾氏一起出了百忍堂。

顾氏和萧氏还有事商量,暂时没有离开。

唐宓估计,她们俩不是讨论明日管家的事,就是商定如何侍疾。

这,都已经跟她没有关系了。

回到桂院,简单的用了些饭,唐宓便进了净房洗漱、换装。

她穿着一身家常的齐胸襦裙,顶着一头湿漉漉的头发,靠着熏笼,让阿周帮她烤头发、按摩头皮。

房间里很静,只有炭火哔哔啵啵的响动,以及蜡烛偶尔爆个烛花的微声。

“娘子,有句话奴婢不知道该不该说。”阿苏在一旁跪坐着,犹豫再三,还是开了口。

“说!”唐宓头也没抬,整个人像个年糕一样贴在了熏笼上。

“娘子,下午咱们从顾家出来的时候,奴婢发现,马车并没有按照去时的路线走。”阿苏低声说道,眼底带着明显的惊疑。

唐宓猛地抬起头,“你说什么?”

那时唐宓有些疲累,靠着车厢壁休息,其间还走了一会儿神,是以并没有发现异常。

“咱们去的时候,马车走的朱雀大街,”阿苏认真的说道,“但回来的时候,却走的一个小巷子。”

朱雀大街是京城的主干道,街面上巡逻的武侯和官差不是一般的多。

且庚辰之乱过去没多久,朱雀大街上还有虎贲时不时的过来查看。

层层护卫之下,朱雀大街比京城的任何街道都要安全。

唐宓去之前,特意规划了路线,为得就是确保出行安全。

结果,回程的时候,车夫无端改变了路线,还恰巧就在那个小巷子遇到了袭击。

这、这——

饶是唐宓冷静聪明,也忍不住开始胡乱脑补了。

莫非,今天下午的事,还有柳氏的手笔?

想到这个可能,唐宓有些坐不住了……

第368章 潜伏的敌人

买凶杀人,已经不是简简单单的内宅争斗了!

但很快,唐宓就自己推翻了这个猜测,柳氏实在不像是能办出这种事的人。

再者,柳氏可是这次事件中唯一受了重伤的人哪。

那些黑衣人如果真是柳氏派来的,那么他们应该不会一箭秒了柳氏的车夫,让柳氏陷入危险之中。

唐宓眯着眼睛,手指轻轻摩挲着熏笼的纹路,她的大脑开始飞快的运转。

很快,她猜到了一个可能:柳氏确实在路线的事情上做了手脚,却被人钻了空子。那些黑衣人应该与柳氏无关。

唐宓有些无语,因为如果她的这个猜测是真的,那么柳氏、柳氏,就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啊。

原本还觉得柳氏是受了她的牵连,现在看来,柳氏根本就是自作自受。

就在这时,一个身着碧色丫鬟服饰的年轻女子走了进来,她手里拿着一个特制的竹筒。

“娘子,黄一有消息传来。”碧衣女子躬身回禀道。

唐宓点点头,慵懒的从熏笼上抬起手,接过那只竹筒,解开,拿出里面的纸条。

“四娘啊,在李家可还习惯?”唐宓没急着展开纸条,而是跟碧衣女子聊起了天。

“习惯,桂院上下待婢子都很好。”碧衣女子,也就是黄四娘,原本是李寿豢养的暗卫,唐宓嫁入李家后,便被李寿送到了唐宓身边,顶着丫鬟的名儿,实则是女护卫。

与黄四娘一起的,还有黄六娘。

两人十六七岁的年纪,长得很普通,就是那种丢到人群中便找不到的长相。

不过,别看她们长得不起眼,功夫却十分了得。

李寿曾经跟唐宓说过,她们两姐妹可以抵得上十几个唐氏客女。

唐家客女可是按照兵法操练出来的女战士,黄四娘和黄六娘能以一当十,足见其厉害。

今天下午遭遇袭击,唐宓之所以不担心,黄家姐妹便是她的底气。

只是,还不等黄家姐妹出手,隐在暗处的黄一他们便抢先出手了。

唐宓记得黄一他们还带走了一个活口,看来,他们已经拿到了口供。

展开纸条,唐宓细细的读了起来。

“竟是阿史那部的余孽?”

唐宓的眉头微微蹙起,庚辰之乱,除了造反的两王和诸世家,圣人还将阿史那部落彻底铲平。

阿史那王被俘,圣人为彰显其仁厚,并没有将他杀死,而是留在京城当吉祥物。

每每有重大场合,便会把阿史那王拎出来。

阿史那王在两军对垒中受了重伤,险些救不回来。

许是死过一次了,阿史那王格外惜命,再也没了宁可玉碎而慷慨赴死的勇气。

圣人不杀他,他满心感激,曾经的一代草原霸主,竟心甘情愿的为圣人做威震四夷的勋章!

阿史那王都这样怂了,阿史那部落应该已经不足为惧。

但李寿却谨慎的叮嘱唐宓,小心那些胡人。

因为,战后清理尸体和战俘的时候,李寿发现,其中并没有阿史那鹰的踪迹。

身为阿史那王的心腹,阿史那鹰竟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

李寿跟阿史那鹰打过交道,觉得这人不会轻易认输,没准儿以后还会在大梁兴风作浪。

李寿的预感成真了。

唐宓坐直身子,将纸条从熏笼的缝隙塞进炭盆,纸条瞬间被炭火烧成灰烬。

而且唐宓的猜测也没有错,马车没有按照预定的路线走,确实是柳氏的手笔。

去顾家赴宴,整件事都是唐宓在负责。

从马车、出行到护卫,都是唐宓安排的。

如果在这期间出了事,唐宓就是直接负责人,必须为整件事买单。

如果受到惊吓或是被骚扰的是唐宓,呵,那这脸丢得就更大了。

柳氏心中有了这个想法,便立刻付诸行动。

她到底管家几十年,在李家,不管是人脉还是威信,都不是唐宓一个刚过门没多久的新妇能比拟的。

虽然有李寿在,李家的那些世仆不敢再找唐宓的茬。

可也仅止于不找茬。

当柳氏和唐宓的命令发生冲突的时候,大多数的奴仆还是会选择柳氏。

所以,车夫听了柳氏的命令,在回家的途中,悄悄改了道。

从安全的朱雀大街,转到了略僻静些的小巷子。

而在小巷子里,柳氏还命人安排了一些市井闲人、泼皮无赖,让他们好好的“招待”一下李家刚过门的十八娘。

柳氏的安排一切都很顺利,只是她的人在寻找闲人泼皮的时候,不小心走漏了消息,恰巧被潜伏在市井的胡人得知。

李家十八娘是谁?

朝廷权臣、草原煞星李十八郎的妻子啊。

那些胡人没打算杀了唐宓,他们计划劫走她,然后跟李寿谈条件。

只可惜,他们忽略了李寿对唐宓的看重,根本没有想到,唐宓一个内宅妇人身边,居然有那么多身手了得、神出鬼没的暗卫保护。

唐宓没说话,静静的思考着。这件事,牵扯到了胡人,那么就不是她一个人能处理的了。

“四娘,你给黄一传信,让他继续追查这件事。”

黄四娘躬身应道:“是。”

见唐宓没有其它的吩咐,黄四娘悄声退了出去。

唐宓则命人准备纸墨笔砚,她要给李寿写信,将这件事原原本本的告诉他。

一夜无话。

次日,唐宓早早便起来了,先去榕院给萧氏请安。

榕院一概往昔的沉寂,天还没亮,三进院落便灯火辉煌。

丫鬟婆子来来去去,整个院子分外热闹。

唐宓一行人缓步进了榕院,见此情况,心中便有了判断:唔,看来在管家权的主导上,萧氏暂时击败了顾氏啊。

如若不是这样,榕院也不会这么热闹。

进了正院,唐宓的猜测便得到了证实:榕院的正堂里,站满了前来回事的管事娘子,萧氏高坐在主位上,跟前小几上摆着一排的对牌。

而董宫女手里拿着花名册,正对着册子点卯呢。

李敬薇也坐在萧氏身边,一边打着哈欠,一边看母亲如何料理家务。

顾氏,呃,顾氏也在。她坐在主位的另一边,表情有些冷……

第369章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mv??v??@5?n?#?h?a?p6????,B?g?K???#"?X?rr??4M?T???#?/??萧氏请了安。

照她观察,现在萧氏正忙着,约莫没工夫跟她闲话。

所以,行完了礼,唐宓就等着萧氏打发她回去。

然鹅,唐宓却失望了。

也不知道萧氏出于什么想法,竟让唐宓留了下来。

唐宓无法,只得坐在一旁,看着萧氏和顾氏处理家务。

除了日常的琐事,今天的议题增加了一条:昨日给太夫人赶车的牛二没了,他这属于“因公殉职”,根据李家的旧例,应该予以厚葬,另外抚恤其家人。

牛二?

就是昨天被黑衣人一箭秒杀的车夫?

唐宓微微蹙起眉头,昨晚黄一传给她的纸条里写得很明白,那个牛二是柳氏的心腹,亦是她计划的执行人。

黄一还注明,去坊间寻找闲人无赖的便是牛二。

而且,黄一调查牛二的时候,还查到了一些隐秘。

比如说,在柳氏的计划里,柳氏只是想找几个闲人阻挠一下唐宓的马车,让她在京城百姓们的面前丢丢脸,恶心恶心她。

那时柳氏对唐宓到底没有太大的冤仇,她从未想过真的伤害唐宓。

牛二却擅自做主,特意去找了坊间那些专做下流生意的泼皮,意图把唐宓及其侍女弄到平康坊的“酒楼”。

别误会,牛二可不是想请唐宓去吃酒,那些酒楼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酒楼,而是有胡姬的娱乐场所。

这也是阿史那部落的人能打听到这个消息的原因。毕竟那些泼皮专做下流生意,跟胡姬、妓子都十分熟悉。

至于牛二为何要害唐宓,原因也简单,他的老娘便是花房的主事,因为唐宓,被打了二十杖,整个腰身差点都被打烂了,估计没个一两年都好不了。

受重伤也就罢了,最要紧的是,那婆子因此而丢了花房的差事,直接把柳氏打发了出去。

柳氏身边的得用之人太多了,好的差事基本上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

那婆子受伤又没了脸,花房的主事顿时就空了出来,还不等那婆子回到家里,花房那个坑里便有了新萝卜。

待日后,那婆子养好了伤,再回内院,即使柳氏惦记着她,她也回不了花房了。

而其它的职位,都有人占着,那婆子就只能等着。

这一等,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补上好差事咯。

就算勉强补了差事,也比不上在花房当差!

柳氏重视花房,花房里种植的全是名贵牡丹,一盆就价值不菲……作为花房的主事,那婆子能捞的油水不是一般的多啊。

所以,在那婆子及其家人心中,唐宓不只是害她挨了打,还断了他们一家的财路啊。

那婆子及其家人对唐宓绝对是恨到了骨头里。

牛二得到老夫人的命令后,不但严格执行,还加了自己的私仇,直接想把唐宓毁了!

这样一个人,在唐宓看来,那就是死有余辜。

李家却还要厚葬与他,还要给抚恤?

“按照旧例,赏他家一百贯的烧埋银子吧。”

萧氏翻了翻册子,指了指上面一处旧例,轻声说道。

顾氏掩在袖子里的手暗暗收紧,她真是没想到,向来低调的萧氏居然敢跟她抢管家的主导权。

柳氏让萧氏和顾氏一起管家,两个人里,总有个占主导地位的。

顾氏原以为萧氏会像过去一样,主动回避,所以她便故作大度的谦让了一句,“阿嫂居长,管家一事就全靠阿嫂了。我就给阿嫂打个下手。”

结果,萧氏非但没有谦让,反而一口应了下来,“弟妹既这么说,那我就不客气了。”

顾氏当场傻眼。

萧氏又道,“以后议事,就到我的榕院吧。正院前厅原就是议事厅,用来回事再合适不过。”

顾氏听萧氏一条条安排得极为妥善,显是早就准备好的。

顾氏顿时火大,觉得是萧氏戏耍了自己。

可话已经说出去了,且萧氏确实是长嫂,只一个尊卑,顾氏就争不过。

顾氏憋着一肚子的火,昨天一晚上都没有睡好。

今天早上气鼓鼓的来到榕院,眼见萧氏轻松自如的处理家务,根本不同她商量就做下决定,心中更加气闷。

眼角的余光瞥到安静坐在角落的唐宓,顾氏眼珠子一转,笑着说道:“阿唐,之前都是你管家,阿家也说了,现在让你帮忙。你来说说,牛二该如何抚恤?”

顾氏才不信唐宓真的舍得放弃管家权哩。

萧氏也看向唐宓。

唐宓勾了勾唇角,迎向顾、萧二人的视线,道:“管家之事,全听两位长辈做主。”

她,不搀和!

唐宓的态度,萧氏很满意。

顾氏却有些失望,她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

萧氏却抢先道,“好了,我这里也没什么事了,阿唐,你且回去吧。”

“是。”唐宓应了一声,起身便告辞了。

回到桂院,唐宓又叫来黄四娘,“去,让黄一把牛二勾结闲人的证据找来。”

她一想到牛二那肮脏的计划,就觉得恶心,这样的人还能被当做“忠仆”厚葬,她着实不甘心。

“是。”黄四娘听出唐宓话语里的急切,不敢耽搁,赶忙出去传信。

另外,她看出一向好脾气的唐宓是真的恼了那个什么牛二,给黄一发完信息,又悄悄给京郊的李寿写了个纸条。

“娘子,庄子上送了新鲜的羊肉,您看中午怎么吃啊?”

阿韩从外面进来,喜滋滋的跟唐宓说道。

“哦,有新鲜的羊肉?”

阿娘说过,唯爱与美食不可辜负,生气也不能忘了美食啊。

再者,冬日正是进补的日子,羊肉什么的最是合适。

一想到田庄上养的羊,唐宓就觉得口齿生津。

“把羊肉冻起来,然后做成肉卷,中午咱们吃火锅。”

唐宓记得,她的嫁妆里,还有阿娘给她的几个铜火锅哩。

嫩嫩的羊肉放在外面冻起来,然后用特制的刨子轻轻一刨,便是薄薄的羊肉卷。

家里的高汤都是现成的,再调上蘸料,配上新鲜的蔬菜、豆腐、丸子……

那美味,想想就流口水啊。

呲溜——

阿韩摸了摸嘴角的口水,她可是吃过羊肉火锅的,那味道,啧啧,让人回味无穷啊。

唐宓见她憨憨的模样,顿时笑了起来,心里却有些遗憾:唉,这么好的东西,可惜二九兄不在家啊。

中午时分,食案上放着热气滚滚的铜火锅,火锅周围放着一圈的小碟子,碟子上放着羊肉卷、各色蔬菜、豆腐、鱼肉丸子。

唐宓拿起筷子,正欲开吃,门口却响起一记熟悉的声音,“我回来的正是时候啊……”

第370章 算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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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宓喜出望外,放下筷子,起身相迎。

李寿裹着一身的寒气,他将大氅解开,丢给丫鬟,用力搓搓手、搓搓脸,然后才就着丫鬟捧上来的热水洗了手、擦了脸。

他笑着对唐宓道:“都说来得早不如来得巧,猫儿难得吃一次羊肉锅子,偏巧我就回来了。”

唐宓亲手递给他一碗热茶,“可不是,偏你腿长。快坐下,好好暖和一下。”

李寿端着茶碗,喝了一口,热热的茶汤滑入肠道,瞬间让他整个人都觉得暖暖的。

走到食案前,李寿坐到唐宓对面的位置上。

他探头看了看案上的一圈碟子,又嗅了嗅火锅里翻滚的高汤,“嗯,真香。这是岳母大人食谱上的佳肴吧。”

大梁也有类似火锅的吃法,不过用的不是这种小巧的紫铜火锅,而是略显笨重的铜鼎。

而且,大梁的羊肉铜鼎也没有唐氏火锅这么多的花样。

又是蔬菜、又是肉卷、又是丸子、又是各种豆腐,还有更加入味的蘸料,真是吃一次就能上瘾。

李寿自幼与王家交好,又跟王令仪兄妹是同窗,这些年没少在王家蹭饭,自然也吃过唐氏羊肉火锅。

啧,真真美味啊。

“庄子上刚送来的羊肉,最是鲜嫩,你快尝尝。”

唐宓将羊肉、丸子、豆腐等比较难熟的食材放进火锅,待滚一个开锅后,又将各色蔬菜、菌菇放了进去。

李寿自然不会客气,抄起筷子,夹起羊肉卷,不过他没有放到自己的蘸料盘里,而是先给了唐宓。

唐宓笑着吃了,也给李寿夹了一筷子。

夫妻两个明明可以自己吃,却非要相互喂食,吃个火锅也能吃出蜂蜜的味道。

火锅里的炭火燃得很旺,锅子的食材在奶白色的汤汁里翻滚,升腾起丝丝热气。

唐宓和李寿越吃越热,身上、鼻尖全都是汗。

“呼,好撑!”

火锅这种东西,吃过的人都知道,很容易吃撑。唐宓放下筷子,用温热的湿帕子擦了手和脸,很没有形象的靠在了隐囊上,精致的小脸上满是餍足。

“过瘾,真是过瘾啊。”

李寿的饭量比唐宓大得多,吃光了小碟子里的肉菜,又让丫鬟拿了些手擀面丢到锅子里,蘸着酱料,将面条全部吃完。

他长长吐了口气,满足的只想打嗝。

果然,在魔性的火锅面前,名士、淑媛也很难保持形象啊。

“你怎么回来了?”

唐宓已经隐约猜到了李寿为何归来,但还是问了一句。

李寿没说话,待丫鬟将食案撤下去后,他也歪倒在唐宓身边,一只手肘撑着腮,他静静的看着唐宓。

好一会儿,他忽然开口,“猫儿,咱们从李家搬出去吧。安西侯府一切都收拾妥当,咱们随时可以入住。”

唐宓楞了一下,旋即问道:“好好的,为什么搬家?”

她的心里却震动了一下,她知道,定是李寿知道了那些污糟事儿,心疼她,所以才主动提出要搬家。

“这也是好好的?”李寿从怀里掏出一叠纸,放到唐宓身上,“先是花房陷害,接着又是黑衣人行凶,我竟不知,堂堂李家竟有这么多魑魅魍魉。”

他娶猫儿,不是为了让她受苦,更不是让她无端遭受陷害。

李家,远比他想象的龌龊不堪。

他实在不想让猫儿在待在这里了。

“黑衣人不是太夫人的手笔,”唐宓忍不住为柳氏辩驳了一下,“他们是——”

李寿抬起手,打断唐宓的话,“我知道他们都是什么人。可这并不能抹杀她对你的恶意算计!”

行凶未遂就不是犯罪了吗?

如果不是他事前安排了暗卫,哪怕没有那些黑衣人,等待猫儿的将会是什么?!

平康坊!

呵,牛二那贱奴居然敢勾结泼皮,裹挟他的猫儿去平康坊的酒楼、伎馆?

一想到这些,李寿俊逸出尘的脸上满是杀意腾腾。

更多的,则是愧疚。

他放不开自己的姓氏,想要振兴自己的家族,所以明知道李家是个坑,也要住下来。

却生生连累了她的猫儿。

猫儿自落地后,就被岳父岳母娇宠着,长这么大,何曾受过半点委屈?

这样一个娇娇女,为了他,却要忍受这些。

他,真是太自私了!

唐宓没有去看那些纸,撑起身子,伸手握住李寿的手,柔声道:“二九兄,你心疼我,可我也心疼你啊。”

她和李寿相交十多年,他有什么愿望,她如何能不知道?

“再者,我也没有受到任何伤害,”

唐宓不想看到李寿痛苦的样子,故作轻松的说,“你提前安排了黄一他们,我身边还有黄四娘和黄六娘,那些人,根本就伤害不到我。”

“还有家里——”唐宓越是体贴,李寿越是难受。

虽然谁家也不能避免婆媳、姑嫂、刁奴欺主这些问题,但李寿还是想让唐宓过得舒坦、顺心,而不是整天为了这些乌七八糟的事费神。

“家里的事也没什么,有你撑腰,谁都不敢给我脸子瞧,”

唐宓提起这些事,一脸的不在意,“另外,现在这些事已经不归我管了,日后我只管待在桂院过我安生日子就好。”

李寿仍在犹豫,“李家太乱了,到底不如在咱们自己侯府住得舒心啊。”

唐宓摇头,“这里也是你的家,二九兄,你不用太自责。话说女子只要嫁人,就定会遇到种种问题。”

就算她没有嫁给李寿,而是嫁给了顾寿、柳寿之类的贵公子,难道就没有问题了吗?

婆家不是娘家,翁婆也不是亲生父母,没有人会无条件的喜欢她、宠溺她!

李寿深深的看着唐宓,清澈的杏眼中,他的人影清晰可见。

“好了,你还要忙外面的差事,不要为了这些琐事耽误了正经事。”

李寿终于被唐宓说服了,不过他却不肯就此放过那些人。

“猫儿,你且等等,我去一趟百忍堂。”李寿抄起那些纸,一脸的冷血与狠戾。

牛二敢算计唐宓,就是死了也不能抵罪。

柳太夫人受了重伤,如果让她知道,她的这场无妄之灾是牛二间接引来的,她暗自懊悔的同时,会不会气得要将牛二鞭尸?

李寿表示,他很期待看到自家阿婆得知真相后的反应……

第371章 阿娘来了

柳氏,果然很生气。

“什么?牛二竟敢勾结坊间闲人,继而招来阿史那部落的歹人?”

柳氏刚刚吃了药,正准备午休,被孙子的一番话气得眼都红了,她一边说,一边嘭嘭的捶着床榻。

李寿坐在榻前,手里捏着一沓纸,故作心疼的说道,“孙儿听说阿婆受了重伤,连夜命人去调查,这些便是黑衣人、跟牛二接洽的市井闲人等的口供。”

柳氏只是腿受伤了,两只手还能动弹,她接过那些纸,细细的看起来。

越看,她的脸色越难看。

牛二借着给她办事的机会,夹杂私货,却引来了跟李寿有仇的胡人!

牛二跟唐宓有仇,柳氏自是知道的,否则她也不会找他来办这事。

只是,柳氏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牛二竟这般胆大,居然想趁机毁了唐氏的清白。

如果他真的能行也就罢了,偏偏空有胆量却没有算计,最终人家唐氏毫发无伤,她柳氏却磕伤了头又摔断了腿!

至于牛二,更是直接奔赴黄泉!

“阿婆,这牛二太可恨了,”李寿仿佛没有看到柳氏阴沉的面色,继续拱火,“咱们李家待下人一向宽厚,没想到,这牛二不但不感恩,反而掉过头来算计主人。”

额头肿了个包、断腿疼得让人只冒冷汗,养尊处优几十年的柳氏,何曾受过这样的苦?

说她不恼怒牛二,那是不可能的。

之前她只当是受了唐宓的连累,并没有往牛二身上想。

如今有了切实的证据,柳氏才知道,原来自己这场劫难,却都拜牛二那个贱奴所赐!

“没错,确实可恨!”柳氏咬牙切齿的说着。

因为怀疑受了唐氏的连累,柳氏连这个孙媳妇都能记恨,就更不用说一个卑贱的奴婢了。

“来人,告诉萧氏和顾氏,牛二勾结歹人谋害主家,死有余辜!”

柳氏叫来她内院的管事婆子,恨声说道:“这样的刁奴,没有丢到乱葬岗去喂野狗,已是我李家仁厚了。还厚葬?还给抚恤?呸~~”

管事婆子跟牛二一家关系还不错,但眼见柳氏气得狠了,她根本就不敢帮牛二求情。

“还有他的家人,统统给我撵到庄子上去,一个都不许留在京里。”柳氏赤果果的迁怒了。

管事婆子赶忙称是,心里暗道:唉,牛家的,彻底完了!

李寿看得很欢乐,脸上仍做出愧疚的模样,“阿婆,都怪孙儿不好,数次去草原作战,跟胡人结下了死仇,这才招来这场灾祸——”

李寿的意思很明白,黑衣人是他招来的,柳氏想迁怒只管迁怒与他,别怪毫无关系的人(也就是唐宓啦)。

柳氏确实有些怪李寿,但这话却说不出口。

她总不能说,你不该去西北,不该跟胡人打仗吧。

若是她说了这话,慢说老祖宗,就是李祐堂也饶不过她。

李寿的爵位是什么?

安西侯啊!

安西、安西,李寿正是在草原上悍勇杀敌,才得到了这个安西侯!

果然,李寿的话还没说完,便被一脚踏进来的李祐堂接住了话茬,“十八郎这是说的什么话?这件事罪魁祸首是那些胆大妄为的胡人,帮凶是牛二这贱奴,与你有何相干?”

李寿是李家第四代中最出色的人,对于这个孙子,李祐堂只有满满的骄傲!

“孙儿见过阿翁。”

李寿是练武之人,耳力远超常人。李祐堂刚踏上台阶,他便听到了动静,所以才故意说出那句话。

祖父确实没让他失望啊。

柳氏心里那个堵啊。

自己不责怪,和别人逼着不能责怪,绝对是两个概念。

眼角的余光瞥到柳氏那便秘一样的脸色,李寿愈发满意了。

跟李祐堂闲话了几句,李寿便告辞了。

走出寝室,李寿还隐约听到李祐堂跟柳氏说话,“……十八郎为李家支撑门庭,不为别的,单冲这一点,你也要对十八郎好一些。”

“我对他还不够好?”柳氏气得都忘了控制音量。

“你若真的对他好,就不该故意为难唐氏!”李祐堂可不是老糊涂,老妻的小动作,根本就瞒不过他。

“我——”柳氏卡壳了。

“还有,不是说好让唐氏管家的吗?怎么还不到半个月,你就把管家权交给萧氏和顾氏了?”

“我、我这不是受了伤,担心唐氏年轻——”柳氏极力辩解。

李祐堂却根本不听,“这话既然已经说出去了,暂时就先这样。等过了年,你还是让唐氏来管家吧。以后李家,还要指望十八郎和唐氏呢。”

内宅的权力争斗,李祐堂一点儿都不在乎,他看中的是李家的前途。

他已经加入到了《氏族志》的编纂当中,但《氏族志》一日不颁行天下,他就一日不能放心。

再者,李家第三代不成器,家族的希望只能寄托在第四代身上。

李寿是第四代的翘首,他的仕途不必担心。

可其他的第四代呢?

李祐堂希望有生之年看到李寿拜相、或得封大将军,希望更多的李家子在朝堂上指点江山!

这一切,决不能因为小小的内宅之事而耽误。

柳氏,唉,到底是个妇人,头发长见识短,太缺少大局观了。

被李祐堂用“无知妇人”的眼神看着,柳氏一口气憋在心里,吐不出又咽不下,头一歪,直接昏过去了。

终于听到了满意的结果,李寿不再像乌龟爬,而是加快脚步,往桂院走去。

柳氏受了重伤,作为姻亲,王家当然要派人来探望。

这次来的不是别人,而是唐元贞和长安。

婆媳两个先去百忍堂探病。

柳氏脸色蜡黄,有气无力的靠在迎枕上,心里虽然厌恶唐宓,对唐元贞却十分客气。

唐元贞多敏锐的人哪,很快就察觉到了柳氏的口不对心。

心里暗暗存着疑惑,脸上却是恰到好处的关心与担忧。

双方不咸不淡的说了一会儿话,柳氏便露出疲惫之色。

唐元贞极有眼力见的告辞。

柳氏蔫蔫的说了句,“阿顾、阿萧,你们代我好生招待唐夫人和公主。阿唐,你陪你阿娘和阿嫂说说话吧。”

顾氏和萧氏赶忙答应,引着唐元贞和长安出了寝室。

唐元贞与两位当家主母说了说话,便和女儿去了桂院。

刚入正院,唐元贞便捉着唐宓的胳膊,“到底怎么回事?”

第372章 王家有喜

唐宓没有急着回答,而是将母亲和嫂子请进了正房。

李寿没在家,帮唐宓出了口气,便急匆匆的去了太极宫。

唐元贞左右看了看,屋内的陈设基本上都是唐宓的陪嫁,装饰风格也是唐宓喜欢的,唐元贞暗暗点了点头。

不过,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问,便没在意这些小事。

“快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唐元贞大马金刀的坐下,也不客套,直奔主题。

唐宓亲自给母亲和二嫂倒了茶汤,而后才在母亲下首坐了,“阿娘都听说了什么?”

昨天的事,发生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肯定瞒不住人。

不过,唐宓想知道,关于此事,坊间有怎样的说法。

“外面都说,李家的女眷在从顾家回来的路上遭遇了截杀,尸体躺了一地,京兆府和虎贲连夜搜查京城,都没有找到凶手。”

唐元贞吃了一口茶,沉声说道。

她没有说的是,乍一听到这个消息,她吓得魂都飞了。

什么截杀,什么尸体,她脑子里满都是她的宝贝猫儿怎么了?有没有受伤?有没有——

若不是王怀瑾再三保证,说猫儿没事,唐元贞都要冒着“违禁”(违反宵禁)的风险,连夜来李家亲自探看了。

“还有啊,我阿爹也被惊动了,直说要彻查到底!”

长安也适时的插了一句,然后略带不满的说道:“李十八是干什么吃的,竟让你陷入这般危险之中?”

唐宓有些无语,她家二嫂还真是跟十八郎看不对眼啊,什么时候都不忘怼他两句。

“十八郎给我安排了侍卫,也正是这些侍卫将那些黑衣人击毙的。”

面对母亲,唐宓没有半点隐瞒。

一是习惯使然,从小到大,她从未欺瞒过母亲。

二则,唐宓太了解自己亲娘了,就算她什么都不说,阿娘也有办法从别的地方查到。

结果都是一样,唐宓索性干脆些,主动告诉亲娘真相,省得她老人家再费精神了。

听到唐宓说李寿的侍卫将那些黑衣人全部射杀,唐元贞连个眉头没皱,反倒一脸的欣赏:“不错,十八郎的人跟他一样,行事果决,不拖泥带水!”

在宝贝女儿的安全面前,什么都是浮云。

如果唐元贞在现场,估计她也会这么做。

唐宓额角抽搐了几下,心道,这还是她那善良、高贵的阿娘吗?

瞧她老人家一脸快意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个嗜血之人哩!

“……还留了个活口,那活口已经招供,”唐宓继续说着。

唐元贞越听神色越凝重,“竟然是阿史那部落的余孽?”

唐宓点了下头,她看了看左右,忽的压低声音,“阿娘,我总觉得,那些人找上我,并不单单是因为十八郎。阿史那鹰,我也曾经得罪过他啊。”

想当年,唐宓解开了阿史那鹰的孔明锁,让他的算计落空,还在大梁君臣面前丢了好大一个丑。

此仇此恨,啧啧,阿史那鹰不惜用时疫来报复唐宓,足见其心胸啊。

唐元贞也想到了那件事,“有可能。那个贼人一日不除,你和十八郎就一日不得安宁。”

不管阿史那鹰是为了报复唐宓,还是为了要挟李寿,他的存在便是威胁。

唐元贞右手中指和拇指轻轻捻动,已经开始盘算着如何将暗藏在京城的胡人揪出来,然后再——

咕咚~

长安吞咽了一口口水,她忽然觉得,素来慈和的婆母忽然散发着一股骇人的气息,让她忍不住心生畏惧。

“咳、咳咳,”唐宓感觉到长安的紧张,赶忙出声提醒母亲:阿娘,收敛些,别吓着您的儿媳妇。

唐元贞与唐宓母女连心,一下子便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扯了扯嘴角,唐元贞身上的腾腾杀意顿时消失。

唐宓忽的想起一人,“阿娘,您还记得我的那个表姑姑吗?”

“你是说萧皎皎?”唐元贞眯起眼睛,脑海中浮现出一个美艳却又不失聪明的年轻女子。

唐宓点头,“她的生母是胡姬,当年她与阿史那鹰有过接触,听说她嫁人后,也与东市的胡商、平康坊的胡姬有所往来,或许,她会有阿史那鹰的消息。”

唐元贞缓缓点头,“她的亲事还是我给参谋的,再者,她很聪明,知道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

这倒是一个打探消息的途经,唐元贞决定,待她回去后,便立刻命人去找萧皎皎。

说完了这些事,唐元贞又说起了家里的一桩喜事,“你阿叔定亲了,议定明年出了正月举行昏礼。”

阿叔?

唐宓的亲爹王怀瑾只有一个同胞弟弟,也就是李氏所出的王怀瑜。

王怀瑜与王怀瑾年龄相差很多,他只比唐宓大六岁。

算算年龄,今年也有二十二岁了。

在大梁,绝对是大龄剩男。

按理说,王怀瑜的条件并不差。

父亲王鼎不如王鼐有爵位,却也是有实权的将军。

兄长虽然过继出去了,但却是成年后过继,跟王怀瑜的感情很不错。

且没了王怀瑾,王鼎的一切便只有王怀瑜这一个继承人。

王怀瑜本人的情况也不错,从小读书上进,虽不像唐宓这般妖孽,却也是个先生眼中的好学生。

三年前,王怀瑾推荐王怀瑜入了大理寺,从七品的主簿。

官职不算高,但大理寺是王怀瑾的地盘,由他提携,只要王怀瑜不犯太大的错误,前程还是很不错的。

这般好的条件,却迟迟没有定下婚事,原因还是出在李氏身上。

之前,李氏觉得自己儿子样样都好,便想寻个世家女做儿媳。

当然了,这其中也有跟唐元贞较量的意思。

李氏的想法很好,现实却很残酷。

王怀瑜不是王怀瑾,没有遇到第二个唐元贞。

李氏想要世家儿媳妇,世家却看不上王家的门第。

一来二去,王怀瑜的婚事就拖了下来。

再后来,李氏染上了无忧散的药瘾,被王怀瑾强制送到唐氏庄园戒毒。

对外宣称是养病,可这京里哪有什么秘密?

京城的上流社会基本上都知道了李氏“消失”的内幕,就算知道得不是很详细,大体情况也都有所了解。

有这么一个母亲,王怀瑜的婚事就更艰难了。

再一个,王鼎的昏聩也给王怀瑜拖了后腿。

婆母有药瘾,公爹是个宠妾灭妻的老混蛋,这样的婆家,好点人家的女儿都不会想嫁进来。

第373章 唐宓的征程(一)

在唐宓看来,王怀瑜就是个被父母坑了的倒霉孩纸。

李氏被王怀瑾送走后,王鼎那边便是由个姨娘当家,那姨娘忙着跟后院的一群小妖精斗法还来不及,哪里顾得上王怀瑜?

再者,她只是个妾,根本没有资格插手嫡子的婚事。

至于王鼎,早已被后院的女人们勾得魂儿都没了,若不是王怀瑾死死按着,又提前弄走了心怀叵测的妙仪女冠,王鼎还不知被挑唆成什么样子哩。

母亲不在家,父亲漠不关心,王怀瑜竟成了没人管的可怜虫。

当然,也不是真的没人管。

这不,王怀瑜的好大哥王怀瑾便给他寻了个好亲事。

“是国子监教授沈度家的小娘子,今年十八岁,因为守孝耽搁了婚期,”

唐元贞大致说了说未来弟媳妇情况,“沈度出身吴兴沈氏,数百年世家,只是他这一支在前朝时便有些没落,胜在家风纯正,家中子弟也多读书上进。沈度早年丧妻,家中一切事务皆有这位沈大娘一手操持。”

唐宓暗暗点头,看来她阿爹对阿叔真的很上心啊,这门亲事实在太适合王怀瑜了。

沈大娘出身名门,教养规矩自是一等一的好,过门后,便能名正言顺的管家,给王家整一整家风。

就算日后李氏回来了,面对规矩端方的儿媳妇,她也翻不出太大的浪来。

沈大娘年纪略大些,又从小照顾弟妹,帮父亲料理家务,显见是个有主见、性格强势的,这样的人,才能在乱象频生的王家新府里生存下去,并有能力拨乱反正。

王怀瑜有了这么一个贤内助,也能很快的支撑起门户。

“阿翁,同意这门亲事?”

唐宓对王鼎的印象不太好,尤其是最近几年,王鼎昏聩的不像样子,愈发没了长辈的体统。

唐元贞勾起一抹冷笑,“他不同意也得同意。”

王鼎可不傻,知道什么人可以得罪,什么人不能得罪。

而王怀瑾,便是他无论如何都不能得罪的人。

且王鼎又不是后爹,他也希望王怀瑜能娶得佳妇。

只是沈家的门第,在他看来略低了些。

唐宓听了母亲的话,不禁咋舌,“阿翁还嫌沈家门第低?”

拜托,人家可是兴盛了几百年的望族啊。若不是现在士庶不像过去那般界限分明,沈家女都未必肯下嫁王家哩。

“沈家清贵!”唐元贞没有多说。

唐宓却瞬间懂了,沈家前朝时就没落了,现在估计只剩下了尊贵的姓氏和清正的家风,家资什么的,就减薄了些。

尤其是沈度,只是个国子监的教授,官职低,俸禄少,开销却不少。

京城居、大不易,大梁的京官,单靠俸禄是很难养活一家人的。

很不幸,沈度就是穷京官中的一员。

沈大娘的弟弟还要进学,妹妹还要出嫁,样样都需要钱。

不过沈家虽穷了些,却不肯失了骨气,所以没有像某些落魄世家那般“卖婚”。

王家也豪富,到底不是那等没有根基的暴发户。没看到王怀瑜的嫡亲大哥也娶了世家唐氏女嘛。

夫妻二十多年,生儿育女,恩爱非常,堪称京城豪门夫妻的典范。

王怀瑾唯一的亲弟弟,应该也差不到哪里。

沈度暗地里观察了王怀瑜好几次,确定这小子跟他的父母不一样,且与兄长感情甚笃,这才答应了王怀瑾的提亲。

“家风正、规矩严,比金山银山都重要。”

唐宓很理解父亲的想法,点头说道。

唐元贞笑了,“没错,你阿爹也是这么想的。”

王怀瑾继承了国公府的爵位,自己一家人的富贵是没跑的。心里便分外放不下一双弟妹。

王怀婉经过当年的那件事,意外的强悍起来,将程季吃得死死的,如今也有了身孕,手里更有丰厚的嫁妆,日子不会太差。

王怀瑾唯一担心的就是王怀瑜了。

如今亲事终于定了下来,王怀瑾便想好好给弟弟操办,待沈氏过了门,那边府里一切也将步入正轨,王怀瑾便能彻底放心了。

唐宓却想到了另一个隐患,“阿娘,阿婆她——”

还有个李氏呢!

唐元贞眼底没有笑意,冷冷的说道:“她?呵呵,中的药瘾太深,短时间内很难戒除。”

戒毒是那么容易的事吗?

再者,似李氏这般自私又易犯糊涂的人,还是远远的待在戒毒所比较好。

就算她戒毒顺利,唐元贞也会动点手脚,绝不会放她出来再祸害人。

唐宓太聪明了,自从母亲的只言片语中就猜到了真相。

好吧,虽然这么想有些不孝,但唐宓确实不希望自己的亲祖母回到京城。

“阿娘,婚期定在了什么时间?”吃了口茶,唐宓换了话题。

“二月初六。”唐元贞道。

唐宓点点头,暗暗将这事记下来。

母女俩又说了些闲话,眼见时辰不早了,唐元贞和长安准备回去。

正巧李寿从宫里回来,唐元贞便又捉着他交代起来,什么注意安全,什么保护好妻子……期间还有长安时不时的冷言讽刺,只把李寿说得冷汗直冒。

最后,李寿再三向岳母保证,“阿娘请放心,我定会保护好猫儿,绝不让她受半点委屈。”

“说得比唱得还好听,”长安不屑的哼了一记,凉凉的说:“我怎么听说,李家又换了人管家?”

唐元贞的神色也有些不善,她的猫儿管家才半个月呢,结果就换人了。

知道的是猫儿嫌累不愿意管,不知道的,还以为李家觉得猫儿干得不好,这才夺了她的管家权哩。

对于这件事,李寿还真是无法辩解。

唐宓却笑着帮他解围:“阿娘,管家有什么好?早起晚睡,我只管了几天就累得不行。让阿周和阿苏代我管,又恐传出去惹人非议。所幸娘子(即萧氏)和二婶愿意帮衬一把,我也乐得清闲。”

唐元贞一听这话,顿时心疼坏了。是啊,管家可不是什么好差事,她的猫儿娇养惯了,如何吃得这些苦?

唐宓挽着唐元贞的胳膊,继续道:“再者,我还有件大事想办,待过了年,我就着手准备。”

她的征程可是星辰大海,她绝不想被束缚在内宅之中,为了些鸡毛蒜皮的琐事而劳心费神!

第374章 唐宓的征程(二)

唐元贞正准备走,一听女儿有大事要做,顿时停住了脚步。

“猫儿,什么大事?”

李寿也有些意外,他怎么没听猫儿提起过?

“也没什么,”唐宓笑了笑,道:“我想开个书院。”

哈?

“开书院?”

唐元贞、长安和李寿三人都是一脸惊讶。

“猫儿,你怎么想起开书院来了?”唐元贞率先问出口。

李寿稍一沉思,便猜到了,“猫儿,你想解决李家的家学问题?”

“没错。”唐宓笑得宛若春花般灿烂,“那日知道李家家学的状况后,我便一直在想,该如何解决这个问题。”

整顿,治标不治本。

家学的问题已经存在了几十年,积重难返。

唐宓又是个刚过门的新妇,在李家的威信并不高。

只靠着李寿,或许能暂时取得成绩,但很难从根本上解决。

而且,唐宓也不想事事都扯着李寿做大旗。

“李家家学有什么问题?”唐元贞问道。

唐宓看了眼李寿。

李寿当着岳母大人,倒也没有太多的隐瞒,一五一十的将李家家学的问题全都说了出来。

连当初柳氏想动家学,结果却被族人告到老祖宗跟前,害得柳氏被老祖宗训斥的事都说了。

“其实家里人都知道,家学问题重重,但因为族中子弟太多,且家学也不是真的无法读书,有心上进的人依然能读的很好。”李寿沉声说道。

当然啦,能在那样一个乱环境中还能沉得下心来读书的人,少之又少。

更多的还是在混日子,想方设法的从家学刮油水。

唐元贞听说了李家家学的种种乱象,眉头皱得很紧,“看来李家的家学问题确实很严重啊。”

何止严重,简直就是个坑啊。

唐宓却一脸无畏,“再严重也必须解决。”

嫁给李寿后,唐宓便有了一种自觉:李寿是李家未来的家主,她与李寿夫妻同体,他们二人要肩负起兴盛李家的重任。

家学,只是一个介入点。

唐宓想通过此事,慢慢树立起他们夫妇在李氏宗族的威信。

说句不好听的,现在李家上下捧着李寿,更多的是因为李寿是圣人跟前的红人儿。

李寿可以推荐李氏族人入仕。

这跟李寿本身的能力,并没有太大的关系。

有的李氏族人甚至觉得李寿好命、会投胎,有个皇帝阿舅、掌兵公主阿娘做靠山。

至于李寿自己有多出色,却被那些人无视了。

唐宓想让那些人知道,李寿以及他的妻子,不止会“狐假虎威”,还能给族人谋取更多的福利。

“说说你的计划。”

唐元贞捻着手指,脑子里已经开始思索起这件事的可行性。

唔,开书院,貌似不容易,可对她唐氏来说,却也不是什么难事。

她的便宜老爹是谁?

桃李满天下的唐太府啊。

朝中的重臣就不说了,单是那些学识渊博的名士、才子,就不知多少。

这些年,唐元贞一直没有断了跟那些师兄的来往。

猫儿若是开书院,唐元贞便给师兄们写信,少说也能请来十几二十名前来做先生。

唐宓见阿娘一副思索的模样,便知道她老人家已经开始为她筹划,赶忙说道:“我在务本坊有处五进的宅院,我想用那处院子做书院。面向全京城招收学生,李氏族人优先录取——”

“你在务本坊有宅院?”唐元贞抬起手,打断唐宓的话。

话说猫儿的陪嫁都是她准备的,她怎么不知道猫儿还有务本坊的宅子?

唐宓笑着去看李寿。

李寿抹了抹鼻子,“前几年在西北打仗的时候得了些东西,我处理了一下,用那些钱置办了几处宅院和田庄。然后都记在了猫儿名下。”

正所谓“父母在、无私财”。

大家都知道李寿有钱,但李寿名下除了几处御赐的产业外,并没有其它的财产。

究其原因就是那句话。

李寿不想把人想得太坏,可也不得不防。

为了以后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李寿索性把东西都换成钱,然后以唐宓的名义置办了产业。

唐元贞有些古怪的看着李寿,这小子,对猫儿倒是一片赤诚。

她很认同后世的那句话:给女人钱花的男人不一定多爱那个女人,但舍不得给女人钱的男人一定不爱她!

李寿倒好,将自己全部身家都给了猫儿,不错,这是个好习惯,以后要继续保持!

“是啊,有一套正好就在国子监旁边,”唐宓浑不在意的说道。

她承继兰陵唐氏全部财产,又有父母给的嫁妆,家资不是一般的丰厚。

所以她根本就不在乎李寿塞给她的东西。

不过,李寿将自己的全部积蓄都给了她,她还是很高兴的。

“嗯,位置不错,”唐元贞满意的点点头,“猫儿,你继续说。”

“我已经写信给先生,请他暂回京城几天。”

唐宓继续说道。

“你给先生写信了?”李寿又有些委屈,呜呜,他事事都不敢瞒猫儿,猫儿倒好,竟瞒了他这么多事。

“十八郎,我不是有意瞒你,”唐宓吐了吐舌头,赶忙解释:“我是想等先生回了信,事情确定下来,再跟你说。”

李寿见唐宓急着跟他解释,心里那一丝委屈顿时化作云烟,“好好,你没忘了我就好。”

咳咳!

长安轻咳几声,没好气的瞪了李寿一眼,仿佛在说:我们还在呢,别这么旁若无人的黏糊,好伐?

李寿回赠长安一个白眼。

唐宓:……

“李先生回信了吗?”唐元贞还是关心正题,问了一句。

唐宓摇了摇头,“先生神龙见首不见尾,我们都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信是根据他留下的旧地址发过去的,不知先生何时才能收到。不过,我想过年的时候,先生或许能看到那封信。”

李寿道,“放心,我能查到先生的踪迹。”

唐宓笑了,“那就太好了,我再写封信,争取尽快把信送到先生手上。”

只要能让先生在自己的书院坐镇几天,哪怕就几天,便能吸引来大批的学生。

至于李氏族人,就算再贪图李家家学的那点子油水,也会为了李克己这位海内名士而投奔她的学院。

再者,唐宓也会在书院设置种种福利,只要用心学习,得到的银钱物品不比在家学少!

第375章 粮食

听完女儿的计划,唐元贞满意的点点头,“不错,你的这些想法都可以。”

奖学金、助学金以及勤工俭学等,可以招揽京中的贫困子弟;

开放唐氏珍藏的古籍、孤本,可以吸引官宦乃至世家子弟;

每个季度定期考核,接连三次不合格的便予以退学,可以筛掉那些不为学习的李氏宗亲。

基本上,唐宓把能想到的都做到了计划里。

至于她受时代限制而没有想到的,唐元贞这个穿来的亲娘则会帮她考虑到。

唐元贞手指轻轻敲着小几,缓缓说道:“还可以设计校徽、校训和校服——”

校徽、校训唐宓理解,只是这校服又是什么鬼?

对自己亲娘,唐宓没有什么隐瞒的,有问题直接问了出来。

唐元贞便细细的将校服解释了一下。

李寿有些明白了,眼里带着热切,“哦,这就跟做官的统一穿官服,当兵的统一穿战袍一样。”

唐元贞赞许的点点头,女儿聪明绝顶,女婿也聪明过人啊。一下子就抓住了校服的精髓。

没错,就是统一,以及统一教育下而让学生产生的归属感。

朝廷上,有同僚;军队里,有同袍。

学堂里虽然也有同窗,但到底差了一层。

唐宓既然要办学院,那就要办一所在大梁前所未有的新式学院。

唐宓将阿娘说的一条一条都记了下来。

唐元贞见女儿乖巧的模样,心里一片柔软,慈爱的说道:“猫儿只管放手去做,我和你阿爹都会支持你的。我回去后就给几个师兄写信,就算他们过不来,也要推荐几个好的先生过来。”

唐宓一把抱住唐元贞的胳膊,爱娇的说:“我就知道阿娘疼我。”

母女两个腻歪了一会儿,唐元贞见时辰真的不早了,便起身准备回家。

李寿再三挽留,唐元贞都拒绝了。

最后无法,只得和唐宓一起将唐元贞、长安送去百忍堂。

跟柳氏告了辞,又跟管家的萧氏、顾氏道了别,唐元贞和长安这才在唐宓恋恋不舍的目送中离开了李家。

回到桂院,李寿跟唐宓继续说书院的事。

“除了咱们先生,我倒是还能找几个弘文馆的教授,他们都是博学之人,学识、人品都是极好的。”

唐宓表示,这个可以有。

弘文馆隶属东宫,李寿跟太子交好,挖他几个墙角也不算什么。

再者,弘文馆的教授和国子监教授一样,名儿清贵,但真心没什么油水。

家境好的人也就罢了,根本不在乎这仨瓜俩枣。

可似沈度这般家境一般、乃至贫困的,那点子俸禄真心不够养家糊口。

若是能来书院做个兼职,赚点儿“零花钱”,与那些教授来说,也是极为实惠的。

而唐宓的书院则能得到大批优质的先生,没准儿,日后还能拿这些先生做招牌哩。

毕竟李克己是个闲云野鹤的性子,唐宓和李寿谁都不忍心让自由自在惯了的先生被他们束缚在小小的书院里。

“对了,书院的名号可起好了?”李寿问道。

唐宓颔首,用手指沾了些水,在小几上写下四个字:“东庐书院!”

“东庐?”李寿略一思索,便想到了这个词的来历,“唐太府的雅号?!”

“嗯,外公年轻时守孝邙山,曾结庐与山下三年,人称东庐先生。”

唐宓从未见过这位外公,但他的故事却听了不少。

当年唐元贞为了帮丈夫刷名望值,没少把这位便宜老爹拿出来当幌子。

不管她唐复礼在唐元贞的心中是个什么形象,但在她的嘴上,这位亲手掐死宝贝女儿的唐太府,却是个学识渊博、品德高尚、颇有魏晋遗风的风流雅士。

唐宓从小听着唐复礼种种美好的故事长大,对这位早逝的外公极为崇敬。

再者,她手上的古籍、珍本和孤本,基本上全都是唐氏藏书。

这次开书院,她想拿出一部分填充进书院的藏书阁。

唐宓是个厚道的人,她既用了人家唐复礼的藏书来招揽学生,那么就当有所表示。

一番思索,唐宓干脆将外公的雅号用来做书院的名称。

“嗯,不错。”

李寿想了想,点头道,“这个名字很好。”

李寿想得比唐宓还多,唐太府去世多年,可他的学生却遍布天下。

用他的名号做书院的名字,也能起到广而告之的作用。

名字定下来了,李寿又跟唐宓讨论起唐元贞所说的校徽、校训。

夫妻两个仿佛得到了一件新奇的玩具,商量起来头头是道。

这一忙碌,竟忘了时间。

直到丫鬟们进来点灯,唐宓和李寿才惊醒:噫,天黑了啊。

咕噜、咕噜噜~~

两人肚子里也传出响动。

李寿和唐宓对视一眼,扑哧扑哧的笑出声来。

“时间不早了,咱们还是早些用饭吧。”

唐宓想站起身,结果跪坐的时间太长了,腿都坐麻了,身子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李寿眼疾手快,赶忙伸手扶住了唐宓。

结果他一动,发现自己的腿也麻嗖嗖的。

赶忙用力抻了抻,活动了活动双腿,李寿这才扶着唐宓缓缓起身。

阿方领着几个丫鬟搬来食案,端来饭菜。

李寿和唐宓相对而坐,净了手、擦了脸,一人一份饭菜,安静的吃起来。

用过晚饭,又将书院的事商量完,李寿这才换了个话题。

“京城外所有的水源都找了一个遍,能用的并不多,”

李寿捧着碗茶汤,语气有些低落,“明年的形势不容乐观啊。”

旱灾不可避免,蝗灾也极有可能发生,李寿的心无比沉重。

唐宓忽的想起一事,起身进了寝室,不多会儿拿出一封信来。

“这是阿玖给我写的信,最近一段时间她不是一直在东市照看铺子嘛,”

唐宓将信递给李寿,小声说道:“她遇到了个南边来的商人,听那商人随口提过一句,说是岭南、以及更南边的琼州,气候温暖,很适合种植,那里的粮食能达到一年三熟。”

“什么?一年三熟?”李寿很是惊讶。

“嗯,阿玖听那商人是这么说的,”唐宓继续说道,“十八郎,明年的天灾避无可避,那么咱们就要想各种办法筹粮。岭南虽远,但到底是个希望——”

“猫儿,你说的没错,不管怎样,咱们都要试一试!”

李寿一边说着,一边在心里盘算,明日就派人去岭南、琼州。

益康堂里,老祖宗也在跟心腹说话,“粮食收购得怎么样了?”

第376章 那件事

“好叫老祖宗知道,老奴已经在河东等地收购了近万石的粮食,”

躬身站着的老仆恭敬的回道,提及自己的差事,他又忍不住赞了一句,“多亏十八郎提醒得早,否则——”

“否则什么?”

李家老祖宗别看着快九十的人了,脑子却十分清楚,反应也十分敏捷。

“今年冬天不一般啊,有越来越多的人察觉到了,都开始纷纷囤积粮食哩。”

不管是什么天灾,粮食都是最要紧的。

所以,一有什么风吹草动,囤粮食就不会错。

老祖宗点点头,又问了一句,“很多人都开始囤积粮食了?”

“咱们李家是最早四处收购粮食的,现在顾、柳、郑、王几家也都出动了,河东、山东乃至河南等地,都出现了各大家族的管事。”

老仆掰着手指数着,然后挺起胸脯,十分得意的说:“不过,他们到底慢了一步,收购的粮食远不如咱们家多。而且,各大粮商也出动了,粮价开始走高。老奴算了笔账,收购同样数量的粮食,咱们家要比其他人少花近三成的钱。”

而这些,全都是因为他们提前得到了消息,抢在了所有人的前头。

老祖宗手里把玩着两枚核桃,听了这话,勾了勾唇角,“这次记十八郎一功。”

这个臭小子啊,别看平日里一副嫌弃李家人的模样,这些年来更是没少为难家里,可真到了关键时刻,心里还是记挂着家族。

“老祖宗,那咱们还继续收购粮食吗?”

老仆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

老祖宗没说话,继续捏着两枚核桃,片刻后才幽幽叹道:“别人都知道了,这件事就没利可图了。罢了,加上之前收购的,已经有十万石粮食,应该够用的了。”

不管是卖高价粮还是用粮食来收买人心,几万石都足够。

老仆听了这话,略有些失望,“唉,那些人的反应也太快了。”生生炒高了粮价,弄得他们也不能继续下去了。

老祖宗倒是豁达,笑道:“已经很不错了。才花了这么点儿钱就买了这么多粮食,你们几个老家伙,这次干得真不错,没丢了我的脸。”

老仆抬起头,满是皱纹的脸上满是骄傲,嘿嘿笑道,“老奴几个没别的本事,就是还能给老祖宗您跑跑腿儿。”

忽的,老仆似是想起了一件事,左右看了看,然后凑到老祖宗近前,低声道:“老祖宗,您让老奴查的事,老奴已经查到了些许眉目。”

老祖宗把玩核桃的手一顿,满是老年斑的脸上出现了一闪而逝的杀意,“怎么?当年那事还真有活口?”

老仆表情很是凝重,微一点头,“没错,是个打杂的小厮,他的老子是樱院的管事,那老家伙在出事前,似是有所察觉,便悄悄将自己这个小儿子送走了。”

“人呢?”老祖宗脸色非常难看,当年那事,他以为做得天衣无缝,没想到,竟还有活口。

若不是萧氏写信威胁他,他还发现不了呢。

老仆惭愧的低下头,闷声道:“老奴找了去,结果那人已经提前逃走了。”

“废物!”

老祖宗全然忘了他刚才还夸人家“干得不错”,手一扬,两枚核桃直接砸到了老仆的头上。

老仆根本不敢躲闪,任由核桃结结实实的砸在额头上。

嘭嘭两下,老仆的额头一片青紫。

“老祖宗息怒,都是老奴没用,老奴该死!”

老仆噗通跪倒在地,连连请罪不迭。

“……好了,起来吧。”砸完人,老祖宗的怒火也都发泄出来,阴着一张脸,冷声道:“这次暂且饶过你,记着,要尽快找到那个活口。”

“是,多谢老祖宗宽恕,老奴定会尽快将此事办妥。”老仆重重的扣了一个头,这才颤巍巍的站起来。

“还有,萧氏那边也给我盯死了,”

老祖宗浑浊的老眼里满是阴鸷,哪里还有半分往日的慈爱与豁达?

他目光幽深的看向榕院方向,冷冷的说:“我想知道她手里还有什么?她对当年的事又知道多少!”

老仆赶忙应道:“是,老奴省得。”

……

次日清晨,李寿和唐宓去百忍堂探看柳氏的伤势。

百忍堂里,除了李寿夫妇,李家两房的人马都来了。

连李敬菲的小跟班郑宝和郑宛都跟了来。

再加上服侍的丫鬟婆子,一时间,百忍堂里人影攒动。

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

柳氏又上了年纪,伤势恢复得很缓慢。

头、腿上的伤痛折磨着柳氏,让她的脾气愈发暴躁起来。

看着满屋子的孝子贤孙,柳氏并不觉得欣慰与满足,只觉得烦躁。

胡乱跟两个儿子和长孙说了几句话,柳氏便摆出一副疲倦的模样,暗示众人快些走人。

王氏、小顾氏等人也不是没有眼力见儿的人,见此情况,纷纷告辞离去。

唐宓也跟着离开了百忍堂。

女人们都出去了,男人们也没有在寝室多停留,而是去了李祐堂的书房。

李祐堂跟儿子、孙子说了说朝堂上的事,又讨论了一下《氏族志》的编纂工作。

一直到了午饭时间,李祐堂才挥手将儿孙们打发出去。

回到桂院,李寿没有急着回正院,而是去了内书房。

书房里,一个相貌并不起眼的小厮躬身立在书桌前,小声的跟李寿回禀着什么。

李寿靠在凭几上,手里把玩着一方镇纸。

听小厮说完,他才问了句:“老祖宗那边的方老汉从河东回来了?”

“是,听说他在河东收购了近万石的粮食。”当地的粮价都被他炒高了两成。

李寿缓缓点头,他知道,老祖宗一直在悄悄命人收购粮食,只是不知,老祖宗想拿这些粮食做什么文章。

提到粮食,小厮又回禀道:“除了方老汉,老祖宗还派出去了几波人,分别在山东、河南等地大肆收购粮食。而且其他几大世家的人也都开始行动起来。”

嗯,今年冬天这般反常,聪明人自然会发现问题。李寿并不奇怪。

接着,小厮犹豫了片刻,还是说道:“郎君,还有一事,属下发现,老祖宗派出去的几波人,除了购粮,还在暗中寻找一个人……”

第377章 为难

“找人?找什么人?”

李寿不动声色,心里却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他有种预感,老祖宗要找的那个人就是解开李家谜团的关键。

“方老汉行事十分隐秘,若非郎君特意叮嘱让属下密切关注他的一举一动,属下极有可能发现不了。”

小厮回想着方老汉的举动,说道:“属下曾经跟踪过他,他非常警觉,且反探查能力极强——”

小厮不知该如何形容这个方老汉,表面上看着像个淳朴的老农,五十多岁的人了,居然还这般机警。

要知道,这小厮可是李寿精心训练的暗卫,一身好轻功,跟踪能力极强,想要悄无声息的混入太极宫都轻而易举。

结果,却险些在方老汉身上翻了船。

听了小厮的回禀,李寿凉凉的说:“不要小瞧了老祖宗身边那几个老汉,他们都是李家部曲,跟着老祖宗上过战场、打过仗,论身手、论作战经验,比西北军也不差哪里。”

只是近几年上了年纪,这才慢慢退了下来,安心给老祖宗当起了庄头。

不过,这些人手里的功夫可没丢,一旦有事发生,抄起兵器就能杀敌。

反跟踪什么的,更是刻入骨髓里的技能。

小厮赶忙应了一声,“是,属下省得。”

李寿郑重的吩咐:“继续盯着那几个老汉,我要知道,他们到底在找什么人!”

“是!”

……

时间一天天的过去,转眼就到了除夕。

柳氏受了伤,无法主持除夕祭祖,便准备将此事交给小辈。

按理说,她直接交给管家的萧氏和顾氏就好。

柳氏偏偏没有这么做,而是叫来了唐宓。

百忍堂的正寝室。

柳氏吊着一条腿躺在榻上,榻前的两个鼓墩上分别坐着萧氏和顾氏。

萧、顾两人的脸色都不太好,显是已经知道了什么。

唐宓却丝毫不知,进来后,像往常一样跟三位长辈见礼。

柳氏一反受伤后对唐宓的冷淡,十分亲切的招呼:“阿唐过来啦,快起来吧!”

萧氏和顾氏却只抬了抬眼皮,而后由萧氏开口:“无需多礼。”

唐宓多敏锐的人哪,一看这情况,心里暗道一句:哟,这是有事啊。

柳氏头上的大包已经消下去了,骨折的小腿却时不时的疼一下。

柳氏忍着腿疼,笑眯眯的对唐宓说:“阿唐啊,今儿就是除夕了,晚上要祭祖,我受了伤,无法操持,你是家中冢妇,便由你来主持吧。”

郎君不是说她不照顾、不看重唐氏嘛,现在她把家族里最重要的事交给唐氏,够照顾她、看重她吧?

唐宓一点儿都不稀罕这种“照顾”,她怀疑,如果眼神可以杀死人,她早就被萧氏和顾氏的眼神凌迟而死了。

“阿婆,我是小辈,家里的事当有娘子和二婶料理。”

唐宓硬着头皮说道:“再者,我年纪轻,入李家还不到一年,今年是我第一次参加祭祖,许多事还都不清楚呢。”

柳氏却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着唐宓,语气中带着些许责怪,“你这孩子,这祭祖能使随随便便的吗?李家祖训,须有李家宗妇主持祭祖事宜。”

柳氏的意思再明白不过:她是现任宗妇,而唐宓是下一任。至于萧氏和顾氏,哪个又有资格主持?

得,柳氏这话还不如不说呢,妥妥给唐宓拉了两大波的仇恨。

唐宓觉得萧氏和顾氏的怒火都快把自己烤干了,柳氏还嫌不够,扭头对萧氏道:“阿萧,现在你分管尚食房和尚宝房,晚上祭祖的时候,你可要好生配合阿唐啊。”

萧氏的手用力捏着帕子,手背上的青筋都冒出来了。

她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是,阿家!”

唐宓听着萧氏说话,跟着牙都疼了。

她赶忙道:“阿婆,要不这样,今年还是您主持,我给您跑个腿儿?”

柳氏只是腿不能动,头脑依然清晰,嘴巴更是没问题哇。完全可以做个指挥,然后具体事务都由唐宓来做。

柳氏打定主意“照顾”唐宓,自是丁点儿都不松口,“我原就上了年纪,奈何家里没有接手的人,这才一年年的继续操劳。好不容易等着你过了门,我啊,也该休息休息,享享福喽。”

这话说得……萧氏和顾氏都站了起来,直说“儿媳不孝,让阿家受累了”。

心里却把柳氏骂了个狗血淋头,明明是你不想放权,弄到最后,却成了没人帮你,你无奈之下只得撑着老弱的身体为家里操持。

你、你说这话,亏心不亏心啊。

柳氏当然不亏心,见萧、顾二人赔罪,她大度的摆摆手:“你们孝顺,我当然知道。偏偏这件事帮不了我,我呀,天生就是个劳碌命。”

唐宓瘪了瘪嘴,这话,她真心不好接啊。

柳氏又看向唐宓,“阿唐啊,你是个能干的好孩子,刚过门没几天就把家务打理得井井有条。我之前是怕你年轻,行事难免想的不周到,便暂时将家务分给了你阿家和阿婶。但祭祖不比其他的家务,这事儿啊,还必须你来。”

暂时?

萧氏和顾氏猛地抬起头,定定的看着柳氏。

柳氏却丝毫不在意她们的目光,继续跟唐宓说:“其实祭祖这事儿,也没什么复杂的,李家都有现成的旧例,下头的管事婆子也都是办事办老了的,你只需按着章程办事,就不会有问题。”

柳氏坚持要让唐宓主持祭祖,唐宓推脱几次都推脱不过,最后也只能捏着鼻子接下来。

至于萧氏和顾氏的愤怒,唐宓就顾不上了。

又跟柳氏闲话了几句,唐宓便回到了桂院。

李寿上次回家后就再也没有出去,只是每天都早出晚归,唐宓也不知道他在忙什么。

今天仍是如此,吃了早饭,人便没了踪影。

唐宓坐在上房里,一个人静静了想了片刻,翻出管家时抄录的李家家务册子,从中找出祭祖这一节。

“来人,去把尚食、尚宝的管事娘子给我叫来。”

唐宓根据旧例,简单列了个单子,然后让阿周去叫人。

不多时,阿周回来了,表情有些难看。

唐宓挑眉,“怎么?她们不来?”

阿周摇头,“两位管事娘子说娘子(即萧氏)那儿有差遣,她们暂时走不开……”

第378章 服

“是她们自己不想过来,还是娘子不肯放人?”

唐宓没有太过惊讶,她早就想过会有这么一出。

管理什么的,最忌朝令夕改,或是中途换将,唐宓刚管家没几天便被夺了管家权,她自己并不在意,但那些仆妇却会另有想法。

这也能理解,人家看着唐宓这条大腿够粗,试探着抱了上来,结果还没怎么着呢,这根大腿便自己先倒了。

让投靠唐宓的人该怎么办?

“四房”的管事娘子虽然没有投靠过来,但在李寿一番行动后,她们纷纷对唐宓释放了善意。

如果唐宓继续管着家,那么四位管事娘子会慢慢向唐宓靠拢。

而下头的大小管事们,为了早出头,也会极力在唐宓跟前表现。

可问题是,柳氏根本不给唐宓培养亲信的时间,就直接换了人。

“四房”管事娘子赶忙撤回向唐宓靠拢的脚,做出一副只听柳氏或是现任当家主母的模样。

其它的大小管事们,有了这前车之鉴,更不敢随意改换门庭。

这次柳氏执意要让唐宓来负责祭祖事宜,估计也是想到了这一层,故意为难唐宓呢。

刚才在百忍堂,唐宓便想到了这个可能。

所以,不管是萧氏给她使绊子,还是下头的仆妇不听使唤,唐宓都不觉得意外。

“奴婢觉得,两者都有。”阿周忖度着说道。

唐宓抽出一张白纸,拿起笔,唰唰的写了十来个人名。

“去,将这份名单上的人都给我找来。”唐宓把纸交给阿周。

阿周扫了一眼,她替唐宓管了几天的家,所以李家那些有体面的大小管事,她全都熟悉。

这十来个人分别在尚食房、尚宝房当差,不是主事娘子,而是主事娘子的副手,或是直接下属。

她们跟主事娘子一样,都是李家的世仆,在各自的岗位上当了二三十年的差,论实际办事经验,或许比主事娘子还要老道。

阿周顿时明白了唐宓的意思,不禁喜上眉梢,“娘子,您是想绕开那两位管事娘子,直接让那些人来办差?”

唐宓点点头,目前而言,这是最好的办法。

不过,为了让事情进展顺利,唐宓决定给那些人吃点儿定心丸。

她对阿周道,“你想办法跟那十来个人透个话,就说安西侯府还空着呢。”

那些油滑的世仆,绝对都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儿。

没有足够的利益驱使,她们是不会听唐宓的话。

阿周的眼睛更亮了。那些仆妇之所以不愿意(或是不敢)听从娘子的号令,原因就怕自己投靠了娘子,娘子又不能继续管家,她们已经得罪了现任管家人,自己会落个两头皆空的下场。

而唐宓的话,无异于给了那些人底气:李家待不住,还有安西侯府哩。

且相较于世仆拥挤的李家,安西侯府从上到下的职位都是空缺。

就算唐宓的陪嫁丫鬟、陪房等心腹会占据一些主要职务,但仍有大量的空位。

此时投靠了唐宓,没准儿还能在安西侯府混个元老当当哩。

“娘子这个办法极妙!”阿周不是拍马屁,而是由衷的赞叹。

谁说她们家娘子只知道读书、不食人间烟火了?

这一招利诱,使得那叫一个炉火纯青啊。

唐宓随意的摆了摆手,“好了,少拍马屁了,赶紧去办事。”

晚上就是祭祖了,现在已经快中午了,留给她的时间真心不多。

阿周答应一声,转身就要出去。

唐宓又叫住她,“对了,别忘了去榕院要对牌。”

她要开库房,这可不是下头的管事婆子敢擅自做主的。

必须有尚宝房的钥匙和对牌。

萧氏或许会暗地里下绊子,但绝不会明着跟唐宓过不去。

毕竟柳氏已经发话了,让唐宓主持祭祖事宜。

人,你可以占着,但对牌和钥匙你不能不给吧。

若是萧氏真敢这么做,唐宓就敢直接把事情捅到柳氏那儿,左右她又不是真的想管这些事。

果然,阿周很快就从榕院回来了,手里捧着尚宝房和尚食房的钥匙、对牌。

唐宓将东西收好。

阿周又将名单上的十来个仆妇都叫了来。

在请人的时候,她悄悄将唐宓那句话说了出来。

那些人一听这话,果然个个眼睛放亮光,没有半分犹豫和顾虑,颠颠儿的来桂院报道。

唐宓盘膝坐在榻上,扫了眼立在堂前的十来个人,沉声道:“太夫人命我主持今年的祭祖,祭祖都有哪些事,那些事该有怎样的流程,你们应该比我清楚。”

十来个人齐齐应道:“清楚!”

她们太清楚了。

每年除夕祭祖,清理祭器、准备祭品……事情并不多,只是容不得半点马虎。

其中一个圆脸婆子率先回道,“娘子,奴婢是尚食房的厨娘,每年祭祖所用的祭品都是奴婢准备。奴婢刚才去大厨房看过了,今年的牛、羊等物,似乎并不多。”

唐宓挑眉,“食材不够?”

圆脸婆子躬身道:“食材是尽够的,因为每年采买的东西都差不多,今年也不会刻意短缺,只是今年是李家头一年分家,老祖宗发了话,让分家出去的族人也回大宅一起祭祖、守岁,如此——”

食材肯定就不够了。

以前大家都在一个院子里住着,除夕守岁,哪怕是个吃货,为了脸面以及日后在家里的安稳,也会收敛一些。

现在不一样了,都不是一家人了,分出去的那些族人也就不必再忌惮这个、顾忌那个,吃起免费的年夜饭也不会客气。

萧氏和顾氏都想到了这一层,所以将大部分的食材都拿去准备年夜饭了。

至于她们有没有借此为难唐宓,就不得而知了。

唐宓并不在意,扭头去看阿方。

阿方掌管着桂院的小厨房,小厨房里有什么食材,她一清二楚。

“好叫娘子知道,今天早上,城郊的庄子送了宰杀好的牛、羊、豕等,五谷、各色果蔬也是尽够的。”

阿方说得很含蓄。

事实上,小厨房里的食材绝对是种类繁多、应有尽有,就算某种食材用完了,庄子上也会第一时间补充过来。

圆脸婆子闻言,不再说什么,心中对唐宓只有一个大写的“服”!

第379章 古怪

那些仆妇对唐宓,有着不服不行的理由啊。

十八娘怎么什么都难不倒呢?

换做别人,临时被任命,当家主母使绊子,管家娘子不配合……这么多问题,愁也也要愁死了,偏偏十八娘竟轻松化解。

有了人手帮忙,祭祀用的三牲又出了纰漏,那些仆妇原以为十八娘会着急、为难,结果哩,人家连眉毛都没抬一下,事情就解决了。

要知道,三牲里的羊、豕都好好说,惟独这牛,真真是麻烦。

李家采买能弄到一头牛,绝对是费了大力气的。

因为在大梁,没有正当理由(比如牛是出意外死的),私人不得随意宰杀。

就算牛是出了意外,私人宰杀的话,也需要向官府报备。

没有报备就私自杀牛,是犯法滴,是要被官府问责滴。

当然啦,豪门贵族并不太受法律约束,可就算如此,贵人们想吃牛肉了,杀了牛,对外也会有个能交待过去的理由,比如牛不小心撑死了、摔死了,他们无奈之下才宰了吃肉。

毕竟世间还有名为御史的生物,时刻关注着这些贵人们。

牛这般难得,若非每年祭祖要用,李家采买才不会这么费尽心思哩。

可瞧瞧人家十八娘,如此轻松随意,天爷嗳,那可是牛啊。

其实,唐宓很想跟那些仆妇说,这是个美丽的误会。

唐宓所宰杀的牛,并不是真正的耕牛,而是李寿从草原上弄来的牦牛,并不在《大梁律》保护的范围。

李寿早早就在圣人那儿报备过了。

圣人一听牦牛不能耕种,肉质还不错,便大笔一挥,同意李寿可随意宰杀。

不过,唐宓就算知道仆妇们误会,她也不会解释。

这样更好,仆妇们觉得她深不可测,办起事来也就不敢有半点马虎。

祭品的问题解决了,接下来就是整理、清洗祭器。

尚宝房的几个婆子纷纷表示:这个很简单,十八娘请放心。

唐宓接过她们捧上来的祭器单子,略略扫了一眼,便确定没有问题。

就这样,唐宓把控,阿周、阿苏两边跑腿,祭祖准备事宜迅速而有序的进行着。

萧氏冷眼看着,见自己的那些小手段并没有给唐宓添到堵,心里多少有些不舒服。

但她也仅止于不舒服,并没有采取什么行动。

跟李寿、唐宓的数次交手,让萧氏得到了教训:在没有十足把握的情况下,切莫跟这两口子发生直接冲突。

否则,吃亏受罪的就是她自己!

萧氏消停了,柳氏却不会就此罢休。

柳氏对唐宓的态度有些怪异,按理说,她们之间并没有深仇大恨,也没有太多的利益冲突。

柳氏不愿放手管家权,可人家唐宓从未想着跟她争啊。

柳氏就是觉得唐宓过得太顺遂,有些看不过眼。

人就是这么奇怪。

在柳氏看来,同是李家媳妇,自己当年要费尽心机的讨好婆母、侍奉夫君,才能在李家站稳脚跟。

可唐宓呢,什么都不用做,便有李寿为她跑前跑后。

管家之事亦是如此,唐宓根本不在乎管不管家,可李寿以及老祖宗他们却硬要让她去管。

这让把管家权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的柳氏十分不满。

唐宓若是跟柳氏抢权,柳氏会不高兴。

可唐宓弃管家权如敝履,柳氏更加不高兴——哦,她柳氏在乎的东西,在你唐氏眼中就这么不值钱?那你唐氏是不是也看不起我柳氏?

而遇袭事件,更让柳氏对唐宓的不满达到了顶峰,以至到了厌恶的程度。

好吧,事后证明,柳氏这场灾祸跟唐宓并没有太大的关系,更多的是柳氏自作自受。

但柳氏绝不会认为自己有错,她只会将所有的责任都推到牛二身上。

牛二已经死了,牛家人也被柳氏放逐,柳氏的怒气却没彻底消除。

于是,她赤果果的迁怒了。

都怪唐氏,她若没有重罚牛家婆娘,牛二怎么会记恨?又怎么会勾结市井泼皮报复唐宓?继而引来了胡人?

还有那些胡人,原就是冲着唐宓来的。

她柳氏,才是最无辜的人,好吧?!

明明自己最无辜,却受伤最重,柳氏能心理平衡才怪。

所以,柳氏恨上了唐宓!

更不用说随后李祐堂又因为唐宓而跟她吵架,这让柳氏愈发憎恶唐宓。

因着这份憎恶,柳氏便看不得唐宓清闲自在的模样。

除夕祭祖,只是一个开胃菜。

但柳氏没有如愿的看到唐宓慌手乱脚的窘迫模样,这让她愈发恼怒。

“看不出来,唐氏还真、能、干!”

柳氏躺在榻上,听完心腹婆子的回禀后,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心腹婆子听了这话,头垂的更低了。

自从柳氏受伤后,她的脾气越来越古怪,说话也越来越尖酸,竟是丝毫都不顾及她素日的世家贵妇形象。

尤其是面对自己的丫鬟婆子时,柳氏更加肆无忌惮。

有时,她甚至还会打骂、重罚那些在她眼中办事不利的人。

就连柳氏的心腹们,现在也很害怕柳氏,唯恐自己哪句话说得让柳氏不满意,一个瓷枕就会飞过来砸到自己身上。

“哼,定是十八郎,又在暗地里帮她。”

柳氏因病痛而消瘦的脸上写满刻薄,阴阳怪气的说道:“我这个好孙子,真是愧对李家列祖列宗,整日围着个妇人打转,反倒将至亲长辈丢到脑后,真真是不孝至极……”

柳氏恼恨唐宓,对李寿也是一肚子的不满。

这个孙子,果然是土鳖郑家养大的,屁股决定脑袋,他就算姓李,也没有半点世家贵公子的风范。

偏偏家里的老祖宗和李祐堂把他当成了宝贝,处处捧着、时时哄着,连带着唐氏都被高看一眼。

柳氏越想越头疼,看那低眉顺眼的婆子也不顺眼起来。

婆子感受到柳氏的凌厉目光,心里突突直跳,脖颈上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情急之下,婆子急声说道:“其实,想让十八娘在人前丢脸,也不是没有别的办法。”

柳氏眼睛一亮,“快说!”

……

时间很快到了傍晚,李家在京的几房族人齐聚李家大宅。

众人给老祖宗请了安,便来到百忍堂的前庭坐下。

上百口人将偌大的庭院挤得满满当当,却彰显着李氏枝繁叶茂。

坐在主位上的老祖宗见了,向来冷然的脸上也不禁绽开笑容:好啊,李家子孙繁茂,他李立德也算是对得起李氏的先祖们了。

李寿坐在李其琛下首,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老祖宗的笑容里有那么一丝古怪……

第380章 哭

因为李家前来参加除夕宴的族人太多,堂内根本就坐不开。

萧氏和顾氏商量了一番,又跟柳氏做了请示,将宴会场所搬到了前庭院中。

偌大的庭院里,四周和中间位置都摆放着大大的篝火。

成人胳膊粗细的木柴整齐堆放好,浇上助燃的油,火折子一划,火便轰然一声燃了起来。

哪怕是寒冬腊月,靠着火堆,众人也不觉得冷。

庭院被屏风隔成了两部分,男宾在左侧,女宾齐聚右端。

每人面前放了小巧的食案,食案上放满了根据李家食谱秘制的饭菜。

当然了,酒是必备品。

因是过年,连女客这边也准备了入口轻柔的果子酒。

柳氏被人抬到女宾席的主位,她腿上还上着夹板,不能跪坐,也不能垂足而坐,只能半躺着。

李家众女眷倒也能理解,纷纷向柳氏见礼、问安。

再次被这么多人拥簇、恭维,柳氏因病痛而有些扭曲的心再次欢愉起来。

对嘛,这才是她柳太夫人该有的生活。

老祖宗那边说完新春致辞,一句“饮胜”,便开启了今夜的除夕盛宴。

萧氏和顾氏为了除夕宴,下了大力气准备,从宴会场地,到侍奉的丫鬟小厮、助兴的伶人,再到菜品酒水,都是仔细策划、精心准备。

效果也着实不错。

族人们对主家的安排十分满意,丰盛的酒菜、载歌载舞的娱乐活动,让他们非常开怀。

坐在柳氏两侧的几个同辈份妯娌,对萧氏和顾氏一通夸奖。

柳氏心里泛酸,脸上却丝毫没有表露,反而一副欣慰的模样,“孩子们第一次主持这样的大事,经验不足,只要阿嫂和弟妹们满意就好。”

“满意,太满意了。”几个上了年纪的妇人纷纷点头,心说话:你的儿媳妇可比你大方多了。

过去没分家的时候,每次年夜饭也就那样,比平时略好些,可实在称不上多么丰盛。

再看看现在,啧啧,萧氏和顾氏使出了看家的本事,只菜品一项,就比往年多了好几倍。

酒水,更是用的市面上最火爆的唐氏烧春和唐氏果子酒。

哎哟喂,还有伶人助兴。

往年她们女席这边可没有,那是男人们独享的节目哩。

柳氏就是这样,在她们这些女眷跟前毫无顾忌,一味在老祖宗那些男人面前表现、卖好。

几个老妯娌在心里默默吐槽着,脸上却堆满了笑容。

不管怎么说,分了家,还能回主宅参加除夕盛宴,都是一件让人愉悦的事情。

柳氏的笑容有些僵。

过去,她总是以“孩子们年轻,没经验”为理由,按着萧氏、顾氏,不让她们有出头露脸的机会。

今年两人第一次操持,非但没有像她说得那般做得差强人意、或是不好,而是赢得了满堂喝彩,这就有些打她的脸了。

她说萧、顾二人的那些话,也更像是恶意诋毁!

不管柳氏心里如何不满,除夕宴获得了圆满成功。

李氏族人们吃得十分尽兴。

用完饭,一大家人围坐在宽敞的庭院中,握着茶盅,吃着新鲜的果盘,看着伶人们卖力的表演。

这份欢乐祥和一直持续到子时。

子时,辞旧迎新,换桃符、燃放爆竹,家族祭祖正式开始。

祠堂房门大开,祠堂内灯火通明,供桌上摆放着三牲五谷,供桌后是一排排的牌位。

李氏传承近千年,祠堂里供奉的牌位不是一般的多,一圈圈的一直延伸到墙边。

正中间的一对牌位最大,是李氏先祖、及其夫人的牌位。

供桌正后方的墙上还挂着一张画像,画得便是李家开山第一代先祖。

李家老祖宗肃穆的立在供桌前,他身后则是李祐堂等十多个兄弟,当然,除了他的三个嫡亲兄弟,还有好几个堂兄弟。

李祐堂之后是李家第三代,这一批的人数就很多了,足足有二三十人。

李其琛兄弟站在最左端,他们近侧则是二房、三房和四房的人。

李其珏也在队列之中,不过他的气色不是很好,整个人消瘦得厉害,崭新的袍服套在身上非常晃荡。

说句不好听的,他就像个挑着衣服的竹竿。

他目光阴鸷,仿佛一条毒蛇般寒恻恻的看着身边的每一个人。

站在第四排的则是李寿等几十个堂兄弟,他们的年龄跨度很大。从年逾不惑的中年人,到刚会走路的奶娃子。

第五代的人略少些,尤其是大房这边,就只有李远章、李远文和李远明三个男丁,且年龄都不大。

倒是其它房头的第五代,最大的已经二十多岁,已然有了子女。

这也是李家分了家,否则对外就可以宣称是六代同堂了。

这是祠堂的左侧,全都是李家男丁。

李家女眷站在右侧,不过并不是所有的女人都有资格入祠堂。

能在今天进入祠堂祭祖的女人,要么是辈分高的老妇,要么是各房头的当家主母。

即便如此,右侧也站了二三十个女眷。

柳氏拄着拐杖站在最前列,她身边还有七八个同辈份的妯娌。

唐宓站在第三列,眼观鼻、鼻观心,姿态很是恭敬。

这不是她第一次进李氏祠堂,刚成亲后,她便入祠堂祭拜先祖,然后将自己的姓氏添到了李寿旁边。

但每次进入祠堂,唐宓都能感受到那种千年岁月积累下来的厚重与底蕴。

密密麻麻的李氏先祖牌位,更是无声的诉说了这个家族曾经有怎样的兴盛与辉煌。

唯有站在这个地方,唐宓才能理解,李寿为何会放不下自己的姓氏,丢不开家族的责任。

这里,是李家的根本所在!

唐宓深深吸了口气,再次看向那些牌位的时候,心中不由得升起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李家也将是她的责任,她必要跟十八郎一起担负起复兴李氏的重担!

李家祭祖有着固有的流程。

老祖宗站在最前列,沉稳而有序的主持着。

跪——

拜~~

起!

老祖宗的声音并不十分高亢,却分外有力量。

跟随着他一声声的命令,众子孙们一步步的行礼。

待最后一记跪拜结束,老祖宗暗暗舒了口气,正欲像往常一样,训诫儿孙们一番。

不想人群中却传来嘤嘤嘤的啜泣声……

第381章 极品

安静肃穆的祠堂里,四周满都是木牌牌,阴气不是一般的重。

这样的环境里,陡然响起似有若无的哭声,突兀,且又让人头皮发麻。

老祖宗活了快九十岁,见多了魑魅魍魉,自是不怕这些。

他沉下脸,冷声道:“谁?”

嘤嘤的哭声顿了一下,但很快,又响了起来,音量比刚刚还大了那么一丢丢。

老祖宗的脸更黑了,嘿,这是哪个不肖子孙啊,打定主意要在除夕祭祖这天闹事儿?

不过,哭声的声音大了,老祖宗倒是能辨认出声音从那个地方传来——右侧的女眷队列中。

老祖宗眼睛花了,却依然锐利,两道如刀锋的目光射过去,女人们顿时如潮水般退了开去,只剩下中间一个捂着脸啜泣的中年妇人。

那妇人并不是真的埋着头,她只是用帕子捂住了脸,一双眼睛通过缝隙偷偷打量着四周。

眼见自己周围的人都闪开了,自己成为众人瞩目的对象,她的心里有些紧张,但一想到“她”对自己说的话,用力咬了咬牙,勉强撑住了。

“老九家的,怎么又是你?”

看清哭的人是谁,老祖宗冷峻的脸上闪过一丝无奈。

这妇人姓王,是他最小的堂弟的儿媳妇,过门没两个月就没了夫君。

李家重规矩,可也不是陈腐的家庭,并没有强行要求王氏给丈夫守节。

王家也是世家,虽不是琅琊王氏、太原王氏这样的全国闻名的老牌世家,却也是地方豪门。

王家觉得女儿可怜,正欲将她接回来,给她再寻门亲事。

偏巧在这个时候,王氏查出了身孕。

啧,这可了不得啊。老祖宗的堂弟这一房一直子嗣不旺,早逝的儿子更是独子,排行九郎,也只是家族大排行。

听闻唯一的儿媳妇怀了遗腹子,因为失独而伤心欲绝的老两口顿时活了过来。

王氏的公爹立刻找上了当家堂兄,捉着堂兄的袖子就是一通哭,那个可怜啊,饶是硬心肠的老祖宗都被哭得有些心软了。

无奈之下,老祖宗只得腆着一张脸去王家,恳请王家,就算非要把王氏接回去,好歹等她把孩子生下来。

否则,他可怜的堂弟就要绝后了。

王家也不是不通情达理的人,再者,他家虽是世家,可在庞大的李氏面前,真心不够看。

说实话,王氏父母内心深处并不想跟李家断了姻亲关系。

有个孩子做纽带,哪怕日后王氏真的嫁了人,李家也不会对她不管不顾。

如今李家的当家人又求到门上,着实给了王家脸面。

里子、面子都有了,王家便顺势答应了下来。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几个月后,王氏生下一个白白胖胖的男婴,可把公婆给高兴坏了。

生完了孩子,做完了月子,王氏的任务算是圆满完成了。

喜得金孙的公婆更是大方的表示,除了归还王氏的所有嫁妆外,还会另外拿出五分之一的家产给王氏做补偿。

王家人如约来接人,可王氏看着白胖可爱的儿子,又舍不得走了。

当着李氏族人和王家人的面,郑重表示,她要给亡夫守孝,要留在李家将儿子抚养成人。

见王氏无比坚决,王家人和李家人都不好再劝。

王氏的公婆心里甚至有些窃喜,他们自知年岁大了,且因为独子亡故而悲痛过度,直接伤了身子。

本来他们还担心自己活不到孙子长大,如今听闻儿媳妇要留下来,顿时松了口气。

有亲生母亲护着,就算他们两个老东西没了,宝贝孙子也不会被人欺负了去。

何止是不会被人欺负啊。

因为觉得他们这一房可怜,自老祖宗起,李家上下对他们都很照顾。

其它几房族人,做家长的更是整日里对儿子们耳提面命:千万别招惹十一郎啊,他可是九房的独苗苗,若是出了什么闪失,老子打死你都不够赔罪的。

在这样的教育下,李其琛这一代的兄弟们对可怜的十一郎无比照顾,偶尔有摩擦,也不敢动手,唯恐一指头把人戳死了。

王氏公婆果然没有等到孙子长大就先后亡故了。

王氏一个人带着儿子,虽有族人扶持,但到底不如人家有丈夫、有公婆过得舒坦。

老祖宗以及几个族老见王氏寡妇失业的,日子过得着实艰难,就格外照拂与她。

那时李家没有分家,王氏母子都住在李家大宅里。

李家住房紧张啊,似李寿这样的嫡长孙都要跟堂兄合住一个院子,就更不用说别人了。

可王氏母子硬是被分到了一个独立的院落,份例、四季衣裳以及各色开销,都是标准的双倍。

在家族的扶持下,十一郎顺利长大成人,娶亲生子。

但他们这一房仿佛受到了诅咒,十一郎刚刚做了父亲,就在外出踏青的时候,不慎落了水,被救上来时就断了气,留下了母亲、妻子两个寡妇,和一根独苗苗。

唉,太可怜了。连李家最刻薄的人,也不再眼红九房的种种优待,暗暗的说一句“可怜”。

青年丧夫、中年丧子,王氏经历了太多的磨难,早已磨炼得心如钢铁。

送走了独子,又安排儿媳妇再嫁,王氏便一个人带着孙子关门过日子。

这一回,老祖宗和李家族人们对九房不单单是照顾了,而是格外优待。

似柳氏这般有些小气的人,对九房也不敢有丝毫克扣,送去的东西样样都是最好的。

柳氏怕啊,怕王氏一个不如意就去哭祠堂。

没错,许是王氏受苦太多,守寡的孤寂生活磨得她的心都有些扭曲,早不复当年那个娴静淑雅的世家贵女模样。

反而变成了一个斤斤计较、敏感凉薄的市井泼妇。

但凡是让她觉得自己受了委屈,受了薄待,她就一个字,闹!

不把得罪她的人闹得跪地叫祖宗,她绝不会善罢甘休。

啥,你说不纵容她一个疯婆子,那王氏下一刻就能抱着唯一的孙子去祠堂撞墙。

对于这样不怕死的泼妇,老祖宗都怵头。

所以,这会儿看到是她在哭,老祖宗心里满屏的卧槽:谁又招惹她了?贼娘的,大过年的都不让老子消停!

第382章 背锅?

“老祖宗,您要给我做主啊。*随*梦*小*说 .lā”

王氏习惯性的往地上一跪,捂着帕子,继续嘤嘤嘤。

老祖宗揉了揉太阳穴,用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无奈口吻,问了句:“做什么主?谁又委屈你了?”

又,好一个“又”字啊。

唐宓站在人群中,听到这个字,不由得抬了抬眼皮,细细看了看那位哭得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的堂房叔祖母。

“我的阿年啊,真是太可怜了,从小没了爹,又没了娘,只有我这个老婆子跟他相依为命——”

王氏没有接老祖宗的话茬,而是按照自己的节奏哭着。

老祖宗额角抽搐,他为数不多的耐心也在一点点的被消耗。

但他见过王氏太多次的哭嚎,深知,现在不是打岔的时候,就算是你王氏拦住了,她也能再哭喊回去。

哭的声音,还会比刚才更大;闹的时间也会更长。

为了不让耳朵和神经受罪,强势如老祖宗,也只能捏着鼻子忍着。

王氏哭完了儿子可怜,又哭起了早逝的死鬼夫君,“你个没良心啊,这么早就丢下我们娘儿俩走了,让我们生受这么多苦,呜呜,你个狠心人,自己走也就罢了,偏偏还要带走我的十一郎,让我们阿年那么小就没了亲爹。”

祠堂里无比安静,除了蜡烛偶尔爆个烛花,再无其他的声响。

是以,王氏的哭声格外刺耳。

唐宓咧了咧嘴,唉,李家戏真多。

不着痕迹的打量了一下四周,唐宓惊讶的发现,面对王氏的哭嚎,李家人没有半分的恼怒或是不耐,脸上更多的习以为常的麻木。

唐宓暗暗有了计较。

王氏终于哭得差不多了,拿帕子擤了擤鼻涕,带着重重的鼻音说道:“老祖宗,家学您还管不管了?”

家学?!

唐宓的心咯噔一下,她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家学?家学又出了什么事?”老祖宗脸上的无奈化作冷峻,双目直视柳氏。

柳氏一个瑟缩,但很快又挺起身子,一扭头,冲着唐宓喊道:“阿唐,你还不过来处理一下?”

唐宓无语,这、这干我毛事啊。

李寿见柳氏找寻上了唐宓,赶忙跑过来挡在唐宓身前,“阿婆,我娘子早已不管家,家学之事,与她有什么关系?”

家学出了问题,你找管家的萧氏、顾氏啊。

被李寿隐晦点名的萧、顾二人,悄悄将身子往后躲了躲,心里却无比庆幸:幸好主持祭祖的不是我,否则,定会被柳氏拿来背锅。

“怎么没关系?”

柳氏听李寿为唐宓辩解,心里的怒火更炽,她冷声道:“我让她负责今年祭祖,如今祭祖出了岔子,她不来处理,难道让我老婆子来处理?”

一边说着,柳氏还故意用拐杖杵了杵地。

众人这才想起,是哦,柳太夫人的腿断了,根本无法理事。

柳氏的话,让李寿听来就是“无理搅三分”,他脸色很不好,正欲再跟柳氏争论,只觉得袖子被扯动了几下。

“郎君,阿婆既然吩咐了,我这个做晚辈的,就该好生遵从。”

唐宓没说柳氏的话有没有道理,而是从“孝道”出发,摆出一副“哪怕你是无理取闹,因为你是长辈,我也会乖乖听话”的模样。

柳氏愈发恼火。

唐宓却没给她发作的时间,直接从李寿身后站了出来,盈盈走到王氏跟前。

“见过叔祖母。”唐宓先给王氏行了一礼。

王氏刻薄的脸上有一丝的尴尬,但很快又敛去了。

心里默默说了句:对不住了,十八娘。

为了孙子的学业前程,王氏连死都不怕,就更不用说为难一个刚过门的新妇了。

“她”说了,只要她当众给十八娘闹个没脸,“她”就会帮忙给阿年延请名师,还会想办法推荐阿年入国子监。

暗暗将愧疚藏在心底,王氏用力抹了把眼泪,“十八娘,家学都乱成什么样子了?我家阿年想安心念个书都不成,他是多么聪慧的孩子啊,生生给耽搁了。”

唐宓刚想开口。

王氏又继续说道:“你是新妇,我知道,我不该为难你,可你也是李家未来的宗妇,李家子孙的前程,你该不该管?”

本来,围观的族人觉得王氏无理取闹、故意为难唐氏,但听她提及子孙的前程,又都觉得王氏也算是有的放矢。

是啊,家学是个什么样子,他们也不是没有耳闻。

只是没有牵扯到自家的利益,很多人便选择了无视。

但他们都有儿孙,孩子们终究会长大,要上学,要上进,而凭自家的条件,很难做到专门养个先生在家里。

唯一的选择就是进家学。

一想到家学的乱象,那些人不禁额头紧锁,心也偏向了王氏这一边。

家学,必须整顿!

至于整顿过程中,损坏了某些人的利益而被那些人闹上门来,就不是他们该操心的事了。

那、可是李家家主和当家主母该负责的,他们只需等结果便是。

若是结果不能让他们满意,哼哼,那就别怪他们也跟着闹了!

都是李氏子孙,不能继承家业是他们投胎技能不合格,可若是连儿孙的学业都不能保证,那可就说不过去了。

今天,唐氏必须给个说法。

他们却忘了,唐宓还不是李家的当家主母。

他们根本就是被王氏带偏了节奏。

面对王氏以及众族人的质问,唐宓轻轻摇了摇头,“叔祖母,家学的事,确实不该我管,我也没法管。”

“什么,你居然不管?”王氏急了,一根指头险些戳到唐宓的脸上。

“唐氏竟敢说这话?”..

“她可是十八郎的妻子啊,成亲第二天,太夫人就把李家的传家宝给了她。”

“是啊是啊,总不能她拿着传家宝,却不想承担起李氏的责任啊。”

族人们七嘴八舌,目标直指唐宓。

柳氏拄着拐,表面严肃心里却已经乐开了花。

李寿立起眉毛,上前一步,再次要挡在唐宓身前。

却又被唐宓用眼神制止了。

唐宓冷静的看着王氏,呃,确切来说,是看着她的那根手指,轻声道:“叔祖母,先不要急,等我把话说完,可好?”

王氏悻悻的放下手,“我听你怎么说。”

“家学,我真的管不了,”唐宓语速很慢,声音不高,说出的话却让在场的人都心动不已,“不过,我却可以解决族中子弟的上学问题……”

第383章 担心

“什么?你能解决?”王氏惊讶的问出所有人的疑惑。

要知道,王氏可是临时发难,唐宓却能如此轻松的说出“问题可以解决”的话。

那表明什么?

表明唐宓早就有所准备!

不能够吧,她可以事先预知?

柳氏都有些惊疑了,倒是萧氏,却一脸的习以为常。

她早就跟女儿说过了,如果没有十足的把握,就不要轻易跟李寿、唐宓交手。

否则,吃亏受罪的肯定是自己。

这次就连老祖宗,看向唐宓的目光中充满了探究。

迎着祠堂所有人的注视,唐宓缓缓的说道:“明年——”

唐宓扫了眼沙漏,哦,时间已过子时,现在已经是第二年了,她忙改了说法,“确切来说,就是今年,我将在务本坊开一家书院。”

听到这里,李家众多族人都露出不以为然的表情。

你一个小女子,虽然有神童之名,又以书画双绝而名满京城,但,开书院,似乎不太合适吧。

唔,开个闺学或是偶尔收一两个学生随便教教也就罢了,书院什么的,摊子铺得太大了,你一个女人,根本就玩不转啊。

柳氏听到这里,刚刚提起的心又放了下来。

唯有萧氏,没有参与到身边人的小声议论中,而是等着唐宓放大招。

大招,来了!

唐宓很快就说道:“我外公的几位弟子,扬州冯谯冯先生,河东柳俊柳先生……”

唐宓缓缓说出几个人的名字,这些人,无一不是闻名大梁的大儒、名师。

李氏族人听了这些,已经纷纷住了口,满脸期待的看着唐宓。

唐宓没有辜负他们的期待,终于说出了终极大BOSS的名讳,“还有十八郎和我的先生,海内名士李克己李先生,都已经答应来我的东庐书院教书!”

轰~~

唐宓这话不啻于平地一声惊雷啊,李家老祖宗的脸上都露出了惊喜之色。

只听他颤声问了句,“十八娘,李、李先生真的要来你的书院教书?”

唐宓缓缓点头,“昨日,我收到了先生的回信,他正月就回京,我的书院二月份就可以正式招生了。”

先生对她这个唯一的女弟子真是太好了,收到信后,几乎是第一时间就给了回信。

直说她开书院的想法极好,教书育人,乃是功在千秋的大好事。

他李克己没有别的本事,就是有一肚子的学问,届时,只要唐宓需要,他便会来给她掠阵!

王氏也满脸激动,她是个内宅妇人,这些年守寡,很少外出交际,冯谯、柳俊、李贤之类的名讳,她并未听说。

但李克己的名号太响了,且成名二三十年,就连王氏也听闻了他许多传说。

一听唐宓的书院竟然有这尊大佛坐镇,王氏恨不能立刻把孙子送过去。

“十、十八娘,李先生真的会在你的书院教书?”

她的声音都开始发抖了,满眼热切的看着唐宓。

唐宓对上她的目光,轻轻点了下头。

王氏刚刚已经被族中女眷搀了起来,这会儿,她忽然噗通一声,朝着唐宓就跪了下来,“十八娘,刚才是我老糊涂了,明明知道你与家学的事没什么相干,却硬要找你讨要说法。十八娘啊,看在我一心为了孙子,又上了年纪的份儿上,你千万别跟我计较啊——”

唐宓被唬了一跳,慌忙躲避开来。

开玩笑,王氏是祖母辈分的人,在这祠堂里,李家列祖列宗都看着呢,唐宓若是受了她的礼,不用老天爷降下神雷劈她,只李家老祖宗们都不会放过她。

看着王氏倒向唐宓这一边,柳氏的脸黑如锅底,险些扶不住拐杖。

萧氏却有种“果然如此”的表情,心里有些发酸:这唐氏,怎么什么事都难不倒她?

而刚才出言非议过唐宓的族人,脸上讪讪的,心里却有些惴惴。

眼见王氏跪地谢罪,他们也在想,呃,要不要先给十八娘服个软?

毕竟这是关乎子孙学业的大事,自己弯个腰,却能换来儿孙们拜名师的机会,这买卖,不亏!

唐宓不管别人的想法,她躲开王氏的跪拜,与李寿一起,两人一左一右亲自将王氏扶了起来。

“叔祖母,您要折煞晚辈啊。”

唐宓能明白王氏为何这么做,愈发觉得这个女人不容易。

或许她泼妇了些,但说到底,她也只是个一心为了儿孙的可怜妇人。

王氏抓住唐宓的胳膊,急急的说道:“十八娘,你别误会,我、我不是有意的。”

这会儿王氏也反应过来了,她确实不该跪求唐宓,她这样做,根本就是用道德绑架了唐宓,有逼迫的嫌疑啊。

天地良心,她是真的想求唐宓,绝无半点其它的想法!

唐宓轻轻拍拍她的手,绝美的脸上写满了理解,“叔祖母,我知道您不是有意的。您放心,只要阿年想读书,就可以来我的书院。”

唐宓又抬起头,环视四周,朗声说道:“还有诸位族人,若是家中有适龄的孩子,都可以送到我东庐书院。”

“真的?咱们家的孩子也能去读书?”

“哎哟哟,我家二郎也能成为李先生的学生了!”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过了年我就把家里的臭小子送去。”

李氏族人欣喜不已,祠堂顿时热闹如菜市场。

不过,一片欢喜声中却夹杂着几个不和谐的声音。

“有什么好?那个什么东庐书院能提供免费的饭食?免费的笔墨纸砚?”

“对啊,还有份例钱,每个孩子一个月至少一贯钱哩。”

免费的吃食、文具以及读书贴补,是李家家学的福利,很多族人也正是惦记这些东西,才会将家学弄得乌烟瘴气。

这几个人一说,热闹的气氛略略停滞了片刻,但很快又热闹起来。

那些免费的东西固然吸引人,可李克己更加有吸引力啊。

不就是没有福利了嘛,还有可能需要自家花一些钱,可这些跟孩子的前程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

结果,唐宓却给了他们另外一个惊喜,“是的,我的书院没有免费的东西,还要交学费,不过,李氏子弟就读,可以免除学费。若是学得好,还有奖学金,奖学金从二十贯到二贯不止……”

“这么好?”

王氏脸上的惊喜却褪去了,她在担心啊,担心唐宓的东庐书院会成为第二个家学,再次被李氏族人弄得一团糟!

第384章 战栗

就这么好!

唐宓精致的小脸上满是自信,她的书院,还有更多的福利呢。

“诸位都知道,我唐氏藏书丰富,”唐宓一边说,一边扫视在场众人。

果然,大家听了“唐氏藏书”四个字后,脸上都露出了激动。

唐氏藏书嗳,许多只存在于传说当中的珍品、孤品,还有市面上根本就见不到的绝品,统统都在唐氏藏书的书目里。

李家老祖宗当初会同意李寿和唐宓的婚事,一部分是因为跟李寿的赌约,而更大一部分,则是为了唐氏藏书。

那可是无价的珍宝啊,引得无数人垂涎,哪怕是那些世家豪门,也眼热不已!

而听唐宓这话的意思,她这是要把唐氏藏书拿出来?

老祖宗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道道精光。

唐宓缓缓说道:“书院建成后,我将拿出一部分的唐氏藏书填充到书院的藏书阁。凡是书院的先生和学生,都可以免费借阅、抄录。”

轰~~

李氏族人兴奋得不知说什么好。

这年头讲究敝帚自珍,尤其是世家门阀,他们的东西,哪怕是个菜谱,都要小心的藏起来,绝不会流到外面去。

藏书什么的,更是家族守护的重点,就算是世交好友,想要借书,也需要耗费极大的人情。

抄录之类的,不要轻易去想,因为这需要人家主人的同意。

一般情况下,书主人是不会同意的,让你看看就不错了,还想抄录?这么能耐,你咋不上天呢!

如果没有得到人家的许可就抄书,无异于盗窃!

似唐宓这般,将藏书拿出来供书院的先生、学生免费阅读、抄录,绝对是天大的福利啊。

李家家学那点子福利跟这个比起来,真真是不算什么。

唐宓又道:“书院还会推出助学金,帮扶那些家境贫寒的子弟。另外,还有勤工奖学的机会,也就是学生帮书院做事,书院付给学生酬劳。大家可以放心,书院是清贵之地,不会让学生们做太重的体力活,而是类似一些抄书啊、整理宿舍啊、膳房帮工的活计……”

唐宓每说一项,李氏族人就惊叹一番。

有心思活络的人,已经偷偷在心里算了一笔账,如果唐宓说得都是真的,那么自家孩子去她的书院读书,只要用心读,非但花不到家里半文钱,反而会赚钱。

而那些赖在家学吸血的族人听了,眼睛也是一亮:嘿,这个东庐书院,可比家学油水大多了。

唯有王氏、及那些深受家学寄生虫坑害的人,脸上却满是担忧之色。

王氏嘴巴张了又张,数次想开口,都找不到插嘴的合适机会。

唐宓将这一切都看在了眼底,对王氏这个李家“极品”的观感更加好了。

不管王氏为书院担心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但她确实是在为书院考虑。

唐宓勾了勾唇角,她的大饼已经画得差不多了,接下来就是讲条件。

只听她话锋一转,来了个“但是”,“书院不是东西二市,可以随意来去。我的书院,入院可以免试,但每个月都有考核,连续三个月通不过考核,将会被直接劝退!”

哈?

还、还有劝退一说?

众人心思各异,有人欢喜有人愁。

但不管大家是个什么心思,唐宓哪所现在还没影儿的书院,已然成为大家关注的焦点。

至于刚才的混乱,再无人关注。

柳氏看到唐宓在人前谈笑风生、应对自如,心里的怨恨达到了顶点。

连李家最麻烦的泼妇都没能成功为难住唐宓,这唐氏,居然如此难缠!

萧氏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么一出,所以并不意外。

她甚至比柳氏多想了一层,如果唐宓的书院真如她所说的那般,那么李家族人将会争前恐后的将自家孩子送到书院。

至于李家家学,或许还有一些寄生虫继续赖着不走,但他们的好日子也长不了。

试想一下,一边是有名士坐镇、福利满满的书院,一边是有些许福利、更多的却是纷乱的家学,但凡是稍微为孩子考虑的家长,都会选择前者。

李家族人并不是所有人都贪恋家学那点子福利,过去他们是没有其它选择,只能让孩子在家学读书。

既然没得选择,又眼瞧着有人在家学捞油水,很多人心有不甘,就跟着一起捞。

正所谓法不责众,家学吸血虫多了,家学便成了宗族里绝大多数族人的共同利益,有人想动,族人第一个不答应。

可一旦家学的人少了,吸血虫成为少数派,没有占到好处的族人反倒成了多数派,不用主家出手整治,大多数的族人都会先跳出来要求整治。

如此,家学的问题便彻底解决了!

李家家学将会慢慢退出舞台,而唐宓的东庐书院将会成为新的家学。

李氏族人的子弟慢慢都会成为唐宓的学生。

唐宓的威信自然而然的就立了起来。

连带着,李寿和唐宓在李氏宗族的地位也会越来越高。

直至他们彻底掌握李氏!

想到这里,萧氏的神情严肃起来,看向唐宓的眼光中甚至带着一丝敬畏。

唐宓,根本就是早有预谋!

定是在管家的时候,唐宓发现了家学的种种乱象,然后便想办法解决。

开书院,其根本就是为了解决家学的问题,继而在族中树立他们夫妻的威信。

她,竟想得这般透、计划得这般深远?

不愧是自幼便有神童之名啊,之前自己母女输给她,真是一点儿都不冤。

萧氏暗自感叹的同时,也不忘去看老祖宗。

这个老不死的可还没糊涂呢,应该能看出唐宓的真正意图吧。

他这辈子最喜欢做的事,就是掌控李家的一切。

萧氏暗自观察了二十多年,早已摸透了老祖宗的心思。

在萧氏看来,老祖宗竟与柳氏有些相似,对于权力有着无比的执着。

如今,还不等他咽气,李寿两口子便开始有计划的“接管”李家,嘿嘿,老祖宗岂能容许?

果然,李家老祖宗脸上已经没了刚才的惊喜,一双幽深的眸子在李寿、唐宓身上转来转去。

侃侃而谈的唐宓忽然一阵战栗,仿佛被毒蛇盯住了一般……

第385章 和解?

带着对未来的美好憧憬,李氏族人们兴高采烈的离开了李家大宅。

柳氏一脸颓然,直说自己累了,要去休息,便被下人们抬着回了百忍堂。

萧氏和顾氏作为管家主母,不能立刻回去休息,她们还要命人将前庭的一切都收拾稳妥。

唐宓原本也想留在来看着下人们将祠堂收拾好,并整理祭器等物,然后完好无损的入库。

如此,她的差事才算是圆满完成。

李寿却笑着说不用,他当着萧氏的面,笑得杀气腾腾,“这不是还有娘子嘛,她会帮着照看的。”

唐宓觉得李寿好天真,心里说:这位不给使绊子就不错了,你居然还想让人家帮忙?

“阿赫与我是亲兄弟,咱们是一家人,理当相互扶持,”李寿不管唐宓心里如何吐槽,转头看向萧氏,“娘子,您说是也不是?”

听李寿提及李赫,萧氏的脸顿时变得有些难看,心中也暗暗升起警觉。

李寿这是什么意思?

拿阿赫威胁她?!

李寿没急着说话,而是望了眼供桌后一层层的牌位,那些牌位透着岁月的痕迹,古朴而庄重。

每每站到它们面前,李寿血管里的血便流动得特别快,他与那些牌位甚至有种莫名的共鸣,仿佛他能跟先祖们沟通一般。

萧氏发现了李寿的动作,也回头扫视了一眼。

没什么嘛,不就是一堆历史悠久的木牌牌。

好吧,李家祠堂摆放的牌位全是用上好的乌木雕琢而成,不褪色、不变形、不生虫,百年不坏、千年不损,单是这木牌的本身价值就不菲。

就更不用说它所承载的意义了。

据说,李氏开山第一代先祖的牌位,距今已经近千年,是李家名副其实的宝贝,其地位仅次于李氏族谱。

千年来,数次战乱,李家几次迁徙,他们丢了金银珠宝、舍了房子田庄,也从未将祖先的牌位丢掉。

放眼众世家豪门,能像李家这般,将祖先牌位保护得这般好的家族,真心不多。

这也是李家傲视诸世家的原因之一。

萧氏到底是个从外面嫁进来的媳妇,无法理解李家人对先祖牌位的执着与信仰。

李寿见她这般,也不恼,淡淡的说,“东宫属官有空缺,我欲推荐阿赫入东宫。”

李寿说完,瞥了眼萧氏,又丢出一句,“当然,如果娘子觉得二皇子处更好,我也可以推荐阿赫去那里。”

萧氏眼里倏地迸射出一道亮光,“你可以让阿赫入东宫?”

很多人都看好二皇子,而远离东宫。

萧氏却不这么想,她自己就是前朝皇族,所以分外知道这份血脉带来的尴尬与危机。

萧贵妃、安乐侯他们是被野心迷了心窍,一味的幻想,根本没有考虑现实,所以才会生出让郑烨上位的想法。

相较于“血统高贵”的郑烨,萧氏更看好太子。

当今圣人就是太子即位,他分外看重这种传承,除非太子犯了十恶不赦的大罪,否则他绝不会轻易废太子。

而就萧氏的观察,太子除了有个野心勃勃的亲娘外,并无任何劣迹。

监国的时候,兢兢业业;办差的时候,认认真真。

虽然没有多么惊艳的成绩,但胜在持重、沉稳。

太子还有个最大的优点,那就是孝顺,听父亲的话。

庚辰之乱时,姜皇后都被权利晃花了眼,太子却能抵挡住“君临天下”的诱惑,继续守着病危的父亲。

这份孝心,足以让圣人心里的天平偏向太子。

还有最最重要的一点,太子的母家虽是世家,但姜氏式微,太子与姜家并不十分亲厚。

太子妃亦是勋贵出身,跟世家没什么牵扯。

所以,太子更能秉承圣人的意志,继续推行削弱世家的政策。

反观二皇子,为了招揽更多的人心,也为了扬名,故意做出温润如水、礼贤下士的模样。

寒门士子、世家贵公子还有勋贵子弟,都是他极力结交的对象。

二皇子还受其母萧贵妃的影响,对世家非常亲近。

这、就严重不符合圣人的心意啊。

萧氏虽不在朝堂,却有她自己的消息来源,将这一切都分析得很透。

最后,她得出结论:如无重大变故,他日继承皇位的,定是太子!

这会儿一听李寿居然愿意推荐李赫入东宫,她欢喜的心都要飞起来了。

但很快,她的理智提醒她:李寿素来不喜他们母子,如今却无端帮阿赫,内里定有什么阴谋。

李寿看到萧氏戒备的模样,不禁有些好笑,暗暗摇了摇头,缓声道:“阿赫,虽与我不是同母所出,却也是我唯一的亲弟弟。”

李寿对自己的定位,是整个李家的掌舵人,为了家族计,就是普通的族人,他也会主动相帮。

更不用说与自己同父所出的亲弟弟了。

当然,这还有个大前提,那就是李赫也懂得身为李氏子的责任,而不是像个无知内宅妇人般,只盯着那点儿蝇头小利,或是一味的嫉妒。

萧氏定定的看着李寿,试图从他的眼中看出些什么。

李寿坦然的回视,目光坦荡,神情淡然。

良久,萧氏才苦涩一笑,自嘲的说了句:“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十八郎,我代二十郎谢谢你。”

接着她又看了眼唐宓,喃喃道:“我没有其它的奢望,只希望二十郎和二十四娘好好的。”

亲眼目睹刚才的那一幕,再加上管家这些天,萧氏终于看清一个事实:李家水太深,真心不是她一个毫无靠山的人所能搅动的。

就算她能哄得李其琛支持,她也未必能站稳脚跟。

因为,李其琛本身在李家就没有多大的话语权!

柳氏还好说,真正麻烦的是那位老祖宗。

萧氏只管了半个月的家,便感觉到老祖宗的无处不在。

老祖宗一日不去,李家就一日摆脱不了他的控制,当家主母也顶多是个帮老祖宗管事的大丫鬟。

家学、书院什么的,是李寿和唐宓强势出击的第一步,这表明,他们夫妇渐渐开始插手李氏宗族的事。

李寿和李其琛不同,他年轻、有靠山、有能力,就算对上老祖宗,也未必会输!

现在,李寿又表示,他愿意提携异母兄弟,萧氏的心总算有一丝的松动。

罢了罢了,她这般跟唐宓作对、极力争取管家权,还不是为了自己的一双儿女?

如果李寿真能做到好好照顾弟妹,她退让一步又有何妨?!

第386章 更大的敌人

“只要他们当我是兄长,我便把他们当成弟妹。”李寿说话的语调并不高,却分外让人信服。

萧氏缓缓点头,“你只管放心,我会看好二十郎和二十四娘。”

二十郎对李寿有心结,二十四娘因着郑烨而对唐宓生出怨恨,说到底,都不是什么深仇大恨。

萧氏有信心能将一双儿女掰过来。

经过今天的事,萧氏算是看明白了,李寿、唐宓这对夫妻,有心计、有能力,李家早晚是他们做主。

萧氏经历了朝代更迭,以前朝公主的身份继续在李家平稳过日子,别的不说,最是懂得“识时务”。

既然以自己的实力,根本不可能掌握李家,那么她就要跟能够掌握李家的人交好。

就算不能做到关系亲密,也绝不要得罪人家。

想通了这一节,萧氏脸上缓和了表情,“好了,时辰不早了,你们快些回去吧。祠堂的事,我会盯着,本来这就应该是我的活计。”

说到后半句,萧氏自己都笑了,无奈的摇了摇头,再次催促他们:“走吧,都走吧!”

唐宓听萧氏说得真切,且笑容也不似过去那般浮在脸上,知道这次她是出于真心,点了点头,“那就有劳娘子了。”

说罢,夫妻两个相携离去。

顾氏冷眼瞧着,待李寿、唐宓夫妇的背影消失,才用不可置信的口吻说道:“阿嫂,你居然——”能跟平阳的儿子和解?

祠堂里,除了一些办事的丫鬟婆子,再无其他外人。

萧氏也就卸下了伪装,不再跟顾氏装什么和睦妯娌,冷笑道:“年后,二十一郎(即李敬同)便要去礼部报道,呵,阿顾,你别告诉我,你不知道是谁帮了他!”

李敬同不过是李寿的堂弟,都能靠他推荐入仕。

她的二十郎可是李寿的嫡亲弟弟,凭什么不能沾他的光?

之前是她过不去心里那道坎,总想跟平阳争,无形中,竟让一双儿女对李寿也心生间隙,硬生生和大靠山生分了。

现在她想明白了,她和平**本就没有什么可争的,就算有,都过了二十多年,再多的计较也该放下了!

她不是当年那个只知情爱的小公主了,而是有儿有女的母亲。

她要为了孩子们考虑,决不能让外人沾了便宜。

“外人”李敬同的母亲顾氏,听了萧氏这赤果果的嘲讽,保养得极好的脸上有点儿泛红,她强辩道:“我当然知道是十八郎帮了二十一郎,但这又怎么了?刚才十八郎也说了,都是一家兄弟,自当相互扶持。”

堂兄弟也是兄弟,她家二十一郎可不像二十郎,不如十八郎优秀就暗搓搓的嫉妒人家。

二十一郎对自己的能力有着清醒的认识,所以跟李寿低起头来那是一点儿心理障碍都没有。

顾氏倒想看看,傲慢的二十郎是否肯向十八郎低下高贵的头颅!

“猫儿,你不怪我?”

怪他不跟她商量就跟萧氏和解?

怪他不但放过数次跟她过不去的萧氏,反而还主动帮萧氏的儿子入仕?

李寿扶着唐宓,夫妻两个在光秃秃的庭院里漫步。

李寿略带歉意的说道。

唐宓抬起头,含笑看着李寿,“在你眼中,我就是这般的小心眼儿?”

她唐宓的征程可是星辰大海,后宅的这些鸡吵鹅斗,她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

再者,细究起来,萧氏只是做了些无伤大雅的小动作,并没有什么杀伤力。

唐宓非但没有中招,反而利索的拍回去,继而渐渐树立起她在李家的威信。

相较于柳氏的满满恶意,萧氏已经算是“和善”了。

萧氏比柳氏更有理由针对她,毕竟,萧氏的宝贝女儿是因为她唐宓才被送到庄子上去的。

而柳氏呢,只因为看她日子过得太好就心生不满,继而暗中安排人去找她的麻烦。

让闲人去纠缠她的马车,或许不如牛二的计划恶毒,但也绝对比萧氏的扮可怜要狠多了。

市井闲人是什么人?

都是些混吃混喝的赖汉子,唐宓一个豪门贵妇,却无端被这些人缠上,就算没有造成实质的伤害,事情传出去,也会有损唐宓的名声。

人言可畏啊!

李寿慌忙摇头,“谁说我的猫儿小心眼儿?我家猫儿最是大度。我、我只是觉得对不住你——”

唐宓伸手打断他的话,“我知道你心疼我,放心吧,我没这么脆弱。”

其实就算是李寿不主动和解,唐宓也会劝着他和解。

又没有深仇大恨,何苦弄得这般僵硬?

李寿是李家未来的家主,如果他连自己嫡亲的兄弟都容不下,李氏族人又如何相信他、依赖他?

别人不会管李寿和李赫为什么不睦,他们只相信自己看到的事实。

那就是,李寿冷心冷肺、凉薄自私,除了他自己的小家,继母、异母弟妹,他统统都不关心。

这,对于一个大家族的掌舵人来说,是致命的。

相反的,如果李寿不计前嫌、热情的帮扶弟妹,那么别人就会说:瞧,十八郎连对他有怨的异母弟妹都能诚心照拂,就更不用说咱们这些与他无冤无仇的族亲了。

千金买马骨,李赫和李敬薇就是李寿招揽人心的“马骨”。

唐宓这么聪明,又岂会想不明白。

李寿低下头,正好撞上唐宓那双澄澈明亮的大眼,那双翦水秋瞳中满满的都是理解与支持。

李寿的心猛烈的被撞击一下,下巴抵在唐宓的头上,低声喃呢,“娶妻如此,夫复何求?!”

一对小夫妻在寒冬的夜里相拥而立,两人周遭不断冒出粉红泡泡。

良久,唐宓才在李寿的怀里抬起头,低声道:“而且我还知道,咱们有了更强大的敌人。”

相较于萧氏、柳氏这样的内宅妇人,那位大BOSS才是他们应该重视的存在。

李寿笑了,眉眼都弯了,“你察觉到了?”

唐宓很不淑女的翻了个白眼,“他周遭的气息这般凛冽,我又不是傻子,如何察觉不到?”

拜托,也不看看她唐宓的天赋技能是什么?

天生对环境有着极为明锐的感知能力啊。

李寿赶忙道歉,“是是,都是我的错,居然小瞧咱们猫儿。”

唐宓伸手捏住他的嘴巴,“说正事儿!”

李寿点头如小鸡啄米,唐宓这才松开手,李寿低声道:“早在我回李家的第一年,我便发现老祖宗似乎有问题……”

第387章 彻底厌弃

子时刚过,各家各户的炮竹声便响了起来。

太极宫的天空更是燃放起了将作监最新推出的烟花。

嘭、嘭嘭、嘭~~

红色、蓝色、黄色……各种颜色明艳的烟花盛开在漆黑的天幕,给无尽的穹庐平添了许多美丽。

唐宓和李寿身处这样的背景之中,分外的甜蜜与梦幻。

只是他们的对话,似乎就不怎么甜蜜了。

“老祖宗最大的问题,就是太执着与对李家的掌控,”

唐宓接过话茬,低声说道:“而且我总有种错觉,觉得老祖宗待儿孙们太过、太过严厉。”

听唐宓极力用委婉的措辞评论老祖宗,李寿不禁勾了勾唇角,“猫儿,你不必这般斟酌措辞。呵呵,他对李家的儿孙,已经不是严父那种的严厉了,根本就是冷酷。”

就像奴隶主对待奴隶,儿孙们稍微有不令他满意的地方,他便会毫不留情的斥责、惩罚。

老祖宗对于儿孙们的态度好坏,并不根据血缘或是感情亲疏,而是取决于儿孙们是否能给他带来利益。

有用的,就会被捧做珍宝;没用的,便将被弃如敝履。

在他的这种“功利主义”的影响下,李家的风气渐渐坏了,再也没了往昔的宽容、坚韧与骄傲!

虽然这么说自家曾祖父有些不孝,可这些年来,老祖宗给李寿的感觉,就是如此。

李祐堂和李其琛他们,整日生活在这种氛围之内,或许已经习惯了。

但李寿从小在郑家长大,半路回的李家,所以很快就发现了问题。

李寿望了眼被烟花映照得格外璀璨的天际,嘴巴贴在唐宓的耳边,小小声的说:“猫儿,我对老祖宗怎么都生不出亲近之心,过去我以为是我不在李家长大的原因。可现在,我似乎发现了李家的一个天大隐秘。我、我——”不知该不该继续查下去。

唐宓心里咯噔一下,她感觉到李寿的无助与惶恐,用力抱紧他,低声道:“十八郎,你放手去做吧。不管这个隐秘之下,埋藏的是何等肮脏、龌龊的真相。”

她有种预感,李家的谜团如果真的被揭开,对于李家来说,极有可能是致命的丑闻!

“嗯~”李寿将脸贴在唐宓的脸上,感受着彼此的温度,仿佛能给他带来无穷的力量。

除夕之夜,是热闹的一夜,鞭炮声、笑闹声不断。

京城虽然依然宵禁,但却成了一年中难得的不夜城。

李寿和唐宓回到桂院,略略梳洗了一下,在榻上歪了歪。

两人根本就没有睡踏实,因为今天是正旦大朝会的日子,决不能迟到。

天还没亮,两人便起来了,洗漱,梳妆,换上大礼衣。

李寿是侯爵的紫袍,唐宓则是国夫人的花钿礼衣。

准备妥当,两人便朝百忍堂而来。

老祖宗没有官职,却是京城难得的人瑞。

前文咱说过,在大梁,活得久了也是一种资本。

这不,老祖宗因为长寿,哪怕不是高官,一样可以参加正旦朝会、呃,过后的宴饮。

李祐堂和李其琛就有点尴尬,前者是官阶不够高,还达不到参加朝会的标准,后者干脆就是个白丁。

他们都这般尴尬了,就更不用说他们的妻子了。

看到唐宓一身华贵的礼衣,柳氏周身都散发着一股子醋意。

萧氏刚跟李寿夫妇做了“和解”,心里虽有些泛酸,但到底没有表露出来。

而李家其它的女眷,忽的发现了一个问题:噫,唐宓的钿钗竟是一品夫人才能佩戴的九钿。

李寿的品级,堪堪不过三品啊。

直到这时,李家众人才反应过来,难怪两人成亲后,李寿没有给唐宓请封诰命哩。

因为人家唐宓未出嫁前,就已经是一品国夫人了。

就这,还请封?

请封什么?

放着国夫人不做,跟着李寿降等做侯夫人?!

意识到这一点,萧氏、顾氏等女眷看向唐宓的目光就变得不一样了。

别的女人想要得诰命,要么是靠丈夫,要么就是靠儿子。

可人家唐宓呢,硬是靠自己挣来了外命妇最高品级的诰命。

这人与人之间的差距,乍就那么大呢!

人群中,李敬薇的脸色格外难看。

之前她还暗地里笑话唐宓,想着什么时候当众嘲讽唐宓一番:你以为李寿看重你,结果进门都快一个月了,为何他至今不给你请封诰命?

萧氏感觉到女儿周遭气场的变化,悄悄伸手拉了拉李敬薇的衣袖。

李敬薇抬起头,小脸上满是失望与委屈。

萧氏心里暗暗叹口气,压低声音对她说,“阿娘说什么来着?唐宓,不好惹。你不要再为了那些不相干的人,跟她起冲突了。”

一个女人,不靠父兄、不靠儿孙,单单凭借自己就能一步步获得诰封。

这表明什么?

表明这个女人足够出色,靠山也足够强硬!

除非有深仇大恨,否则就不要跟这样有能力、有靠山的女人死磕!

李敬薇不甘心,二皇子怎么就是个不相干的人了。她、她心悦他呀。

萧氏最了解自己的女儿,见她这幅模样,顿时火了,冷声道:“你又忘了我说的话?”

再跟郑二纠缠不清,她就当没李敬薇这个女儿!

李敬薇到底是个娇养惯了的小娘子,她最大的底气便是自己的亲娘。

见萧氏真的怒了,她不敢再多想,只在心里暗暗啜泣:呜呜,二郎,咱们无缘啊~~

李寿和唐宓簇拥着老祖宗上了马车,然后又各自骑马的骑马,坐马车的坐马车,一行人缓缓出了李家。

朱雀大街上,挤满了各种规制的马车,大家都朝着统一的方向行进着。

如果大梁有航拍,那么高处的人便会拍下这样一幅场景:宽敞的街道上,满是星星点点的光亮,那些小小的光亮移动着奔向太极宫。

太极宫,承庆殿。

今天是姜皇后被解禁后,第一次在这么大的场合召见外命妇。

一身钿钗礼衣,姜皇后显得分外郑重。

只是,此刻的她,却有些怒意——

“阿嫂,今天是什么日子?你怎么把阿清带来了?我不是说过吗,以后再也不许她进宫?”

姜鹤年的妻子,姜清的母亲柳氏却一脸为难,“娘子,我、我,唉,咱们阿清实在太可怜了——”

姜皇后冷着一张脸,也不废话,直接道,“你若非要带着她,那么就一起离宫!”

柳氏傻眼。

姜皇后却冷冷的看着她,“自己决定吧!”

反正她是不会再亲近姜清那个祸害,如何取舍,柳氏自己看着办……

第388章 打擂台

辛巳年的正旦,是唐宓最后一次在公开场合见到姜清。

坐在马车里,唐宓撩起车窗,隐约看到一个消瘦的女子被几个粗壮的婆子“簇拥”着往宫外走。

那女子拼命的挣扎,嘴里还叫嚷着什么。

唐宓侧着耳朵,细细的停了一会儿,恍惚听到了“姑母”、“太子表兄”之类的话。

咦?那人难道是姜清?

唐宓眯起眼睛,仔细的再看过去,却发现,那个女子已经被婆子们塞住了嘴,然后直接扔进了一架普通的马车里。

那女子还在挣扎,数次想扑出马车,都被婆子们按住了。

在马车后车门关上的那一刹,女子最后一次扑到车门前,露出了她的面容。

唐宓正巧看在眼里,噫,姜清怎么变成这幅模样了?

整个人仿佛老了十岁,人也消瘦得厉害。

若不仔细辨认,外人很难认出,这个状似疯妇的女人就是那个表面柔弱温婉、内里骄纵自私的皇后侄女儿!

马车缓缓行进着,在宫门口的时候,正好与那辆马车错身而过。

唐宓已经放下了车窗帘子,但头靠在车厢壁上,还是听到了婆子的抱怨声。

“这哪里是什么世家贵妇?根本就是个疯婆子啊。”

唐宓悄悄撩起帘子的一角,透过缝隙,看到那婆子跟在车后,正小心擦拭着脸上被抓挠出来的血愣子。

另一个跟车的婆子啐了一口,恨声道:“哼,她算哪门子的贵妇?娘子彻底厌弃了她,她又发了疯,以后啊,估计就只能在庄子上‘养病’咯!”

唐宓挑眉,姜皇后恼了姜清?还将她直接流放了?

“好了好了,今天是正旦,新年头一天,切莫说这些晦气的话,没得坏了一年的好运道。”

“是极是极,等将这疯婆子送走,咱们可要好好驱驱霉!”

几个婆子小声嘀咕着,跟着马车缓缓离开了太极宫。

唐宓收回视线,心里暗叹:姜清这次是彻底完了,以后估计再难见到她。

不过,唐宓并不可怜她,能有今日,姜清绝对是自作自受。

下马的下马,下马车的下马车,众人在宫门口验过了身份,这才步行往宫内走去。

李寿和唐宓一左一右的搀扶着老祖宗,孝敬、恭顺的模样,如同今日来参加朝会的所有晚辈一样。

老祖宗冷峻的脸上难得的绽开笑容,跟路过的柳家、顾家等各世家的家主打招呼。

听人称赞有个好重孙的时候,老祖宗也满脸欣慰与骄傲。

行至两仪殿,李寿和唐宓便分开了。

李寿扶着老祖宗进了两仪殿,而唐宓则继续往里走,前往皇后现在所处的承庆殿。

正旦朝会庄重而热闹。

各地官员纷纷送来了“祥瑞”,什么白龟、白虎、白熊。

三省六部及诸文武百官都奉上了贺文,各种喜事、各种吉利话层出不穷。

反正吧,今天是大年头一天,只许言好事,决不能说丧气话。

朝堂上下、君臣之间,一片喜庆祥和。

后宫,姜皇后也喜气盈盈的接受外命妇的朝贺。

唐宓年纪虽轻,但品级放在那里,按照规定,站到了第一排。

身边的外命妇无一不是头发花白的老妇。

她一个不满二十岁的小娘子站在一众老妇中间,真真是鹤立鸡群、光彩夺目。

姜皇后一眼便看到了唐宓,笑盈盈的跟她打招呼,“几日不见,阿唐愈发稳重、干练了。”

她扭头对坐在下首的赵氏点点头,笑道:“阿姨好福气啊。”

赵氏闻言,欠了欠身,道:“娘子谬赞了,猫儿是个好孩子,就是年纪轻了些,以后还需娘子多多照拂。”

“阿姨太客气了,都是自家人,理应相互照拂。”姜皇后对赵氏格外敬重,全然不似过去那般只做表面功夫。

至少在外人看来,她是真心尊敬圣人的乳母。

而之前两人的些许龃龉,也仿佛从未发生过一般。

姜皇后的种种示好,赵氏并未多么在意。她一生荣辱皆在圣人身上,只要圣人好好的,皇后什么的,对她根本没有多大的威胁。

倘或圣人有什么不妥,赵氏眯了眯眼睛,呵呵,她老婆子活了六十多岁,苦吃过,福也享了,就算立时死了,也不觉得亏。

唐元贞立在人群中,见女儿年纪轻轻却站在最前列,心里既是欢喜又是骄傲。

正旦朝会持续了一个多时辰,直到太阳高升才结束。

大朝会过后便是宴饮,圣人在甘露殿赐宴,宗室、勋贵、五品以上的朝臣,以及京中高寿者全都应邀参加。

大殿里人头攒动,人们各有各的小圈子,要么高谈阔论,要么举杯畅饮,气氛很是热闹。

庚辰之乱带来的阴影已经彻底褪去,贵人们再次回归富贵祥和的生活。

圣人盘膝坐在御座上,含笑看着嬉闹的人群,目光一转,正好看到李寿恭敬的侍奉在李家老祖宗身边。

“十八郎,你个猴小子,还不赶紧滚过来,好生跟阿舅吃杯酒?”

圣人一指李寿,不客气的笑骂道。

虽是“骂”,但亲密之情溢于言表,引得在场众人纷纷侧目。

尤其是圣人的几个儿女,更是心里泛酸:阿爹就是偏爱十八郎,竟是连嫡亲儿女都比不过这个宝贝外甥啊。

李家老祖宗眸光闪烁,慈爱的对李寿道:“阿寿,圣人召唤,你还不赶紧过去?”

李寿乖巧的应声,然后才起身来到御前,举杯向圣人恭贺新春。

众人瞧了,暗自议论不已,啧啧,瞧瞧人家李十八郎,多孝顺的孩子啊。

老祖宗心里却在冷笑:他孝顺?哈,这狼崽子若是真孝顺,就不会跟他争权!

一想到那个还没有落成的“东庐书院”,再想想族人们那欣喜若狂的模样,老祖宗就觉得自己的权威受到了挑衅。

端起酒杯,老祖宗默默的盯着杯中澄澈的酒水,默默的下了一个决定。

正旦朝会结束了,宫里的赐宴也吃完了,回到家中,又是丰盛的家族聚餐。

分家出去的族人们再次回到主宅尽情畅饮。

酒过三巡,老祖宗突然开口了:“我上了年纪,你们也开始糊弄我了。我竟不知,历史悠久、名声卓著的李氏家学竟糜烂成这个样子!”

众人俱是一惊,心说话:老祖宗这是什么意思?

李寿和唐宓却是暗自警觉。

果然,老祖宗迎着众人惊疑的目光,沉声道:“整顿,家学必须严加整顿!”

第389章 凉拌!

老祖宗在李家积威甚重,他一发怒,所有族人被吓得心里直哆嗦。

柳氏更是脸色惨白,推开丫鬟的搀扶,拖着上了夹板的断腿,艰难的转过屏风,来到男席这一边,作势就要下跪。

老祖宗不比李家族亲,在他面前,柳氏根本不敢玩花样。把锅甩给别人什么的,更是想都不敢想。

她是当家主母,且一当就是几十年,家学的问题,她是无论如何都脱不开责任的。

甚至连没有直接关系的顾氏,听到老祖宗冷肃中带着怒气的声音,也差一点儿跟着柳氏过去请罪。

唯有萧氏,因为知道了老祖宗的“真面目”,并不十分惧怕他。

唐宓坐在萧氏下首,静静的将这一切都看在眼中。

她得出两个结论:

第一,老祖宗在李家果然是天一般的存在。“老祖宗”这一称谓,并不单单是因为他老人家的年龄、辈分,更是因为他在李家的地位。

第二,李寿的发现没有错,萧氏果然知道些什么,否则她不会这般镇定。

“父亲,是儿媳疏忽了,还请您责罚!”

柳氏动作幅度有些大,腿钻心的疼,疼得她满头冷汗。

可她根本不敢去擦,断腿挺得笔直,另一条腿弯曲,整个人以怪异的姿势,歪歪斜斜的跪了下来。

老祖宗见她这般,冷峻的老脸上竟有一丝不忍。

目光瞥到仍然坐在榻上的李祐堂时,脸色更加难看,喝道:“大郎——”

李祐堂被父亲点了名,有些莫名其妙。

心说话,管家是他娘子的事,家学出了纰漏,自当他娘子负责。

再者,父亲是个重规矩、讲原则的人,若是自己贸然给娘子求情,非但不能帮到娘子,还有可能惹得父亲更加生气。

过去的几十年里,李祐堂有过好几次这样的经历了,所以这次他哪怕心疼娘子,也不敢乱说话。

没想到,这样依然会让父亲生气。

畏惧父亲,已经融入到了李祐堂的骨子里,老祖宗这一声轻喝,直接吓得李祐堂从榻上翻下来,麻溜的跪到了柳氏身边。

柳氏和李祐堂都跪了,其他人哪还敢继续坐着,呼啦啦在他们身后跪下。

顷刻间,偌大的前庭只有老祖宗一人还高高坐着。

萧氏无奈的跪在人群中,手指甲不甘的在地上扣来扣去。

唐宓打定主意要从萧氏身上寻找突破口,便密切关注着她,见她这般,心中愈加笃定。

看着跪了一院子的人,尤其是李寿夫妇都乖乖的伏地,老祖宗顿时觉得畅快了许多。

他故作无奈的叹了口气,无力的摆摆手,道:“罢了罢了,都起来吧。”

听了他这话,其它人呼啦啦的都站了起来。

柳氏行动不便,靠自己的力量根本就起不来。

李祐堂赶忙伸手搀扶。

年逾六十的一对老夫妻,相互搀扶着,像两个犯错孩子般,小心翼翼的站在老祖宗面前。

老祖宗更加满意了。

“大过年的,原本不该说这事,”

老祖宗缓和了表情,语气却仍是“痛心疾首”,“但家学关乎我李氏的根本,实在容不得半分马虎啊。过去我只听人议论过几句,只当是些小问题,但没想到,家学竟到了如此境地。”

柳氏闻言,又赶忙谢罪。

老祖宗抬手,打断她的话,“好了,你也不必自责。你到底是个内宅妇人,又不能天天出门,更不能日日守在家学,哪里知道那里的龌龊?”

这话,貌似没毛病,可唐宓怎么听都觉得别扭。

李祐堂却听出来了,老父亲这是在怪他呢。

可、可,李祐堂真心委屈啊,是父亲说的,男人只需在外面奋斗,家里事自当交给女人打理。

而家学,早被老祖宗划到了“家里事”的范围内啊。

早些年,李祐堂也曾经风闻了家学的种种问题,顺口跟父亲提了一句,结果却得到了一通训斥。

自此,他便再也不敢过问了。

怎么今天父亲又找寻上了自己?

李祐堂心里委屈,可也不敢表露出来。

这年头虽然没有“父为子纲”的说法,但孝道大于天,就算父亲真的冤枉了他,他也只能咬牙受着。

“父亲,是我的错,平日里对家学关注太少,竟让事情发展到了今天的地步。”

李祐堂很干脆的认错。

“当然是你的错。你是李家掌舵人,可如今,家学变成这般模样,你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老祖宗说得非常不客气,他看了看四周站立的族人,阴冷的目光又掠过李寿,最后落到李祐堂身上,“待出了正月,你就去给我整顿家学。家学是供族中子弟读书的地方,不是某些人捞油水的地方……”

李祐堂赶忙应声,“是,儿省得。”

“那些不肯读书,却硬要挤到家学混日子的人,全部给我清除出去!”

“还有一些在家学附学的李氏姻亲、故友,也当仔细甄别,不合格的人,一个都不许留下。”

“家学的账目也要仔细审核,谁贪污了,贪污了多少,都要给我查个一清二楚。”

“李家确实家业大,可也不能任人如此糟蹋,一旦落实那些人的罪责,决不能放过!”

老祖宗一条条的说着,语气端得是杀气腾腾。

李祐堂禁不住直起了腰杆,表情也变得凌厉起来。

是啊,李家是他李祐堂的李家,岂能容许那些寄生虫不断的蚕食?

而在场的族人中,某些人齐齐变了脸色,纷纷用戒备、忌惮的目光看着李祐堂。

至于站在李祐堂身边的柳氏,则被他们忽略了。

李寿默默的看着,与唐宓一样,他也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大郎啊,我给你一个月的时间,”

老祖宗晃着一根食指,定定的看着李祐堂,沉声道:“你必须将家学给我整顿好!”

李祐堂抬起胸脯,坚定的说,“请父亲放心,儿定会将此事料理清楚。”

一个月整顿好家学?

也就是到了二月,李家便会有个焕然一新的家学。

而唐宓的东庐书院二月份开始招生,呵呵,这擂台打得,还真够明显的。

萧氏暗暗在心里冷笑,她就知道,老祖宗不会任由李寿夫妇出头。只是不知李寿两口子将会如何应对!

回到桂院的李寿和唐宓则表示:这件事啊,凉拌!

第390章 路遇

当天夜里,百忍堂便传出消息,柳氏的腿伤加重了。

也是,她的腿接好没多久,断骨都没有长好,又是独自步行,又是勉强跪拜的,断骨错位再正常不过。

李祐堂见老妻疼得在榻上直打滚,赶忙回禀了老祖宗,又让人去桂院取来李寿的名帖,连夜冒着宵禁去请大夫。

大夫请了来,检查了一番,重新给柳氏正了骨,抹了药,夹上夹板。

一通折腾下来,柳氏险些丢了半条命。

送走大夫,李祐堂回到寝室里,看着柳氏疼得脸色煞白的模样,心疼的说道:“你又受苦了,唉,这大过年的,怎么就——”

新年第一天就请大夫,真心不吉利啊。

柳氏用力捶了下床板,恨声道:“都怪唐氏!”

李祐堂愕然,“这、这跟十八娘有什么关系?”

柳氏骂道:“若不是她忽然弄什么书院,父亲怎么会知道家学的事儿?又怎么会生气?继而发作起咱们来?”老祖宗不发作,她又怎么会伤上加伤?

李祐堂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他想了又想,这才理清楚逻辑顺序:不对啊,明明是九房的王氏在祭祖的时候哭闹,老妻逼唐氏出来处理,唐氏为了安抚王氏,这才说出自己要开书院的事。

怎么到了老妻这儿,就成了唐氏的错?

要说错,那也是王氏不顾大局,胡乱撒泼啊。

再者,家学的乱象,李家上下都清楚,就算是老祖宗,估计心里也明白。

只是因为牵扯的人太多,积重难返,除非迫不得已,老祖宗也不想轻易出手。

再一个,李祐堂真心不觉得唐宓开书院有什么错,有李克己坐镇的书院,慢说寒门学子了,就是世家贵公子也都向往啊。

李祐堂可以想象,一旦唐宓的东庐书院开始招生,必将成为轰动京城的大事。

世家子、皇室子弟以及更多的寒门新贵,必将对书院趋之若鹜。

而李家,也完全可以借由此事在诸世家重新树立威望。

李祐堂甚至已经开始盘算,如何帮着唐氏建书院,如何为书院造势。

而在李祐堂心中,唐氏刚过门就能给李家带来这般大的好处,是再合格不过的李家妇。

他对唐宓满意得不能再满意!

听老妻这么说,李祐堂第一个反应就是帮唐宓辩解。

可目光接触到老妻那因病痛折磨而日渐消瘦的脸庞时,又忍不住心软了。

唉,娘子也是疼得厉害,这才胡乱说话的吧。

罢罢罢,他跟个病人计较什么?

若是娘子骂人能让她好受些,骂上几句又怎样,反正唐氏也听不到,更不会因此而少了一块肉去。

李祐堂实在不明白女人的心思,柳氏哪里是单纯的发泄啊,她是真的又记恨上了唐宓,并咬牙切齿的想着如何再教训唐宓一番!

……

次日,李寿和唐宓早早便起来了。

阿周给唐宓梳了个倭堕髻,簪上一只赤金嵌红宝石流苏步摇,又眉间给她画了梅花妆。

衣服是昨夜就准备好的,一套簇新的大红蹙金绣袄裙。

披上大红滚白狐毛的披风,手里抱着暖炉,唐宓便与李寿一起去了榕院。

榕院里,那棵标志性的榕树依然违逆常理的枝繁叶茂,引得唐宓都看了好几眼。

“这棵榕树还真是李家的镇宅之宝,这般寒冬腊月还能存活下去。”

唐宓低声喟叹了一声。

李寿抬眼看了看那榕树,点头道:“是啊,听说是一百多年前某位在南边做官的先祖移植过来的。那时也是随便一试,没想到竟真的成活了,还这般枝繁叶茂。”

夫妻两个在榕树下驻足,静静的观赏着。

唐宓却抽了抽鼻子,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这里有股不太好的味道。

她左右看了看,院中除了这棵榕树,再无其他的东西。

唔,可能是她的错觉吧。

唐宓摇了摇头,将心底那抹不好的猜测甩掉。

在树下待了好一会儿,夫妻两个才缓步进了正房。

给李其琛和萧氏请了安,又与李赫、李敬薇相互见了礼,李寿这才禀明:今天要陪唐宓回娘家。

因为愧疚,李其琛从未发对过李寿的要求,更不用说,大年初二,原本就是出嫁女回娘家的日子。

他扭头去看萧氏。

萧氏会意,笑着问道:“东西可都打点好了?若是缺了什么,只管说。”

“多谢娘子关心,东西都已经准备妥当。”

唐宓微微欠了欠身,向萧氏表达谢意。

自从双方达成了“和解”,萧氏待李寿和唐宓真诚了许多,不再似过去那般,只会在李其琛面前装装样子。

更不会在装样子的同时,还不忘给李寿、唐宓挖坑。

李赫规矩的跽坐在下首,双目平视,对于李寿夫妇,没有多亲密,可也没有什么怨气。

李敬薇倒是心里一肚子的不爽,但想到母亲严厉的话语,她还是强扯出一抹笑,跟唐宓寒暄了两句。

在唐宓看来,李敬薇今天的表现可远不如她刚回家那一次,嗯,笑容僵硬,眼神幽怨,这模样,才符合她李二十四娘的人设嘛。

萧氏轻咳了一声,在没人注意的角落,给了李敬薇一个狠狠的眼神。

李敬薇更加委屈了,却也知道轻重,硬是逼退眼底的那抹哀怨,试图让自己笑得真一点儿。

李敬薇的表现,在萧氏看来是不合格的,但李其琛却觉得很好。

这两日,他忽然觉得家里变得和睦了,三个子女虽然没有多么的相亲相爱,可也不像仇敌那般相互撕咬。

妻子也没有跟唐氏发生什么矛盾。

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着。

嗯,不错、很不错啊。

李其琛觉得圆满了,看向萧氏的目光无比柔和,对李寿两口子更是慈爱有加。

李寿已经习惯了父亲的“慈爱”,唐宓却有些不适应,刚踏出榕院的大门,她就忍不住甩了甩衣袖,甩掉一身的鸡皮疙瘩。

夫妻两个乘坐马车,缓缓出了门。

马车驶出两个街区,忽然停了下来,只听外面有人高声问道:“车里可是十八表弟?”

李寿撩起车帘,探出半个脑袋,正好看到一个年近三十岁的粉面男子。

李寿勾了勾唇角,“原来是柳家三表兄啊……”

第391章 先生回来了

柳三是柳氏的侄孙,比李寿大几岁,今年已过而立之年。

柳家是河东柳氏的分支,早在六十多年前就败落了,不过柳氏的父亲,当时柳家的家主与李家老祖宗关系莫逆。

靠着李家,柳家又渐渐兴盛起来。

尤其是柳氏与李氏联姻,更能名正言顺的获得李氏的帮助,终于在三十年前,再次恢复祖上的荣光。

隐隐的,甚至能跟主家相抗衡。

不过,柳家的兴与衰,跟柳三一家并无太大的关系。

因为柳三的祖父是柳氏的庶兄,早在三四十年前就被分出去单过了。

柳三被推荐入将作监做官,也不是靠着家族,而是因着他的特殊爱好——喜欢、并擅长设计首饰。

许是常年跟女人的东西打交道,柳三的举止也有些女性化。

再加上大梁是个看脸的时代,不止女人们会梳妆,就是男人们也分外在意脸面。

擦个粉啦,戴个花儿啦,穿得颜色鲜亮一点啦……这些,柳三全中!

但不要误会,人家可不是弯的,而是直的不能再直的纯爷们。

柳三一家跟本家关系不好,跟出嫁多年的柳氏更谈不上什么感情。

可到底是名义上的亲戚,李寿对这个略有娘娘腔的便宜表兄的观感还不错。

不管怎么说,人家柳三都是靠自己的真本事吃饭。

而不是像柳家的大部分子侄那般,要么变态的以姓氏为荣,看不起一切“非类”;要么理直气壮的趴在李氏身上吸血,仿佛李家应该帮柳家一般。

对于那些表亲,李寿是有多远就躲多远,实在躲不过,也是虚与委蛇。

柳三嘛,倒是可以结交一下。

李寿想着,从马车里走出来,满脸含笑的跟柳三见礼。

“十八郎是要陪新妇回娘家吧?”

柳三骑着马,他的身后是一辆半旧不新的马车,看着略显寒酸。

面对唐宓那架透着低调奢华的马车,柳三并没有太多羡慕,更没有因为自家的清贫而感到自卑。

反而落落大方的跟李寿寒暄。

李寿笑着点头,目光扫了眼那辆马车,也问了句:“三表兄也是陪表嫂回娘家吧。”

柳三的表情有那么一瞬的僵硬,很快又恢复正常,笑着点了下头,“是啊。”

李寿自然没有错过柳三的表情变幻,但他没有追问,而是站在路边跟他寒暄。

两辆马车挤在路上,很容易造成道路拥挤。

李寿和柳三都知道这个道理,所以不敢多做停留。

李寿热情的说,“待三表兄闲了,咱们一起去望月楼吃酒。”

柳三的祖父似乎与柳氏有过节,哪怕是逢年过节,柳三祖父也从未来过李家。

所以李寿没有邀请柳三去家里,而是相约去酒楼。

见李寿这般体贴,柳三眉眼笑得舒展,小拳拳捶了李寿一记,“好个十八郎,我果然没有看错你。行,他日咱们一起去吃酒!”

明明豪爽的举动里硬是透着娘气,李寿看得眼睛直抽搐。

礼让柳三及其妻子先走,目送他们离去,李寿才跳上自家马车。

唐宓这是第一次见到柳三,对他“阴柔”的言行着实有些意外。

不过,她看柳三涂着脂粉的脸上一派端方,眸光更是澄净,便知道这人是个眼明心亮的人。

“你想从柳家入手?”唐宓靠在李寿的怀里,低声问道。

李寿下巴抵在唐宓的头上,鼻端充盈着浓郁的桂花香。

他闷闷的应了一声,“嗯,或许能在柳三那儿探查到什么。”

柳三的祖父是柳氏的兄长,柳氏出生的时候,他已经记事了,如果当年有什么隐秘,他应该知道。

李寿原本想从方老汉那几个老汉那儿入手,可这几人行事十分谨慎,暗卫们每天十二时辰的紧密跟踪,依然没有什么进展。

柳三和萧氏,都是可以探查的方向,李寿一个都不想放过。

唐宓点头,“也好,好歹试一试,或许会有惊喜。”

在李家生活得越久,唐宓越能理解李寿的感受。

别说是他了,就是唐宓自己,也总觉得李家被什么给笼罩着,让人透不过气来。

李家的那个谜团,必须解开,唐宓不想看到李寿在外面拼搏的同时,还要担心来自身后的算计!

回到王家,王怀瑾夫妇早已等得望穿秋水。

好不容易看到宝贝女儿,两口子欢喜得什么似的,唐元贞拉着唐宓的手,母女两个直接进了寸心堂。

王怀瑾眼馋的目送妻女离去,直到两人的身影彻底消失,他才将视线转回到李寿身上。

李寿赶忙挺起腰杆,恭敬的跟岳父说话。

王令仪和王令齐兄弟也都凑了上来,父子三个几乎是裹挟着李寿进了正堂。

李寿暗自苦笑,得,今天估计又要被灌酒了。

事实正如李寿猜测的那般。

时近黄昏,小夫妻从王家出来的时候,李寿满身酒气,脚步踉跄。

被人扶上马车,李寿便一头靠在了车厢壁上。

直到马车缓缓驶出街区,李寿才睁开眼睛,正好对上唐宓戏谑的双眸。

李寿讪讪的抹了把鼻子,“那什么,我不是故意装醉,实在是——”岳父舅兄太“热情”,他真心HOLD不住啊。

唐宓伸手递给他一碗温温的蜂糖水,“别解释了,我都明白。阿爹和阿兄他们也是,怎么到现在还看你不顺眼?”

李寿接过白瓷盅,咕咚咕咚将蜂糖水喝完,然后舔着脸凑到唐宓耳边,“我若是有了宝贝女儿,也会看那些觊觎我家宝贝的狼崽子不顺眼!”

明明只是开玩笑,可李寿一想到自己粉粉嫩嫩香香软软的宝贝女儿,终有一日要被狼崽子叼走,顿时气上心头,恨不能抡着大棒将所有的狼崽子都打走。

“猫儿,要不,咱们还是生儿子吧。”李寿别扭的嘟囔道。

唐宓故作生气的样子,“怎么?你不喜欢女儿?”

用阿玖的话来说,你家是有皇位要继承啊,居然非要儿子!

李寿用力摇头,可怜兮兮的样子宛如温顺的大狗,“喜欢啊,可、可一想到女儿早晚会嫁人,我、我就——”他舍不得啊。

唐宓无语,她就不该问那句话,得,又一枚女儿奴诞生了。

问题是,他们的女儿还不知道在哪里呢。

正月,朝廷放了年假,可贵人们依然忙碌。

会客、访友……各种宴饮充斥着整个京城。

李家也不例外。

柳氏受伤,萧氏和顾氏忙得团团转。

唐宓却得到了难得的清净,这日,她正窝在熏笼边看书,李寿大踏步的走了进来。

他的表情有些怪异,“猫儿,先生回来了,只是……”

第392章 萧大家

“只是什么?”

唐宓丢下书,坐直了身子,担心的问道:“莫不是先生有什么不好?”

李克己已经五十多岁的人了,常年在外面,李家虽豪富,吃穿用度上更不会委屈了他,但外面到底不如在家里舒服。

荒郊野外的,有个头疼脑热,更有甚者,若是再遇到个什么意外——

唐宓不敢往下想了,直直的看着李寿,唯恐从他嘴里说出什么不好的消息来。

李寿见唐宓误会了,赶忙摆摆手,“猫儿别急,先生没有什么不好,只是他、他——”

李寿真不知该如何措辞。

唐宓急得不行,“哎呀,有什么事,你倒是说啊。”

李寿一闭眼,脱口道:“先生带了位红颜知己回来。”

“哈?”唐宓好看的唇瓣变成了O型,看怪物一样的看着李寿,“你说什么?”

先生都多大了啊,换个早婚又早育的,都能做人曾祖父了。居然还、还带回个红颜知己?

等等,唐宓猛地醒过神儿来,“红颜知己?不、不是师娘?”

李寿嘴角抽了抽,他很想说,娘子嗳,你关注的重点有点儿问题哟。

但对上唐宓亮晶晶的双眸,他还是点了点头,“不是师娘。只是红颜知己。”

唐宓蹙眉,“那位,呃,红颜知己,你可曾见过?”

是个什么出身?

年纪几何?

相貌、品格又怎样?

她和先生是怎么认识的?

她、她对先生可是真心?!

饶是唐宓对自家先生的有信心,觉得以他的眼光和睿智,不会被人骗财又骗色。但一想到先生光混了小半辈子,似他这样年纪的人,一旦谈起感情来,不啻于老房子着火啊。

万一、万一先生被感情迷花了眼……

唐宓一肚子的问题,满腹的担忧,一时间,不知该从何说起。

李寿了解她,走到她身边坐下,细细的说道:“先生的红颜知己,她的名号,估计你也听说过。“

唐宓挑眉。

李寿道:“不是别人,正是名满天下的萧德音,萧大家。”

唐宓愣住了,“萧大家?前朝宗室女、年逾四十却不肯婚嫁的书法大家萧德音?”

对于这位萧大家,唐宓哪里是“听说过”这么简单,根本就是如雷贯耳啊。

细算起来,萧德音和萧贵妃、萧氏都是堂姐妹,只是血缘关系远了些。

她的父亲是前朝藩王,她一落地,便被戾帝封为永乐县主。

自幼锦衣玉食的长大,从小就接受各种贵女教程。

不过,萧德音并没有像她的姐妹般成为传统意义上的贵女,她性格洒脱,聪慧过人,并不拘泥于内宅这方小天地。

她一手持笔,练就了惊艳一时的书法。

她一手挥剑,练就了几个男人都无法近身的好身手。

前朝覆灭的时候,她刚好及笄。她的许多同龄堂姐妹,担心新朝大清洗,匆忙嫁人或是依附权势的男人。

萧德音却没有这么选择,她背着长剑,带着两个贴身侍婢,游走四方。

若是碰到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她就会停留下来,教几个蒙童,或是写写书,日子过得悠然又惬意。

若是在一个地方待烦了,便会整理行囊,继续游历。

路上如果遇到不平事,她还会侠义的踩一踩。

二十多年来,她的足迹踏遍大江南北,由她启蒙或是教授书法的孩子如今早已步入仕途,她的名声也越来越响。

虽不及李克己的名望大,但提起萧德音,不少人便会由衷的尊称一声“萧大家”。

唐宓幼时临帖的时候,还曾经临摹过萧大家的字帖。

对于这位传奇女子,唐宓是满心钦佩的。

一听说自家先生跟萧大家成了“知己”,唐宓真是无比激动。

像个狂热的小粉丝,唐宓热切的看着李寿,等待他的回答。

李寿的嘴角又抽了抽,心说话:娘子,刚才你还担心“红颜知己”是个女骗子呢,怎么现在又、又是这般兴奋的模样?

难道萧大家就不会骗人?

好吧,李寿承认自己是吃醋了,这也不能怪他啊,实在是他家猫儿素来风淡云轻,何曾有过如此狂热的一面?

“没错,就是这位萧大家。”

李寿忍着醋意,点了点头,“先生和萧大家已经抵京,如今正在平康坊的宅子里。”

“那还等什么啊,咱们赶紧过去看看吧。”

唐宓忙不迭的起身,急吼吼的说道,“几年不见先生了,咱们成亲,先生都没能赶回来,这次可要好好跟先生聊聊。”

当然,她还要围观偶像,嘿嘿,顺便请萧大家指点指点书法哩。

李寿一把揪住唐宓,“猫儿,别急啊,先生他们刚回来,平康坊那边正乱着呢。你总要给人家收拾、休息的时间啊。”

唐宓听李寿这么一说,这才冷静下来,呲牙笑了笑,“是啊,现在过去确实有些不妥。那、那什么,那就明天一早过去吧。”

李寿无奈的笑道:“放心吧,我已经派人去平康坊递了帖子,先生给了回信儿,让咱们明天过去。”

其实,如果只有李克己的话,他们根本无需这么客气。

什么投贴子不投帖子的,直接过去就好。

但如今多了一个萧德音,虽然李寿还不确定,以后会不会改口叫她“师娘”,但就目前而言,萧大家是个外人,作为李先生的学生,他们不能给先生丢脸。

所以,规矩些,总没错。

第二天,天还没亮,唐宓便起来了。

李寿被吵醒了,默默的在心里叹口气,也跟着起了床。

小夫妻简单用了些早饭,又去榕院给李其琛夫妇报备了一声,便乘坐马车去了平康坊。

李宅。

接到门房的回禀,刚刚爬起来、在院子里跟萧德音练剑的李克己哈哈一笑,“肃纯和猫儿来了。”

肃纯是李寿的字,在他弱冠那一年,由李先生给他取的。

为此,圣人还老大的不乐意:外甥的名字是他老爹取的,那时他还想着,等外甥行冠礼的时候,亲自给他取个字。

结果嘞,又被李克己抢了先!

萧德音抖了抖手腕,将剑收了起来,长长吐了口气,这才道:“哦,就是那位一人挑战诸世家的十八郎,以及自幼便有神童之名的兰陵唐?”

李克己笑着点头,“可不就是他们两个。”李寿和唐宓可是他的得意门徒啊。

萧德音见他这一脸显摆的样子,不禁轻笑出声,眼眸中带着明显的温柔……

第393章 危机感

“先生,先生,先生!!”

一叠声的叫唤从门外传来,清脆、响亮还透着一股子娇憨。

萧德音挑眉,“这是唐宓?”

不是说是个沉稳持重、云淡风轻的小娘子吗,怎么听声音,却这般活泼?

“是啊,听声音应该是猫儿。”

李克己挠挠头,他也纳闷呢,他家女学生什么时候变得这般热情了。

莫非是他离京太久,猫儿想他想得太厉害,所以——

想到这里,李克己不禁扯开了嘴巴,露出欣慰的笑容。

只是,他的笑容很快就僵在了脸上。

因为他看到了一只熟悉的绿色大鹦鹉,“小翠!是你?”

对于唐宓这只神奇的宠物鸟,李克己是又爱又恨啊。

他喜欢它机灵,通人性,口齿伶俐。

过犹不及,小翠太机灵、太通人性、口齿太伶俐了,也让李克己头疼不已。

想当年唐宓求学的时候,偶尔也会带着小翠过来。

每每李克己从外面来到课堂,听到“唐宓”乖巧的背诵文章,他正要夸赞一番,眼前便会冒出一个眨着黄豆眼的鹦鹉。

这只鹦鹉还会贱兮兮的喊一句:“啊哈,又上当了吧?你咋都学不乖哩?”

更气人的是,这只鹦鹉完全是用李克己老爹的声音来嘲笑他。

让李克己有种错觉,站在他面前的不是只鹦鹉,而是对他爱恨交加的亲爹。好悬没把他吓尿了!

诸如此类的事,真是数不胜数,李克己喜欢唐宓这个学生,可对于她的这只宠物实在是、实在是头疼不已啊。

后来唐宓结束课业,李克己心有不舍的同时大大松了口气:贼娘的,终于不用再见到小翠那只贱鸟了。

“李野猪,你个不孝子,都五十多岁的人了,整天就知道往外头跑,也不说给劳资娶个媳妇回来!”

小翠站在树杈上,挥起一只翅膀,指着李克己便开始骂起来。

那声音、那语气、那神态,活脱脱就是李克己的老父亲哪。

“野猪?”萧德音却只听到了那声“李野猪”。

她眉眼弯弯的看着李克己,表情里带着明显的戏谑。

李克己笑得尴尬,“那什么,我、我乳名叫、叫小野猪。”说完这话,他好想捂脸,呜呜,他的一世英名啊。

萧德音忍着笑,十分认可的点点头,“贱名好养活。”

这些年,她走南闯北,住过乡村,待过山寨,对于底层贫苦农家的生活再熟悉不过。而寻常农家里,孩子的名字真心很随便,猪啊、牛啊、狗啊……什么“贱”叫什么,求的就是个“好养活”。

只是她没想到海内名士李克己也有这么接地气的乳名。

李克己更囧了,他的名士风范,彻底毁在了“野猪”这个乳名上。

萧德音一开口,小翠这才发现她的存在。

“哇,美人,大美人!”小翠的语调又变成了无赖小痞子,就差冲着萧德音吹口哨了。

萧德音被只鸟儿调戏了,并没有露出羞愤或是不虞的表情,反而十分感兴趣的看着小翠。

“这鹦鹉——”倒是个口齿伶俐的。

李克己讪讪的说,“这是猫儿的宠物,伶俐是伶俐,就是嘴不太好。”

“谁的嘴不好,你才嘴不好,你全家都嘴不好!”

小翠张嘴就是泼妇的尖声叫骂,两只翅膀扑棱着,一副要跟李克己决斗的模样。

“小翠!不许跟先生无礼!”

李寿和唐宓相携走了进来,他们这一对儿,男的俊逸出尘,女的绝美灵动。

站在一起,真真如璧人一般。

小翠却不理唐宓的训斥,跟李克己吵了一通,转过头来继续调戏萧德音,只听他用极为欠扁的声音说道:“嘿,美人儿,给大爷笑一个!”

唐宓额上暴起又粗又黑的十字,暗道:阿玖啊阿玖,你都教了小翠些什么?!

“小翠~~”李寿见唐宓又急又窘,冷声喊了一声。

他的声音不大,也算不上“狠”,可硬是吓得小翠浑身一个哆嗦。

只见它悄悄转过身,撅着屁股,两个翅膀盖着头,一副十分惧怕的模样。

“扑哧~~”萧德音终于忍不住了,豪爽的哈哈大笑。

她这一笑不打紧,唐宓愈发觉得面皮儿发紧,心里不住的后悔:早知道就不带这只蠢鸟出门了。

“那什么,猫儿,肃纯,还不赶紧见过萧大家?”

李克己对于自家学生,还是非常疼爱的,见唐宓精致的小脸皱成个“囧”字,赶忙上前打圆场。

“猫儿/肃纯见过萧大家。”先生开口了,李寿和唐宓也不再管小翠,齐齐上前见礼。

萧德音笑着点头,“无需多礼,果然如你们先生所说,是一对天造地设的金童玉女啊。”

唐宓悄悄打量着萧德音,见她虽年逾四十,可保养得十分好,看模样,顶多三十出头。

萧德音生得一张古典大气的鹅蛋脸,一双眉毛无需修剪就有型有款,大大的杏眼,鼻子翘挺,嘴唇不大也不小。

皮肤白皙,身材匀称。

浑身透着一股成熟女人的味道,却又有着浓郁的书卷气。

大笑的时候,眼角有些许细纹,但萧德音并不在意,反而笑得十分畅快。

见她这般,唐宓愈发喜欢。

因为唐宓看得分明,这、是个真性情、有涵养的女子!

“您过奖了。”

唐宓被人夸过无数次了,可这次不一样,萧德音可是她的偶像啊。

带着一丝羞涩,唐宓先给萧德音道歉,“小翠刚才多有冒犯,真是对不住。小翠没有坏心,就是口无遮拦,还请您见谅!”

“冒犯?”萧德音摆摆手,眼中带着少女般的活泼,“它刚才不是夸我长得好?这分明就是在说实话嘛,哪里是冒犯?”

唐宓一愣,对上萧德音含笑的双眸,慢慢的,她也禁不住翘起了嘴角。

“对,您说得对,小翠说得就是实话,”唐宓用力点头,“您确实是个大美人呢。”

“哈哈哈~~”

萧德音又是一阵大笑,将剑丢给身边的侍女,动作那叫一个洒脱帅气,她上前拍了拍唐宓的肩膀,“猫儿,我喜欢你!”

唐宓又羞红了脸,小声的说了句:“我也喜欢您!”

李寿冷眼瞧着,心中却无端升起莫名的危机感……

第394章 诱拐

“这是铸剑大师公孙夫人亲手打制的鸳鸯剑,”

一行人来到堂屋坐下,萧德音从侍女手中接过一个长条匣子,打开,露出两把极为精致的短剑,“去岁腊月你们大喜,我没能赶来贺喜,真是抱歉。这对鸳鸯剑便送给你们做贺礼吧,还望你们不要嫌弃。”

“不嫌弃,不嫌弃。”

唐宓赶忙接过匣子,拿起一柄剑,仔细的看了看,然后拉开剑鞘,露出一截寒光凌冽的剑身,她称赞不止:“不愧是公孙夫人亲制的宝剑,好,真好。”

唐宓扬起小脸,喜滋滋的说:“多谢萧大家,我很喜欢这份礼物呢。”

李克己也在一旁帮着“知己”搭台子,“阿萧这份礼物真是太合适了,我家猫儿练得一手好剑法哩。”嘿嘿,关键是,这剑法还是他教的咧。

李寿却抱着双臂,凉凉的拆台,“先生,您出去得太久,难道都忘了?我们猫儿最喜欢用刀,那种长柄的大刀!”

而不是什么短剑!

哼,不就是公孙夫人的鸳鸯剑嘛,猫儿若是喜欢,他能找来一堆呢!

萧德音瞥了李寿一眼,嘴角勾起顽皮的笑,一伸手,就捉住了唐宓的小嫩手,“哎呀,猫儿这手白白嫩嫩的,竟也能挥起长柄大刀?”

被偶像牵手了,欧耶!

唐宓小脸又红了,心里的小人却在跳脚欢呼。

李寿的脸直接黑了,一把将唐宓的小爪子从萧德音手里拉出来,“猫儿厉害着呢。”使大刀怎么了,他家猫儿还会用长鞭哩。

对于李寿近乎失礼的举动,萧德音并不以为意,看着唐宓的小脸,道:“猫儿当然厉害啦,我都听你们先生说了,你想开个书院?”

笑闹了这半天,总算进入正题了。

李寿看在萧德音还算识趣,也就没有继续跟她计较。

唐宓却还处于小粉丝的状态,一听偶像询问,赶忙挺起小胸脯,像个急于得到认可的小学生,“嗯,我已经命人开始收拾房舍了,也在平康坊,距离先生这儿并不远。如果一切顺利,书院二月份就能开始招生。”

说着,唐宓心里一动,略带期许的看着萧德音,“萧大家,不知您愿不愿意来我的书院授课?”

哎呀呀,她怎么忘了这一茬,萧大家书法独具一格,剑术也高超,完全可以来她的书院当先生啊。

李寿那张刚刚柔和的脸瞬间又僵硬起来,“猫儿,萧大家生性洒脱、自由,近三十年的时间里,从未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咱们实在不好将萧大家困在书院里啊。”

“嘿,你小子什么意思?”

萧德音还没说话,李克己先不干了。

噢,人家萧德音是个爱自由、爱游历的潇洒奇女子,他李克己就是个喜欢呆在一个地方的宅男?!

他肯回来,一是觉得猫儿的计划很好,想帮帮她。

二来也是想跟萧德音在同一个地方停留一段时间,好好经营一下他们的感情。咳咳,别误会,他们是知己好友来着!

“先生,我正跟猫儿商量正事呢。”您老凑什么热闹?

李克己被气得吹胡子瞪眼,“你个狼崽子,还有没有良心了!”

唐宓被这对师徒一闹,笑容便有些僵,看向萧德音的目光里带着些许歉意。

萧德音却毫不在意的摆摆手,与李克己相识一年多,名士的形象早已崩塌了。

所以,哪怕现在李克己表现得再逗比,她都不会觉得意外。

她也不计较李寿的冷淡,反而十分中肯的说道:“肃纯说的没错,我习惯了自由自在的生活,很难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说实话,我自己都不确定这次能在京城呆多久。”

而她又是个重信诺的人,一旦答应了唐宓,就会好好在书院教书。

教书育人,一年两年可不行,随意更换老师,对学生太不负责。

对书院,也不好。

萧德音做不出这样的事情来。

所以,在考虑清楚之前,她不会轻易答应。

唐宓倒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笑道:“萧大家先别急着拒绝,且听我仔细说说。我的书院,除了常驻先生,还有一些客座教授。比如我们先生,他也是个不受拘束的人,我们做学生的,不能好好侍奉先生就已经十分不妥了,又岂能为了自己的事而让先生为难?”

李克己正跟李寿斗嘴斗得开心,忽然听了这话,满意的点点头,“还是我家猫儿最乖巧,知道心疼先生。不像你这个狼崽子,没良心!”

哼,不帮忙也就算了,居然还拆台!

“《三字经》有云,‘教不严,师之惰’!”

李寿不客气的跟李克己翻了个白眼,闲闲的说道:“我自幼跟随先生读书,自是先生教我什么,我学什么。”

言下之意,他会变成“白眼狼”,全是先生教!导!有!功!

“你、你——”李克己觉得脚好痒,好想踹人!

李老先生是个直率的人,想了就做了。

于是,一只大脚丫朝李寿狠狠的踹去。

李寿故作闪躲,但还是让追着他踢打的李克己踹了个正着。

萧德音静静的看着,她看得分明,以李寿的年纪和身手,断不会轻易被李克己踢到。

他,是故意让上了年纪的先生出气呢。

“肃纯,他是真心敬重李先生。”语气中难掩羡慕。

唐宓含笑看着自家先生和自家夫君打闹,轻声说了句:“先生真心待我们,我们自然要诚心侍奉先生。”

“对了,刚才肃纯提到的《三字经》,听说是唐太府的遗作,然后有王怀瑾贤伉俪汇总出版?”

萧德音忽的问道。

唐宓眨着明亮的大眼睛,“正是。我外祖留了许多手札和读书笔记,过去二三十年的时间里,我父亲和母亲一直在整理、汇总,相继编成了《三字经》《千字文》等书。另外,外祖父还留给了我数万卷古籍、珍本乃至孤本。”

萧德音眼睛一亮,“据说,许多只存在于传说当中的先秦古书,唐氏也有收藏?”

作为一个读书人,就没有不爱书的。

唐宓点头,“是啊,除了先秦竹简,还有一些毁于战火中的孤本,我唐氏亦有收藏。”

“东庐书院建成后,我将拿出一部分的唐氏藏书,免费供书院的先生、学生借阅,”

唐宓冲着满心向往的萧德音眨眨眼睛,“萧大家,如何,来我的书院吧!”

第395章 重要线索

唐宓丢出来的诱饵实在太诱人了,洒脱如萧德音也无法拒绝。

“好,那我就来做东庐书院的客座教授!”

来平康坊一趟,唐宓成功拐到书法、剑术先生一枚,而且是能够用来做招生招牌的名师!

接下来,唐宓又与李克己商量课程安排,以及书院的校规、校训等内容。

李克己对于唐宓提到的校徽、校服十分感兴趣,捋着胡子,抬眼看着两个学生:“这是谁的想法?很不错啊。”

面对自家先生,唐宓没有了面对偶像时的羞涩与热切,她直起腰身,略带骄傲的说道:“我阿娘的建议。”

“唐夫人?”李克己缓缓点头,一双睿智的眼睛里满是赞许,“她确实个奇女子。”

萧德音也听书过唐元贞的大名,附和道:“可不是嘛,乱世之中,一个孤女却能支撑起偌大的门庭,还能将唐氏藏书如此完好的保存下来,只这一项,她就是兰陵唐氏的大功臣。”

更不用说唐元贞嫁人后,还兢兢业业的给亡父刷名望值。

萧德音幼年时,可是见过唐复礼的。

怎么说呢,唐复礼确实是一位知识渊博、德才兼备的大儒。

但萧德音却总觉得这位先生太过骄傲,甚至达到了目下无尘的地步。

若不是他出身世家,又身居高位,只这臭脾气,就足以得罪全天下的人。

萧德音也曾经读过唐复礼的作品,曾总结:这位唐太府的文章秀美,措辞华丽,最擅长写复古的赋。

当然,这是好听的说法,说句不好听的,就是唐复礼的文章太过注重词句的排列和押韵,内容稍显空洞,不怎么实用!

反观《三字经》《千字文》等书,措辞简单,喻事直白,非常实用,真心不像是唐复礼的文风。

其实不只是萧德音,《三字经》等书出版后,也有不少熟悉唐复礼的人提出异议。

不过,唐复礼已经死了,死无对证啊。

而唐元贞夫妇又一口咬死了这是根据先父遗留的手札汇总而成,别人就算再怀疑,也只能埋在心里。

在这些人(包括萧德音)看来,这件事,极有可能是唐元贞借着先父的名义出版自己的作品,一方面可以给先父继续刷声望值,另一方面,也有利于给自家夫君扬名。

因为同样是一本书,如果打着唐太府的旗号出版,定能引来更多人的关注。

相反,如果以唐元贞或是王怀瑾的名号推出来,外人有多少肯买账,那就不好说了。

一开始,唐元贞也确实借着父亲的名头,让自己和丈夫齐齐闻名天下。

但渐渐的,唐元贞夫妇出了名,成为士子们追捧、热议的焦点,再提及唐太府的时候,反倒是帮他巩固名声了。

所以,萧德音才会认为唐元贞厚道、孝顺,父亲都过世这么多年了,她也借着父亲的名义在文人圈子里站稳了脚跟,却还不忘继续给先父刷存在感!

“当年唐氏坞堡被付之一炬,很多人都断言,六百年兰陵唐将成为历史,”

李克己颇为感慨的说道,“结果呢,唐夫人不但保住了唐氏基业,经过多年奋斗,还将唐氏的诸多产业扩大了三倍不止。”

唐元贞又将自己的女儿过继给唐氏,让唐氏得以继续传承。

李克己看了眼自家女学生,暗暗点头,以他家猫儿的智慧与才能,定能将唐氏推到一个更高的层面。

这不,唐宓才多大年纪,就开始为唐氏建功立业了?!

开书院啊,这件事若是办好了,可是名垂青史的大事啊。

唐宓的东庐书院如果成功,兰陵唐将会在《梁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想到这些,李克己都为唐宓感到高兴,他拿着一支笔,开始一条条的帮唐宓拟定校规、校训。

李克己不愧是经验丰富的名师,每一条都能切中要点。

他说一条,唐宓用力点点头,嘴里还不忘称赞两句。

她这么一夸,李克己更来劲儿了,逐条逐条的规定侃侃而谈。

这对师生讨论得那叫一个热火朝天。

萧德音坐在一旁看了一会儿,好笑的摇了摇头,又转头去跟李寿聊天。

“听说你家老祖宗要整顿家学?”萧德音的声音不似女人般娇柔,反而透着一股中性的低沉。

李寿有些奇怪,萧德音刚进京,怎么就知道李家的事?

不过他还是点了点头。

萧德音冷笑一声,声音压得很低,“他这么忙,居然还有工夫指使走狗去杀人?”

李寿心里突突直跳,扫了眼还在热议的李克己和唐宓,也小小声的问道:“萧大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可否据实相告?”

事关李家,且又是杀人灭口的大事,萧德音也不想节外生枝。

她用极低的声音说道:“一个多月前,我与李先生行至河东某小镇。李先生不耐烦路途劳顿,又染了风寒,我外出为他寻找大夫,恰巧遇到了一伙黑衣人追杀一家农户。”

萧德音侠义心肠,路见不平当然要踩一踩。

一柄剑,将几个黑衣人逼退。

萧德音顺利救下农户一家,其中一个六七十岁的老汉感激的对萧德音连连叩首。

“那老汉似乎曾是李家的下人,因为某件事,父母兄长全都被杀,只他一个人隐姓埋名的远遁他乡。”

萧德音低声说着,“我曾经问过那老汉,可知是谁要追杀他。他咬牙切齿的说道,‘除了李家老祖宗,再无第二个人’。”

李寿一听“某件事”,心里咯噔一下,急急的追问了一句,“那位老汉呢?”

他有种强烈的预感,那个老汉将是解开李家谜团的关健。

萧德音看着李寿,摊了摊手,“我只负责救人,救下人后,人家去了哪里,我就不得而知了。”

李寿有些丧气。

萧德音见状,好心的补了一句,“送走那家人的时候,我曾经听那老汉嘀咕了一句,她的女儿远嫁去了河南。”

其它的,萧德音就没再多说。

但这对李寿而言,已经足够了。

他抱起双拳,恭敬的向她行了一礼。

郑重了谢了萧德音,李寿看向她的目光又有些犹豫。

萧德音也是富贵人家出身,自然知道李寿在顾虑什么,她豪爽的一笑,轻声道:“此事我只说这一遍,自此,再不与我相干!”

第396章 女学

时间一天天的过去,转眼就到了正月十五。

元宵节是大梁的重要节日,自正月十四开始,一直到正月十六,这三天的时间里,全年都会宵禁的京城将会解除宵禁。

正月十五这一天,圣人更是会带着太子及诸皇子公主到宫城门楼上,与民同乐。

京城内各色花灯齐争辉,百姓们纷纷上街赏灯游玩。

京城,这座拥有近百万人口的国际大都市,将会成为真正的不夜城。

只是与外面的热闹喧嚣相比,李家的气氛就有些低沉。

柳氏二次受伤,整个人都处于狂躁状态。

老祖宗正月初一发威,李家几乎掀起大地震,整个李氏宗族都受到了极大影响。

某些趴在家学狠捞油水的族人更是连年都没有过好,整日里提心吊胆,唯恐自己做的事被李祐堂查出来。

老祖宗可是说了,只要查处清楚,就严惩不贷!

李立德在李家不啻于天一样的存在,他的话,便是圣旨。

所有族人都不会怀疑,他说要严惩,就绝不会有半分姑息。

现在,他们只能将希望寄托于李祐堂,幻想他查不到自己头上。

呃,就算查到了,他们也会想方设法的找李祐堂求情。

毕竟李祐堂不是李家老祖宗,应该不会那么铁面无私,对吧?!

大半个正月里,李家族人中不少人都忙着这事儿,哪里还顾得上赏玩花灯啊。

就算是李家大宅里,因着柳氏的关系,那些小娘子们也都分外乖巧。

最骄纵的李敬薇和李敬菲,也都不敢吵着闹着去外面赏花灯。

不能出门,那就在待在家里吧。

唐宓忽然发现,她的人缘竟莫名其妙的变好了。

每日里,都有不少李家女眷前来拜访。

什么堂房妯娌,什么隔房娘婶,还有一溜“李敬X”的小娘子,轮番来陪她聊天。

唐宓不是个冷艳高贵的人,她只是不耐烦跟人主动交际。

可若是有人拜访到她的门前,她亦会热情招待。

唐宓有钱,自己有小厨房,小厨房里供养着唐元贞陪嫁的好几个厨娘,各色新鲜食材更是从不短缺。

每每有人来做客,唐宓都会命人准备各种点心、茶果,色色新鲜花样、奇思妙想层出不穷。

起初,那些人是为了书院的事来讨好唐宓,弄到最后,大家竟是冲着唐宓的吃食而来。

李敬芙盘膝坐在通了地龙的地板上,面前放着一个托盘,托盘里摆着几个白瓷葵型的小浅碟,碟子里如花瓣状放着几个点心。

李敬蓉拿起一块烤的金黄的小饼,另一只手拿着帕子托在下面,秀气的小口吃着。

吃完一个,小姑娘十分餍足的喟叹道,“阿嫂,这个金桔酥真好吃。”

“点心太甜腻了,”李敬菲嫌弃的白了李敬芙一眼,手里端着个玻璃杯,杯中红梅点点,煞是好看。

她无比优雅的轻啜一口,赞道:“不愧是唐氏特有的暗香汤,红梅遭遇滚滚的泉水,瞬间绽放,丝丝暗香浮动,真真是美景又美味!”

“点心也好,暗香汤也绝佳,不过还是新鲜的果子最好吃!”李敬薇捏着个银签子,专心致志的进攻一盘切好的水果拼盘。

她吃完一小块寒瓜,“呼,大冬天里吃寒瓜,果然爽快。”

“恩恩,都好都好!”李敬芙好脾气的和稀泥。

李敬菲撇了撇嘴,暗暗责怪李敬芙没原则,心中却分外想念郑宝、郑宛两姐妹。

唉,还是她们两个最乖,自己说啥,她们都会点头称是。

早知道,除夕那日郑家来接人的时候,她就不放她们走了。

现在可好,最快也要等出了正月,才能去郑家把她们接回来。

一屋子的小娘子,穿着各色鲜艳的衣裙,谈(ji)笑(ji)风(zha)生(zha),唐宓却一点儿都不觉得烦。

跟这些比自己还小的小娘子共处一室,哪怕只是聊聊吃食、谈谈首饰,唐宓也觉得很愉快。

“你们喜欢就好。”

唐宓随意的靠在隐囊上,手里端着一杯茶,轻轻啜着。

“阿嫂,听说萧大家也要来您的书院教书?”

说了些没营养的话题后,李敬芙率先进入正题。

提及萧德音,她白皙的小脸上满是崇拜。

唐宓点头,“没错,萧先生也会来东庐书院,专门教授书法和剑术!”

“啊,还有剑术啊?”

李敬菲长大了小嘴儿,满脸的向往。

持剑行走江湖,不只是小少男们的理想,更是小娘子们所渴求的。

唐宓笑着说,“是啊,东庐书院将会按照古法教授学生。”

而古代圣贤教学包括什么?

君子六艺啊。

骑马、射箭等武术课,是必修课。

听了这话,李敬薇也露出神往之色,喃喃的说:“若是咱们也能去书院读书就好了。”

这年头对女子的限制并不严苛,只要条件允许,女子也可以上学。

只是,上的是专门的闺学。

书院什么的,还只是男人们的地盘。

“对啊,”李敬蓉也满脸期盼,“阿嫂,你、你的书院不招收女学生吗?”

“阿蓉,不得胡说。”

李敬芙察觉妹子失言了,赶忙低声训道。

李敬蓉说完这话,也觉得不对,又听到阿姊的训斥,小脸涨得通红,讷讷的对唐宓道歉,“阿嫂,我、我说错话了。”

唐宓放下茶盅,轻轻摆了摆手,“阿蓉没说错,倒是提醒了我。我不该只顾着小郎们,却忘了咱们家还有这么多可爱的小娘子呢。”

一众“李敬X”们纷纷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齐齐看向唐宓。

唐宓对上她们湿漉漉的大眼,忍着笑意,轻声道:“东庐书院建成后,我将开设女学堂,到时候,只要你们愿意,都可以来学堂读书哟。”

“真哒?!”

几个李家小娘子异口同声的问道。

唐宓用力点头,“当然是真的,只要是咱们李家的小娘子,都可以免试入学。一应福利待遇,与东庐书院相同。”

奖学金、助学金、勤工俭学……东庐书院的一切,她都可以照搬过来。

李敬芙眼睛倏地就亮了,李家分家,她们母女被李寿一句话,留在了李家。

她虽也是李家人,但已经算是寄人篱下了。

李敬芙做梦都想出息些、攒些钱,让母亲活得有底气。

唐宓的女学堂,不啻于给她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而且李敬芙相信,族中还有更多像她这样渴望独立的小娘子,她们若是听闻这个消息,还不定怎么高兴呢。

就是李敬菲、李敬薇这样的“天之骄女”,也被唐宓所描绘的场景吸引了。

唐宓看着这一切,暗暗觉得满意:如此一来,她倒要看看,老祖宗如何跟她争夺“生源”!

第397章 放大招

唐元贞邀请的几位师兄在出了正月后,纷纷抵达了京城。

李克己也广撒英雄帖,给自家女学生招揽名师。

李克己乃成名多年的海内名士,这些年来,他游历四方,交友不是一般的广泛。

且人以群分,能跟李克己成为好友的,基本上不是名师就是大儒。

这些人里,有驰名远方的,也有隐居山野的,但无一不是饱学之士。

李克己一道道帖子发出去,没多久,便收到了不少回音。

不是每个人都像李克己这般幸运,有个豪富的家族支撑他可以“不务正业”。

更多的人,还是要养家糊口——唐宓这个狗大户,为了招揽更多的名师加盟,硬是开出了令所有人都无法拒绝的高薪。

当然,也有不缺吃喝的。

但这些人,却有着读书人的通病:爱书成痴啊。

唐氏藏书于那些人而言,简直就是色鬼眼中的美女、饕餮心目中的美食!

不管是为了钱,还是为了书,十几位名师齐齐来到唐宓的东庐书院。

李先生这般给力,萧大家也不遑多让。

她听闻唐宓还要建女学,顿时高兴的抚掌:“好事,大大的好事啊。女子们也当像儿郎们那般读书上进。猫儿,你放心,我虽不像你家先生那般相交满四海,却也认得几个人。唔,如果你这里还缺女先生——”

唐宓星星眼的双手抱住萧德音的胳膊,急急的说道:“缺,太缺了。先生,您若是有合适的人选,只管推荐。嘿嘿,女学先生的一应待遇与东庐书院相同。”

要钱的给钱,想看书的给书!

唐宓白嫩嫩的脑门上就差写着“人傻钱多速来”几个大字了。

萧德音满意的笑了,豪气的拍了拍唐宓圆润的小肩膀,“那就没问题了。”

萧德音还想跟小美人儿再热乎热乎,结果下一秒就被一脸戒备的李姓狼崽子把人给拖走了。

萧德音虽然给李寿提供了重要的线索,可他对这个女人的戒备却丝毫没有放松。

李寿不止一次的跟唐宓洗脑:少跟萧德音接触,这女人,古怪得很哩!

唐宓每每看到李寿满脸醋意的样子,就忍不住想笑。

二九兄,居然也有这般幼稚的一面。

她对萧先生,更多的是那种对偶像的崇拜。

可二九兄,都胡乱脑补些什么?!

小夫妻玩玩闹闹中,东庐书院以飞快的速度建成。

校舍改建完毕,书案教具准备齐整,先生也都悉数到位。

连唐元贞亲自参与设计的校服也都新鲜出炉。

唐宓的面前摆放着几套校服,其中有极具胡风的紧身衣,亦有颇具古风的深衣,还有类似短打扮的长衣长裤。

不管什么风格,校服的颜色都是市面上不多见的深蓝色,唐元贞曾经跟唐宓说过,这是大海的颜色。

左胸襟出用金色绣线绣着唐宓亲笔题写的小篆体“东庐”二字。

统一的衣服,统一的腰带,统一的帽子,统一的靴子……东庐书院的校服就透着一个词儿——统一。

唐宓见过母亲设计的手稿,但见到成品后,还是忍不住惊叹:“真好!”

她的脑海中已经浮现出,东庐书院的所有学生,全都穿着统一的服饰,坐在明亮的教室里诵读的画面。

那场景,一定很棒!

“万事俱备,只欠招生!”

唐宓拍了拍校服,一股豪气在胸中流转。

……

次日,京城的大街小巷便传遍了一个消息——

海内名士李克己将在新开的东庐书院教书,与此同时,名满天下的萧德音萧大家也将加盟东庐书院。

啥,你说东庐书院是个什么来历?

知道前朝唐太府吧?

什么?没听说过。

那你总该听说过《三字经》《千字文》这些书吧。

好,那我告诉你,这些书都是唐太府所写。

而东庐二字,便是唐太府的名号。

东庐书院则是唐太府的外孙女、京城第一神童唐宓所开办的。

唐宓是谁,咱们就不用多说了吧。

至今坊间的茶楼、酒肆里还有她智斗胡使的段子哩!

市井的热议满天飞,世家豪门也闻风而动。

有些人是冲着李克己,有些人则是看中了唐氏藏书。

还有人则是看在唐太府的面子上。

不管为了什么,结果就是,东庐书院的招生异常火爆。

对此,唐宓并没有太过惊喜,而是按照自己的计划,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来求学的人,除李氏族人外,都要缴纳高额的学费。

开玩笑,唐宓又不是真的冤大头。她拿出大把的银钱聘请先生,各色教具又都是顶级的,如果不收取足够的学费,如何能支撑书院的正常运行。

什么?

嫌书院的学费太贵?

又开玩笑,李克己是什么人,海内名士,想投到他门下的人不知凡几。

可这位太任性,除了李寿和王氏兄妹,竟是连第五个学生都没有。

单单是一个李克己,就值得收取高额学费。

还有唐氏藏书,那可是有钱都买不到的绝品。

如今被存放到了东庐书院,只要入了学,成为东庐书院的学生,便能免费借阅。

只这一块儿,就抵得上千金万金。

东庐书院的学费明码标价,不少前来咨询的豪门士族们暗暗的心底里算了一笔账。

最后得出结论:值!

于是,东庐书院开始招生第一天,便收录了十名学生,学费全款交付!

第二天,又是十几人。

接下来的日子里,东庐书院以及李家的桂院,来访的宾客络绎不绝。

唐宓忙得脚不沾地,就连李寿也暂时跟圣人请了假,全力帮唐宓招生。

事情进展的无比顺利。

期间,唐宓还抽空和李寿去王鼎那边参加了王怀瑜的昏礼。

待到二月底,东庐书院的招生彻底结束。

只是让唐宓感到意外的是,李氏族人前来报名的屈指可数,远远没有除夕那夜众人的热情。

唐宓拿着花名册,不禁有些奇怪,“怎么只有这么几个人?”

不正常,这也太不正常了。

难道他们还想继续去李家家学?

就在唐宓疑惑不解的时候,李寿沉着脸走了进来。

“老祖宗病了,召二叔祖回来侍疾……”

第398章 制衡

李寿口中的二叔祖,不是别人,正是李祐堂的孪生弟弟李祐明。

自李祐堂和李祐明这对双生子落地后,五六十年的时间里,李家总有类似“双生子中谁是老大”的流言。

去年分家,这种流言更是疯狂的在李氏宗族间蔓延。

李祐明和李其珏父子两个,上蹿下跳,想尽各种办法“证实”他李祐明才是双生子中的老大,是李家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最后,他们更是弄出了一个所谓的“人证”,即当年在先太夫人身边侍奉的小丫鬟,来指证这件事。

奈何他们父子用尽了花样,但最后还是败给了李祐堂。

原因很简单——

一则,李祐堂本来就是嫡长子,真的假不了;

第二个,李祐堂有个出息的孙子李寿,李家的未来还需要他来支撑。

而李祐明这一脉呢,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就是李其珏。

偏偏李其珏又犯了错,被王家捉了个正着。

被逼离开李家,李其珏又因为王怀淑的事被王家逼得去了庄子,连他的官职都被李寿转赠给了他的胞弟李其玔。

李其珏原以为自己这辈子要被流放在庄子到终老,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能从庄子上回来。

还被老祖宗钦点回李家大宅“侍疾”。

“老祖宗病了?”

唐宓有些纳闷,这些日子她确实忙了些,可并没有出家门。

李家老祖宗倘或是生了病,必将是李家的大事,她没道理听不到风声啊。

首先一个,病了,要请太医,而李家唯一有资格请太医的,就是李寿。

李家其他人想请太医,必须借用李寿的名帖。

而李寿自成婚后,他的名帖都由唐宓保管。

唐宓记得清楚,最近几天里,李家没人来桂院问她借名帖啊。

李寿嘴角勾勒出一个嘲讽的弧度,“不是什么的大病,就是略略有些不舒服。”

毕竟是快九十的人了,冬日原就难熬,有个头疼脑热再正常不过。

但唐宓却听出了李寿话语里的深意,“老祖宗是故意装病?”

也是,似李家老祖宗这般活了八九十年的人瑞,最是看重自己的身体。

如果真的病了,根本不用别人,老祖宗自己就会迭声催促李祐堂去给他请太医。

而不是像现在这般,悄无声息,连有八卦小能手阿韩都没有探听到半点风声。

估计李寿能知道,也是因为李祐明父子突然回归。

果然,就听李寿道,“今天若是碰到了李其珏,我还不知道老祖宗‘生病’的消息呢。”

“李其珏?”唐宓皱起了眉头。

当初在王怀淑的灵堂上,王家逼着李祐明处罚李其珏。

为了增加砝码,李寿不惜请了老祖宗帮忙。

当时说好的,李其珏将会在庄子上为王怀淑守孝三年。

李祐明一家为了不被老祖宗打发回老家看守祖坟,压着李其珏同意了。

可现在,还不到一年啊。

李其珏居然出来了?!

李祐明什么意思?出尔反尔!他这是不把王家放在眼里啊。

唐宓作为王家女,自然有生气的理由。

李寿却冷静的说道,“不是二叔祖。”

老祖宗才是李家的天,如果他不发话,就算是借给李祐明一个胆子,他也不敢把李其珏放出来。

毕竟,李祐明不止李其珏一个儿子,这个废了,他再立起次子也就是了。

事实上,李祐明之前便是这么做的。

唐宓平静下来,理智也都回来了,缓缓点头,“你说的没错,这事儿只可能是老祖宗的意思。”

似是想到了什么,唐宓猛地看向老祖宗,“他是故意的?”

唐宓没有特指,李寿却很清楚她说的是老祖宗。

点了点头,李寿道:“约莫是书院的事,让他觉得威信受到挑衅,而祖父对家学的整顿,并没有达到他的满意。”

李寿知道得远比唐宓要多。

比如东庐书院开始招生后,李家不少族人都准备将自家孩子送过去。

是老祖宗,忽然当众斥责李祐堂,还摆出一副对他很不满意的模样来,言语间更是“不经意”的提到了李祐明。

听他那口气,仿佛有些后悔将李家传给李祐堂。

李氏宗族里最不缺心思活泛的人,这些人最擅长察言观色、听风辨雨,眼见老祖宗这般,不禁开始脑补起来。

凭良心说,李祐堂和李祐明都不是多么出色的人。

李祐堂沉稳、只能守成,而李祐明灵活、凡事都喜欢走捷径。

两人都不是最完美的继承人,老祖宗和族人们更多的还是看他们的后辈。

李祐堂靠着李寿完胜李祐明。

但李祐明的儿孙们也不全是酒囊饭袋,几人中间,不管是才智还是魄力,李其珏最出色。

虽然李其珏被放逐,官职也丢了,但不知怎的,本该在庄子上静养的他,竟攀上了安康郡王郑宣。

郑宣是圣人的堂弟,为人疏阔、侠义,在朝中颇有侠王之称。

庚辰之乱时,他并没有搀和进去,反而旗帜鲜明的站在圣人这一边。

圣人对郑宣的观感不错,又看他能力还不错,便让他统领右威卫。

有了兵权,且负责京畿防务,郑宣却没有丝毫的膨胀,为人处世还跟过去一样。

他还十分配合平阳长公主,对二皇子一系的拉拢,没有丝毫心动。

这让圣人愈发满意。

大梁少有的实权王爷,能与他攀上关系,哪怕是李其珏这样的咸鱼,也能华丽翻身!

这不,听闻消息,老祖宗便发了话,让李祐明把李其珏从庄子上接回来。

那些善于揣测老祖宗心思的族人们,却误以为老祖宗真的厌烦了李祐堂的无能,想改立李祐明做继承人。

这么一猜度,那些人便有些惴惴。

想去东庐书院的,也都纷纷停住了脚步。

看看,他们还是再看看吧。

毕竟现在的李家,还不是十八郎夫妇做主。

他们想要继续在李氏宗族待下去,还不能得罪老祖宗。

家学什么的,也能读书,对吧!

唐宓恍然,“我说呢,李家那么多适龄孩子,却只有寥寥几个人报名。”

李寿道,“这只是开始,我估计下一步老祖宗会让二叔祖一家搬回大宅。”

“嗯,只有这样,老祖宗才能玩制衡之术,”

唐宓也很清楚其中关系,淡淡的说道:“两只幼虎争斗,老虎才能继续掌控山林!”

第399章 以不变应万变

榕院。

萧氏也在跟李敬薇讨论这件事。

自从决定要掰正女儿那日起,萧氏便有意识的跟女儿谈论一些家里的事。

而不是像过去一样,只让她看好的一面,将任何不好、或丑陋的事情都为女儿挡在外面。

因为萧氏察觉了,她的二十四娘并不笨,只是过于“天真”,是个没啥心眼儿、又有点儿冲动的娇小娘子。

这样的性子,是她过于骄纵、保护过度的结果。

萧氏觉得,女儿已经大了,该让她接触风雨,知道人间险恶了。

她此时若再不教,就只能等别人来教了。可别人不会白白教二十四娘,一旦出手,定会让二十四娘受到伤害!

“阿娘,您不是说,老祖宗之所以宠爱十八郎,哦不,是十八哥哥,最根本的原因是他有圣人这座大靠山吗?”

听完萧氏的讲述,李敬薇一歪脑袋,不解的说道,“就算六叔(即李其珏)攀上了什么安康郡王,那位郡王有兵权又受宠,可到底只是个郡王啊,如何跟圣人相提并论?”

老祖宗放弃有圣人做靠山的李寿,却重新选择攀上个郡王的李其珏,这、这话怎么听怎么没道理啊。

萧氏笑了,她就知道,她的二十四娘一点儿都不笨。

瞧,一下子就发现了问题的关键。

萧氏拉着李敬薇的手,细细的讲解给她听,“阿薇啊,你说的没错,老祖宗此举确实有些反常。不过,这也是有原因的。”

李敬薇扬起头,专注的看着母亲。

这些日子听母亲讲得多了,她才发现,自己家里并不是真如外表所看上去的花团锦簇、富贵荣耀。

更多的,是一些她都觉得不可思议的龌龊事。

萧氏含笑看着女儿澄澈的眸子,轻声道:“所谓的李其珏攀上靠山、李祐明一家有了前途,不过是老祖宗把李祐明一家弄回李家大宅的一个借口,一个可以糊弄族人的借口。”

“糊弄?”李敬薇大眼里浮现出一个大大的问号。

萧氏点头,“没错,就是糊弄。因为老祖宗自己也知道,他这个说辞根本就站不住脚。”

“那他怎么还这么做?”知道是个不靠谱的谎言,怎么还——

萧氏淡淡的说,“因为他是李家的老祖宗,他说什么,哪怕是句谎话,也不怕被人戳破。”

说句难听的,老祖宗肯给个借口,已经是给大家面子了。

“十八哥哥会同意?他可是有圣人撑腰啊。”

李敬薇小脸上满是困惑,继续向母亲讨教。

“十八郎再厉害,他在老祖宗面前也是个小辈儿,但凡有丁点儿忤逆,族人的口水就能淹死他。”

萧氏勾了勾唇角,“圣人管天管地却管不了别人的家务事。否则,当年也不会任由李家将李寿要回去。”

这也正如几十年前,这天下还是萧氏的祖父明帝做皇帝的时候,他的手中有一支特殊的军队——锦衣监。

锦衣监的锦衣使者专门为明帝探查天下隐秘,监控百官及百姓言论。

锦衣使者无孔不入,他们的身份更是各式各样,除了他们的上司,很少有人知道他们的真面目。

大梁的锦鳞卫就是在锦衣监的基础上演变而来。

当年老祖宗做下的那件事,瞒天过海,骗过了所有人,却仍然让锦衣监发现了蛛丝马迹。

只是因为这是李家的家务事,明帝并没有在意,也就没让锦衣使者继续查下去,只略略在锦衣监的记事簿上记了下来。

而萧氏的舅父,便是锦衣监主簿,专门负责整理、保管记事簿。

当时他见这桩李家秘闻很有趣,又不牵扯朝政大事、军事机密,便将此事悄悄的记在了自己的手札上。

后来,这份手札便落到了萧氏手中。

详细翻阅了手札,萧氏才知道,李家老祖宗竟这般胆大妄为、恶心龌龊,为了彻底掌控李家,居然做出这等没人伦的事!

李敬薇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哦,所以不管十八哥哥在外面多么风光,回到家里,还是要事事听从老祖宗的安排?”

李家的其他人亦是如此,哪怕李祐堂已经住到了百忍堂,只要老祖宗一句话,他依然要将地方腾给李祐明?!

萧氏微微一笑,道:“没错。”只是她很期盼,面对如此强势的老祖宗,李寿两口子会有怎样的应对。

李寿夫妇的应对,就是以不变应万变。

所以,当心乱如麻的李祐堂找李寿过去说话的时候,李寿淡然的对他说:“阿翁,《氏族志》即将成稿,您还是专心忙这件事吧。”

李祐堂瞪了李寿一眼,“《氏族志》要紧,还是家里的事要紧?”

哦,他在外面努力把李家留在甲等,结果后院却起了火,一个弄不好,李家都不是他的了。

那、那他这般辛劳,岂不是为他人做了嫁衣?!

李寿心里叹口气,唉,被老祖宗“教导”这么多年,自家祖父已经彻底没了李氏子的骄傲与骨气,更没有顾全大局的心胸,反而像个斤斤计较、只盯着自己一亩三分地的妇人!

“阿翁,老祖宗只是身体不舒服,他人还没糊涂呢。”

李寿不得不把话说得更明白些,“《氏族志》一日不颁行天下,老祖宗就一日不会安心。您参与编纂工作,每天只需去老祖宗处回禀编纂进程,说一说其它几个世家是如何不把没有宰相坐镇的李家放在眼里,老祖宗便不会彻底偏向二叔祖。”

这世间,没有人比老祖宗更在乎李家是否还是甲等世家。

因为这关乎着老祖宗的日子过得是否舒坦。

李家若是跌入二等,老祖宗将会比谁都痛苦。

李祐堂跟老祖宗做了快七十年的父子,自是很了解这些。

之前不过是他一时情急,将这茬给忘了。

这会儿李寿一番提醒,他也回过神儿来,连连点头:“对、对,十八郎说得没错。”

他还要参与编纂氏族志哩,还要为李氏争取地位,对老祖宗、对整个李氏宗族,他还有用。

而李祐明有什么?

哈,一个攀上郡王的儿子,能给李家带来多大的利益?!

第400章 桃花运

被李寿一语点醒,李祐堂整个人都轻松下来。

其实也不能怪李祐堂大惊小怪,换谁身边总有个想抢自己一切的嫡亲兄弟,还有个在两个儿子之间摇摆不定的父亲,都会变得草木皆兵。

说实话,几十年里都被人如此对待,李祐堂能保有正常的心态就很不错了。

若是换个心智不够坚强的人,没准儿早就被逼得崩溃了。

第二天,李祐堂便像往常一样去了议事堂。

至于在益康堂充当孝子贤孙的李祐明父子,则被他彻底丢到了脑后。

李祐堂不把李祐明当回事,李祐明却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在父亲面前给兄长上眼药的机会。

“阿爹,今天阿兄怎么没来给您请安啊。”

李祐明故作孝顺的亲手端着一碗参汤,坐到榻前,拿起汤匙,要给父亲喂食。

老祖宗摆摆手,示意李祐明将汤碗递给他。

李祐明不敢违逆,小心翼翼的将汤碗送到老祖宗手边。

老祖宗用手试了试温度,然后一仰脖,将整碗参汤一饮而尽。

“是啊,阿翁,就算您体恤晚辈们,不让他们过来侍疾,可他们也当主动来探视一二啊。”

李其珏附和着李祐明,跟着一起给李祐堂一系上眼药。

现在的李其珏看起来神采飞扬,丝毫没有除夕那日看起来的颓废与老态。

虽然已经年逾五旬,鬓边也有了白发,但因为长得好,精神又好,看起来竟有种分外成熟的魅力。

若是阿玖见了,也要撇嘴说一声“人品虽差,但长得真心美大叔啊”。

对于李祐堂一系,李其珏比父亲更加憎恶。

尤其是李寿,这小兔崽子仗着老祖宗的宠爱,竟敢逼迫家人将他流放。

在庄子上苦熬几个月,李其珏不止一次的在心中咒骂:待他回到京城,他定不会饶了李十八!

所幸他从王怀淑口中拷问到了一些隐秘,其中便有一条关于安康郡王。

他虽然不确定王怀淑最后说的那些事是否可信,但安康郡王这件事,基本上没有太大的问题。

就算王怀淑故意说谎,对他李其珏也没有什么损失。

因着除夕祭祖,李其珏被从庄子上放了回来,李其珏趁机洗了个凉水澡,又在风口吹了大半夜,总算如愿的在大年初一病倒了。

李祐明见他病得这么重,也不好立刻把人送回庄子。

到底是自己亲生骨肉,李祐明哪怕已经放弃了他,但也做不到对他如此冷血。

再者,过年本就是一家团聚的日子,王家再计较,也不会如此蛮不讲理。

不过是在家里住几天,想来不会有什么问题。

这般想着,李祐明便留李其珏住了下来,还命人找来大夫。

李其珏成功留下,却没有安心在家里养病,盘算着王怀淑给他说的那件事的时间。

好容易熬到正月初七的正日子,他借故支开服侍的人,咬牙撑着病体溜出了家。

正月初七,大梁的年假正式结束,跟着一起放假的东西二市也在这一日重新开业。

两市的店铺们纷纷打开门板,放炮竹,开启新的一年。

京中那些无聊了好几天的贵人们,也都相继来两市游玩。

其中便有安康郡王的女儿平宜县君。

平宜县君今年三十五岁,死了丈夫后,带着一双儿女回娘家。

今年是她在娘家过的第一个新年,节后,她便带着女儿、侄女们来东市闲逛。

途中,不知怎的,竟惊了马,平宜县君和女儿、侄女坐在马车里,一路疯狂颠簸,险些从车窗里被甩出来。

紧急关头,李其珏冲了上去,制服了惊马,将平宜县君一行人救了下来。

平宜是安康郡王最宠爱的女儿,而跟她在一起的侄女儿则是安康世子唯一的嫡女,李其珏救了她们,便是整个王府的大恩人。

安康郡王听闻消息,亲自召见了李其珏。

刚才咱说了,李其珏生得很不错,自幼接受严格的世家教育,言谈举止优雅又得体。

最妙的是,李其珏曾在左威卫做过校尉,当时他干得还不错。

连掌管右威卫的安康郡王也听过他的名字。

两人勉强算是同袍,感情就又近了一层。

安康郡王想回报李其珏的救命之恩,得知他现在是个白丁,便有意提拔,当场考校了他一番。

李其珏也确实有真本事,对于安康郡王提出的问题,他是应对自如、侃侃而谈。

安康郡王见状,顿时觉得他是个人才,准备让他进自己麾下做官。

李其珏却故作哀痛的表示:妻子亡故,他与忘妻感情甚笃,已决意为妻子守孝三年。

安康郡王嘴里骂李其珏“没有男子气概”,心里却感叹他是个有情有义的真男儿。

并暗暗记下,待李其珏“孝期”满了,定会推荐他入仕。

安康郡王还表示,以后若是闲了,随时可来王府陪他叙话。

李其珏心里狂喜,面上却丝毫不显,矜持的应了下来。

眼角的余光还悄悄瞥了眼不远处的屏风。

屏风后有一个明显的黑影,不用猜就知道,那里藏着一个人。

李其珏早就从王怀淑口中得知,那人定是平宜县君。

而且李其珏还知道,平宜县君会嫁给救她的英雄,然后提携他一步步荣登高位。

如今救她的人变成了他李其珏,比那个“命中”之人更英俊、更出色,出身更加清贵,平宜县君没道理不喜欢!

果然,李其珏从王府出来的时候,有个小丫鬟悄悄追了出来,塞给他一个荷包,荷包上绣着一个小小的“平”字。

随后的日子里,平宜县君更是时不时的打着“报恩”的旗号,给李其珏送药材、送食材。

而李其珏“礼尚往来”,也回赠了不少东西。

一来二去,李其珏与平宜成了“知己”,两人经常去东市的茶楼、酒肆聚会,感情迅速升温。

安康郡王似乎也知道了女儿的心事,对李其珏更加亲热起来,主动邀请李其珏去王府做客。

如此,李家便有了李其珏攀上安康郡王的传言。

事实上,李其珏哪里是攀上了安康郡王这么简单,他根本就是勾搭上了人家的闺女,极有可能成为王府的便宜女婿……

请假条

一年多不见面的大姨妈忽然来袭,某萨真是猝不及防。许是好久没跟这位亲戚打交道了,某萨都忘了它是何等的凶残。

这不,一个照面就把某萨KO掉了,┭┮﹏┭┮。

今天实在无法码字了,请假一天,还请亲们见谅,o(╥﹏╥)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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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1章 关键时候

勾搭了一个后台够硬的宗室女,李其珏别提多兴奋了。

紧接着,老祖宗“病”了,居然召他们父子回大宅侍疾,这让李祐明和李其珏都喜出望外。

什么侍疾啊,这根本就是一个信号:老祖宗对李祐堂失望了,想改立继承人!

对于一对整日里以谋夺李氏为奋斗目标的父子而言,老祖宗的这个信号,给了他们无穷的希望。

尤其是进驻益康堂后,他们发现,老祖宗病榻之前,竟没有半个李祐堂一系的人马。

这、这刚让他们又惊又喜。

李祐明还小心的试探了老祖宗几次,结果,每每提及李祐堂,老祖宗便一脸的冷峻,眼中的冷漠,更加给了李祐明信心。

嘿嘿,也不知道他那个傻哥哥到底做了什么,惹得老祖宗这般生气。

生气好,生气好呀。

只有老祖宗彻底厌弃了李祐堂,他李祐明才有机会嘛。

所以,李祐明使出浑身解数的来伺候老祖宗。

侍奉汤药,捶腿捶背,到了夜里,更是直接在老祖宗榻前打起了地铺,全然忘了自己也是个六十多岁的老人。

看着李祐明顶着花白的头发,动作都不甚灵便了,却还兢兢业业的服侍自己,老祖宗冷硬的面容上也浮现出丝丝感动。

对李祐明的态度也愈发和蔼。

这仿佛进入了一个循环,老祖宗对李祐明越和善,李祐明就越卖力的伺候他,李祐明越是这般“孝顺”,老祖宗对他也就越好。

不过短短几日的功夫,李祐明就有了种错觉:老父亲对他无比满意,再差那么一点就能扶他上位了!

然而,残酷的事实告诉他,他感觉中的那“一点”,在现实生活中却是一条鸿沟。

傍晚时分,李祐明又殷勤的给老祖宗喂饭。

老祖宗富贵了一辈子,如今快九十岁了,愈发在意享受。

原本该少食的晚饭,他依然是各色精美饭食摆满了小桌,单是主食便有三四样。

当然,老祖宗还是很注意养生的,他的饭食,花样很多,做得也很精细,但每一种的分量却很少。

这样的餐食,吃起来格外费时间。

若是老祖宗自己用饭也就罢了,偏偏李祐明想在父亲面前当“孝子”,硬是弓着酸疼的老腰,一点一点的给老祖宗布菜、喂食。

一顿晚饭吃下来,老祖宗很享受,李祐明因为睡地铺而又酸又疼的老腰,愈发疼痛起来。

若非有李其珏及时搀扶,他差一点就站不起来了。

“唔,这一餐用得甚是舒心啊。”

老祖宗人老成精,哪里看不到李祐明父子的小动作,他浑浊的老眼里闪过精光。

若是仔细观察的话,便会发现,他的那道眼神里充满了得意,以及丝丝的不屑。

他继续用慈爱的语气说道:“二郎啊,几个孩子里,还是你最孝顺!”

李祐明的腰都要断掉了,疼得他冷汗直冒,听了这话,仿佛三伏天喝冰水,浑身的毛孔都舒展开来。

他裂开嘴,满是皱纹的脸上却有着孩子般满足的笑容,“只要阿爹舒心,我就放心了。”

“好孩子!”不过是些不费力气的口头表扬,老祖宗说起来很是轻便。

父子两个有说有笑,远远看去,早已须发皆白的李祐明躬身立在更加老态的老祖宗榻前,父慈子孝,这画面简直就是“孝道”的最美诠释啊。

李祐堂一脚踏进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场景。

他用力攥了攥拳头,脑海里一遍遍的回放着李寿跟他说的话。

没错,他现在可比李祐明有用多了。

李祐明只能像个奴仆一样在父亲面前卖好,而他却在为李氏的未来努力。

想到这里,李祐堂扯出一抹笑,大步走到榻前。

“儿请阿爹安,”李祐堂恭敬的行礼,“阿爹,您的身体好些了吗?”

老祖宗松弛的眼皮耷拉着,冷冷的说了句,“终于知道来探望我这个老汉了?”

这话说得,很不客气啊。

几乎是在指责李祐堂“不孝”!

李祐明听了十分兴奋,适时的在一旁煽风点火,“哎呀,阿兄,你怎么才来啊。你这是有多忙啊,竟连给父亲端碗汤药的时间都没有?”

李祐堂气得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这个双生弟弟,简直生来就是跟他作对的。

从小到老,六十多年了,李祐明只做一件事,那就是想方设法的针对他、陷害他!

在父亲跟前上眼药什么的,更是家常便饭!

不气,我不气,我不跟老废物一般见识。

李祐堂深深吸了口气,不理李祐明,恭敬的对老祖宗说,“阿爹,今天儿去议事堂了。”

老祖宗抬起了眼皮,目光灼灼的盯着李祐堂,“怎么,氏族志定稿了?”

说实话,氏族志年前就已经编订了差不多了,就差拿出来在大朝会上讨论了。

李祐堂想起李寿的话,故意做出气愤的样子,“阿爹,您老不知道啊,那个李鸿锦甚是可恶,竟然说、说——”

事关自家在世家的排名,老祖宗不再跟儿子置气,他坐直了身子,冷静的问道:“李鸿锦说了什么!”

李鸿锦也姓李,却不是赵郡李氏,而是前朝时才进入世家行列的陇右李氏。

陇右李氏是北地大族,与胡人通婚,家族中融入了一定的胡风,那就是彪悍。

与老牌世家不同,李氏军功起家,且几代以来都是武将。

唯有李鸿锦是个例外,他没有从军,而是选择了读书。

如今已经做到了宰相,虽然在五相中的排行靠后,却也是实打实的权臣。

同为李氏,两家却不是一个祖宗,且互看不顺眼。

赵郡李氏觉得陇右李氏是暴发户,是粗鄙军汉,根本不配做世家。

而陇右李氏嫌弃赵郡李氏酸臭腐朽,不思进取,躺在祖先的功劳簿上混吃等死,应该早日踢出世家甲等行列!

两家积怨已久,现在重修氏族志,李鸿锦会朝李氏发难,老祖宗一点儿都不奇怪。

“李鸿锦说、说咱们李氏三代无公卿,早已不复祖上的荣耀,该、该退出甲等!”

李祐堂起初是做戏,但想到李鸿锦说这话是的模样,他也忍不住真的生起气来。

老祖宗一拳砸在小桌上,力道很大,震得桌上的盘盏叮当作响。

“竖子,尔敢辱我李氏?!”

老祖宗恨声道,“谁说我李氏无人?如今十八郎不是已经位居三品?!”

第402章 还得靠李寿哇

“对啊,我们还有十八郎!”

李祐堂挺起腰杆,轻蔑的看了李祐明父子一眼。

像个奴婢一样在老祖宗榻前侍奉算什么?

阿寿说得对,老祖宗最看重李氏。唯有对李氏的发展有用,老祖宗才会器重。

就算李祐明比奴婢侍奉得都好,也比不过他家阿寿的一句话!

老祖宗就像个修行千年的老狐狸,眼睛毒得很,哪里看不出李祐堂的小得意。

不过,李祐堂确实有得意的本钱,谁让他有李寿这个好孙子呢。

老祖宗垂下眼睑,掩藏住眼底的冷意,再抬起眼时,眼中满是慈爱:“说起来,我也有好几日没有看到十八郎了。大郎啊,你命人把十八郎叫来,我有话问他。”

“是!”李祐堂的声音比谁都洪亮。

前些日子,因着家学和书院的事,老祖宗恼了他们这一房。

紧接着又把李祐明父子两个叫了回来,却不许他李祐堂近身,对李寿夫妇更是十分冷漠。

李祐堂不是傻子,当然知道父亲的意思。

现在,父亲忽然改口,还命他把十八郎叫过来,这、这是不是意味着家学这件事已经过去了?

李祐堂暗自窃喜,效率非常高,不多时,便让心腹常随将李寿唤了来。

“儿请老祖宗安!”

李寿恭敬的行礼,俊美的脸上如往常一样亲切,全然看不出,他已经在暗中跟曾祖父交过一回手了。

“嗯,起来吧。”

老祖宗一指榻前的鼓墩,“坐。”

李寿谢了座,在李祐堂下首坐下。

而他们祖孙对面,则是李祐明父子。

四个人,相对而坐,仿佛对垒的两军。

事实上他们跟敌人也没啥区别了,至少李祐明和李其珏恨不得生吃了李寿!

“大郎,你把今日在议事堂的事仔细说一遍。”老祖宗靠在隐囊上,沉声说道。

李家三代没有出公卿,这是事实,李氏在没落,这也是事实。

这样的李氏,却依然居于世家甲等,除了陇右李氏,相信其它的世家也都看着不舒服吧。

李祐堂回想起今日在议事堂,脸上的得意之色全部褪去,只剩下了颓然与愤恨,“李鸿锦辱我李氏,顾、郑两人坐视,王氏子言语中对我李氏也多有不敬!”

世家的位置就这些,可外面有那么多人想挤进来,其竞争之激烈可想而知。

每次编订氏族志,对于世家而言,真真是一场硬仗。

李祐堂底气不足,在一众宰相、九卿中间,实在是没有多大的话语权。

今日被围攻,更不是稀罕事。

往日他在外面吃了瘪,都不敢回来告诉老祖宗,唯恐让老父觉得他没用。

可经过李寿的一番提点,李祐堂觉得,他是该让族里人知道,他们李氏如今的处境是何等艰难。

更让老祖宗明白,他李祐堂为了帮李家争取利益,付出了怎样的艰辛。

“所幸我们还有十八郎,最后顾琰帮着说了句公道话,今天才算有个善了。”

李祐堂满脸灰败,叹气道:“否则,唉——”

他们李家怎么就陷入这般尴尬的境地了?!

老祖宗脸上晦暗莫名,他当然知道李家为何会衰败。

只是,当着儿孙的面,自己肯定不能说是他这个做老祖宗的无能,这才让李家沦落至此。

扭头看向李寿,老祖宗道:“十八郎,你怎么说?”

“最了解世家的肯定是世家,”

李寿双手搭在膝头上,淡淡的说道:“李氏确实三代没有出过公卿了,但也从未在朝堂上消失!”

“没错,咱们李家离衰败还远着呢。”老祖宗满意的点头,别人想踩李家,也要看看李家的儿孙们答不答应。

别人不说,单是自己面前的李十八就不是好相与的。

老祖宗就不信了,李寿会任由外人欺侮李氏。

果然,就听李寿低沉的嗓音响起,“陇右李氏也不是完美无缺。”

都是豪门望族,谁家还没个不肖子孙?没点子污糟事儿?

老祖宗眼睛一亮,“你查到什么了?”他就知道李寿不会坐视不理。

李寿看了眼老祖宗,然后说道:“去年腊月,李鸿锦的侄子为了个胡姬与人争执,打伤了户部一主簿的儿子,那主簿惧怕李氏势大,含恨忍了下来,并未声张开来;李鸿锦门下的管事,谋夺他人良田,逼得无辜农户险些家破人亡……”

仗势欺人什么的,哪个豪门里没有那么一两件?就算世家家教森严,但也防不住还有狐假虎威的狗腿子啊。

只要想找茬,总会有办法。

老祖宗愈发满意了,“好、好,哈哈,我就知道十八郎是个能干的。”

被老祖宗夸奖,李寿也没有露出什么惊喜的表情。

继续掰着手指说道:“顾家,顾氏族长在老家比当地县令还要威风,顾氏祠堂被戏称为‘二衙门’;顾琰的庶孙被先生训斥,竟暗地里指使人将先生打伤;顾琰的堂侄女儿给人做继室,却虐待原配所出的一双儿女……”

老祖宗唇边的笑意愈发浓郁。

李寿还在说:“郑家,郑文洲的族弟打着他的旗号,借‘行卷’之名,专门欺骗勒索外地学子;郑文洲一堂侄,气死发妻,竟将伎子出身的侍妾扶作正妻……”

李祐堂越听越开心,恨不得大喊几个好。

哈哈,不愧是他的好孙子啊,短短的时间里,竟查出这么多豪门隐秘。

李祐堂已经可以想象,待明日再去议事堂,他将各家的丑事摔到他们脸上的时候,他们将会有怎样的气急败坏。

李祐明和李其珏父子却面沉似水,目光森寒的看着侃侃而谈的李寿。

李寿感觉到了这对父子的目光,却丝毫不在乎,他甚至还十分挑衅的看了两人一眼。

“十八郎好手段,”李其珏被气得不轻,咬牙道,“我竟不知,堂堂侯爷竟比锦鳞卫都尉还要消息灵通。”

李祐明不愧是李其珏的父亲,很快就明白了他说这话的意思,也笑着说:“是啊,十八郎,我真是有些好奇,这世间还有你不知道的秘密吗?”

这话,有些居心叵测。竟是暗指李寿是圣人豢养的鹰犬,专门替皇家搜集情报。

话说情报人员,不管是古代还是后世,都不是多么光彩的存在。

尤其是李寿,世家贵公子、三品安西侯,李祐明父子这般说他,绝对是最大的羞辱。

老祖宗笑容有点儿冷,或许李祐明自己都不知道,他的这句话,对老祖宗的触动最大。

不过,就目前而言,李家还要靠李寿,老祖宗暂时按下心底的猜测与惊疑,笑着说:“十八郎,你继续说……”

第403章 盐(一)

“圣人命我入户部。”李寿神色平静,并无半分炫耀的意思。

“什么官职?”老祖宗眼睛biubiu直放光

应该不是尚书一职,李寿太年轻了,满打满算也才不过二十七岁。

就是做侍郎,也、也有些不够啊。

倒不是说他资历浅,李寿十三四岁就入了仕,禁卫、虎贲、西北军……做了十多年的官,官阶也一直做到了正三品。

户部侍郎也是正三品,却比李寿副将的官职分量重多了。

且意义也不同。

现在不比新朝建立那会儿,那时先帝重武轻文,同品级的武将要比文臣更有实权。

当今圣人登基后,有计划的收拢兵权,全力推行科举,文官的地位日益提高,而武将们渐渐被削弱。

连那些开国老将们都只剩下了尊荣的爵位,没了实权,更不用说那些小字辈的中青代了。

在如今,同品级的官职,文官隐隐的比武官要高出半阶。

最最要紧的是,文臣可以登顶做宰相,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王朝管理者。

而武将呢,撑破天就是大将军,可现在的大将军能跟过去相比吗,手下没兵的大将军顶多就是个虚职啊。

老祖宗一直想让李寿转回做文臣,为得就是能让李家再出一个宰相。

“户部侍郎。”

“竟是户部侍郎?”老祖宗喜出望外,别有深意的说道:“圣人果然待你不同啊。”

现在虽只是二月,但旱灾已经有了苗头。

冬日无雪,春日无雨,老天仿佛格外吝啬,四五个月了,半点水都没降下。

天灾避无可避!

所幸圣人早已得知消息,提前做好了准备。

一旦天灾降临,朝廷便会赈灾、抚民。

而这些都是户部的差事,李寿入了户部,还是二把手的户部侍郎。

什么?

你说户部还有尚书这个一把手?!

老祖宗浑浊的老眼里精光闪烁,别看他足不出户,可朝中的事根本就瞒不过他。

户部尚书柳大明,今年已经六十九岁了。

而在大梁,如无特殊情况,官员年满七十岁便要致仕。

柳大明距离退休不足一年时间,这位也是个心思通透的,眼看自己要致仕了,便不再整日里操劳,省得自己做官几十年在最后一年上栽了跟头。

不是今天告个假,就是明天称个病,反正要紧的、得罪人的差事,他是半点不沾。

这样一个擎等着退休的老臣,你能指望他做出什么样的政绩?

等天灾爆发,柳大明不直接病倒就不错了,他根本不会冲锋在前。

如此,户部便会由二把手说了算!

只要李寿去户部后好好办差,待天灾过去,圣人论功行赏,定不会亏待了他。

来年柳大明致仕,李寿身上又有大功劳,接任户部尚书也不是没有可能。

或许,圣人就是打着这个主意,才把李寿调入户部!

老祖宗越想越兴奋。

李寿做了一部尚书,距离拜相还远吗?

没准儿在他有生之年,还能看到李氏重现荣耀的那一天!

李祐堂也不傻,老祖宗想到的事,他也意识到了。

唔,老父年近九旬,许是看不到十八郎拜相了,但他还不算老,只要努力活着,定能等到。

想到这里,李祐堂兴奋不已,看向李寿的目光满是慈爱与欣慰。

这一幕,只把李祐明父子刺得眼睛生疼、心里泛酸。

尤其是李其珏,自己拼命算计,如今却只能靠个女人。

而李寿呢,就因为出身好,什么都不用做就能得到一切。

贼老天,你真是太不公平了!

李寿若是听到李其珏的心声,定会嗤笑一声:公平?当年他一落地就没有父亲,宗族不肯承认他的存在,最后只得在外家长大,那时,怎么没人跟他说“公平”二字?!

“阿寿啊,圣人这般待你,你可要仔细当差才是。”

老祖宗不知李祐明父子的感受,就算知道了,他也不在乎。

他笑眯眯的看着李寿,声音轻柔得不像话。

李寿点头,“是,儿省得。”

“阿爹,时辰不早了,儿子服侍您洗漱吧。”

李祐明实在不想看到老祖宗跟李祐堂一系和睦的画面,出声提醒道。

老祖宗看了眼沙漏,唔,时辰确实不早了。

作为一个重视养生的人瑞,老祖宗一向是早睡早起。

不过,他却没有接受次子的殷勤,摆手推开李祐明搀扶的手,沉声道:“二郎啊,你也不是小年岁的人了,这几日一直在我榻前侍奉,着实辛苦。这样吧,今个儿你和阿珏便回去吧,好生休息——”

“阿爹,”李祐明傻眼了,老祖宗这是什么意思,要赶他走?

话说,今天早上老爹还提了句,让他一家搬回大宅呢。

怎么现在——

李祐明也不笨,眼珠子在李祐堂、李寿这对祖孙身上转了转,心里暗骂一声“该死”,脸上却仍是一副担心老父康健的表情,“您身体还没有彻底康复呢,跟前怎么能少了伺候的人?再者,儿子不累。侍奉您老人家,儿开心还来不及,哪里会有什么辛苦?!”

李祐明一边说着,还不忘给儿子使眼色。

李其珏却没有开口,因为他了解老祖宗,知道他既做出了决定,便不会轻易更改。

“好了,二郎,我知道你孝顺,但你若是累病了,难道我这个做父亲的就能安心?”

这年头讲究“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儿子若是不爱惜自己的身体,那也是对父母的不孝。

老祖宗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李祐明再有不甘,也不能多说什么了。

只得怏怏的跟李其珏告辞离去。

李祐堂“好心”的亲自将弟弟、侄子送出了益康堂。

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李祐堂得意的哈哈大笑。

李寿却没心思计较这些,从益康堂出来,又跟李祐堂行了礼,便快步回了桂院。

唐宓含笑迎了出来。

夫妻相携入了堂屋,在主位上坐下。

不等唐宓发问,李寿便主动将益康堂的事说了一遍。

“户部事务繁杂,柳尚书时常告假,积攒的事情就分外多,十八郎,你想从何处入手?”

唐宓手指轻轻扣着小几,轻声问道。

李寿一笑,不答反问,“若是换做猫儿,你决定从何入手?”

唐宓伸手沾了点儿茶水,在小几上写了一个字。

李寿大笑,“英雄所见略同啊。”

烛光下,光滑的小几上赫然一个“盐”字!

第404章 盐(二)

前文咱说了,在当今圣人主政前,接连好几个朝代,盐都是私营的。

大梁境内大大小小的盐场,全都被世家、豪强所占有。

朝廷连盐税都不收取。

几年前,圣人开始将盐场收归国有。

各家听到消息,有积极配合的,主动将盐场上交国家。比如王怀媛,早早的就将陪嫁的一处盐场上缴了。

也有更多不愿舍弃巨额利润的家族,面对圣人的“上有政策”,纷纷想方设法的来个“下有对策”,即便将盐场上缴了,也继续派人偷偷过去煮盐拿来贩卖。

盐税更是一塌糊涂,户部下令收了,下头的人不配合,户部便没了下文。

盐政一事,依然异常混乱。

李寿入了户部,成为主管课税、户籍等的侍郎,想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建立威信,最好的办法就是找个难啃的骨头,仔细的整治一番。

盐政,则是户部案头堆积的诸多问题中最棘手的一个。

李寿和唐宓同时想到了这个问题。

“没错,盐政必须整顿。”

李寿的手指在小几上划来划去,眼中满是坚毅,“赈灾需要银钱,灾后抚民更需要。盐税必须足额收取。”

那些家族占了朝廷那么多的便宜,现在也该停手了。

户部收不上税,并不代表李寿收不上来,要知道,他手里还有圣人赐的六百铁甲亲卫哩。

唐宓白嫩嫩的小手托着下巴,一双翦水秋瞳中满是柔情:嗯,她最喜欢看李寿踌躇满志、意气风发的模样。

不过,一味的蛮干可不好。

李寿已经将京城的世家得罪了一个遍,唐宓可不想他再因为盐政之事将全国各地的世家都得罪透了。

他是世家子,如果真的将各家都得罪了,那么他便会成为世家阶层的对立者,成为世家的叛徒。

唐宓不想李寿成为这样的“独夫”!

只是,该怎么样做才能更好的解决“盐”这个问题呢。

“哎呀,这个还不简单?”

前来探望唐宓的柳佩玖听闻此事,帅气的打了个响指。

唐宓眼睛一亮,“阿玖,你有办法?”

阿玖最是精灵古怪,面对问题,总有出人意料的好办法。

柳佩玖笑得眉眼弯弯,终于体验了一把所谓的穿越者的优越感。

嘿嘿,幸好后世的时候她喜欢阅读。

古典名著是本命,可各种网文她也没少看。

而在那些穿越古代的网文中,只要牵扯官场,盐铁什么的都是绕不过去的。

柳佩玖一边回想着那些网文里的桥段,一边跟唐宓说道:“猫儿姐姐,可以让二九兄跟那些卖私盐的打价格战啊。”

那些世家为什么不肯交出盐场?

就算交出了盐场,为何还偷偷去海边自己煮盐?

还不是因为盐是生活必需品,价格很高,他们可以从中攫取巨额利润?!

唐宓微微蹙眉,“你是说让十八郎降低官盐的价格?”

说完,唐宓自己就开始摇头,“不成啊,官盐的价格已经最低了,再低,就要赔本了。”

朝廷可不能做赔本的买卖。

“不行,还得降,”柳佩玖见唐宓眼中带着疑惑,心中的小人已经开始掐腰:哈哈,向来无所不知的猫儿姐姐,也有向我请教的一天啊。

当然啦,柳佩玖没有得意忘形,她很清楚,自己之所以知道,是占了时代的光,并不是真的就比唐宓聪明。

“不过降价之前,可以先降低官盐的成本。”柳佩玖细细的跟唐宓解释。

唐宓的兴致愈发浓郁,“怎么降低?阿玖,莫非你有办法?”

柳佩玖没有来王家之前,曾经跟着柳佩玉去过嫡母的盐场,亲眼见到了这个时代是怎么制盐的。

天哪,竟然是取了卤水在大锅里煮。

又是人工,又是大锅,又是柴火……如此工艺下,成本高不说,产量还少,盐的价格当然就高了。

可如果换一种制盐办法,柳佩玖虽然没有具体计算过,但绝对能比煮盐节省好几倍的开支。

“猫儿姐姐,咱们不煮盐,可以直接晒盐啊。”

柳佩玖抽出一张纸,捉了一管笔,用舌尖舔了舔笔尖,开始在纸上画起来。

唐宓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直直的看着那张纸。

柳佩玖在纸上画了一个个的方块,乍一看,就跟开垦的农田一般。

“猫儿姐姐,这是大海,在海边可以修筑这样的盐场,然后……”

她解说得十分详细,一边说还一边画。

唐宓听得很认真,精密的大脑已经开始考虑这个方法的可行性。

“猫儿姐姐,你听明白了吗?”柳佩玖放下笔,期待的看着唐宓。

唐宓看着柳佩玖在纸上画的盐田,缓缓点头。

她没说话,而是扭头去看阿方,“去厨房那一碗盐水,记着,盐一定要多。”

柳佩玖瞪大了眼睛,不会吧,猫儿姐姐这么快就能举一反三?

果然,就只见唐宓笑着对柳佩玖道:“现在阳光正好,咱们做个小实验吧。”

海水都能被炙热的阳光烤干,然后蒸腾出盐,那么盐水应该也可以吧。

柳佩玖佩服得五体投地,竖起两个大拇指。不愧是神童啊,她真想打开猫儿姐姐的脑袋,看看里面到底都有什么。

大家都是人,怎么差距就这么大呢。

不过,为了试验能够成功,柳佩玖还补充了一句,“最好用平底的容器,且水不要放太多。”

毕竟现在只是初春,温度不高,且阳光也不够炽烈。

唐宓冲着阿方一点头。

阿方答应一声,转身去了小厨房。

傍晚时分,李寿略带疲惫的从外面回来。

早在阿舅调他入户部的时候,李寿就猜到差事可能会不好办。

待他真的入职,开始接手事务,他才发现,事情比他想象的还有麻烦。

唉,柳大明柳老尚书,真是……李寿不想说太难听的话,但这位也太过分了。

硬是将户部弄成了养老院,整日里端着一壶茶,在衙门里吃茶、闲聊、养花,差事什么的,全都放手让下头人去干。

可下面的人,官职不够,人家也不敢乱揽活,同僚之间不相互推诿就不错了,哪里会积极办差?

走到门口,李寿停住脚步,用力揉了揉脸,待跨入房门后,他露出习惯性的笑容。

还不等他开口,唐宓一把抓住他的袖子,将他拖到了榻前。

“郎君,你看这是什么?”

唐宓一指平底浅口白瓷碟,急切的问道。

李寿定睛一看,白瓷碟上有一层白色的东西。他拿小拇指沾了沾,然后放到鼻端闻了闻,“这是盐?”

第405章 各自忙碌着

当天夜里,李寿便悄悄招来心腹陈密,两人在书房里密谈了好一会儿,最后李寿交给他一张纸。

第二天,陈密带着二百亲兵,直奔距离京城最近的海盐场。

随后的每一天,都有一只鸽子往来于京城和盐场之间。

而李寿人在户部,却依然能够接收到盐场最新的消息。

柳佩玖曾说过,现在虽是初春,阳光和温度都不够高,但春季多风。

尤其是海边,风季时,海风足够强劲,只要不是阴天下雨,亦能晒盐。

陈密按照李寿的吩咐,只在海边开了小小的一块盐田,然后用帐幔围好,安排二百亲卫昼夜不停的看守。

他则直接在盐田边扎了帐篷,亲自守着,每日有什么变化,他都会飞鸽传书回京城。

陈密这般能干,李寿便彻底将这件事交给了他。李寿自己则挽起袖子,大刀阔斧的整顿起户部来。

第一个,就是削减冗员,将那些尸位素餐的无能之辈统统踢出户部。

这其中便有柳大明的心腹。

柳大明虽然不愿为户部费心,但并不意味着他乐意有人下他的面子。

李寿干脆利索的将他提拔的人弄走,实在是目中无人。

李寿再受圣人宠信,在户部,他也只是二把手。

如今却将手伸到了柳大明这个一把手身上,柳大明如何能忍?

李寿踢完人的当天下午,柳大明便向圣人告了病假。

与此同时,柳大明还暗暗跟户部的其它官员示意,在自己休假期间,绝对不能配合李寿。

柳大明人老了,脑子却不糊涂,他很清楚,李寿来户部是来熬资历、建功立业的。

李寿一番壮志酬筹,却遭遇户部上下的非暴力不合作,嘿嘿,柳大明很期待李寿面对这些时,将会有怎样的暴跳如雷。

然而,柳大明却想错了。他实在是低估了李寿对圣人的影响力。

这边他刚递了请假条,那边圣人便爽快的批准了,还十分“大方”的表示:“柳尚书年老体弱,只请几天病假如何能休养得好?朕许你半年的假,你好休养去吧。”

半、半年?

柳大明傻眼了,这跟他预想的不一样啊。

当他对上圣人带着冷意的双眸时,整个人都打了个激灵。

圣人对他并不满意,这一点,柳大明心知肚明。

但他想着,不管怎样,他都是开国功臣、两朝元老,就算看在往日的情面上,圣人也会对他格外包容。

没想到,圣人早就对他忍无可忍了。

一旦有了机会,竟是这般利索的将他赶回家。

什么休养半年?

他再有不到一年就七十岁了,若是在家休养个半年,再回到朝堂,根本待不了几天就要致仕。

圣人这哪里是体恤他啊,分明就是提前赶他回家吃自己!

想到这里,柳大明后悔不已。

唉,真是老糊涂了,他都快致仕的人了,何苦跟个小辈过不去。

本来他可以在尚书的位置上光荣退场,现在好了,直接遭圣人厌弃,灰溜溜的被撵出了户部!

但圣人的目光里满是坚定,柳大明知道,这位已经做了决定,再无更改的可能。

柳大明肩塌了、背驼了,彻底没了精神,整个人似是老了十岁。

瞧他蹒跚离开的背影,倒真有几分“病态”。

李寿借圣人的手,直接挤走了柳大明,户部其它官员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他们不是老尚书,他们还年轻啊,还有大好前程啊,可不想像老尚书一样“休长假”。

这一刻,他们别说“非暴力不合作”了,个个打点起精神,根本不用李寿吩咐,积极的处理着自己案头堆积的政务。

不过三天的功夫,户部慵懒、拖沓的工作作风彻底改变。

不能说立时变得有多高效吧,但部里的每个官员都使出了浑身解数,唯恐自己做的哪里不好,被李寿,哦不,是李侍郎抓住把柄,直接丢了官身。

李寿新官上任,第一把火烧得十分成功,在最短的时间内,树立威信,让户部回到了正轨。

这日,他有些疲惫的回到桂院。

进了堂屋却发现唐宓并不在。

他也没有询问侍女,直接抬步进了内书房。

果然,在书房里看到了唐宓伏案疾书的模样。

唐宓在准备教案。

东庐书院的招生工作已经完成,共招收学生一百零六人。

这其中,有世家子弟,有勋贵、官宦之后,亦有家境富裕的寒门子弟。

当然也有几个李氏族人。

唐宓按照这些学生的受教育程度分作四级,即:春华、夏茂、秋实、冬荣!

春华级,是没有开蒙的幼童,其水平也就是只识些许字,会背几句诗歌。

夏茂级则是受过基础教育的蒙童,熟读《太公家教》《三字经》等书,四书五经也有涉猎。

秋实这一层级则是已经熟读四书五经,却仍有些许欠缺,还需要先生进一步教导。

冬荣则是几近彻底学成,基本上可以拉去参加科举,还能拿到名次的水准。

每级根据人数又分作甲、乙、丙、丁等班。

人数最多的是夏茂级,唐宓按照十五人一班,夏茂一级共有四个班。

人数最少的则是冬荣级,总共不过十二人,还没有满一个班。

这也好理解,能上得起东庐书院的人,非富即贵。

这样家庭的子弟,最早三四岁就开始启蒙,六七岁就会接触四书五经。

其水准,可不就正附和夏茂一级的要求?!

而能达到冬荣水平的子弟,早已在家族的运作下步入仕途。

事实上,东庐书院冬荣甲班的学生们,十二人中已经有九人有了官身,品级不高,入门级别的八品。

剩余三人也都在国子监读书,只等读完书就会入仕。

他们之所以还来东庐书院,更多的是冲着李克己这位海内名士来的。

一来,能做名士的学生,哪怕不是亲传弟子,只是略略听几天的课,对他们也是受益匪浅。

二来,他们以及他们的亲长还有点小盘算:嗯嗯,李先生授课的时候,他们好生表现,没准儿投了李先生的眼缘,能被他收做第六名学生哩!

分好了班,接下来就是正式开学了。

唐宓作为东庐书院的山长,也兼任书院的书画先生。

她的左右同书,一手画画、一手写字的绝活,至今还没有人能成功复制……

第406章 大梁好姐妹

“郎君,你回来了!”

唐宓的耳朵灵,李寿一进来,她便听到了。

抬起头,露出她如花笑靥。

李寿点点头,大步走到近前,探身一看,见书案上已经摆放了好几张墨迹未干的纸。

“这是——”李寿眼珠儿略略一转,便将这些纸上的内容看在眼中。

唐宓写完最后几个字,将笔放到笔山上,揉了揉有些酸麻的腕子,笑道:“过几日书院便开学了,我兼任几个班的书画先生,便想先根据各个班级学生的情况,拟定出不同的教学计划来。”

唐宓不敢说自己学富五车吧,但她看过的书绝对破了万卷。

这样的学识,当先生是足够的。

只是,她生平第一次做老师,多少有些没底。

李寿拉住她的手,用帕子给她擦去指尖的墨迹,笑道:“我家猫儿自幼便有神童之名,随后师从李先生,学富五车、满腹经纶,这样的人才,入朝为官都足够,就更不用说教几个学生了。”

唐宓被李寿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小声道:“我、我哪有这么好!”

李寿却用额头抵住她的头,轻轻摩挲着,嘴里叹道:“猫儿,你就是这么好。放心吧,你定能做个好先生、好山长。”

李寿说话的时候,他身上特有的香味袭来,将唐宓紧紧的包裹着。

唐宓闭上眼睛,丝丝淡淡的龙涎香在鼻端萦绕,天知道,她最喜欢这味道了。

像只小猫崽一样在李寿的脸颊蹭了蹭,唐宓喃喃道:“嗯,我一定会努力的。”

老天给了她好的天赋,父母给了她好的教育,郎君给了她最大的支持,她定不会辜负!

“猫儿,努力归努力,可千万不要太过劳累。”

东庐书院确实重要,李寿还是更在意唐宓的身体健康,他可不想看到猫儿疲劳至极的模样。

“嗯~~”唐宓软软的应了一声,那声音仿佛一支轻柔的羽毛,轻轻拂过李寿的心。

爱人在怀,又这般甜糯可人儿,李寿若是还能忍,他就不是男人了。

他的手开始往下游走,最后环住唐宓那盈盈一握的腰肢,轻轻一提,竟将唐宓抱到自己腿上,他则垂足坐在了榻上。

唐宓被他一揉搓,小脸粉扑扑的,气息也开始紊乱。

但一想到这里是书房,唐宓还是深吸一口气,伸手按住李寿的大手,“郎、郎君,户部的事可还顺利。”

李寿将头埋在唐宓的颈窝,鼻息间满是馨香。

不是熏香,亦不是脂粉香气,而是一种淡淡的花香。

李寿抽了抽鼻子,细细辨认,唔,似是莲花的香味儿呢。

李寿猛地想起,猫儿刚出生时,王家满院的莲花瞬间绽开,浓郁的花香飘满整个宅院。

那时王家下人们便暗自议论:啧,小娘子不会是莲花仙子托生的吧。

过去,李寿只当是无知仆妇的闲话。

直到与唐宓洞房,李寿才深刻体会到这番话的真正含义。

“还好,自从柳尚书回家‘静养’,部里的官员们便变得勤奋起来,”

李寿一边享受着淡淡的花香,一边轻声说道:“再有几日,户部积攒的陈年旧案便会彻底了结清楚。待陈密那边有了明确的结果,我便开始推行盐政改革。”

唐宓极力保持着理智,继续追问,“陈密那边有什么新进展?”

她家阿玖又要立功了呢。

唐宓很为有阿玖这么一个好姊妹而高兴。

世人都说阿玖是占了王家的光,占了她唐宓的便宜。

可唐宓却想说,这些年来,阿玖帮她甚多,尤其是最近一年多来,不管是有意间还是无意间,阿玖都帮了她不少大忙。

一旦阿玖说的这些事成了真,那么所得到的价值,可不是用银钱所能衡量的。

岭南以及琼州多产粮,改煮盐为晒盐,哪一件不是关乎国计民生的大事?

跟这些相比,王家给柳佩玖的小恩小惠又算得了什么?

柳佩玖要出阁了,唐宓原就准备给她添一份丰厚的嫁妆。

现在看来,她准备的那些东西太简薄了,她要再厚厚的准备一份。

另外,圣人那边也需要给阿玖赏赐!

唐宓心里盘算着,刚刚因为李寿亲热而生出的旖旎顿时消散不少。

“陈密实验了两次,成功收获了海盐,他亲自尝了尝,比外头卖的青盐成色还要好。”

提到正事,李寿也收敛了不少,但依然抱着唐宓,嘴巴凑在她耳边,低低的说道,“而且,成本也如阿玖所言,确实降低了不少。”

海水取之不尽,阳光和海风更是不花一文钱,唯一需要耗费的就是人工。

但在阶级森严的大梁,人工什么的,真心不值多少钱。

李寿心中已经有了完整的计划,只等天气再转暖些,他便命人大肆在海边“开垦”盐田。

待盐田产出海盐后,他便会直接将官盐的价格降下来。

这边是低价又成色好的官盐,那边是高价又一般的私盐,呵呵,李寿用脚趾头想也知道,百姓们该会如何选择。

唐宓闻言,也不禁高兴起来,“那就好。对了,阿玖还提出,可以让普通商贾加入进来。”

世家和地方豪强把控着盐场,那些商贾们更多的是二道贩子,只能靠着那些贵人们手指缝里流出来的些许利润。

可若是按照阿玖的建议,由官府发放盐引,想要卖盐,无论世家还是普通商贾,都必须向官府购买盐引。

世家肯定是不会理睬这些,但那些商贾为了高额利润,定会积极参与竞争。

商人逐利,为了银钱,他们会疯狂的抢占市场,争夺世家的市场份额。

世家和豪强们的盐本就贵,又被挤占了市场,时间久了,不用官府强令,他们也会渐渐退出。

李寿听了唐宓的转述,连连点头,“盐引自古有之,此法可行。”

官府毕竟不是商贾,买卖什么的,还是要靠商人。

“这个阿玖,看着憨吃憨玩、没心没肺,脑袋瓜儿竟也有这般好用的时候。”

李寿想到那个挡在唐宓身前,敢冲着他呲牙的小娘子,不禁轻笑出声。

“阿玖哪里憨了?”

作为柳佩玖的好姐妹,唐宓却不干了,猛地抬起头,气呼呼的瞪着李寿,“还有,阿玖本来就很聪明,以前她、她只是低调罢了!”

第407章 安排

“低调”的柳佩玖在干什么?

答曰:数钱。

你没听错,她就是在数钱。

偌大的方榻上,她盘膝坐在正中,跟前摆放着堆成小山的铜钱。

她家楚姨娘在旁边帮忙。

柳佩玖每数够一千枚,楚姨娘便用麻绳将铜钱都穿起来。

母女两个忙活了小半天,榻边已经堆了十来串穿好的铜钱。

许多见了太多次这样的画面,哪怕是面对堪比一个小民之家一年收入的“钱山”,楚姨娘也不再大惊小怪。

反倒在数完最后一枚铜钱后,略带失望的说道:“噫,竟是只比昨天多几百钱。”

要知道,这些钱中有四五成都是她家阿玖的呀,少几百钱,分到她家阿玖头上就是一两百钱哩。

而楚姨娘在柳家一个月的份例,也才一千铜钱呐。

“没办法,东市又开了一家布艺坊,所出的玩偶跟我们唐氏布艺的几乎一模一样,价格却低了三成。”

柳佩玖就着丫鬟捧着的温水洗手,又用澡豆将手洗干净,一边擦手一边说道。

后世有法律保护还挡不住盗版,就更不用说在没有知识产权一说的大梁了。

李寿确实有权势,能给唐氏布艺撑腰。

可京中最不缺有权势的人,随便一块砖头砸下来,都有可能砸中一个王公贵族。

不过是开个铺子抢生意,又不是什么大事,就算李寿再霸道,他也不能掐了人家的财路。

当初之所以能够利索的惩处安乐侯萧家,主要原因不是萧五娘开铺子跟唐氏打擂台,而是她窃取了唐宓的创意,还故意挑唆李二十四娘出头。

这年头虽然没有知识产权一说,但有“秘方”啊。

你随便盗用别人的“秘方”,虽然只是个什么娃娃机,但也是盗取,主家来砸场子,那是天经地义。

至于开个类似的店铺,就没太大的问题了。

仿制王大妞的布偶,这就更没什么,毕竟布偶自古有之,不是王大妞的创新,她只是将外形做的新奇、可爱一些罢了。

出了正月,东市便冒出一家“关尔布艺”。

关尔,关耳,合起来不就是一个“郑”字嘛。

外人一看便知道,这家布艺的背后老板乃是宗室。

柳佩玖偷偷让自家未婚夫查了一下,果然,“关尔布艺”正是安康郡王家的平宜县君所开。

其中还有好几个县君、郡君参股。

后台一点儿都不比唐宓差!

“唉,你说她们这些皇家贵女,又是俸禄又是食邑的,哪里就缺钱了,怎么还跟你抢生意呢。”

楚姨娘听柳佩玖说完关尔布艺的背景,叹了口气,没好气的嘀咕着。

柳佩玖笑了,“姨娘,这年头谁还嫌钱多啊。”越是贵人,越是需要银钱。

衣服首饰不要钱哪,各种享乐不要钱?

并不是皇家贵女就不缺钱了,有时,她们或许比她柳佩玖还缺钱哩。

数完了一天的收益,柳佩玖将钱都锁到了箱子里。

她将钥匙收好,拍拍手,坐到榻上跟姨娘聊天。

“姨娘,待我跟周浩成亲后,您跟我一起去周家吧。”

楚姨娘是柳佩玖生身母亲,更是她最亲近的血亲。

母女两个虽然没能常年生活在一起,但柳佩玖对她的惦念一点儿都不少。

至于父亲,呃,说句不孝的话,柳佩玖对他的印象真心不深。

这位柳家大郎是个念书念得有点儿迂腐的人,整日里仁义道德、满口的规矩礼法,对嫡妻很敬重,对唯一的嫡女也不错,而那些庶子庶女在他眼中,却如同小猫小狗一样。

至于姨娘和通房丫鬟们,在他眼中更是屁都不算。

有时,柳大郎还会瞧不起这些人,觉得她们卑贱。

卑贱你个羊驼驼!

柳佩玖心里不知骂了多少次,直接将亲爹视作渣男:你丫觉得妾侍们卑贱,就别睡人家啊。

哦,睡的时候爽了,提上裤子就看不起人家!

既然亲爹不靠谱,柳佩玖也就不把他当成亲人。

如今快出嫁了,她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楚姨娘。

“又说孩子话了,我是柳家的姨娘,怎么能跟你去周家?”

楚姨娘笑骂了女儿一句,看向柳佩玖的目光中满是慈爱,她轻轻抚着柳佩玖的衣袖,“你这孩子从小就懂事,命也好,先是有娘子和小大娘照拂,随后又有王家三娘照顾,人家还帮你寻了这么好的一门亲事……阿玖啊,你以后安心过日子就好,不必记挂我。”

“姨娘~~”柳佩玖抓住楚姨娘的手,急急的说道,“怎么不可以?周郎说了,以后家里就我们两个人,没有其它长辈,您去了,也好给我帮个手啊。”

楚姨娘连连摇头,“不成,绝对不成。”她知道女儿心疼她,担心她在柳家受委屈。

可她也要顾及女儿啊。

女儿有个好婆家不容易,可不能因为她而毁了!

“我在柳家挺好的,娘子待我很好,我也住习惯了。”

楚姨娘爱怜的摩挲着女儿的手背,轻轻说道:“再者,我也不舍得你阿爹啊。”

这话,着实违心。

柳大郎的侍妾并不少,有名分的姨娘就有两个,没名分的就更多了。

最近几年,柳大郎做了官,还是京官,官做得怎么样不好说,官架子倒是摆了起来。

家中有王怀媛的嫁妆打底,以及老家的钱财支持,柳大郎是左一个俏丫鬟、右一个艳胡姬的往家里弄,那些人无一不是年轻貌美。

而似楚姨娘这样人老珠黄的“老人儿”,早被柳大郎丢到了脑后。

如果不是有柳佩玖这个女儿,柳大郎都忘了整日站在王怀媛身边侍奉的楚姨娘是谁!

“姨娘,阿爹他——”他根本就记不得你了,更是好几年都不进您的屋,您怎么还、还舍不得他?

“你不懂,阿玖,早些年,你阿爹待我极好的。”至少,他给了我一个你!楚姨娘眼中露出怀念的神色。

柳佩玖见了,慢慢泄了气,点头:“姨娘,我懂了。”

此之甘饴,彼之砒霜,她不是楚姨娘,所以无法体会她的情感。

“既是这样,那您就留下吧。”

柳佩玖咬着嘴唇,细细的想了想,而后下定了决心。

姨娘不跟她走,那么她就要安排好一切……

第408章 干架

傍晚时分,柳佩玖用过暮食,便拿着一本册子和一张新写好的契纸来到王怀媛所在的上房。

“阿玖来了。坐吧。”

王怀媛靠在隐囊上,跟前的矮榻上放着两个年纪不大的小豆丁,一个三四岁的模样,这会儿正拿着个九连环叮当叮当的拨弄着,另一个只有一岁的样子,撅着胖嘟嘟的屁股,吭哧吭哧的练习走路。

柳佩玖扫了一眼,她自是认得这两个小豆丁,不是别人,正是她的异母弟弟。

这两个小豆丁的生母都是柳大郎新纳的侍妾所生。

说来也奇怪,最近几年柳大郎弄回不少莺莺燕燕,这些人的出身都不高,但在一群丫鬟、胡姬中间,竟还有三四个家世清白的平民之女。其中一人,居然还是个落魄官家小娘子。

而这几个出身不错的侍妾,全都为柳大郎生了孩子,有男有女。

两个小豆丁的生母便是其中之二。

年纪最小的这个幼弟,生母便是那位官家小娘子。

柳佩玖隐隐有了个猜测,对嫡母愈发敬畏。

王怀媛将两个庶子抱到了身边教养,他们的生母比楚姨娘待王怀媛还要恭敬。

这会儿,两人都安静的站在后面,连乳母、丫鬟都比她们站得靠前。

柳佩玖发现后,暗暗点头,都是聪明人啊。

她按照嫡母的吩咐,乖巧的坐下。

王怀媛一边看着两个庶子玩耍,一边跟柳佩玖说话:“嫁衣绣的怎么样了?要不要家里的绣娘帮忙?”

柳佩玖脸色微红,呃,这些年她学习了不少技能,惟独女工这一项成绩平平。

说是绣嫁衣,根本就是唐宓请人给她绣好了,然后拿来让她扎上几针装装样子。

“多谢母亲关心,都已经绣好了。”

轻咳一声,柳佩玖厚着脸皮说道。

王怀媛当然知道嫁衣内幕,不过她也没有点破,笑道,“嗯,准备好了就成。对了,你今天过来是——”

这个庶女,整日里忙着跟唐宓做生意,忙得那叫一个脚打后脑勺,哪里有时间跑到她这个嫡母跟前做孝女?

“母亲,您也知道,我和猫儿姐姐在东市开了两间铺子,生意还不错,”

柳佩玖性格直爽,说话也不绕弯子,“前些日子我去霍家探望了阿姊,见她一切都好,我也为她高兴。只是,我看霍家的其它几个妯娌都有嫁妆铺子,衣裳首饰也格外鲜亮。我知道,有您在,阿姊自是什么都不缺的,可我还是想尽一份心。”

说着,柳佩玖拿出那张契纸。

王怀媛挑眉,冲着身边的丫鬟使了个眼色。

那丫鬟会意,走到柳佩玖跟前。

柳佩玖将那张纸递给了丫鬟,嘴里说着,“我在两个铺子都占了股份,便想分出一成赠与阿姊。不值什么,权当给阿姊添点脂粉钱。”

那丫鬟将契纸双手捧到王怀媛跟前。

王怀媛伸手拿起,展开看了看,而后笑道:“你也说了,阿玉什么都不缺。我给她的陪嫁铺子也有好几个,她并不缺脂粉钱。”

“母亲,这些年全赖阿姊照顾我,”柳佩玖说得情深意切,她这么做,也不是都是为了姨娘,她心里对柳佩玉也十分感激。

“尤其是我回到柳家后,跟几个姐妹一同生活,便愈发感激母亲和阿姊。”

这也是实话,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直到亲眼看到柳家的庶女过得是怎样的生活,柳佩玖才更加庆幸,庆幸自己有个好嫡姐,带她去了王家,让她能遇到猫儿姐姐。

否则,她将会和其它的姊妹一样,为了一盒胭脂、一支鎏金簪子就费尽心机的争斗,全无官家小娘子的体统!

王怀媛定定的看着柳佩玖,见她眼中满是感激,心知她没有说谎。

暗道一句:阿玉算是没白对阿玖好,这孩子,是个懂得感恩的好孩子。

“好吧,你既一片诚心,我便替阿玉收下。”

王怀媛将契纸收起来,“阿玖,你是个好孩子,出嫁后好好过日子,家里你也不必担心,一切有我呢。”

楚姨娘本来就是她的陪嫁丫鬟,这些年也安分,王怀媛并不介意给她养老。

听了这话,柳佩玖一颗心彻底放了下来,起身恭敬的行了一礼,“多谢母亲!”

……

《氏族志》终于编订完成。

大朝会上,顾琰作为总编纂,亲手将成稿捧到御前。

圣人掀开一看,唔,他家在甲等。

圣人表示,他很满意。

但几个前朝就开始崛起的勋贵们,却有些不甘心。

算起来,他们跟郑家是一起发家的,郑氏都成了甲等,没道理他们连世家的边儿都沾不上啊。

虽然这话不敢当着圣人的面儿说出来,但他们还是提出了异议,并暗中收买了几个落魄小世家帮他们摇旗呐喊。

果然,在朝堂上,便有一位小世家出身的兵部主事唐修站出来帮勋贵说话。

将富贵了五六十年的勋贵也加到世家行列,圣人并没有什么意见。

但绝大多数的世家却不干哪。

世家是何等高贵的存在,世卿世禄才能有资格加入。

那些寒门土鳖算怎么回事,不过是发迹几十年的暴发户,连世家最低的门槛(起步价:二百年)都没达到,居然还敢吆喝着载入氏族志?

顾琰、郑文渊为代表的世家豪门不干了,直接将口水吐到了唐修脸上。

各种难听的话轮番往唐修上砸,就差指着鼻子骂他是世家的叛徒了。

泥人还有三分土性,唐修也是有脾气的。

他家前朝时就败落了,虽没有跌出世家排行,但众世家对他们家十分冷漠。

想入仕,都找不到人推荐。

无奈之下,他投身军伍,跟随几个老将一路升到了兵部主事。

所以,在他心中,这些老将军可比那些世家可爱、可亲多了。

这次帮勋贵说话,有银钱的关系,也有仕途的原因。

但更多的,他看那些“高贵”的世家早就不顺眼了,一直就想让他们知道,时移世易,现在不是过去,世家早就该改一改了!

现在被人当头啐了一脸,唐修心里的怒火腾腾往上冒,一把推开鼻子前的手指,冷声道:“朝堂之上,圣人面前,几位竟这般放诞,哪里还有半分世家规矩?!”

不就是干架吗,他一个武夫,还怕了这些文官不成?!

第409章 尘埃落定

“打、打起来了?”

唐宓瞪大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李寿,“当着圣人的面儿,就在大朝会上?”

一群老中青男人,居然在那么严肃的场合打成了一锅粥?

李寿见唐宓瞪大眼睛、小嘴儿微张的样子很是可爱,忍不住用手指戳了戳她比水豆腐还要细嫩的脸颊,笑道:“是啊,就在大朝会上、当着圣人的面儿,一群人打在了一起。”

“到底怎么回事?好好的,怎么会打起来?”唐宓被激发了好奇心,捉住李寿的袖子连连追问。

“兵部主事唐修提出,卢、霍、方、牛等几家,前朝时就开始崛起,与先帝一道开创大梁盛世,富贵延绵,家风清正,可为世家。”

李寿扶着唐宓来到榻前坐下,细细的跟她讲道:“顾相斥他胡言,郑相骂他不懂规矩,李相更是一口唾沫啐在了唐主事的脸上——”

唐宓蹙了蹙眉头,心道这个李鸿锦好歹也是世家出身的读书人,怎的恁般粗鄙?

李寿仿佛听到了唐宓的心里话,摇了摇头,“在世家们眼中,唐主事乱了规矩,俨然成为世家‘叛徒’,就算是顾相和郑相啐他,都不足为奇。”

在绝对的利益面前,礼仪又算得了什么。

这不,为了世家排行,一群平日里最注重仪表、风度的朝臣们比市井泼妇还要泼辣,对骂、对打、互相揭短,硬是把朝堂闹成了菜市场。

唐宓想了想,倒也能很快理解。

李寿见状,便接着说道:“唐主事虽世家出身,却混迹军伍多年,早就养成了直爽、火爆的脾气。”

当兵的人嘛,最是快意恩仇。别人都啐到自己脸上了,他若是还能忍,那就不是军汉,而是赖汉了。

唐宓自家就是武将出身,结合了一下王鼎、王鼐的性情,她很能想象唐修被一群文臣围攻后的暴怒。

“所以,唐主事跟几位相公打了起来?”

李寿摇摇头,“唐主事性格暴躁了些,却也不是全然丧失理智,没有抢先动手,而是与几位相公据理力争,言明‘时移世易’,过去的规矩在现在已经不合适了,世家应该补充进新鲜的血液,而不是固守自封。”

唐宓挑眉,她听出来了,李寿的语气中对这位唐主事充满了赞同。

“顾相的族侄顾封,现任礼部郎中,年轻气盛,骨子里最是看重姓氏,自是听不得唐主事这番话,他趁着几位相公围着唐主事喝骂,一拳挥了上去。”李寿继续讲述,脸上带着些许的惨不忍睹。

啧啧,好好的唐主事,一下子就变成了乌眼青。

唐宓听了李寿的描述,也不禁吸了口冷气,真心替唐主事觉得疼啊。

“顾封一招得手,还欲再挥拳,却被反应过来的唐修一脚踹翻,”

李寿边说边摇头,“李相见了,大喝‘唐小儿、好无礼’,挥起手里的芴板便朝唐修头上砸去,兵部尚书、魏国公牛老将军见状,也冲了上来,帮唐修抵挡……”

李寿摊了摊手,“就这样,朝堂上打成了一锅粥。”

芴板乱飞,官帽都打掉了,待圣人看足了戏,命禁卫将朝臣们拉开时,光滑可鉴的地板上居然还有好几只朝靴。

那场面,李寿看了都有些无语。

唐宓就更不用说了,她实在想象不出那样的画面。

“圣人怎么说?”朝臣都打起来了,皇帝不得不表达一下自己的观点啊。

“圣人说,继续讨论。”李寿凉凉的说道。

作为圣人的亲外甥,李寿当然明白阿舅的想法。圣人致力于削弱世家,眼见有打破世家垄断、往里掺沙子的机会,岂有放过的道理?

圣人说是“讨论”,其实不过是给勋贵们发力的机会。

世家又不是铁板一块,其中有兴盛的,也有衰败的,勋贵们只需找一些家道败落、生计艰难的小世家为他们发声即可。

左右靠战争起家的勋贵们最不缺钱,缺的只是好听的姓氏!

钱若不行,不是还有推荐入仕、提拔重用这个法宝嘛。

唐修为何宁肯背负“叛徒”的骂名,也要为勋贵摇旗呐喊吗?

还不是老将军们给出的条件足够吸引人?

这不,唐修脸上的乌眼青还没好,他便由从六品的兵部主事升到了从五品的兵部郎中,仕途一片大好哇。

小世家们虽然在世家排行中等级较低,影响也不如大世家那般大,但胜在人多啊。

一个家族发声没什么,但接连好几个家族都帮着勋贵吆喝,这、这就有些麻烦。

顾琰等几位权臣见此情况,又急又气——

急的是形势渐渐不受自己控制,世家的队列中极有可能被塞入一些莫名其妙的人;

气的是世家中竟有这么多“叛徒”,为了蝇头小利就牺牲世家的集体利益,丢尽了世家的颜面,真真可恨又可怜!

情急之下,顾琰等开始寻找同盟,然后朝那些小世家试压。

这一日,郑文渊便找上了李祐堂。

李祐堂早就跟老祖宗和李寿商量过了,这场世家与勋贵的大乱战,他们李家还是不参与为好。

因为跟那几位世家出身的宰相不同,李家其实也在“衰败”的家族当中,相较于一味讲究姓氏,他们更在意实际的利益。

李祐堂作为第一个提出将郑氏列入氏族志甲等的人,已经被圣人用朱砂记在了屏风上。

唔,好脑子不如烂笔头啊,圣人为了提醒自己,将一些令自己满意和厌恶的人都记在了身后的屏风上。

满意的用朱砂,不满意的用墨。

圣人主政十五六年,屏风上已经密密麻麻的记了不少人名。

李寿眼睛好使,硬是在一堆红色的人名中找到了自家阿翁的名讳。

听了李寿的回禀,李祐堂无比兴奋,他虽是六十多岁的人了,当官也当不了几年。

可作为一个传统士大夫,谁没做过指点江山的梦?

尝到了好处,在郑文渊上门来拜访,请求李祐堂“结盟”的时候,李祐堂委婉的拒绝了。

郑文渊拂袖而去。

但几位宰相再生气,也抵挡不住勋贵加入世家的步伐。

半月后,《氏族志》颁行天下,郑氏皇族以及几位勋贵悉数在列……

第410章 开学了

氏族志重新修订完成,皇家和勋贵们成功晋级。

但世家们并不买账,觉得这是单纯凭借官职大小、或是地位尊卑而排出来的世家排行,根本不符合规矩。

他们不认同,直接斥之为“勋格”。

然而,不管他们承认不承认,那些在他们眼中根本不配做世家的家族还是加入了进来。

他们气愤之下,却也毫无办法。

因为他们嘴上不说,心里都清楚,世家真的在衰败。

若是换做以前,哪怕那些败落的世家,也有着属于世家的骄傲,绝不会为了些许利诱就没了骨气。

因为那些小世家,看清了现实,知道就算自己不出头,也抵挡不住历史的脚步,与其这样,还不如帮勋贵们发个声。

如此还能为家里换取足够的利益!

世家内部的矛盾激化了,过去还没有放到明面上,所以大家即便心里清楚,也不会说出来。

可是圣人一部《氏族志》却如同放大镜,将这个情况清清楚楚的展现出来。

更让那些还沉浸在世家迷梦中的人意识到,时代真的不一样了,世家这个尊贵了千余年的特权阶级,正在一步步被削弱、被瓦解。

最终等待他们的,将是彻底消亡。

顾、郑、王等几个甲等世家着急了,偏偏无计可施。

无奈之下,他们选择了柳大明曾经使出的一招“非暴力不合作”!

是的,这些当权的大世家开始有计划的针对、隔离那些新晋世家。

比如世家宴集,他们绝不会宴请那些“叛徒”和新加入进来的勋贵。

无论什么公开场合,世家们绝不会跟新晋成员凑在一起。

他们固执的形成了一个圈子,将那些他们看不上的家族全都排斥在外!

所幸顾琰他们还有理智,并没有扩大打击面,至少似李家这样“中立”的家族,他们并没有剔除出去。

所以,唐宓也就没有受到迁怒。

这其中,也有王家的原因。

那啥,王家不比蒋、牛、方几家,人家好歹富贵了几十年,王家却是彻头彻尾的贫苦农家出身。

满打满算也才富贵了不足三十年。

再加上王鼐和万氏的名声太差,饶是这些年王怀瑾夫妇极力为家族刷名声,别人一提起王家,就只有一个印象:没规矩!

当然,王怀瑾夫妇的努力也没有白费,至少人家把他们这一家跟王鼐分了开来。

提到他们时,更是语带同情:唉,这般好的郎君,怎么就碰到那么一个不靠谱的阿婆/阿爹?!

因着家族历史短,且王鼐、万氏的负面影响,王家连提名氏族志的资格都没有。

王怀瑾也就成了几大国公中,唯一一个不是世家的人。

这真是一个悲伤的故事,然而在世家眼中,却成了王怀瑾有自知之明的证据。

唔,王家子不愧是唐太府的女婿兼学生,虽然出生低微,却懂得规矩,没有仗着自己是一品国公、大理寺少卿就硬往世家里挤。

不错,很不错。

连带着,那些人看唐宓也顺眼了许多。

三月初一,东庐书院正式开学,那些原就报了名、缴了高价学费的世家学生们,如期前来上课。

唐宓和李寿穿着复古的深衣站在门口,看到络绎不绝的学生,暗暗松了一口气。

若是因为《氏族志》而被迁怒,继而影响书院,那可就太冤枉了。

东庐书院是新开的,没有口碑,也没有成功案例,山长还是个十六岁的年轻小娘子。

这书院,怎么看怎么不靠谱啊。

家长们看在李克己和唐氏藏书的份儿上,将家中子弟送了来,但并不意味着,他们就真心相信了东庐书院。

开学这一天,许多家长借着送孩子的机会,混进书院准备旁听。

对此,唐宓并没有加以阻拦,反而大方的敞开大门,任由家长们参观、旁听。

今天有李克己先生的课,不是班级内的小课,而是所有学生的大课堂。

授课地点也选择了中庭的大礼堂。

李克己盘膝坐在正前方的讲台上,背后是个大大的黑板。

下方是一排排的书案,书案后放着蒲团,大大小小、年龄不同的学生们按高矮依次落座。

最后面则是旁听的家长。

李克己不似普通的先生,没有就某一本书进行讲解,而是坐在那儿侃侃而谈。

讲述自己求学的经历,描绘这些年外出游历的场景,讲述过程中,他引经据典,圣人名言、四书五经的句落脱口而出。

说到兴致来时,他甚至拍案而起,引吭高歌,历代先贤们的诗词歌赋他是信手拈来。

李先生的课,并没有太深奥、太死板的内容,却也并不浅白,就连那些旁听的家长们,个个都听得如痴如醉。

李先生足足讲了一个时辰,家长和学生们却意犹未尽。

待到李先生利索的起身,甩开袖子离去后,众人还一副尚未回神的状态。

足足过了一刻钟,家长和学生们才醒过神来,再去看时,发现李先生早已不见了。

但这并不妨碍他们用力鼓掌、呼喝,表达自己对李先生的敬仰。

值了,单单冲着李先生这一堂课,孩子在东庐书院读书就算值了回票价。

走出大礼堂的众位家长,激动的面色潮红,恨不得跑去找唐山长,给自己也报个名来入学。

中午时分,书院食堂开放,免费提供学生膳食。

出身富贵的家长们以为“免费”的东西不会好到哪里,但当他们走进食堂,仔细看了各色饭菜,他们才知道,只东庐书院提供的免费膳食,就抵得过高昂的学费了。

现在是阳春三月,可外面的天气依然乍暖还寒,各色新鲜果蔬还没有长成,就连自家食案上都多日不见。

可看这东庐书院的食堂里,竟是三四样夏日才有的蔬菜,还有新鲜的肉蛋。

每个学生还配有分量不多、却新鲜可口的果盘。

果盘里的水果亦不是这个时节会有的。

好。真是太好了,这饭食,放在外面绝对价值不菲,结果在书院里,却是免费提供给学生。

午饭过后,还有供学生休息的学舍,舍内的寝具、摆设也都是上品……

第411章 请叫我唐先生

从吃食到午休的学舍,东庐书院无一不透着“精致”二字。

那些缴了大笔学费的家长都忍不住暗暗点头,觉得值回票价。

就更不用说那些免费来上学的李氏族人了。

某间学舍里,王氏摸了摸簇新柔软的薄棉被,又嗅了嗅屋子里的熏香,连连点头:好,真不错呀。

东庐书院可比家学里强了百倍都不止!

“阿婆,这些外在的东西并不算什么,真正好的是书院里的先生啊。”

王氏的孙子李敬年乖巧的躺在榻上,却没有任何睡意,他稍显稚嫩的面庞上满是回味,“不愧是名扬四海的李先生啊,真正博学,听他一堂课,胜读十年书!”

最妙的是,以后每隔几日便能听李先生授课。

想想就觉得幸福。

“嗯,李先生讲的确实好!”

王氏好歹也是世家女,平时泼辣了些,但并不是真的无知村妇。

她自幼接受严格的淑女教程,写得一手好狂草,在姊妹见颇有才名。

所以,李克己讲的好不好,王氏一下子就听听得出来。

上午李克己授课的时候,王氏也挤在人群中,起初是带着评判的心思,想看看这位李先生是否名副其实,结果听着听着,她自己也入了迷。

好、真好啊!

看着满室的精致,回味着学院食堂的美食,王氏忽然笑了:“哈哈,那些左右摇摆的墙头草,现在定是悔得肠子都要青了!”

除夕那夜,她将家学的事闹了出来,事后不少人表示,愿意跟阿年一起来东庐书院。

结果呢,老祖宗不过是打了个喷嚏,这些人就被吓得缩了回去。

唯恐自家孩子去十八娘的书院读书会惹恼老祖宗。

哼,真真没骨气,真真短视,活该一辈子被主家压制!

李敬年想到往昔的同窗,今年居然还要去混乱的家学上课,也不禁暗暗摇头。

还是那句话,食堂、学舍这些外在的东西并不重要,日后还能补回来。

可李克己错过就错过了,他们必将抱憾终身!

“不管那些人了,阿年啊,这东庐书院,我冷眼看了半日,觉得很不错,你可要好生读书啊。”

王氏拉着孙子的手,语重心长的说着。

李敬年用力点头,小脸上满是郑重,“阿婆,您放心,孙儿定不会让您失望!”

他年纪虽小,可也知道,他是他们这一房唯一的子嗣,亦是唯一的希望。

他阿婆宁可舍弃世家女的矜持与骄傲,整日里像个市井泼妇般吵闹,还不是为了他?

不为别的,就是为了阿婆,他也要努力上进。

他日为官做宰,为阿婆请封诰命,让那些背地里笑话、瞧不起阿婆的人再也不敢非议、轻视阿婆!

王氏摸着孙儿的头,眼底里满是欣慰。

午休过后,书院响起了悠扬的乐声,这是上课的铃声。

学生们乖巧的按照上午的分班,回到各自的班级。

家长们则继续跟随。

下午,各个班的课程并不一样,有书法课,有历史课,还有针对科举的经义课。

授课的先生虽不是李克己这样层级的名士,却也是享誉一方的名师、大儒。

学生和家长们都听得十分入神。

安静的书院里,处处可闻朗朗的读书声。

唐宓也给自己安排了两堂课,都是书法课。

第一堂是给春华级上课。

唐宓将那身郑重的深衣换了下来,穿了一身寻常的襦裙,头上并没有戴太多华贵的首饰,只簪了一支金钗。

脸上没有涂脂粉,手腕上也是空空。

整个人看起来格外素净,却丝毫不损她的美貌。

站在课堂上,望着一排排的小豆丁,唐宓觉得体内血液流淌得格外快,她甚至能听到自己嘭嘭的心跳声。

暗暗吸了口气,唐宓正式开始上课。

只见她轻轻挥了下手,四个碧衣小婢,每两人推着一扇屏风过来。

屏风就是家中摆放的普通座屏,不过下面安了滑轮,可以任意推来推去。

屏风是白绢素面的,上面没有任何字画。

四个小婢将两扇屏风摆在讲台下面,又抬来一张小几放到屏风旁。

一边的小几上摆放着文房四宝,另一边则是几碟颜料。

课堂里的小学生们纷纷瞪大眼睛,不知这位美丽得不可思议的山长要干什么。

倒是后头围观的家长们似是猜到了,不禁露出期待的表情。

唐宓缓步走到屏风前站定,在婢女的服侍下系上背带,将宽大的袖子束好。

然后,她左右双手同时微微抬起。

屏风前侍立的小婢熟稔的将笔沾上墨/颜料,然后将笔分别放到唐宓的两只手上。

唐宓看了眼笔头上的颜色,然后举起双臂,开始同时在两扇屏风上挥毫。

一手写着苍劲浑朴的飞白,一手画着富丽堂皇的牡丹。

两只手同时进行,却似两个人般,互不干涉、互不影响。

“哇~~好厉害!”

小豆丁们长大嘴,纷纷露出惊讶的表情。

那小模样,别提多可爱了。

“好个唐山长,只这双手同书,放眼整个大梁,就没人赢得过她!”

“何止是双手同书啊,你看看她的飞白,苍劲有力、浑厚质朴,绝对称得上极品。”

“牡丹画得也极好,色、形、韵俱佳啊!”

家长们更是不乏书画的行家,他们一边连连赞叹,一边忍不住用两只手在大腿上尝试。

结果,无一不是摇头:双手同书,真是太难了。

更何况,唐宓不单单是同时书写,写/画的东西也都是上品。

在学生们的惊呼、家长们的赞叹中,唐宓很快完成了作品。

只见一边屏风上是花团锦簇的富贵花,另一边屏风上则是一首诗。

一面是画,一面是诗,两者毫无相似之处。大家若不是亲眼所见,很难相信这是同一人同时所做!

唐宓转过身,笑盈盈的看着一张张稚嫩的脸,扬声道:“我写的好不好?”

“好!”小豆丁们异口同声的喊道。

“我画的好不好?”

“好!”

“我又写又画,厉害不厉害?”

“厉害!!”

唐宓笑得愈发灿烂,“那你们想不想像我一样厉害?”

“想!!!”小豆丁们扯着嗓子喊着,险些把屋顶掀翻……

第412章 请叫我唐大家

榜样的力量是巨大的。

眼见自家山长这般厉害,一群刚刚开蒙的小学生们心中无比崇敬和向往。

在他们幼小的心灵中,深深的记住了眼前这一幕,并暗暗下定决心,我也要成为山长这样厉害的人。

这也是孩子们年纪太小,还懵懂天真。

若是换个大些的孩子们定不会轻易被唐宓忽悠。

因为那些大孩子会深刻领悟到,想要达到唐山长这样的境界,除了努力,还有更为重要的天赋。

就像后世那句著名的激励学生的名言:天才是百分之一的灵感,百分之九十九的努力。

于是,学生们拼命的努力,如果不天才,那就是你努力不够。

待他们长大后,才发现,原来那句名言还有后半句:但那百分之一的灵感最重要!

不过,此刻春华班级的小豆丁们却被唐山长忽悠得热血沸腾,恨不得立刻拿起笔来跟着山长学习书法、画画。

课堂里的学习气氛顿时高涨。

某些跪坐不住,屁股下面像长了草一样的小盆友,今天居然奇异的坐住了,还十分认真的按照山长的要求,握笔、练字。

看到自家熊孩子竟有如此“爱学习”的一面,在后面旁听的家长们顿时喜出望外。

心中暗暗嘀咕,啧,看不出来啊,唐山长这般年轻,教授学生却很有一套。

唐宓人生中的第一堂课非常成功,看着学生们那毫不掩饰的崇敬,以及家长眼中的满意,唐宓暗暗舒了口气。

待到给秋实班级上课的时候,她已经十分从容。

不同于在春华班级的“显摆”,在秋实班级,唐宓还是让人推来屏风,不过不是两扇,而是四扇。

她没有说话,直接挽袖子写字。

课堂里的学生们年纪大约在十四五岁到十八九岁之间,个个正襟危坐,年轻的面容上带着富贵人家特有的骄傲与贵气。

他们有的年纪甚至比唐宓还大,对于这位年仅十六岁的山长,若说有多大的尊敬,就太过虚伪了。

对于唐宓,他们更多的是好奇。

神童之名响彻京城,唐宓却行事低调,并不时常参加宴集。

是以,很多人只闻其名、未见其人。

今天总算得见,这些人才发现,这位传说当中的神童,竟出落得这般美丽。

然而这份美丽中并没有太多的艳俗,反而透着浓浓的书卷气。

让人一看便知她是个极有教养,腹有诗书的好女子!

唐宓背对着学生们,五感敏锐的她当然注意到了众人关注的目光。

她并不在意,转动手腕,一行行飘逸的字迹落在白绢素面屏风上。

一共四架屏风,唐宓便用了四种书法书写。

第一架,华丽古朴的隶书。

第二架,个性张扬的草书。

第三架,刚劲端正的楷书。

第四架的字体有些新奇,似楷书,又不完全是真正的楷书。

比楷书更加秀美华润、正雅圆融,字迹清晰、笔画整齐、大小统一,看着十分赏心悦目。

“咦,这种字体竟是头一次见,莫不是唐山长首创?”

围观的家长要比学生们见识多,他们仔细观察了一番,与左右熟人咬了咬耳朵,发现大家都是第一次看到这种书法,顿时有些惊讶。

“唐山长师承李先生,李先生最善楷书,时人赞为‘李楷’。唐山长青出于蓝,楷书写得极佳,在楷书基础上练成新字体也不是不可能。”

“嘶~~,她才多大啊,就算三岁开始拿笔,至今也不过十三年,可看她的笔力,竟似练了几十年。”

“可不是,尤其是这新字体,自成一家,着实了得啊。”

众家长议论纷纷。

跽坐在前面的学生们亦是满眼钦佩。

他们与唐宓同龄,甚至比唐宓还要大上三四岁,自己也算勤勉,十多年学习不断,每日里都要研习书法,可、可依然写不出这样的字。

唉,难道这就是学神与学渣的差距?

呸呸,他们才不是学渣呢,明明他们已经超过同龄人许多了!

只是跟唐宓一比,咳咳,略逊几筹。

唐宓写完字,放下笔,将袖子整理好,负手站在讲台上:“诸位觉得我这书法可还入眼?”

“山长,您的字写得真好!”

坐在第一排的一个学生坐直身子,满脸的钦佩,他忍不住问出所有在场人心中的疑问:“只是不知,您是怎么炼成的?”

唐宓将衣袖挽起一折,露出半截纤细白嫩的前臂。

只是在手腕处却有着触目惊心的一道暗痕。

看那痕迹的模样,应是旧年落下的。约莫筷子粗细,似是被绳索勒缚所致。

“第一,悬腕练习。第二,悬石练习。”

唐宓细细讲了自己是如何练习书法的,方法很简单粗暴,就是一个字:练。

起初是悬腕在墙上或是屏风上练习,练上一段时间,再在腕子上系绳索,绳索下面坠上石块,继续练习。

如此练上十多年,唐宓的腕力非比寻常,写出的字刚劲雄厚、力透纸背。

听完唐宓的讲述,不管是家长还是学生都有些咋舌:好家伙,唐山长看着柔柔弱弱,毅力竟是这般惊人。

悬石练笔,听着简单,可实际操作起来,定是辛苦异常,更不用说一坚持就是十年。

唐宓能练成如此书法,除了天分,更多的还是努力啊。

想到这一层,某些被人断定“没有天赋”的学生,心中不禁生出希望:如果,自己也似唐山长这般持之以恒的练习,未必没有成效呢。

秋实班级的学生已经过了“天真”的年纪,可依然年轻热血,有了成功案例的鼓舞,他们也渐渐有了信心。

没说的,就一个字:练!

唐宓的第二节课依然获得了圆满成功。

穿着常服,轻车简从的圣人站在门外,仔细看了看唐宓书写的四扇屏风,连连点头。

他扭过头,故意笑着对李寿道:“啧,被你娘子比下去咯!”

李寿并不觉得被羞辱,反而一脸与有荣焉,“那是,我家猫儿最厉害了。”

跟着圣人一起来的顾琰却若有所思的看着唐宓的第四架屏风,问了李寿一句:“十八郎,这新字体乃唐山长所创?”

李寿用力点头,“没错,猫儿在‘李楷’的基础上创作而成。”

“好,自成一家,唐山长可为书法大家……”顾琰真心赞了一句。

第413章 炫耀(一)

顾琰不愧是首相,眼睛不是一般的毒,只一眼便看出唐宓这新字体的妙处。

果然,东庐书院开学后,新字体很快便流传开来,被无数读书人争相临摹。

时人赞之为“唐体”,亦或是戏谑点的“山长体”。

东庐书院的学生“近水楼台先得月”,比其他人更能得到最新、最全、最正版的唐宓字帖,学习起来也分外便宜。

几年后,东庐书院的学生相继参加科举,参加考试时,基本上全是用的“唐体”。

考官阅卷的时候,对唐体大为赞赏,直说这种字体端方圆润,整齐划一,为卷面增色不少。

这句话不知怎的就流传开来,被有心参加科举的士子牢牢记在心中。

而更妙的是,这一年东庐书院参加科举的学生居然全部被取中,引得世人侧目。

要唐宓说,这些学生之所以能顺利通过科举,根本原因还是他们学业扎实。

但外人,乃至学生本人却不这么想,他们将通过科举的功劳算到了“唐体”头上。

他们也不是无的放矢,自家都是读书人,也经常翻阅别人的文章。

试问,同样一篇文章,是字迹潦草、卷面凌乱的让人更喜欢,还是书写优美、卷面整齐的更胜一筹?!

答案不言而喻嘛!

随着科举的深入推行,大梁朝上下对科举愈发重视,而科举的难度也越来越强。

士子们已经开始想方设法的寻找捷径,以便自己能在科举道路上走得比别人更顺利一些。

唐体的“成功”,让很多人看到了希望,于是越来越多的士子开始拼命学习。

过去有人临摹,纯粹是单纯的喜欢。

而随后有人争相学习,则更多的是出于功利。

但不管怎样,唐宓的唐体算是在仕林彻底打响名声。

因为科举最终成就了唐体的威名,世人也戏称它为“科举体”。

……这些都是后话了。

东庐书院开学第一天,便取得了成功。

因不放心而前来旁听的家长们,在听了一天的课程后,纷纷对书院赞不绝口。

有的称赞李克己不愧是海内名士,学识渊博,听他一堂课,真真是胜读十年书。

有的则对书院的环境和食宿很满意,觉得这样的配备很对得起天价学费。

还有人对那些名气不如李克己、萧德音的其它先生(包括唐山长)十分欣赏,觉得他们名气虽不甚响亮,但学识和本事确实极好的,把孩子交给他们,自己很放心。

当然,也有眼神好、心思灵透的家长,发现了东庐书院还有个异于其它书院的地方,即:所有的先生、学生都穿着统一的服饰!

不是传统书院的襕衫,而是样式有些复古的窄袖长袍。

颜色也不是月白或是靛青色,而是一种他们从未见过的蓝,那种蓝色介于浅蓝和深蓝之间,蓝得纯净。

还是有人问了唐山长才知道,这种颜色叫海蓝色,是大海和天空的颜色。

再配上胸前小篆体的徽标,家长们只有两个字可以形容:好看!

而当大大小小的学生们穿着统一的服饰,前往大礼堂听李克己授课的时候,家长们才惊讶的发现,一群人穿着统一的衣裳,竟是这般、这般壮观!

无形中给人一种很奇妙的感觉,仿佛他们是一个群体,有着共同的名字——东庐书院学生!

心思敏锐者,比如顾琰,一下子便看出了其中的妙处,心中暗叹一句:东庐书院,哦不,是这李十八夫妇,所图甚大啊。

顾琰意味深长的看着李寿,唇边的笑意高深莫测。

都是修行的狐狸,只是道行不同,李寿很快就察觉到顾琰的眼神,他倒也光棍,大方的承认了对方的猜测。

没错,他们夫妇就是有大图谋!

首要目标,便是李氏宗族。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黄昏。

静谧的书院响起了欢快的乐声,宣告一天课程的结束。

围观了一整天的家长们,满意的带着自家孩子离开了书院。

王氏便在人群之中,她牵着宝贝孙子,小心的躲避来往马车,一路步行回到家中。

王氏所居住的这一片,在李家大宅后街,那里聚集了不少李氏族人。

“哎呀,王阿婶,您接阿年回来啦?”

左右邻居都是族人,听到隔壁有响动,纷纷探出个脑袋来打探消息。

开口跟王氏打招呼的是左侧邻居,年纪与王氏差不多的老妇,辈分却低了一层。

“是啊!”王氏有心炫耀,也就没有急着回家,牵着孙子站在了自家大门外的街上。

“哎哟哟,阿年这身上的衣服是新做的吧?竟是最时新的棉布?”老妇眼尖,一下子就看到了李敬年身上的校服。

老妇嘴上说着,脚下不停,几步便来到王氏祖孙跟前,伸手便摸了把李敬年的袖子,边摸边啧啧有声,“这棉布正好,厚实、软和。”

质地虽不如绸缎轻薄、柔软,可结实耐穿啊。

颜色也好,比自家染的粗布,不知好了多少呢。

“你倒是好见识,”王氏得意的说道,“不过啊,这可不是我给阿年做的新衣,而是书院配发的院服。”

“院、院服?”老妇显然并不理解这新名词。

王氏耐心的解释道,“咱家阿年不是去了十八娘开办的东庐书院嘛,人家东庐书院有规定,所有学生必须穿统一的院服,一年四季,每季各两套——”

不等她的话说完,那老妇已经抢着开口,“不便宜吧。啧啧,这可是棉布做的呢。”

现在棉布是个什么价?

竟比上好的绸缎还要贵!

都是善女工的高手,老妇上下一打量,便能估摸出李敬年这身衣服所需布料的尺寸。

再比照布铺里那高昂的价格,瞬间换算出这一套衣服所花费的银钱。

心里更是暗自嘀咕,没想到王氏寡妇失业的,家底竟是如此丰厚。

哼,王氏果然厚颜,仗着自己是寡妇,不知占了族里多少便宜!

“确实不便宜,”王氏人老成精,哪里看不出老妇的眼红,笑着说道:“不过,我却没有花一文钱。你莫不是忘了,除夕那夜十八娘曾说过,只要李氏族人去书院,一切免费。”

老妇瞪大了眼睛,手指颤巍巍的指着阿年的新衣,“这、这个也免费?一年四季、每季各两套新衣,都、都免费?”

第414章 炫耀(二)

老妇那惊讶中带着些许懊恼的神色取悦了王氏。

王氏笑得愈发欢快,几乎都忘了笑不露齿,“没错,一年四季、每季各两套衣裳,李氏族人的子弟全部免费。不止这些呢——”

“还有啥?王阿婶,你快些说啊。”老妇急急的问道。

别看他们都是李氏族人,在外人眼中,是高不可攀的清贵世家。

而在自家宗族内部的时候,他们哪里还有半分“高贵”的模样,计较起蝇头小利来,绝对比市井小民还要市侩!

王氏抬起下巴,满脸的得意:“一日两餐,餐餐三素一荤一汤,餐后还有水果。”

说到这里,王氏也忍不住回味了一下中午和下午的饭食,“今天吃的是菘菜、菠薐菜、圆茄和烧鸡块,还有大大的一碗蛋花汤,对了,餐后水果则是寒瓜、金桔。”

“王阿婶,你莫不是哄我吧?”

老妇越听王氏说得越离谱,直接打断她的话,脸上写满了不相信。

菘菜也就罢了,冬日储存好,就算春天多少有些存货。

可菠薐菜、圆茄这些蔬菜,根本就没到成熟的季节哩,且不易存储,根本就放不了一冬天。

最离谱的是寒瓜,老天爷,那可是皇家和豪门才能享用的珍品。

慢说乍暖还寒的春日了,就算是大夏天,寻常人家也吃不上。

王氏居然说东庐书院免费提供,这不是说谎是什么?

“哄你?我哄你有甚好处?”王氏横了老妇一眼,仿佛在说,你以为你是谁,我有必要费尽心思的“哄”你?

老妇:……

天就是这么被聊死的。

王氏还想继续显摆,自是不会把天聊死。

她接着说道:“你可知道东庐书院的学费多少?”

老妇楞了一下,喃喃道:“不知道。”除夕那夜听唐宓说免费,她便下意识的以为东庐书院全部免费。

对东庐书院的学费,也就没有什么概念。

王氏勾了勾唇,吐出一个让自己都心颤的数字:“一年一千二百贯钱!”

一、一千二百贯钱?

老妇脑袋里轰的一下,整个人都有些摇摇欲坠。

佛祖啊,他们家也算是族人中生活较好的人家,可一年的收益也没有一千二百贯钱呢。

这样的数目,放到寻常百姓人家,几乎是一家人一辈子的积蓄!

而在东庐书院,却只是一年的学费?

啪~

老妇猛地抬起手,用力扇了自己一个嘴巴。

她有三个孙子,除夕过后,儿子儿媳便提议,待东庐书院开学了,便把孩子们送去。

她家郎君也同意了,就是她死活拦着,唯恐去了东庐书院会得罪了老祖宗。

现在好了,一个孩子一千二百贯钱,三个就是三千六百贯啊。

啊啊啊,三千六百贯就这么没了!!

她真是败家婆娘,生生损失了这么多钱。

老妇下意识的将学费跟自家孩子画了等号,等算清账目后,她恨不得拿头去撞墙。

王氏还嫌不够,“这只是吃食和衣裳,课间还有茶水、糕点,无一不是上品。”

王氏瞥了悔得恨不能死的模样,一阵的快意。

想当初她执意要送阿年去东庐书院的时候,这些邻居,没少说风凉话。

说什么十八郎还不是家主呢,李家是老祖宗说了算,你若是去了十八娘的书院,定会得罪老祖宗,日后定没有好果子吃。

又说什么只要人聪明、愿意努力,在哪儿读书不是读书,何苦冒着得罪老祖宗的风险去什么东庐书院?

更有人暗搓搓的怀疑,十八娘一个年近十六岁的女子,如何担得起一个书院的重任,别弄到最后,连家学都不如!

尤其是今天早晨,见王氏还是带着阿年去了东庐书院,左右邻居没少笑话。

那眼睛里满是嘲讽以及坐等看热闹的恶意!

王氏年少守寡,带大儿子,又养孙子,心思格外敏感。

最见不得别人看不起或是嘲笑自己。

今天为了上学的事,着实吃了不少闲气,她若不把这口气发泄出来,那就太憋屈了。

“十八娘收了这么高的学费,书院里的一切自然都是最好的,否则,你当那些名门世家都是傻子啊。”

王氏越说越畅快,眼见右侧的邻居也探出半个脑袋,加大嗓门的说着:“吃食、午休的学舍还有茶水点心,这些还不算什么,最最难得的,还是书院的先生啊。”

说着,王氏还故意低头询问孙子,“阿年,李先生讲得如何?”

李敬年年纪虽小,却分外懂事,知道祖母这些日子因着他上学的事,明里暗里被人嘲笑,胸中积攒了不少怨气。

这会儿有机会发泄,作为孝顺的好孙儿,他自不会给祖母拖后腿。

他扬起稚嫩的小脸,清澈的大眼里写满崇敬,“李先生不愧是海内名士,听他上课,孙儿受益良多。”

王氏又道:“除了李先生,其它的先生如何?”

东庐书院扯着李克己的大旗,却不能总靠他。毕竟李克己就一个人,就算浑身是铁也大不了太多的钉。

“其它的先生也都很好,”李敬年用力点头,掰着小手指,一一点评,“唐山长左右同书、书画双绝;柳俊柳先生最善算学;萧德音萧大家剑法出众……”

今天一共上了四节课,接触了四位先生,李敬年将每一位先生都赞了一遍。

最后总结,“书院的先生比咱们家学的先生好!”

环境更好,同学什么的更是好到没得挑!

李敬年有信心,在这样的书院读上几年书,他定能在科举中取得好名次。

这些话,李敬年虽然没有说出口,但王氏和老妇都能从他欣喜、自信的小脸上看出来。

越是如此,老妇越是后悔。

啊啊啊,果然就像她家夫君所言,她就是个无知蠢妇:丢了三千多贯钱也就罢了,还耽搁了孙儿们的前程!

“另外,我午休结束后,我还去了书院的藏书阁,里面确实收藏了许多珍贵典籍,还有先秦的竹简、两汉的帛书,以及南朝的卷轴,”

李敬年不愧是王氏的亲孙子,继续往老妇碎成渣渣的心上捅刀子,“可惜书院有规定,每个学生只能借阅两本,我今天也只看了两本,唉,那么多好书,只能以后慢慢看了……”

第415章 来得及?

李敬年是个好少年,自然不会说谎,只不过省去了些许内容。

东庐书院确实开放了藏书阁,而藏书阁里也确实收藏了唐氏藏书,这些书也确实任由学生们免费借阅。

但,也不是一点儿条件都没有。

唐宓不是傻子,她拿出来的唐氏藏书价值几何,没有人比她更清楚。

这样珍贵的藏书,她也不可能随意任人借阅。

想看书,可以,必须遵守藏书阁的规定。

东庐书院的藏书阁一共有三层,第一层书籍很多,但大多都是市面上可以看到的。

这一层的书,书院的所有先生、学生都能凭书院发放的借书证借阅,每次两本,每个月可以借四次。

第二层书籍略少些,却是价值很高的古籍,市面上很难看到,只在某些大家族或是皇家收藏。

这一层的书,书院的先生可以随意借阅,每次一本,每个月可借阅两次。

而学生们想要借阅,那么必须连续三个月月考都评定为优等。也是每次一本,每月可借两次。

第三层的书籍最少,却卷卷价值连城,是只存在于传说当中的绝版、孤本。

想要借阅这一层的图书,先生们必须在学院教书满一年,而学生们则需要连续八个月月考成绩为优等。

每次只能借一本,每个月可借一次!

要知道,一年里扣除春假、秋假以及各种重大节日假期,满打满算也就上八个月的学。

这就要求,学生们必须在这一年里,每次月考都要拿到优等,才能有机会登上藏书阁的三楼。

这还只是借阅,想要抄书,还有更加严苛的条件。

对于唐宓制定的种种条件,不管是先生还是学生、家长都能理解。

毕竟唐氏藏书太过珍贵,万一有人心怀叵测,交上一年的学费,却不去上课,整日里泡在藏书阁。

用不了多久,这人便能将藏书阁的书看一个遍,没准儿还会偷偷抄录。

唐宓之所以拿出藏书,为得是给自己学院的学生发放福利,而不是敞开大门让那些别有用心的人窃取唐氏典藏!

为了激励学生好好学习,唐宓早早就命人将藏书阁的藏书目录印成册子,每个学生发放一本。

册子上详细注明了每一层都有什么书籍,并说明想要看某一层的书籍必须达到什么样的条件。

李敬年也收到了一本,趁着午休的当儿,他大致翻阅了一遍。

所以,此刻,他才能对邻居们侃侃而谈。

虽然李敬年隐瞒了借书的条件,但闻声纷纷走出家门的邻居们,听了这话,忍不住惊呼出声——

“老天爷,十八娘竟真的将唐氏藏书都拿了出来?”

“真有先秦的古籍,两汉的珍藏,以及南朝的绝版书?”

“哎哟哟,除夕那晚,我还当她只是随口说说,没想到她真舍得啊。”

后街住着的李氏族人们围了过来,七嘴八舌的议论着。

最先跟王氏说话的老妇也反应过来,瞪大眼睛看着李敬年,“真、真有那么多珍贵的藏书?书院的学生可以随便借阅?不要钱?”

她和大多数人想得一样,觉得除夕那晚唐宓为了吸引人,故意丢出唐氏藏书这个噱头。

而事实上,唐宓极有可能只拿出几本来装装门面。

可现在听李敬年这么一说,似乎她们都猜错了,人家十八娘就是这么“大方”!

“很多,书院专门发了藏书阁的藏书目录,我数过了,足足万卷!”

李敬年挺起小胸脯,目光灼灼的说道:“其中绝版、孤本书籍达到一千余卷。”

哗~~

围观的族人们惊呼出声,“天哪,竟有这么多书?”

“这些都给学生们看?还准许抄录?”老妇颤着声音再三确认。

李敬年澄澈的大眼对上老妇急切的双眼,用力点着小脑袋。

老妇脚下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在地上。

“啊啊啊~~”老妇恨得用手直捶自己的胸口,她真是个蠢妇啊,怎么就拦着孙儿们不去东庐书院?

呜呜,没了三千多贯钱不说,还错过了李克己这位海内名士。

最最要紧的是,他们更是错过了唐氏藏书啊。

之前她家郎君就曾经嘀咕过,唐氏藏书价值连城,慢说那些原本了,就是随便一份手抄本拿到市面上,也能卖出个好价格。

若是她的孙子进了东庐书院,便能随时去藏书阁看书,到时趁机抄录了一两卷,拿回来便能换成大把的银钱。

弄不好,家里一年的花销就够了。

而藏书阁里还有一千多卷的绝版书哩,若是都抄录下来,那、那又能换回多少银钱?

她有三个孙子,轮番去抄书,既不会耽误了学业,还能给家里赚钱……

老妇越想越后悔,悔得心肝脾肺肾都针扎的疼。

其它族人也都懊悔不已,只是没有老妇这般失态。

王氏看得十分畅快,显摆完了,胸中的气也都出的差不多了,这才拉着孙子的手,笑盈盈的跟族人们告辞:“时辰不早了,我们也该回家了。明日一早,我们阿年还要去上课哩。”

说罢,在族人们羡慕的目光中,王氏祖孙两个进了自家大门。

王氏进了门,家中老仆便将大门关上了。

嘭!

黑漆大门发出一声闷响,让陷入无边悔恨当中的老妇醒过神来。

她望着紧闭的大门,拿帕子擤了擤鼻涕,用力跺了跺脚,一路朝李家大宅而去。

“咦,五娘,你这是干什么去?”

围观的族人见王氏这个猪脚都退场了,他们正欲散去,却看到老妇疾步往外走,不由得扬声问了一句。

老妇,也就是族人口中的五娘,头也不回的说了一句:“去主宅。”

去主宅干什么?

难道她要去求十八郎或是十八娘?!

族人们互视一眼,从对方的眼眸中都看到了热切与希冀:对啊,他们可以再去求一求十八郎夫妇啊。

之前他们判断有误,以为老祖宗厌弃了李祐堂这一支,便没有把孩子送去东庐书院。

现在老祖宗又将李祐明父子赶出了大宅,李祐堂未来家主的位子坐得很稳当,想必那件风波已经过去,而东庐书院又刚刚开学,他们现在送去,应该还来得及啊……

第416章 无耻

“今年来不及了!”想入学,请等明年!

李寿面对一群围拢上来的族人,干脆利索的帮唐宓拒绝。

“怎么会来不及?”

“对啊,书院不是今天才开学吗?只晚了一天而已。”

“是啊是啊,十八郎,之前家里有事,这才耽搁了。”

“都是一家人,何必这般计较?”

族人们七嘴八舌的说着,那表情,仿佛在责怪李寿太不近人情。

嘭!

李寿将茶盏重重的放到小几上,发出一声闷响。

众人被吓了一跳。

李寿表情很冷,声音更冷,“去岁除夕,我家娘子便告诉诸位,她欲开办书院,并拟定开学时间为来年二月。”

他的目光在众族人面前一一掠过,如同锋利的宝剑,刺得众人纷纷避了开来。

“今年二月初二,东庐书院正式开始招生,我家娘子担心诸位不知道,便特意命人挨家挨户的通知,”

李寿的语调没有起伏,“还特意提醒诸位,自二月初二起截止月底,都可以去报名。报名也简单,只需带着孩子去平康坊的书院登记一下名讳即可。结果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里,只有几位族人去报名,其他人,竟似半点回应都没有。”

家里有事?

忙?

哈,真是开玩笑,什么要紧的事能一忙就是一个月?

“……那、那什么,之前是我们做得不对,”

人群中有跟李寿关系略好些的,不好意思的说道:“可、可十八郎,咱们到底是一家人啊。书院才开学一日,再加入几个学生,应该也不是什么麻烦事吧?”

“对啊,十八娘若是恼了我们,我们亲去给她道歉也成。”

“对、对对,咱们什么都好说,就是别耽误了孩子的课业啊。”

一群人经过短暂的沉默后,又叽叽喳喳的叫嚷起来。

李寿抬起一只手。

众人方渐渐住了口。

李寿道,“不过是加几个学生进去?你们都是这么想的?”

众人迟疑了一下,但还是点了点头。

李寿嗤笑道:“今天加几个进去,明天又有人觉得书院里规矩严苛不想去了,后日又后悔了、想再去……诸位,无规矩不成方圆啊。”

众人还要再说什么,李寿又道:“再者,东庐书院不比普通书院。诸位可能也听说了,东庐书院的束脩不便宜,相对的,书院将针对每个学生配备院服、学舍、以及教材、教具。这些,都需要提前订制。”

李寿的意思很明白,你们若非要中途加入,也不是不可以,但东庐书院的一切福利,你家孩子都享受不到。

没有福利?

开什么玩笑!

他们火急火燎的来求十八郎,为得不就是想享受东庐书院的超好福利。

现在却告诉他们,想去听课,可以,但也仅止于听课,其它的,木有!!

“十八郎,你说的这些我们都懂,不就是订制需要时间嘛,嘿嘿,没关系,我们可以等。”

有心思灵透的,很快反应过来,舔着脸笑道。

“对啊——”

众人正要附和,却看到李寿嘴角扬起一抹嘲讽,他们硬生生的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诸位,东庐书院是我家娘子的产业,她肯免费接纳李氏宗族的子弟,已是看在大家同根同源的份儿上,结果——”你们还不领情。

李寿摇了摇头,一副很无奈的样子。

众人的表情都有些讪讪。

李寿接着说:“我家娘子开的是书院,而书院是什么地方?教书育人,最是讲究诚信!诸位的做法,让我很难相信你们能遵守书院的规定。”

免费的东西,人们往往会不珍惜。

如果他轻易开了口,任由那些族人想来就来,那么日后,他们也会想走就走!

因为他们觉得,只要他们愿意,东庐书院便是可以任意来去的地方。

如果唐山长不同意,他们便会闹。

反正只要他们一闹,便能达成目的!

如此,东庐书院也就没有什么规矩可言了。

唐宓的心血也将付诸东水。

李寿不开这个先例,也不纵容族人:都是成年人了,既然做出了选择,那么就要对自己的选择负责!

众人又是一番求情,结果李寿根本不为所动。

最后,众族人只得怏怏而归。

待他们走出李家大宅,返回后街的时候,才猛然发觉:咦,怎么少了一个人?!

对啊,五娘呢,怎么不见五娘?

五娘在哪里?

答曰:益康堂!

这位五娘,最善算计,族中人称“算筹子”。

大到祖产、家业,小到鸡毛蒜皮,就没有她不算计、算计不到的。

平白“损失”几千贯乃至更多的钱,她如何能受得了?

不过,五娘向来精明,深知一个道理,站队就要立场坚定,墙头草什么的最要不得。

她既然在老祖宗和十八郎之间选择了老祖宗,那么就要坚定的站在老祖宗这一边。

所以,她来李家大宅,并不是众人所猜测的那般是来求十八郎夫妇的,她是来找老祖宗滴。

“老祖宗,事情就是这样,”

五娘恭敬的跪坐在下首,先细细的将王氏祖孙说的话复述了一边。

老祖宗慵懒的靠在隐囊上,眯着眼睛,远远看去仿佛睡着一般。

五娘却知道,这位正认真听着呢。

你没见他的耳朵微微动了一下?

“嗯~”老祖宗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权作回应。

五娘似是得到了激励,继续说道:“都是李家子孙,没道理东庐书院这般优厚,家学里却甚是惨淡啊。”

老祖宗缓缓睁开眼,深深的看着五娘。

五娘毫不畏惧,反而掰着手指说:“一年四季、每季两套衣裳;每日提供两餐,餐餐三素一荤一汤;上万卷唐氏藏书,可随意借阅……这些,咱们家学也要有哇!”

老祖宗挑眉,凉凉的说了句:“五娘,天才黑你就睡着了?”还做出这样的美梦?

话说,这些东西,连他这个老祖宗都不敢想。

这个五娘倒是不客气,竟一条不落的都提了出来。

尤其是唐氏藏书,根本就是人家唐宓的私产,虽然唐宓嫁入了李家,可李家也没道理霸占人家的私产啊。

这事儿若是传出去,外人耻笑不说,就是《大梁律》也不允许。

五娘却笑得不怀好意,“老祖宗,我清醒着呢。就是想着家学是阿郎(即李祐堂)负责,而东庐书院是十八娘开办,他们又是一家人,既是至亲,没道理厚此薄彼啊。”

她就是要用李祐堂来捆绑十八郎夫妇,哼,她还就不信了,如果李祐堂发了话,十八郎和十八娘敢不听?

第417章 无力

五娘的意思很明白,用李祐堂来压制李寿两口子。

她看得很清楚,李寿有自己的爵位,前途一片大好,且他自幼在郑家长大,未必会多么在意李家。

没准儿族里逼得太紧,把他逼急了,直接反出李家,来个自立门户。

唔,背靠圣人和平阳两座大山,李寿兴许还能创出一个“新李氏”来呢。

李祐堂就不一样了,从他记事起,便知道自己是李家的继承人。

虽然身边有个讨厌的竞争者,但这并不妨碍他把李家视作自己的所有物。

时间久了,李家就成为李祐堂的执念,是他一辈子最想得到的东西,也是他最最看重的。

五娘甚至敢断定,为了李家,李祐堂连性命都能豁出去。就更不用说舍下面皮去算计孙媳妇的嫁妆了。

其实,五娘此举,与老祖宗的种种作为颇有异曲同工之妙。

他们都想借着李祐堂的手去拿捏李寿,继而达到他们各自的目的!

所以,听完五娘近乎无耻的言论,老祖宗丝毫没有训斥的意思,反而点了下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五娘见状,笑容愈发灿烂,说了几句恭维老祖宗的话,便喜滋滋的回去了。

路过王氏家门的时候,她还故意停顿了片刻,撇着嘴看了看那两扇黑漆大门,啐了一句:“得意什么?!用不了多久,家学也能有与东庐书院一样的待遇!”

除了名士做先生!

嘶~~这个就有些难办了,毕竟李祐堂可以用孝道来压制李寿,却不能要挟李克己。

不过,无所谓了,先把切切实实的好处拿到手,其它的,以后再谋划也不迟。

至于衣裳、吃食以及唐氏藏书所耗费的银钱,就不在五娘考虑的范围之内了。

左右不是族里(也就是主家啦)出,就是李祐堂一系掏腰包,反正不花自家一文钱。

这两者中,五娘更偏向于后者,因为她知道,老祖宗也是个“节俭”的人哪。

第二天清晨,李祐堂像往常一样去益康堂给老父请安。

老祖宗拉着李祐堂的手,和蔼的闲话家常。

李祐堂感觉到父亲对他的关爱,心里顿时觉得温暖又熨帖:嘿嘿,阿爹还是最疼爱他啊。

但很快,李祐堂就从天堂跌落地狱。

一刻钟后,李祐堂阴沉着一张脸,缓步走出了益康堂。

百忍堂,上房。

柳氏躺在榻上,榻前一个小丫鬟正轻轻的给她按摩伤腿。

伤筋动骨一百天,柳氏的腿上已经快三个月了,骨头已经长好,只是柳氏上了年纪,不敢轻易挪动。

为了预防肌肉萎缩,每日里都要让小丫鬟给她按摩。

柳氏躺了两三个月,整个人都倦倦的,抬眼见李祐堂进来,忙打点起精神,柔声问道:“郎君,老祖宗可安好?”

李祐堂心情不好,直接将小丫鬟挥退,坐到柳氏榻前,低声道:“阿爹一切都好,只是、只是——”

唉,太为难了。

父亲怎么会提出这样无理的要求?

柳氏见李祐堂表情不对,赶忙问道:“怎么?出事了?”

李祐堂叹了口气,缓缓将父亲的要求说了出来。

柳氏一听老祖宗在打唐氏藏书的主意,眼中眸光闪烁。

“唐氏藏书是十八娘的私产,咱们怎么好让她‘借’给家学?”

说是“借”,其实还不是索要?

饶是李祐堂上了年纪,不似年轻人那般脸皮儿薄,说出这话,也不禁红了老脸。

“怎么不能?”

柳氏一副理所当然的口吻,“她不过寒门女,却能嫁入一等世家李氏。凭什么?还不是看在她手上有唐氏传承的份儿上!”

若非如此,就算李寿有婚姻自主权,也不能随便娶个寒门庶族进门啊。

李祐堂一愣,呆呆的看着自家娘子。

柳氏见他这般,心里有些瞧不上:郎君这性子实在太软,难怪都六十多岁的人了,还被老父拿捏!

“再者,当初与王氏结亲,还有约定,十八郎和唐氏所出的第三个孩子,不管男女,都要过继给唐家?”

柳氏继续说道。

李祐堂愣愣的点头,确有此事。

“既然唐氏早晚要交到李家人的手上,那么现在提前将唐氏藏书‘借’给家学,也不算失礼啊。”

左右都是李家的东西,拿到只是时间的问题。

这话、听着似乎有道理,可李祐堂又觉得哪里怪怪的。

“最后,郎君谋求的咱们这一房的利益,十八郎是嫡长孙,只要您成为李家家主,他才能够继承啊。”柳氏卖力的给李祐堂洗脑。

这话、也没错。

李祐堂竟渐渐接受了柳氏的说法,心里也慢慢有了些底气。

站起身,整了整衣裳,李祐堂道:“我这就命人将十八郎唤来。”

既然是共同的利益,十八郎夫妇也该出些力气才是!

柳氏满意了,脸上却露出期盼的表情,“十八郎是个孝顺的孩子,定能理解您的难处。”

李祐堂暗自点头,是啊,只要十八郎明事理、知孝顺,就不会拒绝!

……

李寿不敢置信的掏了掏耳朵,“阿翁,您说什么?”

世家李氏,什么时候开始算计起新妇的嫁妆来了?

如此无耻的事,居然还能说得这般冠冕堂皇?

李祐堂被李寿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但很快,想到柳氏的话,他又重新摆出长辈的模样,沉声道:“十八郎,你又不是无知孩童,这般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

明明听到了,非要再问一遍。哼,不肖子孙!

李寿吸了一大口气,再吸气,这才勉强压下胸中的怒火。

他僵硬着一张脸,冷声道:“体统?祖父,李家还有体统吗?唐氏藏书,是我娘子的私产,您却要‘借’走,这、这话若是传出去,世人将如何看我李氏?”

李氏,还有什么名声可言?

李祐堂被说得有些恼羞成怒,没好气的说道:“唐氏本寒门,缘何能嫁入我李氏?”

李寿闭了闭眼睛,忽然觉得有些累,他在意李氏,想要重现祖上的荣光。

可李家上下呢,根本就不在意自家的名声,可劲儿的糟蹋。

他真不知道自己这么辛苦到底值不值!

李寿心底满是无力与挫败……

第418章 心生去意

用力攥紧拳头,李寿眼中闪过一抹决然。

他决定了,他要带猫儿离开李家。

千年前,他的先祖筚路蓝缕,从无到有的开创一代名门。

现在,他李寿亦能重新打造一个“新李氏”。

从头开始,或许艰辛,或许困难,但总好过自己在前头努力,后头却有无数人扯后腿!

这个家,不要也罢,省得猫儿跟着他一起受委屈。

李寿正待严词拒绝,并且借此提出搬离李家,李祐堂似是感觉到了什么,丢下一句:“十八郎,这事与唐氏有关,我知道你不好擅自下决断。这样吧,你且回去跟唐氏好生商量一番。”

李寿:……

没得商量,他也不想商量。

因为他觉得,即便只是跟猫儿说出这件事,也是对她最大的委屈!

李祐堂却不给李寿拒绝的机会,一挥袖子,将李寿打发出去。

李寿原想直接跟祖父说明自己的态度,见祖父这般,他也冷静下来。

这件事,绝无商量的可能。

只是离开李家不是个小事儿,他必须谋划妥当,绝不能落人口实。

想到这里,李寿不再坚持,向李祐堂行了一礼,便匆匆离开了百忍堂。

望着李寿的背影,李祐堂抹了把头上的冷汗,奇怪,刚才也不知道怎么了,竟忽然一阵心悸,让他硬是忍住了严词训诫十八郎。

不过也好,让十八郎回去冷静冷静,待他想通了,也就能体谅自己这个做祖父的难处了。

回到桂院,李寿发现唐宓还没有回来。

也是,她是东庐书院的山长,书院刚开始,一切都需要她来打点。

就算没有她的课,她也要在书院呆着。

李寿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室内仍然残留着唐宓身上特有的花香。

他和衣躺在了榻上,闭着眼睛,让自己渐渐平静下来。

室内的丫鬟见李寿神色不对,也不敢上前侍奉,干脆在廊下跪坐着,支棱着耳朵,随时听候差遣。

片刻后,李寿重新坐起来,整个人已经恢复正常。

如何离开李家,又不落人口实,他大致有了计划,还需要再加完善。

一个鲤鱼打挺,李寿从榻上跃下来,拉了拉有些褶皱的衣摆,大步朝外书房走去。

来到外书房,李寿伏案写了些东西,书案旁的地板上散落着一张张墨迹未干的纸。

李寿拿起一张,小心的吹干墨迹,折起来,准备交给暗卫去执行。

结果,他还没开口,便有人轻轻扣了扣门。

李寿一怔,旋即扬声道:“进来。”

吱呀~

门被推开一条缝,一个人影飞快的闪了进来。

李寿看清来人,不禁神色一变,疾声问道:“玄三,你回来了?你们怎么一直都没有传信回来?事、事情办得如何了?”

来人不是旁人,正是李寿豢养的暗卫,“玄”字营排行第三。

一个月多前,李寿派遣十多名玄字营的人去河南,领队的便是玄三。

玄三他们一去就是一个多月,久久都没有音讯,李寿还以为他们遇到了麻烦,准备再增派人手,没想到玄三竟已经回来了。

玄三行了一礼,低声说道:“好叫郎君知道,那个人,我们找到了。”

李寿猛地站起身,“找、找到了?人、人呢?”

玄三回道:“我们将那人藏到了骊山——”

“等等,”李寿打断他的话,“你说‘藏’?莫非还有人在找他?”

能让彪悍能干的玄三如此忌惮,显见另一波寻找“那人”的人非常厉害。

玄三脸上有着少有的凝重,“郎君猜得没错,确实有人在寻找那人。确切来说,是追杀他。”

李寿的心提了起来,呼吸也变得有些急促。

他有种预感,追杀“那人”的背后主使,应该是老祖宗。

“到底怎么回事,你仔细说来。”李寿深吸一口气,缓声问道。

许是李寿的情绪感染了玄三,他也放松下来,将他们这一个多月的经历娓娓道来:“那日属下等领命前往河南。按照郎君给的地址,寻到了‘那人’。只是那人不相信属下等的身份,不但不肯跟属下走,反而丢下一家人,独自逃走了。”

玄三身负李寿的命令,当然不能坐视目标人物逃走,赶忙带着人手去追。

但“那人”错把玄三等人当成仇人派来的杀手,刚被玄三找到就拼死抵抗。

李寿给玄三的命令是“抓活口”,玄三便不敢对“那人”太过强硬,唯恐伤了对方。

一边束手束脚,一边却搏命似的反抗,双方竟僵持下来。

“就在这时,忽然冒出一群黑衣人,他们下手歹毒,确定了‘那人’身份后,二话不说,挥刀便要砍人。”

玄三想起那些人的狠辣,饶是他受过特殊训练,也禁不住有些忌惮,“我们要阻拦,也遭到他们的狠手。”

不过黑衣人的出现,倒是让“那人”信了玄三的话。

玄三拉着他逃跑的时候,他不再反抗。

“只是,我们暴露了行迹,一路上都有不明身份的黑衣人截杀,”

说到这里,玄三一向淡漠的脸上也露出痛惜,“我们、损失惨重,死伤了不少兄弟。”

他们同为“玄”字营的兄弟,一起长大,一起受训,同生共死,感情早已超越了血缘。

眼睁睁看着他们或重伤、或被杀,玄三如何能不难过?

听完玄三的讲述,李寿叹了口气,“那些伤亡的兄弟,切莫亏待了。”

玄三用力点了点头。

李寿又问:“你刚才说,你们回来的路上,遇到了好几拨黑衣人?”

玄三道:“嗯,足足六七拨。每次人数都在四五十人左右。”

四五十人,每次都会有伤亡,那么打个对折算,这次出动的黑衣人也有一百二三十人啊。

而老祖宗身边还留有护卫,李寿暗暗调查过,约莫有百人左右。

也就是说,老祖宗手中至少有三百人。

可李家明面上的部曲,总共才不过四百人,其中还有两百人在老家看守祖宅和祖坟。

这……难道老祖宗手里还有一支不为人知的秘密武装?

思及此,李寿心中的不安更加强烈。

“对了,刚才你说那人被安置到了骊山?”

“是,属下见路上有这么多黑衣人,担心京里也不安全,所以就暂时把人放到了骊山。”

骊山是平阳的地盘,老祖宗手再长,也伸不到那里去。

李寿很满意玄三的安排,他跟阿方等人交代几句,便匆匆赶往了骊山。

秘密,即将被解开……

第419章 有大事

东庐书院。

唐宓给夏茂班级的学生上了一节书法课,回到先生专用的休息室,又与几位先生讨论了一番书法和授课情况。

直到日头偏西,书院到了放学的时间,唐宓才略带疲惫的走出书院。

“猫儿姐姐!”

刚刚踏出大门,便看到路边停着一辆马车,柳佩玖从车窗里探出半个脑袋,欢快的叫着。

唐宓一看是柳佩玖,嘴角忍不住向上扬。

她没有上自家马车,而是径直朝柳佩玖走去。

“阿玖,你不在家安心等着做新嫁娘,跑到这儿来做什么?”

唐宓上了柳佩玖的马车,与她相对而坐,几日不见的一对好姐妹看着彼此好生亲切。

柳佩玖笑嘻嘻的说:“我想猫儿姐姐啊。哎呀,几日不见,竟似隔了小半辈子呢。”

她们两个从小一起长大,这些年整日里凑在一起,自她回家后,也时常去布艺店聚会,并未觉得生疏。

可自从出了二月,唐宓开始着手书院事宜,她就变得格外忙碌,也顾不上布艺店,自然也就无法跟柳佩玖经常见面了。

“我也想阿玖了。”唐宓笑着说道。

这是实话,身边没了阿玖叽叽喳喳的聒噪,唐宓甚是寂寞啊。

“对了,昏礼准备得如何了?要不要我和二九兄帮忙?”

柳佩玖摆摆手,一副不怎么在意的模样,“我都交给周郎了,他早已安排妥当,只等正日子。”

唐宓忽的想起一事,凑到柳佩玖耳边,低声道:“昏礼那日,周家人也会来吧?周浩的兄弟姐妹好说,他的父母到底是长辈,若是有什么龃龉,你千万别太计较。”

虽然周浩反复表示,对父母兄长早已没了期待,但血缘亲情,最是难以割舍。

唐宓就怕周浩嘴上说得绝情,一旦对上自家爹娘,还是会心软、会妥协。

届时,受苦、受委屈的,就只有柳佩玖了。

唐宓这边,没有直接的婆媳矛盾,可跟柳氏的不和,也让她感受到了内宅的麻烦。

另外,从小到大,唐宓没少听自家阿娘说一些坊间故事。

尤其是一种名为“凤凰男”的生物,最是可怕。

而唐宓对着阿娘说的几项描述,发现周浩很符合“凤凰男”的特质呢。

至于阿玖,在王、李这样的豪门望族面前,或许算不得什么。

可她到底是官宦人家的小娘子,在平头百姓面前,可是实打实的尊贵人儿呢。

另外,唐元贞给柳佩玖准备了一份添妆,唐宓也给她备了丰厚的嫁妆,再加上柳家的陪嫁,以及柳佩玖的私房,她的嫁妆绝对能达到十里红妆的地步。

柳佩玖带着这般丰厚的嫁妆嫁给周浩,周家人亲眼见了那排场,就算不刻意算计,也会忍不住的眼红啊。

唐元贞也跟唐宓说过,天下很多父母都喜欢在子女间劫富济贫。

周浩的爹娘眼见周浩有了出息,娶的娘子又是尊贵有钱的官家小娘子,没准儿就会生出“打劫”的心思呢。

唐元贞和唐宓给柳佩玖那么多添妆,为得是让她过得幸福,而不是给她招惹麻烦的。

柳佩玖不知唐宓已经脑补了这么多,但她却清楚的感受到了唐宓那浓浓的关切与不放心。

用力吸了吸鼻子,柳佩玖极力逼退那股泪意,笑得无比灿烂,“猫儿姐姐,你就放心吧,这些我都知道,我一定会好好的!”

如果周浩真的变成了“凤凰男”,那么柳佩玖也不会委屈了自己。

大梁土著都会和离,就更不用说她堂堂穿越女了。

……

与柳佩玖闲话了一路,回到李家,唐宓便从柳佩玖的马车上下来。

柳佩玖没有进李家大门,将唐宓送到家,她就离开了。

知道柳佩玖婚期将近,按理是不该四处乱跑,更不好上门拜访,唐宓也就没有挽留。

目送柳佩玖的马车驶出巷子,唐宓这才转身进了李家。

“郎君呢?”

唐宓回到桂院,看到空空的院子,不禁有些奇怪。

今天早晨出门的时候,二九兄明明在家啊。而且为了书院的事,他特意请了两天假,今天还在假期呢,应该不会再去衙门。

自己刚从书院回来,知道二九兄不会去书院,怎么也不在家?

阿方赶忙说道:“郎君出去了,说是最快今天晚上、最迟明天早上便会回来。”

“什么事这么急?”竟是连等她回来都等不及?

唐宓原本只是喃喃自语,没想从阿方口中得到答案。

阿方却迟疑了片刻,凑到唐宓耳边,低声道:“娘子,今天上午,阿郎(即李祐堂)命人请郎君去百忍堂。郎君从百忍堂回来后,神色就有些不对,一个人闷闷的在屋里躺了好久呢。”

唐宓一怔,“郎君生气了?”

不会是老祖宗那边又出什么幺蛾子了吧?

昨日东庐书院开学,李氏宗族中有八个孩子上学。

这些孩子的家长也去书院参观了,看他们欣喜的模样,应该是对书院非常满意。

莫非,其它族人听说了消息,后悔没来书院读书,想重新求着入学?

唐宓果然聪明,略略一想就猜到了真相。

只是她低估了某些人的无耻程度,做梦都想不到李寿生气的真正原因。

阿方回想了一下李寿的表情,点头又摇头,“郎君似是有些怒气,可更多的却是决然。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

决然?

李寿到底是个什么神色,竟让阿方看出了“决然”?

唐宓心中忽然生出不好的预感。

她急急的问了句,“郎君可说去了哪里?”

阿方摇摇头。

唐宓顾不得换下衣裳,急急的去了外书房。

外书房的小厮见唐宓来了,赶忙行礼。

唐宓摆摆手,“去把阿玄给我叫来。”

小厮答应一声,躬身退了出去。

不多时,一个相貌普通,穿着褐色仆役服侍的年轻男子走了进来。

他看着寻常,但下盘极稳,内行人一看便知是个练家子。

他亦是“玄”字营出身,因为在人前露了面,不好再做暗卫,便被李寿安排在李家当差。

阿玄虽不再是暗卫,但也是李寿的心腹,对他的行踪,应该有所了解。

听唐宓询问,他没有犹豫,左右查看一番,确定没有人偷听,这才压低嗓门道:“郎君去了骊山,其它的,还需郎君回来亲口告诉您。”

骊山?

平阳公主的娘子军在那里驻防,但平阳本人并不在啊。

李寿忽然前往,定是有大事……

第420章 二九兄哭了

晚上,李寿没有回来。

唐宓一个人没精打采的用了暮食,去净房洗漱一番,披散着头发,只着寝衣,盘腿坐在榻上看书。

一边看书,她还一边时不时的去看沙漏。

直到凌晨,李寿依然没有回来。

唐宓向来作息标准,一年到头,除了大年三十这天晚上,她从未熬过夜。

困得她直打呵欠,在阿周等人的反复劝说下,她终于放下书,命人熄了蜡烛。

一个人在偌大的床榻上翻来翻去,唐宓明明困顿已极,却怎么都睡不着。

算起来,这是她嫁给李寿后,第一次一个人睡。

过去没觉得怎么样,今天却发现,床榻竟是这般空荡。

最后,她实在没法子,干脆将李寿的枕头抱在怀里,鼻息间满是李寿那熟悉的气息,唐宓的眼皮开始打架,不多会儿,便沉沉睡去。

次日清晨,唐宓一觉醒来,却发现自己还死死抱着李寿的枕头。

她猛地坐起身,左右看了看,大床上依然只有她自己。

“娘子,您醒了?”

守夜的小丫鬟听到动静,赶忙起身来到榻前,低声询问道。

“嗯。”唐宓应了一声,仔细将李寿的枕头放好。

“娘子起了。”

小丫鬟冲着外间说了一声,然后撩起帐幔。

外间的丫鬟赶忙端着黑漆螺钿托盘走了进来,托盘上放着一个甜白瓷盅。

“娘子,先喝口蜂糖水吧。”

小丫鬟将托盘送到唐宓近前。

唐宓端起白瓷盅,小口小口的喝着。

其它的丫鬟鱼贯走了进来,有提热水的,有捧棉布巾子的,还有拿青盐、澡豆的。

唐宓在丫鬟们服侍下,洗漱、换衣、梳妆。

待一切收拾妥当了,简单的用了几口饭,便去榕院给萧氏请安。

自从那日跟萧氏达成了暂时的和解,萧氏对唐宓还算和气。

没有太多亲密,却也不会时不时的下个绊子。

李其琛还是老样子,闲云野鹤一般,不是在家里宅着,就是外出跟一群同样不得志的世家子“清谈”,日子过得很是惬意。

李赫已经由李寿推荐入了东宫,如今正跟着太子在京城外的县城挖井、架水车。

李敬薇比过去沉稳了许多,规规矩矩的跟在萧氏身边,看她与唐宓随意闲话,偶尔还会插上几句。

榕院的气氛空前的和睦,这让李其琛大觉宽慰:这才是和谐的一家人嘛。

只是,这种和谐很快就被打破了。

李其琛正待像往常一样,换上外出的宽袖长袍,准备去跟小伙伴们聚会,结果却被李祐堂派来的人拦在了前庭。

“阿爹为何换唤我?”李其琛一边往百忍堂走着,一边跟来人打探消息。

那人是李祐堂的心腹常随,对李其琛这个少郎君还是十分敬重,低声说道:“是为了十八郎。”

“十八郎?”李其琛顿住脚步,疑惑的看了眼那常随,“十八郎在户部做得极好,父亲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其实他更想说,父亲又想为难十八郎什么事?

“这个,老奴就不知道了,”那常随摇头。

李其琛定定的看了那常随好久,那常随却低头不语。

李其琛便知道他是打定主意不告诉自己了。

深深吸了口气,李其琛大步朝百忍堂正房走去。

“大郎啊,我也知道这件事为难十八郎和十八娘了,可是老祖宗发了话,我也不能违逆啊。”

昨天李祐堂翻来覆去的想了一夜,耳边又有柳氏絮叨,愈发觉得这件事不能由着李寿的性子来。

不管唐氏答不答应,都必须把书拿出来。

李家家学是老祖宗强令交给他打理的,至今已快两月了,依然乱象丛生,毫无改变,李祐堂自己都觉得没面子。

尤其是氏族志已经颁行天下,李祐堂发现自己似乎又对李家没有多大的作用了。

如今父亲开了口,李祐堂明知这事儿不可为,但为了让父亲满意,还是硬着头皮去做。

李寿是个犟脾气,自己跟他又隔着一层,李祐堂不想逼他太狠,万一弄不好,李寿当场发作,他连个台阶都没得下。

反倒是李其琛,是李寿的父亲,又跟李寿关系亲密些,由他出面“劝说”,李寿多少要给些面子。

就算李寿犯浑,拒绝了李其琛,他这个做祖父的,还能帮忙做个缓冲,总不至于弄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父亲,老祖宗的意思是,家学也要提供与东庐书院一样的待遇?可是银钱呢?从公中出?!”

李其琛揉了揉脸,他听了这话都觉得臊得慌,实在是太、太无耻了!

他愧对十八郎,满心都是怎么让他过得更好,哪里愿意帮着族里逼迫他?

所以,他很不客气的提出了疑问。

李祐堂眼神有些闪躲,讪讪道:“那、那什么,家里的进项就那么多,公中哪里有闲钱去贴补家学?”

公中能负担家学现在的费用已是不易,否则,当年柳氏也不会想着去动家学。

为得,还不是节省银钱?

李家几十年没有出过实权重臣了,家业也日益败落,如今只剩下一个空架子。

而家族的种种花费却是几百上千年养成的惯例,轻易不好更改,所以现在的李家,根本就是寅吃卯粮啊。

“那您的意思,是让十八郎夫妇承担这些?”

李其琛气极反笑,“这是什么道理?十八娘明明提供了免费的机会,是他们自己不去。好,不去就不去,那他们也别眼馋人家东庐书院的种种优待啊。他们既然选择在家学读书,那就要遵守家学的规定。当初那些族老不是叫嚣着,李家家学不能变吗。怎么现在又变了?”

李祐堂被儿子挤兑得说不出话来,一时恼羞成怒,抓起手边的茶盅就朝李其琛砸去。

一刻钟后,李其琛顶着半脑袋茶叶沫子离开了百忍堂。

他刚出了门,身后便传来噼里啪啦瓷器碎裂的声音。

李其琛站着台阶上,满脸的悲愤。

同样悲愤的还有李寿。

傍晚,李寿乘坐马车从骊山赶回京城。

他原本是骑马的,但属下见他精神恍惚,担心他出了意外,又备了马车。

因为坐马车,速度便慢了些。

马车刚进入坊门,外头便响起了净街鼓。

唐宓听到动静,赶忙迎了出来,嘴里说着:“怎么才回来?早上我命人去衙门给你告了假——”

她的话还没说完,李寿便一把抱住了她,头埋在她的颈窝。

唐宓起初还有些害羞,这还在院子里呢,二九兄也真是的。

但很快,她就发现了不对劲,颈窝处竟一片潮湿——二九兄,他、他哭了?!

第421章 当年

唐宓心里咯噔一下,警觉的看了下四周,故作娇羞的捶了李寿一下,轻骂了一声,“讨厌,院子里还这么多人呢。”

那亲密、歪缠的模样,就像所有甜蜜的新婚夫妻一样。

李寿依然埋在唐宓的颈间,他的肩微微耸动着,整个人几近崩溃的边缘。

唐宓暗道不好,为了避免李寿在人前失控,赶忙使出浑身的力气,半拖半扶的将李寿弄进寝室。

接着,她状似无意的将几个客女都撒出去,命她们好生巡视。

直接将上房四周防护得铁桶一般,慢说是个人了,就是只猫儿狗儿也不得靠近。

“十八郎,你这是怎么了?”

唐宓担忧的看着李寿,她与他相识十几年,她从未见过他如此痛哭的模样。

回到自己卧房,四周没有可疑的人,李寿压抑了一天的情绪总算彻底释放出来。

“猫儿,他、他太无耻、太可恨了,他,他怎么能这样?”

李寿哭得声嘶力竭,身体都跟着抽搐起来,显是整个人都处于极大的愤懑、憎恶当中,话都说得有些语无伦次。

他?

这难不倒聪明的唐宓,她单凭这个关键词,便联想到李寿的一夜未归,凑到他耳边,低声道:“怎么,找到那人了?”

李寿英俊的面庞上涕泪纵横,他点了下头,“找到了,他看到我后,直说‘像’、‘像极了郎君’。玄三将他带回京城,原本他还心存疑虑,但看到我后,再无顾忌,将当年的事全都说了出来。”

当然,这其中也有老祖宗的功劳,他一直派人追杀“那人”,“那人”不想就这么死了,便想将隐藏心底多年的秘密说出来。

他估计是抱着“我不好、你李立德也别想好”的想法,准备就算是死,也要拉老祖宗下水!

“……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

唐宓自己都没有发觉,她说这话时,心跳得厉害,声音都有些发颤。

“难道真如咱们猜测的那般,是、是——”

李家不知从何时起有了双生子,尤其是近一百年来,家里出了好几对。

最著名的就是李祐堂和李祐明这一对。

李家还有李敬芙、李敬蓉这对双生姊妹,就连出嫁女也继承了这种“技能”,比如李敬芝便育有郑宝、郑宛一对双生女儿。

之前,李寿和唐宓讨论当年隐秘的时候,曾经猜测,有没有可能老祖宗也有个双生兄弟,他鸠占鹊巢,占据了属于兄长的一切。

因为自身有问题,所以才会心虚,才会想方设法的掌控李家的一切,唯恐别人夺了去。

李寿用力摇了下头,被眼泪冲刷的眼睛通红一片,迸射出深入骨髓的恨意:“原比咱们猜测的更加无耻、更加狠毒!”

“……”这,唐宓就猜不到了。

她是聪明绝顶,可她还是无法洞察人心,更无法揣测那些恶人的歹毒心思。

“据‘那人’说,我阿翁并不是李立德的亲生子。”

李寿哭了一通,情绪发泄了大半,整个人也渐渐镇定下来。

吸了吸鼻子,李寿低声丢出一个重磅炸弹。

唐宓瞪大了眼睛,哈?李祐堂不是李立德的亲生儿子!

“哦,对了,还有三位叔祖父,他们都不是老祖宗的骨血。”

李寿唯恐这个消息不够震撼,又来了个接二连三。

唐宓被惊得不知该有什么反应。

李寿道:“猫儿,你可知道李家大宅里有个破败的荒院?”

唐宓点点头,“郎君说得可是樱院?听说这个院子已经空了几十年,就是李家住房最紧张的时候,也不曾动过那个院子。原本我还有些奇怪,后来阿韩从个积年老仆那儿探听到,说是这个院子是老祖宗幼弟的居所。老祖宗与幼弟兄弟情深,言明,只要他在一日,就决不许有人占了弟弟的屋子。”

提到“幼弟”二字,李寿神情便有些激动,“没错,这位先人确实住在樱院。只是他并不是李立德的幼弟,而是他嫡兄。”

“嫡、嫡兄?那、那李家又怎么会由老祖宗继承?”唐宓似乎猜到了什么,但那想法太骇人,她根本不敢往下想。

“呵呵,因为那位先人骑马出了‘意外’,摔断腿,成了‘废人’。”

李寿满口嘲讽,“堂堂李氏,千年传承,又岂能让一个废人做家主?”

唐宓没说话,她感觉到的,李寿正处于无尽的痛恨之中。

只听他还在说着:“李立德煽动族老,以‘静养’为由将嫡兄圈禁在了樱院中,足足二十年,不让他露面。二十年哪,久得族人们都忘了李家还曾经有这么一位惊才绝艳的嫡长子!”

李寿的声音发颤,刚刚止住的泪水再次夺眶而出。

唐宓伸手握住李寿发抖的手,无声的安慰着。

李寿感觉到自己情绪又要失控,赶忙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接着说:“不知是不是报应不爽,李立德竟得了不育之症——”

“啊~~”唐宓立刻就猜到了,她惊呼出声,简直不敢再听下去。

李寿含泪看着唐宓,表情甚是痛苦,“猫儿,你没猜错,事实就如同你想得那般。阿翁和三个叔祖父,皆是那位先人李立贤的骨血。”

也是,李立贤只是伤到了腿,并没有丧失生育能力。

“阿翁和三位叔祖父的母亲,却、却还是先太夫人?”唐宓莫名的感到悲哀,却还是将这句话问了出来。

李寿点头。

唐宓猛地闭上了眼睛,她真是被李立德的行径恶心到了。

世间怎么会有如此鲜廉寡耻之人?!

难怪李家会败落,难怪李家的家风会变得如此不堪,有这样一个人做家主,李家能好才怪。

“为了增加受孕的机会,李立德甚至命人寻来了早已绝迹的禁药‘多子丸’,”

李寿冷然说道,“也是先太夫人幸运,没有似前朝时那些可怜妇人般一次怀了好几个、最终不是难产就是生出怪物,而是平安产下一对双生子。李立德却仍显不够保险,硬是逼着嫡兄……又先后有了三叔祖和四叔祖。”

唐宓已经不想听了。

李寿的声音却还在耳边,“曾祖父就像个配种的牲口,被圈养在樱院。又因着四个孩子,让他有了牵挂,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生生熬了二十年,直到亲眼看着阿翁娶妻生子,这才郁郁而去!”

第422章 或许,还有隐情

寝室内一片安静,唯有李寿重重的喘息声。

唐宓不是李寿,听闻了这件旧年丑事,她气归气,却并未失去理智。

沉默片刻后,唐宓开始冷静的询问:“‘那人’,可信?”

这件事干系重大,决不能单凭一个老仆的几句话就能定案。

而且,老仆本身也需要再三确定身份。

其中一条最为重要,即当年种种,老仆可曾亲眼见过。

如果只是听说,那可信度就大打折扣了。

日后若是将此事摆到明面上,也将会成为老祖宗辩驳的最大理由!

李寿用唐宓塞过来的帕子擦去泪水,带着浓浓的鼻音说道:“可信。那人叫李贵,其父是樱院的管事,李贵的兄长们也都在樱院当差。当年李贵十岁,便被其父带入樱院,在书房伺候笔墨。”

所以,樱院的事,根本就瞒不过李贵。

或许很多事,他都未曾亲眼见过,但整日里待在这里,探听的消息也会比“道听途说”更有可信度。

“最为重要的是,当年李立德来樱院跟曾祖父‘商量’借种生子这件事时,李贵就在书房外伺候,将整个过程听了个清清楚楚。”

李寿心中已经认定李立贤是自己的亲生曾祖父,至于老祖宗,则是窃取了李立贤一切的无耻小人。

唐宓缓缓点头,如此,李贵到也算是个当事人了。

他的证词有一定的可信度。

“另外,曾祖父常年郁结于心,身体早已垮了。尤其是阿婆生了父亲后,曾祖父便似放下了什么,生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逝着。”

李寿也渐渐恢复理智,平静的说道,“曾祖父病重,李立德亲自来探视了一回,将所有伺候的人都打发了出去。李贵父亲似是感觉到了什么,以患病为由,偷偷将李贵送出了京城。李贵前脚刚走,曾祖父便病逝了。紧接着,李家生出‘樱院有时疫’的流言,李立德趁机将整个樱院的所有管事、仆妇都挪到了城外的庄子上。”

唐宓倒吸一口气,“整个院子的仆役都被、被——”

手掌在脖子前比划了一下。

李寿点头,“全都被灭了口,只除了李贵一人。”

而樱院的秘密,也彻底被湮灭。

时间一年年的过去,李立德同龄的那一代人渐渐逝去,见过、或是听闻过李立贤的人也都不在了。

李立贤,便成为只存在于族谱上的一个名字,再也无人记得。

“那先太夫人那边?”

唐宓并没有见过这位曾祖母,但今天听了这桩旧事,她忍不住对这个女人心生怜悯。

“先太夫人是知情的,”李寿表情有些痛苦,“她原本不同意,也曾拼死反抗,奈何娘家败落,父兄全都靠着李家过日子,根本就不能帮她撑腰。为了娘家,她含羞忍辱生下了阿翁他们。”

先太夫人虽然配合了李立德的无耻计划,但到底心里过不去那道坎儿,与李立德貌合神离。

名分上,两人是夫妻,还共同孕育了四个孩子。

事实上呢,他们比仇敌也差不到哪里。

特别是李立贤“病逝”后,先太夫人跟李立德直接吵翻了,将家务事交给刚过门的柳氏,她则直接去庄子上“静养”。

这一养就是二十多年,直到李寿出生后,先太夫人才病逝。

先太夫人直到闭眼的前一刻,都不肯再见李立德一面,还留下遗言,死后葬在她静养的小庄,不必埋入祖坟。

过去李寿不知道内情,还当曾祖母喜欢那庄子,想死后长眠于此。

现在,李寿终于明白了,她老人家根本就是厌恶李立德至极,生不共处一室、死不同葬一处!

“唉~”许是今天受到的刺激太大,聪明如唐宓,都不知该用什么语言来形容先太夫人悲苦的一生。

唯有一记长长的叹息,表明她内心的无奈与同情。

“这几十年来,李立德待儿孙们十分冷漠,我只当他生性如此,”

李寿勾起唇角,眼底满是森寒冷意,“如今看来,倒是‘情有可原’!”不是自己的亲骨肉,他当然不会疼爱!

唐宓也点了一下头,“是啊,之前看他那般对待阿翁和二叔祖,我还觉得纳闷呢。寻常父亲眼见长子次子不睦,定会想方设法的调解,避免发生兄弟阋墙的惨案。老祖宗倒好——”

竟是唯恐李祐堂和李祐明争斗得不够厉害,还时不时的故意添油加火!

李祐明能生出跟长兄争夺的心思,李立德的纵容与诱导,绝对是主因。

过去李家的很多不正常,现在都找到了答案。

不过,唐宓还是十分冷静的思考着。

“郎君,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老祖宗还有两个同母弟弟。”

唐宓知道李寿恨极了李立德,心中也将他当做头号敌人,但为了将事情弄清楚,她还是开口问道。

李寿挑眉,“没错,确实有两个弟弟。只是这两人早已病故。”

大梁的平均寿命只有四五十岁啊,饶是世家豪门物质条件好,又懂得养生之道,他们也只比平头百姓多活十几二十年。

似李立德这样活成人瑞,满京城,也就只有他一个。

连比他小好几岁的两个弟弟,都早早的逝去。

唐宓迎着李寿的目光,“郎君,老祖宗并不是只有李立贤一个亲兄弟,他要‘借种’,为何只认准了李立贤一人?”

诚然,李立贤成了废人,被家族抛弃,更好控制一些。

但他毕竟做过李家的继承人,唐宓就不信,李立德心中就真的一点儿都不在意?

李寿皱紧了眉头,“猫儿,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唐宓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又问了句,“刚才你说李立贤是在阿翁娶妻生子后才‘病逝’?”

李寿点头,依然不解的看着唐宓。

唐宓道:“我嫁入李家不足半年,与老祖宗只见过几次面,但看他并不是个宽厚的人。李立贤对他而言,更多的是眼中钉、是借种生子的证据,在生了四个儿子后,李立贤早已没了用处,老祖宗为何不早早的杀人灭口,永绝后患?”

李立德能制造“意外”让嫡兄变成废人,还恶意圈禁,显然不是个看重亲情的人。

为了自己的利益,他肯定能对亲兄弟下杀手。

“老祖宗非但没有立刻杀了李立贤,反而继续将他养在樱院,管事丫鬟小厮齐全,显然并没有虐待,”

唐宓一点点的分析,“老祖宗这般,倒像是想再从李立贤身上得到什么。”

而这件东西,比继承人更加重要!

从昨天探听到真相,一直到现在,李寿都处于极度愤怒中,他的大脑也失去了正常的运转。

这会儿听唐宓说了这么多,他脑中一片混沌,“猫儿,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深深吸了一口气,唐宓缓缓说道:“郎君,这件事,或许还有隐情……”

第423章 绝不放弃

“隐情?什么隐情?”

李寿心绪烦乱,脑子里满都是李立德如何无耻、如何狠毒,暂时失去了正常思考的能力,“事情的真相就是李立德为了李家,谋害嫡亲兄长,泯灭人伦的弄出什么借种生子……他是李家乱象的罪魁祸首,哪里还有什么隐情?”

但当他接触到唐宓温柔如水的双眸时,他烦躁的心情又渐渐舒缓下来。

用力搓了搓脸,李寿抱歉的说道:“对不起,猫儿,我、我刚才的语气不好。”

唐宓当然能够理解李寿的失态。

她摇头表示没关系。

起身给李寿倒了碗茶汤,塞进他的手里,“郎君,吃口茶!”

李寿听话的喝了一大口茶汤,温温的液体滑过肠道,让他慢慢安定下来。

整个人都镇定下来,李寿又能正常的思考了,“猫儿,我能明白你的意思了。”

刚刚是他被愤怒冲昏了头脑,竟没有注意这么明显的问题。

是的,猫儿提出来的这两个问题,确实不太正常。

他轻轻摩挲着茶杯上的纹路,大脑开始飞快的运转。

片刻后,他露出一丝苦笑,“是我太心急了,且情绪被仇恨所左右,险些错过这些疑点。”

李贵虽然是当事人,可他到底只是个仆役,事发时,他还只是个十岁的半大孩子。

就算上公堂,他的证词都未必能够被采用。

唐宓更加冷静,“还有一个,李贵所听所见就是全部的事实吗?”

李寿一怔,愣愣的看着唐宓,“你的意思是——”

唐宓仔细分析,“郎君,李贵当年只有十岁,他听到的、看到的未必就是所有真相。”

李寿开始考虑这种可能性。

唐宓直直的看着李寿,轻声道:“不知为何,我总觉得‘真相’来得太过容易。”

萧德音很是随意的一次“路见不平”就救了李家的旧仆,而这人还恰巧知道几十年前的丑闻。

而李寿派人去找,居然就真的找到了人,还顺利的将人带了回来。

虽然途中遭遇了截杀,可整个过程还是非常顺利!

顺利得让唐宓都觉得有些不真实。

李寿眉头紧锁,眼睛盯着茶盅。

唐宓又冷静的指出一点,“还有,郎君您确定李贵将他知道的都说了出来?当年他的父亲能提前将李贵送走,足见是个有先见之明的人。这样的人,难道就会想不到一旦这件事爆出来,以李贵的年龄、身份,他的证词根本不可信?!”

李寿猛地抬头。

唐宓对上他的双眸,一字一句的说道:“李贵手中,应该还有更为有力的证据!”

比如李贵父亲的书信,甚至是老祖宗命李贵父亲做事的凭证。

李寿将茶盅放到小几上,站起身,围着屋子转了起来。

唐宓盘膝坐着,静静的看着他。

蓦地,李寿顿住脚步,左手成拳砸到右手上,“没错,猫儿,你分析得没错。”

昨日他只想着,李贵一路被老祖宗追杀,定是对他满是怨恨,为了保命,亦是为了给死去的父母兄弟报仇,他都应该对自己据实已告。

却忘了,李贵能以十岁的年纪在外面生存下去,还能隐姓埋名几十年却未必老祖宗发现,此人定是个有心计、有成算、有能力的。

这样一个人,会对第一次见面的李寿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唐宓笑了,太好了,真正的二九兄回来了。

她又说了一句,“不过,就算李贵手中还有证据,想要扳倒在李家积威甚重的老祖宗,还需要有其它的证据!”

李寿看过来,与唐宓对视一眼,异口同声的吐出一个人名:“萧氏!!”

“她能威胁老祖宗,定是握住了老祖宗的命门,没准儿,就跟当年的事有关。”

李寿越想越兴奋。

恨不能立刻就跑去找萧氏问个明白。

但他是正常的二九兄,有起码的理智,还是压制住了心里的冲动。

“没错,”唐宓点点头,想了想道:“萧氏最在意的不过是一双儿女,二十郎前途有望,就差有个好姻缘了。二十四娘也还差个好婆家啊。”

李寿勾了勾唇,“这些都不难。”就怕萧氏没有要求,只要她有所求,就有办法让她开口。

唐宓终于将自己考虑的问题都说了出来,眼见李寿从仇恨中走出来,重新恢复往昔的英姿勃发、斗志昂扬,她总算松了口气。

最后,她喟叹一声,道:“不管当年真相如何,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老祖宗并不是阿翁的亲生父亲,而李家,也是他以很不光彩的手段窃取到的。”

而李寿,才是最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决不能轻易放弃,更不该自己离开李家而另立门户!

要走,也是老祖宗走人。

李寿心中百味陈杂,但更多的,还是对唐宓的感激:他的猫儿,永远这么聪明、这么敏锐,哪怕自己什么都不说,她都能洞察得到他的心思。

“猫儿~~”李寿低低的唤了一声,“咱们若是不走,那么定会有更多的麻烦,甚至还会让你受委屈!”

唐宓笑得眉眼弯弯,故意摆出一副市侩的嘴脸,“受委屈怎么了?这可是世家李氏啊,想我一介寒门庶族女,却能成为千年门阀的当家主母,啧啧,想想就让人激动哩。”

扑哧——

阴郁了两天的李寿终于露出一个真心的笑容。

他走到唐宓近前,轻轻摸了摸她的小脸,道:“好,我定会让我家猫儿成为李家真正的主母,让那些暗地里瞧不起猫儿的人,转过来巴结、讨好猫儿!”

唐宓蹭了蹭他的掌心,爱娇的说道:“嗯,我信你!”

夫妻两个正甜蜜着,外面却响起了侍女的通传声:“郎君,娘子,阿郎(即李祐堂)命人来请郎君。”

李寿的表情僵了一下,得,他还忘了有这么一个麻烦。

唐宓握住他的手,“好生与阿翁说,阿翁是个听人劝的人。”

只是好听点的说法,难听点说,李祐堂根本就是没主见、耳根子软。

李寿却听明白了唐宓的言下之意,点点头,“我省的。猫儿你就放心吧。”

猫儿说的没错,李家是他李寿的,他绝不会放弃!

第424章 榜样的力量

李寿大步进了百忍堂。

半个时辰后,他轻松的走出正堂。

唐宓不知道他是怎么跟李祐堂说的,但李祐堂竟真的放弃了跟她“借”书的想法。

唐宓也不想知道,她只想好生管理她的东庐书院。

相较于李家的那些糟心事,柳佩玖的婚事更让她关心。

三月初九,李寿请钦天监帮忙选定的吉日。

柳佩玖和周浩的昏礼便在这一天举行。

不过在昏礼之前,唐宓还想帮柳佩玖争取些好处。

“郎君,晒盐的事,可还顺利?”

唐宓捉住忙得脚不沾地的李寿,小声的问了一句。

李寿一时没猜到她说这话的用意,下意识的回道:“顺利,晒盐之法果然极好,成本低,盐的成色还好。我已经跟阿舅回禀过了,这几日便增派人手,多多在海边开垦盐场。”

提起正事,李寿说得那叫一个眉飞色舞,“相信用不了多久,户部便会推出惠民的‘低价盐’。”

呵呵,到那时,那些世家弄出来的私盐,定会被官盐挤兑得没有立足之地!

“那就好,如此阿玖也就安心了。”唐宓见李寿没弄懂自己的意思,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然后刻意点出了阿玖的名字。

“阿玖?”李寿再迟钝,这会儿也反应过来了,笑着摇了摇头,“她有你这个全心为她的好姐姐,真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啊。”

柳佩玖若是听了李寿的话,定会辩驳道:错,那是我上辈子拯救了银河系,所以这辈子才能死后穿越,然后遇到猫儿姐姐这个大梁好阿姊!

“放心吧,我已经为阿玖请功了,相信用不了多久,圣人的赏赐便会下来。”

李寿笑着刮了下唐宓嫩呼呼的脸蛋儿,“娘子,还有什么吩咐吗?若是无事,我可就去衙门了。”

唐宓听他调侃自己,忍不住又翻了个白眼,“你可知道是什么赏赐?唔,阿娘和我都给阿玖准备了嫁妆,再加上两个铺子的分红,银钱什么的,阿玖是不缺的。”若是能有个诰封,那就最好了。

不过这话,唐宓并没有说出来。

大梁毕竟是君权社会,只有圣人赏赐臣民的,绝没有臣民主动要赏的。

唐宓虽然没说出来,可意思已经十分清楚,李寿如何听不出来。

他又笑了,道:“如无意外,应该不是银钱赏赐。”他也知道柳佩玖缺什么,给她请功的时候,就“暗示”了圣人。

李寿相信,阿舅不会吝啬一个诰命。

果然,就在唐宓和李寿讨论的当儿,已经有传旨的内侍抵达了柳家。

柳大郎和王怀媛闻讯赶忙大开中门、摆香案。

内侍捧着圣旨,却没有立刻宣读,眼睛转了一圈,问道:“柳佩玖柳小娘子可在?请她出来接旨吧!”

柳佩玖?

柳大郎两眼问号。

不过他不傻,单从名字中的排行便能猜到,唔,这应该是他的女儿。只是不知是哪个侍妾所出,如今又住在哪里!

王怀媛当然知道自家郎君的德行,她赶忙应了一声,“天使请稍后,我这就唤阿玖出来。”

一边说着,王怀媛还一边给侍女使眼色。

侍女会意,不着痕迹的塞给内侍一个沉甸甸的荷包。

王怀媛轻声问了句,“不知我家阿玖——”

柳佩玖不过是个低品京官的庶女,好端端的,怎么会有圣旨降下。

“王娘子请放心,是喜事!”

内侍并不敢对王怀媛太过轻慢。柳大郎的官职低微,可王怀媛的亲娘却是懿德夫人啊。

作为在宫里的老人儿,这内侍很清楚懿德夫人在圣人心目中的分量。

喜事?

王怀媛愈发疑惑了,不过思及家里这个小庶女跟唐宓的关系,她心中隐隐有了猜测。

不多时,柳佩玖换了一身簇新的衣裙,一路小跑着赶来。

“臣女柳佩玖,见过天使!”

柳佩玖屈膝行了个福礼。

内侍很满意,一举手上的圣旨,朗声道:“柳佩玖,接旨!”

柳大郎和王怀媛再次跪下来,柳佩玖则规矩的跪在他们身后。

圣旨行文仍旧是制式的骈四俪六,一堆华丽的辞藻只说了一件事:柳佩玖献策有功,圣人特封其为四品乡君,并赏赐缭綾十二匹、银二十斤。

柳佩玖一听“献策有功”,便知道是猫儿姐姐帮她要来的赏赐。

她再次充满对唐宓的感激:呜呜,粮食也好、晒盐也罢,都不过是她随口说说,没想到,猫儿姐姐却把功劳都算到了她头上。

还特意给她要了诰命,呜呜,她就知道,定是猫儿姐姐担心她婚后被婆家欺侮,这才——

猫儿姐姐对她这么好,她该如何报答啊!

柳佩玖心中的小人早已伏地痛哭。

王怀媛也吃了一惊,她猜到了这应该是唐宓帮柳佩玖抬高身份,毕竟柳佩玖大婚在即,出身不可更改,但身份却能抬一抬。

但她还是没想到,唐宓竟能给柳佩玖弄来四品的乡君。

四品啊,放眼整个大梁,绝大多数的女人终其一生都未必能得到这个品级的诰命!

而柳佩玖靠着唐宓,居然就成了四品外命妇!

有那么一刻,王怀媛心里有些吃味儿:她的阿玉还只是个平头娘子呢,柳佩玖这个庶女,却压到了阿玉的头上!

但很快,王怀媛又释然了。

柳佩玖是个懂得感恩的好孩子,她过得好了,也绝不会忘了对她有恩的柳佩玉。

日后,她定会帮衬嫡姐。

如此一想,王怀媛重新扯开笑容,带着柳佩玖一起送走内侍,然后拉着她回正房说话。

柳佩玖得封乡君是喜事,所以柳家并无隐瞒,消息很快传了开来。

连萧氏都听说了,酸溜溜的嘀咕了一句,“柳佩玖倒是好运气!”

就因为给唐宓做跟班就能混个诰命!

董宫女却低声道:“也不全是因为她会巴结十八娘。”

萧氏挑眉,“哦,莫非这里面还有什么内情?”

董宫女点点头,“奴婢听桂院的阿韩说,柳佩玖好像帮了十八郎的忙,一共两次呢。十八郎不是个喜欢欠人人情的,所以先是给柳佩玖说了门极好的亲事,又给她请封诰命。”

萧氏听了这话,眼中眸光闪烁……

第425章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没错,萧氏暗暗点头。

李寿这人,或许霸道,或许傲慢,但有一点,连她也必须要承认,那就是他恩怨分明。

只是,如何才能对他“有恩”?

萧氏手指在隐囊上轻轻画着,大脑已经开始飞快的运转。

李寿这对夫妻,要权有权、要钱有钱,怎么看都不像是需要人帮忙的啊。

董宫女却似想到了什么,手指悄悄指了指益康堂那边,压低声音道:“我听人说,有族人眼红东庐书院的种种优待,正挑唆着老祖宗针对十八郎夫妇呢。”

老祖宗?

对,就是这个老不死的。

他身上背负的那件大秘密,对李寿定有吸引力。

至于李立德算计唐氏藏书什么的,跟那件秘密比起来,不过是小巫见大巫!

萧氏不动声色,心中却已经有了盘算。

反正她和李立德没有什么交情,谁能让她的儿女过上好日子,她就帮谁!

……

有了唐宓的开解,李寿不再纠结于那桩丑闻,而是重新投入到户部繁忙的工作当中。

圣人已经选派了三千精兵,迅速赶往海边,如果没有意外,用不了几日,第一批海盐便会运抵京城。

至于怎么推出“平价盐”,李寿也有了大致的计划。

他决定向民间商贾出售“盐引”。

对此,刚刚尝到甜头的柳佩玖又给李寿出了个点子:举行公开的招标或是拍卖会。

柳佩玖仔细跟李寿讲解了何为招标、何为拍卖。

李寿多聪明的人哪,柳佩玖只是提出了一个点子,他便明白了,还根据具体情况选择了最佳方案。

这几日,李寿便开始着手准备。

在衙门里忙了一天,李寿略略有些疲惫。

随着天气的转暖,天黑的越来越晚。

李寿从衙门出来的时候,正是夕阳西下、霞光漫天的时候。

他看了看日头,唔,距离宵禁还有一段时间,不如去东市逛逛?

猫儿的生辰还有不到两个月的时间,这是他们成亲后猫儿的第一个生日,李寿想送给她一份特别的礼物。

至于送什么,李寿还没想好,他倒也光棍,自己想不出好点子,索性就多去东西二市逛逛。

多看看那些琳琅满目的商品,没准儿他就有了灵感呢。

虽然大梁明令禁止五品以上的官员进入东西二市,但也不是没有空子可钻。

只要是休沐时间,不穿着官服招摇过市,不仗势欺人强买强卖,就算是御史发现了,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李寿骑着马,溜溜达达的来到了东市,准备先从银楼、布铺等奢侈品商铺开始逛。

他刚走了半条街,便听到不远处有吵嚷的声音。

李寿不是个爱看热闹的人,平时遇到这种事,他都会避开。

但今天,他却主动凑了上去,原因无他,因为他似乎听到了熟人的声音。

“……这可是上好的羊脂白玉佩,你们居然只肯出二十贯钱?真是欺人太甚。”

略带娘气的声音里满是愤怒,其中还有丝丝的无奈。

“这位郎君好不讲理,买卖买卖,讲究的就是你卖我买,我出了价,你若是觉得不合理,大可不卖啊。”

说话的是当铺的管事,他表面恭敬,言语却甚是奚落。

“你——”他确实不想卖,可放眼整个东市,近十家当铺,只有这一家出的价格还算高。

娘子的病不能再拖了,他心里再不忿,也只能将玉佩卖掉。

“表哥!”

李寿看不下去了,赶忙出声唤道。

柳三楞了一下,扭过头,正好看到李寿。

他脸上闪过窘迫,但很快,又恢复了正常。

呵,他都已经这样了,还怕被人看到不成?

“表哥,我刚才不过是一句戏言,没成想你竟当了真。”

李寿故作不好意思的说道,“人家当铺是做生意的,讲究的是低进高出,你这玉佩是绝不可能在当铺卖出原价的。好了好了,这局对赌,算我输,咱们还是继续回去吃酒吧!”

因为柳三和当铺管事的吵嚷,周围已经聚拢了不少看热闹的吃瓜群众。

柳三长得不错,看气色、装扮也是个富贵人家的郎君。却跑来当东西,这些吃瓜群众早就脑补出了好几段“败家子败家”的桥段。

这会儿听了李寿的话,顿时恍然:哦,难怪这位郎君拿着极品羊脂白玉佩跑遍了东市的每一家当铺,原来人家是打赌呢。

在大梁,赌并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相反,很多名人雅士、乃至圣人权臣都喜欢有事没事的赌一把。

雅一点的,赌天气、赌路过行人的出身。

俗一点的,掷骰子、赌双陆。

而似李寿说的这般,赌能不能把身上穿戴的东西原价卖出去,也是有的。

如此一想,众人再看柳三的目光便不再是鄙视和嘲讽,而是带着善意的调笑。

柳三脸上的尴尬一扫而光,赶忙笑着接过李寿的话茬,“好,咱们这就回去吃酒。”

说罢,直接将手里的玉佩重新挂到腰间,然后快步走到李寿跟前,抓住他的胳膊,跟他相携离去。

“哎~~”当铺的管事有点傻眼,正想叫住柳三,却又不知说什么好。

倒是围观的人群中有人笑道,“得了,钱串子,你二十贯钱就想收下人家郎君价值几百贯的东西,但凡是个脑子清楚的,都不会当给你。啧啧,你当人家贵人郎君是走投无路啊,明明知道亏本,还要把东西当给你?”

“哈哈,就是啊。”

众人一阵哄笑声,只把管事气恼得脸色涨红,一甩袖子,赶忙跑回了铺子里。

“其实,那人说的没错,我确实是走投无路了。”

李寿和柳三并未走远,将身后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

柳三爱惜的摸了摸腰间的玉佩,苦笑的说道。

“表兄,你怎么会走投无路?”

李寿很是疑惑。

柳三一家虽然跟柳家主家不亲近,但到底同出一脉,他有了困难,主家应该不会坐视不管啊。

如果不能守望相助,那么要宗族又有何用。

听出李寿话里的未尽之意,柳三阴柔的面庞上满是气愤,“还不是主家那些人逼得……”

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李家多龌龊,柳家也不是什么清静之地!

第426章 知己啊

随便找了家酒楼,点了几个菜,要了一壶酒,李寿和柳三这对表兄弟便开始聊了起来。

李寿提着酒壶给柳三倒了一杯酒。

柳三赶忙欠身,用手虚扶了一下酒杯,他虽是李寿的表兄,可也不能太过托大。人家李寿可是三品侯爵、户部侍郎哩。

李寿却被柳三无意间翘起的兰花指辣了一下眼睛。

呃,他这个表兄,真是什么都好,就是娘里娘气的。

“表兄,到底是怎么回事?”堂堂柳家子,竟沦落到典当东西的地步?

柳三捉起酒杯,一仰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咚的一声将酒杯放到桌上,柳三叹道:“唉,这事……十八郎不是外人,我也就不怕丢脸了。”

家丑啊,真心不想外扬。

无奈那些人欺人太甚,如果可以,柳三真想跟主家分宗!

“十八郎也知道,为兄我没有什么大本事,就是喜欢摆弄各种饰物。”

李寿点点头,柳三在将作颇有名声,他设计的首饰样式新颖、美观大方,很受皇家和权贵们喜欢。

“可巧主家少郎君的新妇有个陪嫁铺子,专门做金银首饰。”

柳三提起这件事,脸上便一片愤然,“少郎君便找到了我,‘命’我给那首饰铺子设计些好看的样子——”

李寿抬起手,“等等,表兄,你、你说他柳五‘命令’你?”

哪怕柳三是旁支,要依附嫡支过日子,可身为嫡支的柳五郎也不能太过分啊。

柳三再怎么样,也是朝廷命官,更是柳五郎的堂兄,柳五郎居然把他当奴仆?!

“没错,就是‘命令’。”柳三勾起唇,冷笑连连,“十八郎也觉得匪夷所思吧。但在我们柳家,却是再正常不过。”

在主家眼中,他们这些旁支就是可以任意差遣的奴隶!

“柳五郎太放肆了!”李寿的表情也冷了下来。

柳五郎是柳氏嫡亲的侄孙,是李寿的正牌表弟,平日里看他还算不错,没想到在柳家竟是这般颐指气使。

“呵呵,我那日也是这么说他的。”

柳三笑了,那笑容很是阴柔,看得李寿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但很快,柳三的笑容就变成了苦笑,“结果,柳五郎泼了我一身的茶汤,还让我等着瞧。”

李寿皱眉,柳家虽不比李家,却也是世家,怎么柳五郎这个堂堂家族继承人竟是如此不堪?

李立德行事也不怎么宽厚、仁义,但至少懂得做门面功夫,哪怕是在族人面前,也不会轻易露出真面目。

“很快,我名下的产业便纷纷出了问题,”

柳三越说越气,也不用李寿给他斟酒,他自己抱着酒壶,一杯又一杯的喝着,“我娘子的陪嫁铺子也受到了牵连。前后不过三四个月的时间,我、我就山穷水尽了。”

京城贵人太多,一个人若是没有家族的庇护,很难在京城立足。

柳三的家族非但没有保护他,反而直接动手整治。别人见了,也纷纷跟着瓜分利益。

几个回合过后,柳三原就不怎么丰厚的产业全都被人强取豪夺了。

柳三的生活也瞬间陷入了困难之中。

柳三是柳家庶出,他娶的娘子与他十分相配,亦是世家旁支。

他娘子的娘家甚至还不如柳家,只是个末等的小世家。

如今柳家亲自动手惩处柳三,柳三娘子的娘家非但不敢帮忙,还急急的跟柳三一家划清界限。

正月初二那日,李寿在路上偶遇柳三,提及“回娘家”时,柳三脸上有一瞬的不自在。

也正是因为他们刚刚吃了闭门羹。

连大年初二都不许他们夫妇上门,足见柳三娘子的娘家是何等的冷漠、决然!

“我娘子当天就被气病了,”

柳三抱着酒壶,不知道是喝多了,还是提及了伤心事,竟嘤嘤的哭了起来,“她这一病就是两个多月,花光了所有积蓄,却始终没有好转。”

家里也就他的这块玉佩和娘子的嫁妆首饰值钱了。

柳三虽娘里娘气,但骨子里却是个有骨气的纯爷们。

他惹了祸,不能让娘子、儿女过好日子,已经够让他无颜面对妻儿了,如何愿意再去典当娘子的陪嫁?

但娘子的病拖不起了,柳三一咬牙,还是决定将这块曾祖父赏给他的玉佩卖了。

“表兄,你手中有不少首饰的新样子?”

李寿见柳三这般痛苦,不禁心生同情。

或许,也有些同病相怜:唉,他们都是被家族坑害的可怜孩纸啊。

柳三吃了不少酒,白皙的脸上带了醉意,他点点头,“嗯,我每隔几日都会设计新样子。”

他不知道还能撑多久,没准儿,他很快就会向主家投降。

嘤嘤嘤,那些首饰样子也将不属于他。

更有甚者,以后他将沦为主家的挣钱工具,没有尊严,更没有自由!

“我,哦不是,是我娘子名下也有几处首饰铺子,”

李寿看着柳三的醉眼,缓缓说道。

柳三猛地瞪大了眼睛,旋即又暗淡下来,有气无力的说道:“十八郎,你也想要我设计的新样子?”

还以为李寿是个好的,没想到跟柳五郎一样,喜欢仗势欺人。

“我家娘子曾经跟人合伙做生意,那个合伙人一文钱都没有,却占了三四成的股份,表兄,你可知为什么?”

柳三晃了晃脑袋。

李寿笑道:“因为那人会做玩偶,我娘子许她用技术入股。”

技术入股?

柳三眼中迸射出亮光,丢下酒壶,一把抓住李寿的手,“十八郎,你、你的意思是、是说——”

激动地他连话都说不全乎了。

李寿迎着他期待的双眸,用力点了下头,“没错,表兄,你可以用你的设计入股,具体分成,还需要你跟我娘子商议。不过参照唐氏布艺的旧例,你应该能占到三到四成的股份。如何,表兄,愿意跟我家娘子合作吗?”

“愿意,我是一百个愿意啊。”

柳三点头如捣蒜。

别说是分给他三四成股份了,就算只有一成,他也乐意。

其实,他并不在意有多少分成,他在意的,是对方肯平等的跟他相处。

而不是像柳五郎或是其他豪门那般,把他当成卑贱的匠人。

他柳三虽然喜欢设计首饰,也喜欢跟匠人们打在一处,可他是柳家人啊,是高贵的世家子,而绝非任人驱使的下等人!

李寿在帮他,是出于怜悯,柳三很清楚。

但他没有一丝被羞辱的感觉,反倒生出了“士为知己者死”的豪情……

第427章 种善因

“娘子,我们有救了,我、我遇到贵人了!”

柳三坐在榻前,双手握着娘子云氏的手,激动的说道。

云氏卧床两个多月,人已经瘦得不成样子。

“贵人?什么贵人?”

云氏觉得是自己的病拖累了家里,情绪十分低落,她又不想让柳三担心,故意露出兴奋的表情。

“李家表弟,十八郎!”

柳三轻轻揉捏着妻子的手,入手皆是硌人的骨头。他微微扬起头,用力眨着眼睫毛,试图将夺眶而出的泪水逼回去。

“李家那个封了侯爵的李寿?”

云氏愣了下,旋即露出惊喜的表情。

这次不是故意装出来的,而是从心底迸发出来的喜悦。

“没错,就是他。”

柳三小心的将云氏皮包骨的手贴在自己脸上,轻声道:“我与十八郎在东市偶遇,他邀我去吃酒,谈话间提到了咱们家的困境,十八郎表示,他娘子唐氏名下有首饰铺子……”

柳三隐去了自己去东市典当东西这一节,将他与十八郎谈话的内容都告诉了云氏。

“真的?他、他们愿意同郎君您合作?而、而不是拉您去做苦力?”

云氏激动得想要坐起来,可惜身体太过虚弱,又软软的倒回榻上。

柳三赶忙扶住她,在她身后塞了个隐囊,让她可以躺坐着。

“没错,是合作,我不必拿一文钱,却可以在首饰铺子占分子。”

柳三阴柔的脸上一扫前些日子的阴郁,笑着说道:“最最要紧的是,只要咱们跟十八郎合作的消息传出去,外人再也不敢欺负咱们!”

对柳三而言,能在首饰铺子里占股、分成还不是最重要的,最让他欣喜若狂的是,经此一事,他成功抱上了李寿的大腿。

柳家以及那些趁机落井下石的人家,之所以敢如此肆无忌惮的欺侮他,还不是因为他没有靠山?

嘿嘿,现在好了,他和李十八成了合作伙伴,哪怕李寿什么都不做,单是这个名号,就足以震慑那群欺软怕硬的怂货!

云氏高兴的只流眼泪,连连点头:“嗯嗯,有了十八郎,看谁敢再欺负咱们。”

就是她的娘家,应该也不会为了柳家而将她拒之门外了吧?

次日,李寿果然命人来寻柳三,商谈“入股”事宜。

其实也简单,就是由唐宓亲手写了一份契纸,契纸上言明:柳三以设计图纸入股,占唐氏银楼的三成分子。

柳三仔细看了契纸,确定没有问题后,签了名、按了手印。

他举止娘气了些,行事却十分干脆利索。签好契约,直接拿出一大摞的图纸,交给了银楼的管事。

那管事应该是提前得到了李寿的吩咐,收了图纸,然后交给柳三一个扁方匣子。

柳三有些疑惑,但还是当着管事的面儿打开了匣子。

匣子里整整齐齐放了三个银饼子,每个足有十两。

“这——”柳三的脸色略略有些不好看。

管事忙笑着说,“柳三郎君千万别误会,我们唐氏有惯例,即便是技术入股,也会根据职位发放月银。您是唐氏银楼的首席设计师,除了分红,每个月还有十贯钱的月钱。这是补发的头三个月的月钱,一共三十两,还请您验收。”

“还、还有月银?”不是十八郎可怜他,故意找借口给他钱?

管事点头,“没错,当然有月例。唐氏布艺的王娘子亦是遵照此例。”

“那,需不需要我再做些什么?”已经用设计图入了股,唐氏却还要给他月例,应该不是白给吧。

管事竖起大拇指,赞了一句:“柳三郎君果然是明白人,请放心,我们娘子也不会为难您,而是希望您定期去银楼,检验那些新制出来的首饰是否符合您的设计。”

他家娘子做事,向来都是滴水不漏,既然答应郎君“帮助”柳三,那么就会找个稳妥的理由,绝不会让人得了钱却又觉得被羞辱了。

“应该的,这事是我应该做的。”柳三松了口气,这次毫无心理负担的将银子收下。

送走了管事,柳三喜滋滋的将匣子捧到妻子面前。

嘿嘿,有钱啦,他可以给娘子买人参补身体咯。

云氏正为家里的生计而忧愁,偏巧柳三就拿了银钱回来。

再一问,确定这些钱是柳三凭自己能力赚来的,可以直接用,云氏顿时高兴起来。

人逢喜事精神爽,云氏这么一高兴,头也不疼了,气也不喘了,喝了一碗参汤后,竟能扶着人下榻了。

柳三见状,愈发感激李寿,他很清楚,自家娘子的病根本就是心病。

如今心事一去,娘子的病自然也就好了。

这一切,都是托了李寿的福啊。

云氏也想到了这些,反复跟柳三说:“不管十八郎是为了亲戚情分、还是为了怜悯而帮咱们,但咱们受人恩惠是事实,日后咱们定要好生回报啊。”

“嗯,娘子放心,这些我都明白。”柳三暗暗下定决心,以后将会唯李寿马首是瞻!

至于家族什么的,柳三只有两个字回敬:呵呵!

事情果然如柳三预料的那般,他入股唐氏银楼的消息一传开,那些针对他的人纷纷被吓到了。

尤其是柳五郎,乍闻消息,险些摔碎了手里把玩的一个汉朝古玉。

“怎么回事?十八郎怎么会跟柳三搅合到一起?”

柳五郎慌忙将古玉收好,没好气的问着前来回禀的小厮。

小厮跑得满头大汗,他只是将外头听闻的消息报上来,想讨个赏,一时情急,根本来不及打探内情。

“没用的废物!”

柳五郎斥骂了一句,厉声道:“还不赶紧去打听?”

小厮被吓得一个哆嗦,暗道一声晦气,却不敢表露出来,答应一声,急急的退了出去。

“走,走走,都给我滚出去!”

柳五郎将屋内服侍的丫鬟全都撵了出去,一个人像困兽般在屋子里转来转去。

李寿这是什么意思!

他只是单纯的看中了柳三的能力?

还是有意针对柳家,这才帮柳三出头?

若是前者还好些,可如果是后者——

柳五郎可是听说了,自家姑祖母跟李寿的娘子关系不好,而李寿又是个将妻子宠上天的情种。

李寿作为孙子不敢跟亲祖母置气,就故意拿柳家开刀?

柳五郎脑补太多,把自己吓得够呛,“不行,我要去李家……”

第428章 交锋

李家,李家有点儿乱!

对老祖宗言听计从的李祐堂,生平第一次的忤逆了老父。

“你说什么?”

老祖宗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直勾勾的盯着李祐堂,声音很冷。

李祐堂已经六十多岁的人了,但在老祖宗面前,却一直像个孩子般规矩、听话。

面对老父含怒的表情,他下意识的想退缩。

恰在这时,脑海里闪现出李寿的话:“阿翁,老祖宗最大的心愿是让李氏再现往昔的荣光,您只要是为了家族,即便做得偶有瑕疵,老祖宗也不会真的跟您计较。”

而李家能够担负起复兴重任的人是谁?

非李寿莫属啊。

李寿又是谁?

他李祐堂的嫡亲孙子!

只要有李寿在,就算老祖宗对他失望,也不敢真的更换继承人。

除非他不在乎李氏的兴衰。

可问题是,老祖宗真的不在乎吗?

李祐堂想到李寿的种种分析,他忐忑的心渐渐安定下来。

没错,他没有做错,他是为了李家的名声,父亲这会儿或许生气,但事后定会理解。

李祐堂不住的给自己鼓劲儿,他感觉自己充满了勇气,殊不知他的声音依然带着颤音:“父亲,咱们李家是千年大族,寻常百姓不到万不得已都不会跟新妇‘借’嫁妆,就更不用说咱们李氏了。”

老祖宗的表情愈发阴沉。

他真是没想到,在他面前大气都不敢喘的李祐堂,居然有拒绝的这一天。

好啊,李祐堂这是翅膀硬了啊,觉得自己一定会把李家交给他?!

李祐堂见老祖宗不说话,咽了口唾沫,继续干巴巴的说:“父亲,十八娘说了,族人若是想送家中子弟去东庐书院,可等半年,待秋假结束,他们便可重新入学!”

而东庐书院的所有福利,族人们便都可以享受了。

完全没有必要去算计人家唐氏啊。

“我是怎么吩咐你的?”

老祖宗根本不在意族人能不能去东庐书院,更不在乎族人可不可以享受什么狗屁福利,他唯一看重的就是自己在李家的权威。

哪怕是无理的要求,只要他开了口,李祐堂等人以及所有族人,都必须完成。

而不是似李祐堂这样弄个“折中”的办法。

李祐堂窒了一下,旋即道:“父亲,可是这样的话,咱们李家的名声怎么办?十八郎好不容易入了户部,差事办得也好,他又有圣人和长公主做靠山,用不了多久就能成为一部尚书——”

嘭~

老祖宗根本不听李祐堂把话说完,抓起手边的茶盏便朝李祐堂砸去。

别看老祖宗快九十岁了,眼睛却不花,手上的力道也不小,一下子就狠狠的砸中了李祐堂的额头。

额头被擦破了皮,血、与茶汤混做一起,顺着李祐堂的脸颊流了下来。

李祐堂疼得直咧嘴,他顾不得其它,赶忙跪下谢罪。

“一句话,你到底听不听我的话?”老祖宗阴测测的瞪着李祐堂。

在父亲的强势下活了六十多年,李祐堂对老祖宗的敬畏已经到达了一个常人难以想象的地步。

他本能的就想答应。

可脑海中里又浮现出李寿的话:“阿翁,您也是做祖父的人了,就算是孝敬老祖宗,可也不能这般、这般卑躬屈膝啊,孙儿我看了实在心疼。”

“再者,就算是孝敬,也不能无理由的纵容啊。有些时候,明知道老祖宗错了,却还要顺着他,那不是真的孝,反倒是不孝。”

“谋夺新妇嫁妆,这事若是传出去,定会被世人耻笑。”

“老祖宗一辈子的好名声,将尽毁于此。您最孝敬老祖宗,定然不想看到这样的情况发生!”

其实李寿在混淆概念,因为按照老祖宗的吩咐,负责“借”唐氏藏书的是李祐堂,一旦消息外泄,被人非议的也将是他。

而老祖宗呢,既得了利,还依然能够保有他的好名声。

李祐堂没觉得李寿说得哪里不对,在他看来,事实就是父亲命令他做的,而被人耻笑的也将是老父!

十八郎说得有理,父亲确实有些老糊涂了,谋夺新妇嫁妆,居然还这般理直气壮。

不行,作为最孝敬父亲的人,我决不能眼睁睁看着父亲犯错。

思及此,李祐堂近乎哀求的说道:“父亲,这事确实做不得啊。”

“好,很好!”

老祖宗的权威第一次遭到挑战,怒意在胸中沸腾,气得他不知该如何发作。

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好半晌,老祖宗才控制住了情绪,他一指门外廊下,“去,给我跪着去!”

“父亲,我——”李祐堂脸上露出难堪之色。

正如李寿所言,他也是六十好几的人了,父亲竟是半点面子都不给他。

让他在人来人往的廊下跪着,他以后还怎么当李家的家主?

“怎么?我这个做父亲的,连让你跪的资格都没有了?”

老祖宗看向李祐堂的目光里没有丝毫温度,声音更是冷得骇人。

李祐堂听着老祖宗语气不对,不敢再辩,忍着羞愤顶着一头的血水和茶水跪到了门外廊下。

益康堂里仆役很多,来来往往、进进出出,这些仆役训练有素,自是不会过多的关注跪着的李祐堂。

可李祐堂却总觉得每个人看他的眼神都不对,仿佛大家都在嘲笑他。

一刻钟后,李祐堂的膝盖就有些疼了。

他到底上了岁数,平日里跪坐没觉得什么,可这么直挺挺的跪着,却分外难受。

心情上的压抑、身体上的疼痛,让李祐堂的精神很不好。

就在他几乎快要忍不住,想跟老祖宗认错的时候,李寿大步赶了进来。

“阿翁,您怎么昏倒了?”

说着,李寿一把拉住李祐堂的胳膊,轻轻捏了他一下。

李祐堂会意,一闭眼,便倒在了李寿怀里。

“阿翁,阿翁~~”

李寿迭声叫着,然后大喊一声,“来人,赶紧把阿翁抬回去!”

益康堂的仆役都是老祖宗的心腹,他不发话,谁也差遣不动。

但李寿却能使唤自己的常随,他的话音刚落,便有两个壮硕的男仆上来,一左一右搀扶着李祐堂。

李寿走进正堂,仿佛没有看到老祖宗阴沉得可以滴水的脸,满脸关切的说道:“老祖宗,我阿翁年老体弱,竟昏了过去,我这就带他回去,好生请太医诊治一番。”

老祖宗直直的看着李寿,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我若是不许呢?!”

“怎么可能?老祖宗最是慈爱,又怎么会为了些许小事就重罚嫡亲长子?”虎毒还不食子呢,除非您承认我家阿翁不是您的亲生儿子!

不知老祖宗有没有听出李寿话里的含义,他迎着李寿故作惊讶的双眸,点了一下头,“好,你很好!”

不愧是那人的子孙,果然有胆!

第429章 重拾信心

“我们就这样出来了?”

李祐堂“虚弱”的躺在肩舆上,一行人踏出益康堂的大门后,他抬起头,眼中满是不可置信的梦幻神色。

“是啊,阿翁。”李寿浅笑回了一句。他知道,阿翁被李立德压制得太久了,根本不知道反抗。

这就好像李祐堂自一落地,便被李立德在脖子上系了个绳索。

那时的李祐堂估计挣扎过,奈何人小力微,根本就挣不脱。

但那种被紧紧束缚、却无力反抗的感觉深深的印刻到了骨髓里,哪怕李祐堂如今已经年过半百,脖颈上的绳索根本就困不住他,他也不敢轻易挣扎。

李寿现在要做的,就是用实际行动告诉李祐堂:阿翁,你脖子上的绳索远没有你想象中的厉害,只需要轻轻一拉便能拉断!

“这、这件事就算过去了?”

李祐堂仍是有些不确定,恍惚中还带着些许窃喜。

他心里的小人已经开始欢呼,在他印象中威严不可反抗的父亲,似乎也没那么可怕啊。

如果老祖宗给李祐堂的感觉是不可攀越的高峰,那么经此一事,李祐堂猛然发觉,老父这座高山,其实也没那么遥不可及、无法逾越!

这不,他生平第一次“忤逆”了老父,除了一些训斥和落面子的罚跪,并没有其它的自己无法承受的惩罚!

事情也远没有到了无法善了的地步!

额,当然啦,他头上还被老父砸破了。

但这并不重要,跟豁然开朗的心境相比,头上的些许小伤,根本不值什么。

“暂时过去了。”

李寿虽然有意让祖父生出反抗的心思,却不会一味乐观。

他十分客观的告诉李祐堂,“老祖宗约莫会故意冷一冷您,而转去抬举二叔祖。”

李祐堂不听话,且子孙出息,老祖宗感觉把控不住,自然要出招“提醒”一下李祐堂。

而他最常用的手段,就是推出李祐明跟李祐堂打擂台。

制衡什么的,可是老祖宗治家的不二法门。

许是刚才的经历给李祐堂打开了一个新世界的大门,忽然之间,李祐堂发现老父并不似想象中的无法反抗,他的勇气也渐渐增加。

甚至于,提及老对头李祐明,他没有像过去那样生气。

他撇了撇嘴,略带嘲讽的说道:“又是这一套,呵呵,从我记事起到现在,只要我做得不好、不能让他满意,他就格外‘看重’二弟。”

能有李寿这样出色的孙子,代表李祐堂的基因并不差。

至少他不愚笨。

老祖宗的种种举动背后的深意,李祐堂心知肚明。过去他看不破、丢不下,更多的是因为他“身在此山中”。

“老祖宗‘看重’二叔祖也不是坏事,至少阿翁可以有时间去做些其它的事。”而不是整天盯着李家这一亩三分地,为了老祖宗手里的胡萝卜,像头傻驴子一般死命的被老祖宗驱使。

“其它的事?”

李祐堂有些迷茫,大半辈子的时间都过去了,除了挂一些虚职,他从未有过手握实权的机会。

纵观他这六十多年,最大的成就居然就是参与编订氏族志。

忽听孙子这么说,他刚刚因为成功反抗父亲而高昂的情绪,瞬间低落下来,喃喃道:“我、我还能做什么?”

李寿不答反问,“阿翁,您平日里最喜欢研究谱系?”

李寿这话说得太过含蓄,李祐堂哪里是“喜欢研究”怎么简单,他根本就是到了痴迷的境地。

从小背谱牒,长到后研究谱系,到如今,他看得最多的还是各家谱牒。

李祐堂可以毫不夸张的说,放眼整个京城,没人比他更精通谱系!

果然,一提到“谱系”二字,李祐堂的眼睛都放着光,“没错,这些年我专注谱系,还写了一些关于谱系的书稿。”

李寿早就命人探听到了这些,但他还是故作惊讶的说道:“阿翁您还写了书稿?”

那语气,仿佛李祐堂做了什么了不起的大事情一般!

李祐堂老脸微红,居然还有一丝羞赧,“也、也不是什么书稿,就是我对谱系的一些看法。”

李寿一脸钦佩,“阿翁,我、我能看看您的书稿吗?您放心,我定会好好爱惜的。”

“哎呀,什么爱惜不爱惜,不过是我胡乱写的东西,十八郎若是愿意看,只管拿去。”

李祐堂一直被老父否定,几十年下来,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是个没用的人。

李寿呢?

却是老祖宗器重、族人公认的有出息的人,如今李寿却像个热切的小粉丝一般,追着跟他讨要书稿,那如饥似渴的模样,让李祐堂的虚荣心得到了彻底满足。

以至于,从益康堂出来后,他便捉着李寿絮絮叨叨的说着谱系的种种,“十八郎,我给你说啊,谱系看着枯燥,实则妙趣无穷。每个家族都有自己的特色,就拿咱们李家来说……”

一直进了百忍堂,李祐堂还有些意犹未尽。

李寿丝毫没有厌烦的表情,反倒一脸的享受,时不时的还插上一句:“竟是这般?哎呀,我还是第一次听说哩。”

李祐堂被李寿这么一捧,兴致更高了。

也不进正房,直接让人把他抬去书房。

刚进书房,李祐堂就迭声让人关门。

关上门,李祐堂也不装病了,一下子从肩舆上翻身下来,快步走到书案前,拿起一摞的书稿递给李寿。

“十八郎,你来看看。”

李寿接过书稿,噫,还真不少哩。

他有些惊诧的说:“阿翁,您写了这么多?”

李祐堂挺起胸脯,骄傲的说道:“这还算多?这只是今年我写的一部分,还有许多往年写的呢,足足有两大箱子!”

李寿低头翻看了几页,发现他家祖父还真不是随便写写,而是把枯燥的谱系写得深入浅出,就是刚刚启蒙的稚童也能学习、背诵。

李祐堂故作淡然的盘膝坐在榻上,眼睛却一直盯着李寿。仿佛等待成绩的学生,那表情紧张中带着些许期待。

良久,李寿终于抬起头,十分诚挚的说道:“阿翁,您写得真好,这书稿,完全可以雕版印刷。”

李祐堂瞪大眼睛,强忍着惊喜,“果能出书?”

李寿坚定的点头,他早就打定主意给自家祖父找点儿事干,慢说这书稿写得真心好,就算是写得一塌糊涂,他也会想办法给祖父出书。

祖父被压制得太久,根本不知道,其实他也可以很出色!

第430章 出招

“不但能出书,凭您对谱系的研究,您还可以去东庐书院授课哩。”

李寿这话,没有丝毫吹捧,而是真心实意的称赞。

李祐堂定定的看着李寿,确定他不是哄自己,这才裂开嘴笑了。

那满足的模样,就像个天真的孩童。

李寿见状,竟有种莫名的酸楚。

如果当年的事是真的,那自家阿翁何其无辜,明明是最该继承这家业的人,却被李立德生生养废了!

老而不死是为贼,李立德,祸害了整个李家,耽误了两三代人,可不就是最可恨的老贼。

“我能出书,还能去做先生?”

李祐堂仍有些不敢相信,喃喃的说着。

自古以来,对于文人而言,能够著书立说,让自己的学说传播天下,是一生中最大的追求!

李祐堂年幼时,也曾有过“名扬天下”的梦想,却被父亲左一句“废物”、右一句“没用”,彻底被湮灭了自信。

时间久了,李祐堂也不再努力奋发,而是如老祖宗所愿,成为一个只知道躺在李家先祖功劳簿上混吃等死的老纨绔!

李寿认真的回视祖父,“没错,祖父,您可以!”

我可以!

我能!

李祐堂觉得全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心中渐渐树立起从未有过的信心。

“阿翁,您将书稿整理一下,我下午就让书坊的管事来跟您商谈印书的事。”

李寿豪富,娶的娘子也富可敌国,这对夫妻最不缺的就是钱。

说句不怕遭雷劈的话,对他们而言,能用钱解决的事真心不是什么大事。

印书什么的,不过是花点儿钱,却能给自家祖父刷名望值,让他树立信心,继而让他渐渐摆脱李立德的桎梏。

李寿觉得,很值!

前些日子为了给东庐书院印制教材,李寿直接买了一个书坊送给唐宓。

正巧可以拿来给祖父出书。

出了书,李寿再砸下大把的银钱将这套书推行出去,想必用不了多久,李祐堂的大名便能传遍整个大梁。

别看现在世家没落了,可这个“没落”也只是世家自己觉得:跟几百年前,世家最鼎盛的时候相比,现在的世家确实衰败。

而在寻常百姓乃至寒门、皇族眼中,世家仍是高高在上、遥不可及的存在。

否则,皇家和那些勋贵们也不会想方设法的把自家抬入《氏族志》。

世家依然贵不可言,谱系便继续被世人所追捧。

当下,大梁有不少研究谱系的书籍。

就李寿来看,那些书远不如自家阿翁写得透彻、写得详实。

再加上李祐堂这个千年李家未来家主的身份,更会给这套书增添卖点。

若是操作好了,兴许不用他花费太多的钱,就能将这套书炒热呢。

“好、好,我这就整理。”

李祐堂兴奋的直搓手,差点儿忘了他还要装病。

他忘了,李寿却还记得,“那什么,阿翁,待会儿我命人去请太医,您多少配合一下。”

李寿虽然不怕李立德,可在真相没有揭开之前,李立德仍是他的曾祖父,他必须要孝顺。

面子上的事,好歹也要顾及一下。

李祐堂让李寿这么一提醒,这才想起自己刚刚在益康堂“晕倒”了,老脸不禁有些讪讪,恼羞成怒的说了句:“知道了,我还不知道这些?就你小子话多!”

……

益康堂。

老祖宗表情阴郁的坐在榻上,手里拨弄着一串念珠。

堂前地板上跪着一个人,正低声回禀着:“李贵被人救走了,奴等一路追查,发现那些人进了骊山。”

可惜骊山是平阳练兵的地方,戒备森严,寻常人根本无法靠近。

就是他们这些训练有素的死士,也不敢轻易涉足。

“骊山?”老祖宗嗤笑一声。

虽然方老汉他们不确定是谁救了李贵,但老祖宗却有种预感,这人定然跟李寿脱不开关系。

这会儿一听那些人入了骊山,老祖宗愈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难怪这几日李祐堂他们祖孙都有些反常呢,原来是查到了‘真相’!”

老祖宗脑海里不禁浮现出刚才李祐堂的忤逆和李寿的放肆,顿时怒火中烧,眼中更是闪烁着阴鸷的寒光。

“哼,当年‘你’都斗不过我,如今‘你’的子孙还想跟我过招?”

老祖宗想起那个被他控制了一辈子的男人,嘴角浮现出一抹冷笑。

手里一用力,竟将念珠扯断,十八颗金丝楠雕琢的佛珠滚了一地。

“嗯,知道了,你下去吧。”

老祖宗也不看那些佛珠,淡淡的说了一句。

“是。”

那人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来人!”

老祖宗扬声喊了一句。

几乎是瞬间,便有一个人从暗处闪了出来。

只见那人恭敬的跪地行礼,“老祖宗!”

老祖宗淡淡的说:“老大病了,我却不能没人照顾。柳氏又摔断了腿,家中中馈无人照看,这样吧,你去把老二一家接回主宅。”

“是。老祖宗。”

那人应了一声,旋即又问道:“二郎君回来后住在哪里?”

李家象征权利的院落是百忍堂,如今已经被李祐堂夫妇占据。

而东西两路也都重新做了安排,房舍、院落什么的,也都修整完毕。

几乎没有比较大的院落空置。

李祐明一家人口不少,想要妥善安置,院子小了可不成。

再者,他是老祖宗的心腹,自然知道老祖宗把李祐明一家叫回来是为了跟李祐堂打擂台。

既是这样,那就必须把李祐明捧得高高的,否则,很难起到震慑、威吓李祐堂的目的。

而这种“捧高”,首先就是房舍问题。

老祖宗想了想,一指自己的益康堂,“就让老二住在这里。”

益康堂是老祖宗养老的地方,他享受了一辈子,自是不会委屈了自己。

所以,益康堂位置不如百忍堂居中,面积却不小,比百忍堂还大了一些。

且益康堂是他的居所,让李祐明住在这里,很容易让人多想:被分家出去的次子,却又被叫了回来,还被放在身边,老祖宗这是不满意李祐堂,想亲手再调教一个继承人出来吗?!

老祖宗为了给李祐明加大砝码,还提出一点:“待老二回来后,让柳氏把中馈交给老二娘子……”

第431章 回来了

时隔半年,李祐明一家再次搬回李家主宅。

站在大门前高高的台阶上,李祐明真是感慨莫名:谁能想到,我这个分家出去的次子还能再回来?

呵呵,李祐堂那个傻子,以为搬到百忍堂就算是得到李家了?

不到老祖宗咽气的那一刻,没有拿到族谱和李氏传承,那就什么都不算。

李祐堂倒好,刚刚在百忍堂住了几天,就不知自己姓甚名谁了。

居然敢忤逆老祖宗?

哈,活该被冷落,被老祖宗厌弃。

现在,他李祐明又回来了,李家下一任家主到底花落谁家,还真心不好说哩。

“四郎,这李家大宅倒也宽敞。”

平宜县君将手搭在李其珏的手臂上,缓步下了马车,走进垂花门,左右看了看,满意的点点头。

到底是千年世家李氏啊,虽然这祖宅并不是李家真正的祖宅,但也已经住了一百多年。

多年历史沉淀,让这栋宅子透着一股古朴与雅致。

或许没有多么奢华,却让人一看便知是个豪门大族!

平宜县君表示很满意,不管怎么说,这个地方都比李其珏一家之前住的宅子要好太多。

最最要紧的是,李祐明又回到主宅,再次成为李家家主的有力竞争者。

李家,这个千年世家,便有可能落到李祐明手中。

而李其珏是李祐明的嫡长子,是他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只要李祐明继承了李家,那么李其珏顺理成章的成为下一任家主!

李其珏的妻子,也将成为这栋大宅的女主人!

平宜县君眼中闪过一抹精光,唇边的笑意愈发明艳。

“县君,咱们先去拜见老祖宗,然后再去我们的院子里看一看!”

李其珏真真是春风得意,扶着新婚妻子的手,柔声说着。

若是王怀淑地下有灵,亲眼瞧见这一幕,定会发现十分眼熟。

想当初,李其珏刚刚勾搭上她的时候,也曾经这般柔情似水啊。

“好!自我过门后,还没有拜见老祖宗呢。”平宜县君笑盈盈的说道。

是的,李其珏和平宜县君几乎是以闪瞎人眼的光速成了亲。

他们都是再婚,哦不,确切来说,他们都是死过两任配偶,第三次成亲了。

饶是平宜县君是平康郡王最宠爱的女儿,她这次出嫁,也没有大办。

其实,别说是别人了,就是平宜县君本人对成亲也没了期待。

她与李其珏看对了眼,相处了几天后,便定下了亲事。

紧接着就是合八字、换庚帖,然后就是举行昏礼。

整个过程不超过半个月。

昏礼也是简简单单,两家人凑在一起吃了顿饭,并没有大摆宴席。

甚至于,连主宅这边也只是听闻了消息,萧氏和顾氏为代表过去坐了坐。

而李寿和唐宓正忙碌着书院的事,且唐宓作为李其珏第二任妻子的娘家人,关系略尴尬,也不好去参加昏礼。

今日是平宜县君成亲后,第一次来主宅。

第一次来,就是赶上搬回来住,平宜心中是愉悦的。

这表明,她这一步棋走得再正确不过!

李祐堂带着众家眷,浩浩荡荡的来到益康堂。

不过是几日不见,老祖宗却硬是做出无比怀念的表情,拉着李祐明的手,絮絮叨叨的说着。

那模样,仿佛世间所有翘首盼儿归的慈父一般。

李祐明看到父亲难得的慈爱模样,心里一阵阵的感动,就差抱着老父抱头痛哭了。

李祐堂冷眼在旁边看着。

若是放在以前,他看到李祐明回来,早就惊慌失措,着急忙慌的跑来父亲跟恭敬伺候。

唯恐自己做得不好,惹得父亲不虞,继而让李祐明得了便宜。

但现在的李祐堂却没有那种想法。

经过李寿的点破,李祐堂算是看明白了,李家家主的位置就是老祖宗手中的鱼饵。在他没有彻底咽气前,他是不会轻易把这个饵料投喂出去。

因为他还有靠着这个饵料继续控制、拿捏他们四兄弟。

没错,就是四兄弟。

昨日他李祐堂不听父亲的话,今天老祖宗就把老二叫了回来。

明日若老二有什么地方做得不能让老祖宗满意,那么老祖宗就会把老三推出来。

还有老四……

如果李祐堂想要保住自己的继承人地位,那就要表现得比其它三个兄弟都要听话,像个提线木偶一样,任凭老祖宗摆布。

就算没有“借书”事件,也会有其它别的事。

可、李祐堂被控制了六十多年,他真的有些累了。

他也是个人,他也想保有起码的尊严、有着基本的自由。

再者,李寿给他打开了一个全新的世界,让他知道,除了争夺李家家主,他还有其它有意义的事可以做。

比如现在做的写书!

李祐堂已经将书稿整理妥当,明日就会交给书坊的管事。

那管事已经安排好了,雕版、印刷,约莫一个月就能成书。

另外,东庐书院正式给他发出邀请,请他去书院给学生们教授谱系,一应待遇跟萧德音相同。

虽然比不上李克己,但能与闻名天下的萧大家等同,李祐堂已经十分满足了。

李祐堂已经跟唐山长说好,下午就去书院试讲。

与其跟李祐明置气,李祐堂还不如多备备课,以便下午能有个惊艳出场!

李祐堂淡然了,柳氏却无法释怀。

她的腿已经好了,只是还不敢自己下地,身边总有两个壮硕的婆子搀扶。

“父亲,您、您说什么?”

柳氏瞪大眼睛,呆呆的看着老祖宗。

老祖宗看了她一眼,难得好脾气的重复了一遍,“我说你腿上有伤,不能照看家务,正巧方氏回来了,索性把中馈交给她打理。”

方氏,也就是李祐明的妻子,是李家少有的非世家出身的媳妇。

她的娘家是前朝勋贵,家中出过两个大将军。

前朝末年,方家也起了兵,不过他们家的实力远没有郑家强大,最后被郑家吞并。

大梁建立后,先帝赐方家家主做了开国县侯,虽也是侯爵,却没了兵权。

方家渐渐远离权力中心,到如今,只剩下了一个空头爵位。

娘家败落,方氏在李家便显得没那么有底气。

李祐明跟李祐堂斗得天昏地暗,方氏却不敢跟柳氏争抢什么。

但今天,向来低调的方氏竟头一次在柳氏跟前抬起了胸脯,还故意往柳氏心上插刀子:“阿嫂,我刚刚接手,什么都不懂,还请您多多指教啊……”

第432章 拖

“阿嫂最是亲善,你若有什么不明白的,她自不会坐视不理。”

李祐明和方氏不愧是夫妻,故意看了眼“落寞”的李祐堂,笑眯眯的说道。

亲善你个羊驼驼啊!

柳氏根本不想把中馈交给方氏,还什么“请教”,她更不想“教”方氏。

但老祖宗发了话,柳氏也不敢违逆。

她心里不甘,自以为不着痕迹的朝自家夫君使眼色。

殊不知,在场的人全都将她的举动看在了眼里。

对嘛,这才符合柳氏的性格。

反倒是李祐堂,今天有些反常!

都说最了解自己的人往往是自己的敌人。

这句话套用在李祐堂和李祐明这对孪生兄弟身上格外合适。

他们一胎所出,从小一起长大,相互争斗了六十多年。

幼时比读书,成家后比仕途,随后又是比儿子、孙子……相爱相杀了这么多年,最了解彼此的就是彼此!

眼前的这个李祐堂,却有些让李祐明看不明白。

换做往常,眼见父亲这么器重他们夫妻,他这个大哥早就又急又怕,拼命的在父亲面前表现了。

今天他这是怎么了?

老祖宗也发现了李祐堂的反常,他微微蹙了蹙眉,暗暗将这一节放在心上,想着待会儿命人去好生查一查。

李祐堂只是冷眼旁观,并不是个死人,他感受到了妻子的目光,扭头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而后开口道:“父亲说的是,娘子腿伤未愈,还需要静养,确实不好劳神管理家务。弟妹是个能干的,过去也曾给娘子打过下手,现在接手倒也妥当。”

“郎君——”柳氏实在忍不住了,顾不得在人前,不满的唤了李祐堂一声。

李祐堂递给她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继续道:“这些日子阿爹身体欠安,我的精神也时好时坏,阿弟能回来照看父亲,更是再好不过了。”

哈?

除平宜县君外,李祐明一系的人马全都露出见了鬼的表情。

这、这还是他们认识的李祐堂吗?

“阿弟既然回来了,你能者多劳,索性来帮我打理一下家学吧。”

什么??

李祐明好想走过去扯扯李祐堂的面皮,确定一下眼前这人是不是他本尊。

李其珏则是想看看外头的日子,娘的,不会真从西边出来的吧。

老祖宗则面沉似水,一双古井般幽深的眸子定定的看着李祐堂,试图看破他的伪装,直击他的内心。

正所谓无欲则刚,李祐堂暂时放下了李家家主的争夺,也就没什么可求老祖宗的地方。

哪怕是老祖宗沉默的样子有些吓人,李祐堂也毫不畏惧的直视回去。

“大郎,你真想把家学交给二郎打理?”老祖宗终于开口了,声音没有起伏。

柳氏赶忙偷偷扯了扯李祐堂的衣袖,提醒他别犯糊涂。

李祐堂没有理睬,而是坦然的接受老祖宗的注视。

自从前两日他生平第一次反抗了父亲,束缚在李祐堂身上的无形枷锁仿佛被打开了。

再次坐在老祖宗跟前,再次面对他的冷漠和严厉,李祐堂却没有了惧怕。

“回父亲的话,儿确实想把家学交给二郎。”

他家十八郎说了,家学就是个大泥坑,谁碰谁麻烦。

有跟那些贪心不足的族人周旋的闲工夫,他还不如好好的写书、上课哩。

因为李祐堂心里明白,家学是整顿不出什么成绩来的,而写书、授课却能让他扬名天下!

“好,既是如此,那家学就交给二郎了。”

老祖宗表情很淡,看不出喜怒,“大郎也说了,能者多劳,二郎向来能干,除了家学,我再调拨一百部曲给你,你代为父好生操练操练。”

部曲?!

老祖宗竟然将李家最根本的部曲分出一百交给李祐明?

柳氏的眼睛急得都红了,若不是还有一丝理智,她真想抓着李祐堂的衣襟问他是不是老糊涂了。

李祐堂有一瞬的怔愣,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呵呵,老祖宗果然就只有这么一招啊。

眼见他放弃了中馈、放弃了家学,便抛出了更大的诱饵。

要知道,老祖宗把那几百部曲看得比什么都重要。

当日他搬进百忍堂的时候,老祖宗都没说分出些部曲交给他。

如今……李祐堂摇摇头,交出来又能怎样?

只要老祖宗在一日,他就能随时收回那些部曲。

李祐堂在李寿的引导下,暂时跳出了李家这个是非圈,成为了旁观的局外人,看事情更为客观。

而李祐明还在圈里,他远没有李祐堂想得透彻。

一听父亲要交给他一百部曲,他激动得满脸通红,身子忍不住的微微颤抖。

“阿、阿爹——”您真的要分给我部曲?

激动得他话都说不全乎了。

李祐明这种近乎失态的反应,让老祖宗很满意。

他轻轻颔首,目光里满是鼓励:“二郎啊,你可要好生操练那一百部曲啊。你若是操练好了,我再分给你一些。”

“阿爹放心,儿、儿定会好生操练,绝不辜负您的信任!”

李祐明像个热血的年轻人,把胸脯拍得啪啪响,就差赌咒发誓自己会好好干了。

“嗯,你素来是个好孩子,阿爹心里都清楚。”老祖宗这话似有所指。

至少在场的人都听明白了。

李祐堂和李祐明是对立的两兄弟,李祐明是个好的,那这是不是说,李祐堂不好?

“哎哟,我的腿~”

柳氏再也忍不住了,她故意别了一下自己的伤腿,惨叫一声,整个人便昏了过去。

“娘子!”

李祐堂心疼妻子,也知道今天的事刺激到了柳氏,眼见她疼得昏厥,急忙扑上去,一把将柳氏抱住。

老祖宗对几个儿子都不假辞色,但对柳氏和几个儿媳妇还算和善。

看柳氏疼得额头都渗出了汗,显然不是装病,他沉声吩咐道:“来人,把阿柳抬回去吧。然后再请个大夫,好生给她瞧瞧。”

“是!”

四个健壮的婆子抬着肩舆走了进来,小心翼翼的将柳氏放到肩舆上,然后慢慢的抬了起来。

李祐堂跟老祖宗告了退,急急的跟着一起出了益康堂。

“哼,我就知道她不会轻易交出管家权,果然又是这一招。”

方氏暗暗在心里骂着柳氏狡猾,“不过,你也拖不了太久,老祖宗摆明厌弃了你们夫妻,就算你借故拖延,这中馈早晚都要交到我手上!”

第433章 出名了

十六岁嫁入李家,跟柳氏做了五十多年的妯娌,也被柳氏压制了五十多年。

若说方氏对柳氏一点儿意见都没有,连方氏自己都不信。

如今终于有机会能踩一踩柳氏,方氏无比期待与激动。

所以,别说柳氏是借装病来拖延了,就算是柳氏正的病了,方氏也会想方设法的跟柳氏争抢。

这不,柳氏前脚刚被抬回百忍堂,太医还没送走呢,方氏便带着自己的儿媳妇们追了过来。

方氏嘴上说得好听,“阿嫂的身体可还好些了?哎呀,还是老祖宗心疼阿嫂啊,知道阿嫂身子不好,所以特意把我叫回来管家。”

李祐堂一个大男人不好跟弟媳妇计较,可眼见方氏这般咄咄逼人,他也有些恼怒。

柳氏刚刚“悠悠转醒”,一听这话,顿时又气得昏了过去。

“娘子!”

“太夫人!”

百忍堂好一通兵荒马乱。

方氏和她的儿媳妇们被挤出了寝室,她却没有识趣的离开,而是悠闲的坐在堂屋里。

太医又是一番诊治,再次将柳氏唤醒。

“太夫人的断腿似是又扭伤了,刚刚长好的断骨有些错位,需要打断重新接好。”

太医仔细做了检查,然后吐出一个让柳氏几乎再次晕厥的结论。

李祐堂也被唬了一跳,急急的问道:“必须要这么做?”

天哪,那、那娘子也太遭罪了。

太医认真的点点头,他其实也很纳闷。明明前些日子来诊脉的时候,柳太夫人的腿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怎么今天就忽的错了位?

柳氏眼前一阵阵的发黑,心里更是无比后悔。

方才她情急之下,竟没有控制力道,生生把自己的腿别伤了。

这下好了,将长好的腿再打断,然后重新接,她自己受罪不说,她再也没有理由独揽管家权了——腿都伤成这样了,估计又要躺个一百天,如此,还惦记着管家?!

“还请太医帮我娘子再想想其它的办法啊。”

李祐堂冲着太医拱了拱手,干涩的说道。

太医无奈的摊了摊手,而后问道,“李祭酒,您看,尊夫人这腿——”

李祐堂曾做过国子监的祭酒,现在是个白丁,但外人还是称呼他一声“祭酒”,以示尊敬。

李祐堂去看柳氏。

柳氏满心懊悔,可也没什么办法。

太医刚才也说了,如果不把错位的骨头正过来,那么她以后便会成为跛子。

骄傲了大半辈子的柳氏,怎么可能让自己变成那般可笑的模样?

含泪咬着牙,柳氏点了一下头。

“那、那就劳烦太医了。”李祐堂赶忙又向太医行了一礼。

太医忙还礼不迭,“李祭酒放心,某定会好生给尊夫人医治。”

方氏和几个儿媳妇坐在堂屋,忽然听到寝室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

方氏吓得险些丢了手里的茶盏,惊疑的看向寝室方向。

紧接着,又是一声惨叫。

方氏激灵灵打了个寒战,暗自嘀咕:咦,难道柳氏没有装病?而是真的病了?!

但很快,方氏又抬起了下巴,心说话,真的病了又怎样?这不正印证了老祖宗说的话嘛,柳氏更该麻利的把管家权交出来。

想到这里,方氏略略活动了一下腿,继续跪坐着等结果。

一刻钟过去了,太医总算将柳氏的断腿重新接好,拿帕子擦着额上的汗,细细跟李祐堂说一些养伤的禁忌。

李祐堂听得很仔细,又命柳氏的心腹婆子将太医的话全都记下来。

至于柳氏本人,早已昏死过去,这会儿人事不省。

李祐堂看了眼老妻,叹了口气:唉,娘子还是放不下啊,如果像他一样能想开,也不会遭受今天这一劫啊。

亲自将太医送出寝室,路过堂屋的时候,李祐堂正好看到了方氏婆媳几个。

他的眉头顿时皱了起来。

过去他跟李祐明斗得天昏地暗,方氏却从未搀和其中,李祐堂还当她是个好的。

现在一看,这方氏哪里是懂事,分明就是个得势不饶人的小人啊。

想到刚刚方氏言语挤兑柳氏的画面,李祐堂胸中的怒火蹭得一下烧了起来。

强忍着没有立时发作,李祐堂将太医送出了百忍堂。

待回来后,李祐堂就忍不住了,迭声唤来萧氏和顾氏,一指方氏:“没看到你二婶堵着门索要账册和对牌嘛,还不赶紧把东西交给她!”

说罢,根本不等别人开口,他一甩袖子进了寝室。

直接把方氏臊了个大红脸,真是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李祐堂发了话,萧氏和顾氏不敢耽搁,再者,她们也看不过方氏的行径,顺势将东西一股脑的丢给了方氏婆媳。

没有交接,也没有细谈,那嫌弃的模样,仿佛方氏是污泥破烂一般。

方氏被萧氏妯娌结结实实的气了一场,如愿的拿到了账册、花名册和对牌,也没有她预期的高兴。

几乎被百忍堂一系扫地出门,方氏婆媳几个的背影略显狼狈。

目送方氏等人离开,顾氏看了眼被云层遮住的太阳,喃喃说了句:“要变天了啊。”

萧氏明白顾氏的意思,附和道:“是啊,要变天了呢。”

萧氏跟李家所有人一样,都想知道李祐堂为何会忽然变得这般“硬气”。

萧氏更想知道,这背后,是不是有李寿夫妇的影子。

萧氏没有等太久,很快就知道了答案。

几天后,坊间有了新话题——

东庐书院开设了谱学课,专门延请了甲等世家李氏的家主李祐堂、李祭酒前来授课。

李祭酒家学渊源,对谱学研究甚深,他的课,并没有想象中的枯燥、乏味,反而十分有趣。

尤其是他熟知各大世家的历史、传承,几大著姓数百年来的奇人异事更是信手拈来,只把学生们听得如痴如醉。

就算是某个家族的本族子弟,居然也没有听过李祐堂讲述的自家传奇小故事,乍一听闻,也被深深得吸引住了。

待到回家后,问及家中长辈,才知道,人家李祭酒并不是杜撰,而是确有其事啊。

啧啧,这李祭酒,竟是这般博学广闻,于谱学一道更是造诣匪浅,堪称京城谱学第一人哪!

第434章 提醒

“京城谱学第一人?好响亮的名声!”

老祖宗盘膝坐在榻上,听了下属的回禀,冷笑道:“难怪他的腰杆忽然变硬了,原来是有了其它的想头。?随{梦}小◢.1a”

哼,都快七十岁的人了,也想搏一个令名,弄个名士当当?

“听说,阿郎(即李祐堂)在书院极受欢迎,连一些学生的家长也向他请教谱学的问题。”

下属恭敬的跪在堂下,将探听来的消息一五一十的禀明清楚。

他没有夸张,事实上,李祐堂的确成为东庐书院最受欢迎的先生之一,仅次于李克己和萧德音。

这也是有原因的。

还是那句话,世人倾慕世家。

具体表现,就是世家的一切都受人追捧。

尤其是最具世家代表意义的谱系,更是备受大家青睐。

“倒是难为李寿了,居然还真给他祖父找到一个最适合的职业。”

老祖宗眯着眼,掩住眼底的寒光,无不嘲讽的说道:“李祐堂一辈子就没干什么正经差事,君子六艺也学得稀松平常,唯一拿得出手的就是对谱学的研究了。”

而李寿,硬是在李祐堂的种种平庸之中,找到了李祐堂的闪光点,然后刻意的放大。让被老祖宗否定了几十年的李祐堂,重新树立起了自信。

老祖宗都有点儿佩服这个“重孙”的良苦用心。

“……”属下低着头,并不敢随意附和。

老祖宗沉默片刻,又问道:“骊山那边有动静吗?”

最大的隐患还是李贵啊,李贵的死鬼爹曾是老祖宗的得用之人,而能被老祖宗看重,这人的能力是不差的。

老祖宗相信自己选人的眼光,所以,哪怕不确定李贵的爹是否留了什么证据,老祖宗也不敢轻易放松警惕。

“李贵被送到骊山的当天晚上,十八郎便秘密前往了骊山。”属下低声回道。

老祖宗皱眉:“李贵已经回京七八天了吧,李寿当日就去了,结果我却一点儿都不知道?”

桂院可是安插了他不少眼线啊。

李祐堂不足为惧,李其琛已然成了废人,李家唯一能让老祖宗忌惮的就是李寿了。

所以,当日往桂院安排人的时候,老祖宗颇费了一番周折。

他派去桂院的那些人,基本上跟他没有关系,每个人的身份都能经得起调查。

事实上,李寿夫妇搬回桂院后,定时都有消息传来。

哪怕老祖宗足不出户,也对李寿、唐宓的动向了解的一清二楚。

就连两人在闺房之中的歪缠、密谈,老祖宗都了若指掌。

可这次,最要紧的消息却没有及时传来,老祖宗不免有些生气。

“好叫老祖宗知道,那日,十八郎的表现很正常,且他过去也有夜不归宿的时候,事后证明都是些不重要的事。所以这次桂院的人也就没有在意。”

同为老祖宗的心腹,这名属下不忍心伙伴被老祖宗责罚,禁不住帮忙解释。

正如唐宓观察的那般,老祖宗确实不是个宽厚的人。

对待儿孙都如此,就更不用说那些仆役了。

他冷声道:“他们觉得不重要就不回禀了?哼,他们长能耐了啊,都能给我这个做主子的人拿主意了?”

属下吓得一个激灵,赶忙住了口。

老祖宗沉声道:“告诉他们,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以后若是再出现这样的情况,就不要怪我太严苛。”

“是,奴明白。”属下几乎是匍匐在地。

老祖宗道:“记着,桂院不管有什么风吹草动,都要密切观察,然后上报给我。”

他要随时掌握李寿的行踪,好确定他都查到了什么。

……

“京城谱学第一人?这么说,咱们这位阿郎彻底出名咯!”

萧氏也听说了坊间的这个消息,不禁笑道:“不愧是十八郎啊,釜底抽薪,直接把阿郎的注意力转移,如此,老祖宗很难再挑唆、利诱他去跟二房争斗了。”

虎崽子不吃老虎丢下的诱饵,老虎的计划也就落了空啊。

“是啊,昨日老奴曾远远的看了阿郎一眼,发现他跟过去不一样了,整个人都精神了许多。”

董宫女也客观的评论道,“现在的阿郎,可比之前有气度多了。老奴冷眼瞧着,阿郎竟有几分魏晋名士的风范呢。”

萧氏点点头,“他到底是名正言顺的李家继承人,血管里流淌着最纯正的李氏血脉。过去是被人带入歧途,现在回归正道,气度什么的,自然也就出来了。”

萧氏这话,另有深意。

董宫女不知当年真相,误以为萧氏是拿李祐堂跟李祐明对比。

是啊,世人眼中,李祐堂这个嫡长子,可不就是最该继承李家的人嘛。

想到刚刚回到大宅的李祐明一系,董宫女蛾眉微皱,“这二房,唉,也太过张扬了。尤其是四郎君(李其珏)新娶的那位平宜县君,更是借着帮二太夫人管家的机会,将手伸到了十八娘身上。”

萧氏挑眉,“平宜干了什么?”

董宫女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她、她将给十八娘制造娃娃机的几个匠人带走了。”..

“娃娃机?”萧氏变了脸色。当初自家闺女犯蠢,不就是沾了这个什么娃娃机吗。

董宫女感受到萧氏的情绪,其实,慢说萧氏了,就是她对娃娃机这三个也有些敏感。

但她还是将自己探听来的消息上报萧氏:“另外,老奴听说,早在一个多月前,平宜县君就在东市开了一间布艺坊,跟唐氏布艺一样,专做各种新奇玩偶。且样式也与唐氏相差无几,价格却低了许多。”

萧氏冷笑两声,“她在作死!”

李寿为了唐宓,连同父异母的亲妹妹都能下狠心收拾,他会轻易放过一个隔房的堂婶?

“娘子,您看这件事,要不要‘提醒’一下十八娘。”

董宫女说这话,也不全是真的要“提醒”,更多的,是想让唐宓采取行动:哦,都是盗版你的创意,没道理我们二十四娘落个被训斥、被发配庄子的下场,而平宜县君却毫发无伤!

萧氏和董宫女主仆几十年,彼此太过了解,一听她这话,便明白了她的想法。

说实话,萧氏也是这么想的。

当然了,除了“提醒”这件事,萧氏还想真的帮李寿一把。

比如告诉他,当年那件事还有怎样的隐情……

第435章 告状的来了

三月初九,柳佩玖出阁。

唐宓和李寿一起去参加了昏礼。

周浩全程笑得像个傻瓜,宾客们见他这般,也都十分理解:原以为只是娶个六品小京官的庶女,没想到,人家这位庶女格外出息,自己挣来一个五品乡君的诰命!

啧,周浩的官职还没到五品呢。

除了柳佩玖的诰命,更令人咋舌的则是她那不菲的嫁妆。

任谁也没想到,柳佩玖这个小小的庶女竟有那么多的陪嫁,足足一百零八抬,真真的十里红妆!

嫁妆抬到周浩在崇仁坊置办的三进小院,站在院中唱单的管事把嗓子都喊哑了,还没有念完那长长的一串单子。

待送陪嫁的柳家人将箱盖打开,露出里面的东西时,更是把一众围观的人惊呆了。

每一抬的箱笼里都塞得满满当当,且样样都是好东西,并不是弄一些不值钱的布料撑门面。

抛开摆在明面上的陪嫁田庄和商铺,以及圣人赏赐的缭綾和金子,其它箱笼里要么是金银器物,要么是玉石摆件,要么是名贵布料,要么是珍稀药材……一抬一抬,众人看得是眼花缭乱。

现场有不少周浩的同僚、同袍,这些人瞧了柳家的嫁妆,纷纷叫嚷周浩好狗运:嘿,一个傻大黑粗的兵汉,能娶到书香门第的官家小娘子就够幸运了。

没想到这位小娘子还是个财神婆。

瞧着将三进院子都挤得满满当当的嫁妆,不只是周浩这辈子够吃的,估计连他的儿女们也能过得富足。

尤其是众人听说周浩的新妇还跟安西侯夫人唐氏一起做生意,那生意做得如火如荼。

说句日进斗金都不为过啊。

钱也就罢了,关键是柳氏跟安西侯夫人情同姐妹,这、远比一百多抬的嫁妆还要值钱哩。

别看周浩的朋友都是军伍出身,看着四肢发达,但人家头脑一点儿都不简单。

听闻柳氏跟安西侯夫人称姐道妹,顿时看周浩的眼光都不一样了。

安西侯是谁啊,当年西北军中仅次于蒋忠大将军的存在,凭借赫赫战功得封安西侯!

更不用说安西侯是圣人最宠爱的外甥,还有个手握重兵的长公主娘……如此强壮的金大腿,周浩这厮竟悄无声息的抱上了!

怎能不让一众小伙伴羡慕嫉妒恨?!

如果说周浩的同僚们是羡慕中夹杂嫉妒,那么他的家人们则是直接被震慑住了。

周浩的父母兄弟都是齐州乡下的普通农户,这辈子都没出过县城。

周浩成亲,他们还是第一次出了远门,来到这宛如神仙之地的天子脚下。

周家人这辈子都不会忘了,自己来到京城城外,隔着老远看到那座辉煌建筑时的惊叹与畏惧。

更不会忘记,踏进京城后,迎面扑来的人来人往、热闹繁华的景象。

若没有周浩派去的人将他们一路接来,他们定会傻呆呆的站在宽敞、干净的街道上,一动都不敢动!

穿过朱雀大街,与巡街的武侯擦肩而过,处处都是精致、华美的房舍,身边尽是衣饰鲜亮、气度非凡的郎君、娘子……待赶到周浩的新家时,一家人的眼睛都不够使了。

周家人以为自己已经开了眼界,但等新妇的嫁妆进了门,他们才发现,自己还是井底之蛙。

娘哎,这、这老三家的不是个庶女吗,怎么还恁多嫁妆?

老天爷哟,这、这都是什么啊,他们从来没见过,却也能看出都是值钱的好东西。

就在他们暗自盘算这些嫁妆值多少钱的时候,耳边又传来周浩同僚们的议论声。

啥?

侯、侯夫人?

老三家的竟然跟侯夫人是表姐妹?关系还特别好?

原本,周家二老见识了京城的繁华,以及周浩气派的房舍后,想带着长子一家留下来享福。

但亲眼见了新妇的嫁妆以及听闻了新妇的“背景”,顿时改了主意。

他们老家县尊的娘子还只是个伯府的远房亲戚哩,结果排场比县尊还大。

老三家的是侯夫人的表妹,规矩还不更严苛?

跟这样的贵人住在一起,别到时候福没享了,罪却不少受。

回家,等昏礼结束后,他们还是乖乖回家吧。

兴许老三家的看他们这般识趣,能多给些银钱哩。

在柳佩玖不知道的情况下,她的丰厚嫁妆、深厚“背景”,直接帮她解决了最麻烦的问题!

黄昏时刻,周浩在一众朋友的拥簇下去柳家迎亲。

李寿提前给京兆府和金吾卫都打了招呼,所以,迎亲路上并没有遇到“抢亲”的事。

昏礼进行得很顺利。

柳佩玖穿着华美的嫁衣,在一年中最美的时节,嫁给眼中只有她的男子……唐宓静静的看着,眼睛竟有些湿润。

“猫儿,她会幸福的。”李寿轻轻握住唐宓的手,柔声说道。

“嗯!”唐宓吸了吸鼻子,发出一个重重的鼻音。

“猫儿,我们也很幸福。”

“嗯!!”

李寿和唐宓相携离开。

回到桂院,已经月上中天。

小厨房的灶火一直烧着,厨娘听闻主人回来,赶忙准备宵夜。

李寿还有事要处理,简单用了几口,便去了外书房。

最好的姐妹出嫁,唐宓既为她高兴,又有些伤感。

吃起饭来也就慢了许多。

她这里正细嚼慢咽的吃着,外面响起了丫鬟的通传声:“娘子,二十四娘来了。”

李敬薇?

她来做什么?

虽然这段时间李敬薇改变了许多,两人的关系也不再像过去那般剑拔弩张,可到底没有多亲密。

平日里,李敬薇很少独自来桂院,每次都是跟李敬菲她们一起来。

唐宓放下银箸,拿过湿帕子擦了擦手,“快请!”

话音刚落,李敬薇已经走了进来。

“阿嫂,我没打扰你用饭吧?”李敬薇目光扫过用了一半的饭菜,略带歉意的说道。

“我已经用好了。”

唐宓起身,将李敬薇迎了进来。

阿方等人赶忙将食案撤走,换上小几,又端来茶汤、果子、点心。

“阿嫂,听说你那个柳家表妹今天成亲?”

李敬薇乖巧的跪坐在下首,故作好奇的问道。

唐宓不知她的来意,但还是笑着回道:“是啊,我刚刚参加婚礼回来。”

李敬薇一偏脑袋:“阿嫂的唐氏布艺就是由她帮着你打理?”

唐宓笑着纠正她的措辞,“阿玖不是帮忙,她亦是店铺的东家。”

“哦~”李敬薇一副恍然的模样,“难怪啊——”

尾音拖得长长的,这是故意引唐宓来追问。

第436章 重大提示

唐宓很配合的提出问题,“难怪什么?”

莫不是唐氏布艺有了什么麻烦?

一直以来,唐氏布艺都是柳佩玖主要负责。

尤其是最近一两个月,唐宓忙着东庐书院的事,根本就顾不上其它。

店铺什么的,唐宓原本就没指望,再者她对阿玖很放心,所以也就没有多注意。

听李敬薇这话,似乎唐氏布艺出了问题啊。

果然,就听李敬薇故作惊讶的轻呼一声,“阿嫂,你还不知道吗?”

唐宓挑眉,“发生什么事了?阿薇,你快些告诉阿嫂吧。”

唐宓是个好阿嫂,李敬薇要表演,那就给她表演的机会。

“阿嫂,哎呀,这事儿——”李敬薇在萧氏身边呆了这些日子,确实进益不少。

她故意做出为难的模样,左右瞧了瞧,然后才压低声音,“这事儿原本我不该多嘴,可我实在是看不过啊。阿嫂,就在二叔祖回来的第二天,平宜县君就去庄子选了几个匠人。”

说道这里,李敬薇刻意停顿了一下,拿眼去瞥唐宓。

唐宓多聪明的人哪,结合李敬薇之前的“铺垫”,顿时猜到了某个可能:“匠人?不会是那几个帮我制造娃娃机的匠人吧?”

李敬薇眸光闪烁了一下,暗道:阿娘说得没错,这唐宓果然厉害!

心里这般想着,她脸上却没有表露分毫,点点头:“是啊,正是那几个十八哥哥专门给阿嫂选拔的匠人。”

唐宓顿时明白了小姑娘的心思——

得,这位二十四娘定是还记着之前的事,如今平宜也来打娃娃机的主意,偏阿玖忙着成亲的事,一时疏忽了店铺,也就没有即使告诉她。

唐宓不知道自家娃娃机又被人山寨了,自然也就没有出手解决。

曾经因此而吃过亏的二十四娘如何能忍?

“阿嫂,要我说,平宜县君太过分了,她先是在东市开了一家关尔布艺,接着又仗着四叔(即李其珏)的势,硬是将十八哥哥培养的匠人挖走,”

李敬薇见唐宓毫无反应,不免有些着急,试图拱火,“听说,关尔布艺门前也摆起了娃娃机,娃娃机里不光有布偶,还有一些其他的小玩意,什么银器、玉器、瓷器,什么鞋帽配饰……”

说起来,人家平宜也没有直接复制唐氏布艺的做法,而是将娃娃机进行了深挖掘,娃娃机里的物品各色各样,价值不菲,极具诱惑力。

与之相对应的,每次的费用也提高了。

因为价格提高了,平宜没有继续使用铜钱,而是自制了一些铜币。

铜币大小一样,但面值不同,从一文到一百文不止。

而那种可以抓到银器、玉器等奖品的娃娃机价格最高,抓一次要一百文。

也就是柳佩玖忙着成亲去了,如果她继续在店铺守着,定会知道这事儿,然后跑去关尔布艺亲自查看。

到那时,柳佩玖就会惊呼:靠,居然是游戏币!喵了个咪的,到底谁才是穿越者啊!

“阿嫂,你有所不知啊,自从关尔布艺摆出娃娃机后,她们的生意好得不得了呢,每日里跑去玩娃娃机的人都能将半条街都挤满了。尤其是某天有人只花三百文钱就抓到一个价值十贯的白臂钏后,整个东市都被轰动了,不管男女老幼,都争相去玩儿,关尔布艺门前差点被挤爆了!”

李敬薇极力描述关尔布艺的好生意,并且将功劳都归到娃娃机身上。

李敬薇想着,就算唐宓再有钱,她也不会嫌弃自己钱多。

如今有人剽窃了她的创意,山寨了她的店铺,还抢走了她的客源,李敬薇就不信,唐宓会真的不介意。

唐宓峨眉紧锁,问了句:“还有孩子去玩儿?”

她还真不在意钱,自从做了书院的山长,唐宓便以先生的要求严格要求自己。

所以,一听有孩子去玩这种博彩性质的娃娃机,她不禁有些担心。

李敬薇不管唐宓在担心什么,她只要唐宓对此事上心即可。

用力点点头,李敬薇道:“有啊,还很多哩。不少书院的学生都偷偷溜去玩儿。毕竟关尔布艺摆出来的奖品太诱人了。”

“这可不行!”学生连课都不上了,却跑去玩儿什么娃娃机,这绝不是个好现象!

唐宓心中开始盘算,该如何妥善的解决这件事。

李敬薇见唐宓似是生气了,这才满意了,附和道:“可不是嘛,决不能任由平宜这般肆无忌惮!”

都是李家人,都是挖自家墙角,没道理自己要挨罚,而平宜不但毫发无伤还能赚大钱。

唐宓面沉似水,没说话,但周遭散发出来的气息并不柔和。

李敬薇达成了目的,却没有急着走。

“阿嫂,人说你的藏书阁里藏书破万卷,不知有没有札记一类的书啊。”

李敬薇忽的想起阿娘的吩咐,忙问了一句。

唐宓挑眉,据她所知,李敬薇并不是个爱读书的孩纸。

“有啊,我祖上有许多位先人都写过游记、手札,都被整理成册,收在唐氏藏书中。”

唐宓说道,“另外,我这些年也一直收藏各种书籍,其中也有不少名人手札。阿薇若是想看的话,可以来我的书房挑选。”

李敬薇摆摆手,一副敬谢不敏的模样,“不是我,是我阿娘,她最喜欢读一些札记。听我阿娘说,这是她幼时养成的习惯,那时她的舅父是前朝锦衣监的文书,专门整理锦衣监的记录和文档,他出于爱好,将那些文档中不牵扯朝政的民间奇人异事都摘抄了下来……”

叮咚!

唐宓脑袋上的小灯泡忽然亮了,某个想不通的节瞬间被打开。

锦衣监?

对啊,她怎么忘了这个机构!

前朝的锦衣使者无孔不入,文武百官、世家望族乃至平头百姓,不拘是谁,做了什么逾矩的事,都会被锦衣使者探查到,然后记录在册,呈到御前。

李家当年那件事就发生在前朝,李家是甲等世家,且当时李立德还是大理寺的官员,正符合是锦衣使者监控的条件。

他做的那件事,哪怕再隐秘,也逃不过锦衣使者的耳目。

而萧氏之所以能要挟李立德,应该就是凭借她舅父所摘录的手札……

第437章 失算了

待李寿从外书房回来时,亦是半夜时分。

桂院的灯还亮着。

李寿走进院子,就着明亮的灯光,清晰的看到跪坐在门外廊下等待差遣的丫鬟。

噫,这两人,不是娘子身边的青罗和绮罗吗?

李寿脚步不停,心里却是咯噔一下。

青罗、绮罗是唐宓陪嫁的客女,表面上跟普通的丫鬟没什么不同,李寿却很清楚,这两人与其它几个客女一样,都是唐元贞按照兵法训练出来的精英。

她们身手了得,警觉性极强。

不夸张的说,有她们守卫,桂院连个苍蝇都飞不进来。

当然,刻意放进来的奸细不在其列!

是的,你没看错,李寿和唐宓很清楚自家院子里被埋入了钉子。

大家都知道,唐宓生而知之、过目不忘,但她还有个神奇的天赋技能,即六感敏锐。

新婚后,她刚踏入桂院的那一刹,便有种被人监视的感觉。

李寿听了她的疑问后,笑着用手指了指益康堂方向——唐宓有超强的第六感,李寿豢养着训练有素的暗卫!

那时,他们夫妻还不知道当年的真相,只当老祖宗是控制李家太久了,已经成了习惯。

再者,哪个大家族里,年轻人的身边没有被长辈塞几个“眼线”过来?

李寿两口子没有把事情想得太坏,权当老祖宗是出于好心,不放心他们才命人“保护”。

所以,平日里说话、做事,并没有刻意避着那些人。

但随着李寿调查的深入,目标渐渐指向了老祖宗,李寿和唐宓这才开始有意识的回避那些人,并想办法给那些人传递错误的信息。

比如用眼前这种方法——

李寿似往常一样进了正堂,却发现,堂上主位上坐着的并不是唐宓,而是两个相貌寻常的侍女。

她们见李寿进来,其中一个穿粉色衣裙的丫鬟笑着开口,“郎君回来了?”

这声音,居然与唐宓一般无二!

李寿没有开口,甚至都也没有停留脚步,继续往寝室走去。

而在他身后,另一个穿湖蓝色男装的丫鬟沉声回道:“嗯,这么晚了,猫儿怎么还不睡?我不是说过了吗,只要过了亥时我还没回来,就不要等我了。”

她的声音俨然与李寿一样!

“郎君,盐政的事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了吧?”

“过些时日我便公开出售盐引,届时……”

两个丫鬟仿佛李寿、唐宓附体一般,说话的声音、语调,以及动作都跟这对夫妻一模一样。

如果不看正脸,就算是李其琛和唐元贞站在外面,也会当里面说话的是自家孩子。

这是唐宓从贱鸟小翠身上得到的启发。

小翠不知道是种族优势,还是发生了变异,语言天赋惊人。

它不但能像人一样说话流利,还能惟妙惟肖的模仿任意一人的声音。

去年在唐氏戒毒所,小翠靠着这把嗓子立了大功,还被圣人封了官。

成为大梁第一只有品级的扁毛畜生!

但小翠毕竟是鹦鹉,再通人性,也不可能像人一样。

就拿当年的事来说吧,唐宓为了让它假扮蒋忠和李寿对话,不是教了多少回,嘴巴都要说破了,才终于教会。

这样的事,有那么一次半次的还好说,可日常如此,就有些为难了。

唐宓干脆让李寿找了两个善口技的贫寒艺人,许了高价,给她们签了死契,以唐宓陪嫁丫鬟的身份安排进了桂院。

一旦唐宓和李寿有要紧的事情商量,便会将两人放到前堂,假扮他们说些家常,而他们本人则进寝室。

就见李寿大步进了寝室,唐宓穿着寝衣,披散着头发,悠闲的靠着隐囊看书。

听到外间响起了声音,唐宓放下书,准备起身相迎。

却被李寿伸手给按了回去。

李寿甩下外衣,抬脚上了榻。

夫妻两个凑到一起,嘴贴着耳朵。

李寿轻不可闻的说了句,“怎么了?”

唐宓小小声的将李敬薇的话说了一遍。

“锦衣监?”

李寿的眼睛陡地亮了。

对啊,他怎么也把这个衙门给忘了。

该死,真是该死!

唐宓忽略了有情可原,她毕竟是个内宅小娘子。

可他呢!

身为圣人最信任的外甥,李寿曾经执掌过锦鳞卫啊!

都是做过特务头子的人了,居然还能忘了前朝的特务机构,这就有点儿说不过去了!

“据李敬薇说,萧氏手里还有一本手札,是她那个做过锦衣监文书的舅父所抄录。”

唐宓继续说着,“前朝戾帝被逆臣所杀,东都行宫也遭遇了兵祸,只是不知前朝锦衣监的密档下落如何。”

如果找到了原件,且还是官方的调查结果,是不是就能指证李立德?

这个证据,可比萧氏手中的札记,以及李贵的证词有力多了!

李寿凝神想着,良久,方道:“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当年率先攻入行宫的是段勇!他或许知道那些密档的下落!”

更有甚者,那些密档就在段勇手里。

唐宓接口道:“段大将军早逝,他的大部分家产都被段成栋继承,也就是说——”

“我去找段成栋!”李寿坚定的说道。

“早年段成栋在大理寺任少卿,现如今去了河东郡做刺史。”因为王怀瑾就是从段成栋手中接过了大理寺少卿的职位,所以唐宓对这位段家世交的仕途格外关注。

“河东距离京城不远,若是快的话,十天便能打一个来回!”

李寿嘴上说着,心里已经有了大致的计划。

“嗯,十八郎不是要卖盐引嘛,可以借故去京城周遭转一转,将那些大盐商都召集到京城。”唐宓瞬间就给李寿想出了出京的借口。

恰巧这个借口与李寿的想法不谋而合,李寿用力点着头。

小夫妻有说有量,一直到了深夜。

而堂屋里,两个丫鬟也有模有样的表演着。

门外廊下的两个侍女,状似打着盹儿,实则无比警醒,至少她们可以确定,此刻正堂屋顶上正趴着一个穿着小厮服侍的年轻男子偷听,而不远处的茶水间里,亦有一个丫鬟时不时的往正房偷瞄。

次日一早,李寿便急匆匆出了家门,中午命人回来传信:他要出城公干,须得几日才能回家。

唐宓得了信,一边嘀咕“盐政要紧,可也不必如此着急啊”,一边给李寿收拾衣物,然后让人送去衙门。

不超过一个时辰,益康堂的老祖宗便收到了消息,结合一早报上来的情报,他缓缓点了下头:“看来十八郎对盐政改革势在必行啊,竟这般上心。”

许是他过分相信自己的掌控能力,又许是唐宓小夫妻的计谋太过成功,老祖宗竟丝毫没有怀疑李寿的贸然外出……

第438章 放大招

李寿入了户部后,便开始着手整顿盐政,李家的人多少都有所耳闻。所以,听说李寿为了盐政出京公干,大家都没有觉得奇怪。

唯有萧氏似是猜到了什么,独自一人在寝室,又把她的宝贝匣子搬出来,拿出那本册子,小心的摩挲着,“约摸这是最后的证据了吧。不知十八郎还能不能找到原本,呵呵,真是期待啊。”

萧氏可以预见,当那件惊天大秘密被揭穿后,李家将会有有怎样的大地震。

不过,这些都与她无关,她只管看戏就好。

李家上下都不知道李寿出京的真正原因,所以都继续着各自的生活。

柳氏被断腿折腾得险些去了半条命,再也没有心思跟方氏打擂台,更没有精力给方氏添堵,而柳氏的那些心腹管家婆子没了柳氏撑腰,根本不敢耍花样。所以,方氏很顺利就接管了李家的中馈。

每日里,方氏带着几个儿媳妇,在益康堂的东跨院花厅里料理家务。

老祖宗似是铁了心要捧一捧李佑明一系,他的几个心腹管事娘子,在他的授意下,对方氏也无比配合。

有了老祖宗的暗中帮助,又少了柳氏的掣肘,方氏可以令行禁止,最短的时间内树立了威信。

时隔五十年,方氏终于成为柳氏一样的人:走到哪儿都是前呼后拥,她身边的丫鬟婆子也能被高看一眼,她院子里的一应用度都是除了老祖宗外最好的。

方氏终于感受到了权利的好处!

许是被人吹捧的多了,方氏不禁有些飘飘然,当然,她还没有被彻底冲晕头,没有拿百忍堂做筏子,而是将目光放到了桂院。

“老祖宗说了,持家要勤俭,我怎么听说桂院连看院门的婆子都领双份月银?”

方氏坐在主位上,居高临下的看着堂下站着的阿姜,冷声问道。

阿姜是唐宓的乳母,这些年侍奉唐宓十分尽心。唐宓出嫁时,唐元贞便将阿姜一家给她做了陪嫁。

只是唐宓刚入李家那段时间,阿姜的夫君意外受了伤,唐宓便特意给阿姜放了假,让她回去好生照料夫君。

阿姜这一去就是三个月,直到几天前,她才从庄子上回来。

阿姜回归后,唐宓便将桂院的一切琐事都交给了她。阿周等四大丫鬟则专心伺候唐宓,不再负责各自分管的差事。

阿姜原本就是总揽大局的人,现在不过是换个地方重新打理,对她而言,并没有什么难度。阿周等人更是她从小调教出来的,对她自是非常敬重。

院内其他的丫鬟婆子见阿周这些大丫鬟都敬畏阿姜,她们掂量了一下自己的斤两,觉得还是乖乖听话比较好。

就这样,阿姜没用两天就将桂院上下料理清楚!

今日,方氏命桂院的管事来回话,阿姜便不紧不慢的赶了来。

听完方氏的质问,阿姜不禁有些好笑。不过,她到底给了方氏这个当家主母面子,没有表露出来。

她规矩的垂手站在堂下,不卑不亢的说道,“好叫二太夫人知道,我家娘子说了,因为我家郎君政务繁忙,时常夜半才归来,看院门的妈妈们甚是辛苦,所以拿了自己的私房给那几位妈妈多开了一倍的月钱。”

阿姜瞄了方氏一眼,淡淡的说:“我家娘子亦不是个骄奢的人,更不敢越过长辈们私自浪费公中的银钱,她这般做只是为十八郎酬谢那些妈妈们!”

阿姜的意思很明白,我家娘子花自己的钱给下人们发双薪,碍你啥事了?

有钱有罪啊!

阿姜没有说得太直白,可她话里的深意,在场的人都听得出来。尤其是方氏,气的牙根直痒痒。

她不是不知道桂院多出份例的花用都是唐宓自掏腰包,她之所以还会拿这件事作筏,是想着等桂院的下人来了,她言辞斥责几句,桂院的人情急之下来一句“那些都是我家娘子用私房贴补,并没有花公中半文钱”。

这话是事实,可如果桂院的人直接说出来,那便给了方氏发作的理由:益康堂和百忍堂都没有格外赏下人,你唐宓一个做晚辈的,怎么敢越过长辈?你这样做,将长辈置于何地?

如此,方氏便能站在尊卑的高度,好生打压一下桂院的气焰。

结果呢,桂院的几个管家毛丫头没来,却来了个胖乎乎的婆子。

这婆子说话更是点滴不漏,直接把李寿拉出来说事。偏偏李寿是李家最有出息的人,就是老祖宗,在没有充足理由的情况下,也不会为难他。

针对桂院的计划落空了,方氏悻悻的打发阿姜出去。

阿姜依然规矩的行了礼,缓缓走出花厅。看她不紧不慢的模样,方氏又一阵牙疼。

“阿家,您也无需太过忌惮桂院,”平宜县君有点看不上方氏的行事做派,太小家子气。

不过,方氏到底是她的婆母,她也不能表现得太明显。

“在我看来,十八郎不过如此!”平宜不屑的说道。

都说十八郎不好惹,可她平宜不还是夺了他寻来的匠人、抢了唐氏的生意?结果呢,十八郎连个屁都没放。

她哪里知道,李寿因着户部的差事和李家旧事,忙得不可开交,稍稍有点时间,还要帮唐宓照看书院呢。

而唐宓,直到李敬薇告诉她,她才知道,之前她也是忙得脚不沾地,哪里顾得上报复平宜?

不过,平宜也得意不了多久。因为唐宓了解到平宜的娃娃机有怎样的危害后,正准备处理此事。

唐宓正想着办法,柳佩玖来了。

这天是柳佩玖新婚第十天,由少女蜕变成少妇,柳佩玖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光彩。

周浩还是乐的像个傻瓜,一张黑粗的脸上写满憨厚,唯有眼底闪过的精光表明他并不似外表看起来那般憨傻。

但唐宓看他目光清明,显然是个心正的人。

如此,有点小算计也无伤大雅!

多日不见,唐宓和柳佩玖一见面先诉说了一下各自的想念,然后说起柳佩玖婚后的生活。

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甜就一个字啊。

看着柳佩玖眼底那都快溢出来的甜蜜,唐宓便知道,阿玖过得很幸福。

幸福就好,唐宓也能放心了。

一对姐妹又开始说起了闲话,唐宓顺口将平宜的事说了出来。她担心的说,“平宜这么一弄,娃娃机的性质都改变了,不再是解闷的小玩意,而成了人们幻想一夜暴富的工具,我怕时间长了,会造成不良影响。”

一夜暴富?

柳佩玖脑中闪过一个念头,脱口道,“这也好解决……”

第439章 谜团

李寿说是最快十天便能打个来回,而事实上,待他回来后,已经是二十多天以后了。

李祐堂的书都已经印制完成,即将可以推广上市了。

李寿不在,书坊的管事便找到了唐宓。

关于李祐堂出书的事,是李寿跟唐宓商量的结果。

唐宓自然知道李寿为祖父制定的一系列计划。

所以,哪怕李寿没有回来,唐宓也能轻松给管事做出指示。

“现在正值三月末,城外桃花盛开,你命人以阿郎的名义,广邀世家、士子三日后前往桃林参加文会……”

唐宓盘膝坐在主位上,缓缓吩咐道。

过去二十多天的时间里,李祐堂一直在东庐书院授课,很是获得了一些赞誉,名声也渐渐响亮起来。

有了这个做基础,李祐堂再邀请众世家、文人士子参加文会,便容易得多。

届时,李祐堂与一众宾客谈古论今、共同探讨谱系,然后再适时的推出他的那套新书,也将能起到极好的宣传作用。

与此同时,书坊也会联系京城的所有书铺,将李祐堂的书摆放到最明显的位置,一起配合宣传。

还有东庐书院,也会把这套书作为谱学课的教材。

另外,李寿还暗中联络了一些文人,为李祐堂写文章造势……

数管齐下,李祐堂的书又是真的言之有物,所以,根本不愁他能够名扬天下!

管事连连点头,“是、是,小的明白了。”

打发走了管事,唐宓回到书房,她没有急着处理书院的事,而是看了看窗外,院中的那株桂树枝繁叶茂,明媚的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洒下点点金色。

“已经二十一天了,也不知道二九兄——”

唐宓轻声呢喃着,门外廊下便响起了丫鬟们的声音:“十八郎回来了!”

唐宓猛地站了起来,她用力过猛,险些一头栽倒在地上。

她慌忙用手撑住矮榻,这才稳住了身体。

待她再次起身,准备往外走的时候,李寿已经提着一个巨大的包袱走了进来。

“郎君,事情办妥了?”

唐宓目光掠过李寿风尘仆仆的脸,最后落到他手上的那个包袱上。

李寿面无表情,直到看到唐宓,才略略扯出一丝笑容,“嗯,许了段成栋一些好处。”

唐宓没有急着迎接李寿,而是拍了拍手掌。

几乎是瞬间,便有两个客女悄无声息的闪了出来。

“老规矩,书房的百步内不许任何人靠近!”唐宓吩咐道。

两人答应一声,又是一个闪身,迅速的离开书房。

不多会儿,内书房四周便出现了几个穿着丫鬟服饰的女子,她们或是倚在廊下绣花,或是守着个红泥小炉烧水,或是在屋后嬉戏,看着很是悠闲,实则个个警惕。

在她们的严格把控下,内书房周围百丈范围内,连只鸟儿都飞不进来。

李寿将大包袱放到了榻上,伸手抄起书案上的茶盅,咕咚咕咚喝了起来。

赶了半天的路,可把他累得够呛。

唐宓见状,赶忙提着茶壶给他添了一杯。

李寿足足喝了三杯,才放下茶盅。

“什么好处?我看段成栋不像个趁火打劫的人啊。”

段成栋颇有其父段勇的遗风,行事光明磊落,待人诚恳谦和,真真是个忠君爱国、和善可亲的正直之人。

“不是为了他自己,”

李寿言语间对段成栋也颇为敬佩,“他是为了河东的百姓。现在已经春末夏初,可整个河东半滴雨都没下,地里的庄稼都快干死了。河床水位一直在下降,再继续下去,连百姓们的生活用水都不能保证。他说,他可以将段大将军收藏的密档交给我,但请我在户部调拨赈灾物资的时候,优先考虑一下河东!”

“我就说嘛,他不是个重私利的人。”

这样的条件,李寿当然不会拒绝。

河东原本就距离京城不远,一旦发生天灾,朝廷第一批赈灾的名单中便会有河东。

“前朝共计一百五十年的密档,都在这里!”

现在李寿满脑子都是当年的真相,实在没心思谈论其它。

他指了指那个大包袱,声音有些发颤的说道。

“咱们两个分头看,这样可以快一些!”

唐宓说话间,已经将包袱打开,将一摞摞封好的卷筒摆放到榻上。

李寿点头,“好!”

闲话不多说,夫妻两个挽起袖子就开始看起来。

中午,李寿和唐宓简单的用了些饭,便又开始忙碌。

一直忙到了掌灯时分。

“啊~~”

唐宓一声惊呼,手里的卷轴险些丢出去。

李寿猛地抬起头,过去的二十多天里,他根本就没有好好休息,一双眼睛里满是血丝。

这样的他,竟多了几分狰狞。

“怎么了?”李寿心跳得厉害,他有种预感,猫儿找到了当年的那份密档。

唐宓向来淡然的俏脸上,露出如同见鬼的表情。

又惊又骇又不敢置信,她双手都有些发抖。

张了张嘴,唐宓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她干脆直接将手里的卷轴交给了李寿。

李寿见她这般,心中那股不好的预感愈发强烈。

难道正如猫儿之前所猜测的那般,事情的真相远不止他查到的那样简单?

接过卷轴,李寿一目十行的看着。

但很快,他发现卷轴上的字他都认识,可组合起来的句子,他却怎么都看不懂呢。

“猫儿,这、这——”李寿的脸上已经说不出是什么表情。

“匪夷所思,无耻至极!”沉默良久,唐宓总算找到了自己的声音,她从牙缝里挤出八个字。

李寿没说话,他的心就像被人攥在手里,一阵阵的疼。

当然,更多的还有无尽的恨。

那件事,那些人,他一时真不知用什么语言来形容。

搜肠刮肚之下,发现,还是唐宓总结的最恰当。

“这事,太大了,”唐宓努力平复着自己的情绪,试图用理智说话,“咱们必须仔细筹划一番。”

与上一次的悲愤不同,这次李寿是恨到了极致,他思绪纷乱,根本无法正常思考和说话。

唐宓又道,“如果这份卷轴上记录的事情是真的,那么,李立贤的事就有些可疑了。还有,你命人去祖坟查找过,李立贤的棺材是空的,那么他的遗骨在哪里?”

唯有这些谜团解开了,才能彻底还原当年的事实!

第440章 又一个知情者

“这是与曾祖父有什么相干?”

与上次不同,这一次的李寿,除了无尽的恨,还有丝丝的自我厌弃,仿佛自己变成了什么肮脏不堪的污物一般。

他整个人的精神也垮了大半,几乎不能正常的思考。

他呆呆的看着唐宓,不解的问道。

“郎君,你可记得,上次你从李贵口中得到真相后,我有两个疑问。”

唐宓作为李寿最亲密的人,自然看出他的不对劲。

所以,她极力想解开李寿的心结。

李寿愣愣的点头,没错,当时猫儿就说这里面可能有更大的隐情。

他更深入的查了下去,事实证明,猫儿猜得果然没错。

当年的丑事还掩盖了一个更为肮脏、更为可耻的真相。

唐宓竖起手指,“第一,李立德要借种,为何非李立贤不可?第二,李立德成功有了子嗣,为何还要养着李立贤?”

李寿空洞的眼中渐渐有了光彩,他似乎明白了什么,可又不敢多想。

唐宓道:“我曾推测,或许李立贤手中还有令李立德垂涎的东西,这件东西,远比子嗣更重要。当时我还不明白到底是什么,可看了这份密档,我有个大胆的假设——”

她一边说着,一边指了指李寿手中的那份卷轴。

李寿的眼睛陡地一亮,整个人的精神都为之一变,他急急的低下头,再次将那段记录仔仔细细的读了一遍又一遍。

唐宓也不催促,任由李寿反复咀嚼那段不足五百字的记录。

好半晌,李寿都已经能够将那段文字背诵下来,他才抬起头,目光灼灼的看向唐宓,“猫儿,你的意思是——”

唐宓浅浅一笑,精致的五官愈发灵动,“对于世家而言,什么最重要?”

“族谱!”

李寿想都不用想,脱口说出一个答案。但他又结合李家的实际,补充了一句:“还有祖先牌位!”

比如李家祠堂里供奉的那个有千年历史的乌木牌位!

这两样东西,是李氏传承的根本。

唯有拿到它们,才能成为李家最正统的继承人!

李寿想到这里,声音都有些发颤了,“猫儿,你是说,是说——”

“我是根据这些证据,做出的大胆推测,或许并不是事实,但应该距离事实不远!”

唐宓柔声说道:“而李立贤,应该并不是李立德的胞兄。”

李寿又看了眼那段文字,然后小心的将卷轴卷好。

他猛地站起身,一个人在屋子里踱步。

他身上再也没了自弃的负面情绪,反而重新燃起了斗志。

唐宓见李寿正常了,便不再出言提醒,而是让他自己去想。

“没错,猫儿,只有这样,你所提出的那两个疑问才会变得合理。”

李寿停住脚步,转过身,好看的眼眸中满是光彩,“而且我怀疑,李贵或是他的父亲可能知道这件事。就算他们不知道曾祖父的真实身份,应该也清楚,他与李立德并不是亲兄弟!”

“郎君,你猜得很有道理啊。”唐宓毫不吝啬的竖起了大拇指,仿佛在说:二九兄,聪明啊!

李寿阴郁了一天的脸上终于展开笑容,他略带自嘲的说道:“猫儿,你就别笑我了。唉,我也不知道怎么了,一涉及这件事,整个人都变得不像我了。”

笨得令人发指,还需要靠比他小十岁的猫儿步步提点!

“郎君,你是身在局中,所以不能客观、冷静的看问题。”

而她虽是李家妇,可到底没有血缘羁绊,所以,很难有李寿那种刻骨铭心的感觉!

“不说这些了,我这就去骊山,好好诈一诈李贵!”

李寿一扫疲惫,整个人都兴奋不已,恨不得肋生双翼飞到骊山。

唐宓却拽住了李寿,指了指他皱巴巴的衣裳,以及眼下的黑青,“郎君,你在外面这二十多天定是没有休息好,人都这般狼狈了,还往外跑?!你啊,还是好生休息一晚,明日再去也不迟。左右那李贵也跑不了,你何必这般着急忙慌的?”

再者,刚进门就又连夜出门,就算是为了公务也不可能这么拼啊,至少益康堂那位就会起疑心。

虽然现在手头上的证据,已经足以将李立德扯下李家老祖宗的神坛,但小心些,总没错!

李寿低头看了看自己有些脏乱的衣衫,英俊的脸上露出些许尴尬,他揉了揉鼻子,讪讪道:“那啥,猫儿说的是,急也不在这一夜时间。我、我明日再去!”

小夫妻将所有的卷轴都收好,至于那一卷最重要的,则被李寿锁到了密室里。

收拾完这一切,李寿和唐宓相携回到堂屋,像往常一样安静的用暮食。

食不言嘛。

不过,两人互相看向对方的眼睛中却是腻死人的柔情蜜意。

李寿夫妻这边无声的甜蜜着,李其珏那边却有些恼火。

“什么,县君今晚又不回来了?”

好一个“又”字,李其珏与平宜新婚还没有超过一个月,她已经不是第一次夜不归宿了。

明面上,平宜每次不回来都有说得过去的借口。

起初,李其珏也信了她。

但没过几天,李其珏就发现了问题:怎么平宜的侍女跟他说平宜有事不能回来的时候,眼底会有隐隐的同情与嘲笑?

李其珏是个聪明又敏感的人,或许那些侍女的眼神并不明显,但抵不住他观察入微啊。

很快就让李其珏查到了什么。

他知道某些贵女作风豪放,可他做梦都想不到,对他十分迷恋的平宜竟是个如此放得开的荡妇!

这年头还没有绿帽子一说,但李其珏的娘子偷人却是不争的事实。

其实,李其珏并不是唯一一个受害者,平宜第一次嫁人没多久,就背着夫家养起了面首。

当时她第一任丈夫发现后,还不等跟平宜和离,就出了意外死掉了。

紧接着,平宜又找了第二任,婚后继续养面首。

哪怕她很喜欢这一任夫君,还给他生了两个孩子,她依然没有为了他这一棵树而放弃整个森林。

直到把这个丈夫生生气死。

李其珏是第三个,也是最快发现平宜生活作风有问题的男人。

但,他却没什么奈何。因为他现在还要靠着平康郡王谋求官职哩。

恨恨的出了西跨院,李其珏险些将后槽牙都咬碎了。

心里暗道:平宜,好贱妇,总有一天我会跟你算总账!

这时,他的心腹侍从凑了上来,低声道:“郎君,您还记得那个冯婆子吗?”

冯婆子?

就是先太夫人身边的小丫鬟,被他找来做伪证的老妇?

李其珏蹙眉:“我不是把她关到城外的小庄了吗,怎么,她又出什么幺蛾子了?”

侍从左右看了看,将声音压得更低:“她说有个惊天大秘密要告诉您……”

第441章 遗物

李其珏睚眦必报,心胸着实算不上多么宽广。

为了去年那件事,他连自己的妻子王怀淑都能下狠手弄残,逼得她自尽。

更不用说一个卑贱的老仆了。

所以,那日祠堂的闹剧结束后,李其珏便命人将冯婆子关到了自己名下的一个偏远小庄子上。

每日里各种繁重的农活,却缺衣少食,只把原本十分健康的老妇磋磨得只剩下了一口气。

而她的子女亲人也没有落得什么好下场,全都被李其珏一起送到了庄子上做苦力。

听说也都折磨得不像样子,其中,冯婆子最小的一个曾孙险些因饥寒而夭折,如今好歹救了回来,也是半死不活。

冯婆子躺在柴房的破草堆上,老脸蜡黄,整个人瘦得皮包骨,若非胸脯还有微微的起伏,乍一看,就跟个死人一般。

她双目浑浊、呆滞,愣愣的盯着屋顶的房梁,心里满是懊悔。

当初她实在不敢贪恋李其珏许下的好处,主动跳出来帮他做伪证。

原本他们一家在赵郡乡下,日子虽不富足,可也能过得下去。

现在倒好,一家人像牲畜一般被李其珏虐待。

相信以李其珏的手段,用不了多久,他们一家十几口人都会被磋磨而死!

就在冯婆子第N次的怨恨自己、怨恨李其珏的时候,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大片阴影。

冯婆子呆滞的眼球转动了几下,正好对上李其珏冷漠的双眼。

她不禁有些激动,挣扎着想要起来。

奈何她已经到了灯尽油枯的地步,单凭自己的力气根本就起不来。

“郎君,老、老奴失礼了!”冯婆子再怎么恨李其珏,也不敢表露出来。

李其珏拿帕子掩着口鼻,远远的站着,居高临下的看着冯婆子,冷声道:“你要说什么?赶紧说!”

冯婆子扯了扯嘴,露出讨好的笑容,可惜她太瘦了,宛若骷髅,乍一笑,着实瘆人。

“郎君,老、老奴没有骗您,老奴幼时确实跟着秦姐姐当差。”

冯婆子眼中浮现出回忆之色,幽幽的说道:“先太夫人病逝后,秦姐姐一家忽然要返乡,明明他们老家早就没了人,也没有什么祖产,根本没有回去的必要。”

李其珏听冯婆子讲起了往事,起初还有些不耐烦。

但听着听着,他渐渐被吸引了,还有兴致主动发问:“你的意思是,秦婆子一家是被迫离开京城?”

作为先太夫人身边的大丫鬟,出嫁后,又在先太夫人跟前当差,秦氏定然知道不少秘密。

“郎君英明。”冯婆子赶忙奉上一记马屁,而后才继续说道:“老奴觉得不对劲,曾经悄悄去寻秦姐姐说话,秦姐姐满面恓惶,却什么都没有跟老奴说。”

“你——”李其珏气结,秦氏什么都没讲,你个老贱奴说个什么劲?

冯婆子见李其珏面露凶光,不敢再卖关子,赶忙道:“但秦姐姐临行前,偷偷留给我一本册子,秦姐姐说,这本册子是先太夫人在庄子静养时写的随记,其中还隐藏了一件惊天大秘密!”

说到这里,冯婆子顿了顿,偷眼去看李其珏的表情。

果然,李其珏露出了好奇。

冯婆子没有继续开口,而是故意做出努力回想的模样。

李其珏明白,冯婆子这是在跟他谈条件呢。

想了想,李其珏唤来心腹,“去把冯婆子的家人都带来。”

冯婆子暗暗松了口气,李其珏肯谈条件就好。

“老奴不识字,家人也都是睁眼瞎,可要找外人看,老奴又怕泄露了秘密,便将它收了起来。”

冯婆子又开始讲述,“没几天,秦姐姐一家便离京了,但没过多久就传来她阖家被杀的消息。”

哪怕时隔三四十年,再次提及这件事,冯婆子脸上依然露出惊恐之色。

“你的意思是,秦婆子一家根本不是遭遇了兵祸,而是被人——”

李其珏手掌在脖颈前比划了一下。

冯婆子艰难的点了一下头,“那时确实不太平,可秦姐姐男人的老家就在梁州。”

而那时的梁州恰是先帝的势力范围,梁州至长安这一线都非常安全,根本就没有什么乱兵。

先太夫人刚刚亡故,她的贴身侍女便惊慌离京,结果在路上就被人杀了全家。

这……秦婆子知道的秘密定然十分要紧。

李其珏蹲下身来,沉声问道:“那本册子呢?”

关键应该就是先太夫人亲笔写的随记。

冯婆子咕咚咽了一口唾沫,“郎君,老婆子自知没有为您办好差事,即便以死谢罪也是应当的。可老奴的家人,却什么都不知道。”

李其珏不耐烦的摆摆手,“我跟他们也没什么冤仇,只要你把东西交给我,且东西确实对我有用,我便放他们自由。”

冯婆子定定的看着李其珏,确定他没有哄骗自己,这才说道:“秦姐姐一家的死讯传来,老奴被吓坏了,顿时察觉那本册子是个大麻烦,想烧了它又不敢,最后老奴将它藏在了先太夫人静养的那个庄子里。”

次日,冯婆子亲眼看着李其珏给她的家人写了放免文书,又盯着他让心腹去官府销了奴籍,这才将那本册子的藏匿地点告诉了李其珏。

又过了一日,李其珏找了个借口出了京,来到先太夫人静养的山庄。

因为先太夫人就葬在后院,所以这个庄子已经闲置,权当是她老人家的墓地。

庄子闲置多年,虽然有几个仆役看管,但因为没人居住,显得分外荒凉。

李其珏说是要祭拜祖母,下人们自然不会拦阻。

于是他顺利的来到后院,看到了先太夫人坟茔旁边的几株松柏。

在南边第二棵柏树下,李其珏果然挖到了一个匣子,打开,里面是一本用油纸密密包裹的册子。

事关隐秘,李其珏没有带随从,他一个人挖坑,然后又将坑埋上。

做完这一切,李其珏将册子揣进怀里,拍了拍身上的泥土,祭拜了先太夫人,这才离开。

回到益康堂的西跨院,李其珏来到书房,命人好生看着,自己则关上房门,细细的读起来。

册子的前面确实是先太夫人的心情随记,不知为何,李其珏在字里行间看出了祖母对祖父的怨恨。

咦?不是说祖父和祖母琴瑟和鸣、感情甚笃嘛?

要知道,祖父的四个儿子全都是嫡出,他连个侍妾、庶出都没有,这在任何人看来,都是夫妻感情好的铁证啊。

而这本随记却给了他另外一个信息:祖父和祖母的感情并不如传说当中的和睦,更有甚者,祖母是怨恨祖父的。

嘶,果然有秘密啊。

紧接着,李其珏便读到了一段让他惊疑不定的文字……

第442章 勒索

哐当!

李其珏读到最后几页文字的时候,再也没了之前的悠闲,手里的茶盏直接被摔到了地上。

茶水泼洒了一身,李其珏慌忙抬起手,这才没有把册子淋湿。

幸好茶水已经到了一会儿,水温并不热,否则,他就要被烫伤了。

饶是如此,他前襟一片湿哒哒的,再配上茶汤特有的作料味儿,真心令人不怎么愉悦。

不过,李其珏却顾不得这些,他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到册子中记录的那段文字上面。

“李立贤?李立贤又是谁?我阿爹竟然不是老祖宗的亲生骨肉?”

李其珏的世界观有些崩塌,他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这本册子——

李其珏有些拿不准主意了。

他咬了咬牙,决定去跟父亲商量。

将册子卷了卷,他刚要塞进怀里,这时才发现,衣服上的茶渍。

得,还是先换身衣裳吧。

换好衣服,李其珏怀揣着那本祖母的遗物,大步去了东跨院。

李祐明正跟几个族老商量家学的事。

东庐书院已经开学一个月了,时间并不算长,可族中几个孩子的变化却十分明显。

他们的仪态愈发从容了,谈吐也越来越讲究,最让其它族人眼热的是,几个在东庐书院的孩子都结交了不少世家、勋贵乃至皇族出身的朋友。

平日里各种上流社会的聚会,几个孩子也都受邀在列。

眼看着他们穿着书院配发的院服,穿梭于各种宴集当中,其它的族人们说不羡慕嫉妒恨都没人相信!

李家远离权力中心太久了,久到族人们都有些忘了自家的高贵,反而变得有些小市民。

为了些许蝇头小利,他们都能闹得不可开交。

就更不用说东庐书院带给学生们的巨大帮助和改变了。

于是,眼红之下,他们去找老祖宗闹,老祖宗也答应了,结果呢,家学还是那个死样子。

而那几个在东庐书院读书的孩子,却用肉眼可见的速度超越着自家孩子。

常言道,不患寡而患不均,大家都是一个样子的时候,哪怕过得再糟糕,也都没有意见。

毕竟都苦嘛。

可现在呢,绝大多数人继续苦着,却有一小撮人过得极好,你说那绝大多数人会乐意?

绝逼不能乐意啊!

但老祖宗和李寿之间,他们选择了前者,还将李祐堂都逼走了。

再想向李寿服软已经不可能。

唯一能做的,就是转过来向家学的继任者李祐明试压。

“二郎啊,家学可不能再这么下去了,整日里乱糟糟,孩子们想正经学习都不行啊。”

“是啊,还有每日的供给,也太差了。茶水茶水不好,点心点心难吃,就是笔墨纸砚也都比过去差了不止一星半点。”

“咱们就算不能跟人家东庐书院比,可也不能比过去还差啊。”

“对啊,二郎,老祖宗将家学交给了你,显是信任你,你可不能辜负了老祖宗的期盼啊。”

“没错没错,二郎——”

都说女人们好口舌,其实,男人们若是凑到一起,那吵闹程度,绝对不比女人差。

李祐明被一众族老吵得脑仁儿疼,偏他还不能发火。

李祐堂的惨痛案例就在眼前,李祐明可不想重复胞兄的覆辙。

耐着性子听众人抱怨,李祐明强笑道,“诸位的意思我已经知道了,诸位放心,我定会妥善处理。”

“那家学的供给?”

“改善,我一定改善家学供给。”

“家学的衣裳?也不用跟人家东庐书院一样,一年四季每季两套衣服。咱们减半,可好?”

“……好!”好个屁啊,公中就这点银子,给家学的孩子们添了衣裳,那他们自家就要裁减用度了!

“还有先生——”就算不如李克己,那也别把族中那些不得志的子侄弄来滥竽充数啊!

“我已经联系了几位京中颇有名气的先生,过几日,他们就能来家学教书。”

“还有书,呃,这个就先放一放吧。”

族老们原本还想再提一提唐氏藏书,但看李祐明的脸已经黑如锅底,他们知道适可而止,唯恐自己逼得太过,再把李祐明吓跑了。

这就不错了,书的事,等前头那些都落实了,他们再慢慢跟李祐明磨!

抹了把汗,李祐明总算把几个族老送出了东跨院。

刚回到堂屋,还不等喝口水、喘口气,李其珏便走了进来。

“阿爹,您来看看这个东西,可是祖母的亲笔?”

李其珏出生时,先太夫人已经去了庄子,所以,他跟祖母并不亲近,也不熟悉她的笔迹。

李祐明却是母亲手把手启蒙的,所以对她老人家的字再熟悉不过。

接过册子,只略略一扫,李祐明便能肯定,“嗯,这确实是阿娘所书。咦,这东西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是从哪里弄来的?”

李其珏没有隐瞒,一五一十将册子的来历说了出来。

接着,他就着李祐明的手将册子翻到最后两页,用力点了点,“阿爹,您看看这些。”

李祐明狐疑的低下头,刚看了几行,脸色就变了,“这、这怎么可能?”

李其珏的心性果然够坚韧,不过是从西跨院走到东跨院,只这路上的短短时间里,他的情绪已经平复下来。

他甚至开始考虑,如今借这件事给自己谋取好处。

“阿爹,册子是我从祖母的墓地挖出来的,冯婆子是祖母跟前侍奉的,而您刚才也已经确定,这笔迹确实出自祖母之手,所以,这册子上的内容极有可能是祖母临终前特意写下来的。”

李其珏缓缓的跟李祐明说道。

足足过了一刻钟的功夫,李祐明才慢慢点头,“没错,你说的很有道理。阿珏,你想怎么办?”

不愧是亲父子啊,李祐明很快也平静下来,然后跟儿子商量如何处理此事。

李其珏笑得有些狡诈,“阿爹,您说谁最害怕这件事被揭发出来?”

李祐明想都不想的就指了指益康堂正堂方向。

李其珏笑得更加阴险,“阿爹,您说若是咱们拿着这本册子去找他,他惊惧之下,会不会答应咱们提出的任何要求?”

比如改立继承人,把李祐堂一家赶出大宅,转而让李祐明入住百忍堂?!

第443章 挖

傍晚,李寿从骊山回来。

或许是有了前两次的巨大冲击,这次李寿并没有太过异常的表现,唯有眼底有些寒意。

跪在廊下等候差遣的丫鬟见他进来,赶忙迎上来。

李寿在丫鬟的服侍下褪去鞋子,只着罗袜进了堂屋。

唐宓亲自迎了出来,抬手接过李寿的外衣,关切的看了看他的神色,见他情绪还算稳定,这才略略松了口气。

“如何?”

唐宓和李寿进了寝室,外间依然是那两个善口技的丫鬟在表演。

唐宓将茶盏送到李寿手里,低声问道。

李寿喝了一大口,方长长吐出一口浊气,道:“李贵被我一诈,果然说了实话。”

原来,当年李贵并没有直接被送出城,而是被其父安排去了亲戚家躲避。

那时李父也只是担心李立德会杀人灭口,但没有切实的证据。

且李立德对他依然很信任,实在不像是要卸磨杀驴啊。

人都有侥幸心理,李父也不例外。

他将李贵送到亲戚家,不过是以防万一。

再一个,李父手里还有一些李立德让他办事的证据,他想着,自己真若是出了意外,也好第一时间交给李贵。

也正是这个安排,让李贵知道了最关键的问题——李立贤的尸骨葬在何处。

“他老人家被葬在了什么地方?”唐宓有种预感,李立贤埋骨之地恐怕不是太美妙。

果然,一提起这个问题,李寿的俊颜瞬间黑了。

他将茶盅放下,用手指了指榕院方向。

唐宓粉嫩的樱唇瞬间变成个O型,什么意思?

李寿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就在那棵榕树下!”

哈?

唐宓整个人都不好了,她已经猜到李立德不会给李立贤找个风水宝地安葬。

可、可把人埋到树下面,这、这就有些过了吧。

难怪她每次路过那棵榕树的时候,总有种不太好的感觉。原来这下面竟埋着一具尸骸!

李寿用力抹了把脸,沉声道:“李贵说,据他父亲所言,这是曾祖父自己的意思。他活着不能跟自己的儿孙相认,死了便想就近埋葬,好亲眼看着他们健康成长!”

唐宓合上嘴巴,略略一想,便有些理解的点头:“也是,曾祖父唯一的牵挂,估计就是四个儿子了。”

对于一个终生凄苦的人来说,儿孙便是他最大的寄托了。

为了能跟儿孙们挨得更近一些,哪怕是埋在阴湿的树下也愿意。

“我想将他老人家的尸骨迎出来!”

李寿沉默片刻,忽的说道。

唐宓知道,李寿说这话,一来是真的心疼未曾蒙面的曾祖父,二来也是想确定李贵的说法是否属实。

毕竟,李贵有过隐瞒的前科。

谁又能保证,这次他不会说谎?

李立贤的尸骨是扳倒李立德的物证,李寿在发起总攻前,必须确保物证是否真实。

唐宓说道:“应该的。不过,不能惊动任何人。”

“嗯,猫儿说的是,这事确实不易声张。”

李寿心底里还有个希冀,希望李立贤的身份如他和唐宓猜测的那般。

如此,他这个李氏子才能做得理直气壮,也能底气十足的跟李立德算总账。

但不管李立贤的真实身份如何,有一点可以确定,那就是他是李寿的嫡亲曾祖父。

李寿可以不要这李家,却不能背弃自己的祖宗。

李寿和唐宓又商量到了半夜。

第二天一早,李寿像往常一样去了户部衙门。

第一批海盐已经运抵京城,圣人亲自验看过了,确定这些盐的成色极好。

在仔细询问了制盐的过程后,圣人更加高兴。

好啊,又便宜、成色又好,这样的官盐上了市,不愁没有销路啊。

官盐顺利买卖,官府收取盐税也就水到渠成!

而那些世家、豪强把控的私盐,呵呵,圣人没说话,唯有冷笑。

李寿已经命人跟京城以及附近郡县的盐商取得了联系,并广发请帖,邀请他们来参加拍卖盐引的拍卖会。

当然,与请柬一并送出的还有“惠民盐”的样品,还注明,“惠民盐”的价格比市价低三成,还可以大量供应。

哦,至于这“惠民盐”则是圣人在查看了海盐的成色,以及听闻了李寿的平价盐计划后,一时龙颜大悦,挥毫给平价盐赐的名字。

那些大大小小的盐商们,才不管这海盐是叫“惠民盐”还是“平价盐”,他们只在乎一件事:盐的价格果如李侍郎说的那般低?

抱着这种疑惑,接到请柬和样品的盐商们齐聚京城。

就连那些私自煮盐、卖盐的世家、豪强们也都听说了这件事,纷纷派人前来京城探看究竟。

一时间,京城风起云涌,无比热闹。

李寿忙得脚不沾地,李家人也听闻了户部要举办什么拍卖会的事,知道李寿作为户部实际的掌舵人,定然非常繁忙。

所以,哪怕李寿时常不见人影,李家人、乃至李立德都没有怀疑他忙里偷闲,还兼顾了一下自家的私事。

这天夜里,李寿和唐宓站在榕院后面的小跨院里。

因为李其琛并没有侍妾,所以东西跨院都空着,而这处小跨院是西跨院相连的院子。

西跨院都空着,就更不用说这小跨院了。

平日里,除了粗使丫鬟前来打扫卫生,便再无人前来。

李寿将地点选在这里,也恰是出于这种考量。

“郎君,人都安排好了?”

唐宓披着披风,初夏的夜晚,还是有些凉意。

她看了眼黑漆漆的院落,又扫了眼四周,低声问道。

“嗯,黄字营的人我都撒了出去,确保小跨院周围百步内无人能够靠近。”

李寿也裹着披风,神情肃穆,仿佛在进行一项十分庄重的仪式。

“那人可行?”

“嗯,我在死囚牢里提出来的人,祖上几代都是摸金校尉,家传的手艺。”

不过是从榕院挖个地道,对于整天在地底下讨饭吃的盗墓贼来说,再容易不过。

夜色渐浓,不远处打更的仆役已经敲了三下,榕院的灯光渐渐熄灭了。

四处一片寂静,除了朦胧的月光,再无其他的光亮。

李寿轻轻挥了挥手,示意可以行动了。

一个黑瘦的人影在屋子里转了一圈,选定了一个位置,然后撬起地上的青石地板,用铲子拼命的挖着。

那个把他从死牢里带出来的郎君说了,只要他连夜打通这个地道,找到郎君要找的东西,明日他便可以去骊山大营戴罪立功。

虽然不是直接赦免,可好歹有了活命的机会。

所以,那黑瘦男子使出了浑身解数,拼命的挖着、挖着……

第444章 恨

咚、咚咚咚咚!

打更的仆役准时打着更。

五更天了,天际边开始露出些许亮光。

原本安静的大宅开始渐渐有了声响,黑色中开始有了点点烛火。

唐宓掩嘴打了个哈欠,头靠在李寿身上,困意如同波浪般一层层的袭来。

“猫儿,你还是回去睡吧。”

李寿心疼的摸了摸唐宓的鬓发:“你从来没熬过夜,这一宿不睡,你如何能受得?”

唐宓双眼干涩,整个人都倦倦的,但还是扯出一抹笑,“郎君受得,我如何受不得!”

夫妻同体,她说好要与十八郎共福祸,又怎么能撇下郎君一个人,自己独自去睡觉呢。

“郎君,通了!”

李寿还想劝唐宓回去补个觉,黄一忽的闪了过来,低声说道。

唐宓和李寿齐齐来了精神。

“下面怎么样?”真、真的有棺木?

李寿的声音禁不住的有些发颤。

“……”黄一犹豫片刻,方说道:“那棵榕树根须生得很繁茂,且土壤湿润,而那棺木只是寻常杉木,几十年的时间,早已腐朽不堪。”

而那尸体,更是直接化作了枯骨,与腐烂的棺木混在了一起。

不过,不知道是李立德难得宽厚了一回,还是李贵的父亲有点子良心,在挖坑的时候,坑的四周都铺了石板,只有最上面没有用石板封死,而是任由榕树根系将棺材包裹起来。

所以,那些腐烂的棺木和骨头都散落在地板上。虽然混乱在一起,但若是仔细收拾,还是能重新将骸骨拼凑起来。

李寿让唐宓在屋子里等着,他则与黄一一起下了地道。

小跨院距离正院并不算太远,满打满算只有一百余丈的距离。

若非挖到最后,被石板所阻挡,盗墓贼还能挖得更快一些。

李寿匍匐着在地道里爬行,不过一刻钟的功夫,便来到了地方。

那场景,有些诡异:在约莫一丈见方的青石地板上,散落着一些烂木头和骨头,上方悬空的是榕树那繁茂的根系,而一团根须中有一些根须透过石板缝隙插入土中。

在根系与地板之间,有不足半丈的空隙,刚好可以任由一个成年人弯腰穿过。

李寿站在散落的骨头前,心仿佛被人紧紧的攥住,很疼、又觉得窒息。

他没有让任何人靠近,而是一个人上前,小心翼翼的将每一根骨头捡起来,然后又万分仔细的放到事前准备的白绢缝制的布袋里。

捡着、捡着,李寿忽然觉得脚下硌了一下。

他以为自己踩到曾祖父的骨头了,赶忙挪开脚,却发现是一枚桂圆大小的银球。

这、是什么?

李寿将银球捡起来,发现这枚银球是密封的,只是地下光线太暗,他根本就找不到缝隙。

李寿先将银球小心的收好,然后继续捡拾尸骨。

足足忙了半个时辰,李寿才将所有的骨头捡完,他拿着火把,又将地面仔细检查了一番,确定没有遗漏,这才捧着白绢布袋,重新从地道爬回来。

而那盗墓贼,则负责重新将地道填好。

外面天光已经渐亮,唐宓可以清晰的听到外面丫鬟婆子的说话声。

她不由得有些心急,二九兄,快一点儿啊,否则,等榕院的人都起来了,他们可怎么离开啊。

就在唐宓焦急的当儿,李寿顶着满头满身的泥土爬了出来。

唐宓的目光在他身上转了一圈,最后落到他怀里的白绢布袋上,“都在这里了?”

李寿点点头,神情是少有的凝重与肃然。

唐宓帮李寿拍去身上的泥土。

李寿则吩咐黄一等人善后。

他们夫妻不再耽搁,将布袋收好,相携离开了小跨院。

幸好他们走得快,否则就要跟去东宫点卯的李赫碰个正着了。

悄悄回到桂院,李寿和唐宓没有惊动任何人。

两人像做贼一样潜回自家寝室。

李寿先恭敬的将布袋放到了桌上,又将那枚银球放好,然后才去净房洗漱。

换了一身干净的寝衣,李寿顶着湿漉漉的头发走了出来。

唐宓正拿着那枚银球仔细研究。

“猫儿,可找到了银球的接缝儿?”

李寿一边用棉布巾子绞头发,一边走到唐宓近前。

唐宓最善鲁班锁,对机关术也有了解。

她将那枚银球翻来覆去的看了好几遍,最后才有些疑惑的说道:“奇怪,怎么没有找到?我可以感觉得到,它并不是一个整体。”

唐宓用力晃了晃,里面沙沙的响,显然是装了东西的。

既然能装东西,那就表明银球可以打开啊。

可、可她怎么找都找不到接缝。

李寿闻言,丢下棉布巾子,伸手接过银球。

方才在地下,光线太暗,他根本就没看清这枚银球的模样。

这会儿就着烛台那明亮的烛光,李寿将银球看得仔细。这枚银球桂圆大小,并不是光面的,上面有一些奇怪的纹路。

乍一看,就像花纹一般。

但李寿总有种感觉,觉得这些纹路应该不是为了装饰或是随意乱刻,而是有特殊寓意。

他用拇指和食指的指腹轻轻按着,然后顺着纹路来回摩挲。

忽然,他心念一动,两根手指猛地用力,咔嚓一声,银球竟忽然一分为二。

啪嗒一声,一个纸团从银球里掉了出来。

唐宓赶忙拾起来。

“猫儿,快打开!”

李寿将银球放到一边,伸着脖子与唐宓头挨头。

唐宓小心的将纸团打开。

纸页有些泛黄,是上好的姜黄纸,纸上密密麻麻的写满了文字。

唐宓一目十行,飞快的将文字看完。

看完后,她竟不知该说什么好。

事实果如她猜测的那般,可她却没有半分喜悦,心里满是对多灾多难的李家以及凄苦一生的李立贤的同情与惋惜。

唉,自己都如此难过,就更不用说二九兄了。

吧嗒、吧嗒~~

大颗大颗的泪水顺着李寿的脸颊滴下,落到他的衣服上,晕染开一团水渍。

短短一个月里,李寿接连遭受了三次打击。

原以为自己的心已经被磨得足够坚强,但直至看到这些文字,李寿才发现,他的心依然很疼,疼得让他无法呼吸。

“李永年、李立德,真真是卑鄙无耻的小人,我、我李寿发誓,定要让你们血债血偿!”

李寿恨得浑身战栗,恨不能立刻杀到益康堂,将那该死的老贼千刀万剐!

第445章 开始

无耻小人李立德在反思:唔,自己是不是教得太好了,竟教出了一个“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子孙?

他盘膝坐在榻上,双手搭在膝头上,右手握着一串念珠,不过没有捻动,只是那么拿着。

李祐明和李其珏跪坐在下首。

李祐明没有说话,脸上一派隐忍与愤怒。只是在李立德看来,这个便宜次子的表情略显浮夸,看着有些假啊。

李其珏则拿着一本册子,悲愤的表情比李祐明到位多了,他将册子翻到最后两页,指着上面的一段文字,低吼着质问:“老祖宗,您能告诉孙儿,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立德一双幽深的眸子宛若深井,定定的看了一会李其珏,又将目光落到那本册子上,“这是郑氏所写?”

李祐明终于开口了,“阿爹,我看过了,是阿娘的笔迹!”

李立德点点头,“既是郑氏写的,那应该就是事实。”

哈?

李祐明和李其珏有些意外,他们以为李立德会否认,或者狡辩。

但没想到,他竟这般干脆利索的承认了。

难道李立德不知道,他承认的是怎样的事实?

“怎么?你们不就是想听我说这话?”李立德勾了勾唇角,嘲笑意味十足。

“李立德,你承认你不是我们的嫡亲祖父?”

李其珏被李立德看得有些恼羞成怒,他也不假惺惺的称呼“老祖宗”了,而是直呼其名。

“我说过了,郑氏写的应该是事实。”李立德也不怕激怒李其珏,继续淡淡的说道。

“……”李其珏来之前,幻想过许多种场景,并且针对每一种场景做出了相应的对策。

结果,人家李立德根本不按他的剧本来,丝毫都没有惧怕的意思。

李祐明也有些傻眼,愣愣的问了句:“你就不怕?”怕他们将这件大丑闻揭露出来?

要知道,一旦这件秘密揭开,李立德在李家的老祖宗地位定然会受到影响。

没准儿,还会因为这件事而失去家主的地位!

“怕啊。”李立德嘴上说着“怕”,脸上却满是戏谑,“但是我怕了,你们就会为我保守秘密?”

不会!

至少不会无条件的为李立德保密。

李祐明和李其珏都没有说话,但眼底的神色已经做出了回答。

李立德摊摊手,一副“这不就得了”的表情,“所以,这不是我怕不怕的问题,而是你们会不会的问题。好了,说吧,你们想要什么!”

戏弄够了,李立德开始步入正题。

他很想听听,这对他“悉心”教导出来的父子,是否真如他所预期的那般无耻,那般唯利是图。

“你……”明明是自己握有证据、占据绝对优势,怎么让李立德一弄,他们反倒成了被李立德牵着走的小丑?

李其珏气闷,看向李立德的眼神很是不善。

李祐明却有些激动,天知道,自他懂事起,便总有人在他耳边提醒他:他和李祐堂只相差一刻钟,命运却天差地别,实在不公平。老天既然不公平,那他就要自己努力,抢到本该属于他的一切。

时间久了,李祐明也忘了这些话是别人告诉他的,还是他自己的想法。

但结果就是,他成了李祐堂不死不休的对手!

几十年的期盼,终在这一刻即将达成,李祐明内心的兴奋可想而知。

“我、我要百忍堂!”

他到底没有修炼彻底,脸皮的厚度还不能支撑他说出“我要李家”这样的话。

所以,他来了个比较委婉的说法。

李立德多少有些失望,唉,还是差那么一点儿啊。

不过,他没有表露出来,轻轻点了一下头,“可以!”

噫?就这么简单?

李祐明和李其珏都有些不相信。

“我说可以。”李立德看够了戏,变坐为躺,他到底上了年纪,精神和体力都不行了。

侧卧在榻上,李立德道:“明日我便让大郎搬出百忍堂,待大郎搬出去后,你们便搬进去吧。”

左右都不是他的亲生儿子,李家交给谁,他都无所谓。

过去李祐堂还算听话,且为人处世也比李祐明好,让他做下一任家主,李家就算不能重新崛起,也不会坠落得太快。

偏偏最近一段时间李祐堂有了“自主意识”,变得越来越不听话,这让李立德很不满。

李立德确实在意李家的发展,但他更在意自己的舒服与否。

如果这两者发生了冲突,他将毫不犹豫的选择后者。

还是把百忍堂给李祐明吧,毕竟他们一系更容易掌控一些。

至于以后,呵呵,李立德表示,他只管眼前,死后哪怕李家洪水滔天,也跟他没有半文钱关系!

“……呃,好!”

李祐明和李其珏点了点头,很快就从益康堂出来。

父子两个的脚步都有些发虚,直到走出老远,他们才反应过来。

这件事,成了?!

父子两个对视良久,从彼此的眼眸中看到自己疑惑、不解然后变成狂喜的模样。

过程或许不如自己想象的美好,但结果好就成啊。

……

在李家众人眼中,李寿是个忙碌的户部侍郎。

特别是盐政改革如火如荼,他再怎么忙碌都是应当的。比如每日早出晚归,再比如偶尔出个公差。

所以,当李寿言明要再次出远门的时候,包括李立德在内,李家上下没有一人起疑心。

“猫儿,家里的事,暂且交给你了。黄一他们我都留给你,有事你只管差遣。”

临行前,李寿细细的叮嘱唐宓。

这次他要回赵郡老家,银球里的姜黄纸上,李立贤留了一个重要的信息,李寿必须亲自去落实。

唐宓将收拾好的衣物交给他,轻声道,“郎君,你放心吧,我会看好家的。”

她有种预感,李家似乎有大事发生。

但李寿出行在即,唐宓不想让他担心,便什么都没说。

李寿相信以唐宓的聪明,定能在他回来前,稳住李家的大局。

将行囊交给阿玄,李寿上了马,扬鞭远去。

李寿前脚刚走,后脚李立德便传下话来,“李祐堂夫妇搬出百忍堂,该由李祐明一家搬进去。”

至于原因,抱歉,李立德表示没有原因。没办法啊,李家是我李立德的李家,我做主!

李祐堂刚参加文会回来,便听到了这么一个无情无耻无理取闹的消息……

第446章 不易挪动

半路换继承人不是儿戏,搬家更不是过家家,更不用说李立德这样毫无理由的操作。

李祐堂听闻消息后,好悬没有呕得气出一口老血啊。

他又惊又急,恨不能立刻跑去益康堂问个究竟。

幸好这些日子的历练,让他长了不少底气,也不再像过去那般轻易被李立德控制。

他刚刚抬起的脚,硬生生的停了下来。

“来人,去桂院看看十八郎回来了没有?”

李祐堂唤来心腹小厮,低声吩咐道。

那小厮答应一声,一溜烟跑没了影儿。

这段时间柳氏一直在养伤,断腿遭到了第二次重伤,又失了管家权,柳氏整个人都没了精气神儿。

满脸颓废的躺在榻上,一条腿被吊在半空中,一头花白的头发胡乱散在枕头上,再也没了往昔高高在上的气势和世家女特有的矜持,老态尽显。

听到李祐堂的脚步声,柳氏略略抬了抬头,“郎君回来了?”

李祐堂若是仔细听,定会发觉,柳氏的话语里竟带着些许的怨气。

想来也能理解——

柳氏这边被伤腿困在榻上,根本不能动弹,身边又没了一群仆妇争相巴结讨好,整个百忍堂冷清得像个冰窖。这让习惯了热闹、被吹捧的柳氏,根本无法适应这种巨大落差。

反观李祐堂,每天都忙着去东庐书院上课,抬眼看到的便是学生和先生们崇敬的目光,他做了几十年的“废物”,忽然被人如此敬重,心快活得都要飞起来了。

尤其是最近几日,李祐堂的书印制完成。

李寿两口子砸了大笔银钱,将李祐堂的这套书炒得满京城都知道。

并且以京城为中心,迅速向四海八荒,哦不,是向全国各地扩散开来。

李祐堂的书写得真心好,再加上他头上顶着甲等世家未来家主的光环,使得那些倾慕世家的世人们纷纷争相阅读。

就连同为世家的几大家族,也忍不住买来这套书进行研究。

唐宓又命人以李祐堂的名义广发“英雄帖”,遍邀京城乃至周遭郡县的世家、士子、文人前来参加文会。

京城本地的管吃管玩,外地的再加上一个管住,唐宓给那些人提供了全方位的服务,好让他们可以全身心的跟李祐堂“辩论”。

没错,就是辩论。

李寿虽是个大梁土著,却深知“炒作”的精髓,他找的那些文人,并不只是一味吹捧李祐堂。

他们在鸡蛋里头挑骨头,硬是找到书中一些似是而非的错误,以此作为论点向李祐堂发难。

被人质疑,李祐堂自然要据理反驳。

那些人再根据李祐堂的反驳进行辩论。

有了话题点,便有人跟风进行争论。

如此热闹之下,就连一些对谱系不是很喜欢的人,也禁不住凑了上来。

想加入这场热闹的争辩,那么必须先看李祐堂的书,这样一来,又有一大波人购买、阅读。

……于是,李祐堂的那套书被越吵越热,而李祐堂的大名也从京城蔓延出去。

发展到最后,已经不需要李寿再买“水军”,而是有大批“自来水”帮着李祐堂反驳那些质疑的人。

现在,再提起李祐堂,已经有人尊其为“大梁谱系第一人”!

李祐堂彻底出名了。

短短一个月里,他被认可、被尊敬、被追捧,他的心性也发生了改变。

他不再是过去那个自卑的世家纨绔,而成为一个颇有魏晋遗风的名士。

摇身一变成了名士,李祐堂的心情自然一天比一天好。

整天穿着复古的宽袖长袍,踩着木屐,仿佛焕发了青春一般,哒哒哒的进进出出。

看着他这般欢乐,苦逼的柳氏能心理平衡才怪哩。

这些日子积攒下来,柳氏心中对李祐堂的怨气,着实不少哇。

不过李祐堂一心都是“搬家”二字,根本没有注意柳氏语气中的阴沉。

他心不在焉的来到榻前,查看了柳氏的伤腿,关切的问了句:“怎样?今日可好些了?”

“伤筋动骨一百天,这才几天啊,怎么会好?”柳氏没好气的怼了一句。

李祐堂这才感觉到柳氏的语气不对,诧异道:“娘子,你、你今天怎么了?莫不是有人惹你生气?”

柳氏被李祐堂这么一问,顿时警觉自己口气不对,赶忙故意做出生气的样子,恨恨的说道:“还不是十八郎,放着阿陈这个嫡亲的表兄不亲近,偏偏去抬举柳三那个贱种。”

柳氏也不是全然在做戏,一想到前几日柳五跑来跟她谈起的那件事,她就一肚子的火。

李祐堂现在对李寿的感觉,已经超越了祖父对孙子的疼爱。

李寿在他心中的地位,甚至比嫡长子李其琛还要高。

至于柳诚柳五郎什么的,更是给李寿提鞋都不配。

“十八郎行事素来稳重,他既这般做,定是有这般做的理由。”

李祐堂没什么诚意的安抚柳氏,“好了,娘子,你有伤在身,还是不要操心这些琐事了。”

“……”柳氏被噎了个正着,心里那个气啊。

什么叫“既这般做,定有这般做的理由”?

言下之意,岂不是在暗指柳诚行事不稳妥,这才得罪了十八郎?!

李祐堂派去桂院的心腹回来了。

“阿郎,十八郎出公差去了,约莫一个月才能回来。不过,十八娘说了,家里的事,您无需担心,十八郎走之前都安排好了。”

“十八郎已经预见阿爹会、会这般——”无理取闹?

心腹赶忙回道:“没错,十八娘说了,现在只是搬家,约莫以后还有其它的事。但现在太夫人病着,根本不易挪动,所以,她会跟老祖宗和二郎君好生讲明。”

“搬家?什么搬家?”

柳氏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她猛地抓住李祐堂的宽袖,急急的问道:“是咱们要搬家吗?好好的,为什么要般?搬去哪里?还有,咱们搬出去了,是不是换李祐明他们搬进来?”

一连串的问题砸了过来,李祐堂却也好回答,他用力点了一下头,表示娘子猜测的都对!

“都是真的?那阿爹为何这般对我们?”

柳氏急得不行,又忘了自己有伤在身,她挣扎的要站起来,嘴里说着:“不行,我要去益康堂,我要当面去问问阿爹。哎哟——”

一声惨叫,柳氏的伤又加重了。

得,还真应了唐宓的话,柳氏这伤是真的不易挪动!

第447章 又一个秘密

当天夜里,唐宓命人拿着李寿的名帖去请太医。

太医来到百忍堂,看到柳氏疼得哀哀惨叫的模样,内心也是崩溃的:亲,您不是贫困人家的老妇,因为家境或是为了生计,不能好好养伤。

您可是豪门贵妇啊,医药都是最好的。丫鬟婆子一大堆,儿子儿媳、孙子孙媳好几个,根本不缺伺候的人。

您、您怎么就连个伤都养不好呢?

这已经是第三次了。

见惯了生老病死的太医都替柳氏疼。

但没办法,骨头错了位,只能打断重新接一遍。

太医木着一张脸,缓缓将治疗方案说了出来,李祐堂也一脸不知该说什么好的苦逼表情。

至于柳氏,直接昏死过去。

但很快,她又醒了过来——疼得!

整整一个晚上,百忍堂的哭叫声就没有断过。

被老祖宗勒令搬出百忍堂,这仿佛是压倒柳氏的最后一根稻草,她压抑许久的精神彻底崩溃了。

不再顾忌什么贵妇矜持、世家骄傲,哭嚎叫骂,如同市井泼妇一般。

对于老妻的绝对失态,李祐堂倒能够理解。

这般年纪了,还被接二连三的打断骨头,任谁也做不到云淡风轻啊。

李其琛、李其璜以及他们的妻子儿女、儿媳全都守在百忍堂,一夜都没有合眼。

唐宓亦在人群之中。

天色渐亮,柳氏折腾了一夜,终于没了力气,沉沉睡了过去。

萧氏和顾氏排好了班,准备长期在柳氏榻前侍疾。

萧氏是长嫂,第一天是她值班,顾氏便和小顾氏、唐宓等回自己院落补眠。

别人还能补个眠,唐宓却不行,她还要去东庐书院。

另外,现在是月底,又是第一季度的结束,她名下的各大铺子都开始结算盈余。

别的铺子唐宓可以不管,但唐氏银楼,她却必须过去看看。

不为别的,就为了帮李寿照看柳三。

柳三跟唐氏合作已经二十多天了,这段时间,他过得别提多滋润了。

柳五郎悄悄将侵吞他的产业都还了回来,还命人给他传话,说是让他有空回祖宅坐坐。

而那些跟着柳家一起欺负柳三的人家,也纷纷将财物加倍奉还。

至于妻子的娘家云家,更是在他跟唐氏合作的消息传出后的第二天,便打发人来探望妻子。

来的人还不是什么有头脸的仆妇,而是云氏的嫡亲侄媳妇。

那侄媳妇是个巧嘴儿的,硬是把云家的冷眼旁观说成了被逼无奈。

虽然明知道侄媳妇在说谎,但到底是自己的血亲,云氏也不可能真的就此跟娘家断绝关系。

一方极力描补、讨好,一方有意宽宥,云氏和娘家解除了“误会”,再次成为亲密一家人。

达成了和解,云氏的侄媳妇也没有急着走,而是想方设法的跟云氏说好话,拐弯抹角的打听柳三跟李寿的关系。

云氏知道侄媳妇(或者说是整个云家)的意思,她心里有些许苦涩,但很快又恢复过来。

娘家势利又怎么了。

这世间,又有谁真的能够超脱这些俗物?

面对侄媳妇热切的双眸,云氏淡淡的说道:“我家郎君和李十八郎是表兄弟,平日里两人就很谈得来。恰巧我家郎君又有那样的特长,李十八郎便邀请他入股唐氏——”

谈得来?安西侯何等人物,能跟柳三那个娘娘腔谈得来?

侄媳妇根本不信云氏的措辞,可云氏不再细说,她也没办法,陪着笑,告辞离去。

云氏不但跟娘家和好如初,还备受娘家追捧,心情不是一般的好啊。

云氏心情好,柳三的后院便一片和谐。

柳三回到家中,便是温馨和美的家庭生活,这让他愈发感念李寿的恩德。

他决定了,有朝一日,他定会报答李寿的这份大恩。

但柳三没想到的是,这一天来得会这么早。

唐宓在书院处理了一下事务,又去夏茂班上了一节书法课,中午在书院膳堂用过午食,下午便去了唐氏银楼。

“柳三郎君不在?”

唐宓听完掌柜的回禀,不禁有些意外。

当初她跟柳三签订的契约上写得明白:柳三负责为银楼设计首饰,每三日来银楼监测那些首饰是否合格。

而今天是三月三十日,按照规定,柳三应该在银楼啊。

“好叫娘子知道,柳三郎君一早命人来传信,说他祖父病重,他需要在榻前侍疾,今天不能来银楼。”

掌柜的恭敬说道。

“柳家老爷子病了?”

唐宓精密的大脑里迅速浮现出柳三祖父的资料:柳渊,柳氏的庶长兄。其生母是其父的贴身侍婢,深得其父宠爱,为嫡妻所不容。其父亡故后,柳渊的嫡母便以“分家”为由,将他们一家扫地出门,只分了些许家产。

幸好柳渊有其父暗地里贴补的私房,一家人倒也能衣食无忧。

唐宓记得清楚,柳渊比柳氏大四岁,今年也有七十三了。

这样的年纪,在大梁,绝对算得上高寿。

说句难听的话,他就算死了,也是喜丧。

不过,柳渊病了,作为亲戚,又是柳三的合伙人,唐宓不可能没有表示。

“阿方,你去收拾几样上好的药材,命人给柳三郎君送去。”

唐宓吩咐了一句,便开始忙其他的事情。

再说柳家。

柳渊躺在榻上,柳三与他生得很像,一看便是嫡亲的祖孙。

“三郎啊,你能跟十八郎交好,日后的生活也就有了保障,阿翁就算去了,也能安心。”

柳渊长满老人斑的手轻轻摩挲着柳三的大头,低声说道:“唉,到底是亲戚啊——”

柳三却并不同意柳渊的说法,“阿翁,照我说,十八郎待我好,根本不是因为我们是亲戚。论亲,我跟十八郎还能比柳五亲?”

人家才是嫡亲的表兄弟哩。

“跟十八郎夫妇打了这些天的交道,我算是看明白了,他们夫妻啊,最看重的是人品、能力,血缘什么的反倒在其次。阿翁,您不知道,十八娘娘家姑母有两个女儿,一个是嫡出,一个是庶出,十八娘跟嫡出的有血缘关系,可她反而跟庶出的最亲厚……”

柳三将柳佩玖拿来做例子,试图告诉自家祖父:“亲戚?呵,还不如实打实的能帮上十八郎,他啊,最是恩怨分明!”

恩?

或许,他们家柳三还能帮上十八郎呢。

柳渊幽深的眸子闪过一道精光,拉着孙子的手,低声跟他说起一件“往事”……

第448章 对峙

再说李祐明,期盼了快七十年,终于等到了入主百忍堂的这一天,他内心的狂喜与激动可想而知。

回到益康堂的东跨院,他赶忙将这个喜讯告诉了方氏。

方氏亦是喜出望外。

夫妻两个兴奋了一整夜,根本就睡不着啊。

睁着眼睛到了天亮,李祐明便急吼吼的起床,洗漱完毕,换了身新做的衣裳,准备去百忍堂“提醒”长兄搬家。

李其珏早早的来到了东跨院,他的眼下也是有些发青,显是一夜未睡。

父子两个碰了面,简单用了些朝食,便朝百忍堂走去。

两人刚来到院外,便看到了来来往往的丫鬟婆子。

咦,看这气氛不太对啊。

并不像是忙着搬家的样子。

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至于李祐堂违逆老祖宗什么的,李祐明都没有想过这个可能。

因为老祖宗在李家就是绝对的权威,他的话,根本无人敢违背。

所以,只能是李祐堂这边出了事。

李其珏叫住一个丫鬟,低声问道:“这是怎么了?”

那丫鬟见是李其珏,赶忙行了礼,恭敬的回道:“好叫四郎君知道,昨夜我家太夫人不慎伤了腿,连夜请了太医,直到半夜才处理稳妥。”

“大伯母又、又伤了腿?”

李其珏有些不敢置信,语气里满是质疑。

不能怪他以小人之心啊,实在是柳氏有前科。前几日为了拒绝交出管家权,柳氏已经“伤”了一回,现在老祖宗下令让他们搬家,她又“伤”了。

任凭谁来分析,也会觉得是柳氏故意拖延。

“嗯,太医说很严重,如果再养不好,太夫人的这条腿可能就保不住了。”

丫鬟不是危言耸听,太医说这话的时候,她就在外面伺候,正好听了个正着。

太医还说了,太夫人上了年纪,骨头原就比年轻人脆弱,结果太夫人这条腿硬是断了三次,换个年轻人也受不了啊。

“保不住了?”

李祐明心中忽然有了个不好的预感。

老祖宗对他们这几个儿子向来是不假辞色,可对几个儿媳妇却很和善。

特别是柳氏,或许是管家长媳的缘故,跟老祖宗打交道最多。老祖宗待她也最好。

老祖宗现在恼了李祐堂,又被他们父子要挟,下令让李祐堂夫妇搬出去。

若是好好的,自然一切顺利。

可柳氏出了这样的事,又关乎她的一条腿,没准儿老祖宗会心软,暂缓让他们搬家的计划。

如此……

事情没准儿就又有了变数。

不行,他绝对不允许!

李祐明眼中闪过一抹厉色。

李其珏摆摆手,示意那丫鬟退下。

“阿珏,这件事——”决不能任由柳氏拖延下去。

李祐明没有把话都说出来,但李其珏与他父子齐心,自然明白他的意思。

李其珏点点头,“阿爹,这件事还需要让他出面。”

李其珏指了指益康堂方向。

李祐明到底是弟弟,不可能把事情做得太绝。

李立德就好说了,不管他真实身份如何,明面上,他依然是李祐堂的父亲,李家的家主。

“嗯,我明白。”

既然知道柳氏又受了伤,他们父子也就没必要进去了。

李祐明和李其珏在百忍堂门口打了个转,便扭身往益康堂走去。

“阿柳又病了?情况严不严重?”

一听柳氏重伤,李立德向来冷淡的脸上浮现出关切之色。

李祐明与李其珏交换了一个“果然如此”的表情。

李其珏道,“太医说大伯母的情况比较严重,若是调养不好,她那条腿极有可能保不住。”

“这么严重?”李立德吃了一惊,然后点头道:“也是,她亦是有春秋的人了,如何承受得了再三折腾。”

李其珏见李立德只顾着关心柳氏的伤,心里暗急,赶忙说道:“按理,大伯母受了伤,我不该在这个时候请她搬出百忍堂。可、可伤筋动骨一百天,大伯母这一调养,少说也要两三个月,这时间未免太长了。再者,大伯母身体不好,万一养伤过程中再有什么意外,那——”

他们岂不是要长期赖在百忍堂?

李祐明到底脸皮薄一些,没有出面说这些。

但他的表情却显示,他十分赞成儿子的说法。

李立德面无表情的看着李祐明着对方父子,冷声道:“你们要怎样?不顾阿柳的伤势,直接将她丢出百忍堂?”

到底是几十年的严父,李祐明对李立德的惧怕早已镌刻到了骨子里。

哪怕明知道他不是自己的亲生父亲,被李立德这么一瞪,李祐明还是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李祐明怂了,李其珏却不会认怂,他抬起头,笑着说道:“这话您可说错了,不是我们要怎样,而是您要怎样!”

毕竟下令让李祐堂夫妇搬出去的不是他李其珏,而是你李立德啊!

李立德瞳孔微缩,嘿,这小子,果然不负他的教导啊,无耻、凉薄到了极致!

“我?我的把柄都在你们手里捏着,我还能怎样?”李立德扯了扯嘴角,露出嘲讽的笑容。

“阿翁,您手里还有二百部曲呢,要不,您借我们用一用?”

李其珏狮子大开口,目标直指李立德的根本。

李立德冷笑一声,“我已经给了你们一百部曲,有这些人,足以给李祐堂搬家了。”

不就是想打着他的旗号撵人吗,他成全他们。

至于趁火打劫,想要他的部曲什么的,则是想都不要想!

李其珏也就是顺口那么一说,他知道李立德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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