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负大明不负卿 - xp1024.com
《不负大明不负卿》


第001章 这个开局,好像还可以!

万历九年(公元1581年)冬。

料峭的北京城一片肃杀,刮了一晚上的寒风,后半夜还飘起鹅毛大雪,天气越发显得贼冷。

大内刻漏房刚刚报了寅牌。

只见慈宁宫偏殿跑出来一名小宫女。

她提着衣摆,冲值守太监焦急地喊道:“快,快传太医,潞王爷遇了风寒,烧得厉害,神志不清,连气息也时有时无……”

她一边喊一边踉踉跄跄的冲向正殿。

正殿是当今慈圣皇太后李氏的居处。

潞王朱翊镠是她小儿子,大儿子朱翊钧正是当朝万历皇帝。

见小宫女掉了魂似的,值守太监不敢怠慢,一头扎进漫天风雪里,真个比兔子还要跑得快。

这不夸张。

因为紫禁城里的人都知道,万历皇帝只有潞王这一个弟弟,是个宠弟狂魔。

加上李太后对两个儿子又百般呵护,潞王若有个三长两短,谁的日子能好过?

很快,李太后从正殿跑出来,火急火燎地奔向偏殿。

适才传信儿的那名小宫女跟在后头。

偏殿暖阁里,朱翊镠正静静地躺在床榻上,被厚厚的蚕丝被裹着,脸色潮红,动弹不得。

“镠儿,镠儿……”

李太后喊了几声,不见任何反应。

她伸手往儿子额头上一探,立即像触电了般颤抖一下,声音也变得哽咽。

“怎会烧得如此厉害?”

“太医呢?太医还没到吗?”

“太后娘娘,应该马上到了。”见李太后着急,小宫女方寸大乱,平常潞王的生活起居都由她照料。

约莫半盏茶功夫,一名约莫五十来岁的老太医来了。

这不诊治还好,一诊治,老太医一头黑线,一脸懵逼。

可见李太后焦灼的眼神,他又不得不诚惶诚恐地汇报。

“太后娘娘,恕臣无能,潞王殿下这病,臣见所未见,着实古怪得很,不像染了风寒,倒像是,像是中了邪……”

“中了邪?”李太后目光灼灼。

当然,皇宫里的人都知道,李太后灼人的并不仅仅是她的目光,还有她高高在上的权力。

如果将大明比作一艘破浪而行的船只,那她就是掌舵人。

老太医唯唯诺诺地回道:“太后娘娘,风寒臣倒见得多,可风寒该有的症状,潞王殿下通通没有,只是一味地发烧昏睡不起,依臣之见,并非风寒。”

“再传太医。”因为焦急,李太后也不墨迹,无心细听,干脆利落地一摆手。

老太医一副生无可恋的样……这是要丢饭碗的节奏啊。

朱翊镠躺在床榻上,感觉自己的脑子仿佛要炸裂了般,整个人浑浑噩噩的,像是游离于这个世界之外。

任谁的身体里有两个不一样的灵魂同时存在,都是这般光景吧!

他可不是能够一心二用自己跟自己打架玩儿却浑若无事反而乐此不疲的周伯通。

晚上就出来撒了泡尿,一阵风居然把一个来自二十一世纪的游魂附到他的身上。

真是邪了门!

然后发烧,因为难受,四肢僵化了一般。

此刻,两个灵魂放佛在他的体内相互倾轧吞噬,拼命地争夺这副身体的占有权。

很快,又有两名太医来。

看完,仍是一头雾水,从未见过这种症状啊。

若是平常子弟,直说无妨,可这是潞王,李太后的宝贝儿子。

话不能乱说,也不敢乱说。

看看旁边这位站着像死了娘似的仁兄就知道了。

“说话。”尽管李太后感觉不妙,但她不能看着儿子这样一直昏迷不醒。

两个字从她嘴里吐出来,显得又冷,又急,又有威。

后来的两名太医面面相觑。

这时候装死也没卵子用啊!

其中那位较为年轻的太医硬着头皮:“太后娘娘,潞王殿下气息紊乱,有时候若有若无,心脉似有壅滞堵塞之象……”

“不说症状,”李太后直接打断,“就说怎么办。”

较为年轻太医壮着胆儿道:“臣想先给潞王殿下扎几针试试。”

至于扎针的医理,省略不提。

李太后明显没心思听,她只要结果。

这名年轻太医李太后认识,是太医院的院判胡诚,医名颇显。

她一摆手,准了。

胡诚取出针具与器具,谨小慎微地在潞王太阳穴、膻中穴、合谷***庭穴四个穴位上分别扎了一针。

扎完,他的心扑通扑通,像是要跳出来似的。

其他两名太医紧紧盯着潞王的表情,真怕他一睡不起。

暖阁寂静无声。

这时候都屏息敛神,生怕发出一丁点声音。

朱翊镠直觉周身疼痛。他无力地睁开双眼,声若蚊蝇地道:“水,水……”

那名小宫女喜极而泣,说话都有点结巴了:“潞王爷,你终于醒了,水,水,哦,马上来。”

小宫女连忙倒了一杯温热的水过来,然后一手搀扶着朱翊镠,慢慢地倒入他的嘴里。

胡诚松了口气。

其他两位太医蔫巴了,心里头又悔恨又害怕,悔恨自己刚才为什么没想到没动手,特么扎四针就好了?害怕李太后让他们卷铺盖走人。

“镠儿!”

李太后满眼的慈爱,喊了一声。

她是地地道道的北方人,老家是通州漷县的,一来习惯了儿化音,二来觉得这样叫得亲切。

所以,她总叫万历皇帝为“钧儿”,叫潞王为“镠儿”,就像她爹总叫她“凤儿”。

喝完水,朱翊镠重新躺好,头脑倒不那么混乱了,但很痛,嗡嗡作响。

他不愿意动,更不愿意被打扰。

此刻,他很想静一静。

“都出去。”

“镠儿。”

“我没事儿,就想安静躺会儿,哎呀……”朱翊镠忽然一声尖叫。

“潞王爷小心!别动!”胡诚赶紧上前,“待臣将针拔掉。”

靠!朱翊镠翻了个白眼,若不是发现自己手脚胸膛都扎着针,他恨不得跳起来飞起一脚。

老子不过魂穿进行了一番交战而已,你扎什么针啊?好像是你扎针将老子救活似的。

本来就痛,还特么火上加油,哼!待日后慢慢修理你!

居然敢胡乱给老子扎针!庸医!

胡诚小心翼翼地取了针。刚才他还感觉自己怕是要升官了,不升官也得有赏吧,这会儿见潞王杀人的眼神,他心哇凉哇凉的。

潞王可不好惹啊!在皇宫里臭名昭著。偏偏无人敢惹,有呵护他的哥哥和娘亲,一个是皇帝,一个是太后。

“都出去。”朱翊镠闭上眼睛,忽然抬手一指,看似随意,却恰好指向那名小宫女,“你留下。”

李太后带着太医出去。

小宫女担忧地叫了一声:“潞王爷。”

“别说话,我死不了。”

“哦。”

小宫女立即闭嘴,乖乖地站在床沿不吭声,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着。

朱翊镠体内二十一世纪的灵魂逐渐清晰并强大起来,经过刚才那一番你来我往的吞噬夺权之战,他也知道这副身体的主人是谁了。

居然是历史上那个很不着调的潞简王朱翊镠!

不过这个开局嘛,好像还可以。

他的灵魂深处,最喜欢那个“不和亲、不赔款、不割地、不纳贡、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的大明王朝了。

嗯,最喜欢,没有之一。

而且时间点又是在万历中兴鼎盛而关键的万历九年。

这一年,清丈全国田亩运动如火如荼,一条鞭法也在全国各地推行……

只是,万历中兴的顶梁柱张居正却已病入膏肓卧床不起,大罗神仙来都救不了那位油尽灯枯的首辅。

一想到张居正半年之后就要撒手人寰,大明王朝开始江河日下逐渐走向末路,朱翊镠便有一种强烈的感觉:难道自己是猴子派来的救兵吗?

第002章 贴身侍俾赵氏

朱翊镠闭着眼睛,想了很久。

上一世孤儿院长大的,灵魂孤独而寂寞。

关键是,孤独寂寞沉淀了那么多的岁月,又是那么的努力,也没觉得自己有多优秀啊!

都说人生有欢笑有泪水,可负责欢笑的为什么总是别人,而他总是负责泪水?

就好像自己永远是那“屎壳郎爬草秸,终究不是一条蚕”的命。

没什么割舍不下的。

去他娘的,飘然来到这个世界也好。活在哪个世界不是活呢?

活着比什么都强。

况且这不是活在一个王爷身上吗?又没有活到猪狗身上。

朱翊镠两岁时就被封为“潞王”。

绝对含着金钥匙出生。

若按历史的本来面目发展,他一生也是顺风顺水,过的那真个是叫没羞没躁的生活。

历史上的朱翊镠虽然混蛋,但现在不是拥有一颗受过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教育的高贵灵魂吗?

加上他本来就有高贵的身躯,完美!

再者说了,朱翊镠的确混蛋,可与大明近三百位王爷相比,他还不算坏到骨子里,远远没有到放个屁就要出人命的境界。

大明王朝比他混蛋的王爷多了去。

想通了这些,朱翊镠感觉自己脱胎换骨,仿佛有万道佛光笼罩全身似的,完全变了一个人。

“最爱的大明王朝,我来了。”

朱翊镠忽然睁开眼睛,很想对这个世界大吼一声。

“潞王爷,你还头疼发烧吗?”

那名小宫女见他动了动,弱弱地问道。

“不了。”

头脑逐渐清醒过来,自然就不头疼,也不发烧了。

朱翊镠情不自禁打量了小宫女一眼,以他那来自二十一世纪的无比挑剔的眼光,也实在挑不出什么毛病。

他不得不承认,这小宫女美得冒泡。

按照万历九年这个时间点儿,加上对这段历史的认知,朱翊镠凭直觉判断这小宫女应该姓赵。

因为他含着金钥匙出生,又是皇宫里唯一的一位亲王,所以自小就很乖张。

不像他哥万历皇帝,很小是皇太子,后又在十岁时登基为帝,李太后管之甚严。

对他这个潞王反而有所疏忽,但母爱却不减。

以致于养成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也正常,反正上头有人扛着下头有人背锅嘛。

因为性子乖张,李太后又要辅助大儿子万历皇帝秉持国政,所以在小儿子潞王身边放了一位聪明机灵又漂亮的宫女,明着照顾他的生活起居,实则监听管理。

小宫女是李太后的人。

“那素素去通知太后娘娘。”小宫女以商量的语气,脆声脆气地说道,“刚才太后娘娘急坏了。”

“你叫素素?”朱翊镠还真不记得赵氏叫什么名字。

“……”小宫女一愣,伸手往朱翊镠额头上一探。

只这一个动作,说明两人的关系甚是亲密。

以历史上朱翊镠酷爱占有女子初夜权这个特点来看,没准儿两人早已经……

靠,这么小,如何下得去手?

真是畜生啊!

幸好这龌龊的灵魂被吞噬掉,否则还得糟践多少小萝莉啊!

小宫女这行为让朱翊镠更加坚信自己的判断,她肯定就是赵氏,自己的贴身侍俾。

小宫女摸了摸,诧异地道:“潞王爷退烧了呀!怎么素素的名字你也忘记了吗?”

继而,她又眨巴着水汪汪的眼睛,自我介绍道:“素素姓赵,名灵素,潞王爷平常都叫我素素。”

看,果然是赵氏吧!

说起这赵氏,身份倒是低微,毕竟小宫女出身嘛。

朱翊镠之所以记得,熟悉明史的也该知道,这个赵氏创造了中国一个历史之最。

朱翊镠的正妃是顺天府学生员李得时的女儿李氏,赵氏不过是一侍女,却深得朱翊镠的宠爱。

因为宫女出身,朱翊镠难以给她实质性的名分。

而赵氏也明白这一点,从来不跟他提出任何非分的要求。

并且赵氏深得李太后真传,对朱翊镠正王妃李氏恭敬有加,因此王府上下都非常喜欢赵氏。

然而红颜薄命,赵氏没有陪伴朱翊镠几年便去世了。

去世时仍是侍女身份。

朱翊镠心中悲痛万分,活着没有给赵氏名分,死时又不能对她的丧仪大操大办。

于是上表给他哥哥万历皇帝,请求追封赵氏为次妃。

虽然不合规矩,但有李太后在先(她曾经也是一都人,后晋升为贵妃),加上万历皇帝又是宠弟狂魔,当即答应了。

当时,朱翊镠早已为自己选好安眠的风水宝地,陵寝几乎已经修筑完毕。

追封赵氏次妃的圣旨一到,朱翊镠便立即将赵氏葬入本是为他自己准备好的陵寝之中。

然后在赵氏旁边又修筑了一座陵寝,不过无论是规模,还是精致程度,都不及赵氏墓。

使得赵氏墓超过了王爷的标准,足以比肩皇后,堪比帝陵,是中国现存石构面积最大、保存最完好的王妃墓。

朱翊镠打量着眼前这位小鸟依人深情款款的赵灵素。

心想,敢情金老爷子也不是创举呗,早在明朝就有人借用《灵枢》、《素闻》取名了。

遂忍不住打趣道:“灵素,好名字!为什么你不是姓程?”

叫“程灵素”那更牛逼了,能招来许多死粉。

赵灵素听了又是一怔愣,心里直叫完了完了,潞王爷不会脑子烧坏了吧?

她哭笑不得地道:“潞王爷,姓随父,我姓赵,为什么要姓程?”

“哦,以后给你讲一个程灵素的故事吧!”

“潞王爷,你真的没事儿了?”赵灵素一脸的担忧。显然,她关注的重点不在名字。

朱翊镠心里暖和,坐起来,“当然没事儿。”

“那我去通知太后娘娘。”赵灵素又说一遍。

“你去告诉她,我没事儿,让她不用担心,待用过早膳,我自然会去拜见的。”

“……”赵灵素满脸的诧异,眼睛骨碌骨碌直转,感觉不认识眼前这个人似的。

“怎么了?”

“潞王爷今儿个如此体贴人意,还是头一遭哩。”

“……”这下轮到朱翊镠一愣,心里忍不住吐槽:原来的朱翊钧真不是个东西啊!

这也算体贴人意?

作为人子,不让母亲担忧,基本要求好不好?

一想到历史上那个英明睿智魄力十足的李太后,朱翊镠内心不由得升起一股暖流。

也不知是否自小孤儿院长大的缘故,懂事时起就没有喊过妈妈或娘亲,总感觉自己在某方面有一定的缺失。

来到这个世界,若能找一位爱自己、自己也爱的娘,那对自己的灵魂也算是莫大的安慰与补偿!

而历史上的李太后是出了名的爱儿子。

撇开这具身躯不说,朱翊镠也相信自己会爱上李太后。

一个如此漂亮、聪明,又深爱着自己的女人,为什么不爱呢?

他的灵魂本就喜欢李太后。他都能想到喊李太后为“娘亲”,绝不会有违和感!

第003章 好感动

遇到魂穿这种怪事儿,朱翊镠躺着其实也睡不着。

害怕来到这个世界会有不良反应,见到活生生的古人,不知道以何种姿态面对。

尤其想到李太后、万历皇帝、张居正、冯保那几个大咖,他不免有几分忐忑。

念及此情,朱翊镠觉得活在潞王爷身上倒是真好,一来潞王身份尊贵,二来是个不着调的主。

若真的做出什么不合时宜的事来,相信也不会怪罪他吧。

即便怪,也没辙。

……

赵灵素去而复还。

她走路像一阵风似的,速度老快了。一看就是个玲珑剔透、做事干练的人。

能够留在李太后身边且被重用的宫女,肯定有过人之处。

历史上的李太后,虽是一介女流,可看人的眼光好得……实在让人羡慕得想死。

她出身一个泥瓦匠的小家庭,目光却极其的远大。

无论是看隆庆帝朱载垕,还是看张居正或冯保,都表现出了识人的超级慧眼。

恐怕唯一看错的就是她两个不成器的儿子吧!

……

见朱翊钧睁着眼睛也没睡,赵灵素走到床边轻轻地道:“太后娘娘让潞王爷好生休息。”

“嗯。”朱翊钧应了一声。

“太后娘娘着急,本是等不到早膳后的,可我将潞王爷的话如实禀告,她讶然的笑了,大为感动,眼眶闪动着晶莹的泪花,便依了王爷没过来看你。”

朱翊镠道:“大冷天儿的,天色还早,你去休息会儿吧。”

赵灵素摇头:“我不困。”

朱翊镠便托起被褥,向床里头一滚,留出一大片空间,“要不你就躺在这儿,陪我说说话。”

赵灵素稍有迟疑:“潞王爷,这怕是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放心,我不会欺负你的,就说说话。”

赵灵素更加迟疑,怔怔地望着朱翊镠那家伙,心想欺不欺负倒无所谓,反正已经是你的人了。

只是,怎么发烧过后像是变了个人,如此温柔体贴呢?这可不是潞王爷的性子啊!

“来嘛!”朱翊镠抬手召唤。

“好了,好了,王爷别将手露在外面,免得又伤风受寒,扰得太后娘娘为你忧心,我躺下来陪你说话便是了。”

赵灵素一边说,一边将朱翊镠的手往被窝里塞。

肌肤亲密接触,自然会有反应。

朱翊镠诧异地道:“暖阁里烧有地龙暖,你的手为何如此冰凉?”

赵灵素这才发现身子确实有点冷,刚才跑里跑外深不自觉,一松弛下来便感觉到了。

“潞王爷,想必是我身体虚弱,冬日畏寒的缘故吧。”

“那快躺下,盖上被褥。”朱翊镠拉了一把。

赵灵素小心翼翼地在朱翊镠旁边躺下。感动之余又有几分怯然。

当然,她不敢拉被子。

双手放在胸膛上,像个新婚之夜的新娘子等待新郎官儿。

若非李太后将她送给朱翊镠当侍妾,又已经有了前科,这会儿她的心怕是要跳出来。

朱翊镠拉着被褥,将赵灵素盖得严严实实的,又用自己温暖的双手为她双手传递热量,同时将脚搭在她的脚上。

心想,难怪历史上的赵氏红颜薄命,原来患有体寒症。

手足寒症多数是由于贫血或阳气不足造成的。

在中医上被称之为“闭症”。闭即不通,一旦天气转凉,肢体就变得冰冷,手脚发红或发白,甚至有疼痛的感觉。

体寒症本没什么大不了的,属于小儿科,只要平时注意保暖,外加一些调理,与常人无异。

历史上的朱翊镠只拥有高贵的身躯,却裹着一副龌龊的灵魂,定是没有善待赵灵素,所以才让人家香消玉损。

现在拥有高贵的灵魂,肯定不一样了吧!

赵灵素躺着一动不动,也不说话,好像在等待什么似的。

“感觉还冷吗?”朱翊镠偏着头问道。

“不冷,多谢王爷!”

“以后跟我不用那么客气。体寒注意保暖,平时莫吃寒性食物,像螃蟹、西瓜、海产品都不要吃,夏天也尽量少沾。”

“嗯。”赵灵素答应一声,感觉节奏很不对。

朱翊镠接着道:“晚上睡觉前用加姜汤的热水泡脚一刻钟以上,期间可多次加入热水以保持高温,这样可以促进血脉循环通畅。”

“哦,还有,睡觉前在被窝里加两个热水袋,一个放在脚部,一个放在胃部,这样晚上就不会因为冻醒而失眠,这个方法治疗体寒症很管用的。”

赵灵素睫毛一颤一颤的,眼角瞬间湿润,流下两行热泪来。

天啊,潞王爷何时对她这么好过呀?简直要将她的心化掉了……

“你怎么了?”

“王爷,我好感动!”

“这就好感动啊?那你以后不得常备一个装眼泪的大盆子?”

朱翊镠嘴上安慰调笑,心里却将原来那个拥有高贵身躯龌龊灵魂的朱翊镠骂了一百遍。

平常都不知是怎么对待这个我见犹怜的小丫头,就几句温暖的话竟将她感动得梨花带雨。

“快,将眼泪擦干净,别让人看见了说我欺负你。”

朱翊镠松开手。

赵灵素这才动了动,撩开被褥抬手擦拭泪珠儿。

然后,又将双手放在胸膛上,平躺着一动不动,似有所待。

“我刚才发烧的时候,样子是不是很恐怖?”朱翊镠侧躺着一动不动。

“恐怖倒不至于,就是吓死我了,突然烧得厉害,神志不清,叫你也没反应,摸了摸你的脉象,时有时无。”

朱翊镠叹了口气,然后以自黑的调调道:“或许是因为我平时性子乖张,对你们又不友好,老天爷故意惩罚我一次,以示警戒吧。现在好了,经历过这一遭,我以后会善待你们!”

赵灵素“哦”了一声,心想老天爷啥时候这么长眼了?

那是不是得请示太后娘娘让万历皇帝爷祭天祷告去呢?

毕竟老天爷若真这么长眼,潞王爷变得懂事了,得让太后娘娘和皇帝爷少操多少心啊!

尤其是太后娘娘,平时要辅助皇帝爷秉持国政,大把时间都放在国事和长子皇帝爷身上,没时间看管小儿潞王爷。

偏偏潞王爷又是一个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主,平时没少挨骂挨揍,可就是不长记性,让太后娘娘心操碎了一地。

见赵灵素半天不说话,朱翊镠问道:“你想什么呢?”

“我在想,潞王爷刚才那番话,若是说给太后娘娘听,她不知有多开心呢?”

赵灵素话音刚一落,只听门口传来一声冷斥:

“哼,开心什么?休得听他胡说!他哪次说的话不是漂漂亮亮的,可事后便忘,什么时候改过?”

正是李太后。

“娘娘!”赵灵素吓得连忙翻身而起,又羞又怕,不是说好了不来潞王爷用过早膳去见吗?怎么不按套路突然杀进来了呢?

这,这,这……多尴尬!幸好是赏赐给潞王爷的贴身侍俾,不然好像捉奸在床一样……

第004章 生平第一次喊“娘”(求推荐!求收藏!)

见赵灵素一骨碌滚下床,朱翊镠也坐了起来,打量着正向自己走来的李太后。

这就是传说中的那个性情严明、被誉为“九莲菩萨”、眼下大明真正的掌舵人慈圣皇太后李氏吗?

大活人啊!

只见李太后穿着一袭织金凤花纹的荷叶色纱质裙,外披一个红娋滚边的云字披肩儿,脚下穿着一双纻丝软靴。

看起来雍容华贵至极。

以朱翊镠二十一世纪无比挑剔的眼光,李太后算不上那种天姿国色的顶级大美人,但胜在楚楚风韵眼波生动,身上透着一股与众不同的非凡魅力。

据说,那股魅力不仅仅来自于她的长相。李太后是陪着唠嗑子能让你喜悦,陪着上床能让你销魂的那种。

总之,她就是一个看上去既有魅力又有主见的女人。

此刻,她端着脸没有笑,倘若高兴点儿,一颦一笑顾盼生辉,应该更有魅力吧。

依据历史记载,此时的李太后该三十有五了。

可岁月对她似乎很友好,并没有在她脸上留下多少痕迹。

说她二十岁肯定也有人相信。

唯一的缺憾就是……她刚才说啥来着?如何评价儿子的?

哦,胡说,当时说得漂亮,事后便忘……

敢情在她心目中,朱翊镠就是一个说一套做一套、言不符实的小混球呗?

幸好评价的是那个灵魂龌龊的朱翊镠。

与他无关。

不过现在,好像也有关哈,毕竟要借用这具高贵的身躯。

看来,要改变朱翊镠在李太后心目中的形象,任重道远啊!

这家伙之前造了多少孽!

见李太后盈盈而来,人已经走到床沿,朱翊镠一方面抱着对历史中李太后无比的喜爱与尊敬,一方面抱着求生的欲望。

加上他确实想喊一声“娘”,感受一下缺失的母爱,两世为人都还没喊过咧。

所以,如同想象中的一样,朱翊镠毫无违和感地喊了一声:

“娘!”

因为发自肺腑,听起来亲切而自然。

李太后坐下,对刚才赵灵素与儿子同枕共眠似乎并不在意。

嗯,古代人成熟早,某方面的教育前卫,可实操。

“还发烧头疼吗?”

李太后虽是关心问候,可语气冷峻,就好像儿子发烧不应该,是因为胡闹造成似的。

“谢谢娘的关心!没事儿,刚才就已经好了。”

叫过第一声“娘”,第二声朱翊镠没有任何心理压力,他也不介意李太后表面上看起来冷。

毕竟,李太后不是针对他现在这颗高贵的灵魂。

他相信凭着自己的努力,一切会慢慢改变的。

李太后还是有点不放心,伸手往朱翊镠额头上一搭,发现真的不烫了,这才安心地道:

“既然好了,那一会儿起来就不用给娘请安。你这一闹,肯定惊动了你母后和皇兄,你去给他们报个平安吧!”

“哦。”朱翊镠点点头。

他知道,母后自然就是仁圣皇太后陈氏,皇兄就是万历皇帝。

皇宫里头除了李太后,就数那两个最有权力了。

陈太后是穆宗皇帝的皇后,地位原本比李太后要高,只是肚子不及李太后争气,膝下无儿。

而李太后为穆宗皇帝生了两个儿子,后宫女人素来母以子贵,李太后地位自然水涨船高。

而且更加奇特的是,好像老天爷有心眷顾李太后似的。

在李太后诞下万历皇帝朱翊钧之前,穆宗皇帝也生了两个儿子,但一个五岁死了(宪怀太子),一个未满周岁就死了(靖悼王)。

最后只剩下李太后两个儿子。一个皇帝,一个潞王。

是不是老天爷赏饭吃?

不仅儿子如此,女儿也是一样。

因为穆宗皇帝死得早,子女并不多。

生了四个儿子,早薨两个,其余两个都是李太后生的。

生了七个女儿,早薨三个(蓬莱公主,太和公主,栖霞公主)。

剩下四个,有三个都是李太后的(寿阳公主朱尧娥,永宁公主朱尧媖,瑞安公主朱尧媛)。

唯一一个活得长久一点的延庆公主朱尧姬,不知道生母是谁,在宫中地位不高。

是不是很奇特?

这就相当于穆宗皇帝一脉几乎全部出自李太后一人。

李太后基因够强大的吧?

好像也只能这么解释,不然穆宗皇帝跟别个女人生下的孩子为何全部早薨呢?

可想而知,李太后在皇宫中的地位。而后宫中唯一一个比她地位高的陈太后肚子不争气。

以致于朱翊钧当了皇帝,将她娘直接加尊为慈圣皇太后。

本来,李太后那时是贵妃,按照大明的规矩,贵妃是不能加尊太后的,皇后才有资格。

但朱翊钧是皇帝,他说了算。所以这才有了与陈太后地位相当的李太后。

但陈太后不理后宫事,只管她自己住的慈庆宫。

这样一来,后宫担子全部落到李太后肩上。

加上她又辅佐儿子秉持国政,更是让她地位高不可及。

但李太后聪明,人前人后从不说陈太后一句坏话,自始至终将陈太后当作亲密无间的姐姐,让朱翊钧和朱翊镠两个儿子都称呼陈太后为“母后”。

长此以往,面对李太后这一份知情达理、安分守己的诚挚,陈太后原本有那么一点戒备、妒忌之心早就烟消云散了。

看吧,李太后什么时候都会想到陈太后,让朱翊镠不用给她请安直接去陈太后那儿。

这也是李太后的高明之处。如此,后宫省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朱翊镠喜欢历史中的李太后不止这些原因,还有许多。

母子俩正说着,听见外头脚步声渐起,正朝这边偏殿走来。

听似十分急促。

“太后娘娘,老奴有急事禀报。”人未到,声先至。

声音清脆而尖亮。

李太后心里咯噔一下,这大清早的又出什么事了?

“冯公公,进来说话。”

朱翊镠用脚都能想到,来人肯定是大公公冯保。

门外很快进来一人。

约莫四十来岁年纪,中等个儿,身材微胖,穿着一件小蟒朝天的元青色纻丝曳衫,内套着豆青色羊绒袄子。

浑身透着一股骄奢富贵之气,正是司礼监掌印兼东厂提督冯保。

进来朝李太后先鞠一躬,然后着急地禀道:

“太后娘娘,昨晚张先生病倒在床,一晚上请了三次医生。早上老奴派人打听,非但不见好,反而有加重的迹象,张先生躺在床上痛得嗷嗷叫,起不来。”

李太后神色一变,霍然站起,“怎会这样?”

“其实几个月前,张先生就抱恙在身,可他坚持当值办公,想必昨儿个已经到了极限吧?”

“到底什么病?”

“现在还不确定,但瞧形势,很严重。老奴紧急来报,一来是关心张先生的病情,二来是要请旨娘娘做出一个决定。”

“什么决定?”李太后神情一直很紧。

看得旁边的朱翊镠心里酸溜溜的,怎么好像张居正的病比他这个儿子还要重要啊?

他昨晚也病得不清,早上也不见李太后关心,一直冷着脸还说着气话呢!一对比,搞得他像是路边捡来的一样。

第005章 小试牛刀

冯保这一生最得意的事,就是他跟对了人。

自李太后诞下朱翊钧升为贵妃时,他就紧紧抱住李太后的大腿。

朱翊钧、朱翊镠都是他看着长大的。

于公,他是司礼监掌印,即大内总管;于私,他像是李太后的家仆。

皇帝朱翊钧总叫他“大伴”,潞王朱翊镠叫他“伴伴”。反正就是他们哥儿俩的儿时伙伴。

两人对冯保如同家人一样。

加上穆宗皇帝英年早逝,死时朱翊钧还不满十岁,朱翊镠不满五岁,某种程度上冯保其实也充当了“父亲”这个角色。

所以,冯保内廷第一人的地位稳若磐石,无人能够撼动。

除了两宫皇太后和皇帝皇后的寝宫,大内其它地方,他都能自由出入。

就像来朱翊镠这里,通常不需提前禀报。

朱翊镠对冯保这个太监的印象还是不错的,毕竟万历中兴的开创有他的一部分功劳。

没有冯保的里应外合,张居正改革不会那么顺利。

……

面对李太后焦灼的目光,冯保回道:“老奴请娘娘下旨,张先生的病只能由太医院的医生诊治。”

“这是为何?”李太后追问。

“伴伴可能认为张先生的病情不能让外人知道吧?”朱翊镠坐在床上看似漫不经心地抢了一句。

这让冯保一愣。

本来他进暖阁后目光一直在李太后身上,被朱翊镠横插一句,他的目光终于转了向。

只是,冯保看朱翊钧的目光充满了不可思议,感觉是不是自己听错了?一向不着调没点儿谱的潞王居然能一下子猜中他的心思?

就连李太后都是一副讶然的神情,望着眼前这个极不让人省心的儿子,冷斥道:“又没问你,你插什么嘴?”

“……”朱翊镠被噎了一下,敢情刚才几声“娘”是不是白叫了?

难道对历史上的孝定李太后有什么误会?真怀疑这具身躯是她亲生的吗?

“娘娘,潞王爷说得对!”冯保很认真负责地道。

哟呵,这个冯保被许多人称之为“一代闲相”不是没有理由哈,说话还挺讨人喜的。

朱翊镠投过去感激的一瞥。

冯保接着说道:“娘娘,自张先生得病后,朝廷官员就竖起耳朵到处打听小道消息,张先生到底得的是什么病?还有人出大价钱买张先生看病的药方呢。”

“这又是为何?”

“娘,道理还不简单吗?”个中情由朱翊镠知悉。

他侃侃言道:“从药方中就可以看出张先生到底得的什么病呀。若是小病,那些人当然不敢胡来,可若是不治之症,那他们就会另寻靠山了不是?”

“潞王爷说得太对了!”冯保忍不住称赞,继而又恨恨地道,“朝廷那些官员,一有风吹草动,就纷纷为自己前途着想,犹如一盘散沙。”

李太后点点头,她秉持国政已有些年头了,当然清楚,“那冯公公的意思是?”

“请娘娘懿旨,张先生的病只能由太医院的郎中看,而且告知他们张先生的病乃朝廷最高机密,凡给张先生看病的郎中,不得以任何理由对外人透露病情。谁敢违抗,严惩不贷!”

说到最后八个字时,冯保的语气中透着一股子杀气。

这特么是个狠角儿啊!朱翊镠不由得暗自感慨。

“还是冯公公想到周到!”李太后的目光中尽是感激。

由此可见,她对张居正的感情有多深!

“娘,伴伴的话是很有道理,但孩儿觉得有三处不妥。”朱翊镠一本正经的样子。

使得李太后和冯保双双将目光投向他,都是满眼的诧异。

只是诧异的点有所不同。

李太后是诧异儿子发烧醒来后好像话多了,而且还愿意倾听,原来可不是这样。

冯保则是诧异潞王今儿个怎么还能指点起他来?关键是,说得还正合他意,怪哉!

见儿子一副跃跃欲试的样,李太后表面冷峻,内心欢喜,有心给机会想试儿子一试。

先且听儿子说说也无妨,于是问道:“冯公公说的哪儿不妥?”

朱翊镠感觉这时候可以小试牛刀一把,毕竟是为张居正好嘛。

尽管他非常清楚,时间到了万历九年末,张居正的病已经无力回天,谁来怕是也救不了。

但能多活一天是一天。

张居正多活一天,大明王朝的国祚就能多延续些时日。

研究明史的专家不少人得出这样一个结论:大明王朝国祚两百七十六年,后七十六年可以说是张居正一人撑起来的。

尽管这说法未免有些夸张,但可以看出张居正对大明王朝后期历史的至关重要性。

所以,在某种程度上,朱翊镠是同意这个说法的。

张居正多活一天,对大明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朱翊镠理了理自己的思绪,如是般回道:“娘,第一,张先生的病不能如伴伴所言,只交给太医院的郎中诊视。”

“为何?”

李太后和冯保同时追问。

朱翊镠不禁想到刚才给他扎针的那个死太医,简直狗屁不通昏庸无能,他不客气地回道:

“太医院的郎中,十个有九个是药呆子,开出的汤头吃不死人,但也救不活人。”

“京师向来有几句谚语:翰林院的文章,武库司的刀枪,光禄寺的茶汤,太医院的药方。这四句话专讽他们名不副实。”

“所以,太医院的郎中不能太相信。他们平时是给皇室、宫妃、大臣、外宾等人诊视为主,难免中规中矩,出不了好活儿。”

李太后和冯保听了面面相觑,都感觉自己做梦一般:潞王说话何时变得如此有条理?而且还掷地有声毫无胆怯之色?

尤其是李太后,她对这个儿子恨铁不成钢,每次与之对话时,只要说到读书与政事,儿子就像被阉了的鹌鹑。

要不就是装头疼装病,反正就是一副死相,可今天说话……且不说有理无理,儿子眼中居然有光,那是自信之光。

这让李太后着实感到惊讶。当然,惊讶中也带有喜悦。

毕竟,谁不想看到自己儿子进步、优秀呢?

“娘,孩儿说得可有道理?”朱翊镠脸上洋溢着几分得意之色,像是在炫耀似的。

李太后将内心的那份喜悦刻意压住,平静地道:“那刚才给你扎针的胡御医……”

一句话没说完,只听朱翊镠脱口而出:“庸医!”

还不解恨似的补充道,“那个绝对是庸医!”

李太后脸色一沉,责斥道:“又开始胡说。”

冯保立即帮衬着说道:“娘娘,不过潞王爷说的那几句谚语,好像还真有一定道理诶。”

李太后冲朱翊镠一抬手,“你接着说,还有哪两处不妥?”

第006章 八卦论病

见李太后和冯保都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朱翊镠忽然觉得这个时候是不是装死更安全一些?

原来那颗灵魂太混蛋,忽然表现那么优秀,会不会一说完李太后就让那个庸医来给他扎针啊!

意识到这个严重的问题,朱翊镠看李太后的眼神有几分闪躲,说话的声音自然有所降低。

在脑袋儿上扎针……操,想想就特么感到恐怖。

“娘,还有一处孩儿觉得不妥,不能像伴伴说的那样,堵住所有给张先生看病的郎中的嘴。”

“潞王爷,此话怎讲?”冯保连忙问道。

听出来了,他有点不服气。

朱翊镠刚才第一处不妥说出来时,冯保还觉得有些道理。

那四句谚语在京师的确流行甚广,太医院那帮郎中水平着实不敢恭维。

可第二处不妥,冯保深不以为然,张居正的病情绝不能让人散播出去,否则朝廷会乱套。

至少会觉得缺乏主心骨。

而一旦缺乏主心骨,必定导致人心惶惶,不利于朝局的稳定。

“伴伴,你能堵住我的嘴吗?”

“……”冯保一愣,讪讪地道,“那自然不行。”

心想潞王爷的嘴……这世上只有一人可以堵住,那就是李太后。

可即便如此,李太后也只能堵住一时,一旦脱离潞王爷的视线,潞王爷还不是像跳蚤一样蹦哒?

“既然伴伴堵不住我的嘴,又如何能堵住众人悠悠之口呢?”

“潞王爷,那自然不一样。”

“有甚不一样?”

“那些人岂能与潞王爷相比?”

“他们也是人啊,一颗脑袋,一双眼睛,两个鼻孔,两只耳朵,一张嘴,两只手,两条腿,伴伴你就说吧,有哪儿不一样?”

“……”冯保又被噎了一下,“潞王爷,你这不是强词夺理吗?潞王爷的身份多尊贵!”

“可散布消息与身份尊贵与否有何关系?恰恰相反,越是身份低微的人,他们越喜欢搬弄是非。伴伴你看,娘什么时候搬弄过是非?”

“……”冯保三度被噎,竟摆出李太后?靠!今儿个潞王咋滴了?是要上天吗?还是哪儿得罪他了?真没有啊!谁没事儿吃饱撑着得罪他这个胡搅蛮缠极不好惹的家伙!

朱翊镠接着道:“所以,与其堵,不如疏。越是堵,让人越是怀疑。张先生得的本就不是什么重病,伴伴你一堵,搞得像是要命似的,岂不加重外人的猜忌之心?”

冯保几次被呛,心里头自然有些不爽。

可李太后就坐在旁边,他还没有自大到认为自己在李太后心目中的分量比潞王还要高。

所以,不爽也得忍着,况且跟潞王爷这种人较什么真?皇宫里头谁不知道他的性子?

与潞王爷较真儿……就好比是与臭棋篓子下棋,越下越臭啊!

冯保问:“潞王爷,你莫非知道张先生得的什么病?”

这个还真问对人了!朱翊镠心想,张居正得的不就是痔疮吗?有那么吓唬人吗?

夺走张居正命的其实根本不是痔疮这病,而是另一种病:积劳成疾。

痔疮不过加速张居正死亡的步伐。与其说他病入膏肓而死,倒不如说他累入膏肓而死。

张居正真是累死的。

大明江山有一千斤重的担子,张居正一人扛了八百斤。

他能不累吗?

但为了不让自己表现太过优秀,朱翊镠保守地说道:

“伴伴,虽然我不知道张先生得的什么病,但也能猜出个一二,张先生就是太累了。”

“潞王爷这话说得对。”任冯保再不服气,这一点他也认。

“咱打个比方,人通常只把八卦对应于山川万物,但其实,人本身就是一个八卦。”

朱翊镠这个观点算不上有多新奇,但对于李太后、冯保,肯定是闻所未闻,所以两个人都是一副渴望听下去的神情。

“人的头圆圆的,象征乾天,双足方方的,象征坤地,古人都说天圆地方,人又何尝不是?”

“头足之间,人的身体像艮山,津液像兑泽,声音像震雷,呼吸像巽风,血荣像坎水,气力像离火。”

“还有,人的耳、目、鼻,皆是两孔,口、小便、与大便口,皆是单窍。双为阴,单为阳,一阴一阳谓之道。”

“所以,要看一个人的身体病情,首先要看鼻下、口上之人中。对应六十四卦,这人中穴就是泰卦。”

“张先生命中属木,人中穴本当应是亮青之色,但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张先生却为赤红之色……”

“对对对!”冯保迫不及待地打断,“潞王爷说得对,张先生人中穴的确显赤红之色,前两天老奴探望时见过。”

朱翊镠小有几分得意,也不管表现是不是太好,接着说道:

“这就是张先生的病因,赤红属火,木生火,说明张先生身上元气消耗太多。说白了就是太累,心力交瘁所致。”

“所以,根据张先生的命数以及人中穴的颜色,加上张先生任务繁重久坐不动,我推断张先生右眼已经看不大清东西了……”

“潞王爷是去看过张先生吗?”冯保无比的震惊,“张先生右眼确实恍惚不如左眼,前两天老奴见他时,他就只用左眼票拟,右眼几乎看不清东西。”

“伴伴,我只是推测,右眼不明是肾气不足、阴虚严重的表象。阴上阳下,水既不能克火,火便燥热下行,是这个理儿吧?”

“嗯。”冯保越听越带劲了。

“火一旦燥热下行,至大便处就淤结发虐,故而皮干渗血,大便处的水分也被邪火烤干,板结成块儿难以排泄。”

朱翊镠虽然没有明言,张居正得的就是痔疮,但他说的正是痔疮的病症表现。

只不过显得很牛逼的样子,拿出一套八卦论来。

这一波逼装得……真是够可以的。

竟让大公公冯保听得痴了,“那依潞王爷之见,张先生的病该当如何调理呢?”

朱翊镠摇头:“晚了,恐怕已经很难调理。”

“潞王爷何意?”

“张先生身体几乎被掏空,怕是支撑不了多久……”

“胡说!”李太后本来听得很入神,听到这句话,她霍然站起,“来人,请胡太医。”

朱翊镠顿时急眼了:“娘,你要作甚?”

“胡说八道,让胡太医来给你扎几针,让你清醒清醒!”

说完,拂袖而去。

一边走还一边道:“冯公公,去正殿暖阁,别听他胡说八道。”

朱翊镠:“……”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还有一处不妥没说完呢,这就走了?

李太后走到门口处,还不忘交代一句:“让胡太医速来。”

果然是忠言逆耳啊!咱说的可都是大实话。

这还是悠着点儿说的呢。

要是全部照实,那不得挫骨扬灰,就不是扎针那么简单吧?

原来,李太后偏心啊!对儿子没有对张居正好。

哼!

第007章 刻板印象真差(求收藏!求推荐!)

“潞王爷,你看你,又惹娘娘生气了!”

赵灵素嘟着小嘴儿,带着两分怨气嘀咕道。

“我没招她惹她呀!不是叫她娘很尊敬她吗?”

朱翊镠一副受了极大委屈的神情,很无奈地回道。

“还说没有,潞王爷刚才是怎么说张先生的?”

“可我没说错呀!伴伴也说有道理呢,张先生身体几乎被掏空了是事实,怕是支撑不了多久。”

“潞王爷,素素求求你,别这样说好吗?皇宫里头谁不知道,除了万岁爷和潞王爷,娘娘最关心的人就是张先生。”

赵灵素着急得要哭泣的样,说话的速度如同她走路一样快。

“先皇爷爷过世得早,万岁爷登基为帝时才十岁,娘娘整日担惊受怕,朝中一应大事全仰仗张先生主持,经过几年的励精图治,终于开创出万历中兴的盛世,你说娘娘得有多感谢张先生?”

“这个我知道呀!”被一个小丫头语重心长地教训,朱翊镠心里也只能叹息一声。

他岂能不知道李太后在意张居正?他还听说李太后对张居正有着不一样的情愫,甚至有一腿儿咧。

只是没想到李太后竟表现得如此明显,压根儿不掩饰。

不过,这也似乎恰恰能够证明一点:野史上的那些传言不实。

想想也是,一个太后,一个首辅,即便有感情,以李太后的聪明劲儿和张居正的隐忍性子,两人也断不敢拿感情挑战伦理,向前迈出一步啊!

最多不过相互爱慕罢了。

至于野史上说张居正家的后花园有一暗道直通李太后的卧室,从而流传出“张居正,居正不居正,黑心宰相卧龙床”的故事。

那更是无稽之谈,纯特么扯淡诬陷。

别把紫荆城不当城好不好?还挖有暗道通往卧室……

想啥呢?编这个故事的人脑子进水了吧?

“既然潞王爷知道,那你还说那些不吉利的话?”

赵灵素一边服侍朱翊镠更衣起床,一边苦口婆心地劝道:

“即便是事实,潞王爷想说,可你也别当着娘娘的面说呀!皇宫里的人都知道,要说张先生,也只能说他的好。”

朱翊镠不以为然道:“那又何苦来哉?还是实事求是为好。”

赵灵素无奈地道:“我不跟潞王爷抬杠了,你还是快些去慈庆宫给陈太后娘娘请安吧,不然娘娘问起来又不知怎么回复。”

朱翊镠忽然灵机一动,带着两分央求两分商量的语气道:“要不,素素替我去吧?”

赵灵素一愣:“什么?”

“素素替我去给母后、给皇兄请安啊!”

“那怎么成?”赵灵素头摇得跟浪鼓似的。

“素素,事急从权嘛,张先生病得厉害,娘亲那么在乎他,可娘亲身为太后,又不能随便出宫探望张先生是不是?”

“是啊!”

“那就刚刚好,由我代替娘亲去张府探望张先生。”

“潞王爷你要去?”赵灵素一副讶然的神情,感觉是不是自己听错了?不过回想刚才潞王以八卦论张先生的病情,她感觉没听错。

“对呀!娘亲不能去,皇兄要上朝、朱批,我去最合适了。”

赵灵素眨巴着眼睛,想了想说:“潞王爷说的好像没错,可你去,别说娘娘,就是我都不放心。”

“为甚不放心?”

“瞅潞王爷刚才说的那话,把娘娘都给气走了,谁能放心?”

朱翊镠笑了笑:“当着张先生的面儿,我自然不会那样直不笼统地说嘛。”

赵灵素摇了摇头,嘴里吐出一个简单而有力量的字:“悬。”

“……”朱翊镠无语。

敢情在他身边这些人眼中,他是一个傻缺般的存在吗?为什么连这点都不相信他?

历史上的朱翊镠混蛋是混蛋了一些,可脑子很聪明的呀!

许多事都证明了这一点,就比如之国就藩时,他向万历皇帝只“奏讨景王(朱载圳)遗业”,就是一个非常聪明的决定。

这个决定让他敛财敛得手软。

直到明朝灭亡顺治年间拆毁潞王府时,属于潞王家的义和盐店每年仍有两千多两白银的进项。当时能挣多少可想而知。

见赵灵素完全一副质疑的小眼神,朱翊镠不知道说什么好,讪讪地嘀咕道:“那么不相信我,要不你与我一道去。”

“去哪儿?”

“去张先生家啊。”

这话一说出来,赵灵素更是质疑,“潞王爷,你别异想天开了,且不说女子不能抛头露面,奴婢只是你的贴身侍俾,如何与你一道去探望张先生?”

继而又央道:“素素求求你,你还是去给陈太后娘娘请安去吧!不然娘娘事后问及,搞不好潞王爷又要挨骂挨揍了。”

瞅着赵灵素一副担忧的神情,朱翊镠也不忍心,只得点头答应:“那好吧!”

虽然嘴上这样答复,可心里想着,腿不是长在他自己身上吗?

匆匆洗漱完毕,简单用过早膳后,朱翊镠便大摇大摆地出了慈宁宫。

他刚走没多大会儿,慈庆宫就来了两名近侍问候。

早上一番折腾,肯定传到陈太后那儿去了。

赵灵素如实回答。

然而,两名近侍感到诧异,因为路上没有遇见潞王啊!

慈宁宫与慈庆宫刚好落于紫禁城的两端,一个在西边儿,一个在东边儿。按理说这一去一来,途中应该能够碰到才对。

赵灵素脑瓜儿灵活,当即感觉不妙,“哎呀”一声:“不好,潞王爷肯定去见张先生了。”

她连忙三步并作两步,跑到正殿向李太后汇报去。

李太后听了倒是没有发怒,毕竟也算儿子有心。

只如同赵灵素担心的那样,就怕朱翊镠去了张府胡说八道。

可朱翊镠人已经走了,李太后也没辙,唯有吩咐慈宁宫的掌作太监赶紧过去看看。

对朱翊镠……可真不放心啊!

……

朱翊镠的确偷偷去了张府,也就是张大学士府。

他很想见一见弥留之际的张居正。

想看看这位被海瑞评为“工于谋国,拙于谋身”、被一代巨擘梁启超评为“明代唯一的大政治家”的首辅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若按照历史的发展,张居正只剩下半年时光。

以施政的成绩而论,朱翊镠很认同现代讲史第一人,也即梁启超的得意门生黎东方的观点。

张居正不仅是明朝的唯一大政治家,也是汉朝以来所少有的。

诸葛亮和王安石勉强可以与张居正相比,但诸葛亮的处境比张居正苦,不曾有机会施展其经纶于全中国;而王安石富于理想,却拙于实行,没有才干综核僚佐与地方官的名实。

新儒家开山祖师、国学大师熊十力也曾说过,汉以后两千余年人物,毅然以一身担当天下安危,任劳任怨,扶危定倾,克成本愿,唯江陵一人而已。

(张居正,江陵人,时人称张江陵)

第008章 拜访张大学士府(求收藏求推荐!)

朱翊镠到了灯市口大街的纱帽胡同。

这是张居正的府第所在处。

距离皇宫很近。

从皇城的东南角门出来,再进入灯市口大街,不过一箭之遥,而纱帽胡同就坐落在灯市口大街进口处不远。

或许是因为张居正生病了的缘故,府前显得很是清冷,居然连个看守的门子都没见到。

朱翊镠正准备不请自入,忽然听到身后一迭连声的呼喊:“潞王爷,潞王爷……”

回头一看,原来是一名挂着牙牌看似三十来岁的太监。

虽然不认识(以他现在的灵魂原本也认识不了几个),但不用脑子都能想明白,肯定是李太后不放心,派人来看管他的。

也不管太监是谁,反正不是冯保,朱翊镠带着责斥的口吻道:“你来作甚?”

“娘娘让奴婢来的。”

“本王问你来作甚?没问谁让你来的?”朱翊镠翻了大白眼,“咋还听不懂人话呢?”

这时候朱翊镠可不想被人监视着。既然是潞王,那不得摆出潞王该有的架子?

太监被噎得面红耳赤,望着朱翊镠不敢吭声。

“从哪儿来,滚哪儿去吧。”朱翊镠恼怒地一摆手。

太监一副死了娘似的表情:“潞王爷,这样不行的,回去无法向娘娘交代啊。”

朱翊镠鼻孔朝天:“眼下得先对本王交代,懂不?你丫是谁?咋还这么墨迹?”

也不知是否仗着李太后的威风还是怎么滴,太监虽然一副欠揍的表情,可就是一动不动,浑身透着一股子犟劲儿。

“你到底走不走?”朱翊镠抬腿就是一脚。

无动于衷。

“还不走?”朱翊镠又是一脚。

依然无动于衷。

看来,对李太后还是挺衷心的哈。这世道,哦不,是无论哪个世道,衷心的人都不多啊!

朱翊镠忽然想认识一下,以后肯定用得上。

“看着本王,我是谁?”

“潞王爷。”

“你又是谁?”

“付大海。”

哦,朱翊镠记住这个名字,只是,历史上有这一号人吗?

朱翊镠斥道:“叫什么付大海?干脆叫海大富得了。本王让你即刻回慈宁宫,你没听见吗?”

付大海对朱翊镠的性子清楚不过,被骂两句踢两脚似乎也不当回事,他依然固执地道:“听见了,但我必须跟着潞王爷,这是太后娘娘的口谕。”

“付,大,海。”朱翊镠忽然拔高音量,一字一顿。

“奴婢在。”

“去,进去通报一声。”朱翊镠抬手指向张大学士府大门。

付大海一愣,这什么节奏?是不是转换太快了?

“进去知道怎么说吗?”

“就说潞王爷来探望张先生。”

见朱翊镠忽然态度大变,付大海松了口气。

不过,他早已习惯潞王的一惊一乍,一直不就这性子吗?

听说凌晨还发高烧呢,就只踢他两脚算是轻的了。

正想着好事,只听朱翊镠一声怒斥:“笨蛋!”

娘的又是一脚过来了。

“要说太后娘娘托付本王来看张先生。咋这么笨呢?”

“是是是。”付大海点头如小鸡啄米,心里却不服气地想着,潞王爷才笨蛋呢,娘娘怎会派你探望张先生?你这是侮辱娘娘的智商,知道吗?

付大海一溜烟地进去了。没被骂赶回去,他已经很知足。

……

如今的张大学士府,用人丁杂乱四个字来形容一点都不为过。

张居正六个儿子,已有四个成家。

大儿子张敬修与三儿子张懋修于万历八年双双考中进士,如今都在翰林院供职。

二儿子张嗣修学业更好,早在万历五年就考中了进士,如今在礼部任六品主事。

四儿子张简修不像三个哥哥喜欢文墨,他偏向于武抢弄棒,官封兵马司指挥。

再加上张居正九年考满进太师衔而恩荫一子,这好处落在五儿子张允修身上。

眼下张家一门可谓煞是了得。

儿子们虽然官袍加身,却都没有自己的“官邸”,大大小小都窝在张大学士府中。

这皆因张居正严厉,他在家里不苟言笑是出了名的。

就怕孩子们学坏,不肯放他们出去自立门户。

只是如此一来,大家里头套小家,满堂儿孙再加上张居正的母亲赵太夫人,老少四代几十口人。

除此之外,还有一百多名伺候主子的各类男女佣仆。

加起来,府上一共有两百多号人,平常也难得清净。

张居正是这一家子顶梁柱,可这会儿他病倒在床,主仆一个个窝在府里头,谁都不敢乱窜。

这才导致朱翊镠来,门口居然一个人都没看见。

张居正生于1525年,今年虚岁五十有七。

想当初,隆庆六年夏天,他接任首辅的时候,身子骨儿还硬硬朗朗的,属于那种精力充沛、生气四射的壮汉。

待度过数年独揽超纲的生涯,宵衣旰食,事必躬亲,当时累一点苦一点浑然不觉。

但天长日久,积累下来,如今他才感到心力交瘁周身乏软。

这近十年间,社稷苍生虽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的身体却也大大透支。

才五十七岁的人,看上去却已是垂垂老矣。

偏偏他又是一个闲不住的人,每日一到值房,所有军政大事得需要他一件一件研究决策。

如此一来,尤其是最近一年,两条腿像是灌了铅似的,一回到家里来,他只想闭目休息。

昨晚不知为何,像是到了身体的极限,他坐着屁股疼,站着腰和屁股都疼,躺下来吧,肚子不舒服屁股一样疼,大便口像是塞了个东西进去似的。

这种状态如何睡觉?

他不得不请郎中。

可请了一个不顶事,又请一个,连续请了三次,一晚上眼睛都没合一下,还是一样的难受。

此刻,他正躺在床上,怎么都感觉不得劲儿,像是即将要找阎王爷报道似的。

府上的人一个个着急得不行。

张大学士府大管家叫游七,张居正平常很少管家事,一般都是游七在打理。

他附在张居正得耳边,轻声说道:“老爷,潞王来看您了!”

“谁?”张居正一愣,想挣扎坐起来,但浑身疼痛没力气,他不得不又躺下。

“潞王爷已经到了门口。”游七又重述一遍。

“他这混,他来作甚?是一个人吗?”张居正险些说出“混球”二字,只因对朱翊镠印象实在太差。

“是,潞王一个人来的。若是老爷感觉身体不适,不方便接见,大可让他回去。”游七小心翼翼地道。

“那如何成?怎么说,他也是个亲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不看僧面看佛面,人家主动登门拜访,岂能拒而不见?”

张居正强撑着说完几句话,脸色已是煞白。

游七更加担心了,潞王的性子他知道,万一胡说八道,如何是好?

第009章 行将就木之躯

游七这人,说话时眼睛骨碌骨碌直转,一看就猴精猴精的。

付大海当然谨遵朱翊镠的意思,汇报时将李太后搬出来了。

可游七一听是朱翊镠这家伙来访,心里便立马儿腻味起来。

所以,他向张居正汇报时,故意将李太后隐去不说。

意图很明显,老爷躺着都起不来床了,最好谁都不见。

若将李太后搬出来,那想都不用想,老爷指定死活都要见。

想着潞王尽管身居高位,但都知道那是个不着调的主,拒绝与他相见不需承担什么压力,反正病倒在床也不是故意不见。

游七有心不提李太后,主要是为了让老爷不被人打扰,从而得以休息。

当然,不待见朱翊镠也是一个重要原因。

可没想到张居正念着王公大臣有别,执意抱病要见。

站在臣子的角度自然没错,亲王就是亲王,地位仅次于皇帝。

大明有明文规定:无论是九大卿还是文武百官之首的首辅,见了亲王都要行拜谒之礼。

毕竟,无论你官儿有多大,终归是“臣子”,而王爷则属于“帝王”集团,两者不是一级别的。

张居正要见,游七也没辙,只得出去引领朱翊镠。

……

若非受过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熏陶,以原来朱翊镠的性子,怕是早就冲进府里了。

外头太特么冷了!

当然,以他原来的性子,会不会来探望张居正也是个大疑问。

见付大海出来,朱翊镠也不管付大海身边还有一个人。

便端起王爷的架子斥责道:“让你传个话,你墨迹老半天,干什么吃的?知道外头有多冷吗?”

对人大吼大叫……朱翊镠感觉上辈子就没这么牛逼过。

老天爷果然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哈,这辈子可以弥补回来。

吼人的感觉……还别说,好像,确实很爽!

付大海像个哈巴狗似的,点头哈腰道:“潞王爷,张府大管家七爷来请你进去呢。”

因为主子张居正牛逼,游七的身价自然跟着暴涨。

平时只要不在张居正或与张居正级别相当的人面前,游七都很有一股子优越感。

起初被人称作“七爷”时,他还觉得别扭不敢答应。可久而久之叫习惯了,不这么称呼他吧,他反而觉得你是瞧不起他。

所以,像付大海这样的级别以及更低级别的人,都很自觉地称呼游七一声“七爷。”

然而今天……付大海出门好像没看黄历。

朱翊镠打量了游七一眼,然后冲付大海道:“他是哪门子的爷?”

付大海顿时吃瘪:“……”

心想潞王爷再虎,在首辅大人面前也得乖乖地趴着呀!

别说是你潞王爷,就是万历皇帝爷来不都一样吗?

对朱翊镠,游七心里腻味,脸上欢笑,嘴里甜蜜,打了一躬后说道:“不知潞王爷大驾光临,有所怠慢,还望海涵!”

朱翊镠看似漫不经意地道:“还以为你们故意怠慢的呢。”

“……”

游七也被呛了一下,好在他谨记主子张居正的话,连忙赔礼解释道:“我家老爷病重,所以……”

可一句话还没说完。

便被朱翊镠抬手打断:“好了好了,现在可以进去吗?”

游七一怔,但也只能点头:“当然可以,潞王爷请!”

朱翊镠昂昂自若而进,忽然又一扭头,指着付大海,以命令的口吻道:“你别像跟屁虫一样进来,在外头等着。”

付大海可怜兮兮的样儿,哭丧着脸:“潞王爷,外头,冷。”

“冻不死。”朱翊镠甩出三个字。

付大海像死了娘似的:“可是,太后娘娘那边……”

“我自会回去交代,不用你操心。”朱翊镠拂袖而去。

付大海杵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但两相比较,他最终还是选择停下:尽管李太后的权力要比潞王爷大,但李太后讲理,不像潞王胡搅蛮缠。

还是不招惹为好啊,不然以后在慈宁宫休得安生。

朱翊镠进了府,在游七的引领下直接去往张居正的卧室。

府上的仆人见潞王爷亲临,都纷纷退避。

走到门口处,游七禀道:“老爷,潞王爷来了。”

说着,便掀帘儿进去。

朱翊镠跟在后头,见床上躺着一人,不用说,肯定是他灵魂深处极为尊敬的张居正。

只不过,此时的张居正眼窝深陷,印堂发黑,面色干枯,目光暗淡无神,胡须也失去了光泽……

俨然一副行将就木之躯。

与朱翊镠脑海中的张居正形象有着天壤之别。

在他脑海中,张居正应该是美男子一枚啊,像唐国强老师那样的才对,身材颀长,气宇轩昂,虎背熊腰,紫须剑眉,神采奕奕,往哪儿一站,都有一股凛人之威。

这才是朱翊镠脑海中张居正的形象啊!

可眼下的形象……

这位便是毅然以一身担当大明之安危,扶危定倾,扭转乾坤的大明首辅张居正吗?

见朱翊镠进来,张居正强撑着身子要坐起来拜谒。

朱翊镠见状,连忙快步上前阻拦搀扶,恭敬地道:“张先生就那么躺着吧,千万不要动!”

张居正一愣,潞王爷今儿个咋如此重礼?

游七更是一愣,好像见鬼了似的望着朱翊镠。

“潞王爷有心!”见朱翊镠一副认真诚恳的样子,张居正也就不再坚持下床了。

游七连忙吩咐值班的丫鬟为张居正掖好被褥,又让她找来一个大迎枕把张居正头部垫高。

张居正就那样半躺着身子。

游七迅速搬来一把府上规格最高的太师椅挨着床边儿放下,请朱翊镠落座。

见张居正这副模样,朱翊镠有些伤感。

虽然这是历史中的人物,可他对张居正是由衷的佩服。

张居正能够力挽狂澜,辅佐万历皇帝开创出万历中兴的盛世,绝非常人能够做到。

大明王朝在嘉靖皇帝手里本来就已经烂透了。

徐阶、高拱可谓都是治世能臣,可只有张居正止住了大明颓败的步伐。

张居正勉强挤出两分笑容,有气无力地说道:“多谢潞王爷来探望!”

“张先生不必客气,娘亲、母后、皇兄,还有我,都很关心张先生的身体状况,今日特意探望。”

“臣身体不争气,连累两宫太后与皇上,还有潞王爷。”

见张居正说话吃力非常,朱翊镠实在不忍心与他攀谈,转而问游七:“张先生这一向吃的什么药?”

游七正在纳闷儿,听朱翊镠问及,连忙答道:“太医院的院正给开的,他说咱老爷内火太重,脾干肾燥,便开了降火祛邪的烫头。”

“吃了有效吗?”

游七看了张居正一眼,摇了摇头:“也不见有什么奇效。”

第010章 不一样的潞王(求收藏!推荐!)

或许是难得一见朱翊镠如此认真,也或许是人之将死其心也善吧,张居正枯涩的眼窝里竟有泪花在打转。

但朱翊镠相信,张居正此时此刻的心情绝非这么简单!

改革虽然取得巨大的成就,开创出了万历中兴的大盛世。

可并非安枕无忧,并不等于往后就可以坐享其成了。

相信以张居正那超前、卓越的眼光,他不会认为自己死后,大明王朝会一帆风顺。

至少,假如他即刻死去,首辅的位子该由谁来继承?谁可以像他那样力挽狂澜、拥有“虽万箭攒体亦不足畏”的大气魄?

只这一个问题,就会让张居正头疼不已,更何况大明还有许多悬而未决的问题。

本来对朱翊镠的印象很差,但此刻见他一副忧戚戚的神情,游七既诧异又感动。

游七说道:“陛下有心,太医院每日都有两名郎中在这里当值,须臾不得离开。”

一说起太医院的郎中,朱翊镠就来气,立即想起给他扎针的院判胡诚,他皱起眉头道:

“太医院那帮人信不得,他们连张先生得的什么病都不敢确认,还能指望他们的药方烫头?”

这话一出,张居正和游七都说不上来到底是什么感觉。

因为……朱翊镠说的怕是事实。

这病可不是昨晚突然才兴起,得有好一阵子了,药是吃了不少,但效果……没特么效果。

主仆二人着实没想到,一向不靠谱的潞王爷居然说出这番靠谱的话来,所以心情极度复杂。

游七更是抱着几分期许问道:“那依潞王爷之见呢?”

“刚刚我还与娘亲、伴伴探讨过张先生的病情呢,张先生这病名为阳燥,实为阴虚。”

“何以见得?”游七追问。

“张先生右眼已然迷糊,怕是看不清东西了吧?”

“对,就是这样。”张居正微微点了一下头。

“还有,张先生最近解不出大便来,大便口感觉有东西往下沉,而且常常带血。对吗?”

张居正眼珠子一转,微微颔首道:“是的。”

游七站在旁边,忽然对朱翊镠的印象竟有几分改观,心想难道宫中那些传言都是假的?

确实,游七虽然被很多人称之为“七爷”,可在真正的“潞王爷”面前,他就是个小虾米。

人家才是真正的“爷”!

平常哪有机会与潞王爷面对面地交流攀谈?

游七好奇地道:“潞王爷,您是怎么看出来的?”

朱翊镠再次摆出他那可以往脸上贴金又可以装逼的“八卦论”。

以八卦论病,便犹如马列主义一样可以震慑群雄。

但装逼归装逼,关键是,确实将病情剖析得准确。

装逼需要真材实料,否则容易被打脸。

张居正和游七听完,都仿佛看到了希望一样。

这时候他们也不想为什么朱翊镠说得头头是道,只想知道该如何调养治理。

游七迫不及待地道:“潞王爷,您有什么好的建议?”

朱翊镠稍一犹豫,并没有正面回答,而是问道:“这一两年,张先生是不是吃了不少补药?”

其实,朱翊镠这话说得极其委婉,这“补药”应该换成“壮阳药”才对头。

历史上的张居正功劳自然是不必说,绝对堪称“力挽狂澜”、“功高震主”。

可他的生活作风一向被时人所诟病。

对,必须强调是“时人”,被当时的人所诟病。

如果站在朱翊镠那个二十一世纪灵魂的角度,张居正的所作所为根本不算啥。

不就是生活奢侈了一点吗?可钱都是他自己挣来的呀!他为大明挣的钱粮可供大明未来十年开销用度。

不就是找几个美女尝个鲜儿逗个乐儿吗?日理万机身心俱疲,作为一个正常男人,让两个年轻貌美的女孩儿给他温枕解乏,有什么大不了的?

别说那是一个三妻四妾男尊女卑的年代,就是朱翊镠灵魂所处的年代,不也是二奶、三奶、四奶乃至n多奶的包吗?

男人越有钱,越容易变坏。

这是人性的劣根性,自古至今都特么一样。

扯远了。

必须承认,张居正的病是由于久坐太累加上压力太大引起的,基本上都认为他是劳瘁而死。

但人往往就是这样,越是压力大就越想放松缓解。

张居正也是人,而且是个正常的男人,只是年纪大了力不从心,需要借助药物而已。

如此一来,他的身体更是被掏空了。

工作本就将他掏得差不多,再加上生活……他一个五十多岁的人如何吃得消?

尽管朱翊镠问得十分委婉,可张居正也不好回答。

朱翊镠抱着极大的热情与诚意说道:“张先生,请听我一言,不要再吃任何补药了。”

张居正沉默不语,但看得出来满眼都是感激与震撼。

朱翊镠接着说道:“当年,张先生辅佐皇兄开创万历新政,第一步就是振衰起隳,整饬吏治,惩抑豪强,整顿驰驿,清查田庄,对于朝廷来说,无一不是泻药。”

张居正微微颔首,感觉眼前的潞王爷,好像,已经不是他认识的那个潞王爷了。

他眼中的潞王爷,像所有人眼中的一样:不着调。

可此刻,居然论起医来头头是道,论起证来也有模有样。

怪哉!

朱翊镠继续:“正因为先生振衰起隳,因此,几年下来大见功效。如今,张先生的身体,便如同国事一样,唯一能做的不是补,而是泻。”

张居正觉得今日之朱翊镠的话很是中听,他点头道:“潞王爷说得好,臣一定按你说的做。”

朱翊镠本想多坐会儿,感觉还有许多掏心掏肺的话要对这位任劳任怨的首辅说。

但瞧着张居正一副憔悴不堪的模样,知道他体力很难坚持,只不过是在强撑。

所以起身意欲告辞,想着还有些话直接交代大管家游七算了。

于是说道:“张先生,你先好好休息,待明儿个我再来看你。”

“多谢潞王爷关心,臣……”说着张居正就要起身。

“躺下,躺下,张先生不必起来相送,我怎么来的怎么去,付大海还在外头等……”

忽然,朱翊镠听到一阵逃跑的脚步声。

靠,这孙子,好你个付大海,居然敢偷听!看回去怎么收拾你!

朱翊镠压住心头的火,冲游七道:“你随我出来,有些话需要跟你好好交代一番。”

“好好好!”经过刚才的交谈,游七对朱翊镠早已另眼相看,深信宫中传言不实,对潞王爷肯定是误会了。

所以游七都不看老爷一眼,便连忙答应,跟随朱翊镠出了卧室。

刚一出来,他就迫不及待地问道:“潞王爷,对小人有何吩咐?”

朱翊镠一本正经地道:“首先,记住,别人以后叫你七爷,别答应,骂回去。”

游七一愣:“啥?骂,骂回去?”

第011章 就是累

人家叫“七爷”,那是出于一种尊重,看得起你才这么叫。

即便不喜欢不高兴,不答应或让人以后别那样叫就是了嘛。

为什么要骂回去呢?

这到哪儿都说不过去理儿啊!

游七一脸的懵逼。

好不容易刚才对朱翊镠的印象稍有好转,只这一句话,他感觉对宫中的传言还是要好生掂量掂量。

游七哭笑不得地望着朱翊镠。

朱翊镠道:“怎么?是不是觉得本王不可思议不可理喻?”

“潞王爷,那倒不是。”游七不禁想起朱翊镠来时冲付大海的那句责斥的话:“他是哪门子的爷?”

一念及此,游七接着说道:“小的确实担当不起那个`爷`字,只是为什么要骂回去?小的糊涂,还望潞王爷明示。”

“你家老爷压力大吗?”

“潞王爷,那还用问?”游七脱口而出,“您刚也进去看见了,老爷卧室里全是奏疏、文案,连床头床尾都堆满了。”

一说起这个,游七带着两分怨气:“潞王爷想必也知道,眼下内阁两位阁臣,张四维和申时行都不管事儿,恨不得将所有票拟工作全交给我家老爷。”

“虽然这是陛下的意思,陛下只相信老爷,可陛下明明说了,那是遇到不能抉择的大事才交由我家老爷裁决的,可他们俩……”

“也不知是不是故意赌气,鸡毛蒜皮的小事儿都交由老爷,恨不得让老爷累死才是好的。这样下去,老爷的病何时才能好转?”

游七吧嗒吧嗒地,如同机关枪扫射一般说了一大通。

朱翊镠一摆手:“既然知道,那你还敢让人家叫你`七爷`?你都敢称`爷`了,那你家老爷称什么?称太上皇吗?还是称摄政王?”

“小人该死!小人该死!”游七吓得两腿一软,噗通跪倒在地。

他不知朱翊镠为什么要这般联系,但这联系太特么吓人了!

他一个管家可担当不起啊。

而且他也确实听说了,外界许多人私下都说老爷是摄政王,连皇帝见了都要退让三分。

殊不知,这可是僭越大罪!老爷哪敢称什么摄政王?

别人不知,可他游七知道,老爷总强调自己只是皇帝的仆人,将自己的定位定得很低很低。

还摄政王、太上皇?这可是捧杀不偿命的节奏啊!

朱翊镠悠悠言道:“你身为张大学士府的大管家,平时低调点,这话要是传到我皇兄的耳中,你说他会怎么想?”

“多谢潞王爷提醒!”游七一方面感激,一方面也诧异:心想不是要说老爷的病吗?怎么扯到老爷与皇帝的关系上?

“你先起来。”

“是。潞王爷。”

“以后谁敢叫你`七爷`,谁敢背后议论你家老爷是什么`摄政王`,抽他两嘴巴子,要是不服,让他来找我,就说是我送的。那是害你们,不是抬举你们。”

“是是是,潞王爷这话说得实在是太对了!”

朱翊镠说得义正辞严。

游七点头如捣蒜,冲朱翊镠不断鞠躬磕头,仿佛又回到了刚才卧室中对朱翊镠崇拜的感觉。

“好,现在说回正题。张先生病得厉害,到底该怎么办。”

教育游七一通后,朱翊镠终于将话题拉了回来。

游七由衷地道:“潞王爷一语中的,刚才对老爷的病情分析如此准确。潞王爷您说吧,让小人怎么做,小人绝不皱一下眉头。”

“首先,刚才已经说过,将张先生的补药都给停了,不能再吃。若你不敢做主,让张敬修去做。”

朱翊镠一本正经,摆出一副不容人质疑的姿态。

那可真是一点儿装的成分都没有,他不想看到张居正早死。

以他多出同时代几百年的经验和对已知历史的熟悉,眼下并没有合适的首辅接班人。

况且,万历皇帝心态不正。

他以为自己饱读史籍,年纪渐长,便能够治理好天下。

开什么国际玩笑?

他以为将李太后、张居正、冯保头上这三座大山搬掉,就可以成为人们景仰的一代明君。

太特么天真了!

大明的局势要比万历皇帝想象中的复杂一百倍、一千倍。

世上有且只有一个张居正!不说几千年,至少是几百年难遇。

游七信誓旦旦地保证道:“好!这个小的一定能做到。”

朱翊镠接着道:“第二,张先生得的并非什么不治之症,只是因为操心、太累所致,勿需紧张,更没必要封锁消息,试图堵住所有人的嘴,这根本就不现实,越堵人们越想窥探。”

“可外界的人……”游七似乎不以为然。

但被朱翊镠打断:“不必在乎外界的人怎么想,记住:只需在乎我娘亲和我哥哥怎么想就成,至于外界的人,管他们怎么想,想了又能怎么滴?”

“潞王爷这话说得太对了!”游七又笑赞,随即问道,“可我家老爷到底得的什么病?”

“痔疮。”

“痔疮?”游七不可思议地道,“痔疮只是普通的病啊,老爷何以如此消颓?”

“表面上是痔疮,其实就是累的,身体累,心累……都已经超出张先生负荷。所以眼下最紧急的是让他休息,放下手中的活儿。”

“休息,休息……”游七一副为难吃瘪的神情:“压根做不到啊!老爷怎会放下手中的活儿?”

朱翊镠点点头,想想也是,张居正本来就是个工作狂。

“我明天还会来,回去与娘亲皇兄商量,尽量帮张先生想办法。”

“多谢潞王爷!”

“也别让张先生一直躺着,适当扶他起来走动走动。”

“哦,知道了。”

“还有些问题,待我明天来再与你详述。”朱翊镠说罢,左右望了望,却不见付大海的人影。

娘的!

“付,大,海。”朱翊镠大吼一声。

没人回应。

游七连忙道:“潞王爷,想必付公公已经回慈宁宫了吧。”

“他是不想混了吗?居然敢撇下本王先一个人回去?”

游七顿了顿说:“有李太后娘娘罩着,付公公也许,敢。”

“娘的!”朱翊镠一摆手,“我先回去了,记住我刚才说的话。”

“明白!潞王爷慢走,小人不送了。”游七又想起来什么似的,追问道,“哦,潞王爷,老爷得的是痔疮,你确定吗?”

“确定。”朱翊镠回答两个字,头也不回,扬长而去。

“可太医院的郎中们为啥就不敢确定呢?”游七甚是不解。

“他们一个个都是庸医,怕事又怕死嘛。”朱翊镠撂下一句话,人已经走远了。

留下游七杵在原地,好像依然没有想明白似的:给老爷看病有危险吗?怎么还扯到死?

第012章 今儿个表现好优秀!(求推荐!求收藏!)

游七琢磨了老半天,然后才回到张居正身边。

“潞王爷走了?”

张居正问。朱翊镠一走,他便躺了下来,感觉大便口处生疼,有东西要掉下来似的。

“老爷,是的。”

游七嘴上回应着,心里却还想着朱翊镠刚才跟他说的话。

张居正本想多问几句,为什么潞王爷今儿个与以往大不一样。

可实在是难受至极,感觉浑身乏软无力,也就懒得张口了。

但游七与朱翊镠一番交谈后忍不住想说,而且他也觉得有必要告知老爷,所以问道:“老爷,你觉得潞王爷的话可信吗?”

张居正犹豫了一小会儿,如是般回道:“以往谁信他谁就傻了,可今天他说的有理有据。”

听老爷这般评价,游七这才放心地说道:“老爷,潞王爷说你得的是痔疮,没什么大不了。”

张居正听了,喟然而叹:“我感觉也是痔疮,可太医院的郎中们为何都不敢确诊呢?”

被自家老爷这么一问,加上朱翊镠临走时撂下的那句话,游七忽然想到什么似的。

只是如此一来,他又感觉不应该在老爷面前提及。

如果应该,刚才潞王爷为什么不当面告诉老爷得的是痔疮,而非要出去告诉他呢?

是不是就怕老爷追问起来不好回答?一定是了。

为什么不好回答?

潞王爷为什么说太医院的郎中们怕事又怕死?

游七不禁想起了穆宗皇帝的死。

当年穆宗皇帝也是得了病,太医院的郎中说不出个所以缘。

但其实,也不是说不上来,只是因为害怕不敢说。

太医院的郎中们都知道穆宗皇帝的身体被酒色掏空,距离大限已经不远了。

但说重了,怕皇帝皇后贵妃们担心;说轻了,确实又治不好,那郎中不是要承担责任?

所以,当时太医院的郎中人人自危个个都感到害怕。

如今,老爷是不是也面临同样的问题?游七心想,如果说得的就是痔疮,那为什么治不好?

痔疮只是一种常见的病症啊!

可事实就是没治好。

潞王爷说得很清楚,痔疮只是表象,根子在于老爷太累,身心都已经被掏空了。

这样一想,就不难理解太医院郎中们为什么不敢确诊。

一念及此,游七身子虚汗直冒,感觉老爷会不会也像当初的穆宗皇帝一样不久于人世?

本来,朱翊镠告诉他老爷得的只是痔疮,他还高兴了一把,迫不及待地想与老爷分享这个消息,或许能增加老爷抵抗病痛的信心。

可殊不知,潞王爷不当面指出来……原来是个套儿!

这时候,游七方知,与潞王爷一比,他还是考虑欠周,似乎不及人家聪明啊。

好在还有回旋的余地。

游七定了定神,说道:“老爷,潞王爷说明日还来,届时问他吧。你也很累了,好好休息!”

张居正确实很累,也就不再说下去了。

游七成功甩锅,从卧室里出来后,便迅速去找张敬修。多找一个人承担,自然少一分风险啊!

……

朱翊镠回到皇宫。但他也没有急着回慈宁宫。

毕竟,历史上的孝定太后李氏是个严厉的主,对两个儿子疼爱自是没得说,但要求极其严厉。

加上付大海那个没卵子的死太监居然先行溜掉,肯定跑到李太后那里求庇护去了。

还是避避风头比较好。

时候还早,要不先去给陈太后请个安吧。

迟早要见。

朱翊镠心想,历史上陈太后的性子比较仁慈,况且又不是她亲生儿子,指定会对他好的。

慈庆宫与慈宁宫相对。

朱翊镠大摇大摆地朝着那个方向去了。

虽然大明王朝的亲王在京城的位置十分尴尬。

小时候怕他们比皇太子优秀处处掣肘,长大了赶紧让他们滚出京城之国就藩去。

但历史上的潞简王朱翊镠似乎没有这个担心。

他有一个好娘亲,和一个好哥哥。都将他宠到天上去了。

以致于他成亲后还在京城磨磨蹭蹭地足足呆了七年时间,直到二十一岁时才之国就藩。

这在施行亲王分封制的大明王朝实属罕见。

除了得益于李太后和万历皇帝对他的宠爱之外,还得益于他自己那不着调的性子。

说白了,就是他压根儿没有当皇帝的野心,也不是那块料。

他只想过着逍遥快活的日子,真个是喜欢那种没羞没躁的生活。

确实他也做到了。

所以,没有人觉得他对万历皇帝有任何的威胁。

哪怕是万历皇帝差点儿被李太后废掉由他顶上去,万历皇帝对他也没有半分提防之心。

那哥儿俩绝对堪称手足情深。

……

付大海真的逃回慈宁宫了。

他的确偷听了朱翊镠与张居正、游七的对话。

朱翊镠让他站在外面等候,他可没有那么老实。

朱翊镠在他跟前时,他像个被阉了的鹌鹑不敢动。

还寻思着与李太后比较,最好不吃眼前亏,宁可忘掉李太后的叮嘱也莫得罪不好惹的潞王。

可待朱翊镠一消失,李太后立即在他心中占据了上风。

所以他觉得不行,还得跟着,怕朱翊镠在张居正面前胡说。

张居正可是李太后除了两个儿子最在乎的人啊!

可朱翊镠又严重警告过他不要跟来。

这样,付大海想到偷听,既能避开朱翊镠的目光,又能完成李太后交给他的任务。

只不料被朱翊镠发现了。

为了不惨遭朱翊镠的毒手,好汉不吃眼前亏嘛,付大海决定铤而走险:逃。

先逃到李太后跟前再说。

至于事后……他也不是没想过,毕竟偷听时发现,朱翊镠非但没有胡说,反而说得头头是道……

这着实让付大海感到惊讶。

但于他而言,正好。

因为这样可以在李太后面前难得地表扬朱翊镠一次。

心想,这样的话,待潞王爷回来,该不会骂他打他吧!

所以,他回到慈宁宫,没有说朱翊镠的半分不是。

而是将那家伙夸了个遍。

然并卵……李太后听了直摇头,压根儿不信。儿子什么性格?她还不清楚?

听完呵斥道:“付公公,你休得胡言乱语,是不是害怕潞王找你麻烦所以才这么说的?”

吓得付大海两腿一软,跪倒在地,一迭连声地道:“不是不是,绝不是……请娘娘明鉴,这次潞王爷真是表现超好!”

李太后何等聪明?又斥道:“那他为什么还没回来?你又为什么不与他一起回来?”

付大海吃瘪了,要说潞王爷骂他打他威胁他不让他跟着吗?

万万不可啊!

可要不然怎么说呢?

李太后脸色阴沉,一摆手道:“你不要怕他,也不要为他说好话,给我如实道来,他到底在张先生面前都说了啥?”

第013章 历经三朝的女人

被李太后这么一逼问,付大海发现进退维谷,进一步是刀山,退一步是火海。

本打算夸赞朱翊镠一番,儿子优秀做娘的自然高兴。这样,待朱翊镠回来就不会找他算账了。

想得是很好。

可李太后压根儿不信。

那总不能反过头来再说谎,数落朱翊镠一通吧?

人家可是潞王爷。

皇宫里谁个不知,别看李太后平时对潞王爷又是骂又是打,那只是爱之深责之切的体现,心里头不知有多疼爱呢。

要数落也只能由李太后自己数落,旁人谁敢?

除非不想在紫禁城里混了。

况且为了能向李太后交差,不是忤逆了朱翊镠吗?

哪还敢再火上添油数落他?李太后又不能每天盯着儿子。

付大海跪在李太后面前不知如何是好,一副死了娘的表情。

偏偏李太后还着急。

本来张居正病重卧床不起,她就心慌。又怕朱翊镠去说胡话,做出什么不得体的事来。

所以她急着知道。

可付大海说潞王爷今儿个表现超好,她又不信……

“你倒是说话呀!”

李太后身上素有一股子泼辣劲儿,她脸色阴沉的时候,别说付大海,就是万历皇帝都瑟瑟发抖。

这时候装死不说话肯定不行。

可该怎么说呢?

付大海只能拼了老命地回忆,看能不能记起朱翊镠的一些话。

不夸。

但也不贬。

至于最后哪一头高兴哪一头不高兴,付大海暂时也管不着了,只知道两边都得罪不起。

“娘娘,潞王爷在张先生面前真没说什么胡话,他去只是剖析了张先生的病情。”

“他是怎么说的?”因为生气着急,李太后也没让付大海起来。

付大海依然跪着,他战战兢兢地回道:“娘娘,潞王爷好像说张先生那病是阴虚,右眼已经看不清楚东西,最近解不出大便……”

李太后微微一滞,这话好像大早上小儿说过。

“潞王爷还说,人的身体像什么八卦,具体怎么说,奴婢也记不起来了,反正张先生和张府大管家都觉得有理。”

一提起“八卦”,李太后又是不由得一滞。

这个,她印象尤为深刻。

看来,付大海在她面前没有说谎。

“潞王爷还说,让张先生不要再吃什么补药了,要像张先生担任首辅之初处理国事那样振衰起隳,不是补,而是泄。”

付大海说完,唯唯诺诺地望着李太后,但他像个做了错事正等待受罚的孩子,也不敢正视李太后的眼眸。

李太后心情稍舒,但依然没有让付大海起来。

因为从大清早与小儿朱翊镠的谈话中看,让她着急的并不出在分析张居正的病情上,而出在对张居正身体状况的判断上。

她一想到小儿说“张先生身体几乎被掏空,怕是支撑不了多久”的话时,一阵阵恐慌便袭上心头。

这种感觉,就犹如是她自己即将倒下去一样,甚至强烈到她宁愿自己支撑不了多久。

她都不敢想象没有张居正辅助大儿万历皇帝的情景。

在她心目中,大儿还远远没有亲政的能力。

她曾说过这样的话,而且也已经在朝野上下传开了,万历皇帝不到三十岁休想亲政。

但要说这是完全不相信自己大儿子的能力,似乎也不准确。

准确地说,应该说是她知道执政的不易。

别看她是个女人,而且只有三十几岁,可历经三朝。每一朝都是风风雨雨。

她做朱载垕的女人时,那时朱载垕还只是裕王。

因为嘉靖皇帝信道,整日想着炼丹成仙,深信“二龙不能相见”的鬼话(他两个儿子早死,让他更迷信这个魔咒)。

所以第三子朱载垕按继承顺序来说应该册立为太子,结果却一直尴尬的以裕王身份熬到嘉靖皇帝驾崩以后才得以继位,成为明朝一个极其特别的个例。

以致于她大儿朱翊钧出生,做爷爷的嘉靖皇帝看都不看一眼,也不给孙子取名字。

朱翊钧直到五岁时才有了自己的名字。这个中的辛酸,怕是只有李太后才能体会。

接着,她丈夫登基为帝,隆庆朝六年算是太平的,可隆庆帝朱载垕迷恋酒色,又懒惰至极,当了六年皇帝就只上过两次早朝……

身为精明如斯的皇贵妃,她有多么心疼,有几人知道?

也正因如此,她对大儿皇太子朱翊钧要求极其严厉,生怕将来走他爷爷、父亲的老路。

待儿子登基为帝时才十岁冲龄,又正值内阁阁臣相互斗争的糟糕局面,她真是日日夜夜担惊受怕睡不着觉。

外人只知道她喜欢读经诵佛,称誉她为“观音娘娘”、“九莲菩萨”。

可有几个懂得她只是借用佛经来净化自己的内心世界,甚至只是用来打发煎熬的时光呢?

直到她联合陈太后将高拱赶出京师提拔张居正为首辅之后,才让她看到希望看到光明。

可以说,无论是她做裕王妃的日子,还是做皇贵妃的日子,又或是做皇太后的日子。

这三朝,每一天她都是在如履薄冰战战兢兢中度过的。

好不容易迎来万历中兴的大盛世,她岂能不知得之不易?

所以她担心大儿不能将盛世的局面维持下去。

这才有了那一番话:不允许万历皇帝三十岁之前执政。

可如今,张居正病倒在床,朱翊镠又说出支撑不了多久的话,让她的心一下子全乱了。

那绝不是怕小儿朱翊镠去张大学士府说胡话这么简单!

她是真怕张居正一病不起啊!

大儿虽然已经长大成婚,但经验不足。

尤其是发生醉酒调戏侮辱宫女那样的事情后,她对大儿子更加不放心了。

而以她识人的超级慧眼,眼下朝中找不到一人能够担当首辅的重任。非张居正不可。

见付大海不再说下去,李太后问道:“潞王就说了这些吗?”

“是,是的,娘娘。”付大海底气不是很足。

毕竟他像兔子一样逃回来,后面的事不知道,按路程时间看,这时候该回来了才对。

“他有没有对张先生的病情做出判断?”李太后这一问委婉。

“没有。”付大海摇头。反正他是没有没听到。

然而,话音刚一落,只听哒哒哒的脚步声响起。

然后,付大海听到了想死的声音。

“好你个付大海哈,在娘亲面前你竟敢说谎,连太后你都骗,怎么没有?”

正是朱翊镠。

他阔步而入,进来后亲切而顽皮地喊道:“娘,我回来了!”

李太后冷着脸:“为什么现在才回来?没有与付公公一起?”

“娘,说起这付公公,孩儿就来气,他去张先生家,居然不进去看望张先生,恨不得张先生早死似的。孩儿进去后,他又在外面偷听,被孩儿发现,他一溜烟地跑回来,害得孩儿在后头追,摔了一大跤。娘你看,好端端的衣服都摔破了,手还流着血呢。”

第014章 有仇不报非君子(求收藏!求推荐!)

朱翊镠说罢,将手伸给李太后看,手掌上果然有一道血口子。

然后,他又抬起脚来,下身衣服脏兮兮的,破了两个大洞,看起来确实像是跌倒了被石子磕破的。

付大海想死……

心里直叫唤,潞王爷你说啥子啊?怎么能歪着说呢?而且歪的理由很是让人无语……

谁不进去看望张先生了?分明是潞王爷你不让进的啊!

谁恨不得张先生早死?我是活腻了嫌自己的命不够长吗?

潞王爷啊潞王爷,你果然是个不好惹的主啊!李太后聪明睿智,应该不至于不辨是非吧……

付大海刚想到这儿,只听李太后阴沉沉地喊了一声:

“付大海。”

“奴婢在。”

付大海一激灵,如芒在背,想都不想便答应下来,感觉浑身凉嗖嗖的,心里直叫苦不迭。

因为他想到女人一旦遇到孩子的事,再聪明的女人也别指望。

“潞王所说,可是实情?”

“娘娘,奴婢……”付大海看了朱翊镠一眼,一副欲言又止想说但又不敢说的样儿。

朱翊镠一撇嘴,道:“你看我干嘛?娘亲问你话呢,你是没进去张先生卧室看他吧?我与张先生说话时,你是站在外面偷听吧?等我发现,你是像兔子一样跑回来了吧?做了就别不承认啊!”

“潞王爷,你……”付大海很想跳起来拼命,大声说一句“潞王爷,你真混蛋”,可他不敢。

被人诬陷还不致死。

这个时候可辩驳不得,一来他确实没进去看望张居正,确实站在外面偷听了,只是前提……

二来难道真要与潞王爷在李太后面前对质争个输赢吗?潞王爷这明摆着是要欺负人的嘛。

一念及此,付大海只得压住心头的不满与怒火,临时改口道:“潞王爷,你说得对!”

朱翊镠贼兮兮地偷笑了,这个狗腿子……还算凑合吧。

日后姑且可以留用。

若真敢为自己争辩,那可就别怪他不客气了。

李太后此时最关心的是张居正的病情,对朱翊镠和付大海两个谁是谁非并没有多大兴趣,冲付大海一摆手道:“你先起来。”

“谢娘娘!”付大海挣扎起身,发现朱翊镠正盯着他,又补充着道,“谢潞王爷!”

李太后望着自己儿子,关切地问道:“张先生到底怎么样了?”

朱翊镠没有急着回答,而是吩咐付大海:“付公公,去给我取一件外套过来吧,这衣服破了。”

“是,潞王爷。”

付大海刚吓出一身冷汗,巴不得躲远点。听到朱翊镠使唤他,赶紧一溜烟地去了。

朱翊镠这才认真地说道:“娘,张先生情况不容乐观。”

李太后神情一变,紧张兮兮地道:“很严重是吗?”

“娘,张先生卧室里,就连床上都堆满了奏疏、文案,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啊!他像一只永不卸磨的驴,再好的身子骨也顶不住!”

李太后忧戚戚地叹了口气,喃喃地道:“可娘有什么办法?朝中大事除了他谁能够做主?”

说着,李太后的双眼又噙满泪花。

“娘,如果你与皇兄真心为张先生好,那就给张先生物色一位临时代理首辅吧?让张先生在家静养几个月,否则他真会活活累死!”

李太后在儿子面前,也不掩饰自己的情绪,摇了摇头道:“你说得容易!临时代理首辅找谁担任?内阁如今有一位次辅,一位阁臣,张先生怕是都不放心。”

朱翊镠斩钉截铁地道:“娘,不放心也得找一位代理,否则张先生身体真的扛不住。”

他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接着又问道:“娘,你最近见过张先生吗?有多久没见了?”

“有两个月零三天。”李太后几乎不假思索。

记得还真清楚哈!

朱翊镠虽然不相信李太后与张居正有一腿儿,但绝对相信李太后仰慕张居正。

“娘若是现在见了张先生,指定会感到震惊,张先生已经瘦得不像样子了,他两眼黯然无光,说话有气无力,怕是与娘亲印象中的张先生判若两人。”

“真有如此严重?”

“是的。”

朱翊镠觉得自己没有说谎,尽管他是想说服李太后暂时放下张居正肩上的担子。

但张居正半年之后撒手人寰是事实,自万历九年之后他身体每况愈下,最后半年时间没有上朝,都是在家中办公。

李太后掏出一块儿手帕,揩了揩她湿润的眼角,一时间只知道惋惜,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朱翊镠又说道:“娘,其实张先生得的只是痔疮,根本不是什么大病,就是因为太累了。”

李太后轻声斥道:“你又开始胡说,如果只是痔疮的话,那太医院的郎中们为何都治不好?张先生又为何躺着起不来床了?”

“娘亲如此相信太医院那个给我扎针的胡太医的医术,要不找他来当面问他,看孩儿是否胡说。”

朱翊镠轻轻松松地将祸水引向胡诚。

恰好付大海这时拿着一件外套进来。

李太后忙吩咐道:“付公公,去请太医院院判胡诚。”

“是,娘娘。”付大海求之不得,放下衣服就走,看都不敢看朱翊镠一眼。

朱翊镠却在偷偷乐着另一件事,胡诚啊胡诚,看你还敢胡乱扎针不?小样儿!

我朱翊镠的灵魂是高贵,可也不能转换太快啊是不是?

况且,灵魂高贵并不等于有仇不报。有仇不报非君子。我朱翊镠可等不了十年。

“娘,临时代理首辅这个方案不行吗?”朱翊镠又追问。

李太后悠悠言道:“不是不行,只是眼下实在没有让娘亲和张先生放心的人选。若不从内阁中选,内阁日后岂不是要乱套?可从内阁中选,目前又只有两位可供选择。”

显然,李太后对次辅张四维和阁臣申时行都不太满意。

而事实上,张居正也是这么想的。否则他也不会在临死之际仓促提拔潘晟和余有丁两人入阁。

朱翊镠接着怂恿道:“娘,不放心没关系,只要张先生他人在就好办,怕就怕……”

“别胡说,张先生一定会没事儿的。”李太后立即打断,脸上却尽是担忧。

很快,在付大海的引领下,太医院院判胡诚来了。

大明王朝太医院最大的官儿是院使,设一人,正五品。

院使下面才是院判,设两人,分左右,正六品。

胡诚居左。

或许是求生欲起了作用,胡诚一进来,目光没有落到李太后身上反而落到朱翊镠身上。

然而,见朱翊镠正对着他阴笑,他心里咯噔一下。

还没来得及行礼,便听见李太后迫不及待地问道:“胡太医,张先生卧床不起,到底患的何病?”

完了,胡诚顿时懵逼,透过余光,他仿佛看见朱翊镠笑得更加阴险诡异……

第015章 这病已经不是病

朱翊镠确实笑了。

只是在李太后面前,他矜持没有笑出声来,嘴角边儿浮现出几分狡黠倒是真的。

心里头笑得可厉害了。

他望着胡诚,好像在说:你不是很牛叉吗?来呀,说说张先生的病情呗,看能治好不?

胡诚身为太医院的左院判,也就是太医院二把手,他岂能不知道张居正当下的身体状况?

如果不立即改变,基本上已经没得救了。

若只是简单常见的痔疮,当然好办多了。

关键是,张居正的身体已经接近于油尽灯枯的地步。

可这话……要跟李太后或者是万历皇帝怎么说呢?

说张居正为大明操碎了心,都快要累死的人了,请旨李太后让他卸下肩上的担子回家休养生息吗?

不行!谁不知道李太后仰仗张居正不肯放他?

但这还只是其一。

其二,张居正自己也不敢轻易放弃。混迹官场几十年,他岂能不知人走茶凉的道理?

两年前他父亲张文明去世,后发生“夺情”事,不就证明了这一点吗?真的放张居正走,他心中又很纠结,有许多不甘与遗憾……

胡诚像太医院其他郎中一样,断不敢提议让张居正休息。

若真这样提议,会将李太后和万历皇帝推到一个冷漠无情的人设位置上。

人家张居正都快累屎了,你们母子居然还不放人家走?是不是也忒无情了?

所以,太医院的郎中谁也不敢将张居正的病情如实告知,更遑论扩大化了。

但这也只是站在李太后和万历皇帝的角度。

如果站在朝廷的角度,孟子说过“为政不难,不得罪于巨室”,可张居正担任首辅近十年间,得罪的几乎全是大公王臣。

这时候,倘若如实说出张居正的病情,那些王公大臣岂不是要高兴死了?国家会不会乱套?

驸马都尉许从诚想买张居正看病的药方,不就是那种人吗?恨张居正的何止一个驸马都尉?

冯保不正是担心这一点吗?所以暗中派东厂番役监视太医院。胡诚又不傻,他都知道啊!

胡诚当然知道张居正现在不只是一个病人这么简单。

张居正的病牵涉到太多太多的利益与纷争!

弄不好会出现大乱子。

并不是张居正的病不好确诊。而是一旦确诊怎么办的问题。

表面上得的是痔疮嘛!

那好,痔疮很容易治。

可张居正身体已经垮掉,他又不能卸下肩上的担子好生休息。

怎么治?

说句不吉利的话儿,若张居正突然死去,到时候不是说太医院那帮医生连痔疮都治不好吗?

既不能说张居正快要累死了,又不能说他得的只是痔疮(但也不是不能说,是说了屁事儿不顶)。

早已不是给张居正一个人看病这么简单了。

而是给大明王朝、给李太后、给万历皇帝、给冯保、给朝中所有的大臣……这一股脑儿人看病啊!

张居正的病,甚至都已经不是病的问题了,而是大明江山的命运与走向的问题。

能不难吗?

眼下并非胡诚一个人为难,太医院的郎中都明白这个理儿。

最怕给张居正看病了。

最怕被李太后和万历皇帝,尤其是被李太后传话问及张居正的病情了!

不知道该怎么说,也不知道该怎么治。

……

但真是怕什么来什么。现实往往就是这么骨感!

李太后的目光是如此的焦灼。

加上朱翊镠这家伙又在旁边煽风点火似的阴笑……

胡诚感觉自己的心脏随时会跳出来。

可眼下李太后问及,装聋作哑像个闷嘴葫芦,也不叫事儿吧?

情急之下,胡诚“噗通”一声在李太后面前先行跪倒。

嗯,态度必须诚恳,否则弄不好会丢饭碗的。

然后,他才硬着头皮回道:“娘娘,张先生的病……微臣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好。”

“你如实说来。”

“娘娘,如实说来之前,微臣能否斗胆问娘娘一个问题。”

“说。”

“如果张先生的病,需要他卸去首辅之职,娘娘会做何选择?”胡诚小心翼翼诚惶诚恐。

“……”李太后一愣,神情紧张得让人窒息。

胡诚更紧张,他手心、额头上全是汗,感觉内衣已经湿透。

李太后稍作平复,反问道:“要治好张先生的病,难道一定要他卸职才行吗?”

胡诚道:“娘娘,只有卸了职,张先生才有可能休息好,病情才有可能出现转机。”

李太后不紧不慢:“张先生卸职,你来当首辅吗?”

“请娘娘恕罪!请娘娘恕罪……”胡诚吓得忙磕头如捣蒜。

见此,朱翊镠在旁边不禁偷偷乐着,看你还敢给小爷胡乱扎针不?哼,有本事去将张居正的病治好。

“我问你,张先生到底得的什么病?有多严重?能治愈吗?”李太后辞严色厉。

胡诚头也不敢抬:“张先生得的是痔疮……”

“那为什么治不好?”李太后直接抢断。

“娘娘,但又不是简单的痔疮。”胡诚忙接道,“张先生的病是由于身体亏空所致,调养的最好方法是心无旁骛好生休息。”

此时,见李太后动怒,胡诚也顾不了那么多。

李太后沉默不语,心想看来镠儿所言非虚,胡太医也这么认为,张先生就是因为太累所以病倒了……

只是,念及此情,她感觉脑子现在一片混乱:一方面感到愧疚,一方面不知接下来怎么办?

让张居正卸职肯定不可能,大明眼下缺不得他。

可难道真像小儿建议的那样,找一位临时代理首辅吗?找谁呢?放眼朝中有谁可胜任?

李太后焦心,头疼,彷徨……一时忘了让胡诚起来。

胡诚趴在地上,战战兢兢,姿势很像宋江拜见高俅,屁股翘得老高。

朱翊镠见目的达到,肯定吓得胡诚出了一身臭汗,也就消了一口气。

按理说张居正的病情该问太医院一把手,结果将二把手唤来折腾一番。

嘿嘿!

朱翊镠代替李太后道:“胡太医,你起来吧。稍后本王再去请教你,有些话要跟你单独一叙。”

别呀!胡诚心里一万万个拒绝,遇到潞王就没什么好事儿。

仅朱翊镠,李太后没发话,胡诚依然跪着不敢动。

朱翊镠不得不喊了一声“娘”。

李太后这才意识到,冲胡诚一抬手:“胡太医,你先起来。”

“多谢娘娘!”胡诚爬起来,“多谢潞王殿下!”

朱翊镠笑:“不客气!一会儿找胡太医聊聊哈。”

胡诚如丧考妣,不敢吱声。

他既不敢看李太后,也不敢看朱翊镠,感觉自己刚才像是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

心里还纳闷儿,为什么向李太后汇报首辅病情的是他这个院判?

第016章 梦里知多少

李太后心里头一团糟,她稍定了定神,让胡诚先下去。

人类就是这样,总希望得知真相,因为真相能够给人以安全。

然而,很多时候真相并不见得就是好东西。它给人带来安全的同时也能给人带来许多痛苦。

这就是为什么总有人说“难得糊涂”,也喜欢难得糊涂。

因为糊涂一点更加开心,或是说让人更加容易开心。

得知张居正的病情,李太后更加难过了,她心里堵得慌,很想找个无人的角落痛哭一场。

见李太后黯然神伤,又情不自禁地默默流泪,朱翊镠看了,实在让他心生怜惜。

本来,李太后和张居正就都是他灵魂深处极为敬重、喜爱的人。

“娘。你哭了!”

朱翊镠凑到李太后身边,轻轻地道。

“娘没事儿。”

李太后微微摇头,泪花闪闪地说道:“娘心里愧疚得很,深感愧对张先生,你能明白吗?”

“孩儿当然明白。”朱翊镠脱口而出,“是张先生大刀阔斧,帮助皇兄开创出万历中兴的大盛世,如今张先生累倒在床需要休息,娘却不能马上让他卸下首辅的重担,所以娘亲深感愧疚。”

李太后听了泪珠儿一滚,随手将朱翊镠搂进怀里,哽咽难鸣地说道:“镠儿已经长大了,镠儿懂得为娘的心事了……”

“娘,你别难过!”朱翊镠肆意地享受着这份爱。

尽管他后世的灵魂比李太后其实也小不了几岁。

但他心甘情愿心无杂念地呼喊李太后一声“娘”。

“娘怎么能不难过呢?你父皇死得早,那时你还小,不懂事儿,你哥十岁继承大统,娘担惊受怕晚上彻夜难眠。”

朱翊镠稍一抬头,恰好李太后两颗泪滴落在他的脸上。

他本想再喊一声“娘”,但又怕打断了李太后的思绪。

所以止住。这个时候,还是让她尽情地宣泄出来吧。

憋在心里不好。

“如果没有张先生尽心辅佐,咱母子三人,还有你两个姐姐一个妹妹,这一家子哪有十年的安生日子过?可如今张先生他,他……”

李太后泫然而泣,声音哽咽,再也说不下去了。

“娘,要不你破例去看看张先生吧?”朱翊镠忽然异想天开地道。

但其实这也不算异想天开。

只不过是站在人类情感的角度出发。

朱翊镠想着,既然李太后与张居正两个人互相倾慕,只是碍于道德伦理,不能也不敢流露出来,唯有压在心里。

那这时候若让李太后去见见张居正,张居正定然感动,这对他抵抗病痛大有裨益。

然而,李太后却摇了摇头,“娘不去。”

“为什么?”

“娘怕见了张先生,看见他那般模样,会忍不住哭泣。”

“那就哭出来呗,张先生这时候需要娘亲,的鼓励。”

最后三个字,是朱翊镠临时补上去的,他本心不想说。

“需要”和“需要鼓励”还是有很大差别的。

见李太后犹豫,朱翊镠接着又怂恿道:

“娘,你去看张先生,能够为他增加战胜病魔的信心。人在弥留之际,那一股不能死的劲儿往往显得尤为重要。”

“还有,娘光明正大地去看张先生,也能够堵住朝中盼望张先生早死的那些人的嘴,不至于因为张先生病重让他们心生妄想。”

李太后这才微微点头,忽然低头问道:“镠儿,你又不懂医术,是如何得知张先生的病症?”

这个问题,在回来的路上,朱翊镠就想好了要怎么回答。

“娘,昨晚,哦,应该是说是今日凌晨,孩儿不是发烧昏迷吗?娘你可知道?是因为孩儿做了个梦。”

“做了个梦?”

“对,梦里遇见观音菩萨,受观音菩萨点化了一番,并告知张先生的病情,还嘱咐孩儿去探望张先生,所以孩儿才会急着去张府。”

这是一个无法求证的回答,而且还为他偷偷跑去张大学士府找到一个很好的借口。

受观音菩萨所托,去看的张先生……李太后该没有脾气吧?

李太后尊崇佛教,她自己也被誉为“再世观音娘娘”呢。

“真有这么蹊跷的事儿?”李太后将信将疑地松开儿子。

“当然有。”朱翊镠认真而坚定地说道,“观音菩萨不仅告诉孩儿张先生的病症,还顺便帮助孩儿开启了宿慧呢。”

“宿慧?”

“嗯,就是说孩儿以后或许,或许不会那么胡闹了。”

朱翊镠为了以后还能安全地当好“潞王”,又特意强调道:“娘,孩儿说的可是或许哈!你也别全部当真,毕竟那是做梦。”

“若是真的就好了,娘以后不知要少操多少心呢。”

朱翊镠又道:“娘,不过孩儿觉得还是很有可能的。你看,对张先生的病情不是一清二楚吗?胡太医说得还不如孩儿准确呢,哦,是不如观音菩萨准确。”

“观音菩萨既然告诉你张先生的病症,那她就没有告诉你治病的方法吗?”李太后关切地问道。

“告诉了呀!孩儿不是已经告诉娘亲了吗?就是要立即为张先生物色一位临时代理首辅,让张先生好生调养几个月。”

“这些果真都是观音菩萨梦中告诉你的?”

“是。”

朱翊镠斩钉截铁。

反正是不能求证,又能为自己带来极大的好处,必须毋庸置疑斩钉截铁。

“如果不是,娘你想,孩儿哪能知道张先生的病症啊?什么八卦论医,孩儿以前都没听说呢。”

李太后点了点头。

心想,还真有道理,以前小儿什么性子?见着书就头疼,怎么可能说得头头是道?

所以,李太后带着几分期许又问道:“那观音菩萨有没有告诉你该物色谁临时暂代首辅呢?”

“这个……倒是没有。”

朱翊镠摸着自己脑瓜儿,好像真有其事似的,“不过娘,梦醒的前夕,观音菩萨好像说,说什么南直隶,状元郎,属羊……孩儿一时没听清,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南直隶,状元郎,属羊?”李太后一本正经地道,“观音菩萨可是指临时代理首辅的人选?”

朱翊镠摇头,“不清楚。”

李太后又喃喃地道:“南直隶,状元郎、属羊?会是谁呢?”

一直在旁边装死的付大海这时轻轻地提醒道:“娘娘,如果观音菩萨指的是人,那这个好办,待奴婢去查一查就是了。”

“嗯。”李太后点了点头,“你去查一查也好。但要记住:一定要暗查,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奴婢明白。”

李太后刚才还泪花点点的,这时候下令,双眸凌然有神,很是透露出一股子泼辣劲儿。

别说是付大海,就连朱翊镠都感觉到了威慑力。

付大海刚走,便听见外头近侍喊道:“娘娘,万岁爷来了。”

朱翊镠身子一紧,倒不是怕,宠弟狂魔万历帝他可不怕,只是好奇这位后来变得如此懒惰的仁兄,是否真是一个瘸子?

第017章 初见患有足疾的奇葩皇帝(求推荐!求收藏!)

记得1958年吴晗、郭沫若等人开始对定陵(即万历皇帝的陵寝)进行考古挖掘。

打开棺椁后发现,万历皇帝右腿明显比左腿短。

后来在《风雪定陵》考察报告中是这样记载的:

不论是从棺内万历皇帝右腿蜷缩的痛苦之状来看,还是从将尸骨复原后右腿明显比左腿短的情形来看,都可以证明万历皇帝生前患有严重的足疾。

基本上就是不能走路的那种。

后进一步考证得知,万历皇帝患的足疾就是股骨头坏死,又称之为股骨头缺血性坏死,为常见的骨关节病之一。

这种病变,先破坏邻近关节面组织的血液供应,进而造成坏死、萎缩。

主要症状从间断性疼痛逐渐发展到持续性疼痛,再由疼痛引发肌肉痉挛、关节活动受限。

天长日久,病患会明显感觉到腿短,行动不便,最后造成严重的致残而瘸。

万历皇帝患有足疾这一点,在后来首辅申时行的书《诏对录》中也曾有过记载:

万历皇帝一次又一次对朝臣们说:朕腰痛脚软,行立不便,足心疼痛、步履艰难,所以不方便出席各种活动。

因此,后人得出万历皇帝患有严重足疾的结论。

也将足疾归结于这位奇葩皇帝懒惰不上朝的原因之一。

喜欢明史的朋友都承认,明朝是最有骨气的朝代。

但也都承认,明朝是个很奇葩的朝代。

也不知是奇葩的朝代造就了奇葩的皇帝,还是奇葩的皇帝造就了奇葩的朝代。

反正明朝276年,共出了16位皇帝,除了明太祖朱元璋和明成祖朱棣算是正常的以外,其他皇帝都很奇葩。

万历皇帝则是奇葩中的奇葩。

他在位48年,居然长达28年不上朝,开创了中国历史上皇帝不上朝时间之最。

其实,明朝皇帝个个聪明,没有一个蠢货,却都被贴上“无能”的标签(不算朱元璋和朱棣),喜欢不务正业,就好像当皇帝是他们的业余工作一样。

以至于金老爷子在《袁崇焕评传》中对明朝皇帝的评价很低,说与清朝的12位皇帝相比,明朝皇帝得的是负分,啧啧……(见《袁崇焕评传》序言)。

万历皇帝又何止不上朝呢?他还有所谓的六不做:不郊、不庙、不朝、不见、不批、不讲。

即不亲自祭祀天地、不亲自祭祀宗庙、不上朝、不接见大臣、不朱批、不参加经筵讲席。

这位仁兄,持之以恒地把一系列皇帝本该做的事情抛之脑后,放任国家机器的运作,自己则完全置身事外一样。

这,这,简直就是奇葩中的战斗机啊!

……

万历皇帝进来了。

长得倒是很有一股子天潢贵胄的气派,就是个头有点小。

至于走路,好像很正常啊!

也没看出有什么毛病。

现在还不瘸。

朱翊镠想,或许是因为才万历九年,这时候万历皇帝不到二十岁还很年轻,应该还没到发病的时候吧。

“娘。”

万历皇帝进来拜见李太后。

见李太后眼睛通红,明显刚刚哭过,他顿时将目光投向朱翊镠,沉沉地问道:“皇弟又惹娘亲生气了?”

“没有啊,不是我。”

朱翊镠脱口而出,第一感觉这位宠弟狂魔皇帝好像也没有那么友好啊,怎么说话冷冰冰的带着责斥的语气呢?

李太后跟着道:“不关你弟弟的事,娘亲是为张先生感到悲伤,他病倒了,卧床不起。”

说着,深深叹了口气。

万历皇帝道:“娘,孩儿一个月前就嘱咐太医院,每日须得派遣两名郎中为张先生看病、值守。”

李太后点点头,“钧儿有心,娘亲知道,可昨晚张先生他,他的病情忽然加重……”

只说了这一句话,李太后眼眶便又湿润了。

万历皇帝诧异地道:“怎会如此之巧?听说皇弟昨晚不是也高烧不醒吗?”

朱翊镠接道:“多谢皇兄关心!我没事儿,做了个梦而已。”

李太后望着万历皇帝,非常认真地问道:“钧儿,张先生病重,你打算怎么办?”

万历皇帝像是早已经想好了似的:“娘,孩儿一方面责成太医院郎中给张先生好生医治,另一方面祭天为张先生祈福,希望他早日康复……”

“娘是说内阁事。”

“内阁事,孩儿已下过旨,小事两位阁老可自行定夺,但大事必须请示张先生。”

李太后听罢,喟然一叹,继而感慨地说道:“当年,诸葛孔明辅佐蜀国幼主,说他`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从此成为宰相中的千古楷模,咱看张先生这份忧患之心,当是诸葛亮再世!”

“嗯。”万历皇帝应了一声。看到娘亲对张居正的病情表现得过于关切,他心里感到别扭。

这一点,朱翊镠心知肚明。所以当李太后与万历皇帝对话时,他眼睛只放在万历皇帝身上。

就想看看这位仁兄的反应。

因为历史走到这个节点,马上就迎来万历十年,这时候万历皇帝对张居正的感情应该很矛盾。

治国政务离不开张居正这位师相,没有张居正为万历皇帝排忧解难,就凭万历皇帝那两把刷子,还不得将他压趴下?

但万历皇帝又嫌张居正对他钳制太多,头上总有一道紧箍咒,让他轻松不了。

因此,对张居正患病,万历皇帝该是既怕张居正死了,又怕张居正活过来。

只是,在李太后面前,朱翊镠发现他这位仁兄还挺能装,如同李太后一样,也是一副忧戚的样儿。

朱翊镠可不信,若真如此,就不会发生历史上最白眼狼的事:老师为学生活活累死,学生反过头来抄老师的家,令老师家破人亡险些还开棺戮尸。

这得需要多狠的心,多大的恨才行啊!

李太后眉头紧蹙,又担忧地道:“张先生的病总不见好,这不是什么好事儿啊!”

万历皇帝顺着李太后的意思说道:“张先生积劳成疾,依孩儿看来,一时怕是难以痊愈。”

接着又故意装得沉重地道:“张先生为病情折磨,吃不好,睡不好,每日还要为国事操劳,纵使铜铸铁打的人,也经不起这样折腾。”

“你要经常派人去问候。”

“娘,孩儿当然知道,天天都派人去了呢。”万历皇帝摆出一副唯命是从的样儿,忽然他又漫不经心地补充了一句,“听说,张先生有卸职之意。”

看看,看看,狐狸的尾巴终于露出来了吧?

朱翊镠觉得这才是万历皇帝的本心,希望张居正卸职,这样他就可以亲政为所欲为了。

别看万历皇帝漫不经心的样,那只是在李太后面前不敢表现,将自己伪装起来了而已。

朱翊镠想借机试探一下,未等李太后搭话,便问道:“皇兄,你希望张先生卸职吗?”

第018章 母子三

万历皇帝愣了一愣,或许没想到朱翊镠会问这个问题吧。

他不禁看了李太后一眼,发现娘亲的目光中满含期待。

这让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所以,稍一沉吟,万历皇帝谨慎地回道:“站在国家的角度,当然不希望张先生卸职;可从张先生糟糕的身体这个角度出发,倒是希望他卸了职回家养病。”

说完,万历皇帝没有看朱翊镠,而是将目光投向李太后。

显然,他是要看李太后的眼色。

毕竟那是他头上三座大山之其中一座。

朱翊镠道:“既然如此,那我给皇兄出个主意呗,采取一个折中的方案,既可以不让张先生卸职,又可以让张先生好好养病,刚才也与娘商量过,立马给张先生物色一位临时代理首辅,皇兄以为如何?”

万历皇帝没有说话,目光依然在李太后身上。

朱翊镠算是明白了,他尽管是万历皇帝那个宠爱的弟弟,但说话的分量……好像没分量。

从万历皇帝的几个眼神中就能看出,这位仁兄皇帝眼中怕是只有李太后。

李太后也没有急着表态,想了想说:“钧儿,明日咱们一起去张先生家看看他吧。”

“娘做主便是。”万历皇帝想都没想,欣然同意。

朱翊镠连忙道:“娘,我也去。”

李太后点点头:“好,咱三个都去,再叫上冯公公,这样或许张先生心里暖和些。”

“嗯。”李太后发话了,万历皇帝自然没意见,他问道,“娘,那要提前通知张先生吗?”

“不必吧,免得张府上下的人都紧张,咱明天微服前往,勿需惊动任何人。”

“孩儿明白。”

“娘。”朱翊镠忽然喊了一声。

“何事?”

他觉得这事儿还得提出来,“今天去探望张先生时,张府大管家游七抱怨说,内阁张四维和申时行两位阁老啥事都不管,大小事全都推给张先生,刚好皇兄也在,给评评这个理儿。”

“评什么理儿?”万历皇帝终于看似平静地回应了一句。

“刚才皇兄都说了,只大事交由张先生处理,可他们两个,大小事全都不管,这到底是存心累死张先生呢,还是将皇兄的圣谕当作耳边风?”

“两位阁老也真是的。”李太后轻轻嘀咕了一句。

只这一声嘀咕,万历皇帝便探清了李太后的心思,他连忙感慨地道:“张先生这一病,多少人又生出妄想,觊觎首辅的位子。”

听到这话,李太后一撇嘴,不客气又很不屑地说道:“眼下朝中大臣,谁有这个能力?麻雀儿想生出鹅蛋来,能成吗?”

一句俏皮话儿,把万历皇帝逗得一乐,他忙凑趣儿道:“大臣中多数人都是小气相。”

“皇兄准备怎么处理这事儿?”朱翊镠揪住不放。他怀疑万历皇帝有故意放纵的嫌疑。

是不是张四维和申时行(当然主要是次辅张四维,申时行毕竟资历尚浅)两位已经猜度出了万历皇帝的心思,所以才敢那样做。

“娘亲以为呢?”

万历皇帝又开始打太极,将问题推给李太后。

“哎!”

李太后叹了口气,虽然没有多说什么,但从她那副失望的神情中也可看出一二。

反正她眼里只有张居正,对朝中其他大臣都不看好。

“皇弟以为呢?”见娘亲不表态,万历皇帝转问朱翊镠。

朱翊镠眼珠子一转:“皇兄要不训斥张阁老一顿吧?就说他占着茅坑不拉屎。”

李太后:“……”

万历皇帝:“……”

朱翊镠一副不嫌事儿大的样子,继续道:“本来就是嘛,堂堂次辅啥都不干,什么决定都要请教张先生,那他还不是占着茅坑不拉屎吗?”

李太后严肃地道:“说话注意用词!”

万历皇帝轻轻辩了一句:“张四维毕竟能力有限。”

“那他就更是占着茅坑不拉屎了。”朱翊镠装作没听见李太后对他的警示,还是那句话。

万历皇帝感觉弟弟今天的话有点儿多,“那皇弟的意思是,让张四维致仕回家吗?”

“我可没说呀!”朱翊镠矢口不认,“我的意思是,让皇兄训斥他一顿,要让他知道,在其位必须谋其职。”

万历皇帝再次将目光投向李太后。

李太后幽幽道:“你皇兄说得也有道理,张四维能力不足。”

朱翊镠看似漫不经心地说道:“娘,要是拿来与张先生比,那朝中大臣都能力不足。”

明朝唯一的大政治家呢,开玩笑,谁能比?

李太后点点头,喃喃地道:“这也倒是,可惜这世上只有一个张先生啊!”

继而,她表态了:“训斥张阁老先不急,待明儿个咱们看完张先生再做决定吧。”

母子三人聊着,暖阁里也没有外人,看起来倒是温馨。

只是让万历皇帝感到诧异,皇弟今天的话可说了不少哈,而且还是政事,怪哉!

从李太后正殿暖阁里出来,朱翊镠便回到自己偏殿。

赵灵素正在翘首以盼,焦急地等待。见朱翊镠终于回来,她连忙迎了上去,担忧地道:“潞王爷,太后娘娘没有责你骂你吧?”

“为什么责我骂我呀?”朱翊镠一副得意的神情。

“潞王爷偷偷去看望张先生了?”

“是啊!”

“没有说什么让张先生不高兴的话吧?”

“没。”朱翊镠摇头。

“那就好,担心死我了。”赵灵素松了口气。

“外头冷,进屋吧!”

“哦。”赵灵素睫毛一闪,心里一阵暖流涌过,潞王爷什么时候学会关心疼惜人了?

进偏殿暖阁,朱翊镠问:“素素,这里还有谁可以使唤?”

赵灵素道:“潞王爷是小主子,在慈宁宫,除了太后娘娘,你想使唤谁都可以使唤呀!”

“那这里为什么就你一个人?”

朱翊镠感觉很奇怪,潞王再不招人待见,也是个王爷吧,而且是京城里唯一的亲王,咋连一个狗腿子都没见到呢?

从醒来到现在,就特么发现赵灵素一个侍俾在旁。

这与潞王的身份地位严重不符啊!

赵灵素扑哧一笑,摇头道:“潞王爷,为什么就我一个人,还不得问你吗?你将他们通通赶走了,不记得了呢?”

“还有啊……”赵灵素顿了顿,欲言又止,想说又不想说的样。

“还有什么?”

“还有啊,他们一个个都怕潞王爷,很少有敢主动过来的。”

我日!看来这潞王真是屎壳郎一个啊,就这逼形象,得需要多少时日多少努力多少汗水才能挽救回来啊!

朱翊镠深深叹了口气,然后吩咐道:“素素,待付大海回来,让他来一趟。昨晚没休息好,我先补一觉去。”

“哦。”

待朱翊镠一觉醒来,已是午后时分了。

他刚一睁开眼,就听见耳边传来一道求生欲极强的声音:“潞王爷,小的等了你半个时辰。”

朱翊镠扭头一看,原来是付大海那没卵子的家伙在床边笔直地跪着,笑得很虔诚,但也很欠揍……

第019章 拿捏小能手(求推荐!求收藏!)

半个时辰?

那不就是一个小时?就那样笔直地跪着一个小时吗?

朱翊镠寻思着,但坐起来没有搭理付大海,也没有看他一眼,而是喊了一声:“素素。”

“潞王爷,在呢。”赵灵素连忙应声而入,走到床边。

“这个没卵子的家伙,在这儿到底跪了多久?”

朱翊镠问话的时候,依然没有看付大海一眼。

付大海脸上苦笑,心里头恨得直痒痒,没卵子……若不是潞王,他真是要跳起来拼命。

本来就挨了那不是人的一刀,失去男人最宝贵的东西,为什么还要往伤口上撒盐呢?

赵灵素回道:“潞王爷,付公公进来有……”

“咳咳。”付大海连忙咳嗽两声。

“你咳嗽个屁啊?”朱翊镠来气,他先跳起来了,抄起枕头猛地向付大海脸上掷去。

付大海不敢躲。小命要紧,脸上还得挂着微笑。

“素素你说。”朱翊镠怒气冲冲的样。

赵灵素也不敢为付大海隐瞒撒谎了,如实回道:“潞王爷,付公公进来有,有两刻钟。”

付大海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他想哭……

“娘的!”

这下,朱翊镠更加气愤了,冲付大海大声斥道:“你这没卵子的家伙,又欺骗本王!”

说着,跳下床,一脚过去了。

踢的是屁股。

嗯,屁股上肉多。受过社会主义荣辱观、核心价值观熏陶过的五好青年,操守还是有的。

付大海像练了金刚不坏之身神功一样,岿然不动。

为了求生,他还一迭连声地说道:“潞王爷踢得好!潞王爷踢得妙!潞王爷踢得呱呱叫!”

进而又道:“请潞王爷再赏赐奴婢一脚吧!奴婢受了您这一脚,顿时如沐春风,精神大振!”

“……”

我靠!朱翊镠无语,但特么很佩服。这家伙的脸皮,得有万里长城那么厚吧?这逢迎的功夫,堪比韦小宝啊!

真特么是个人才!

只是,如此不要脸的人,应该很能混出名堂来的呀,可历史上为何籍籍无名呢?

“既然想要,就赏给你,本王可从不小气,一向大度得很。”

朱翊镠又是猛地一脚过去了。

赵灵素眼睛一闭,都不敢睁眼去看了。心里却想着,潞王爷何时大度过呢?

付大海又韦小宝附身了似的:

“潞王爷踢得好!”

“潞王爷踢得妙!”

“潞王爷……”

“闭嘴!”朱翊镠喝道,“你先数数,今天忤逆了本王几次?本王大度,忤逆一次,赏你一脚,这买卖你不亏吧?”

“不亏,不亏……”付大海连忙接道,心想忤逆一次,才踢一脚,那应该踢完了吧?

“数。”

“今儿个没听潞王爷的话,跑去偷听,这是第一次忤逆;后被潞王爷发现,又先跑回娘娘那里,这是第二次忤逆。”

付大海说完不吱声,好像,似乎就这两次哈。

“娘的,你这没卵子的家伙,数数都不会,让本王给你数数。”

这时,赵灵素轻轻提醒道:“潞王爷,你小声点儿,别把太后娘娘招来了。”

朱翊镠冲赵灵素温情的一笑,随即冲付大海凶神恶煞地道:

“第一,没有本王的指示,你竟敢跟着我到张大学士府?”

“潞王爷,这可是太后娘娘的指示啊。”付大海当即辩驳。

朱翊镠一摆手:“不管,反正没有本王的指示。”

好吧!付大海不敢再辩了,想着反正潞王爷就是浑,多挨一脚的事儿呗,死不了人。你牛逼,谁让你是潞王呢?

“第二,你跟来后,明知本王不开心,都让你回去你还不回去,将本王完全不放在眼里。”

还能这样算?付大海吃瘪,这与第一条不是一样吗?

“第三,不回去也罢,后来本王进府,不让你进,你自己进去了。”

嗯,这一条付大海认。

“第四,进去后,明知本王不会让你偷听,你自己上去偷听。”

付大海无语,感觉潞王爷这数法怎么就如此“高明”呢?

都能数出花儿来……明明一条能分解出两条来。

“第五,你偷听也罢,谁让你记住本王说的话?让你记了吗?”

“……”感觉这样数下去,那不得数个十来条忤逆?付大海也不想挣扎反抗了。反正反抗无效。潞王爷你就尽情地数吧。

“第六,待本王发现,你为什么要跑?本王让你跑了吗?”

“第七,你跑就跑吧,可本王喊你,你为什么不停下?”

“第八,就算你不停下,为什么要跑回娘亲那儿先告我的状?”

这条是诬陷,付大海忙辩道:“潞王爷,奴婢可没有告你的状啊,奴婢是想说潞王爷的好……”

“谁让你说我的好了?我让你说我的好了吗?嘿,又多一条,这算第九条。谢谢提醒!”

赵灵素听了,忍俊不禁想笑。

付大海想哭,好吧,你是潞王爷,怎么说你都有理。

“刚才第九哈,第十,我刚才睡觉,你偷偷摸摸进来干嘛?我让你进来了吗?万一你这黑心鬼抄刀砍死我,那我不冤死了?”

付大海吓得一激灵,“潞王爷,是你叫奴婢来的呀,我哪敢对您不敬呀?”

“我是让你来,可没让你进来卧室啊!”

“潞王爷,奴婢不是想诚心认错,所以先进来跪下给您赔礼道歉吗?”

“是否诚心认错,不在于你这一跪,而在于心。”

“奴婢对潞王爷的心很诚啊!”

“诚个屁?都已经数出十条忤逆之罪,竟然还有脸说诚心?你脸被狗吃了吗?我还没数完呢。”

“……”

“第十一,明明只进来两刻钟,还不知道你是否一进来就跪下了,居然敢欺骗本王说半个时辰。你以为本王傻吗?”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第十二,刚才本王让素素回话时,你咳嗽什么?威胁她吗?今天本王可警告你,日后敢对素素半分不敬,我打断你的狗腿。”

“奴婢不敢!”

“谅你也不敢!”朱翊镠辞严色厉,很有几分杀伤力,“只不过半天时间,忤逆本王十二次,你是不是嫌自己的命够长啊?”

“请潞王爷恕罪!”

“知道有罪就好,以后在本王面前,哦,还有在素素面前,你给我放老实点。”

“奴婢明白,奴婢明白。”

“十二条忤逆,踢了你两脚,还有十脚,你可准备好了?”

“潞王爷,是不是踢了十脚之后那忤逆之罪就可以一笔勾销了?”付大海弱弱地问道。

“哼,想得美!你这么说,本王现在还不想踢了呢。先记着,待哪天你再触犯本王手里,新账旧账跟你一块儿算。”

“……”付大海恨不得给自己一大嘴巴子,咋那么多嘴呢?让潞王爷踢完早死早脱胎挺好!何必留下日夜担惊受怕?

“付大海。”朱翊镠忽然大喝一声。

“奴婢在。”付大海咯噔一下,实在害怕这一惊一乍的潞王,小心脏受不了啊……

第020章 没卵子的家伙

“你在这个世界活了多少年?”

朱翊镠真不是诚心想问付大海的年纪,只是觉得这家伙好像天生吃狗腿子饭的。

瞧瞧他那奴颜婢膝的贱样儿,再瞧瞧他说的那些掇臀捧屁的话,踹他两脚竟然还叫好……

说他的岁月都活到狗身上去了,狗都不会同意呢。

付大海也不明白为何朱翊镠突然问他年纪,小心翼翼地回道:“潞王爷,奴婢今年二十有二。在这个世上活了二十二年。”

朱翊镠一愣,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诧异地道:“再说一遍,你说你多大年纪?”

“二十有二。”

“靠!那你长得咋那么成熟?看起来起码有三十来岁?”

见到付大海的第一面时,朱翊镠真以为他得有三十来岁呢,没想到……只有二十二岁。

“潞王爷,这是真的吗?奴婢真的长得成熟吗?还从来没有人这么夸过我呢。”付大海一副喜不自胜的模样儿。

“靠,你咋听不懂人话呢?”朱翊镠翻了个大白眼,“我是说你长得老,长得难看。”

“长得老,长得难看?有吗?也从来没人这样说过奴婢的啊。”付大海笑呵呵地道,“奴婢还记得我爹总是说,天底下的男人都是帅的。”

“你爹说得没错,可你没有正确认识自己,你这没卵子的家伙,算是男人吗?”

“……”

付大海一下子蔫巴了,瞬间像死了娘似的,想哭。

然后,声若蚊蝇地哀求道:“潞王爷,您以后能不能不要说奴婢没卵子?这样,这样……”

“不能。”朱翊镠脱口而出。

“幸蒙太后娘娘抬爱,让奴婢掌管慈宁宫,倘若潞王爷这样不尊重奴婢的话,那岂不是等于打太后娘娘的脸吗?”

“滚,少跟我来这一套,竟敢拿太后压我?我怎么不尊重你了?哪儿说得不对吗?”

付大海哭丧着脸,“潞王爷是没说错,可是……”

朱翊镠一摆手:“没有可是,没说错就行。”

小样儿!京城里唯一的一个亲王,还收拾不了你?

不过,这家伙居然有本事掌管慈宁宫,也算是个大管事牌子,该有些过人之处。

不会只擅长拍马屁吧?李太后可不喜欢那样的人。

李太后重用张居正,而张居正重用循吏(会干事儿),最讨厌清流(会磨嘴皮子)了。

付大海再也不敢争辩了。

“你下去吧。”

“潞王爷,您找奴婢来……”

“就是想揍你。”

“……”

朱翊镠又道:“记住,以后随叫随到,我还有十脚没赏赐给你呢。”

“奴婢明白。”

“还有,以后不要监视本王,然后动不动向我娘亲打小报告,知道吗?”

付大海没敢吱声,心想这可是太后娘娘的意思啊!

“怎么?”朱翊镠两眼一瞪,“表个态。”

付大海弱弱地道:“潞王爷,可万一是太后娘娘的指示,您让奴婢该听谁的呢?”

“长得那么老,那么难看,莫非脑子也生锈了?该听谁的你自己不会动脑子掂量吗?”

那我肯定要听太后的啊!付大海心里这样说,可嘴上只敢“哦”了一声,然后爬起来灰溜溜地走了。

因为跪得太久,所以走路一瘸一拐的。

好在他已经习惯。

来朱翊镠这里,他就没想着有好事儿。只挨两脚算是好的,谢天谢地了。

……

付大海走后,赵灵素微微叹了口气,轻轻地道:“潞王爷,有句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看,赵灵素虽然也是下人,就没有一身奴才相,说话也一样。

“但说无妨,以后在我面前不用局促。”

对赵灵素,朱翊镠立即变了笑脸。与对待付大海的态度,简直天差地别。

赵灵素心里暖和,她语重心长地道:“潞王爷,你是主子,训斥我们下人几句很正常,可以后也别总叫付公公没,没,没……的家伙。”

没了半天,“卵子”两个字还是没有说出口。

赵灵素接着道:“怎么说,付公公也是慈宁宫的管事牌子,他对娘娘还是很忠心的,潞王爷那种话不是揭他伤疤吗?”

“上回也是,有个锦衣卫背后里骂了付公公一句,与潞王爷是一样的话,结果付公公气得不行。我听说,他当即找人扒了那锦衣卫家的祖坟。”

“靠!”朱翊镠听到这里,忍不住叫出声来,“他这么牛呢?”

心想,我就说付大海肯定有过人之处嘛!不然若只会拍马屁,如何取得李太后的信任?

骂他一句,便去扒人家的祖坟……嘿嘿,有点儿意思!

那这个付大海的路子,与冯保倒是有几分相像。

冯保就是那种狠角儿,历史上的他,听说因为痛恨张四维,就找人扒过张四维家的祖坟。

“付公公很忌讳别人说他那个的,”赵灵素接着又道,“这也是潞王爷,他没辙,若换作别人,他真会跳起来拼命的。”

朱翊镠点了点头,忽然问:“那素素忌讳别人说你什么?”

“我?我没什么忌讳。”赵灵素摇摇头,继而又补充道,“哦,我就怕别人说我仗着是潞王爷的贴身侍俾,在慈宁宫的众宫女中显得高其她人一等。哪有?”

“在慈宁宫,你本来就高她们一等啊!”朱翊镠一本正经地道。

且不说历史上潞王的赵次妃有多么招人喜欢,死后又享受多大的荣耀。

现在的朱翊镠可是拥有高贵的灵魂,当然会善待赵灵素的,不会让她觉得只是一个低三下四没身份没地位的小宫女。

吓得赵灵素连连摆手,她一脸的拒绝,认真地道:“潞王爷,你可别这么说,真个是折煞我也!我就是你的侍俾,不比她们高。”

“我说高就高。”见赵灵素脸色通红,一副着急的模样,朱翊镠忙道,“咱不纠结这个。再问你,我娘亲她忌讳什么?”

“太后娘娘?”赵灵素想了想,“她好像有两个忌讳吧。”

“哪两个。”

“一个是不能说万岁爷的不是,一个是不能说张先生的不是。那两个是太后娘娘最关心的人。”

“那我呢?”

“……”赵灵素一愣,随即道,“潞王爷毕竟不需要治理国家,万岁爷与朝中大臣早已议定,明年就为潞王爷择亲完婚,届时潞王爷就要离开京城的。”

我靠!明年?

不过,历史上的朱翊镠好像还真是万历十年娶的亲,也就是在张居正死后不久。

娶的是顺天府府学生员李得时的女儿,那一年他刚满十四岁。

一想到十四岁,朱翊镠感觉……好像也行哈,反正现在灵魂已经成熟了,就不知李得时的女儿长得怎样性情如何?

有机会先窥一窥去,不满意就退货,不然白瞎了穿越的身份。

第021章 敢问路在何方

折腾了一天,到了晚上,朱翊镠终于安静消停下来。

他觉得应该好好想想自己的出路了。

总不能按部就班地就走历史上那个不着调的“潞王”路线吧?

潞王过的倒是没羞没躁的逍遥日子,可人格实在是……基本上没有人格可言。

虽然没有混到家,但毋庸置疑终究是个混蛋王爷。

以朱翊镠现在的灵魂,他绝不喜欢。

逍遥是喜欢,没羞没躁来一下也没关系,只要你情我愿。

但一定要做一个高尚的人,一个有道德的人,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吧。

绝不要做一个被人背后指指点点说三道四戳脊梁骨的人。

然而,问题来了。

而且,是个很大的问题。

想在大明王朝当一个牛逼哄哄的王爷,那简直难于登天。

尤其是在明成祖朱棣之后,好像,不是好像,是确实,王爷就只能够扮猪了。

因为朱棣是造反夺位登基为帝的(美名其曰:靖难),所以感觉藩王是个巨大的威胁,害怕藩王拥兵自重,坐镇一方,到时候又学他那样造反。

但朱棣也不敢废除他老子朱元璋创制的“据名藩,控要害,以分封海内”的“分封制”。

于是,他下令收缴各藩王所在王国的护卫军。藩王的军政司法权全部被收回。

这样,朱棣以后的各路藩王就成为被国家奉养、但毫无实权的皇亲贵族。

“没有实权的皇亲贵族”是好听的说法,说得难听点就是国家出钱奉养着一群“饭桶”。

而且藩王也只能当“饭桶”,想搞事就得做好掉脑袋儿的准备。

除非能像朱棣那样造反夺位成功,成者为王败者为寇,那自然就另当别论了。

但朱棣那时候有兵,军权没有被朝廷收回去,各藩王可拥三护卫共计一万六千人的常备军,暗中蓄养的还不算。

朱棣之后就全没了。

朝廷的意图很明显:你们之国就藩到地方老老实实做一头猪吧。

这也是大明王朝为什么出了那么多位混蛋王爷的原因之一。

猪可以到处乱拱,破坏性强,但对人没有任何威胁。

在这种大的背景下,想混出点名堂……嘿嘿,除非不想活了,或是像朱棣一样活在万人之上。

朱翊镠可不想一辈子被别人当猪一样奉养着,偶尔扮扮猪倒是可以的;

但肯定也不想掉脑袋儿,再死一次都对不起“潞王”这具高贵的身躯了。

那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呢?

首先,必须要救张居正救张家,毕竟张居正是他灵魂深处最为敬重的大明人士。

尤其是探望张居正之后,更是让他觉得,这位被梁启超称誉为“明朝唯一的大政治家”首辅,绝不仅仅是因为他取得的政绩。

张居正身上那种“虽万箭攒体亦不足畏”、“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大无畏精神更加让人敬佩。

当然,救张居正救张家,就等于是救李太后救万历皇帝。

朱翊镠也想看看,万历皇帝是如何下得狠心誓要抄张居正的家;

而他另一个敬重的人,即李太后,又为何对此置之不顾,允许万历做出如此白眼狼的事呢?

要知道,张居正生前,李太后是多么倾慕多么仰仗这位首辅?

可朱翊镠清楚,这条路肯定充满荆棘坎坷,先且不说亲王不能搞事情,甚至极有可能与万历皇帝走上死磕对抗的路。

别看万历皇帝是历史上出了名的宠弟狂魔,但朱翊镠相信,那也只是在“潞王”平时胡闹、很不着调的基础上。

如果朱翊镠显得很牛叉,那万历皇帝会不会宠爱他这个弟弟,还真是不好说。

所以,以“潞王”的身份,想做一个高尚、有道德、脱离低级趣味的人不容易。

但无论如何,张居正和张家一定要救,不然对不起他这颗高贵的灵魂,会愧疚一世的。

路虽然难走,但事在人为。

朱翊镠相信,总比一无所有走投无路的朱重八扛起反元的大旗最终披上黄袍容易得多吧?

怎么说他也是潞王,还有一个宠爱他的娘亲和哥哥呢。

加上两世为人的经验与智慧,难道还救不了一个人?

再者说了,也不是所有人都反对张居正。

清醒的人放眼即是,只是不敢与万历皇帝叫板而已。

尽管这个世界上的坏人总体要多,人不天诛地灭为己嘛,但也并非个个都是白眼狼。

所以,对救张居正和张家,朱翊镠除了满腔热血,信心也还是有的,相信自己能做到。

这也是他认为来到这个世界眼下最重要的事。

想通了这一节,朱翊镠美美地睡了一觉。

或许是上一辈子累得像狗缺觉的缘故吧。睡在潞王这高级的黄花梨心木床上……真香!

翌日清晨。

赵灵素服侍更衣洗漱。

慈宁宫偏殿虽然不大,可上上下下只有赵灵素一个人在忙,实在是太过分了。

朱翊镠洗漱完毕后,说道:“素素,一会儿我去向娘亲要两个丫头两个近侍来吧。”

赵灵素喜极了:“潞王爷不嫌弃他们?”

“我为什么要嫌弃他们?”

“之前你总说他们都不听话,那还不如不要呢。”

那是,不听话是不如不要,看来朱翊镠原来真的不笨。

朱翊镠信心十足地道:“我现在有办法让他们听话了。”

“那你就要吧,娘娘肯定会给你安排的。”

“不过,素素放心哈!”朱翊镠笑着安慰、保证道,“即便要来其她丫头、近侍,在这慈宁宫偏殿里,除了我,没人敢欺负你。”

赵灵素欣慰地道:“我倒不怕他们欺负我,还能怎么欺负?就怕他们背后嚼舌根说闲话。”

“哦,我知道。”朱翊镠记住了。这已是赵灵素第二次提及,说明她很在意。

朱翊镠继而又问道:“素素你说,我要是向娘亲要来付大海,娘亲会不会同意呢?”

经过昨天的事,他是觉得付大海很适合当狗腿子。

“这,怕不行吧?付公公可是慈宁宫的管事牌子呢。”

“跟着我也不会亏待他呀!待我之国就藩,他就是潞王府大总管。”

朱翊镠觉得这个诱惑还是挺大的,毕竟付大海史上籍籍无名,肯定最后混得啥也不是,没准儿早早死了都有可能。

如果将来能够做潞王府的大总管,那不是很好的出路吗?

差就差在朱翊镠的刻板形象不好,以前作孽太多,现在都将他当作臭屎壳郎,没人愿意与他为伍。

或许赵灵素也觉得朱翊镠开出的条件诱人。

她点了点头:“那潞王爷试试看吧。太后娘娘那么疼你,兴许会答应的。只要娘娘同意,付公公肯定没话说。”

嗯,身边好使唤的狗腿子还是需要几个的。

用过早膳,朱翊镠换了一身微服,准备与李太后、万历皇帝一道再去张大学士府探望张居正。

第022章 跨越世俗之礼的探望

游七一大清早就翘首期盼。虽然对潞王的印象极差,但昨儿个一席话让他着实刮目相看了一把。

作为府上的大管家,他当然希望自家老爷的病赶快好起来。

老爷好,他才好。

他还指望潞王来给老爷阐述病情呢,得的到底是不是痔疮?到底还能不能治好?

太医院的郎中们一个个都不敢确诊。

他昨天刚一提及,也忽然发现自己不敢。

中间的水太深啊!

这个锅他可背不动,也只能指望潞王了。

尽管朱翊镠并非医生,平时又是那种不着调的性子,可这次游七居然出奇地相信他。

人终于给盼来了。

然而,落定府前广场上的不止一顶轿子,而是四顶。

待轿子里的人走下来,更是把游七吓得一大跳。李太后和万历皇帝竟然也来了。

这,这……太后和皇帝出宫探望大臣,这是前所未见之事。

再加上潞王和冯保随驾,堪称是当朝最有权势的四个人。

游七慌忙跪迎。

府上无论是主是仆,一个个都紧张兮兮的全来跪拜。

一通不可避免的礼仪后,在管家游七和长子张敬修的引领下,李太后他们四个朝着张居正卧室的后院方向去了。

李太后心中惦记着张居正,此时也不顾及太后的身份,更不在乎什么礼仪不礼仪的。

微服而来,本就没有把自己当作高高在上的太后,只想将张居正当作儿子的恩师。

张居正本躺在床上,听见家仆汇报李太后、皇帝、潞王、冯公公全都来了,他连忙挣扎起来,在两名丫鬟的搀扶下,出了卧室,来到待客厅堂。

然后,使唤丫鬟拿来一个垫褥铺在地上,还没等李太后等一行人进来,他便先行跪下,准备行人臣觐见之礼。

即便是功勋赫赫的大首辅,他也觉得承受不起李太后和万历皇帝这份超越世俗之礼的探望之恩。

游七先行推门进来,小声禀告道:“老爷,太后娘娘和陛下、潞王爷来了。”

说罢,便与张居正一同跪下。

有李太后和万历皇帝在,朱翊镠感觉今天自己不是猪脚,所以老老实实地跟在万历皇帝后面,将他自己的位置摆得很正。

“臣张居正拜见太后娘娘,皇帝陛下和潞王爷!”

见李太后等正朝这边走来,张居正提气说道。

李太后站定,拗不过,只得受礼,然后吩咐万历皇帝和朱翊镠搀扶张居正坐下。

李太后他们四个人的椅子也已经迅速准备好了。

坐定。

除了张居正,府上其他人全部乖乖站着。

万历皇帝与李太后一样,都有两个来月没见张居正了。

只不过李太后像数着日子一样记得一清二楚。

两个月来,这还是第一次与张居正见面。

乍一看到张居正形神憔悴满脸病容,已经瘦得不像样子了,李太后和万历皇帝都是大受刺激,瞬间两眼竟不住滚下了热泪。

冯公公与张居正是亲密的政治盟友,关系很铁。

虽然大明有规矩,内阁首辅与司礼监掌印不能单独相见,但早在上一任首辅高拱的手中,这规矩就只流于形式了。

冯保与张居正见面的次数多,但此刻见李太后和万历皇帝双双落泪,他也努力挤出了两行。

只有朱翊镠,他没有哭,而是在静静地观察着。

尤其观察万历皇帝。

李太后对张居正的感情自不必怀疑。

冯保也是一样,哪怕他假装出来给李太后、万历皇帝看的。

但对万历皇帝……朱翊镠可不敢打包票,自始至终他都抱持着怀疑的态度。

可此时见这位仁兄也流下了悲伤的泪水,第一感觉这个时间节点万历皇帝对张居正的感情还是有的,或许只是内心充满了矛盾。

瞅着张居正的模样,李太后痛心疾首悲伤欲绝,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李太后没有开口说话,万历皇帝也不敢。

张居正所坐的椅子虽然垫了一层厚厚的褥子,可他仍觉得屁股大便口处硌得生痛。

好在李太后、万历皇帝驾临,他心情大为宽慰、感动,强忍着疼痛,努力挺直腰身,说道:

“臣身体不争气,令娘娘、陛下、潞王担忧,实过意不去。”

李太后微微摇头,“张先生千万别这么说,你病得如此沉重,还要操劳国事,我们母子三人过意不去才是真的。”

李太后轻轻叹了口气,接着说道:“有两个多月没见到张先生,我们母子甚是挂念,所以今天没有预约便来了,唐突之处,还望张先生莫要介意。”

张居正忙道:“何来介意?臣感激欢喜还来不及呢。”

李太后本还想多寒暄几句,以表达慰问之意,可看到张居正难受的样子,只得赶紧说道:

“这段日子,张先生就在家好好养病吧,至于内阁事,我与皇帝会尽快拿出一个方案来,不能大小事全都压在张先生一个人身上。”

“臣多谢太后娘娘体谅!”尽管时间短,说的也话不多,可张居正感觉已经坐不住了。

他很想就着椅背躺一躺,但又怕失了人臣之礼。

故犟着身子挺直腰板儿,同时用双手撑着身子,以便能让屁股透气儿,减少大便口的疼痛。

李太后实在不忍心看,“那我们就不便打扰了,张先生在家好好养病吧,万事少些操劳!”

说着,李太后便起了身,依依不舍地看了张居正一眼后,又情不自禁地泪水直淌。

“臣恭送太后娘娘、陛下和潞王爷!”张居正强忍着疼痛,跟着也站起身。

“不用,张先生好生休息!”李太后目不忍视,只一个转身,眼泪扑簌簌地流得更快更急了。

“娘,孩儿想多呆片刻。”朱翊镠惦记着其它事。

“张先生身体不好,你休得在此叨扰!”李太后起初没答应。

张居正还记得游七昨天的话,连忙道:“太后娘娘,潞王爷有心,就让他多呆一会儿吧,臣无大碍。”

张居正既然开口了,李太后自然不再坚持,只是叮嘱朱翊镠道:“那你不要在此胡闹。”

“娘亲放心,孩儿明白,断不会在张先生面前胡闹的。”朱翊镠一副信誓旦旦的样子。

李太后、万历皇帝和冯保三人离开张府。

可谓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万历皇帝和冯保都没有机会搭上一句话,更遑论问及张居正的病情了。

刚一出张大学士府,万历皇帝便说道:“娘,张先生病得不轻,比想象中还要严重。”

“嗯。”李太后幽幽叹了口气。

“娘,要不准了张先生,让他暂时卸职在家好好养病吧?”万历皇帝试探地道。

冯保听了一激灵,不禁看了万历皇帝一眼。

幸好李太后斩钉截铁地道:“不行。”

冯保这才松了口气。

第023章 地狱空荡荡 魔鬼在人间

若单论官场上的坎坷与变幻,冯保这家伙的经历似乎比张居正还要牛气。

张居正这一生,仕途上可谓平步青云顺顺当当。

考中进士后,被选为翰林院庶吉士,然后任翰林院编修,然后任国子监司业兼侍读学士,然后掌翰林院。

后被徐阶越级提拔为礼部右侍郎,仅仅一个来月时间,又被越级提拔为内阁大学士,时年才四十二岁。成为大明最年轻的宰相。

然后一干就是十六年,其中后十年担任首辅。

中间几乎没有风风雨雨。

而反观冯保,他当上司礼监掌印太监(大明内廷第一人)之路要坎坷得多。

查了很多资料,不知冯保何时阉割入宫的,但应该很早。

不然也不会在二十岁时便担任秉笔太监(在司礼监地位仅次于掌印太监),那还是在嘉靖年间(公元1562年—1566年)。

后在隆庆元年(公元1567年)提督东厂,按理说早就应该担任掌印太监了。

可穆宗皇帝朱载垕不怎么喜欢他,穆宗皇帝两度入阁的老师高拱也不喜欢他。

以致于冯保的顶头上司走马观花般换了一个又一个,什么陈洪啊孟冲啊,比他资历浅的威望低的都上去了,掌印太监的位子死活就是轮不到他头上。

若非抱紧李太后的大腿,李太后恰恰忌讳高拱,冯保还不知有没有机会担任司礼监掌印呢。

因此,冯保在穆宗皇帝当朝的六年受的气要比张居正多了去了。

作为太监头子,冯保很擅长揣摩主子的心意。

他本就是一个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厉害人物。

早就看出万历皇帝与张居正亲密无间的君臣关系现在只存在于表面,内里早已出现裂痕。

他与张居正两个,可谓是李太后和万历皇帝的左臂右膀,任谁失掉对另一方都是不幸。

且不说与张居正的私人关系,单从利益上讲,冯保就不肯让张居正垮掉或卸职。

所以,刚才听到万历皇帝的试探时,他不由得一紧,好在李太后态度坚决不容人质疑。

万历皇帝接着又说道:“娘,可若不让张先生卸职在家养病,他这身体何时才能见好?”

李太后没有回答,而是喊了一声:“冯公公。”

“奴婢在。”

“你回宫即刻通知太医院,让他们对外宣布张先生得的是痔疮,断无性命之虞。”

昨儿个,李太后还不曾有这样的决定。

今儿个,这是她看了张居正之后忽然决定下来的。

万历皇帝正想开口。

只听冯保赞道:“娘娘英明!”

然后决断地说:“不能让人觉得张先生的病情严重,沉疴难愈,否则朝中有人心生妄想。”

之前他建议李太后堵,封锁消息,可被朱翊镠反驳。

后来一想,似乎也有道理,管不住人家的嘴。

还不如将张居正的病情说得轻一些,免得多事的人瞎琢磨。地狱空荡荡,人间魔鬼多呀!

说痔疮好。

男人十有九痣,很普通常见的病,死不了人的。

万历皇帝心下不悦,但也不敢吭声刻意辩驳什么。

就这样,三人凳轿回宫了。

……

朱翊镠留下来,搀扶着张居正重新回到卧室。

再一次刷新了张大学士府上主仆一应人对他的认知。

躺着,张居正感觉舒服点,但也需要不断地换姿势。

好在李太后和万历皇帝已经离去,感觉轻松许多。

趁老爷刚躺下,还有气力,游七连忙问道:“潞王爷,你确定我家老爷得的是痔疮吗?”

“是。”朱翊镠肯定得不容人质疑。

“潞王爷,昨儿个您为什么说太医院的郎中们个个怕事怕死呢?”问话的虽是游七,可他感觉自己是为老爷问的。

“地狱空荡荡,魔鬼在人间啊。”朱翊镠感慨了一句。

继而,他望着张居正问:“张先生,你想卸下首辅之职?”

“是啊,力不从心。”张居正深深叹了口气。

“张先生,你千万不要这么想,娘亲也不会放的。”

“可我这身体……”

“张先生,不过是痔疮,加上太累所致,稍加调养,该能好转。”朱翊镠鼓励着说。

“但愿如此吧!”

为了减少张居正的痛苦,朱翊镠说话的速度很快,直奔主题:“张先生,娘亲说为你物色一位临时代理首辅,你看如何?”

张居正稍一犹豫,回道:“娘娘觉得没问题就好。”

“好!那这件事就这么定了,让娘亲为张先生物色一位临时代理首辅,张先生在家好生养病。”

“娘娘心中可否有人选?”

“有没有都得选出一位。小事让临时代理首辅自行处理,大事,大事就问娘亲。”

大事问谁,朱翊镠可是想了又想,肯定不能再烦扰张居正,可问万历皇帝吗?不靠谱。

万历皇帝虽然看似与李太后一样关心张居正,情绪一样悲伤,可心里头的想法肯定不一样。

万历皇帝本来就急着亲政,若真的什么都问他,那他的翅膀就得硬起来了。

可要问他这个潞王爷吗?毕竟张居正想什么、对什么事抱持什么什么态度采取什么政策,他作为穿越者都是知道的呀。

那也不行。

大明王朝的王爷身份很尴尬,似乎活得像头猪更好。

想了想,还是问李太后最好。

一她有权力,二她聪明,三她相信张居正,四她不想万历皇帝那么早亲政……

当然还有五,她现在有了一个拥有高尚灵魂想救张居正想救大明的好儿子。

朱翊镠都已经想好了,届时大事上李太后如果不放心,不妨问问张居正,看张居正的想法与他的想法是否一致。

多检验几次就知道了,反正自己有理由,也告诉了李太后:观音娘娘托梦啊!

问李太后,就等于是问他。在别人和万历皇帝面前可以扮猪,但在李太后,也就是自己娘亲面前用得着吗?

世上有哪个娘不希望自己儿子优秀?又有哪个娘因为儿子太优秀而提防着?

张居正听了点点头,觉得这个方案可行。

不禁让他想起当初父亲张文明去世时,依照大明的规矩,他得卸职回家丁忧守制三年(其实也就二十七个月)。

可当时李太后和万历皇帝坚决不放,定要夺情,加上他自己也不甘心放弃改革。

最后夺情,只准许他三个月的时间回籍葬父。

就在那时,张居正自己提出要选一位临时代理首辅。

即便那样,李太后和万历皇帝依然不同意。为此,万历皇帝还一连下了几道旨。

那时内阁次辅是吕调阳。

因为万历皇帝的旨意,朝中一应大事,吕调阳都需要派人八百里加急送到他的手里。

如今他重病在床,又提出要选一位临时代理首辅。

这次他人在京城,又有潞王怂恿撺掇,李太后和万历皇帝该不会不同意吧?

潞王爷这两天办的事说的话还是比较靠谱的。

尤其是那句“地狱空荡荡,魔鬼在人间”……太在理了!

第024章 潞王爷牛(求收藏!求推荐啊!)

张居正点头同意为他物色一位临时代理首辅处理政事。

朱翊镠第一个小步骤也就完成了,感觉还比较顺利。

其实,张居正弥留之际已经感觉自己身体不行了,一而再再而三地上书万历皇帝请辞。

无奈李太后死死不放。

所以,朱翊镠才有心以李太后的名义说出来。

说白了,问题的关键不在张居正,而在李太后。

这也是朱翊镠为什么怂恿李太后破除世俗之礼仪让她来探望张居正的原因。

张居正临死之前,也就是张居正病倒请假在家之后,李太后压根没机会见到他。

朱翊镠怀疑李太后死活不放手有一部分原因是她没有见到病危中的张居正到底什么模样。

是否也像朱翊镠昨日没见到张居正时一样,对张居正的印象依然停留在唐国强老师那眉目轩朗长须光泽神采飞扬的形象上。

而事实上,病倒后的张居正早已经判若两人。

相信这也是刚才李太后和万历皇帝双双落泪的原因。

让李太后来看张居正一眼,倘若她还忍心坚持不放,那朱翊镠也无计可施了。

恐怕只能用“世上只有妈妈好”这个理论来解释:让女人在儿子和她所爱的男人之间作选择,女人基本上都会选择儿子。

而男人一般相反,会舍弃儿子选择女人。

……

既然张居正点头同意,那与他就没什么可说的了。

本来他就难以支撑,朱翊镠刚才也是三句并作两句。

“好,张先生不用说话,我交代游管家几句就走。”

“潞王爷,请。”张居正很是欣慰,实在没想到自己病倒了,居然是这个平时很不着调的潞王看起来最上心。

“游管家,去,拿笔来。”

“是,潞王爷。”游七屁颠屁颠地取来纸笔。

“我说你记。首先,我给张先生开一副健脾温中、固脱止血的中药方:黄芪无钱,桂枝三钱,白芍三钱,白术(zhu)三钱,生姜三片,大枣七枚,陈粽炭三钱,旱莲草三钱,侧柏炭三钱,陈皮三钱,甘草二钱,水煎服,每日一剂。”

游七一一记下。

“第二,以五倍子汤或苦参汤,煎水,先熏后洗患处,汤水冷却则更换,每日早晚各一次,每次坚持两刻钟,熏洗完后,用黄连膏敷贴在患处。”

游七又记下了。

心里头却纳闷儿,潞王爷咋还懂得医术?

“饮食方面也要注意,避免进食刺激性食物,如辣,哦,胡椒、葱姜蒜、酒等,油腻性的食物也尽量少吃,控制盐的摄入,多吃新鲜水果和新鲜蔬菜。”

“明白。”游七点头。

“不要久坐,也不要久卧,无论坐还是卧,都要经常变换姿势,起居有常,平常多做提肛运动,注意大便口卫生,保持通畅。”

“……”

朱翊镠以后世对痔疮的了解程度与治疗经验,给张居正提出一些建议和注意事项。

当然,这是以调理、治疗为主。以张居正目前疼痛的状况来看,估计已经到了要动手术切割的阶段。

但这个时代的医生恐怕还没有达到那样的水准吧?

能动手术刀吗?

具体什么水准,朱翊镠还真不确定。

只能日后抓几个医生问问,神医李时珍这时候还在世呢,就不知道能不能请来。

眼下,朱翊镠也只能做这些工作了。一方面减轻张居正工作上的负担,一方面给他提出一些治疗痔疮的可行性方案。

同时,回宫做李太后和万历皇帝的工作。

有那么一刻,朱翊镠甚至觉得他穿越,就是为了拯救张居正而来的。

确实没人比他更合适。

见朱翊镠一副认真又上心关切的样子,张居正和游七都是感动不已。

交代完毕,朱翊镠也不打算继续叨扰了。

正起身准备告辞,见进来一个与他年纪相仿的小伙子。

汇报道:“潞王爷,爹,武清伯和驸马都尉来了。”

这两个臭皮囊……朱翊镠一听是武清伯李伟和驸马都尉许从诚,他心里立马儿感到腻味鄙视。

尽管一个算起来是他外公,一个算起来是他姑父。

哦,不是算起来,确实是。

张居正冷冷地问道:“他们来干嘛?”

“爹,他们说是来看望你。”

“切,信他们。”未等张居正回话,朱翊镠便夷然不屑地说道。

“潞王爷,他俩是那么说的。”

叫张居正叫爹,张居正有六个儿子,四个已成家,那按照年纪来推算,这个小伙子应该就是张居正幼子张静修。

文质彬彬的一副斯文相。

朱翊镠打量着他,摆出一副王爷的姿态,吩咐道:“就说你爹病了不方便接客,让他们混蛋。”

没错,那小伙子正是张静修。

听到朱翊镠这么一说,他讶然无语。

不仅张静修,就是床上躺着的张居正和旁边站着的尤游七都是一愣,不约而同地想到一块儿了:这才是真正的潞王爷啊!

张静修站着没动,看了他爹一眼。

张居正对武清伯和驸马都尉从未有过好感。

自担任首辅以来,那两个不知使了多少绊子呢。

他也不认为那俩是真心来探望他的。

尽管这一刻张居正感觉潞王爷像之前很混的潞王爷,但他就是感觉舒服,无形中与朱翊镠的心理距离又拉近了一分。

见张静修杵在那儿,朱翊镠抬手道:“去呀,站着干嘛?对他们两个还用客气吗?”

“潞王爷,他们可是你外公、姑父……”张静修弱弱地提醒。

“我讨厌他们行不行?”

“咳咳……”游七旁边听了,笑得咳出声来。这一刻,他像自家老爷一样也感觉很爽。

张静修依然站着没动。

张居正也不好说什么,毕竟那两个人虽然讨厌,可来头大。

武清伯李伟是李太后的父亲,如今可谓是京城第一号皇亲国戚。

驸马都尉许从诚是嘉靖皇帝爷的女儿嘉善公主的丈夫。

尽管嘉善公主于嘉靖四十三年(公元1564年)逝世,但怎么说也是个老驸马爷。

那两人沆瀣一气,张居正平时很不待见。

当然,他们也不待见张居正。

张居正改革途中,触犯了他们利益,为此经常跟张居正对着干。

“诶,算了算了。”朱翊镠冲张静修一摆手,“你不敢,那我出去打发他们好了。”

说着就要出门。

游七忙道:“潞王爷,这是不是不好?”

“有甚不好?”

“潞王爷您看,您探望老爷还没走,娘娘和陛下也刚走不久,他俩肯定已经听到了风声,所以才会赶来,您这样出去要打发他们走,找什么借口?”

朱翊镠鼻孔朝天:“要什么借口?刚才不是说了吗?就是讨厌。”

游七无语:“……”

但随即,他竖起大拇指:“潞王爷牛!”

朱翊镠走到张静修身边,拍了拍他肩膀,挤了挤眼说:“来,随我出来好好学习学习,看本王怎么打发他们。”

第025章 两个现世宝

朱翊镠大摇大摆地出去了。

张静修跟在他后面。

张居正本就不待见武清伯和驸马都尉,加上体力不济,实在透支厉害,也就没说什么。

游七倒是想出去瞧瞧,可又怕见了武清伯和驸马都尉两个不好说辞,只好作罢。

朱翊镠出府一看,果然见一位老年人和一位中年人,正在府前徘徊,似有所待。

不用说,肯定是武清伯和驸马都尉两个现世宝了。

年长一点的是李伟,另一个是许从诚。

两个尽管身居高位,身上穿的衣服也是蟒袍玉带尽显富贵,可眼睛滴溜溜的乱转,行动举止看上去与市井小民一般无异。

不过想想也是,武清伯李伟是泥瓦匠出身,若非女儿李太后,他本就是一市井小民。

而驸马都尉许从诚,也没好到哪儿去,嘉善公主早已过世,他不过是个过气的驸马爷。

即便没有过气,宣德年间以后的驸马爷也都没有显赫的身世。因为公主是不能嫁给官宦之家的。

这是明朝的一条辣鸡规矩。

不仅驸马爷不能当权干政,驸马爷整个家族都不能。

因为到了宣德年间以后,随着皇权的日益稳固和其他反对阶层的消失,与功臣勋贵联姻以巩固政权的需求降低。

相反,防止外戚干政成了摆在明朝皇帝面前的一个重要问题。

这样,对驸马爷的挑选也从勋贵子弟变为了民间百姓。

驸马爷的水准可想而知。

总之,这两个人都不是什么有志之士。用后世的白话说,都不是什么好鸟。

朱翊镠正想着该怎么称呼,见两个人并肩走过来了。

李伟笑呵呵地道:“外孙也来探望张先生呢?”

许从诚笑得更加肉麻:“侄儿你好啊!”

朱翊镠回之一笑:“歪公公好!蛊夫好!”

“好外孙,你感冒鼻塞吗?口音好重吐词不清啊!”

擦,还是被听出来了!

不过朱翊镠倒无所谓,听出来就听出来了,反正也没诚心叫。

张静修过来行礼打招呼,客客气气的,像个儒生:“小侄拜见武清伯!拜见驸马爷!”

朱翊镠大大咧咧的,还没等那两个现世宝回复张静修,便开门见山地问道:“你们是来探望张先生的吗?”

“是啊。”李伟点了点头,继而问道,“听说你娘和你皇兄也来了?”

“嗯,不过已经走了。”朱翊镠一摆手,“所以你们也回去吧。”

“我们来探望张先生,来了怎么也得进去瞧一眼吧?”

朱翊镠打量着李伟,不过他的目光落在李伟的双手上,继而以同样的神态又看了看许从诚。

然后悠悠然地说道:“不是,我说你们探望张先生……就这样空手而来吗?那怎么好意思进去?”

早料到这两个人是小气鬼。历史上的他们确实就是。

在张居正卧室时,朱翊镠就想好了,如果提着礼物来,自有一番说辞;如果空手而来,那就更不用客气,必须得挤兑一番。

李伟一愣:“……”

许从诚连忙笑道:“我们带着心意来的,重在心意,心意……”

李伟神附和道:“对对对,我们是真心实意来探望张先生的。”

朱翊镠夷然不屑地道:“你们的心是红是黑也看不出来啊!咱都是俗人,还是眼见为实。娘亲和皇兄我们来,都带着礼物呢。”

张静修听了,心里纳闷儿:潞王爷你们来好像也是空手……

“还有,看看你们,探望病人穿得如此隆重,蟒袍玉带的,生怕别人不知道你们是武清伯、驸马都尉似的。”

朱翊镠一边说,一边故意抖动自己身上的衣裳。

他今天可是微服而来。

这话说得可有底气了。

李伟知道外孙是什么脾气,也懒得与他计较,不吭声。

朱翊镠接着道:“心事儿被我说穿了吧?知道你们不是诚心诚意来看张先生的,不过是想看看张先生得的什么病,病得严重不,还能不能治,我说得没错吧?”

“不是,不是,绝不是……”李伟又是摆手又是摇头。

许从诚也忙辩驳:“我们哪是这样的人?”

朱翊镠漫不经心地道:“我听说有人很想打听张先生的病情,还出高价从太医院的郎中手里买下开给张先生的药方,不会是你们两个吧?”

“怎么可能?”李伟一口否认。

“我们都盼望张先生尽快好起来带领大家发财致富呢。”许从诚说得像真有其事似的。

“没有就好哇!”朱翊镠优哉游哉地道,“娘亲正派人调查,看谁在背后兴风作浪呢。”

“好外孙,张先生到底得的什么病啊?”李伟一副八卦的眼神。

“痔疮而已。”

“痔疮?”李伟一副犹然不信的神情,“痔疮不过普通的病而已,张先生怎会卧床不起呢?”

朱翊镠索性直白地道:“张先生就是累了,想休息,不想见你们,怎么还没明白过来吗?”

李伟:“……”

许从诚:“……”

朱翊镠又道:“都走吧,小心我回去告诉娘亲哈,你们肯定盼望张先生起不来床!”

“外孙胡说。”李伟一怔,当即斥责道。

许从诚倒是不敢言声,毕竟过气的老驸马爷与当红的潞王爷不能相提并论。

李太后和万历皇帝有多宠爱这个潞王爷,京城谁人不知?

朱翊镠道:“我有没有胡说,你们自个儿心知肚明。”

见与朱翊镠话不投机,李伟只得转而问张静修:“贤侄,你爹还好吧?让我们进去看他一眼就走。”

张静修当然也知道眼前两个不是什么好鸟儿,如是般回道:“我爹太累,他睡着了。”

朱翊镠不嫌事儿大:“走吧,都不想见你们,你们还非要赖在人家门口,还要脸不?”

“你……好你个外孙!”李伟气得不行,一咬牙,拂袖而去。

“你,你这个侄儿,说话没大没小的。”许从诚也来气,指着朱翊镠责道,“那可是你外公,你娘亲的亲爹啊!”

朱翊镠来了一句:“好像娘亲很喜欢他似的。”

许从诚没趣儿,轻哼一声,也扬长而去。

张静修学着游七,竖起大拇指赞道:“潞王爷真是牛!”

朱翊镠得意地道:“对付不要脸的人我最擅长了,那就是要比他们更不要脸。”

“你不愧为潞王!”这一刻,张静修眼里有光。

“别用这么崇拜的眼神看着我撒。哦,对了,刚才忘了交代游大管家,还有一件事儿需要你们谨记,来。”

朱翊镠冲张静修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

待张静修走到跟前,朱翊镠附在他耳边轻轻咕哝了两句。

说完,朱翊镠哈哈大笑,凳轿去了。

张静修却杵在原地,脸色通红,这个潞王爷……

第026章 那个南直隶属羊的状元郎

朱翊镠回到慈宁宫,第一件事就是见李太后。

路上理了理思绪,感觉有许多话要说。

李太后尚未从悲伤的情绪中走出来,正坐在书房黯然神伤。两眼红润,显然回来后又哭过。

“娘,我回来了。”

朱翊镠轻轻地走过去,在李太后身旁坐下。

“镠儿,你说张先生他,他怎么瘦得如此厉害?原来他是何等的意气风发神采奕奕!”

刚说这么一句,李太后又忍不住潸然落泪。

“娘,病来如山倒嘛!看了张先生之后,是不是觉得应该让他在家好生调养休息?”

朱翊镠试探地问。他料定李太后于心不忍,毕竟这才是怂恿李太后探望张居正的目的。

“哎,为什么好人都不……”李太后本想说“为什么好人都不长寿”,想想这话不吉利,又咽回去了。

临时改口道:“只要张先生活着一天,这宰辅就不能换人。”

“孩儿没说换宰辅,宰辅当然不能换!”朱翊镠一本正经地说道,随即又问,“不过,孩儿昨天的话,娘亲还记得吗?”

李太后回来后感觉脑子里一片空白,张居正病前与病后判若两人的两个形象在她脑海中来回不停地跳跃着,外加一道声音:首辅坚决不能换,首辅坚决不能换……

“为娘已经决定公开张先生的病情,就说张先生得的是痔疮,不像冯公公那样封锁消息。”

朱翊镠其实指的不是这个,但既然李太后提及,他就顺着李太后的意思说下去:

“这个当然有必要,免得那些好事者妄加猜测。娘你知道吗?你和皇兄前脚刚一走,外公与驸马都尉后脚就去了张府。”

李太后目光一紧,问道:“他们俩去干嘛?”

从李太后眼神里看出来了全是嫌弃,朱翊镠也就更加放心了。

怼他们两个现世宝没商量。

“他们还能干嘛?不就是想看看张先生得的什么病?还有治不?依孩儿观察,他们巴不得张先生早死才高兴呢。”

李太后警惕地道:“镠儿你也别这么说,毕竟一个是你外公,一个是你姑父。这话要是传出去,让他们老脸往哪儿搁?”

爱往哪儿搁往哪儿搁?朱翊镠险些脱口而出,然后补充一句:最好搁到粪坑里最好。

可想着武清伯李伟毕竟是李太后的亲爹,不看僧面看佛面,也不能太羞辱他老人家。

怎么说也是长两辈的人!

撇过武清伯和驸马都尉,朱翊镠又将问题重新拉回来。

拉到自己想要的方向上。

刚才李太后想错了方向,朱翊镠是想问临时代理首辅的事。

他直承道:“娘,孩儿想问,临时代理首辅一事,娘考虑得如何?”

提及政事,李太后情绪才稍稍有所平复。她喃喃地道:“付公公还没查出来观音娘娘指点的那个人是谁吧?”

“催他快点儿,越快越好,对张先生病情有好处。”

“娘当然知道,只是不知道那个南直隶属羊的状元郎是谁?一,他能否堪当大任?二,他能否做到与张先生一条心?这都是问题。”

朱翊镠道:“娘,既是观音菩萨指点,焉有不当之理?”

“但愿吧!待付公公查出来,看看那人是谁,再做决定。”

朱翊镠点点头,理解李太后的担忧,毕竟她太相信张居正了,毕竟她是大明眼下的真正掌舵人,肩上的担子重,不谨慎不行。

只是,南直隶属羊的状元郎很难查吗?状元郎三年才出一个,又是南直隶,又是属羊……

这付大海干什么吃的?

即便暗查也不难啊,若是明查那就更容易了,直接问礼部,或翰林院,或通政司,随便哪个衙门就可以了。

想到付大海,朱翊镠就想到要狗腿子和婢女的事。

慈宁宫偏殿太安静了呀!

于是说道:“娘,有件事,孩儿想与你商量一下。”

“何事?”

“娘亲能否赏赐给孩儿几名内侍使唤使唤?”

李太后鼻子里轻哼一声:“曾经赏给你时,你整天不是打他们,就是骂他们,还信誓旦旦地说一个都不要,只要灵素一人,现在怎么又想起要内侍使唤了?”

朱翊镠笑呵呵地:“娘,孩儿现在不是受过观音菩萨的点化吗?大不了以后不胡闹就是。”

李太后摇了摇头:“可你已经将慈宁宫的下人全部得罪光了,谁还愿意服侍你?”

朱翊镠挽着李太后的手腕,带着几分撒娇的味道:

“娘,只要你答应赏给孩儿,孩儿倒是有信心,虽然不敢说让他们都喜欢孩儿,但也不至于看见孩儿像遇见鬼似的直躲。”

李太后叹道:“你若真有这个本领,娘亲可欣慰喽!”

“那娘亲就是答应了?”

“你想要谁?”

“孩儿首先要付大海。”

“他?”

“娘亲不舍得吗?”

“不是不舍得,他是慈宁宫的管事牌子,娘亲若赏赐给你,那他的心……”余下的话李太后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付大海不会哭吗?

朱翊镠信心十足地道:“没关系的娘,你将他送给孩儿,待孩儿就藩时带他走,让他掌管潞王府。”

李太后点点头:“哦,这还差不多。你还想要谁?”

“其他的,娘随便给吧。”

母子俩正说着,付大海急匆匆地进来了。

刚一进来,他便感觉有一道目光坏坏地正对着他阴笑。

在慈宁宫,除了那个屎壳郎潞王爷还能有谁?为什么笑得如此阴险?他到底要干嘛?

付大海不禁看了朱翊镠一眼。不看还好,四目相对的那一刹那,他发现朱翊镠笑得更加开心。

付大海心中咯噔一下,怎么感觉这是要完蛋的节奏啊!

但此时,他也顾不得朱翊镠那瘆人的目光,赶紧汇报道:“启禀娘娘,奴婢已经查出来了那个南直隶属羊的状元郎是谁。”

李太后身子陡然坐直,欣喜中带着几分期盼,期盼中又夹杂着两分紧张,嘴里吐出一个字:“谁?”

“娘娘,奴婢暗查到,那个人正是内阁申时行申阁老。”

“是他?”李太后的神情依然十分复杂。

“没错。”付大海确定地道,“申阁老生于一五三五年,那一年正是羊年。他是南直隶苏州府长洲人,嘉靖四十一年殿试第一名,高居榜首,获状元郎。”

李太后瞬间陷入沉思。

朱翊镠装作一副好奇宝宝的神情,问道:“娘,那个申阁老不是皇兄的老师吗?”

“嗯。”李太后点点头,喃喃地道,“他不仅是你皇兄的老师,而且是担任功课最多、任课时间最久的老师。他还是张先生一力举荐的。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朱翊镠很想知道李太后对申时行的看法。

李太后感慨地道:“只是他的性格过于温和谦让,不知能否扛得住当前的压力,况且他前头还有一位次辅呢……”

第027章 需要第一 能力其次

早就看出来了,李太后只相信张居正一人,乃至于对朝中其他大臣都缺乏信心。

不仅仅针对申时行,这时候提出任何人,相信她都会质疑。

以历史的角度看,申时行还算是一个会做事且有担当的人。

至少他是张居正提拔上去的心腹,至少在万历皇帝抄了张居正的家后,他是敢呈请皇帝对张居正的老母额外加恩的两个大臣之一(另一个是治河专家潘季训)。

由申时行暂时代理首辅,应该是眼下最合适的选择。

其实张居正在弥留之际,为物色首辅的接班人伤透了脑筋。

从与张居正的谈话中看,感觉他像李太后一样,对内阁另外两位阁臣都不是很满意。

事实上他确实也没有将首辅的位子交给两位阁臣中的任何一位。

既没有交给张四维,也没有交给申时行,而是想交给已经致仕闲居在家的潘晟,同时提拔许国、余有丁两位入阁。

尽管历史证明张居正没有提拔申时行接任他。

但站在后世的角度,朱翊镠认为张居正的想法与李太后的想法肯定不一样。

李太后是不相信申时行,但张居正应该是时局的考虑。

首先,张居正肯定不希望将首辅的位子交给张四维,否则也不用大费周章,直接给他就是了。

毕竟张四维是最有资格接任首辅的人。

但如果越过次辅张四维,交给申时行的话,又不利于内阁或时局的稳定,张四维整天处处怄气找茬也特么不叫事儿。

所以,为了平衡内阁的紧张局势,张居正另起炉灶。

显然潘晟也不是张居正理想的首辅人选,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

如果让张居正在张四维、申时行、许国、余有丁、潘晟、包括随后入阁的王锡爵六人中选出一个担任首辅,不考虑时局的话,相信张居正会选申时行。

当然,历史不能假设。

真实的历史是,潘晟在来京的路上,张居正就死了。

结果潘晟没机会,首辅的位子自然而然落到张四维的头上。

现在,朱翊镠参与进来这段历史,肯定会竭力阻止张四维上台。

因为张四维那家伙一上台,就企图通过否定、推翻张居正的政治主张来巩固他自己首辅的位子。

且不说张四维能力大小,到底能不能治理好这个国家,就他那短见的目光和打击别人抬高自己的做法,也不能让他得逞。

但此时,张四维身为次辅,无论地位还是资格都比申时行高,这是不可争议的事实。

李太后不相信申时行,同时也考虑到了申时行在内阁中确实不如张四维的现实处境。

对此,朱翊镠没有急着去辩解,而是冲付大海笑了笑说:“付公公,你先在外头候着,一会儿再喊你,本王会给你一个大惊喜哈。”

别别别呀……付大海心里一万个拒绝,潞王爷的惊喜还能有什么好事儿?再大的惊喜也不敢要啊!

朱翊镠笑得越是友善,付大海越是感觉心虚。

身子都开始哆嗦起来了。

可在李太后面前,他也只能装孙子,乖乖地转身出去。

朱翊镠又笑着提醒道:“付公公,这次可别再偷听哈!偷听我说话,懒得与你计较;可若偷听我娘说话,看我不收拾你。”

“不敢。”付大海回了一句,心想怎么没计较?潞王爷你就使劲儿作吧,在娘娘面前说得那么动听,明明踹了我两脚,还欠着十脚呢。

付大海出去了。

朱翊镠重新拉回刚才的话题:“娘,原来观音菩萨指点的真有其人哈,孩儿还怕记错了呢。”

李太后紧锁眉头:“可这事儿操作起来很难啊!”

朱翊镠怂恿道:“娘,张先生还在,有何难处?只要娘或皇兄一句话就行了。申时行阁老临时代理首辅,张先生仍是首辅,张四维阁老是次辅。”

“不知你皇兄的意思……”

“娘,皇兄肯定没意见。”这个朱翊镠太有信心了,他那位仁兄这时候巴不得有人顶替张居正呢。

虽然张居正和申时行都是万历皇帝的老师,但张居正一向过于严苛,而申时行温文雅尔。

单论心灵上的距离,万历皇帝与申时行无疑更近。

这从申时行随后担任八年首辅的生涯中可略见一斑。

李太后沉吟道:“事关重大,容娘再想想,再想想……”

“娘可要尽快做出决定哦,耽误一天是一天,张先生的病拖不得。”

“镠儿为何忽然如此热衷?”李太后突兀地问道。

朱翊镠不假思索:“娘,一来受观音菩萨点化嘱咐,孩儿总不敢怠慢吧;二来见张先生那般模样,孩儿也心疼啊;再者,张先生病倒不起,娘担忧死了,孩儿当然要为娘出主意分忧是不是?”

李太后点点头,依然是一副纠结的神情,继而又喃喃地道:“不知张先生是何意?”

“娘,张先生现在病成那样,他想什么也没用啊!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当务之急是要减压养病。”

朱翊镠凭借三寸不烂之舌,接着说道:

“况且,娘你不妨试想一下,如果让张先生从阁臣中选出一位暂时代理首辅,他会选谁?”

见李太后依然沉吟不语,朱翊镠又提醒道:“娘,你刚才担心申阁老过于温和谦让,可那不正是张先生需要的吗?”

“张先生病重,这时候若找一位强势的大臣暂代首辅之职,张先生恐怕才叫担心呢!娘还记得当初张先生为何破格提拔和事佬张瀚担任吏部尚书吗?”

李太后何曾不知?吏部尚书乃六部之首,被称之为“天官”,当初张居正破格提拔张瀚,就是为了好驾驭。

她与张居正一路经历过来的人,当然明白张居正的用心。

如果从这个角度看,让申时行暂时代理首辅还是合适的。

张居正需要“听话”的人。

她作为张居正的幕后推手,也需要那样的人。眼下,需要第一,能力其次。

见李太后神情虽然看似有所缓和,但依然在犹豫。朱翊镠感觉也不能逼得太急。

他笑呵呵地道:“娘,要不你先放松一会儿,将付大海赏赐给孩儿吧?”

李太后“嗯”了一声。

朱翊镠拊髀雀跃地拉开书房的门,热情地招呼道:“付公公,本王要给你一个大大的惊喜,你可以进来了。”

正在书房对面等待的付大海一见朱翊镠的头伸出来,还冲他招手,浑身一激灵,娘诶!

他的心跳陡然间加快,感觉随时要跳离自己身体一样。两脚也像注了铅似的,迈得十分吃力。

待付大海走到门前,朱翊镠笑道:“高兴点,本王说送你一个大惊喜,难不成还骗你不成?”

付大海笑得比哭还要难看。

进了屋,朱翊镠道:“娘,你来说。”

李太后也不转弯抹角,直言道:“付公公,从即日起,你便跟随潞王吧。”

付大海脸色大变,如五雷轰顶,颤声问道:“娘,娘娘,您这话是何意?”

朱翊镠抢道:“你这管事牌子是怎么当的?咋还听不懂话呢?就是说从今往后,你付大海是我潞王的人,我到哪儿你到哪儿,明白吗?”

付大海顿时两腿一软,只觉两眼一黑,噗通一声,栽倒在地,竟晕过去了。

朱翊镠摇头叹气,这抗压能力……真他娘的差啊!以后可得好好调教调教!

第028章 狗腿子必须得有

付大海醒来后哭得死去活来,不过理由倒是冠冕堂皇。

“娘娘,奴婢舍不得离开您呀!才服侍您两年时间不到呢。”

“伺候娘娘是奴婢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往后死也要死在慈宁宫里。”

“求娘娘开恩,满足奴婢这个心愿吧!娘娘,娘娘……”

“……”

付大海那哭得叫一个伤心啊,一边哭,一边拍着自己大腿哀求。

涕泪纵横。

这不知情的还以为是死了娘哭丧呢。

朱翊镠站在旁边看着听着,心里头得意地笑着,早想到付大海会是这个反应。

只是没想到竟有那么夸张,像要他老命似的。

由此可见,朱翊镠原来的形象有多么深入人心,简直都能深深扎在人家的心坎上了。

不过,付大海哭得再伤心,也改变不了什么。

李太后都已经答应了,难道让她说话不算话吗?

再说,公公哪能与儿子比?

李太后抚慰道:“付公公,暂时你还能留在慈宁宫啊!”

“娘娘,这不一样啊!留在慈宁宫的时间不会长久。”

身为慈宁宫的管事牌子,或叫掌作太监,付大海当然知道朱翊镠不会在慈宁宫待得很久。

朱翊镠很快就要议亲成亲,然后外地就藩的。

难道真让他一辈子跟着朱翊镠吗?打死也不愿意啊!

李太后接着又抚慰道:“多谢付公公有心!你就跟随潞王去吧。付公公也无需惶恐,我与潞王母子连心,只要你一心为咱大明,伺候我与伺候潞王都是一样的。”

这话说得真好!

朱翊镠站在旁边恨不得竖起大拇指给李太后点个赞。

这让他不禁想起少林寺玄慈方丈对逐出师门时的虚竹说过的话。

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虚竹,这是你的缘法,无需惶恐,你只要不走上邪道,记得一心向善,在家出家都是一样的,最终都能修成善果……”

李太后不愧为崇尚佛宗、喜欢钻研佛教典籍的人啊!

“娘娘,娘娘……”

付大海已经深感无力回天,心如死灰般,只得磕头哭拜。

李太后一抬手道:“付公公,你随潞王出去吧,我想静一静。”

付大海也不知是伤心过度,还是跪着的时候太用情用力,居然挣扎了两下子没能爬起来。

这时候,朱翊镠十分友好地过去搀扶了一把,笑道:“付公公,你还没有感谢娘亲和我呢。”

我感谢你个鬼!付大海心里恨恨地抱怨了一句。

很想冲朱翊镠翻一个大白眼,但他不敢。李太后还是爱潞王爷,从这件事上就可以看出来。

所以,付大海只敢不太明显地抗拒着朱翊镠的搀扶。

挣扎起来后,也只是冲李太后鞠躬行了一礼,然后违心地说了一句:“谢娘娘!”

至于朱翊镠,付大海怄气地没有感谢,便出了书房。

“娘,孩儿不打扰你了哈!”朱翊镠浑不在意似的跟着出去了。

可刚一出书房,他就一脚踢在付大海的屁股上。心里记着呢。

“潞王爷!”付大海一回头,心里恨得直痒痒,但他求生欲强,刻意压制着没敢表现在脸上。

“怎么?不服气啊?”朱翊镠鼻孔朝天地问道。

“服气!潞王爷,服气。”

“那给本王笑一个。”

付大海努力地挤出一丝笑容。

朱翊镠摇头,不满意:“笑得不够真诚。知道你此刻心中恨我,但你演也得演得像一点,来,再笑一个。”

“嘿。”这次付大海笑出声来。

“马马虎虎吧。毕竟没看过《演员的自我修养》,走,回偏殿,本王给你好好上一课。”

朱翊镠一转身,付大海脸上刚才挤出的笑容瞬间消失,又像死了娘似的表情。

但他也得乖乖地跟在朱翊镠后头,只能哀叹自己命苦!

……

回到慈宁宫偏殿。

“潞王爷回来了。”赵灵素一如既往地笑脸相迎。

当她对比朱翊镠与付大海的神情时,立即明白了。

然后,笑得更加开心。

“付大海。”朱翊镠大喝一声。

“潞王爷。”不答应也不行,但因为本能抗拒的缘故,付大海脸上的表情还是很僵滞。

朱翊镠吼道:“娘的!你看看素素,跟着本王她多开心,你咋就像死了爹娘似的呢!”

付大海勾着头没敢吱声,心想瞧瞧潞王爷对赵灵素什么态度,对我又是什么态度。

“跟着本王,是你上辈子修来的福气,你知道吗?”

“噢,噢。”付大海敷衍地支吾两声,呸!还福气?

“以后呢,你就是这偏殿的值殿太监,这官儿可不小噢哦。”

付大海想哭,想骂人……

从慈宁宫的掌作太监变为慈宁宫偏殿的值殿太监……

居然还谈官儿的大小……潞王爷是侮辱人的智商吗?

朱翊镠坐下来,摆出一副主子的姿态,悠哉悠哉地说道:

“好了,以后咱和和气气的哈!在这里,当然是本王最大,其次是素素,然后是付大海你。看,你排第三咧,是不是很不错?”

“噢……”付大海心里有一万头草泥马飞奔而过,偏殿里只有三个人好不好潞王爷?

“来,付大海,过来,给本王捶捶腿,揉揉肩。”

朱翊镠都想不明白,原来那颗灵魂咋就不喜欢狗腿子伺候?

有人伺候着,多得劲儿啊!有事儿没事儿吼他们几句……这感觉难道不好吗?

付大海刚一上手,就被朱翊镠踢了一脚。

“操,你手咋这么硬呢?滚一边儿去!”朱翊镠厉声呵斥,然后柔情蜜意地冲赵灵素招了招手,“还是素素来吧。”

唉,男人找男人揉肩捶背按摩就是个错误,还得找女人。

赵灵素一上手,朱翊镠立即消停了,闭着眼睛享受。

这一刻,他忽然觉得,如果没有高尚的灵魂,心安理得地做一个混吃等死的王爷,过着没羞没躁的日子也挺不错的呀。

“潞王爷,太后娘娘就赏给你付公公一个人吗?”

赵灵素一边拿捏,一边轻轻地问道。

朱翊镠慢条斯理地道:“张先生病倒在床,娘亲心神不宁,我说倒是说了,娘亲也答应了,就不知她什么时候给安排。”

一想到张居正的病,朱翊镠都感觉头疼,也不知道能不能顺利地将申时行推上临时代理首辅的位子上。

身为潞王,他可以借探望张居正的病去张大学士府活动活动,可不能随便去申时行的家啊!

否则,还以为他这个潞王要怎么滴呢!大明的喷子集团可了不得,惹不起。

至少暂时还不想惹。至于将来惹不惹,嘿嘿,那可就不一定了!

“潞王爷,”忽然进来一名内侍禀报道,“张先生家的小公子哥儿进宫来了,说是要见你。”

小公子?那不就是今天见过的那个像书呆子似的张静修?

“让他进来。”朱翊镠坐起。

第029章 王爷的架子也得有

张静修来了。

但引领他的那名内侍居然……居然没进来,走了。

娘的!

若非仗着李太后的儿子,朱翊镠感觉自己在慈宁宫的地位……操,尚不如付大海这个太监呢。

那帮小兔崽子就是欠收拾,就得像收拾付大海那样收拾一顿,还特么不信邪了!

“潞王爷。”

张静修本来就一副儒生相,再加上穿着一件儒衫,看上去更是显得迂腐。

属于那类不会修饰打扮自己的小男生,与他爹身上恢宏大气的既视感相去甚远。

说话声音也不大,怯生生软绵绵的给人一种没吃饱饭的感觉,活像一个被阉了的小太监。

估计是家里的老幺,平时娇生惯养,没吃过苦头的原因。

要不就是隔壁老王生的。

张静修冲朱翊镠行了个礼,然后笔直地站着。

朱翊镠依然坐着没有起身,王爷不得有王爷的架子?

慢悠悠地道:“找本王何事?”

张静修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分别看了看付大海和赵灵素。

朱翊镠一眼即明,冲付大海抬手吩咐道:“你去问问,刚才那名传话的内侍,为何来到这里连门都不进?还懂不懂得礼数?”

“是,潞王爷。”付大海心里头开始为那名内侍默哀了。

同时也在咕哝:潞王爷竟然讲起礼数来了?哈,哈,这不就像青楼女子讲贞操纯洁吗?

真是搞笑……

付大海去了,张静修依然在犹豫,他又看了赵灵素一眼。

朱翊镠当即脸色沉了下来,不悦道:“有话快说,有屁快放,素素是自己人。”

张静修一个激灵,再也不敢犹豫了,忙道:“潞王爷,你与我说的那些话……我,我不敢对爹讲,自古有言:子不言父过,臣不彰君恶……”

“滚,你个书呆子!”朱翊镠没好气地骂道:

“父之过,子不纠,是为逆子。你爹都病成那个逼样,你还说什么子不言父过?配当人子吗?本王告诉你,子不言父过那是扯淡,该说子不掩父过才对。”

这是哪门子歪理?

张静修听得一愣一愣的,但他无心纠结,而是着急地问道:“潞王爷,我爹病成啥样?”

“逼……病成啥样,你自己看不出来吗?读书把脑子读坏了,眼睛也不好使呀?”

“我知道我爹病得重。”张静修带着几分悲戚地道。

“知道还磨磨唧唧的?那种事儿对身体有好处吗?哦哦,你还是个嫩雏儿,没经历过吧?”

张静修脸色一红:“是,是没经历过,但晓得。可是……”

“可是个屁呀?你是觉得本王的话说错了吗?”

“潞王爷的话当然没说错,我爹他……确有其事。”

“那就不要在这儿磨磨唧唧打扰本王清修。滚蛋。”朱翊镠气咻咻地抬手逐人。

张静修却是仍站着一动不动。

“你想咋滴?是不是仗着有个牛叉的爹,本王的话都不听了?还不回去愣着干嘛?”

我爹再牛叉也不如你爹啊,张静修心想,嘴上说道:“潞王爷,我想问问,关于我爹的那些事儿,你是如何知道的?”

“然后呢?问了之后呢?”

“……”张静修讶然,无言以对。

朱翊镠仰躺着,闭目养神,再也不愿搭理。

赵灵素冲张静修招了招手,示意他赶紧走,别惹潞王生气。

没辙,潞王的脾气,张静修可是知道的,不好惹啊。

他只得一声叹息,转身而去。

赵灵素轻轻地问:“潞王爷,你与张公子说的什么事儿啊?张公子好像很避讳。”

“就是,哦,其实也没什么,让他告诉他爹,生病期间尽量不要和他娘亲、姨娘们亲热。”

朱翊镠对张静修说的当然不是这个,本想实话告诉赵灵素。

可突然想到赵灵素终究是李太后的人,李太后如此信任她,她对李太后肯定无话不说的那种。

张居正虽然功高震主,可生活奢靡,作风不过硬也是事实,据野史记载,他生病期间,外头竟还包养有女人。

这也是他为什么常吃补药,哦壮阳药的原因。

一滴精子十滴血。

都已经五十多岁的人了,身子本就已经快要累垮,怎么搞得动?

那不死才怪呢!

据说我们尊敬的戚继光戚大帅还专门给张居正送过胡姬呢。

这种事儿,在张居正、游七面前不好说。

恰好碰到张静修那小子,朱翊镠就说了。

本心肯定是好的。节欲对身体好,对肾更好。

朱翊镠想着,这事儿最好也别让李太后知道。毕竟李太后是仰慕张居正的人。

听了心里肯定腻味。

这是人之长情。谁听到自己喜欢的人在外面与人乱搞会开心?

所以,朱翊镠才会在赵灵素面前撒了一个小慌。

尽管他有信心让赵灵素真正成为他的人,而不是李太后眼睛的延伸,但现在为时尚早。

张静修走,朱翊镠就与赵灵素说这么一句话,付大海便回来了。

他禀道:“潞王爷,刚才那名传信的内侍正在外头。”

“让他滚进来。”朱翊镠气咻咻地呵斥道。

“小康子,进来。”付大海冲外头传话。

内侍进来了。

长得白白净净,胖嘟嘟的,比付大海英俊年轻多了,看起来也就十六七岁的样儿。

“你叫什么名字?”朱翊镠满眼的怒气。

“奴婢叫阳康。”

“叫啥?”

“阳康,阴阳的阳,健康的康,都叫我小康子。”

“还特么阳康?你咋不叫郭靖?刚才传话为什么不进来?”

“潞王爷,话传到了就行。”阳康说话倒是硬气,“再说,潞王爷一向讨厌奴婢,所以也不想在您面前晃悠,省得惹您不开心。”

“哟呵,你丫嘴巴还挺利索的哈。”朱翊镠忽然冷冷地道,“给我掌嘴!”

阳康一愣:“潞王爷,为什么呀?”

朱翊镠目光冷然:“没有为什么,就想凭借潞王这块金字招牌,给你两嘴巴子不可以吗?”

阳康一着急,道:“奴婢要告诉李太后去。”

“娘的,你不说本王还不想动手揍你呢。”朱翊镠跳起来,冲过去呼呼两脚踢在阳康的屁股上。

“哼,本王现在可不惯你们这臭毛病,动不动就要告状,向娘亲打小报告。”

说着,又是呼呼两脚过去。

“娘娘,娘娘……”

“你再叫一声试试!本朝太祖皇帝爷早就定下祖制:见了皇帝和亲王,都要行礼参拜。你一个小小的太监,见了本王居然扭头就走,藐视皇室权威,该当何罪?”

“潞王爷,奴婢没有啊!”

“还敢狡辩?”呼呼又是两脚,朱翊镠道,“付大海。”

“潞王爷。”

“去,知会娘亲一声,就说这个阳康我要了。”

阳康心如死灰,两腿一软。

又特么晕倒一个。

朱翊镠这才发现,不是人家抗压能力差,而是原来的朱翊镠魔鬼般实在是太吓人啊……

第030章 主仆对话(求收藏!求推荐!)

“小康子,小康子,你醒了?”

朱翊镠这时候倒是显得十分友好,冲阳康挤眉弄眼地笑。

就好像刚才又是打又是骂不是出自他手一样。

阳康哭得稀里哗啦的,那悲伤劲儿比付大海强太多了。

死了娘恐怕也不过如此。

关键是他那绝望的小眼神,让人见了既怜惜又想笑。

“潞王爷,您不是非常讨厌奴婢吗?为什么还要将奴婢留在您身边呢?求求您放了奴婢吧!”

“潞王爷,您行行好!奴婢笨手笨脚的,脑瓜儿又不机灵,肯定服侍不好潞王爷啊!”

“潞王爷!潞王爷……”

“……”

朱翊镠打过,骂过,又得李太后同意将阳康赏给他了。

得逞。此时他终于可以放下王爷的架子,笑呵呵地道:

“原来讨厌,现在喜欢,行不行啊?笨手笨脚,脑瓜儿不灵活没关系,只要听话就行。至于服侍,不用你,有素素在呢。”

阳康瘪着嘴,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流。

付大海侍立旁边,大有一股同是天涯沦落人之感。

好心劝道:“小康子,你哭断肝肠也没用,我都接受了,你还想走吗?咱就认命吧!”

朱翊镠在,付大海后面还有话没敢说:咱都是下人的命,主子决定的事,只能接受,就是让咱死不也得去吗?

付大海哭过一场,现在算是明白过来了:在这慈宁宫,所有下人加起来,在李太后眼中,也抵不过一个潞王爷。

“小康子。”朱翊镠喊了一声。

“奴婢在。”阳康趴在地上,有气无力地答道。

“我不管你以前是做什么的,从今儿个起,你就是慈宁宫偏殿里第四号人物。”

“潞王爷说啥就是啥吧。”阳康生无可恋的样儿。

心想连掌作太监都被收拾得服服贴贴,让他还怎么蹦哒?

头儿说得对,认命吧。

朱翊镠将脸上的笑容忽然收敛起来,然后一本正经地道:

“好,趁你们三个都在,我要宣布一条纪律:从今往后在我面前不准哭,我从不相信眼泪,这个世道也不相信眼泪。”

说完又发现哪儿不妥似的,想到女孩子都是水做的。

于是他又冲赵灵素友善地补充道:“当然呢,素素你除外。”

赵灵素受到特殊照顾似乎不大情愿,连忙道:“潞王爷,还是一视同仁为好,我也可以不哭的。”

“好!”朱翊镠又笑起来了,“你们有什么话要对我说的?或是对我有什么期待?尽管说出来,我会努力做到。”

沉默。

再沉默。

空气凝滞了般的沉默。

都想着对潞王爷还敢有什么期待吗?不打我们不骂我们不找茬儿就阿弥陀佛谢天谢地了。

“素素你先说。”朱翊镠只得点名。

赵灵素道:“潞王爷,我只希望你以后不要惹娘娘生气,其它的没什么了。”

不愧为李太后的人啊!

朱翊镠暗自感慨一声,突然想到称呼的问题:“哦,对了,以后你俩也像素素一样,不要称自己为`奴婢`,就用`我`来代替吧。”

付大海接道:“潞王爷,这样不好吧?尊卑还是要的。”

“我说好就好,在我面前,你不自称奴婢,难道就不尊重我了吗?不过是一称呼罢了。”

的确,语言发展到明朝,已经没有那么晦涩了。

在皇宫里,哪怕是皇帝皇后太后也经常称“我”。并非像有些小说中写的那样,皇帝就得称“朕”,皇后太后就得称“本宫”或“哀家”。

付大海和阳康两个将信将疑地点头答应了,感觉潞王好像与之前有点不一样。

朱翊镠接着问道:“付大海,你有什么期待?”

付大海唯唯诺诺地答道:“潞王爷,以后能不能别说奴,别说我长得丑长得难看?”

靠!还记着这一茬儿呢……

“为什么?”

“潞王爷,一,我好像也不丑不难看,二,二,二……”

“二”了半天,也没“二”出什么名堂来。

见付大海说话的神情中带有几分躲闪的意味,朱翊镠大胆地揣度道:“付大海,莫非你还想找个老宫女玩对食不成?”

对食,原义指搭伙共食,后指宦官与宫女结成挂名夫妻。

对食是由于太监、宫女被长期幽禁在宫廷内,不能过正常的家庭生活,怨旷无聊,解馋止渴,而产生的一种现象。

自汉代起至明清,史籍及笔记中对这现象记载不绝。

尤其是迨至明朝,宦官与宫女因相互抚慰,而结为对食的情形已经相当普遍了。

甚至于一个宫女入宫很久,若无对食的对象,会遭到同伴的取笑称之为“弃物”。

宫廷里的人也都知道这种现象存在,只是很少有人过问。

毕竟皇宫里的人,除了皇帝都需要忍受寂寞,马斯洛需求学说第一层次生理需求都没法满足。

朱翊镠多研究了好几百年的历史,当然更清楚宫廷里对食现象的存在。

宫廷里的对食就像花花世界的男盗女娼一样,屡禁不绝。

只是,让付大海没想到的是潞王爷还只是一个孩子,居然猜中了他的心思。

而且一语中的。

太监虽然挨了那不是男人的一刀,可漫漫长夜,也不是没有需求的啊!

况且,别人都那么干,自己若没有,会被人取笑的。

听朱翊镠一语道中,付大海只得尴尬地笑了笑。

朱翊镠内心已明白八九分,定然是猜中了。

遂一摆手道:“你不是说过男人都是帅的吗?相信自己不丑不老就是了。”

见朱翊镠不追究,付大海松了口气:“多谢潞王爷!”

没想到朱翊镠来了一句:“哪天将你对象介绍给本王认识认识。”

吓得付大海两腿一软,当即跪倒:“潞王爷饶命!”

对食虽常见,但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谁还敢拿到台面上说呀?服了潞王爷……

“起来,本王又没说惩罚你,瞧你害怕的样儿。”

为了打消付大海心头的恐惧,朱翊镠就此带过。

继而问阳康:“小康子,你说说对本王有何期待?”

阳康唯唯诺诺地道:“奴婢,哦,我只求潞王爷以后别打我骂我,我就心满意足了。”

朱翊镠不假思索地回道:“当然可以,以后不打不骂你。”

“多谢潞王爷!”阳康喜极。

“但如果不听话,我可以拿鞭子抽你,扒你的皮。”

阳康浑身一激灵,得意太早了啊!

朱翊镠紧接着说道:“好,我的要求,你们的期待都说了,日后跟着本王绝不能有二心,明白吗?”

“明白。”三人异口同声。

“当然,本王有肉吃,你们肯定有汤喝。”

三人都点点头,除赵灵素,其他两个心想就姑且当真吧!

一番对话后,朱翊镠抬手吩咐道:“付大海,小康子,走,随我去乾清宫,看看皇兄在干嘛?”

对万历皇帝那位仁兄,朱翊镠实在是太好奇了。

第031章 哥儿俩

见朱翊镠一副兴致勃勃的样,付大海连忙建议道:“潞王爷,这时候去乾清宫不太好吧?”

“为什么?”

“一来,陛下这时候要读书,阅览奏疏,很忙的;二来,万一遇上冯公公,又得训斥我们。”

看来,冯保在内廷的威慑力还是毋庸置疑的。

朱翊镠停了下来,问道:“那你说什么时候去合适?”

付大海回道:“最好是傍晚,刚用过晚膳那会儿。”

一提到吃,朱翊镠发现宫里头的伙食……确实不咋滴。

或许这时候还没有辣椒的缘故吧,总感觉差点事儿。

要不,问万历皇帝要一名御膳房的火者吧,这样去乾清宫找他也算有个正当借口。

要来管勺的火者,平时还可以在这偏殿里开开小灶。

吃可是人生的大事啊!

傍晚去就傍晚去。朱翊镠依了付大海,又重新坐下。

然后听似漫不经心地问道:“付大海,你认识顺天府的府学李得时不?”

“李得时?”付大海想了想,摇头,“不认识,潞王爷为何突然问起这个人?”

“随便问问。”

朱翊镠如是般回道。他当然不是随便问的,因为历史上的朱翊镠,来到这个世界后也被屡次提及,明年就要为他择亲了。

娶的正王妃正是李得时之女。

他都已经想好了,合心合意也就罢了,倘若对李得时的女儿没有感觉,那就得掂量掂量。

吃是人生大事,婚姻那更是人生大事之大事啊!

付大海感到奇怪,潞王爷平常虽然胡闹,可也很少出宫,怎么还认识那个李得时,而他却不认识。

所以又不禁问道:“潞王爷,李得时何许人也?你如何认得他?”

“你改天去查查,记住:一定要暗查,娘亲、皇兄都不能知道,否则我扒你的皮。”

“明白,明白……”付大海点头如捣蒜,“不知潞王爷要查什么?”

“我听说他有个女儿,叫作李之怿,打听一下长得什么模样。”

付大海两眼顿时一亮,发现新大陆似的,“潞王爷你是要……”

“要什么?”

“要,要……”付大海发现事到临头他又不敢说找潞王妃。

“记得哈,一定要暗查。”朱翊镠又强调道。

“记得,记得。”

“你们笑什么?”朱翊镠发现赵灵素和阳康两个都在偷着笑,其实付大海也在笑,只是极力忍着,他看出来了。

赵灵素笑道:“潞王爷,你是要自己给自己找王妃吗?”

朱翊镠认真地道:“别胡说,我年纪还小呢。”

小倒不小,都已经……赵灵素心想,她可不比付大海、阳康,她平时与朱翊镠在一起的时间多,顾忌自然少了很多。

加上她又是李太后的人,所以胆儿也比那两个大。

赵灵素直言不讳地道:“如果不是找潞王妃,那潞王爷这样打听一个女孩子家,可不礼貌哦。”

“所以说要暗查嘛。除了我们四个,谁都不让知道。”

“哦,哦。”

赵灵素、付大海、阳康三个都连连点头,牢牢记住“李得时”和“李之怿”这两个名字。

……

到了傍晚时分,朱翊镠带着付大海和阳康去乾清宫。

万历皇帝刚用过晚膳,正在东暖阁中与三名内侍一起玩斗叶子的游戏。

叶子是一种纸牌游戏,又叫马吊牌(麻将的雏形),共四十张牌,每张牌都以《水浒传》故事中的人物命名。

马吊牌是中国成形的第一副纸牌,但它不同于扑克牌。

扑克牌起源于西方。

普遍的观点认为,扑克牌出现的时间要比马吊牌早,马吊牌大致产生于明代中叶。

玩马吊牌时,四人入局,每人八张牌,剩余的牌放置中间,出牌时以大打小。

也不知万历皇帝是从哪儿学来的这种牌戏。

看起来很是热衷。

确实,明代的文人许多都热中此道,还有著述加以研究的。比如冯梦龙就专门写过《马吊牌经》。

朱翊镠进去时,他们四个正玩得起劲儿,乾清宫管事牌子周佐与万历皇帝坐对家。

周佐正打出一张百万贯的阮小五,万历皇帝磨蹭了一会儿,突然甩出一张牌来,大声嚷道:“千万贯行者武松。”

周佐一看这张牌,立刻叫了起来:“万岁爷,你这张牌是偷的。”

皇宫里的太监宫女们,私下里一般都叫万历皇帝叫“万岁爷”,当然也有叫“陛下”的。

万历皇帝硬着脖梗儿,像个孩子似的,大声争辩道:“咱啥时候偷牌了?咱本来就有这张牌。”

牌桌上无父子。

周佐辩道:“你是有这张牌,但奴婢打出九十万贯活阎罗阮小七时你就用过一次,怎的现在又来了这一张?分明是偷的。”

“你输了,却反赖我。”

一个是九五之尊,一个是卑下的太监,竟为一张叶子牌争得面红耳赤,那架势好像要打起来似的。

朱翊镠看不过眼,因为这一刻他想到了重病不起的张居正。

朱翊镠站在门口也不挪步,重重咳嗽了一声。

万历皇帝转脸看见他,反而激情高涨,冲他招了招手:“皇弟,你来得正好,给评评理儿,周佐这混蛋,竟说我偷牌,这怎么可能?”

周佐一见是潞王爷,好像也没放在心上,得理不让人,径自咕哝道:“万岁爷,你就是偷的。”

“皇弟,你听听,这家伙越发胡话了。”万历皇帝咯咯大笑起来。

周佐还想争辩。

朱翊镠眉毛一拧,斥道:“皇兄乃九五之尊,你竟敢说他偷东西?是不是皮痒痒不想活了?”

这一提醒,周佐连同其他两名内侍才想起与他们玩的是皇帝,立时吓得筛糠一般,再也没有一个人敢张嘴说个不字儿,灰头灰脑一溜烟的去了。

眼看着好端端的一场牌局被搅黄了。

万历皇帝脸上有些挂不住,埋怨道:“皇弟,方才不过是争着玩儿的嘛,看你却当真,这下好了,没得玩儿了。”

“皇兄,这牌玩得不过瘾不刺激。”朱翊镠道,“跟他们玩得也没劲,你是皇上,得注意体面嘛。若皇兄真想放松玩会儿,待哪天皇弟给你制作一副麻将出来,那才叫过瘾带劲呢。”

“啥子?”

“麻将,比马吊牌好玩多了,就是扑克牌都比这好玩啊。”

以后世流行的程度看,朱翊镠肯定没说错。毕竟马吊牌已经被历史淘汰了。

万历皇帝问号脸:“咱咋就没听说过什么麻将、扑克牌呢?”

朱翊镠笑着解释道:“皇兄日理万机,整日深居宫中,很少有机会出去,没听说正常啊。”

万历皇帝用手拨弄着桌上的马吊牌,一副意犹未尽的神情,漫不经心地问道:“皇弟有事吗?”

朱翊镠一抬手,让付大海和阳康出去门外候着。

然后才问道:“皇兄,对张先生眼下的病情,你怎么看?”

第032章 皇兄你牛!

朱翊镠本没打算一上来就急着问,毕竟之前已经讨论过一次。

而且,瞧万历皇帝玩得那么嗨,也不一定高兴议论这个问题。

但正因为看见这位仁兄玩得嗨,朱翊镠才会开门见山地问。

李太后都快急死了,茶饭不思心神不宁,他倒好,与内侍们一起玩游戏逗乐子。

看来心不在张居正身上,即便在,也有限得很。

万历皇帝摸着马吊牌,带着几分伤感,说道:“看张先生那样子,随时都有可能咽气儿。”

朱翊镠道:“娘亲不是让太医院对外公布张先生的病情了吗?”

“是啊!明天京城就应该传开了吧。原先我还以为张先生患的病无甚大碍,只道是休息一阵子,他就会慢慢好起来的,谁知他竟走到黄泉路口上似的……”

说到这儿,万历皇帝才显得有些悲伤,从刚才马吊牌游戏的嗨皮劲儿中走出来。

“倘若张先生真的撒手一走,那这一团乱麻似的国事,让皇兄我托付给谁啊?”

从这一问可以看出,万历皇帝心中的惶恐。

朱翊镠抬眼一看,只见万历皇帝眼角已是滚出了泪珠。

他相信,万历皇帝这时候的感情是真挚的,不管是出于对国事的担心,还是对张居正的关怀。

朱翊镠说道:“皇兄,张先生不是还没走吗?人还在呢。吃饭的时候娘亲已经决定下来了,要为张先生物色一位临时代理首辅。”

“这样好,这样好。”万历皇帝连连点头,问道,“不知娘亲要选谁来担任此职?”

“皇兄理想中的人选是谁?”朱翊镠看似漫不经意地问了一句。

“选谁都行,娘亲决定就好,我没意见。”万历皇帝回道,心想反正这种事儿也轮不到他做主,何必去表这个态呢?

“娘亲倾向于申时行申阁老,让我来问问皇兄的意思。”

“好好好,选申先生好。”万历皇帝想都不想,脱口而出,继而又补充道,“申先生满腹经纶,我最喜欢听他讲课了。”

“那张四维张阁老怎么办?”朱翊镠轻轻地问道。

这在李太后看来,是个头疼的难题,很不好抉择。

毕竟张四维才是内阁次辅,论资历比申时行高。

如果越过张四维,而去提拔申时行,张四维心里肯定不舒服,张居正又不在内阁当值,往后内阁的工作势必不好展开。

尽管在朱翊镠看来,只要李太后拍板同意,大可不必担心张四维的感受。

可想是这么想,拿到现实还得好生权衡掂量一下。

首先一点,李太后她就考虑得多,认为起码要给一个合适的理由安抚张四维吧。

人家可是三朝元老,现在不仅是内阁次辅,而且一品满考,加柱国少傅兼太子太傅。

地位在那儿摆着呢。

不料万历皇帝这位仁兄一摆手道:“关张阁老什么事儿?他接着做他的次辅啊!”

“皇兄你牛!”朱翊镠当即竖起大拇指给万历皇帝点赞。

这可是真心点赞的。不管万历皇帝出于什么样的动机,毕竟朱翊镠自己原本也是这么想的。

本来就是嘛,任何一项决定不可能照顾到所有人的情绪,这时候照顾张居正的情绪才是重点。

“咦?皇弟,为何你对这件事如此上心呢?”万历皇帝好像忽然发现哪儿不对头似的。

从前的潞王可是游手好闲,不喜欢读书,不喜欢政事,只喜欢研究书法、音律啊。

“还不是为了娘亲?娘亲中饭没怎么吃,晚饭又才吃了两口,张先生的问题一日不解决,她一日不得安心。”

对万历皇帝这一问,朱翊镠几乎不假思索。

历史上的朱翊镠虽然混蛋,但是一个极其孝顺的人。

李太后很爱他,他也很孝顺李太后。得知李太后去世的讣告,他因为悲伤过度,不久即病逝了。

所以,回答万历皇帝这个疑问时,他得心应手底气十足。

当然,回答也算天衣无缝:李太后关心张居正,他关心李太后。

万历皇帝当然信了。

李太后与张居正的关系,他自坐上皇帝的位子看到现在已经看了将近十年,比谁都看得透彻。

问清这个问题,朱翊镠才松了口气,喃喃地道:“娘亲还担心皇兄会感到为难呢。”

万历皇帝满脸的自信:“这有什么为难的?咱是皇帝,只要娘亲不阻止,一句话的事,想让谁代理首辅就让谁代理。”

朱翊镠再次竖起大拇指。都说万历皇帝是优柔寡断的性子,但从这件事上,好像看不出来。

“皇兄,我来还有一件事,想请你帮个忙。”

“什么?”

“皇兄从御膳房里抽调一名御厨送给我呗?”朱翊镠摆出一副死乞白赖的样子。

“你要御厨作甚?慈宁宫里没有吗?”

“慈宁宫正殿里是有,可偏殿里没有啊。哪天娘亲不高兴,打我骂我罚我跪不准我吃饭……皇兄你也知道,娘亲有时候很严厉的。”

朱翊镠这话可没夸张,因为穆宗皇帝死得早,李太后对两个儿子的督导一向严厉得很。

别说是调皮蛋朱翊镠,就是非常听话的万历皇帝朱翊钧,自小到大都没少挨骂罚跪。

这一点,万历皇帝太有感触了。

所以,朱翊镠一说完,他立马儿答应下来。

“好,皇弟要什么样的御厨?”

“最好是年轻一点儿的,然后来自南方。除了会做宫廷菜,还会做其它各种小吃。”

万历皇帝一本正经地道:“给你御厨没问题,但你可别惹娘亲生气。娘亲知道吗?”

朱翊镠眨巴着眼睛:“暂时还没跟她说呢。不至于向皇兄要一名御厨她还反对吧?”

万历皇帝点了点头,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皇兄,那我先回去了哈!”朱翊镠觉得这一趟很顺利。

“嗯,哦,你刚才说的那个什么麻将、扑克牌……”

“皇兄放心,我记着呢,一定会给你送上的。不过,玩物丧志,你可别被娘亲知道哈!”

朱翊镠说完便出了东暖阁,带着付大海、阳康回去了。

“玩物丧志?”万历皇帝望着朱翊镠笃笃而去的背影,咂摸着嘴摇头道,“皇弟居然教育起我来,说什么玩物丧志?嘿嘿,嘿嘿……”

而就在他们哥儿俩谈话的当天晚上,太医院的院使、院判、郎中们可着急上火了。

散衙后一个都没回去,像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

李太后已经下了懿旨,万历皇帝也降谕,让他们对外公布张居正的病情,而且指明得的就是痔疮。

这可咋整?

原来一直不敢确诊,不就是因为害怕吗?

张居正的身体已经接近于油尽灯枯的地步,压根儿不是痔疮的事。

对外公布痔疮……万一张居正一命呜呼,这责任谁来担当啊?

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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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愁也没卵子用。

李太后的懿旨,万历皇帝的圣旨……谁还敢违抗不成?

左院判胡诚想了又想,终于很有担当地挺身而出。

“我去觐见李太后,对外公布首辅大人的病情可以,但万一首辅大人他……责任可不在我们。”

“对对对!”

“胡院判这个提议好!”

“李太后最信任胡院判了,你去跟她好好说说。”

“这个锅我们可背不起啊!”

“……”

胡诚的提议得到太医院郎中们的一致赞同,一时间叽叽喳喳,纷纷怂恿他去。

毕竟先说断后不乱,这是规避责任的一个方法。

李太后的心思,那帮人现在已经琢磨透了。

如今张居正病重不起,外界议论纷纷,都想知道首辅得的到底是什么病,还能不能治愈?

李太后此举,无非是要断却人们的猜忌与妄想,以起到稳定政局安抚人心的作用。

对外公布病情,不就是要告诉那些好事之徒——

你们一个个别痴心妄想,首辅身子好着呢,只是得了痔疮,休息调养一阵子就会好起来的。

从政治的角度看,这一举措无疑很有必要。

因为张居正一病倒,曾经反对他的人都在暗中蠢蠢欲动,而支持他的人则是提心吊胆。

……

胡诚忐忑不安地去了慈宁宫。

刚一走到门口,便听见背后传来他这辈子都不想听到的声音。

“胡太医你好啊!”

正是朱翊镠从乾清宫回来。

他笑得像个弥勒佛似的,优哉游哉地走过去。

“本王先头还说去找胡太医叙叙话呢,没想到你送上门来了哈。”

“潞王爷晚上好!”

胡诚只得鞠躬行礼,但却不敢抬头看,心里只叫倒霉,刚才出来时又特么忘记看黄历啊!

“是来给本王扎针看病的吗?”

“不是,不是……”

胡诚又是摆手,又是摇头,想起扎针那一茬儿,他的心都快跳出来了。

偏偏朱翊镠一副温和的样,笑得十分灿烂。

让胡诚头皮发麻。

忽然,朱翊镠脸色一沉,声音跟着也严厉尖锐起来。

“那胡太医深更半夜一个人像做贼似的摸到乾清宫作甚?不知道这是李太后的居处吗?”

胡诚知道朱翊镠什么性子,本也不想与他辩解,直接去乾清宫正殿找李太后便是。

但付大海和阳康两个在朱翊镠的示意下,截住了他的去路。

胡诚无奈地道:“潞王爷,现在时刻还早,不是深更半夜,宫灯都还亮着呢,刚打落更。卑职也没有偷偷摸摸,光明正大而来,还请潞王爷放行。”

“这么说,你真是来找娘亲的?”

“是,潞王爷。”

“娘亲是你想见就能见的吗?你是见我父皇过世得早,所以胆大包天要打我娘亲的主意吗?”

“潞王爷,你这话……”

胡诚真想甩手走人,这话咋说得这么混蛋呢?

“本王这话怎么了?难道说错了不成?父皇的确过世得早,难道本王娘亲不够年轻漂亮?”

“……”遇到潞王这种啥话都敢说的人,胡诚百口莫辩。

“你好大的胆子!有事白天不禀报,竟然深夜来访,居心何在?”朱翊镠一抬手,“给我拿下。”

付大海和阳康三下五除二,将胡诚扣了起来。

“潞王爷,你这是要干嘛?”胡诚急眼了,可被扣得死死的,他也挣脱不开。

“本王说了,要找你好好聊聊嘛。”朱翊镠又是一抬手。

付大海和阳康两个架起胡诚,便往慈宁宫偏殿方向去了。

朱翊镠得意地笑。

“潞王爷,卑职可有重要事情禀告李太后啊!”

“潞王爷,太医院一帮郎中还等着卑职回信儿呢。”

“潞王爷,潞王爷,你不能这样对待卑职啊……”

“娘娘,娘娘……”

任凭胡诚喊破了喉咙,朱翊镠只当没听见。

正准备转身,看见从慈宁宫正殿方向跑出来一名内侍。

“潞王爷,娘娘让奴婢出来瞧瞧,刚才是不是有人在呼喊?”

朱翊镠忙答道:“饭后几个出来闹着玩儿的,让娘亲不要多心。打扰她清修了,请她恕罪!”

“哦。”内侍将信将疑,一来确实出来后也没有听到声音了,二来这个潞王极不好惹啊!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内侍转身去了。

朱翊镠又说道:“娘亲这两天心情不好,晚上睡觉你们多留心些!”

“知道了,潞王爷!”内侍嘴上答道,心里却在嘀咕,潞王爷啥时候懂得关心人了?长大了?

朱翊镠像捡了个宝贝似的,拊髀雀跃般进了偏殿。

胡诚手脚都被绑着,嘴里不仅塞了一块布,还缠了好几道,堵得严严实实的,难怪叫不出声来。

“潞王爷!”

“潞王爷!”

付大海和阳康两个,屁颠屁颠地迎上去,脸上全是邀功请赏的表情。

付大海还揣摩着说道:“这个庸医,就喜欢给人扎针,要不咱也给他扎几针玩玩儿?”

“嗯,这主意不错。”朱翊镠装模作样地点了点头。

阳康连忙搬了一把大椅子到朱翊镠屁股后。

朱翊镠坐下,像审犯罪嫌疑人似的坐在胡诚对面。

然后一摆手:“把门关上。”

“唔,唔,唔……”胡诚坐在地上使劲儿叫唤。无奈嘴巴被堵上,也发不出多大声音。

“本王还打算去找你,没想到你自己送上门来了,哈哈,有趣。”

继而,朱翊镠又吩咐道:“去,解开他,若敢叫唤一句,扇他两嘴巴,若敢跑,打折他的腿。”

“是,潞王爷。”付大海上去解开胡诚。

能动弹了,也能说话了。

但好汉不吃眼前亏。经过一番折腾,胡诚也只能乖乖地站在朱翊镠面前,想哭……

谁让他那么倒霉,偏偏不凑巧门口遇上潞王这个丧门星?早一步或晚一步不就错过了吗?

刚才还只是绑着他塞着他嘴,没揍他就不错了。

在这里,揍他也是白揍,难道还敢找人说理去?

“小康子,给胡太医搬个凳子坐下,人家可是左院判,太医院的二把手呢。”

阳康连忙搬来一个凳子。

可胡诚不敢坐,他哭丧着脸道:“潞王爷,卑职真的找李太后有事。”

朱翊镠刚才还笑呵呵的,忽然一变脸,斥道:“给本王先坐下。”

胡诚浑身一激灵,不得不小心翼翼地坐下。

朱翊镠瞬间又变得温和起来,翻脸比翻书还快:“找我娘有何事呀?不妨先说给本王听听。”

搞得胡诚一颗心七上八下的乱跳,出了一身臭汗,真担心这个阴晴不定的潞王爷什么时候突然跳起来揍他。

“潞王爷,关于首辅大人的病情……”

“不用说。”朱翊镠直接打断,“我知道你们那帮怕事又怕死的家伙不敢公布张先生得的只是痔疮这个病症,怕张先生一病呜呼,你们难逃其咎,是不是啊?”

“……”

“本王问你是,还是不是?”

胡诚硬着头皮回答:“是。”

“来,将你心底话通通说出来,本王也许能够帮你一二。”

胡诚心里不屑地哼了一声,可不敢求潞王爷你帮忙,别找茬儿就谢天谢地了。

第034章 交浅言深浑不怕

胡诚可怜巴巴地望着朱翊镠,一方面心中存有胆怯不敢说,另一方面感觉说了也没卵子用。

他瞧着朱翊镠的样儿,再想想朱翊镠说的话和做的事,不管三七二十一将他劫持到偏殿来……

从头到尾就没有靠谱过。

还让他将心里话通通说出来?拉倒吧,胡诚可不敢,更不信。

朱翊镠看胡诚的目光可就放肆得多,他笑了笑:“既然胡太医不敢说,那本王说给你听呗?”

我不听,我不听……胡诚心里头一万个拒绝。可此刻受制于人,想不听都不行。

“如果本王没有猜错的话,你们太医院的那帮郎中是不是都还没敢回家?所以让你这个替死鬼来找我娘亲?”

这个不靠谱的潞王爷居然猜对了,胡诚心想。

“见我娘的用意很明显,说白了不就是推卸责任吗?是不是想对我娘说,万一张先生一命呜呼,与你们毫不相干啊?”

说到这儿,朱翊镠声色忽然一硬,同时拔高几个分贝,几近于吼:“本王可告诉你们,不仅相干,而且有大大的干系。”

胡诚脸色一变,虽然打心里很不想与朱翊镠说话,但此时此刻他也忍不住了。

必须得为自己为同行而辩啊:“潞王爷,与我们何干?”

朱翊镠斥道:“怎么不相干?都说医者父母心,可你们的心全被狗吃了。为什么早知道张先生得的是痔疮,却迟迟不敢说出实情?此乃罪一。”

胡诚无言以对,便如做贼心虚一样。

“第二,本王知道,你们以为张先生的病不是他一个人的病。看病就看病,为何非要将政治的因素拉扯进去?你们的医者心是不是被狗吃了?”

胡诚依然无言以对,虽然事实要比这复杂得多,可朱翊镠说得没错,太医院的人就是害怕,就是瞻前顾后想得多。

“第三条大罪,你们将政治因素考虑进去也罢,可为何胆敢胡乱猜测我娘的心意?”

“潞王爷,没有啊!”胡诚想死的心都有,极力辩解,怎么还越扯越严重了?

都谈到罪了,而且还是大罪,还一连来了三条?

这不是要人命的节奏吗?

“若非妄自猜测我娘的心意,你们为何不敢进言让我娘放张先生卸职休息?你们不就是以为我娘绝不会放张先生吗?”

“潞王爷,这不是猜测,而是事实啊……”

“事实个屁?”

“太后娘娘曾经说过,陛下三十岁之前休想亲政,这在朝野上下早已不是什么秘密了。”

朱翊镠一咬牙:“你这是诬陷我娘心狠,诬陷我娘为了儿子不顾他人性命。你是不是想死?”

“潞王爷……”胡诚吓得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卑职没有啊,打死卑职也不敢!”

“休得狡辩!虽然嘴上没有这么说,可你们心里就是这么想的。否则为何料定我娘为了皇兄而不肯放张先生休息?”

胡诚发现自己一张嘴远远不够使,辩不过潞王啊。

“第四条大罪,我娘和皇兄都已经下了旨,让你们对外公布张先生的病情,你们为何磨磨蹭蹭?到这会儿还不敢做出决定?说白了不就是怕死吗?”

胡诚沉默,这一点他得认。

但仔细一想,前面几条罪状好像,似乎,是不是也得认……

此刻的潞王爷,活像他肚子里的一条蛔虫啊!

“因为怕死,所以你们这帮人散衙都不敢回家,依然为公布病情的事而揪心,这是往轻了说,往重了说不就是诅咒张先生会死吗?”

胡诚实在受不了,此刻也顾不得自己的身份:“潞王爷,为什么话在你嘴里说出来全都变味儿了呢?”

“难道不是吗?你们已经认定张先生命不久矣,一旦对外公布他得的是痔疮,那你们太医院郎中全部要遭殃,连痔疮都治不好,朝廷还养着你们这帮废物干嘛?”

“潞王爷,求你不要再说了!求你不要再说了……”

“我话还没说完呢,还有第五条大罪,为什么晚上急着找我娘?不就是想规避责任吗?是不是要恳请我娘,公布张先生得痔疮的病情可以,但万一张先生一命呜呼,不干你们的事,是也不是?”

“……”胡诚汗颜,但也服气。

“那本王问你,万一张先生真的一命呜呼,那不干你们的事,干谁的事啊?啊?难道要说张先生是为我皇兄为我娘为大明累死的吗?你知不知道就这一条罪,你一颗脑袋儿都不够砍?”

“潞王爷饶命,潞王爷饶命,潞王爷饶命啊……”胡诚趴在地上,头也不敢抬。

直到这一刻他才发现,原来壮胆来慈宁宫就是个错误啊!

难怪同行一个个热情而又急切地怂恿他来?

敢情……好像就他一个热心肠似的,殊不知这份热心肠能给自己带来灭顶之灾!

也直到这一刻胡诚才发现,这潞王爷的心思居然如此之缜密?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

似乎变了个人似的,不再是他之前认知的那个潞王了。

“本王不会要你的命,要饶命你去求我娘,我只是将厉害关系剖析给你听。你以为此刻见了我娘,是英明的决定吗?”

“不是,不是,卑职不过不得已而为之。”

“滚蛋,什么不得已?身为医生,你当摒除一切杂念,竭尽全力医治好张先生。”

“潞王爷教训得是。”

“见了我娘,你们是将责任推干净了,可我娘倘若得知张先生命不久矣,让她怎么办?每天吃不好睡不好受尽折磨吗?”

“卑职不敢,卑职不敢。”

“哼,嘴上说不敢,可实际上已经这么做了,若不是被我拦下,这会儿你已经将责任推干净了,你这怕死又怕事的庸医,想过我娘的感受没有?”

“卑职罪该万死!卑职罪该万死!”胡诚头伏于地更低了。

这让朱翊镠又想起宋江。

“抬起头来。”

朱翊镠思维连贯,可谓一气呵成,他像打了鸡血般,一直处于爆发的状态。

胡诚战战兢兢地抬起头来,虽然是寒冷的大冬天,外面的雪都还没化,可他身上的衣服早已被汗水浸透。

朱翊镠注视着胡诚,“既然你们料定张先生身体已经虚脱,或许大限将至,那我问你,以你行医的经验判断,张先生还能活多少时日?”

“这……”胡诚不敢。

“说,否则你身上七八十来条大罪,本王一会儿便去一一说给皇兄听,看你脑袋儿还保得住不?”

胡诚真想一死了之一了百了,怎么又成了七八十来条大罪?到哪儿说理去啊?

到底还能活多少时日?这种问题……让他怎么说?

朱翊镠不依不饶:“说呀!你心中不是早有判断吗?”

面对朱翊镠灼人的目光,胡诚硬着头皮豁出去:“依卑职判断,最多,半年吧!”

哟呵,看来还有点道行,朱翊镠心想,若按原本的历史发展,张居正确实只有半年的光景。

“胡庸……”朱翊镠“医”字还没喝出口,只听赵灵素在门外已经惊叫起来了。

“快来人,快来人,太后娘娘晕倒了!”

第035章 庸医 安抚

胡诚猛地一下抬起头,感觉自己这是要完蛋的节奏,刚才与潞王爷的话全被李太后听到了。

朱翊镠脸色一变,霍然站起,怒指胡诚:“一会儿再收拾你。”

言罢,扑向门外。

胡诚跪在地上瑟瑟发抖,脑子里嗡嗡作响一片混乱。

“娘!”

李太后正在赵灵素的怀里,脸色惨白。

“娘娘她……”赵灵素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流。

“走,外头冷。”朱翊镠直接从赵灵素手里接过李太后,将她抱进屋里,放到床榻上。

“娘。”

李太后肯定是因为听到胡诚对张居正大限的判断,猛地一下子受不了这个刺激,所以晕倒过去,还好只是晕倒,并无性命之忧。

李太后脸色很快变得红润,悠悠醒来,睁开眼的第一刻便道:“张先生真的大限将至了吗?他最多只能活半年了?”

朱翊镠忙道:“娘,胡诚那个庸医,别听他胡说。”

李太后着急地坐起来,抬手吩咐:“去,把他叫进来。”

赵灵素连忙拿个落枕垫在李太后的后背。

朱翊镠稍一犹豫,本想说问胡诚那个庸医还不如问他呢,可想到他之前丑陋的灵魂和他那不着调的性子,想想还是算了吧,扭头去请胡诚。

付大海和阳康两个唯唯诺诺地站在门外,见朱翊镠出来,连忙问道:“潞王爷,娘娘怎样?”

“无碍。”朱翊镠小声回答,生怕胡诚听见了似的。

胡诚还跪着那里不敢起来。

朱翊镠走过去,冷冷地道:“你现在高兴了?”

“微臣该死!”胡诚确实感觉自己一只脚已经踏进了鬼门关。

“你是该死,但想死得痛快,死之前还得将我娘安抚好,否则,我让你生不如死。明白吗?”

朱翊镠声音很小,可冷峻的语气给人一种杀气腾腾的感觉。

“潞王爷,微臣明白。”胡诚点点头,随即问道,“可微臣该如何安抚娘娘呢?”

心想张居正还能活半年,已经是极限了。

他用的限定词也是“最多”,最多能活半年。这还得需要张居正有顽强的意志力才行啊。

但凡有一丝消极的念头,怕是都活不了半年。

该如何安抚李太后呢?胡诚头脑确实一团乱麻。

况且,李太后晕倒,不就是因为刚才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吗?现在让他如何改口?

朱翊镠当然心知肚明,这绝逼是为难胡诚。他自己都不敢断定张居正还能活三年五载,让胡诚一个太医怎么说?

说还能活得久一些,万一张居正死了咋整?

关键是,以张居正目前的状况看,确实也活不长久啊!

朱翊镠道:“你就告诉我娘,只要张先生放下肩上的重胆,好好休息,可以保证张先生活得更加长久一些。”

胡诚敏锐地抓住话头,问道:“潞王爷,谁保证?”

朱翊镠双眉一扬:“难不成要本王保证?”

胡诚吓得浑身一颤:“潞王爷,卑职可不敢保证啊!”

朱翊镠一本正经地道:“反正你横竖都是个死,想死得痛快点,就得保证,你就当是为了我娘光荣献身英勇就义吧。”

“……”胡诚想哭,凭什么呀?但他无力反驳。人与人的命就是特么不一样啊!

胡诚接着又问道:“潞王爷,那活得更加长久一些,是多久?”

“十年八年的吧!”朱翊镠脱口而出。

“……”胡诚感觉朱翊镠疯了,十年八年……

朱翊镠这才抬手道:“起来吧,胡庸医。”

胡诚战战兢兢地爬起来,脑子里一团浆糊。

朱翊镠又叮嘱、并夹含着威胁道:“先捋捋,别进去前言不搭后语的,再惹我娘生气,不仅让你死得难看,让你全家都死得难看。”

“明白,潞王爷。”到了这个节骨眼儿上,也由不得胡诚退却。

他定了定神,冲朱翊镠点头示意可以进去。

这样,朱翊镠走在前,胡诚跟在后,两人进了内室。

付大海和阳康依然站在外头等待。

朱翊镠快步走到床边:“娘,胡太医来了。”

胡诚一进去,就诚惶诚恐地跪倒,“微臣叩见娘娘。”

李太后幽幽言道:“你们刚才的话我都听见了。张先生我也去探望过,病得确实有些严重,难道他真的只有半年的光景?”

说着,李太后又潸然落泪。

这时候,她可不像大明真正的掌舵人,更像是,哦,只是一位多愁善感的女人。

朱翊镠轻轻咳嗽一声。

胡诚的心跳不自觉地加快,他也不敢拿正眼对视李太后,只一心谨记朱翊镠的嘱咐。

小心翼翼地回道:“娘娘,以首辅大人目前的境况看,前景是不容乐观,但如果,让他放下肩上的重担子,在家好生修养,那,那……”

尽管进来之前他想了想,但情急之下,后面的话,胡诚还是不知道该如何措辞。

因为他完全没有把握,那等于是在说谎啊!

可又绝不能像潞王爷说的那样,张嘴就是十年八年,打死他也不敢保证啊!

一个接近于油尽灯枯的人,即便天天养着,他也不敢保证还能活十年八年。

胡诚这一犹豫,李太后更是着急,逼问道:“那怎么样?”

“那指定还能多活些时日。”尽管胡诚硬着头皮,也只能说出这句模棱两可的话来。

偏偏李太后揪住不放,誓要问个明白:“多活些时日是多久?”

“娘娘,人的生死乃未知之数,微臣也不敢妄加猜测,这还得看首辅大人是否爱惜自己的身体。”

又是一句模棱两可的话。

胡诚如芒在背,虽然不敢看朱翊镠,可能感觉到他杀人的目光。

李太后幽幽叹了口气,“胡太医,你晚上跑到乾清宫作甚?”

朱翊镠连忙抢道:“娘,是孩儿抓他来的。”

“抓他来干嘛?”

“娘,”朱翊镠嬉皮笑脸的模样,“刚才的话,你不是都听见了吗?太医院那帮人,医术拙劣,胆小如鼠,孩儿就想找他出出气。这个胡庸医,还给孩儿扎过针呢,现在想想就疼!”

李太后脸色一沉:“你又胡闹!”

“孩儿连累娘亲受惊,该打!”

啪的一声,朱翊镠抬手就是一巴掌扇在自己脸上,顿时留下五道手指印。

李太后一愣:“你这孩子……”

朱翊镠一摆手:“胡太医,你可以回去了,时候已经不早。”

“是,微臣告退!”

胡诚躬身而出,心想这一趟算是白来了,还险些闯下大祸,真是自讨苦吃啊!

刚走到门口处,又听见朱翊镠喊道:“哦,胡太医,明儿个我们接着聊聊哈,还有些医学上的专业问题需要请教你呢。”

胡诚忽然感觉这辈子都会被朱翊镠阴魂不散地盯着,心里最起码得有一万头骏马在奔驰。

这是扎他几针的报应啊!

……

第036章 被潞王爷盯上是够倒霉的!

胡诚的安抚压根儿没起到什么作用,反而加剧了李太后的担忧。

在朱翊镠看来,这完全是因为胡诚那家伙的演技太他娘的差劲了!

先头都说好了让他保证,可事到临头,他说来说去也不敢,憋了两句话出来,还特么模棱两可。

娘的,气死个人!

不找他好好聊聊才怪呢?

当然,或许也是因为怕死,所以胡诚不敢轻易保证。

李太后聪明过人,加上又听过朱翊镠与胡诚之间的对话,当然会怀疑感到惴惴不安。

胡诚走后,见李太后忧心忡忡沉默不语,朱翊镠抚慰道:“娘,胡太医的话,你可别当真哈!”

“那镠儿的话呢?”李太后凝望着朱翊镠,轻轻地反问道。

“孩儿的话?孩儿什么话?”朱翊镠一愣,之乎者也起来。

“娘亲分明听镠儿说了,张先生命不久矣!”李太后说这句话的时候显得十分的平静。

但越是平静,朱翊镠越是能感觉到其中的悲伤。

“娘,那是孩儿吓唬胡诚那个庸医的,你切不可当真!”

李太后叹了口气,“娘是不是真的心狠,为了你皇兄为了大明,居然不顾张先生的死活?”

“当然不是啦,娘恨不得张先生长命百岁呢。”朱翊镠脱口而出。

看来,那句吓唬胡诚的话李太后也听见了。而且,或许这辈子她都会记在心里。

李太后凄然一笑:“长命百岁?娘希望张先生长命百岁,在别人的眼中,还不是以为娘只是为了你皇兄为了要朱家的天下?就连镠儿都那么认为。”

哎,朱翊镠暗自叹口气,李太后来了,赵灵素也不咳嗽一声,搞得什么话都被她听见了,现在又要一一圆回来。

亏得他有一张三寸不烂之舌!

朱翊镠道:“娘,天下哪个父母不为自己孩子?这无可厚非啊,你不要太放在心上啦。”

“张先生若不幸离世,让你皇兄让为娘怎么办啊?”

“娘,大明还有我呢!”朱翊镠拍着自己胸膛。

“嘿嘿,有你?”李太后望着自己小儿子,不禁摇头笑了。

好像,确实,受到了轻视。

朱翊镠也感觉他这句话说得太满了,不大合适。

不过,在李太后面前说说倒也无所谓。自己娘嘛,怕甚?

倘若被朝中大臣,尤其是喷子集团听见了,保不齐会掀起一场口诛笔伐的战争呢。王爷就得乖乖地当王爷,想干嘛?

因为感觉不大合适,所以朱翊镠接着又补充道:

“娘,大明不仅有孩儿,还有千千万万精忠报国的好子民呢,大明一定会昌盛下去的。”

不得不承认,大明的皇帝总体水平不高,但大明的子民总体水平还是蛮高的。

铁骨铮铮,最有气节了。

……

胡诚感觉很冷。

被朱翊镠吓得出了一身冷汗,这会儿迈出慈宁宫,受冷风一吹,他都能感觉到自己身子瑟瑟发抖。

但他也不确定,到底是寒冷多一些,还是害怕多一些。

反正这趟忒不值得,不仅没有达到目的,反而吓得半死,加剧了他心中的担忧与恐惧。

他知道太医院的郎中们此刻都还在等他,可他却不想回去,想直接回家洗澡睡觉。

胡诚正自犹豫着,忽然听见有人喊他。

“院判大人,你回来了。”

原来是太医院的一名太医,因为着急,所以出来等候。

胡诚面无表情地吩咐道:“你回去告诉院使大人,明日一早,对外公布首辅大人的病情。”

那太医忙问道:“院判大人对太后娘娘解释清楚了?”

“没有解释。”胡诚甩出冷冰冰的四个字。

“……”那太医一愣,“那……”

“一切后果由我一人承担。”胡诚撂下一句话,便扬长而去。

等候的那太医愕然,杵在原地怔愣老半天才回太医院,不知道胡诚院判经历了什么。

……

翌日,张居正得痔疮的消息便在京城很快传开了。

一来,关心张居正的人本来就多,无论出于什么目的,无论是敌对的还是统一战线上的人,个个都关心他到底得的什么病。

二来,对太医院公布得痔疮的诊断也感到费解,使得这则消息传开的速度如同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大越滚越沉。

一时间议论如潮。

尤其是朝中的官员,尤为感兴趣。

当然,以质疑声为主。

“什么?首辅得的是痔疮?那为什么卧床不起?”

“就是,听说首辅的病都已经持续好几个月了,如果只是痔疮,以首辅的工作态度与精神,断不会窝在家里不出来啊。”

“而且啊,凡是给首辅大人看过病的郎中,起初都三缄其口,现在口径又都是异常的统一,只要问及,首辅得的就是痔疮,没有别的回答和解释。”

“我听说,太医院公布首辅的病情是在李太后和万历皇帝看过首辅的病情之后,你们想,这中间是不是有什么猫腻呢?”

“那首辅的病,到底是重,还是轻啊?”

“谁知道呢?反正是很诡异,原来搞得人心惶惶,现在又搞得纷纷猜疑一头雾水。”

“首辅大人死活不见客,除了皇帝、太后、潞王、冯公公几个,其他人一概挡之门外,就连武清伯和驸马都尉来都不让进。”

“那还有谁相信首辅大人得的只是痔疮呢?”

“……”

议论归议论,质疑归质疑,可没有人能给他们答案。

……

胡诚昨晚几乎没怎么睡,起床后眼皮子直跳个不停,总感觉有什么倒霉的事要降临他头上。

他一直惦记着朱翊镠找他好好聊聊这一茬儿。

如果说对原来的潞王爷感到腻味,那现在就是感到恐怖。

想什么人家全知道,那太特么恐怖了!

让人极度缺乏安全感啊。

就好像自己的命根子被人拽在手里。

太医院别的郎中都在关注外头的议论,只有胡诚心不在焉地想着潞王朱翊镠。

请教医学上的专业问题?这还是他认识的潞王吗?

“院判大人,你昨晚到底见没见过太后娘娘?”

“院判大人,昨晚太后娘娘到底对你说了什么?”

“胡院判,你好像精神不振,有什么难题说出来嘛。”

“……”

胡诚越是不想多作解释,太医院的郎中们越是感兴趣。

自点卯当值后,围绕着他叽叽喳喳问个不停。

他表面平静,内心烦躁。

实在被逼得没法儿,最后甩出一句话:“如果被潞王爷盯上,就问你们是什么感受?”

“……”

首先,大家消停了会儿,纷纷在想,被潞王爷盯上……那是够倒霉的呀。

然后,有郎中问:“为什么被潞王爷盯上呢?是因为院判大人给他扎针的缘故吗?可那是在救他的性命呀!”

胡诚烦躁地道:“潞王爷什么性子,咱们能以常理推断吗?”

话音刚一落定,让胡诚想死的声音再次响起。

“胡庸医说得对,本王就是一个不按套路出牌的人。”

正是让胡诚感到阴魂不散的朱翊镠。

……

求啊求!

第037章 瘟神也有靠谱时

“潞王爷好!”

“潞王爷好!”

“……”

太医院那帮郎中们见朱翊镠来了,纷纷行礼拜见。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行礼拜见完,便一溜烟地全部溜走,比兔子跑得还快。

只剩下胡诚一个倒霉催的,可怜巴巴地站在那儿不敢动。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啊!

胡诚感觉自己都快要麻木了。

……

朱翊镠望着兔子一般逃跑的郎中们,不禁晃了晃神。

操,怎么感觉自己像一只可恶的斑鬣狗,谁见了都得躲啊!

居然全特么跑了……

不是,他有这么恐怖吗?与他多说一句话会死啊?

娘的!

“潞王爷!”

其他郎中敢跑,但胡诚不敢。他唯唯诺诺地喊了一声。

朱翊镠一摆手,道:“走啊,虽然你是一个庸医,可说好了的,要找你好好聊聊。”

“潞王爷,去,去哪儿?”胡诚像死了娘的表情,从见到朱翊镠出现的第一眼起他就想死……

“跟我来便是了。”朱翊镠转身,大摇大摆地走了。

胡诚只得乖乖地跟上。

直到这时,其他郎中才敢纷纷探出头来观看,然后是一顿热议。

只是,议论的声音很小,接近于窃窃私语。

“娘诶,难怪院判大人愁眉苦脸的一句话都不想说,原来果真是被潞王爷盯上了!”

“被潞王爷盯上可没好事啊!有理都变成无理,想想去年他到军马场选马,明明是他胡闹,打死军马在先,结果军马场的官员、军士全都遭殃。皇帝爷太宠他了!”

“按照军法,打死军马,不是应当受到法律的制裁吗?”有位新来的郎中不禁插问一句。

“可不?即便是亲王,也当劝诫呢。但潞王爷是谁?就因为阻止他的军马场负责人批评他两句,他便跑去向皇帝爷先告状,诬陷军马场负责人欺蔑亲王。”

“那可真是不讲理啊!”

“有皇帝爷罩着,潞王爷可不得飞扬跋扈?当时潞王爷告状,皇帝爷根本不管不问潞王爷到底做了什么,直接将军马场当日值守的人交给大理寺严惩,曲法判处`充军处身`的重刑。”

“我的娘,太可怕了!”

“咱还是离潞王爷远一点吧。可怜了院判大人啊!也不知潞王爷找院判大人何事?”

“能有什么事儿?你不瞧瞧院判大人想死的神情!”

“是,指定没好事儿。惹不起咱躲得起啊!”

“……”

提起潞王朱翊镠,太医院的郎中们一个个直摇头,生怕与他扯上那么一丁点儿关系。

就像见到瘟神一样。

……

张居正感觉很别扭,原来他在张大学士府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从来没人约束他。

也没人敢。

可这两天,自朱翊镠来探望过两次之后,张居正感觉自己的生活被大大约束了。

吃喝方面还好,太医院的郎中们也是那样叮嘱的,不能吃辛辣冷荤的食物,要多吃蔬菜素食。

他喜欢吃肉。

嘴巴都淡出鸟来了。

又不让他出张大学士府,只能在家里休养。其他官员未经许可,也一概不能见。

这些张居正都能忍。

可不让他吃药……感觉浑身没劲儿啊!

而且也不知怎地,原来伺候服侍他的丫鬟也都换成男的了。

除了老母亲赵氏和自己夫人王氏,其她女人一个都见不着。

老郁闷了!

张居正实在忍无可忍,喊了一声:“游七。”

“老爷。”游七这两日可是严格遵守朱翊镠的嘱咐。

“丫鬟为什么都换了?”

“老爷,这是潞王爷的指示。”游七毫不犹豫地将朱翊镠祭了出来。

“为何要这般指示?”

“潞王爷说这是为老爷好。老爷如今身子空虚,不能吃补药,只能慢慢调养,更不能近女色……”

“混账!哎哟!”张居正忍不住呵斥一声。

可就因这一声,他屁股底下生疼生疼的像是要裂开,大便口处更是感觉有东西掉下来似的。

“老爷,你别激动。”游七忙道,“虽然之前觉得潞王爷很不靠谱,但这次给老爷看病,他非常上心,而且也给出了许多非常好的建议,得到夫人和几位少爷的高度认同。”

张居正心里有气,但既是潞王爷的吩咐,他也不好说什么,只能默不作声。

见老爷不说话,游七又道:“老爷,我觉得潞王爷这次还是靠谱的,他开的药方,我问过卖药的老板,说是治疗痔疮的良方。”

张居正鼻子里轻哼一声:“他为什么如此殷勤?”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游七嘴上回道,心里想着莫非潞王爷是要拉拢老爷?那他要干啥呢?该不会是……

不可能,不可能……潞王爷还不至于有那么大的胆儿。

游七迅速否定自己的想法。

张居正又问道:“昨儿有多少人来看我?”

一边问,还一边扭动身子,不停地变换姿势。

“来了不少,得知李太后和皇上来过,九大卿、九小卿基本上都来了,可全被我们挡回去。”

“外头风声如何?”

“老爷,太医院刚一公布老爷的病情,外面的人就沸腾起来,但大多数都不相信老爷得的是痔疮,那帮人恨不得,恨不得……”游七感觉后面的话不吉利。

“恨不得我患的是不治之症,立马去阎王爷那儿报道是吧?”

“总有一些好事之徒,老爷不要放在心上,安心养病便是。”

就说了这么几句话,张居正感觉坐也不是,躺也不是。

游七明显感觉到了,说道:“老爷,来,给你洗一洗,用温热水泡一泡吧,这样会舒服一些。”

张居正他也知道,洗洗泡泡确实要舒服一点,可就是管不了多长时间,该痛还是得痛。

刚洗完泡完敷上膏药,便见张静修进来,禀报说潞王爷来了。

来得正好!

有些话,张居正也想当面问问潞王,就不知他那不争气的身体能撑多久。

……

朱翊镠拉着胡诚来到张大学士府。

这让胡诚没有想到,心想难道真要探讨医学上的问题?

但不管朱翊镠抱有什么目的,来到张居正家,胡诚感觉没有那么大的压力。

毕竟有张居正在嘛。

在他眼里,当然也是在朝中许多官员的眼里,张居正是摄政王,甚至有些官员还认为万历皇帝成了张居正的傀儡。

所以,在张居正面前,胡诚不怕朱翊镠混。

见张居正前,朱翊镠又特意强调道:“胡庸医,一会儿见了张先生,我说什么,你只管附和就是。”

“知道,潞王爷。”胡诚点了点头,随即弱弱地道,“潞王爷,能不能求你个事儿?”

“说。”

“以后请你别叫卑职叫庸医,这是对我职业水平的……”

“不行。”

胡诚一句话还没说完,便被朱翊镠拒绝了。

而且,还刻意补充道:“在我的眼里,你就是一名庸医。怎么?你还敢反驳不成?有本事将张先生的病治好。”

“……”胡诚无语,说得好像潞王你能治好一样!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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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8章 替死鬼 怪哉!

张居正刚温水坐浴清洗完,又走动活络了一下筋骨。

稍感舒适。

朱翊镠带着胡诚来了。

张居正本打算去待客厅,可朱翊镠说不用,连谒见亲王的礼仪都一概免去。

让张居正更是好奇。

这样,地点依然选择在卧室。

胡诚不知道朱翊镠为什么要将他带到张居正面前。

不过,既然带到这里,那肯定与张居正的病有关。

且看这个不让人省心的潞王是如何折腾他的吧。

面对朱翊镠,胡诚现在有一种破罐子破摔、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感觉,反正是已经没招儿了嘛。

朱翊镠大大咧咧地坐下,也不墨迹,开门见山地道:“张先生,从今儿个起,你的病将由这个胡庸医来负责,而我做指导。”

胡诚不知道说什么好,抱着任凭蹂躏的最坏打算。

张居正将信将疑地点点头,心想让胡诚院判负责可以理解,但为什么要潞王爷指导?

张居正好奇地问道:“潞王爷,莫非你也懂得医术?”

“略懂一二。”

“哦。”

“胡庸医。”朱翊镠越来越感觉这名字比胡诚好听。

可在胡诚看来,这简直是对他医术的羞辱。

可有什么办法?谁让叫他的人是不讲道理的潞王爷?偏偏又栽在他的手上。

只能认倒霉。

胡诚不想答应也得答应:“潞王爷。”

朱翊镠摆出王爷的架子:“给你半年时间,在本王的指导下,如果你不能治好张先生,你和你的家人都会死得很难看。”

瞅着张居正眼下的模样,胡诚现在就想去死……

半年,半年……那可是他对张居正余生最乐观的判断啊!

能不能撑过半年,还得看张居正的毅力、心态和造化……

现在却让他半年时间治好张居正的病,开什么玩笑?

他死了就死了,可为什么还要带上他的家人?潞王爷啊潞王爷,你还讲不讲道理?

胡诚本想拒绝回答,可想着进府前朱翊镠特意强调交代,说什么让他只管附和……

没想到竟是这样的附和!

这个潞王爷,真是坑死人啊!

胡诚思绪飞驰,一边是朱翊镠的目光,一边是张居正的目光。

难道让他说不行?

那不是打击张居正的信心?朱翊镠肯定不会放过他的,哦,还有他的家人。

念及其中种种厉害关系,胡诚违心,但也很巧妙地回道:“有潞王爷的指导,卑职一定会竭尽全力医治好张先生。”

嗯,如果医治不好,那也是潞王爷指导不力。

至少有一半责任不在他。

然而,理想总是很美好,现实却总充满骨感。

朱翊镠根本不给退路:“胡庸医,不是竭尽全力治好,是一定要治好。明白吗?”

“明,明白……”胡诚感觉这话都不是从自己嘴里说出来的。

心想我明白个屁啊?从昨晚到现在脑子都是一团浆糊呢。

敢情……他就像一头大水牛,被朱翊镠用铁链锁住鼻子,锁得死死的。

朱翊镠点头,微微一笑,然后冲张居正道:

“张先生,你听到了,胡庸医说包在他身上,一定能治好你的,不就是痔疮吗?你要相信自己,也要相信胡庸医。”

胡诚已经不是想哭想死那么简单了。为什么话从潞王爷嘴里说出来全特么不对味儿呢?

可此刻他也不敢辩。

只是发现自己越陷越深,本来是太医院的责任,现在变成他一个人的责任!

感觉他就像个替死鬼一样。

天理何在?

“多谢潞王爷!”张居正这时候也分不清到底该相信还是该怀疑?姑且听之吧。

可有一点……张居正又好奇地问道:“潞王爷为什么叫胡院判叫胡庸医呢?”

朱翊镠张嘴回道:“也没别的意思,就是叫得顺口。张先生不要多心,胡庸医都敢以自己和他家人的性命担保,你就配合治疗吧,一定能将你治愈。”

“哦。”张居正感觉很不舒服,侧了侧身,换个姿势。

至此,胡诚已经彻底麻木,心里不止一万头草泥马飞奔而过。谁特么以自己和家人的性命担保啊?

“好了,胡庸医,”朱翊镠一抬手,“这里没你的事儿,你在外头等我吧。”

胡诚感觉头昏脑涨,迈着沉重的步伐出去了。

朱翊镠也不磨蹭,知道张居正忍着极大的痛苦,三句话并作两句。

“张先生,娘亲和皇兄已经商议并做出决定,让申时行申阁老暂时代理首辅事务,你仍是首辅,一切还是你说了算。”

张居正忙道:“那对张四维阁老如何交代?”

“有什么好交代的?这是娘亲和皇兄的主意,难道还需要向张阁老请示吗?”

“多谢潞王爷!也请潞王爷替臣多谢娘娘和陛下!”

“张先生你只管安心养病,新政不能没有你,否则会夭折的。你也不要拒却娘亲对你的信任啊!”

朱翊镠这两句话说得语重心长,他自己都感觉有点沉重。

张居正微微颔首,轻轻地问:“臣可否问潞王爷一个问题?”

“当然可以。”

“潞王爷为何突然对臣如此关心?你就不怕外界议论吗?”

朱翊镠早就料到张居正迟早要问这个敏感的问题。

不仅张居正会问,相信随之而来还有许多人会问。

毕竟,明成祖之后的亲王只能乖乖地当猪,别搞事。

如今张居正虽然不敢承认自己是摄政王,但事实上就是。

与他亲密接触,居心何在?没有人怀疑才怪呢。尤其是大明的文官集团,喷子集团更甚。

因为想过,所以朱翊镠回答时得心应手。

“关心张先生,一是因为我娘,她见张先生病得如此厉害,寝食难安夜不能寐。”

“臣不争气!”张居正道。

“第二,关心张先生,是因为被你改革的决心和魄力所感动,虽万箭攒体而不足畏的精神令我万分佩服。功名,功名,张先生却只在乎功,而不在乎名。”

张居正眼神里掠过一道光,有惊诧有感动,有一种知音的感觉。

“这两个理由,张先生还满意吗?外界议论什么?皇兄如此宠爱我这个弟弟,难道还有人怀疑我要谋逆篡位不成?”

朱翊镠索性摊开了说。

张居正不断变换姿势,感觉大便口处生疼,但因此事敏感,又说到点儿上,他强忍着痛苦道:“就怕有些人多心、生事啊!”

“张先生放心,我断无此念,谁多心、生事,由我来处理便是。张先生只需一心养病,你是我娘乃至大明的支柱,可不能倒下。”

张居正感慨万千地道:“承蒙潞王爷看得起!又掏心掏肺地与臣说出这番话。”

“那张先生好生休息!我不打扰了”朱翊镠站起来,甩出一句很有逼格的话,“君子之交,贵乎知心。”

张居正愣了一愣,然后才道:“潞王爷慢走,臣不送!”

“哦,对了,我对游大管家和静修兄交代了几句话,张先生不会因为受到某些拘束而怪罪吧?”

张居正脸色微微一红,“知道潞王爷是为臣好!”

“那我就放心了。”朱翊镠回之一笑,拂袖而去。

张居正又愣了半晌,想着君子之交……潞王爷居然说君子之交……

这时游七进来。

张居正抬眸道:“这两天太阳是从西边儿出来的吗?”

“不是啊。”游七脱口而出。

“怪哉!”

第039章 总得有第一次(求收藏!求推荐!)

“老爷,来,我扶你下床走动走动吧。”游七谨记朱翊镠的嘱咐。

他也是那样做的。

反正不管别人怎么看,游七这两天对朱翊镠的表现是由衷的刮目相看。

本来,这个世界好人与坏人就是相对的。没有绝对的好人,也没有绝对的坏人。

在游七的搀扶下,张居正挪动身子下了床。

“老爷,潞王爷教给咱的提肛运动,我也问了太医院的郎中,他们都说依据医理是不错的方法,因为那样能保持大便口通风。”

“嗯,”张居正点了点头,“那扶我做几个,活动活动。”

“好嘞!”见老爷配合,游七当然高兴。

盼望张居正死的人汗牛充栋,游七也会祈祷老爷长命百岁的。

他对自己的定位很清楚,老爷一死,他这个管家狗屁不是。

只不过运动了几下,张居正已是累得喘气连连。

游七又扶他坐下。

张居正叹了口气:“哎,感觉我这肠子快要掉下来了。”

游七忙抚慰道:“老爷放心,只要你别再操劳国事,按照潞王爷和太医院郎中们的嘱咐好生调养,病情一定会有好转的。”

张居正又叹一声:“哎,虽说十男九痔,痔疮是一种常见的病,可一旦成形,它也不会自动消除,日后休想安生啊。”

“老爷,可我总感觉潞王爷有办法,他对痔疮好像很有研究。”

“潞王爷这几天是很奇怪!居然跟我说什么君子之交……”张居正脸上浮现出玩味儿的表情。

“那老爷问过他没有?”游七心里依然惦记着那事儿。

“问什么?”

“就是为什么对老爷忽然那么好啊?”

“问了,他说佩服我,也是为了他娘,为了皇上。”

张居正刻意加了一条,朱翊镠可没说为了万历皇帝。

在府里,张居正平常也就与游七说的话最多。

因为他不苟言笑,在家也是一样,所以总给人一种威严的感觉,与孩子们的交流也少。

游七喃喃地道:“哦,只要他不是为了,为了,那就好。”

张居正斥道:“别胡思乱想,这是对潞王爷的不尊重。”

“对对对。”游七连连点头,“咱不能冤枉了潞王爷的一片好心。”

……

朱翊镠出了张大学士府,见胡诚仍是一副死了娘的表情。

笑道:“胡庸医,咋滴了?开心点嘛。我交给你一个光荣而伟大的任务,你不应该感谢我吗?”

我感谢你个锤子?胡诚恨不得破口大骂。要我半年治好一个油尽灯枯的人,我特么还感谢你?感谢你十八代祖宗!

反正是心里面,胡诚也不管朱翊镠祖宗是谁,能不能骂。

朱翊镠接着又笑呵呵地道:“我相信你,你也要相信你自己嘛。只要努力,一切皆有可能。”

说完,还举起拳头做了一个加油打气的动作。

胡诚实在受不了了,壮胆儿没好气地回怼了一句:“潞王爷,卑职只是一名庸医。”

朱翊镠笑得更开心:“你终于承认自己是庸医了?”

胡诚不说话,心里哼了一声,你是潞王爷,你大,你牛逼,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朱翊镠笑道:“要不你拜我为师吧,我让你成为一名牛医。”

我呸!胡诚心里鄙夷地啐了一口,嘴上回道:“潞王爷,卑职只医人,不医牛。”

明知胡诚这是故意曲解,朱翊镠也不生气,“你现在不拜师,以后可别后悔哈!”

谁后悔谁是孙子、王八蛋!胡诚心里面回答。

朱翊镠一摆手道:“走,咱找个地方聊聊,医学上还有几个问题没有请教胡庸医呢?”

胡诚心里又哼了一声,你不是厚着脸皮要当师父的吗?还用得着请教我这个庸医?

“胡庸医想去哪儿?去太医院还是去慈宁宫?”

“太医院。”胡诚连忙答道。他可不敢再去慈宁宫,折腾他一回就够了,还敢去!

“好!走。”朱翊镠无所谓,反正去那儿,他都是“王”。

这样,两人原路返回太医院。

那帮郎中见了,一个个表情和心理活动丰富得很。但有一点是共同的:为胡诚默哀。

胡诚身为左院判,太医院二把手,当然有自己的值房。

朱翊镠大摇大摆进去了。

进去也不拿自己当外人,一屁股坐到胡诚的主位子上。

胡诚只好站在对面。

这情景,活像秘书向老板汇报工作。差别只在于,这秘书的性别是男的,不合适。

“胡庸医,半年治好张先生,你有几分信心?”

朱翊镠直截了当地问。

胡诚摇头。刚才在张居正面前不让摇头,现在还不让吗?

啪!

朱翊镠猛地一拍桌子,“你特么给我振作点。”

胡诚如丧考妣:“潞王爷,卑职真的没信心治好首辅大人。”

“娘的。”朱翊镠斥道,“你在我娘亲面前不是信誓旦旦地说,只要张先生放下肩上的重担,你就能治好他吗?现在照你说的做了,特么地你又装死说没信心。”

胡诚带着哭腔:“潞王爷,你讲点儿道理好不好?卑职只说过首辅大人会有好转,什么时候信誓旦旦地说能治好他?”

朱翊镠一摆手:“我不管。连痔疮都治不好,还说自己不是庸医?”

“潞王爷,首辅大人的痔疮已经发展到很严重的地步,痔核脱出很难还纳,还纳后很快又脱出了,药效不佳,消肿速度几乎谈不上,首辅大人的痛苦状,潞王爷你也亲眼目睹了呀。”

“既然痔核脱出很难还纳,那就将它切除掉。”

“……”胡诚一怔愣,“潞王爷,你说啥子?”

“给张先生动手术,由你主刀,切掉痔核。”朱翊镠一本正经,一字一顿。

胡诚吓得两腿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哆哆嗦嗦地道:“潞王爷,卑职哪敢在首付大人身上动刀啊?再说,卑职也毫无经验啊!”

“总得有第一次。”朱翊镠目光坚定如刀。

“可第一次也不能用在首辅大人的身上啊!”胡诚已经无法形容自己的感受了。

确实,别说古代,就是现在,在这个西洋手术刀光耀四方的时代,人们好像也已经忘却了中国外科刀具的历史。

提及中医,似乎人们脑海中浮现的只有《黄帝内经》、《千金方》、《本草纲目》等典籍。

而对中医外科,更多人只是停留在华佗要为曹操做开颅手术,未成,被杀。

但事实并非如此,中医外科在历史上不但留下自己的名字,还曾宏大瑰丽造福苍生。

无论是《山海经》,还是《素问》,都表明了中医外科可以追溯到石器时代。

那时就已经产生了用石片制成的医疗器具——砭石(包括石针、石努、石镰等)。

至青铜器时代,已经开始使用金属制造的刀、锯、锉和许多其它外科手术器械。

其中“青铜砭镰”极具代表,它如同刀片一般,可以精细削割人体器官,是中国最早的青铜手术刀。

种种史料文献说明,中医外科手术的概念在上古时期就有了,只是没有明确提出来。

中医外科手术的器械与水平也一直在不断地更新发展着,唐以后更是达到了一定水准。

唐代出土的文物中已经有了镊子、剪刀等常见的外科手术器械,宋代有了玛瑙刀,明代更是有了铁质柳叶刀、平刃刀、牛角柄铁质圆针等常用工具。

但令人痛心的是……

第040章 授业解惑

令人痛心的是,在“士农工商”等级思想大行其道的年代,治病救人的外科手术逐渐沦为官僚士大夫眼中所谓的“雕虫小技”。

这也是华佗(外科牛逼达人)为什么惨遭曹操杀害的缘故。

当然,这是《三国演义》的版本。尽管历史上的华佗之死是个谜,但能看出中医外科的地位。

“有讥外治为诡道以欺世”,“或又谓外治非前贤所尚”。(清代医学专家吴尚先《理骈文》语,这是中国最早的外治专著。)

这些都反映了中医外科的地位在当时十分低下。

再加之以宋明理学、王阳明心学的大行其道,“追求本心”之风盛行,外科医生甚至分为两大派,保守派坚决反对外科手术,主张用内服药治疗所有外科病。

在这种风气的引领下,中医外科技术包括器械,较之唐宋时期并没有什么重大的突破。

这种现象一直持续到清末。

当封建王朝闭锁的大门被列强的舰船利炮轰垮,西方医学进入了华夏大地。

当寒光闪闪的柳叶刀切开了一个个国人的胸膛,并即刻为他们解除了病痛。

直到那时候,国人才开始反思这么多年来中医都发生了什么翻天覆地的变化。

也直到那时,国人才发现,原来不是所有的病都可以通过吃药可以治愈的。

有些时候,外科手术治疗更为有效、彻底,甚至只能够通过外科手术才能做到。

比如痔核脱出的痔疮,靠吃药无论如何也清除不了。

然而,眼下还是大明万历九年呢,西方的舰船大炮还没有轰打过来,大明依然停留在自己泱泱大帝国的梦幻中。

动刀子他们或许也会,但“手术刀”的概念还没有。

这也难怪胡诚听了会吓得“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让他主刀,先且不说有没有经验,下刀的对象可是当朝赫赫大首辅!李太后、万历皇帝、天下文武百官……一个个都注视着呢。

最关键的是,在胡诚眼中,张居正已经接近于油尽灯枯的地步。

找他的人,偏偏还是不讲理的潞王爷,威胁他的家人……以潞王爷的性子,不是干不出来啊。

反观朱翊镠,却是一副漫不经心的神情,轻松至极。

“瞧把你吓得,至于吗?你堂堂太医院左院判,拿刀子割一小块儿痔肉还不敢吗?”

“潞王爷,卑职不敢啊!求求你饶过卑职吧。”胡诚磕头求饶,小心肝儿都快跳出来了。

这个任务他可不敢接。

朱翊镠优哉游哉地道:“饶你是不可能的。本王已经决定,将这个光荣而伟大的任务交给你。来,你先起来,冷静会儿,然后我与你好好聊聊如何动刀的问题。”

胡诚已是满头大汗,战战兢兢地爬起来,如同惊弓之鸟。

他望着朱翊镠哭。

朱翊镠望着他笑,摇了摇头鄙夷地道,“就不说你医术,瞧你这心理素质,真他娘的差劲!”

胡诚恨不得怼一句:潞王爷那么牛逼,怎么自己不主刀非要逼迫我来呢?

朱翊镠抬了抬手,示意胡诚在对面的一张凳子坐下。

胡诚心乱如麻,也不得不坐。

朱翊镠翘着二郎腿,仰躺在椅子上,闭目养神了会儿。

值房里安静倒是安静,可安静反而让胡诚感觉更加心烦气躁,实在静不下心来,只能可怜巴巴如坐针毡地望着朱翊镠。

约莫过了有一盏茶的功夫,朱翊镠睁眼、收腿、坐正,然后笑嘻嘻地冲胡诚道:“咱们可以开始了吗?还是说你需要缓一缓?”

没等胡诚回复。

朱翊镠又径自说道:“不过,越缓对你越是不利啊,张先生那痔疮越早割除越好。”

胡诚实在是没招儿了,硬着头皮道:“卑职动刀没问题,可不敢保证能治愈首辅大人,而且首辅大人心理那一关不知能不能过。”

朱翊镠道:“首先要问你自己心理那一关能不能过。瞧你现在一副死样儿,谁敢让你动刀?”

胡诚无言反驳。

“切割、缝合、止血、消毒……这一系列的措施,你心里有底没有?先问问你自己。”

稍顿了顿。

朱翊镠接着说道:“你也清楚,张先生的病牵涉太多的人太多的利益,现在交到你一人手上,这份压力你要扛得住才行。”

扛不住还能让我退却吗?胡诚很想反问一句。

但都到这个节骨眼儿上了,他知道问了也是白问。

果不其然。

朱翊镠接着优哉游哉地道:“话说回来,你已经没有退路了,扛不住也得扛,你不是左院判吗?你不是医术高明吗?你不是很喜欢给人扎针吗?”

听着还是像报复。

胡诚也早就看明白了,说白了自己不就是替死鬼吗?

朱翊镠又道:“其实,用针的道理与用刀的道理是一样的,都可以看作是中医外科手术。”

“啥?”作为医者的敏感,听到一个陌生的医学概念,胡诚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让你拜师,你还觉得委屈。既然有兴趣问,那与你说说也无妨。咱国家有医生、医术,别个国家是不是也有?”

胡诚点了点头,这还用问?

“还记得我朝郑公下西洋的壮举吧?在遥远的西方也有许多国家,那里的医生擅长用刀不擅长用药,即便用药,原理也与我们不同,所以称之为西医。”

“潞王爷何以清楚?”直到这时,胡诚才感觉自己的头脑清醒了那么一丢丢。

“书上看的。”朱翊镠胡乱回了一句。

“什么书?”胡诚追问。

“忘了,你专心听,别打岔。医学上确实有些问题需要用刀才能解决,就比如孕妇已死为了抢救婴儿必须得剖腹产吧?”

这个胡诚知道,医学典籍上很早就有记载。

朱翊镠举例时也只敢说已死的孕妇,要说大活人,还不得吓死胡诚。他接着道:

“再比如像张先生患的痔疮,如你所说已经到了很严重的地步,痔核脱出难以还纳,用药内治你也知道不起作用,而且痔疮永久不会消除,唯一的办法就是割掉。这在医学上称之为手术。”

朱翊镠逐渐引到正题上。

“首先须得承认,因为设备与技术的限制,手术有风险,最怕感染留下后遗症,所以消毒防止感染非常重要,你要好好研究。”

胡诚点了点头,渐入状态。

“动刀切割倒是容易,不过一刀的事儿,阉人做太监都能成,难道切一个痔疮还不成?”

朱翊镠说到这儿,胡诚眼里才有了一线希望之光。

对呀!这样一比较的话,好像也没有想象中的难。

切掉人下面那玩意儿都死不了,切痔疮更不至于有生命危险吧?关键是消毒止痛防止感染。潞王爷说得对!

胡诚终于小松了一口气。

第041章 一坑到底

软硬兼施,哦,不软不软,是硬,总算将胡诚“说服”了。

胡诚本来也没得选。答应主刀之后,他又唯唯诺诺地问道:“潞王爷,娘娘和陛下放心不?”

这话问得……

朱翊镠白了一眼:“放心与否不在他们,而在你。”

胡诚又忧心忡忡地道:“卑职从未有过切割手术的经验,他们敢让卑职主刀不?”

“这还得问你。没经验,不会练啊!说得好像谁天生有似的。不逼你一把,你永远不知道自己有多优秀。反正你和家人的性命都系于你那一刀上,你自己好生掂量。”

与朱翊镠想象中的一样,搞定胡诚应该不难。

毕竟两人地位悬殊,区区太医院的左院判哪敢违抗他这个潞王爷的命令?

相比较而言,朱翊镠更担心做李太后和张居正的思想工作。

他站起来,一摆手道:“走,随我先去慈宁宫。”

胡诚一怔,早知道仍然逃不脱去慈宁宫的命运,那还来太医院墨迹老半天干啥?

只是,等会儿……先去慈宁宫,然后还要去哪儿?今天的折磨难道还不够吗潞王爷?

朱翊镠道:“去慈宁宫,就动手术的事向我娘亲汇报一下,知道对我娘怎么说不?”

“还望潞王爷指示。”

“你都已经对张先生的大限做出判断,最多还能活半年是吧,我娘也听到了。一会儿去了就说,如果动手术割掉痔疮,那张先生还能活过十年八年。”

又是十年八年……胡诚想死,哀求道:“潞王爷,万一做完手术,首辅大人没能活十年八年,那欺骗娘娘之罪卑职可背不起啊!”

朱翊镠又白了一眼:“你这人记性咋那么差劲?不是和你说过,就当你光荣献身英勇就义吗?”

胡诚绝望:“……”

“本王可得警告你,可不能像昨晚,让你保证,你他娘的却说两句模棱两可的话。来,就当我是李太后,怎么说?先练习练习。”

胡诚哭丧着脸,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

朱翊镠没好气地吼道:“说呀胡庸医!你死了没关系,别连累你家人啊!说。”

没辙。

胡诚迅速组织一下语言:“娘娘,微臣发现一个治愈首辅大人的方法,就是切掉他脱出的痔核,只要处理得当不感染,日后好生调养休息,微臣保证首辅大人还能活,能活……”

“能活多久?说,昂首挺胸,底气放足一点。”

“保证首辅大人还能活十年八年。”

朱翊镠笑了:“孺子可教也!这就对了嘛。来,就刚才那段话,练习十遍,熟能生巧。”

“娘娘,微臣发现一个治愈首辅大人的方法……保证首辅大人还能活十年八年……娘娘,微臣发现一个治愈首辅大人的方法……保证首辅大人还能活十年八年……娘娘……”

胡诚真的连续重复十遍。

不重复也不行啊!

朱翊镠这才放手,又叮嘱道:“你可记好了,要一字不漏。”

然后两人出了太医院,前往慈宁宫。

……

朱翊镠带着胡诚刚一出门,太医院其他郎中便跳出来了,一个个露出惊恐的面容。

原来,他们刚才躲在隔壁,屏气敛神全听到了……

“靠,我没听错吧?潞王爷要院判大人切割首辅大人的痔核?”

“就是那样说的!这下院判大人死定了,死定了。”

“还不止呢?你们刚才没听见院判大人保证吗?”

“怎么没听见?他哪敢保证?都是被潞王爷逼的。潞王爷以院判大人和他家人的性命相威胁,是你你敢不保证吗?”

“嘘——小声点儿,咱们可是偷听到的哈,万一被潞王爷得知,那可得遭殃了。”

“对对!院判大人太可怜了,首辅大人命悬一线,都知道压根不是痔疮那么简单,如何能保证首辅大人再活十年八年?”

“还有啊!切割手术万一感染了怎么办?别说是十年八年,以首辅大人现在的身体状况,三五个月恐怕都不行。哎!”

“关键是,院判大人之前从未给病人动过手术,他只会扎针,这原理可不一样啊!”

“不仅院判大人,咱这些人当中有谁执刀给病人动过手术?都没有经验,院判大人真够倒霉的!”

“……”

太医院的郎中唯有为左院判胡诚默哀了。

但他们知道,这些话只能在太医院里说说,绝不能传出去。

那可是要人命啊!万一没有治好首辅大人,潞王爷和院判胡诚是不是就成了“杀人凶手”?

说不得。

可不能乱说。

……

胡诚忐忑不安地跟随朱翊镠来到慈宁宫正殿。

一见到李太后,朱翊镠便喜出望外地叫道:“娘,胡庸,胡太医说他能治好张先生。”

“百分百能治愈。”朱翊镠还重重补充道。

李太后眸子里顿时闪现出难得的光彩:“真的吗?”

“当然,他以他的人头和他家里的所有人头做担保呢。”

胡诚想跳起来拼命,这个坑死人不偿命的潞王!

一坑到底啊!

但因为心虚,胡诚也不敢与李太后目光相接,只好勾着头。

李太后目光不在朱翊镠,而在胡诚身上:“胡太医,什么方法可以治愈张先生?”

朱翊镠咳嗽一声。

胡诚一激灵,这才抬起头,硬着头皮,朗声说道:

“娘娘,微臣发现一个治愈首辅大人的方法,就是切掉他脱出的痔核,只要处理得当不感染,日后好生调养休息,微臣保证首辅大人还能活十年八年的……”

呦呵,一字不差诶,这次表现还凑合……朱翊镠暗自得意,在本王的熏陶下,果然进步神速哈!

李太后灿然而笑,竟然笑出了泪花:“这是真的吗胡太医?”

胡诚谨记朱翊镠的嘱咐,昂首挺胸,但依然没敢对视李太后的眼神,镇定地道:“在娘娘面前,微臣不敢打诳语!”

“好!”李太后激动得站了起来,“有什么困难需要帮助的,胡太医你尽管说。”

“娘,这事儿不劳你费心,有孩儿呢。”朱翊镠拍着胸膛。

胡诚真恨不得说:将潞王爷关起来,别让他走出慈宁宫半步,就是对微臣最大的帮助啊。

可他不敢。

所以,嘴上还得老老实实地回道:“娘娘,有潞王爷指导,并提供一切帮助,微臣有信心。”

越来越上道儿了哈!朱翊镠对胡诚这次的表现满意。

还是老话说得好啊:不逼他一把,永远不知道自己有多优秀。看看,教育了两天,大不一样吧!

原来本王还是个育人小能手哈!

李太后迫不及待地问道:“胡太医,需要治疗多久?张先生又需要调养休息多久?”

“治疗不过一刀切的事,调养休息需要半年光景吧。”这其实是朱翊镠的话,胡诚拿来借用。

切割痔核的原理,尽管他没有做过,但身为医生,医理胡诚还是懂得的。

这会儿解释给李太后听。

李太后听完,讶然道:“能成不?”

胡诚内心想说不知道啊!但也只是想想,嘴上可不能这么说,正想着该如何措辞。

只听朱翊镠道:“娘,当然能成,不然胡太医也不敢拿自己和家人性命做担保啊,是不是?”

呸!胡诚心里恨恨地呸了一口。

第042章 背锅侠 干吧!

朱翊镠带着胡诚,出了慈宁宫正殿,准备再度拜访张大学士府。

胡诚心如死灰地央求道:“潞王爷,卑职现在也不反抗了,您说什么就是什么,您让干什么,卑职便干什么,背多大的锅都行,但只求潞王爷一件事儿,行不?”

今儿个,朱翊镠对胡诚的表现还算满意,倒是没有翻白眼,只是轻斥一声:“胡说什么呢?啊?谁让你背锅了?你以为你是背锅侠啊?”

“对不起,对不起,潞王爷,卑职说错了,说错了……”

胡诚连连鞠躬,为了自己和家人的安全,他不得不说违心话。

“潞王爷为了首辅大人好!潞王爷相信卑职,所以才将这个光荣而伟大的任务交给卑职。”

“这话说得还差不多。”朱翊镠满意地笑了,“求我什么?”

“潞王爷,卑职今生今世愿为您做牛做马,任由你使唤,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绝无怨言,但求求您别将卑职家人扯进来,好吗?”

朱翊镠一摆手,真个是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啊:“当然不好。不逼你一把,你永远都不知道自己有多优秀。本王这是激发你的潜能,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胡诚想哭……但如果眼泪能够博取朱翊镠的哪怕是一丝同情,那他还真愿意泪流成河。

朱翊镠忽然笑嘻嘻的,看起来十分友好,问道:“胡庸医,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胡诚发现一道曙光似的,忙答道:“恳求潞王爷不要将卑职的家人扯进来。”

朱翊镠摇头笑:“不是这句。”

“潞王爷为了首辅大人好,潞王爷相信卑职……”

“也不是这句,好像是中间那句吧。”

胡诚浑身一激灵,心里哇凉哇凉的,恨不得抽自己几大嘴巴子。

“来,再说一次,刚才那一遍本王没听够,好像,确实蛮动听的。”

“潞王爷,卑职今生今世愿为您做牛做马,任由你使唤,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绝无怨言。”

“对了对了,就是这句。”朱翊镠拍掌叫好,笑得更欢,“这是本王自认识你以来,你说得最得体、最牛逼、最有水准的一句话,必须为你鼓掌。”

胡诚:“……”

朱翊镠打量着:“瞧你年纪,快到更年期了吧?容易健忘。来,连说十遍,一定要牢记于心。本王下辈子就指着你这话过日子。”

胡诚发现自己给自己挖了一个大坑,然后把自己给活埋了。

“潞王爷,卑职今生今世愿为您做牛做马,任由你使唤,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绝无怨言……”

“潞王爷,卑职今生今世愿为您做牛做马,任由你使唤,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绝无怨言……”

“……”

胡诚连说了十遍,伤心太平洋啊,心想这辈子也休想摆脱这个阴魂不散的潞王爷了!

朱翊镠美滋滋地:“胡庸医,记住哈,还是老规矩,一会儿去张大学士府,看我眼色,只管配合。打起精神来,振作点。”

胡诚昂首挺胸。

……

张大学士府距离皇宫不远,很快便到了。

见两人去而复返,一天来了两回,游七既惊又喜。不知不觉中他对朱翊镠抱有很大的希望。

游七引路,也没有提前通知张居正,直接带到卧室。

“老爷,潞王爷和胡院判又来看望你了。”

这两天已经习惯,见了朱翊镠,张居正也不必拘束,或行什么觐见之礼。

知道张居正不能久坐久躺,朱翊镠也不拐弯抹角,开门见山,上来第一句话便是:

“张先生,胡庸医想到一个治愈痔疮的方法。”

胡诚一怔,终于明白为什么朱翊镠总要带着他,亏得刚才还说不让他背锅……潞王爷真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啊!

这还不是背锅是什么?

在李太后面前是,在首辅大人面前依然是。

然而,做张居正的思想工作要比做李太后的思想工作难。他担心的问题要多一些。

毕竟,挨刀的人是他啊!

且不说能不能治愈,一想到屁股下面挨一刀那疼痛劲儿,张居正心里就发怵,一连多问。

“会出血吧?”

“会,手术都会出血的,否则不叫手术,但胡庸医说有很好的止血措施。”

朱翊镠耐心地解释。

眼下他可不管胡诚到底有没有止血措施,反正先将他祭出去。

“会很痛吧?”张居正又问。

“没关系,胡庸医说可以局部麻醉,切割时感觉不到痛。”

“麻醉过后呢?”

“长痛不如短痛,张先生也知道痔核一旦成形,不会自动消失,必须切除才行。张先生难道希望一直这么无休止的痛下去吗?”

“会不会感染?”

“胡庸医以他自己和全家人的人头做担保,确信可以出色地完成这个任务。”

张居正的目光瞥向胡诚。

胡诚谨记朱翊镠的嘱咐,想着反正在李太后面前都承诺过了,死猪不怕开水烫,那在张居正面前再承诺一次也无所谓。

关键,胡诚现在也不是一丝信心都没有。

潞王爷不是说了,太监下面那“慧根”切掉都没问题,难道还搞不定一个脱出的痔核?

所以,面对张居正的目光,他比面对李太后的目光自信多了,当即点了点头。

张居正小松一口气,心想胡院判医名颇显,还是很靠谱的。

倘若知道这一切都是朱翊镠的主意,胡诚只是在他的要挟下被迫配合,张居正肯定都不敢继续问下去了。

“胡院判,你以前做过这样的手术吗?”

这一问,张居正直接将目光锁定胡诚,然而刚问出口,便发现问错了人,因为胡诚的目光定格在朱翊镠身上。

所以,依然是朱翊镠在回答:“本王会让胡庸医多实验几次,熟能生巧,都敢拿自己和家人的人头做担保,张先生还有什么放心不下的呢?”

紧接着,朱翊镠又补充道:“而且胡庸医刚去慈宁宫见过我娘,在我娘面前承诺过。”

“是的,首辅大人。”这次胡诚学乖了,不用提示,不用眼神,不用咳嗽,竟主动附和。

张居正是个聪明人,知道再问下去就是不相信胡诚,不相信潞王爷了。

抱着死马当作活马医的心态,他点了点头。

真是不愿意再受这个折磨了。反正感觉自己都快死了的人。

人家都敢拿自己和全家人的性命做担保,且已禀明李太后,他还有什么犹豫的?

最坏的结果大不了一死嘛。现在整天生不如死,有时候想想还不如死了痛快呢。

尽管张居正担心的问题要比李太后多一些,但他沉浮于官场几十年,担任首辅都快十年了,什么大风大浪没经历过?

一旦想通,做出决定也快,不就是挨一刀吗?潞王爷说得对,长痛不如短痛。

干吧。

第043章 金字招牌(求收藏!求推荐!)

至此,前期的游说工作已经全部搞定了。

主要游说对象包括李太后、万历皇帝、胡诚和张居正四个人。

朱翊镠很满意,这两天的努力没有白费,效果非常明显。

因为身份与地位不同,那四个人的想法自然不一样。

在朱翊镠看来,胡诚的思想工作是最难做的,而在李太后身上花的心思是最多的。

毕竟,一个是主刀的大夫,缺乏中医外科经验,加上大环境的影响,对象又是首辅张居正,心理压力不大才怪呢。

而另一个,是大明方向真正的掌舵人,她的决定关系着大明的国运与走势,兼之她又是张居正的倾慕者,定会斟酌再三。

亏得游说的人是潞王,为此朱翊镠越来越感到庆幸。

因为是潞王,所以他才能有效地威胁恐吓胡诚,逼迫接下这个“光荣而伟大”的任务。

因为是潞王,他才能仗着李太后对他的宠爱,很好的引导李太后向着他想要的方向发展。

如果不是潞王,完全可以想象这游说工作有多难。

且不说李太后和胡诚,就是万历皇帝和张居正那两关都难过,连见面的机会都不一定有呢。

当然,万历皇帝的思想工作太特么容易做了。一来,他没有亲政还做不得主;二来,眼下对张居正的感情尤为复杂。

至于张居正本人,因为疼痛难忍,已是抱着死马当作活马医的心态博一博赌一赌了。

但必须还得承认,游说的人是潞王这块金字招牌才行。

不是潞王,举步维艰。

……

解决几个核心人物的思想工作后,接下来就看胡诚的了。

朱翊镠选择胡诚,当然不是因为给他扎了几针所以报复。

他以为自己的灵魂还没有那么肤浅,受过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教育呢,开玩笑!

选择胡诚,一是因为胡诚医名颇显,二是因为胡诚深得李太后的信任,这一点尤为重要。

当然,还有一点,朱翊镠认为胡诚非常勇敢。

别的太医束手无策,唯有胡诚敢上去给他扎针;别的太医焦头烂额咄咄书空,唯有胡诚敢晚上去乾清宫觐见李太后……

必须勇敢,毕竟是第一次。

朱翊镠也并非一来就将目光锁定在胡诚身上,他甚至想过去蕲州请神医李时珍进京。

不过那也只是想想。

李时珍年纪大了,也不擅长外科,加上名气在这个时候还没有达到“神”啊、“家”啊的地步,请李时珍还不如请胡诚呢。

请李时珍孤家寡人来京城,都六十多岁的人,堪称半截入土,还怎么威胁恐吓?

谁能保证李时珍一定会来,来了就一定会配合?

况且这个时候李时珍正为《本草纲目》的出版四处奔波,心根本不在别处。

胡诚就不一样了,正当盛年,还有往上爬的雄心斗志,一家子又都在京城,容易捏拿,哦哦哦,说拿捏要好听多了。

再者,从北京到蕲州,一千多公里路程,李时珍年纪大,路途颠簸来回最快也得两个来月。

有这两个月时间,还不如指导胡诚研究手术过程中需要的麻醉、止血、消毒措施。

拿到现代,动手术切除痔疮简直就是小儿科,可这时候毕竟是万历九年啊,风险还是不小。

……

第二次迈出张大学士府,胡诚感觉轻松不少。

或许因为已经跌至谷底,只能反弹的缘故吧。

毕竟李太后鼓励他,张居正也没多少犹豫,怂恿的人又是京城里唯一的一位亲王。

加上现在完全没有退路,已经下水,那就使劲儿往前趟吧,或许尚有一线生机。

还有,瞧潞王爷的样子,很上心啊,而且对痔疮很有研究。

或许真的没有想象中那么恐怖吧,胡诚乐观地想道。

“胡庸医。”

“潞王爷。”

“给你一个月时间,好好研究麻醉、缝合、止血、消毒等有效措施,待开春天气逐渐转暖,那神圣的一刀就交给你了。”

“好。”

“有什么困难,可以随时找我或找我娘亲,但其他任何人都不要找也不能找,明白吗?”

“明白。”

“用药、手术方案确定后,随时与我沟通,我会给你一些有用的建议与指导。”

“哦。”胡诚点了点头,很想看看这个不靠谱的潞王爷,到底能给他什么指导。

“你现在可以回去了,这段时间我会安排人暗中保护你。”

“保护?”胡诚一怔。

“你不知道有多少人盼望张先生早死吗?若由你主刀的消息一旦传出去,你敢保证不会有人暗中使绊子?”

“卑职不敢。”胡诚忙答道,是啊,张居正这些年得罪的大官大僚简直太多了!

“你说,万一有唯恐天下不乱的分子暗中在你刀具、药剂上涂抹毒药加害于你,或是直接将你咔擦,你说你冤不冤啊?”

李铁做了个砍头的动作,吓得胡诚浑身一激灵。

“那多谢潞王爷!”

“好了,该说的我已经说完,你可以回家,不必回太医院了,回去洗个澡,好好睡一觉,瞧你的黑眼圈儿,难看死了。”

朱翊镠摇头,咂嘴弄舌,一副嫌弃的样子。

胡诚反而觉得异常的温暖,感觉这是自认识潞王爷以来,潞王爷说得最动听的一句话。

所以,他激动万分,眼角竟噙出泪花来:“多谢潞王爷,卑职这就回家,洗澡,睡觉,然后全身心地投入到首辅大人的手术准备中。”

“滚。”朱翊镠一摆手。

激动啥子嘛?要说这古人就是容易忽悠,哦,就是感情丰富,给点儿肥就芽,那给点儿阳光得灿烂成啥样儿?

胡诚一阵风似的跑了。

朱翊镠没有急着回慈宁宫,而是去了司礼监。

明朝司礼监乃内廷二十四监局之首,掌印太监是冯保,下头还有好几名秉笔太监。

冯保同时还兼任东厂提督,与张居正是亲密的政治同盟关系,可谓穿一条裤子。

朱翊镠来找冯保,是想着冯保如李太后一样关心张居正,肯定很怕张居正撒手人寰。

所以,这时候求冯保,朱翊镠觉得十拿九稳。

身为朱翊镠儿时的伴伴,冯保虽然也知道这个潞王爷嚣张跋扈不讨人喜,可要说讨厌还谈不上。

毕竟冯保不像宫里其他人,他是看着朱翊镠并将其带大的,可以说既是李太后的家仆,某种意义上他又充当了朱翊钧、朱翊镠“父亲”的角色。

对万历皇帝和潞王这对哥儿俩,冯保自有常人不一样的感情。

见朱翊镠大摇大摆地进来,冯保连忙放下手中的活儿,问道:“潞王爷怎么来了?”

“伴伴,有事需要你帮忙。”朱翊镠直截了当,还补充了一句,“这事绝对也是为你好。”

“啥事?”

朱翊镠左右看了一眼,见值房没有旁人,便端出王爷的架子吩咐道:“你调度东厂的番役暗中保护太医院左院判胡诚,切不可有失!”

第044章 看谁敢逼逼?

“保护谁?”

冯保一愣,他还不知道胡诚要为张居正动手术的事儿。

朱翊镠只好耐心地解释一遍,将他的决定一五一十告知。

哦,不对不对,应该说是李太后的决定。

朱翊镠从来没有忘记,也不会忘记借助李太后的威风。

他对历史上“潞王爷”的认识与定位还是很清楚,潞王爷有几斤几两他研究得太透了。

当然,对冯保也研究得透。

纵观冯保当上司礼监掌印之后的岁月,真正意义上他只在乎两个人:一个是李太后(主子),一个是张居正(盟友)。

这也是为什么万历皇帝后来白眼狼似的端掉张居正连同冯保也一并端了的原因之一。

冯保对万历皇帝,与张居正的套路一样,苛刻严厉,时不时地会在李太后面前告状。

万历皇帝醉酒羞辱宫女,就是冯保告的,最后闹得万历皇帝险些被废由潞王取代。

总之,万历皇帝对冯保有抵触害怕的心理(视为头上三座大山之一嘛),冯保对万历皇帝没有那么友好,也不包庇。

在李太后与万历皇帝之间,冯保选择了李太后。

冯保听完,沉默半晌,望着朱翊镠不说话。

“伴伴,怎么了?”

从冯保的眼神里,朱翊镠似乎能感觉到他在想什么。

冯保的表情十分严肃,一本正经地道:“潞王爷,老奴当然恨不得张先生的病马上好起来。先不说胡诚医术如何,治疗结果如何,容老奴斗胆问潞王爷一句,你为何如此热心帮助张先生?”

朱翊镠感觉自己猜对了,一摆手,大大咧咧地道:“哎,搞政治的人为什么都是一个德性?伴伴这样问,是不是担心会让朝臣觉得我是在讨好、拉拢张先生,以致于危及皇兄的帝位?”

在冯保面前,与在张居正面前一样,朱翊镠直承其事,也不需要刻意掩饰什么。

反正在政治上都是老狐狸,又何需玩什么聊斋?

不就是担心那个吗?王爷就得有王爷的“范儿”,乖乖地当猪,混吃等死就好了。

张居正病得再厉害,也不用王爷操心。王爷操心,就是搞事,小心点儿,警告的人多着呢。

“既然潞王爷知道,那你还不得低调些?”冯保语重心长。

“伴伴,张先生担心这个,你也担心这个。我主要是为了娘亲,不想看到她吃不好睡不好。”

“老奴当然知道潞王爷孝顺,可就怕众人悠悠之口啊!”

“反正马上就是新年了,待张先生的病一好,我就找王妃娶亲,然后去外地就藩,不在那些人眼皮子底下晃了。”

朱翊镠带着几分情绪,接着又说道:“我好心救张先生,难道还不该吗?在张先生面前我已说过,看谁敢逼逼。”

“啥?”

“看谁敢胡说八道数落本王的不是,有本事让他们去救啊?”

“切,他们?他们很多人都恨不得张先生快点儿死呢。”冯保咬牙切齿,继而感慨地道,“政治无情,魔鬼甚多啊!”

“反正我已经找想好了,明年也到了我娶亲的年龄,待张先生的病一好,我就娶王妃外地就藩。”朱翊镠又气嘟嘟地强调一遍。

“哎!”冯保深深叹了口气,喃喃地道,“潞王爷身份特殊,要救的人偏偏又是张先生,这些年张先生得罪的人实在太多,差不多将天下读书人都得罪遍了。”

朱翊镠沉默,不想与冯保讨论这个。眼下最重要的是救张居正,争取让他多活几年。

反正是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至于能不能成,再说。

但是,谁若敢从中生事的话,哼,他也不是好惹的。

这一点,朱翊镠早就想好了,反正即便抛开潞王的身份,他还有一个坚强的后盾呢。

救人是救定了,看谁敢逼逼?

冯保是个玲珑剔透的人,见朱翊镠不语,立马儿切回来。

“派人保护胡诚,潞王爷交给老奴就好了,但潞王爷也要提防小人胡言乱语啊!”

“多谢伴伴提醒!”

“既然太后娘娘和张先生都同意,那相信手术会很成功吧?”

“胡诚以他自己和家人的人头做担保,应该没问题。”朱翊镠一如既往地将胡诚祭出来。

冯保好像发现什么漏洞似的,咂摸着嘴道:“那他之前为什么不敢呢?非要等到张先生严重了。”

“现在才想明白嘛。”朱翊镠脱口而出,继而补充道,“即便有人想明白,谁敢在首辅身上动刀子?”

“这倒是。”冯保点点头。

“伴伴,那就这样说定哈,胡诚的安全就交给你了。”

“没问题。娘娘那边,还请潞王爷汇报一声。”

“知道,那我先回去了。”说着朱翊镠便起身要告辞。

“潞王爷。”冯保跟着站起来,欲言又止的样儿。

“咋了?”

“哎,还是算了。”冯保叹了口气。

“伴伴,这你就见外了吧?有什么话尽管说呀!”

冯保想了想,鼓起勇气道:“潞王爷,你真的没想过……”

冯保终究还是没敢问出口。

朱翊镠笑了:“伴伴,你是不是想问我真的没想过当皇帝吗?”

冯保咧嘴笑了:“潞王爷聪明,老奴斗胆妄自猜测,还请恕罪!”

“我没想过。”反正与冯保也不是外人,朱翊镠认真地回答:“当皇帝有什么好?被天下人盯着,又不能随便出宫游玩,整天忙着阅览奏疏,哪有当王爷舒服啊?啥都不用管,是不是?”

“嗯。”冯保点了点头,神情有那么一丢丢失望……

以朱翊镠二十一世纪的经验与历史研究判断,似乎能听见冯保内心微微一声叹息。

朱翊镠能够理解,万历皇帝险些被废后,心里怨恨着冯保呢,只是因为李太后,不敢发作。

冯保猴精猴精的,鉴貌辨色是他的长项,岂能不知?

冯保那一丝失落……恐怕是想着当初或许还不如让潞王顶了万历皇帝的班儿呢。

当然,这是心底话,冯保断不敢说出来。

但以朱翊镠对冯保的研究,他觉得应该没有猜错,不过这种话他也不会捅破。

不能玩儿过火,底线还是要有的。

“伴伴,我走了哈!今晚就派人去,别耽搁。”

“潞王爷慢走!老奴不送。”

“哦,”朱翊镠刚一转身,又扭过头来,笑呵呵地道,“伴伴刚才那么关心我,礼尚往来,那我也关心一下伴伴吧。”

冯保好奇的眼神。

朱翊镠笑道:“伴伴,最近皇兄是不是有点不待见你呀?反而与两位秉笔公公张鲸、张诚走得近,我说得没错吧?”

冯保心里咯噔一下,说到心坎儿上去了啊!尽管他极力保持镇定,可眼睛背叛了他。

冯保眼里有光,有火……只是没有说话。

朱翊镠依然是笑:“伴伴,你与张先生是娘亲的左臂右膀,我自然向着你,会帮你的,就像帮张先生一样。”

说完,转身,扬长而去。

留下怔愣但又急切的冯保,真想追上去问个明白:潞王爷,别急着走嘛,你打算怎样帮我撒?

……

跪求一切所能求!

先行叩谢!

第045章 头大脖子粗 果然是伙夫

朱翊镠回到慈宁宫,刚一进入偏殿,便被付大海、阳康两个家伙围了上来。

付大海笑呵呵地汇报道:“潞王爷,万岁爷送给你的御厨到了。”

“在哪儿呢?”

私人厨子必须得有啊,别说是在古代,就是现代,上一世的朱翊镠都想花钱请一个呢。

人生短暂几十年,吃还不得讲究一些?

有个私厨,想吃什么,就让人家做什么,又干净又实惠,又开心吃得又好,多得劲儿!

从付大海、阳康身后走出一位胖乎乎的矮矬子,头大脖子粗,身高撑死就一米六,目光近乎于呆滞活像死鱼的眼睛。

可气的是,那家伙也不知道笑一个,走到朱翊镠跟前哭丧着脸,像欠他几百万不给似的。

我日!

瞅着那副德性,朱翊镠忍不住心里吐槽:万历仁兄什么眼光啊?居然挑来这样一位厨子……

除了头大脖子粗像伙夫,其它真没看头。

也是醉了!

朱翊镠好像明白为什么付大海和阳康两个笑得如此开心:这不是来了一个又矮又丑的家伙吗?终于有垫背的。

瞧他们两个嘚瑟的样儿!

朱翊镠打量着新来的厨子,斥道:“不会笑,话也不会说了吗?你是个哑巴?”

“潞,潞,潞王爷好!小的有,有,有口吃。”

卧槽!

长得又矮又丑,不会笑,居然还有口吃的毛病……万历老儿,你这是故意膈应人的吧?

朱翊镠很无语,好在熟悉那句话:世界关上一扇门,必定会为你打开一扇窗。

长成那般模样,还能进宫当御厨,应该有几分特长吧。

见朱翊镠愁眉苦脸,旁边侍立的付大海和阳康笑得更加开心了。

朱翊镠利光扫过去:“你俩笑什么?”

两家伙瞬间收住。但二愣子都看得出来,他们极力忍着。

“想笑就笑。”朱翊镠没好气地呵斥道,“长成那样儿,别说你们,我都想笑呢。进宫的厨子不是要经过层层选拔吗?难道不用看长相?”

“哈哈……”

“哈哈……”

付大海和阳康笑得前俯后仰,像中了五百万似的。

吐一口唾沫都能冒芽儿呢!

“娘的,闭嘴!”

朱翊镠又是大喝一声,然后甩出一句话:“他长得再难看,也有卵子,你们有吗?”

御厨是正常人,进宫不用净身。

付大海和阳康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潞王爷人身攻击啊!

朱翊镠这才将目光再次投向那个确实影响观瞻的御厨,想着长得是让人够着急的,可也不能折煞人家。

任何时代对厨子都得尊敬,不然他有一百种方法治你。

饭菜里下毒啊,加点儿泻药啊,或是在饭菜里撒泡尿、吐口痰都有可能……

“你叫什么名字?”朱翊镠平复一下情绪后问。

“潞,潞王,爷,小的叫,叫白小胖。是破,破,破格被,被御膳房录,录取的。”

“白小胖,这名字还行。”朱翊镠咂摸着嘴,“小胖,小胖,嗯,还挺顺口的,比叫什么大海、什么康好听多了。”

白小胖微微点头,但目光看似呆滞,依然没有笑。

付大海和阳康听了心里直嘀咕,潞王爷什么欣赏水平?

“你是破格选拔进来的,那你的厨艺应该很高超吧?”

“一般。”白小胖谦虚地回答。

“那皇兄为什么选你?”

“小的是扬,扬州人,擅,擅长小炒,还,还有……”

“好了好了,听你说话费劲,你还是少说话多做事,不然我都变结巴了。去,给本王来个蛋炒粉,缺什么让素素去正殿拿。”

白小胖应声去了。

付大海小声道:“潞王爷,蛋炒饭我都会做,能检验出什么水平?”

朱翊镠翻了个大白眼:“你懂个屁啊?越是简单的饭菜就越能检验出厨艺水平。”

付大海无语,感觉自己受到莫大的轻视,在潞王爷心目中,怎么还不如一个难看的小厨子呢?难道就因为身上少点什么。

很快,白小胖端了一碗蛋炒饭出来。

或许因为这时候的蛋炒饭还没有成型的缘故,说不上来他炒的叫什么蛋炒饭。

反正看起来极其简单,除了米饭和鸡蛋,就只加入了葱花,算是最家常的蛋炒饭吧。

但有光泽,晶莹剔透。

付大海和阳康心里头又开始嘀咕:平白无奇……只是这回长记性了没敢说出来。

朱翊镠拿起勺子,尝了一口,停下,咂摸着嘴,沉吟不语。

接着,他又尝了两口。

然后冲付大海、阳康两个招手:“来,你们一人一口,吃干净,别浪费。”

付大海和阳康都想着潞王爷就吃了三口,肯定难吃死了,所以让他俩吃剩下的。

尽管抵触,但也不敢表现出来,只能乖乖地一人伸出一只手,捧着饭碗。

付大海先动手,怕难吃,来了一小口。可刚塞入嘴里一嚼,他眼睛顿时亮了。

又怕品尝不准,正想再来一勺,可勺子已被阳康抢走。

阳康心眼儿少些,来了一大勺,蛋饭刚一入嘴还没咽下去,他便咕哝道:“真香!”

然后,你一勺,我一勺,你争我夺,三下五除二,将一碗蛋炒饭吃了个精光……

“还有吗?还有吗?”

“真香啊!松软,有嚼劲儿,这是怎么炒出来的呢?”

“看着平白无奇啊!白小胖,教教我呗。”

“……”

两个像屁精似的,围绕着白小胖问个不停。

朱翊镠喝道:“滚,小胖是本王的厨师,你们想干嘛?”

付大海和阳康顿时老实了。

朱翊镠有点小得意:“现在知道厨师的重要性了吧?”

“果然不一样,高空挂暖瓶,有水平。”付大海由衷地赞道。

“小胖,手艺不错哈!”

朱翊镠对白小胖的厨艺给予了赞扬,同时给出一些建议。

蛋炒饭可以加入鸡丁、香菇、猪肉丁、黄瓜、胡萝卜、虾仁、鸡胗等辅料,这样味道更香。

而且,蛋炒饭最好用剩饭炒。

白小胖用心记下,又怕忘,于是拿纸笔写下来,他能不说话尽量不说话。

这一点挺好。

傍晚时分,乾清宫的管事牌子周佐过来问对御厨还满意吗?

朱翊镠道:“白小胖的厨艺没得说,就是人长得太磕碜了。”

周佐如是般笑道:“那是万岁爷故意的,毕竟御膳房的厨子不像我们挨过一刀,他们平时不能随便在宫里走动,做好的饭菜都由我们端走,长得太好看了,万岁爷还不放心呢。”

“哦,原来如此,还是皇兄考虑得周全!”朱翊镠恭维了两句。

周佐又笑呵呵地道:“潞王爷,万岁爷让奴婢来问问,那麻将、扑克牌啥时候能制作好?还需要帮忙或需要钱不?”

我靠!

这个万历老儿,如此心急?他是有多么无聊!

敢情,派周佐过来的目的也不是问白小胖,而是问麻将、扑克牌呗?

张居正病得起不来床,李太后急得吃不好睡不好,他居然想着娱乐……

昏君啊!

第046章 尽管叫我疯子 不准叫我傻子

朱翊镠正想着如何回复周佐,忽然阳康进来禀报说:“潞王爷,冯公公正朝偏殿这边来了。”

周佐一激灵,霍然站起:“潞王爷,奴婢回头再找你哈。”

朱翊镠虚情假意地道:“周公公,再坐会儿,急什么嘛?”

“不不不。”周佐如同老鼠见了猫似的从侧门瞬间遁走。

付大海摇头而笑:“潞王爷,咱这些人见了冯公公都那样。”

“怎么不见你逃?”朱翊镠脱口而出。

付大海笑呵呵地回道:“奴婢不是仗着李太后吗?”

“错,你现在是本王的人,别再打着娘亲的招牌狐假虎威了。”朱翊镠一本正经地提醒。

“对对对……”付大海点头如捣蒜,“奴婢现在要仗也得仗着潞王爷。”

朱翊镠笑了:“这还差不多,反正本王的名声,好像,确实也不咋滴,你就尽情地挥霍吧!”

付大海点头,心想潞王爷有时候还真有自知之明哈!

朱翊镠一摆手道:“去,请冯公公进来,你俩就别旁听了,滚远点。”

“是,潞王爷。”

然而,付大海和阳康都还没来得及出去,见冯保已经笑眯眯地迈着八字步进来了。

朱翊镠笑道:“伴伴,咱这里是菜园子吗?咋如此悠闲?”

冯保一怔。

朱翊镠阴阳不辨的口吻道:“伴伴,与你商量个事呗,咱不管之前怎样,反正从现在开始,进来这里提前打声招呼行吗?本王已经长大成人,万一与哪个姑娘正亲热,你就这样进来似乎不太好吧?”

冯保脸上的笑意立时收敛,但随即又笑开:“潞王爷言之有理,奴婢再进一次。”

说罢,转身出去。

付大海不禁偷偷冲朱翊镠竖起大拇指,然后拉着阳康出去了。

心想放眼整个紫禁城,恐怕也只有潞王爷敢这样对待大公公啊!

冯保严肃的声音响起:“奴婢有事拜见潞王爷!”

朱翊镠倒屣相迎,嘴巴甜得如同蜂蜜:“哎哟,伴伴来了呀,快快快,请进,想死我了。”

这话说得……鬼都要呸一口,他还一边说,一边伸手搀扶。

搞得冯保一愣一愣的,感觉这是走错门了吗?眼前这人咋不像他认识的潞王爷?

不说过去,即便与刚才一本正经的样子相比……那也是判若两人啊!

但转念一想,好像也没错,潞王爷不就是一惊一乍的性子吗?

“伴伴,坐,坐。”

朱翊镠这会儿老热情了,亲自搬个椅子放到冯保屁股后头。

“潞王爷,太客气!”冯保受宠若惊地坐下,“潞王爷快将靴子穿上吧,别受凉了。”

“没事儿,这里烧有地龙暖,不冷。”朱翊镠一边穿靴子,一边抬头问,“伴伴找我有事吗?”

“奴婢来向潞王爷汇报一声,已经派了一个领班和十二名东厂的番役日夜轮流保护胡诚。”

“多谢!多谢!伴伴办事,我放心。伴伴就为这个而来吗?”

“嗯,是的。”冯保点头。

但朱翊镠不信,虽然保护胡诚属于秘密行动,可还不至于要冯保亲自跑一趟。

而且瞧冯保的神情,分明在想着其它的事儿,汇报完也感觉不到他要走的意思,依然坐着一动不动呢。

“伴伴,渴不?”

“不渴。”

“要不给伴伴倒杯茶吧?”

冯保连连摆手:“潞王爷客气,不用,不用。”

原来,任何一个世界都需要废话啊,不仅仅只是情侣之间。

“伴伴,莫非你还有事儿?”这等于是在下逐客令了。

然而,冯保依然没有起身的意思,顿了顿才说:“潞王爷这样尽心尽力帮助张先生,真的不怕闲言闲语吗?”

“怕什么?我什么性子大家又不是不清楚。”朱翊镠一副浑不在意大大咧咧的样子。

接着说道:“我知道王爷得老实点儿,伴伴也提醒过,但我问心无愧。某些人实在忍不住逼逼,尽管叫我疯子,不准叫我傻子,否则我不会给他们好果子吃的。”

说到最后一句时,朱翊镠语气陡然一硬,目露凶光,透着一股子杀气。

冯保说道:“你是潞王爷,有娘娘和万岁爷罩着,谁还能把你怎么样?最多像你说的那样,催你完婚赶紧去外地就藩。”

“伴伴也巴不得我尽快离开京畿吗?”朱翊镠不显山不露水地来了一句。

“不不不,奴婢倒是希望潞王爷永远留在娘娘身边!”冯保无不感慨地道,“先帝过世得早,这些年娘娘一个人过得太不容易了!将你们兄弟姐妹几个拉扯大,又要辅助万岁爷秉持国政,若是别个女人恐怕早就倒下了。”

这话朱翊镠爱听,李太后身为一个女人确实不容易。

否则他怎会心甘情愿一来这个世界就毫无违和感地喊她娘呢?

冯保见朱翊钧始终说不到点子上,不免有些着急,“潞王爷,奴婢来,还真有一个问题想问。”

“什么?”

看吧,与周佐一样。周佐来明明是想问麻将、扑克牌的事,却非要打着问白小胖的幌子。

“潞王爷,你是如何得知万岁爷最近好像不那么待见奴婢,而更加亲近张鲸、张诚两个?”

终于问出口了吧。冯保松了口气,朱翊镠也松了口气。

坦诚布公地说多好!都是老狐狸,玩什么聊斋?

“伴伴,你就说对对不对?”

“对对对,潞王爷猜得太对了!”

“这件事,我说过,要帮助伴伴一把。”朱翊镠忽然笑开,看似漫不经心地问道,“伴伴来,为了这事儿才是真的吧?”

冯保笑,但不语,尽管有两分尴尬。

“伴伴放心,我会帮你的。就冲你一心一意为我娘,我也不会让任何人威胁到你的地位。”

朱翊镠这话虽然已经说得赤裸裸了,但还不是冯保想要的。

所以冯保笑得有几分诡异:“不知潞王爷如何帮呢?”

朱翊镠摇头:“伴伴,话说透了可不好。”

冯保忙道:“奴婢多嘴,本不该这样问潞王爷的!”

“问倒是无所谓,就当提醒,可伴伴应该相信我。我说会帮你,就一定会帮你。”

“奴婢不是担心潞王爷年纪还小吗?别到时候搞得娘娘和万岁爷不高兴,那就吃力不讨好。”

冯保嘴上这么说,可心里不是这样想的。

自朱翊镠告诉会帮他时起,他就一直担心,想来想去还是觉得亲自跑一趟比较靠谱。

毕竟潞王爷什么性子?谁不怕他胡来?很有可能帮倒忙呢。

可这事儿朱翊镠也不愿意深谈,点到为止方为上策。

他起身道:“伴伴,天色已晚,你还是回去早点休息吧。”

冯保不得不起身:“那奴婢告辞,潞王爷晚安!”

“伴伴,慢走。”朱翊镠抬手相送,“回去别多想哈,记着一点就是,我始终向着你的。”

冯保去了,但来的目的并未达到,反而让他觉得潞王爷真的长大了,貌似深不可测。

如果,如果……

第047章 例朝御门听旨(求推荐求收藏啊!叩谢!)

太医院的郎中们终于可以睡一个安稳觉,只能为胡诚默哀。

胡诚当然也睡了一个安稳觉。

他遵照朱翊镠所言,回家洗完澡吃了顿饱饭,然后在自家花园里溜达一圈儿,将思路捋了捋,最后倒床便睡,一觉睡到天亮。

次日一早,他像往常一样,去太医院当值上班。

因为有朱翊镠特别的提醒,他出门时格外的小心。

还真有点儿担心被人背后拍砖头。总不能还没开始,就身遭不测吧?要死也得死个明白。

况且他将思路捋清后发现,问题或许并没有想象中的难。

“院判大人早!”

“院判大人早!”

太医院的郎中们见了胡诚,都热情地打招呼。

胡诚陷进去了,他们才能安生睡好觉。相当于胡诚为他们扛着天大的压力,他们当然热情。

“早啊!”

“早!”

胡诚一一回复。他的状态与昨日相比,已是判若两人。

不仅没有颓废,反而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神采奕奕的感觉。

与同行打完招呼,胡诚便去了自己值房,他要研究要实验。

对胡诚的状态与表现,太医院的郎中们面面相觑,从他们的眼神里似乎能读出相同的一句话:这是真的吗?

一顿窃窃私语自然是避免不了的。

“院判大人很淡定啊!”

“应该是装出来的吧?被潞王爷盯上,又逼迫他在,在那动刀,若还能淡定,那就见了鬼。”

“嘘,不要提动刀的事儿,隔墙有耳。无论怎么说,咱其实是要感谢院判大人的。”

“对对对,但如果那样说,我们是不是还得感谢潞王爷?”

“总之,这阵子咱就毫无保留地满足院判大人一切所需吧。”

“那必须的啊!”

“……”

……

腊月二十三,是例朝的日子。

万历朝前些年,每逢三六九例朝这个规矩,还是张居正荣登首辅后定下来的。

其实,按照大明的规矩,皇帝每天都得上朝,但越到后来,皇帝越来越懒不务正业。

尤其是到了万历皇帝的爷爷嘉靖皇帝和他老爹隆庆皇帝手里,基本上就不上朝了。

万历皇帝登基,李太后非常害怕儿子走他爷爷、爹爹的老路,要求每天必须上朝。

可万历皇帝登基时还不足十周岁,上朝是一件繁琐痛苦的事,他年纪小又做不得主,与万历皇帝而言意义不大。

鉴于此,张居正提议每逢三六九例朝,李太后同意了。

因为万历皇帝没有亲政,所以这个规矩一直保持不变。

每逢例朝的日子,皇帝在皇极门金台御幄中升座,京师中凡四品以上官员待鸣鞭后,分文东武西鱼贯入门行叩头礼,然后登阶循廊分班侍立,按部奏事。

至于那些级别较低的官员,则只能候于午门之外,在鸿胪寺官员的导引下,行五拜三叩之礼,然后向北拱立静候旨意。

御门决事本是常朝旧制,可最近两次例朝的气氛有点不一样。

因为文武百官之首的宰辅张居正没有在场。

加上张大学士府和太医院戒备森严,这两个地方都不让人随便进出。不仅有明哨,而且有暗哨,搞得人心惶惶纷纷猜测。

张居正病重卧床不起,真个是撩拨得京城各路官员心神不宁。

京城和衙门大小官员胥吏,加起来少说也有两万人。

寅时一到,听得三通鼓响,午门立时洞开。

禁军旗校早已手执戈矛先行护道排列,盔甲兵器光芒四射自是不容逼视。

鼓声一停,两匹披红挂绿的朝象像新郎新娘似的,被御马监的内侍牵出午门,在门洞两边站好,用象鼻搭成拱桥。

御钟响起,够级别的官员列队从象鼻桥下进午门,不够级别的官员则留在原地看个眼热。

进门时,礼部、鸿胪寺官员手持黄册名簿需要清点人数。

不大会儿,见传旨太监来到皇极门外的台阶上,尖着嗓子喊:“陛下有旨:召内阁、五府、六部众皆至——”

一听这旨意,在场官员都知道皇帝要在京所有官员一个不落全部到场。

但凡这种情景,只有皇上宣布重大事情时才会发生。

众官员先是面面相觑,然后都忍不住交头接耳,叽叽喳喳,开始议论起来。

张居正作为百官之首,早朝的位置在金台御幄旁边,与万历皇帝只有咫尺之隔。

可此刻,他没有出席,金台御幄空空,万历皇帝也没来。

这更是加剧了京畿官员们的猜测,今儿个例朝,皇帝到底要宣布什么大事呢?

例朝嘛,首辅张居正是因为病重不能出席,可皇帝为何不来?

正当官员们纷纷猜疑时,忽听得皇极殿殿门前“啪、啪、啪”三声清脆的鞭响,接着传来一道高亢的喊声:

“圣旨到——”

太监的嗓门儿本来就高,例朝传旨太监的嗓子更是训练过。

那三个字似吼非吼,却悠扬婉转地传到午门之外。

刹那间,从午门外广场,到皇极门前御道两侧,以及金台御幄两厢檐柱间,文武百官呼啦啦地一起跪下。

刚才还是一片叽叽喳喳窃窃私语的场面,瞬时变得鸦雀无声。

笃笃笃。

一阵脚步声响起。

跪着的官员也不敢抬头,只听那脚步声走上金台前的丹墀,接着听到有人喊道:

“陛下今儿个不早朝,命奴婢前来传旨。”

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司礼监掌印太监冯保。

首辅不在,当以次辅为大。

张四维抬头,狐疑地问道:“冯公公,陛下为何不御朝?”

冯保看了张四维一眼,不冷不热地道:“张阁老,还是听旨吧。”

按大明的规矩,接旨的人肯定是内阁首辅。如果首辅不在,那自然就是内阁次辅。

所以,张四维小心翼翼地朝前膝行一步,差不多已经到了张居正平常站着的位置,说道:

“臣张四维率文武百官接旨。”

这话一出,让人不禁觉得,莫非这是要顶替张居正的节奏?

因为张居正病倒,一连几次都没有上朝,以致于外界纷纷猜疑首辅是不是要换人了?

临时代理首辅的消息倒是没有传出去,也没人敢瞎传乱猜。

所以朱翊镠越过张四维而用申时行的建议仅限于几个人知道。

冯保左瞧瞧,右瞧瞧,好像故意卖关子似的,忽然喊了一声:“请申时行申阁老接旨!”

这下,张四维傻眼,丢脸丢大发了,首辅不在越过次辅却让阁臣接旨,这是什么节奏?

让他不禁想起了九年半前,也就是隆庆六年的夏天,高拱被逐出京师的那一幕。

那时传旨的是皇极殿掌作太监王蓁,也是绕过首辅高拱让阁臣张居正接旨。

时隔将近十年,情景好像要再现了……

冯保的话断然不会说错,诸位官员也听得真切,张四维和申时行难道还能搞错?

可为何要绕过次辅?大家心下狐疑,但没人敢言声,只能互相以眼睛询问。

申时行确认冯保是在喊他,膝行向前,刻意压低自己嗓门道:“臣申时行接旨。”

第048章 历史的拐点

慈宁宫正殿。

李太后有些坐立不安,担心她和两个儿子的决定会引来朝臣的非议,以致于朝局动荡。

朱翊镠在旁陪伴着,抚慰道:

“娘,这点小事儿你担心啥?想当初将高老逐出京师,还不是一样平安无事地度过?当时高老在朝中有多少门生故吏?”

李太后点点头,幽幽言道:“理儿当然是这个理儿,可娘亲心里头总感觉不踏实。”

朱翊镠倒是能理解李太后的心态,毕竟当初可谓攻坚阶段,而如今属于守成阶段。

两阶段的心态自然不同,攻坚阶段魄力定要足些,而守成阶段定然趋于保守。

“娘,你就放心吧!孩儿保证平安无事。”

朱翊镠信誓旦旦的样,随即又补充道:“张先生还在呢,选临时代理首辅这事儿,甚至远远不如当初张先生夺情一事来得猛烈。”

这个李太后也认同。

她又说道:“娘还担心,这次没有给张阁老机会,待张先生康复后还朝视事,张阁老会不会给张先生使绊子。”

“不会。”朱翊镠脱口而出。他倒真是一点儿都不担心。

因为历史上,张四维的父亲在张居正死后一年就去世了,也就是万历十一年(1583年)。

按《大明律》,张四维要回家守制,张居正已夺情过一次,张四维断不会再夺情。

这等于是说,如果能治好张居正的病,哪怕让他多活一年,就不用担心张四维的问题了。

可这些心里话,朱翊镠当然没法儿对李太后说。

也只能安慰道:“娘,放心,只要张先生仍是首辅,娘和皇兄向着他,就断不会出岔子。”

“但愿如此,哦,付公公怎么还没回来?”

“应该快了,快了,娘别急!”

……

皇极门前。

冯保看了看张四维,又看了看申时行,然后双手将那黄绫卷轴圣旨展开,一板一眼朗声读道:

“仁圣皇太后、慈圣皇太后懿旨,皇帝圣旨:

说与内阁、五府、六部等衙门官员,首辅张先生得痔疮,身子急需调理修养,暂不能操劳国事。

我母子三人征得张先生的同意,拟定一位临时代理首辅,由东阁大学士申时行担任。

张先生仍是首辅。武英殿大学士、柱国少傅兼太子太傅张四维仍为次辅。

申时行担任临时代理首辅期间,遇有不能决断的大事,请示慈圣皇太后定夺。

你每大臣受国家厚恩,当思竭忠报主,用心办事。

钦此。”

冯保读完圣旨,走下丹墀,把那黄绫卷轴递到申时行手中。

只这一个动作,在场的所有官员都明白,两宫太后和万历皇帝在张四维与申时行两个人当中选择了申时行。

虽然圣旨上特别强调,张四维是武英殿大学士,又是柱国少傅兼太子太傅,可实际上已经将他这个次辅架空了。

权力明显偏向于申时行。

而在场的官员都知道,申时行是张居正的门生,张居正是申时行的“座主”(即殿试时的考官),对申时行极为器重。

申时行掌翰林院,后出任吏部右侍郎,后又被举荐入阁,都是张居正一手提拔的。

张四维唯有凄然一笑,脑子里有点懵逼的感觉。

不过,他又能怎么着呢?

冯保完成差事,便飘然回宫。

可皇极门内外,仍是一片静寂。尤其是原本还想着张四维会不会顶替张居正的那些官员。

看来,还是天真了呀!

……

付大海观摩了一会儿现场,然后跑步回慈宁宫。

“娘娘,娘娘。”还没到门口,他就喊起来了。

李太后站起身来,稍显紧张,问道:“怎么样?”

付大海气喘吁吁:“娘娘,现场安静得很,没啥乱子,连叫都没人叫唤一声咧。”

朱翊镠得意地道:“娘,孩儿说什么了?娘与母后、皇兄下旨,难道有谁还敢质疑不成?”

李太后松了口气,然后一摆手吩咐道:“去,让皇帝赏赐给张阁老白银一百两,绸缎一百匹,以示安抚,这时候朝局可不能乱啊!”

“奴婢这就去。”付大海连忙挣扎起来,又跑向乾清宫。

朱翊镠觉得李太后未免小题大做了,在他看来,这样的人事安排根本不是事儿。

但他也没多说什么,反正临时代理首辅已经定下来了。

这就意味着,从现在开始,大明的历史将会朝着他期待的方向逐步发展下去。

因为无论如何张四维是不可能再坐上首辅的位置了。

即便张居正半年后依然会按照历史的剧本演绎,溘然而逝,朱翊镠照样有办法阻止张四维上台。

只要张四维不上台,如果是申时行的话,那绝不会通过启用张居正曾经弃用的一批官员。

那张居正和张家人的命运或许就不会那么悲惨了。

张居正的改革也就不会被全盘否定,最后只剩下不太健康的“一条鞭法”了。

当然,这都只是假设。

还得看万历皇帝和李太后的心情。不过,朱翊镠相信自己能搞定这两个人。

一个是娘,一个是哥,都那么宠爱他。怕什么?

付大海走后,李太后接着又担忧地道:“会不会有人认为,咱这么做连张先生也给架空了?”

“娘,你问心无愧就好,张先生还不相信你吗?”

李太后点点头:“大事问我,我还得依赖张先生。嗯,张先生该不会那样想的。”

朱翊镠有心,缓缓言道:“娘,既然让张先生在家好生休息,那最好不要再打扰他,若怕冷落了张先生,娘大可每日派孩儿去探望,至于国事,能不让张先生操心就不让他操心吧。”

“可娘终究是个女人,国家大事只能酌情参谋,不能像张先生那样明谋善断啊!”

朱翊镠拍着自己胸膛:“娘是女人,孩儿是男人啊!”

李太后摇头哂之一笑:“你?你别胡闹,娘就谢天谢地喽。”

“娘,这几天孩儿胡闹没?”

“嗯,这几天倒是还好,日后你若能像这几天,既能给娘亲和你皇兄出主意,又能陪娘亲说说话,那娘也没算白疼你一场,后半辈子娘可无忧啊!”

朱翊镠撒娇地挽着李太后,趴在她的肩膀上,道:“娘,孩儿已经长大,又受过观音菩萨的点化,以后尽量不惹娘生气,好不好?”

“好,好,好。”听着如此暖心的话,李太后喜极落泪,摸着朱翊镠的头,“镠儿真是长大了!镠儿真是长大了。”

正说着,见付大海又气喘吁吁地跑回来。

他一边跑,一边喊:“娘娘,张阁老在皇极门前晕倒,醒来后嘴里直念叨要乞骸骨回乡,万岁爷问娘娘现在该怎么办?”

李太后一激灵,霍然站起。

朱翊镠叹了口气,感觉刚才在李太后面前信誓旦旦地拍胸膛拍早了。保证平安无事?嘿嘿,非得给来点事儿!

这张四维,不是比张居正还年轻一岁吗?抗压能力还是不行啊!

第049章 假作真时真亦假 真作假时假亦真

“张阁老现在人在哪儿?”李太后着急而关切地问道。

付大海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娘娘,还在皇极门前坐着。奴婢刚才回宫禀报时张阁老还安然无事,谁知他一会儿就晕过去了。”

李太后诧异道:“张阁老醒来后一直在皇极门前坐着?”

“是的,张阁老或许真蒙了,晕倒匍匐在地竟失去知觉,直到缇骑兵把他从地上架起来走下御道,他才霍然清醒,可他愤然挣脱缇骑兵的搀扶,坐在地上死活不肯走。”

朱翊镠嗤然一笑:“这不是癞皮狗耍赖的节奏吗?”

“镠儿!”李太后眸子如刀,精光一闪,斥责道,“刚夸你几句,又开始胡说八道!”

“娘,本来就是嘛,当着京城文武百官的面,没让他临时代理首辅却让给申阁老了,他不就是觉得没面子咽不下这口气嘛!”

“此乃人之常情!”李太后富有同情心地道。

“依孩儿看,他就是心眼儿小胸无大度之风。圣旨上明明强调他仍是内阁次辅,又是柱国太傅兼太子太傅,已经照顾到他面子了,是他自己想不开。”

“就是!”

付大海神补刀道:“娘娘,奴婢觉得潞王爷言之有理,张阁老虽是三朝老臣,可首辅之位能者居之,又不是只看资历、年纪。”

“想当初,张先生入阁时才四十二岁,荣登首辅也才四十八岁。如果只是看资历看年纪,那张先生还没资格呢。”

李太后沉吟不语。

付大海接着又道:“再说了,张阁老赖在皇极门不走什么意思?他是要表达心中的不满吗?还是想抗旨不遵?”

“都有。”朱翊镠甩出两个字的同时,偷偷冲付大海竖起大拇指以示鼓励。

李太后紧锁眉头。

朱翊镠眼珠子一转:“娘亲不方便,要不孩儿去皇极门看看吧?”

见李太后不吱声,付大海连忙见缝插针地道:“潞王爷,还是让奴婢陪你一道去吧。”

“好!”

李太后这才同意。

朱翊镠带着付大海屁颠屁颠地去了。

刚一出殿,他便扭头笑道:“哟呵,你小子长进不少哈,知道打配合。”

付大海一副掇臀捧屁的样:“潞王爷,我自认为还不笨呢,不然娘娘也不放心让我打理慈宁宫。”

“你还挺自恋的,再接再厉!”

付大海又觍着脸道:“只是潞王爷,你有个要求可不怎么好,让我们都不称奴婢,可在潞王爷面前叫习惯了,我还真怕在娘娘和万岁爷面前也这样称呼呢。”

朱翊镠一摆手道:“随你便,爱怎么称呼怎么称呼。”

确实,在这个世界,让身边的人都按自己那一套行事,很难。

像付大海,让他在李太后和万历皇帝面前不称“奴婢”而称“我”,他不感到心虚才怪?人家冯保都自称“奴婢”。

……

到了皇极门前。

果然见有一堆官员还没离开,都围着张四维苦苦劝说。

旁边侍立着一小队儿缇骑兵,但也没有拢过去。

见朱翊镠大摇大摆地朝这边走来,缇骑兵一字排开。

“潞王爷。”

“潞王爷来了。”

尚未离去的官员见了,也纷纷过来行觐见之礼。

然而,张四维依然坐在地上。

没想到这个人还有点脾气哈!朱翊镠笑呵呵地走过去了,忽然脸色一沉,大惊小怪地嚷道:

“是谁吃了豹子胆将张阁老推倒在地?啊?推倒了也不知道扶他起来!想找死啊?”

官员和缇骑兵都是一头黑线,面面相觑,谁推了?没有啊,潞王爷就是喜欢睁着眼睛说瞎话啊,习惯了习惯了……

朱翊镠瞬间又转为笑脸,比翻书快多了,伸手道:“张阁老,本王拉您起来,您不好意思拒绝吧?”

这话说得……张四维不想起也得起啊。他敢愤然挣脱缇骑兵的搀扶,可不敢那样对待朱翊镠。

否则,万一朱翊镠跑到万历皇帝面前告状,像军马场事件一样给人安一个“蔑视亲王”的大罪,那不是膈应死人?

张四维爬起来了,反身望了望重檐飞角的皇极门,以及红墙碧瓦的层层宫禁,然后整了整衣冠,对着皇极门一揖到地。

这一幕,在场为数不多的官员依稀记得,高拱被逐出京师时,也是那样一副神情。

只不过,高拱当时遭遇要比张四维凄凉多了。

人家是真正被逐出京师的,可张四维只是过不了自己心理一关。

“张阁老,您这是何意?”朱翊镠笑呵呵地问。

“潞王爷,臣年迈眼花,刚才是自己晕倒的,实在体力不济,恳请娘娘和陛下恩准臣告老还乡!”

“张阁老,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你比张先生还小一岁吧?张先生卧床不起都想着国事,内阁如今只剩下两位大臣,这个节骨眼儿上您是要甩手不干吗?”

朱翊镠平心静气,脸上的笑容一直没有散去。

可从他嘴里吐出的话,让旁边的官员听了不禁胆寒,感觉随时要找人算账似的。

“母后、娘亲和皇兄刚刚联合降旨,你就要乞骸骨回乡,往小了说您是在怄气,往大了说您这是蔑视皇权抗旨不遵吧?”

张四维的脸色如同猪肝,他哪里不知道潞王爷混蛋又难缠?在紫禁城就是无人敢惹的存在。

“潞王爷,臣真是感觉心有余而力不足,还望潞王爷体谅!”

“好,本王会将张阁老的苦衷与难处告诉我娘亲知,不过你得先回内阁或回家行不?坐在皇极门前算哪门子事?不怕为天下笑?”

张四维受了委屈似的,又为自己辩解道:“潞王爷,臣真是体力不济晕倒在地,不是故意的。”

“张阁老,本王没说您假摔,当然相信您是真晕啊。”

朱翊镠冲缇骑兵招了招手,吩咐道:“来,你们扶张阁老回内阁,哦不,回家休息吧。”

“不不,潞王爷,臣还是回内阁写辞呈吧,不用他们送。”

显然,张四维胸中的气儿还没消,说出的话硬邦邦的。

“哦,”朱翊镠应了一声,笑呵呵地道,“如果张阁老实在想回归故里,那要不要本王在娘亲面前为您说合说合?”

朱翊钧阴一句阳一句的,反正也都知道他是什么性子。

张四维拱手道:“那有劳潞王爷了!”

说罢,拂袖而去,目光中分明充满怨恨。

尽管离开时张四维竭力保持了他的镇定与孤高。

可就在迈出皇极门时,他再也控制不住内心的感情,烦乱的心绪让他鼻子一酸,一任浑浊的泪水在布满皱纹的脸上流淌。

朱翊镠带着付大海回慈宁宫。

付大海带着几分鄙夷道:“潞王爷,张阁老哭了呢。”

朱翊镠道:“宰辅之位唾手可得,煮熟的鸭子飞了。娘的,是你你也哭。把你从慈宁宫正殿调到偏殿,你都哭得稀里哗啦呢,还好意思说别人!”

付大海顿时蔫巴。快到慈宁宫时他又问:“潞王爷,你真的会帮张阁老在娘娘面前说合呀?”

“当然会!助人为乐嘛。”

“潞王爷,张阁老只是怄气,他又不是当真要辞职。”

“本王心眼儿少,分不清。”

“……”

第050章 不管真假,遂他意

李太后焦急地等待。

一见朱翊镠进门,便迫不及待地问道:“镠儿,张阁老怎样?”

“很好啊!”朱翊镠脱口而出,“他已经回内阁了。”

“身子无碍吧?”李太后又问。

“娘,不碍事儿,你别担心!张阁老就是因为忽然受到刺激,憋了一肚子气儿,如同放屁一样放出来就好了。”

付大海“扑哧”一声笑出声。

这低的笑点……

李太后稍稍舒了一口气,喃喃地道:“别因为这事儿,闹得两位阁老不愉快,相信这不是张先生希望看到的。”

“不过娘,张阁老还是嚷着要辞职回乡呢。”

李太后摇了摇头:“他只是一时怄气,嘴上说说吧,不可当真!再说了,内阁眼下只有两位阁臣,这时候也不能放啊!”

“娘娘英明!张阁老他,他……”

付大海正想附和,发现朱翊镠两道利光射过来,他不得不临时转移重点,改口道:“张阁老他这个时候要辞职,不能放。”

尽管如此,朱翊镠依然瞪眼冷斥一声:“付大海!”

“潞王爷!”付大海一激灵。

“你是见我娘仁慈不与你计较,所以才胆大妄为的吗?”

“潞王爷,我……”哪儿胆大妄为了?

“我什么我?我与娘亲说话你插什么嘴?还有,你不知道内廷中人不能议外廷政事的规矩吗?”

“……”付大海吃瘪。

“好了好了。”李太后不得不打圆场道,“付公公,你让皇帝给张阁老的赏赐尽快颁赠下去。”

“是,娘娘。”付大海转身时偷偷看了朱翊镠一眼。

出门时心里不禁嘀咕:内廷中人是不能议政,可潞王爷你就能议政吗?最近你频繁出没,小心言官们找你的茬儿!

待付大海一走,朱翊镠便有心问道:“娘,倘若张阁老执意要乞骸骨回乡呢?”

“那这时候也不能放。”李太后的态度甚是坚决。

“孩儿倒是觉得,如果张阁老递交辞呈,可以准他告老还乡,这样对申阁老是件好事。”

“哎!”李太后叹了口气。

“娘,人这一辈子,有生必有死,为生而筹计,是为生计。二十至四十岁,是为家计,四十至五十岁,是为子孙计,五十到六十,是为老计,等到六十岁过后,则为死计了。”

李太后诧异地端详着自己这个小儿子,没想到自梦见观音娘娘之后,真是开了窍似的,居然给她讲起人生的大道理来。

“张阁老今年五十有六,营营扰扰,或为功名,或为事业,既要想着眼下的周身之防,又要想着将来的善后之策,劳碌一生,歇歇也是不错的选择嘛!”

说了一大通,原来是要绕到张四维那儿!

见自己宝贝儿子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李太后摆出一副急切想听下文的样子。

朱翊镠接着说道:“况且,张阁老父母年事已高,父亲更是卧床不起,他也该回去尽人子之孝,还能博得一个好名声。”

“镠儿。”李太后讶然的神情,盯着儿子不眨眼。

“娘,怎么了?”

“你咋懂得那么多咧?还知道孝顺!”

见李太后一副认真的样儿,朱翊镠只得撒娇起来。

他挽着李太后的手:“娘,孩儿本来就孝顺啊!至于娘诧异孩儿懂得多,可能是因为受到观音娘娘的点化之故吧。”

“那镠儿的意思是,准张阁老告老还乡?”

“是啊,这样对谁都好。”朱翊镠内心真是这么认为。

无论张四维是不是在演戏,这时候准他告老还乡,既不会阻碍申时行,更不会给他机会推翻张居正的改革。

与张四维本人而言,可谓急流勇退,可以回家尽孝道陪伴双亲。

官做到他这个份儿上,内阁次辅,一品考满,柱国少傅兼太子太傅,已是吹不尽的牛逼了。

若接着按照原本的历史剧本走下去,张四维在首辅位子上不仅没能待多久,最后反而落得一个极坏的名声。

这时候让他致仕回乡,在朱翊镠看来是在帮他。

首辅是官员生涯的巅峰,但并不是所有人都适合坐这个位子。

大明从洪武朝第一任首辅黄淮开始,到南明最后一位首辅张煌言结束,共一百多位首辅,其实做得好的不到五分之一。

如果以平均分来计算,满分一百分,那张四维就是六十分以下不及格的成绩。

这时候退下,他执政的成绩会保持在七十分,甚至八十分。

何必非要当一年的首辅?降低自己执政的档次不说,还留下一个坏口碑,拉低自己的总分值。

知进,知退,挺好。

李太后凝眸想了想,但没有立即表态,而是说道:“且看张阁老和申阁老的态度吧!”

虽然李太后没有明言,但朱翊镠猜想,李太后是要看形势:张四维致仕的决心到底大不大?临时代理首辅申时行又是怎么想的?

况且,马上就要过年了,即便张四维递交辞呈,执意致仕,也得等到明年再决定。

母子俩正说着,忽见冯保风风火火地进来了。

“伴伴。”

“冯公公何以如此紧急?”

“启禀娘娘,”冯保冲李太后深深一揖,然后匆匆言道,“宣武门内,守城兵卒与流民、叫花子们发生了斗殴,出了十几条人命。”

“什么?”李太后神情一紧,霍然站起,“怎么打起来的?”

“那些无业流民、叫花子们饿疯了,居然大批大批地哄抢店铺,守城兵卒赶去制止,双方便冲突起来,以致大打出手。”

“怎会这样?”

“流民、叫花子越来越多,四面八方汇聚而来,若不赶紧制止,恐怕会闹出更大的事儿来。”

未等李太后搭话,朱翊镠便说道:“伴伴,小鬼造反乌龟翻潭,终究成不了大事,最多不过叫人腻味罢了,你又何必说得如此严重,吓唬娘亲呢?”

“是是是,”冯保连连点头,“潞王爷教训得是。”

李太后道:“这事儿张,哦,申阁老知情吗?”

“他应该第一时间也知道了。”

“刚好,那让他酌情处理吧。”显然,李太后是想来一次试探。

确实,一个人能力的大小平常也看不出来,只有遇到像这样的大事,才能检验出一个人的能力、魄力与执政水平。

申时行这不刚刚担任临时代理首辅吗?

李太后又道:“先安抚流民、叫花子们,然后调查事故原因始末,交由申阁老拿主意。”

“明白,”冯保应了一声,随即问道,“奴婢听说,因为提拔申时行申阁老担任临时代理首辅,张四维张阁老想不通,在皇极门前晕倒了嚷着要致仕回家?”

李太后一摆手:“先不管了,宣武门事故要紧,你赶紧派人去知会申阁老一声。”

“奴婢这就去。”冯保又急匆匆地离开了。

第051章 上任上火 头大如斗(一)

第二天上午,李太后刚用过早膳,申时行就跑到慈宁宫求见。

旨意上不是说了吗?遇有不能决断的大事,请示慈圣皇太后。

作为张居正的门生,申时行其实很想去请教他那位座主。

无奈张大学士府眼下戒严,不让人随便进出,而且两宫太后、万历皇帝明确有旨,养病期间不能打扰首辅。

所以申时行只好求见李太后。

慈宁宫本不是外臣随便进出的地方,但事态紧急,没办法。

刚一担任临时代理首辅,就遇到三件让他头疼上火的事。

昨日流民、叫花子们与巡城兵士冲突起来大打出手,以致死了十几个人还只是其中一件。

在申时行看来,另外两件事同样棘手,不容忽视。

但他认为,李太后最关心的肯定还是流民叫花子闹事的事件,所以这件事得先陈述。

此时,朱翊镠也在。

他很想看看是否真如后世历史评价,或叫诟病的那样,申时行是一个“不作为”,甚至是“左右逢源”、“首鼠两端”的人。

毕竟,张居正终究会离世,张四维已经没有机会了,那接替首辅的十有八九是申时行。

申时行恰比张居正小十岁,看起来年轻又儒雅。

在暖阁里,他首先将昨日宣武门流民、叫花子闹事的情况,简明扼要地作了一番禀报。

李太后昨晚也没休息好。

虽然抱着试探申时行办事能力的心思,决定全权交给他处理,可死了十几条人命,也算是非常严重的突发事件了。

万历皇帝昨晚因为着急,还特意过来慈宁宫一趟。

年关在即,若处置不当,会留下祸机,甚至引发民变。

所以,李太后昨晚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无法入眠,好不容易快到天亮时眯了一小会儿,又做了一个大噩梦。

梦见京城大街小巷满世界都是饥肠辘辘的流民和舞枪弄棒的叫花子,吓得她一身冷汗。

然后,再也睡不着了。

直到朱翊镠早上去请安,她才挣扎着起来,感觉周身酸软,两条腿像灌了铅似的。

好在朱翊镠这两天懂事,帮她又是捶又是捏,她才感觉舒服了好多,去用早膳。

刚一吃完,申时行就来了。

李太后听完陈述,急着问:“死的是兵士还是流民、叫花子?”

申时行回道:“兵士死了三个,其中有一个是哨长。流民和叫花子共死了十一个。”

稍顿了顿。

申时行又补充道:“冲突打架中死去的有六个,还有五个是在慌乱中被人踩死的。”

“原因调查清楚了没有?”李太后问,“为什么他们要哄抢店铺?不知道那是违法的吗?”

“已经调查清楚了,但巡城御史的紧急条陈尚未写出来,所以奏本还没有送到通政司。”

“你打算如何处置?”

“臣一大早求见娘娘,就是想赶在奏疏送达陛下手里之前。因为陛下昨晚传过口谕,要将带头闹事的流民叫花子们统统抓起来,严加惩处,限五城兵马司三日之内,把所有流民叫花子逐出京城。”

“申阁老是觉得不妥吗?”

“不知太后娘娘以为如何?臣是觉得不妥当,担心会引发民变。”

“有这么严重?”李太后愕然的神情与语气。

“有,臣昨日听说事故后,连忙让巡城御史找来两个流民、两个叫花子询问,才得知一些实情,哄抢店铺怕只是表象。”

“那真相是什么?”

申时行又做了一番陈述。

原来找来的四个人分别来自大名府、保定府、真定府、密云。

原因大致相同。

从万历八年起,晴雨季节不按时序,春夏宜雨,却一直干旱;秋天宜阳,又淫雨不止。

导致年景荒歉收成微薄,有些田地甚至颗粒无收。

这对于以农为本靠天吃饭的社会来说,简直就是大天灾。

但是,官府全然不念及百姓受灾实情,催缴田赋一如既往。

农户人家本来有几个有隔夜粮的?遇到老天爷不长眼,哪还能上缴赋税?

可官府不管这些,毕竟朝廷是要收赋税的,那对下只有一招,不交田赋就拘拿锁人。

自古民不与官斗。

农户抗不过官府,只得变卖家产,交清赋税赎走人质。

如此两年下来,京城周边农户几乎破产,在家无法活命,只得全家人背井离乡,靠乞讨活命。

然而,背井离乡乞讨活命容易吗?孤家寡人一个还好说。

可有些家庭上有老下有小,老小嗷嗷待哺,没办法只能忍痛卖掉小的来赡养老的。

杜甫诗“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说的是兵戈相见的乱世。

可如今,正值万历中兴,轿马挤塞于途,丝竹不绝于耳,也算得是太平盛世。

可京畿及附近一带,竟然还有这等饿殍遍野的惨事……

李太后听完,沉默良久。她出身不好,从小也是穷苦人家。

虽然父亲李伟是个泥瓦匠,说是说有个手艺吧,可也是过着三餐不继的生活。

不然她也不会被送进宫里。

紫禁城虽然看似是个人人向往的好地方,可世上真有几个父母愿意将自己女儿送进宫里呢?

皇帝就这么一个,数以千万计的宫娥彩女粉黛佳人,皇帝哪里照顾得过来?

结果就是,在岁月更替的春花秋月中,无数个红粉佳人最后都变成了永不瞑目的香魂野鬼!

李太后是幸运的一个。但她从来没有忘记自己的出身。

所以,当申时行阐述流民、叫花子悲惨的故事时,她深有感触,感慨颇多,一时沉浸其中,竟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朱翊镠倒是听出一些名堂,代李太后问道:“申阁老,听得好像是官府逼迫那些流民、叫花子们背井离乡似的,你是想为他们辩护吗?”

因为很明显,这牵涉到了税政改革,即一条鞭法。

申时行连忙答道:“娘娘,潞王爷,元辅先生在全国清丈田亩,推行`一条鞭法`,其用意:一是为朝廷理财,二是惩抑豪强保护小民。”

李太后点了点头。

朱翊镠能听出弦外之音,心里还是高兴,毕竟申时行这话是在维护他的座主张居正。

这是一件好事,也不枉朱翊镠选择他而放弃张四维。

历史上有著名的萧规曹随,只要申时行与张居正一条心,其实倒是蛮适合这两个人的。

申时行接着说道:“元辅先生务求国富民强,但绝不是要横征暴敛为朝廷揽取额外之财。地方官吏为朝廷征收赋税是依法办事,可谁也没有让他们鱼肉百姓盘剥小民。”

申时行说话偏于温和,慢条斯理的,语气和神情都是那样,难怪万历皇帝说最喜欢听他讲课了。

“申阁老所言极是。”李太后道,“既然申阁老认为皇帝的做法不妥,那你认为该当如何呢?朝廷额有所定,赋税不征收也不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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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2章 上任上火 头大如斗(二)

“娘娘,额有所定当然不假,但逢天灾人祸,地方官员应当及时向朝廷奏明实情,请求蠲免租赋。”

申时行虽然语气平和,可话里的弦外之音,分明是在数落地方官员,而向着那些流民叫花子。

李太后点了点头,喃喃地道:“嗯,这两年来,好像是不见地方官员有奏疏呈上,奏明灾情。”

“娘娘,臣窃以为这或许就是症结所在。官吏催收赋税,对底下的百姓如狼似虎,百姓还以为这是朝廷的主张,许多怨气无法排泄,自然会迁怒于朝廷。”

“嗯。”李太后同意。

“古人讲官逼民反,臣想应该就是这么个理儿吧,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还望娘娘三思。”

“申阁老,我明白了。”李太后的感动明显要大于欣喜。

似乎悟出了申时行一大早求见她的原因以及用心良苦。

但有些地方似乎一时又想不大明白,不禁问道:“可是申阁老,既然发生那么大的灾情,地方官员为何一直隐瞒不报呢?”

申时行犹豫起来,因为这涉及到座主张居正的另一项政策。

他也不是不敢说,只是在斟酌如何用词更为妥当。

这时,朱翊镠看似漫不经心但实则非常敏锐地提醒道:“娘,想必是考成法的缘故吧。”

申时行眼睛顿时一亮,不禁诧异地看了朱翊镠一眼。

朱翊镠装作没看见。

考成法是张居正的一大创举,旨在“立限考事”、“以事责人”。

不得不说,这是一项很有成效的考核与监督制度。

但也因为缺乏张力、对事不对人完全一视同仁,显得过于严苛而遭到同僚的反对。

一经提醒,李太后立马儿幡然醒悟过来:“哦,地方官员隐瞒不报,是怕误了政绩。”

申时行这才说道:“潞王爷和娘娘说得对!考成法有明文规定,地方官若催收赋税不力,有司必纠察弹劾。因此,地方官员为了应付考成法,保住自家前程,便全然不顾老百姓的死活。”

“嗯,”李太后微微点头,道,“这里面的情由,于法可商,于理难容。那申阁老你说,该如何处置这件事呢?”

申时行再不作为,他也明白这是担任临时代理首辅遇到的第一件大事,需要用心。

李太后正在考他呢。

他需要向李太后交一份试卷。

申时行理了理思绪,将早已想好的话迅速组织一遍。

“娘娘,昨天因为调度京营的两千兵士前往镇压调解,局势才得以控制,但如今,聚留在京城的流民乞丐,少说也有几万人。”

“这么多?”李太后惊讶。

“是的,娘娘,但这些人也并非成心闹事,其实并不可怕,他们只是想有口饭吃,可如果对他们施加武力,将他们全部驱逐出京,终是失道之举,恐怕引发哗变。”

“那要如何?”

“臣建议不要强行驱赶他们,先在京城多开几处粥厂赈济,让他们的情绪稳定下来。另外,紧急敕谕户部,调运通州仓存储的漕粮,运往有灾情的州府赈济抚恤。如果,如果……”

申时行又犹豫起来。

朱翊镠算是看明白了,这个申时行的性子如同他的长相一样,偏向于儒雅。

说白了,就是缺乏果决。

或许是因为刚接任临时代理首辅的缘故,总给人一种瞻前顾后小心翼翼的感觉。

看来,后人评价他“八面玲珑”、“左右逢源”、是个没有主见的人,也不是完全对他的诋毁。

“如果什么?”李太后不得不催道。

“娘娘,如果张榜告示,减免京畿及附近受灾数府近两年的赋税钱粮,已经强行征收的一律退还,臣以为能够起到很好的作用。”

“好!”李太后当即拍板,“我让皇帝马上下旨各有司衙门,就按申阁老说的办。”

一来,申时行所言确实颇合李太后的心意;

二来,这是申时行担任临时首辅决定的第一件大事儿,必须给他信心和鼓励。

申时行很是欣慰,大为感动地说道:“娘娘,灾民们如果知道您如此谅解民意,一定会奔走相告,感念娘娘的好!”

“可是,申阁老,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朱翊镠又插话道,“赈济之后,那些流民该如何安置?你想过没有?”

“这个……”申时行一滞,一时答不上来。

确实,他只想过如何安抚,可安抚之后,流民乞丐该何去何从是个大问题。

因为让他们回去,他们没有田地,如何生存?否则也不会穷途末路聚集京师闹事!

可若留在京师,如何吸纳消化那么多的流民乞丐呢?

几万人可不是个小数目。

申时行望着朱翊镠,又看了看李太后,一副为难的神情。

李太后说道:“这样,为了体现皇帝的爱民之心,我让皇帝从内廷供用库中拨出十万两银子,作为赈济抚恤之用吧。”

这本是李太后的慷慨之举。

此时此刻申时行应该立即谢主隆恩才是。

可没想到他哭丧着脸,真的像死了娘似的表情。

“娘娘,臣今日一早求见,一是禀报昨日流民乞丐闹事一事,二也是为了另外两件事,其中之一正是与钱有关。”

“什么事?”

“陛下昨日传来口谕,说马上要过年了,宫里头有许多人情要做,内廷供用库的存银早已用完,要臣指示户部从太仓里临时调拨二十万两银子进宫以应急需。”

申时行说完这段话,已是大汗淋漓,可见他难以抉择的同时又感到担心害怕。

毕竟那是万历皇帝要钱,而他跑到李太后这里“告状”来了。

“娘娘,您也知道,太仓银的使用,朝廷有着非常严格的规定,何事能调何时不能调,都有章可循。”

“我知道。”李太后点头。

“这事儿若让元辅先生决定,也断然不会同意的。陛下用于后宫赏赐开销,只能从内廷供用库中支取,而太仓银则只能用于国家。”

哦,难怪申时行像死了娘似的哭丧着脸,原来是因为万历皇帝开口向他要钱。

偏偏李太后还让万历皇帝从内廷供用库中调拨十万两出来赈灾!

这事儿整得……

不过,万历皇帝这位老兄也真是,刚降旨申时行担任临时代理首辅,立马儿就让他指示户部调钱。

张居正主事的时候不敢要,申时行一来就开口。

这不是明摆着欺负老实人吗?

不明事理的人还以为这是一桩交易呢:朕让你担任临时代理首辅哈,你给朕送点儿钱吧!

站在申时行的角度,不为难才怪呢。他知道这事儿张居正绝不会松口的。可让他刚一上来,就要忤逆皇帝吗?

李太后只能心中暗骂大儿子,嘴上说道:“申阁老,这事儿我稍后会与皇帝沟通的。你刚才说有两件事,还有一件呢?”



第053章 上任上火 头大如斗(三)

“还有一件事是,恳请娘娘挽留张阁老,莫让他致仕。”

李太后不禁看了朱翊镠一眼,稍顿了顿才问:“申阁老,你是认为这件事与刚才两件事一样重要吗?”

申时行回道:“娘娘,站在臣的角度,是这样认为的。”

朱翊镠嘿嘿一笑。

那笑……听起来阴嗖嗖的。

好不瘆人。

申时行有一种蛋疼的感觉。抬头一看,发现朱翊镠冲他直摇头,俨然一副夷然不屑的神情。

李太后语气一沉:“镠儿,你笑什么?”

朱翊镠脱口而出:“孩儿笑申阁老认识不够!”

申时行脸色一红,心想就潞王爷你……嘿嘿,居然还笑我认识不够?我也想笑。

“休得胡说!”

“娘,孩儿没有胡说啊。张阁老要辞职,申阁老居然不站在国家的角度看,而站在自己的角度看,娘你说,他是不是认识不够?”

这下,申时行脸色更红了。

朱翊镠接着说道:“娘,不说站在国家的角度看,最少也得站在内阁的角度看吧?”

申时行辩解:“潞王爷,眼下内阁只有臣与张阁老两人,臣幸蒙隆恩,如果张阁老这时候致仕,臣心里惶恐不安啊。”

“申阁老有何惶恐不安?依本王看,张阁老致仕不正好吗?你也不用受人掣肘,一心一意沿着张先生的路往前走就是了。”

“……”

“至于内阁人手不够,你当恳请我娘增加阁臣才对,而你却要挽留张阁老,是不是认识不够?你以为这样显得你很大度吗?要本王说你这是迂腐。”

“……”

“申阁老虽然还只是临时代理首辅,不是首辅,但你现在行使首辅之权,不是应该选择得心应手的人吗?你要挽留张阁老,是觉得自己能很好地驾驭他吗?”

“……”

申时行几度懵逼。

朱翊镠竹筒子倒豆一般,打定要让张四维致仕回家,所以将申时行怼得怔愣当场说不出话来。

好在知道潞王仗着李太后和万历皇帝的宠爱,一向嚣张跋扈,什么话都敢从他嘴里说出来。

所以申时行也只是觉得在李太后面前难堪,却并不觉得朱翊镠故意怼他。

关于张四维致仕的问题,因为李太后先头与朱翊镠、付大海讨论过一番,这时候并不急着表态。

像上一个问题一样,李太后说道:“这事我知道了,申阁老回去先将流民乞丐的问题安顿好,至于他们何去何从,需要好生琢磨,年关在即,不驱逐他们出京,别惹出什么大乱子来。”

“臣明白。”

“申阁老还有事吗?”

“打扰娘娘与潞王爷,没事了,臣告辞!”

申时行深深一揖,然后转身匆匆而去。

朱翊镠道:“娘,申阁老性子确实如娘所说偏于温和,那这样,张阁老就更不能留在内阁了。”

对此,李太后没有作声,而是站起来,脸色阴沉地说道:“娘去东暖阁一趟,你哥真是,居然又开口要钱。”

“娘,皇兄长大了,用钱的地方自然多了嘛。”

“长大了更应该懂得节省。”

“娘昨晚没休息好,你看你都有黑眼圈儿了,要不让孩儿去吧,娘去了皇兄又紧张。”

李太后想了想:“还是娘去,你的话你皇兄不一定听。”

朱翊镠忙挽着李太后的手,撒娇地道:“那孩儿随娘一起去。”

李太后点头同意。确实,她感觉头脑昏沉沉的不得劲儿。

这样,母子俩到了紧挨着乾清宫的东暖阁。

东暖阁是皇帝披览奏疏处理政务之地,硕大几案后头的正面墙上悬挂着一块黑板泥金的大匾。

匾上竟然写有“宵衣旰食”四个大字,据说那是嘉靖皇帝的手书。

朱翊镠看了感觉好笑,这四个逼格如此之高的字,居然出自一个n多年不上朝的皇帝手中。

不仅自己不上朝,而且还将基因传给儿子、孙子……隆庆皇帝、万历皇帝可是光荣地继承下来了。

万历皇帝一见李太后进来,连忙起身问安。

此时,恰好张鲸也在。

张鲸除了担任司礼监第一号秉笔太监外,还兼掌内府供用库。

内府供用库,也叫内廷供用库,那里面的银两,由皇帝支配,就是皇帝的私房钱。

李太后坐定,朱翊镠就在她身边乖乖地站着。

可这家伙的目光既不在李太后身上,也不在万历皇帝身上,而在张鲸身上。

他冲张鲸诡谲地笑。

张鲸明显感觉到了。

四目相对的一刹那,张鲸浑身一激灵,他不知道朱翊镠为何笑得如此瘆人,心里不禁嘀咕,最近得罪潞王爷了?没有啊!

确定没有,张鲸又看了朱翊镠一眼,发现他笑得更加诡谲。

张鲸有点懵!

这时李太后开口了:“钧儿,昨日流民叫花子闹事,这事儿交给申阁老处理吧,他需要树立威信,你要给他信心。”

“娘,孩儿知道。”

李太后也不拐弯抹角:“听说内府供用库的钱用完了?”

万历皇帝一愣,立即明白怎么回事儿,随手一指:“娘,是的,不信问张公公。”

“供用库一年下来,少说也有四五十万银子的进项,怎么全都花光了呢?”李太后语气咄咄逼人。

万历皇帝脸红着没有作答,将目光投向张鲸。

张鲸谨慎地回道:“娘娘,供用库的银两是已经花光了。如今万岁爷身边的宫娥彩女、大小内侍较之以前要多。供用库的银两是有些捉襟见肘,尤其是年关将近,万岁爷有许多人情要做。”

“钱可以省着花嘛。”李太后明显不悦,瞪了张鲸一眼。

张鲸顿时像被阉了的鹌鹑。透过余光,也不知怎地,他发现朱翊镠的笑更加瘆人。

李太后接着语重心长地对万历皇帝说道:“且不说太仓银不能随便调度,娘知道那些宫娥彩女大小内侍变着法儿讨你高兴,你一高兴就赏给他们钱,天天行赏,日日给彩头,有多少银子也不够你折腾啊!”

万历皇帝虽然一肚子话想说,但在李太后面前他得忍着。

“宫中用度,当以节俭为主,当初你父亲在位时,就十分崇尚简朴之风。每年秋天,举行内廷侍卫射猎比武大赛,拔得头筹者,仅得三小块酥饼的奖赏。你知道吗?”

万历皇帝点头。

“可娘听说,你在宫中玩掷房子的游戏,谁赢了就得金角银豆,玩马吊牌,谁赢了就赏赐一把苏州的镶金乌木扇,那一把扇子可是五六两银子,可以顶普通人家一年的用度。这种奢靡之风,万不可滋长。”

万历皇帝默然良久,才谨小慎微地道:“娘,孩儿是皇帝,也不能鸡肠狗肚,太小家子气了吧?”

“钧儿,娘说过多少遍,居安思危,居富不侈,才是一个好皇帝。”

“但是娘,您刚才拿父亲做比较,父亲在世时,灾害频仍国库空虚,所以只能拿酥饼当作赏赐,可孩儿现在不同啊!”

“有何不同?”

“孩儿现在是太平天子,经过张先生的整治,国家赋税暴增,国库充盈。节俭固然是美德,可若守着金山银山,仍像父亲那样抠门儿,岂不为天下笑?”

“钧儿。”李太后一声厉喝,“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万历皇帝浑身一紧,赶紧闭嘴。

朱翊镠心中一声叹息,皇兄啊皇兄,你还是觉悟不够啊!

别说是李太后,但凡是女人你只管老老实实地听嘛,与女人讲道理能捞到什么便宜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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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4章 李太后施威 万历皇帝认怂(求收藏!求推荐!)

李太后听出了皇帝儿子的怨气,弦外之音就是:他老子那时候穷,现在有钱了,当然不一样,当皇帝的为什么就不能用一点国库的钱?

但李太后也知道,儿子现在已经长大,有他自己的想法了。

再也不是不听话就罚他跪吼他几句骂他几句那么简单。

李太后平复一下自己的情绪,晓之以理动之以情:“钧儿,眼下国库充盈是不假,但钱多了是不是用钱的地方也多了?”

万历皇帝没作声。

“比如:拱卫京师的长城是不是要修?这件事张先生早就提过,戚继光要在长城上修建暗堡,一里路一堡,这样,士兵守卫长城就可以相互策应。”

“这件事孩儿知道。”

“知道就好,可你知道蓟镇东起山海关西至大水谷,全长一千余里就得需要修建一千多座暗堡,花费共计两百多万两银子吗?”

万历皇帝又不吱声了。

“还有漕运,潘季驯担任漕运总督,为从根本上治绝水患,提议修建或加固黄淮两河沿岸的护堤、石坝、堤坝,这项浩大的工程,你知道需要多少银两吗?”

“孩儿知道,初步预计需要五百万两银子。”

“你又知道,好,那不说别的,就那两项工程,需耗银八百万两左右,娘亲问你,国库存银还能剩多少?”

“可是娘,防寇治水,历朝历代都是大事,为何前朝不做,非得等到我朝来做?”

“因为前朝皇帝穷啊!钧儿刚才也说了,你是太平天子,手上不缺钱,可这些钱不是让你拿去挥霍的呀,而是应该用来巩固国防,为老百姓做好事。”

朱翊镠又被呛得说不出话来。

李太后苦口婆心:“钧儿,你要记住:取天下之财用于天下,才是万民拥戴的好皇帝。”

“娘,孩儿记住了。”

“你要牢记于心,虽然你父亲在世时国家很穷,可他是皇帝,如果想要奢侈,还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吗?你父亲或许不是一个好皇帝,但他崇尚简朴之风素来被朝中大臣所称道。”

万历皇帝点了点头,以商量的口气道:“娘,供用库真的没钱了,要十万两行不行?”

“不行,一两都不行。”李太后态度坚决,“这件事到此为止,休得再提,你也不许再背着娘亲为难内阁和户部。”

万历皇帝不敢继续叨叨了。

这个时候,张鲸在旁可是一句话都不敢帮衬。

李太后的威力不容小觑。

本来万历皇帝就处于劣势一方,加上要调太仓银又不占理儿,自然不是李太后对手。

沉默了会儿。

李太后接着说道:“娘过来,还有一件事想问你,张阁老要致仕回乡,钧儿你怎么看?”

“内阁本来就只有三个人,张先生病了,张阁老再致仕回乡,那不成申先生一个人了?”

万历皇帝虽然没有明确表态,但话里的意思很明显:不能放张四维走。

他又补充道:“况且,这时候若答应张阁老致仕,那朝中大臣不还以为是咱逼迫他致仕的?”

李太后道:“可如果张阁老执意请辞呢?”

万历皇帝思绪飞驰,想着申时行接任临时代理首辅,第一件事就没有为他办好,还跑去告状了,这位老师恐怕也像张先生一样。

一念及此,他回道:“孩儿是皇帝,说不能放就不能放。”

李太后淡淡地道:“如果心不在朝廷,执意要请辞的话,那留下来有什么意义?”

“娘的意思是?”

“内阁需要增加几位阁臣。如果张阁老执意请辞,那就放他荣归故里吧,也不见得是坏事。”

“哦,”万历皇帝点了点头,他没有亲政,政事本就做不得主,只好轻轻地问道,“增加阁臣一事,不知娘心中可否有合适人选?”

“需要再斟酌斟酌。”李太后慎重地回道。

朱翊镠听了李太后的决定,内心当然高兴。

李太后可是听了他的劝啊!

可内阁增加阁臣这事儿,在他看来,不用斟酌。

张居正不是已经表明过心迹吗?暂时可增加两人入阁:一个许国,一个余有丁。

原本历史就是这样。

那就按照历史剧本走好了。

毕竟这不影响大局,不用费劲巴拉地去改变什么。

与万历皇帝交代完,李太后便起身回慈宁宫了。

但朱翊镠留下来。

他很想和万历皇帝这位老兄聊聊,尤其是对万历皇帝身边的张鲸很感兴趣。

在冯保面前可是承诺过的。

这个张鲸,在历史上就是他扳倒了冯保,代冯保掌管东厂,又阻止了张居正的改革。

因为深得万历皇帝的宠信,老是在万历皇帝面前逼逼。

哼,不是什么好鸟。

反正朱翊镠骨子里很讨厌这个人,或许是因为向着张居正、冯保的缘故吧。

朱翊镠笑道:“皇兄,亏得你想,居然与娘亲讲道理!”

万历皇帝气嘟嘟的样儿:“谁与娘亲讲道理了?只是没想到申先生告状速度如此之快。”

“皇兄难道想先斩后奏?”

“原本是这么想的。”万历皇帝的回答倒是坦诚。

“皇兄,你缺钱想通过内阁指示户部调度太仓银以应内需,这是谁给你出的主意?”

万历皇帝随手一指,指向张鲸。

朱翊镠暗自高兴。

张鲸忙答道:“潞王爷,是奴婢的主意。万岁爷九五之尊,莽莽乾坤整个天下都是他的,为何用户部的银子还得看大臣的眼色?”

朱翊镠不疾不徐地来了一句:“莫非要看张公公的眼色?”

“……”张鲸噎了一下。

“我说你就是个大笨蛋。”朱翊镠不客气地道,“你都知道皇兄乃九五之尊,想整钱有百十个方法,为什么非得选择下下之策?”

“那潞王爷有什么好法儿?”张鲸带着几分赌气的口吻。

朱翊镠的口吻则充满不屑:“张公公不是内府供用库的主管吗?难道你只会花钱不会挣钱?”

“……”张鲸又被噎了一下。

“如果真是那样的话,那张公公不如拜本王为师,本王勉为其难收你为徒吧,好好教教你该如何为皇兄挣钱好吗?”

“……”张鲸一副蛋疼的样子,望着朱翊镠哭笑不得,然后又将目光投向万历皇帝。

脑海里还在想着:最近确实没有得罪潞王爷啊!从刚一进门时就发现他的目光不善,怎么好像处处针对奴婢呢?

万历皇帝轻斥道:“皇弟,你又在胡说什么?”

朱翊镠笑道:“皇兄,我没有胡说呀!本来就是嘛,张公公居然给你出这么个馊主意,他脑子就是进水了,需要清洗。”

“那你说说看,有什么挣钱的好法儿?”

“皇兄,现在说就不灵了,还是让张公公赶紧拜我为师好好学习学习吧!”

朱翊镠抑扬顿挫地说道。

“此话当真?”

“皇兄,我以人格,哦,以人头担保。”朱翊镠信誓旦旦。

开玩笑!

穿越的人如果还因为挣钱而发愁,那岂不太丢人现眼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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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5章 王就是王(求收藏!求推荐!)

张鲸怕李太后,怕万历皇帝,也怕潞王,但害怕的程度与侧重点肯定不一样。

最怕李太后,其次是潞王,然后是万历皇帝。

李太后不仅是后宫的主人,还是大明的掌舵人,想裁撤谁就裁撤谁,张鲸当然怕。

万历皇帝虽然尚未亲政,但大事小事都得问他一声,平常国家事是做不得主,但收拾近侍、内侍还是不在话下。

按理说张鲸不用怕潞王,或者这样说:不用怕留在京城尚未之国就藩的任何一个大明亲王。

因为亲王在京城的地位十分尴尬,受到诸多掣肘。

而且留下来的亲王都是尚未成亲,年纪很小的。

只要一等到结婚的年龄,就需要议婚、就藩的事宜。

以潞王现在的年纪,马上就要议婚然后离开京师了,怕什么?

可这只是理论上的。

潞王是明朝近三百位王爷中非标奇葩的一个。

别的亲王在京城都得夹着尾巴做人,要牛批耍流氓也得等到就藩之后,去地方没人管。

只要别活腻了想造反活成一头狮王,老老实实活成一头猪,想往哪儿拱就往哪儿拱。

拱金钱,拱土地,拱美女……大可随便,别拱大明江山皇帝老儿的位子就行。

但潞王不一样,他在京城就很牛批,经常耍流氓。

第一没人敢告他,第二告了也没卵子用,李太后和万历皇帝根本懒得搭理。

最多李太后罚他跪,骂他几句甚至抽他一顿。

要不然怎么着?难道让李太后将儿子掐死不成?

所以,仗着李太后和万历皇帝的宠信,潞王飞扬跋扈,除了不敢杀人,什么侮辱人、惩罚人、想找谁的茬儿……简直无往不胜。

这样一个存在,粘上谁谁只能认栽,张鲸焉能不怕?

朱翊镠对他诡谲一笑,他就感觉心里发怵恐怕要倒霉了。

这会儿越听越不得劲儿,好像潞王处处针对他似的。

竟还说什么要收他为徒?我的娘诶,可别啊!

以人格做担保,切,潞王有人格吗?以人头做担保,那不是屁话吗?谁敢要潞王的人头?

所以,张鲸心里有一万万个拒绝,只是不敢说。

他只好,也只能将目光投向万历皇帝,本还带着侥幸的心理想请求帮助,然并卵……

在万历皇帝的心目中,谁能撼动他那个弟弟的地位?

真个是怕什么来什么。

只听万历皇帝没心没肺欢喜地说道:“那就让张公公叫皇弟一声师父呗。”

压根儿不考虑张鲸的意见和感受。

朱翊镠笑了,很开心。

张鲸想哭,如丧考妣,磕磕巴巴地说道:“万岁爷,这,这,这个不大合适吧?”

“有什么不合适的?”朱翊镠鼻孔朝天,“你是太监,我是王爷,收你为徒,赚的不是你吗?你还不愿意?这是给你脸你不要吗?皇兄都答应了,你居然敢反驳,是不是不想在紫荆城呆了?”

“潞王爷,奴婢……”

“就这么定了吧。皇兄需要私房钱,你需要补脑子,刚好呢,本王有这个闲情逸致。”

朱翊镠忽然又变了一副面孔,优哉游哉地说道。

只是,无论鼻孔朝天,还是优哉游哉,在张鲸听来,都是一样的刺耳、烧心、倒霉……

但也无奈,谁让万历皇帝是个宠弟狂魔呢?

可让张鲸想不明白的是,潞王为何忽然盯上他了?

朱翊镠笑得依然灿烂:“皇兄,那就这样说定了哈,让张公公明儿早来慈宁宫偏殿拜师,我得好好给他补补脑子。”

“嗯。”万历皇帝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提醒道,“小心娘亲知道了,又罚你跪。”

“皇兄放心,这些天我可老实听话了,不会的。”

万历皇帝冲朱翊镠招了招手。

朱翊镠走过去。

万历皇帝附在他耳边,小声问道:“皇弟说的那个比马吊牌更好玩的麻将、扑克牌,啥时候给皇兄送过来?”

“快了快了,正吩咐人做呢,慢工出细活,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年前后一定给你送到。”

“鳌山灯会前,行吗?”

“没问题。”

鳌山灯会是一年一度的元宵佳节赏灯会,到那个时候肯定制作出来了。

见那哥儿俩如此亲密,张鲸心里更是没底,总感觉朱翊镠是在故意整他。

可任凭万历皇帝有多么宠信他这个秉笔,只要潞王一出现,他立马变成了渣渣儿。

现实就是这么骨感。

朱翊镠冲张鲸摆了摆手,笑呵呵地道:“张公公,明日在慈宁宫偏殿等你来拜师哈。”

“记得早点儿来!”朱翊镠走到张鲸身边又交代一句。

然后哼着小调跑了。

回到慈宁宫偏殿,发现赵灵素正在搓衣服。

而阳康和白小胖两个在不亦乐乎地玩着跳房子游戏。

付大海或许自视甚高,旁边坐着闭目养神,不与他俩一起玩儿。

娘的!朱翊镠当即发火,大喝一声:“你们三个都给我滚过来。”

“潞王爷!”

“潞王爷!”

“潞王爷!”

付大海、阳康、白小胖都是一激灵,连忙凑拢过去。

朱翊镠又迅速变了个脸,笑着冲赵灵素招手,喊道:“素素,你也过来吧。”

赵灵素忙放下手中的活儿。

朱翊镠开始训话:“本王说得很清楚,在慈宁宫偏殿本王最大,其次是素素。你们将本王的话当作耳边风了吗?”

“潞王爷,没有啊!”付大海慌忙辩道。

“还说没有?你们明知素素患有体寒症,还让她洗衣服,而你们玩的玩睡的睡,是不是皮痒痒了想找抽啊?”

“潞王爷,一直都是赵姑娘洗衣服的。”付大海嘴上回道,心想洗衣不是女孩子该干的活儿吗?总不至让男人洗衣服吧?

“付大海,从今儿个起,素素不洗衣服,这活儿你们三个干,一人一天,轮流来。”朱翊镠疾言厉色。

付大海想狠狠地抽自己一个大嘴巴子:乌鸦嘴!

“听到了没?”

还没等付大海几个回复,赵灵素抢道:“潞王爷,还是我来,让他们男人洗衣服……”

“他们又不是真男人!”朱翊镠脱口而出。但随即发现不妥,又补充道,“小胖没说你。”

付大海:“……”

阳康:“……”

朱翊镠接着道:“再说了,让男人洗衣服怎地?男人力气大,搓得还干净。就这么定了。付大海,阳康,你们有意见吗?”

付大海正想张嘴问,赵灵素的衣服是不是也他们洗?

朱翊镠自问自答似的道:“你们有意见也没关系,保留,这里本王说了算。”

然后,握着赵灵素的手,百般怜惜地道:“看看,手冻得通红,进屋暖和暖和去。”

赵灵素一阵感动,泪花连连。

付大海三个一阵嫉妒,潞王爷重色轻,轻,我呸,谁愿意与他做朋友?还不如乖乖洗衣服去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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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6章 异想天开要收徒(求收藏!求推荐!)

翌日。

在赵灵素的服侍下,朱翊镠一大清早便起了床。

吃过早餐,唤来付大海和阳康两个,吩咐道:

“去,搬个椅子放在堂中央,本王一会儿要收个弟子。”

付大海和阳康听了,不禁相互看了对方一眼,从彼此的眼神里似乎能读出相同的信息——

潞王爷要收弟子?哈哈哈,不知又是哪个倒霉催的?

不过,这还不是最搞笑的,潞王爷收弟子教人家啥呀?

教人家嚣张跋扈吗?人家也没有那么牛叉的娘和哥啊!

潞王爷居然信誓旦旦地说要收弟子,真个是天下奇闻!

哈哈,哈哈……

倘若笑出声来都不用负责任的话,那付大海和阳康两个能笑特么五百个回合。

因为感觉奇怪又好笑,所以两个人都愣了一愣。

朱翊镠鉴貌辨色:“怎么?不相信本王收弟子?”

付大海唯唯诺诺地问道:“潞王爷,不知您要收谁做弟子呢?”

“张鲸。”

“谁?”付大海讶然,像是忽然被电击了一样。

“司礼监头号秉笔太监,兼内府供用库主管张鲸。”

朱翊镠一字一顿,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收他做,做弟子?”付大海听清楚后更是惊恐万状。

阳康瞪大眼珠子,下巴都快惊到地上了。

就连旁边站着的赵灵素都一副打死都不相信的神情。

“收他做弟子怎么了?”朱翊镠不屑地道。

“没,没,没什么……”付大海尴尬地回之一笑。

是啊,一切的不合理,在潞王爷这儿似乎都可以成立。

可,张鲸是谁?

司礼监头号秉笔太监,仅次于冯保的存在。

因为深得万历皇帝的宠信,兼任内府供用库主管,即便冯保见了他,也得礼让三分。

潞王爷居然要收张鲸做弟子?

真是异想天开哈。

大明乃礼仪之邦,很重视师徒情分,师徒关系一旦确立,弟子可是要终生孝敬师父的,便如同儿子孝敬老子一样。

这太不可思议了!

“潞王爷,您收张鲸做弟子教他啥呢?”付大海又弱弱地问。

其实这一问省了一个字:能。应该是问潞王爷能教他啥?

“去,先搬椅子。”

付大海和阳康抬来一把太师椅放在偏殿大堂中央。

朱翊镠昂昂自若坐下,然后又让阳康搬来一把凳子放在前头。

就那样,朱翊镠翘着个二郎腿,还不停地摇晃着。

啧啧……付大海阳康两个心里又在嘀咕,就这,这……哪有一分半点为人师表的样子哦!

“付大海。”朱翊镠忽然大喝一声。

“潞王爷。”付大海一激灵,想着潞王爷这一惊一乍的臭毛病什么时候能改一改啊?幸好没有心脏病。

“你是觉得本王不够资格收张鲸为徒对吗?”

“没有呀!”

“骗鬼,那你刚才问本王教他什么?本王能教他的东西多了去。”

好吧,潞王爷你大,你牛,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付大海心里付之一笑,还是少说话多看热闹,瞧瞧一会儿张大公公来是什么表情,应该不会像他那样痛哭流涕吧?

“潞王爷,这事儿太后娘娘知道不?”赵灵素忽然问。

“不知道。”

“那娘娘若是知道,会不会责怪潞王爷?”赵灵素担忧。

“为什么要责怪呢?我这是在做好事咧。”朱翊镠心想,可真是在做好事儿啊。

不仅能救李太后最喜欢的两位臣子,而且还能挽留大明,让大明少走弯路。张鲸就是个蠹虫、祸害精啊!

只可惜,这话也只能永远留在他心里头。

赵灵素不说话了。

付大海和阳康则在想潞王爷真是能吹,能将牛皮吹破。

……

张鲸昨晚一晚没怎么睡,早上起来眼皮子跳个不停。

总感觉要完蛋了似的。

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哪儿招惹朱翊镠了,想了一晚上都没想通。

可那节奏……

分明就是得罪了呀。

一想到昨儿个朱翊镠在万历皇帝面前怼他的话,又让他拜师,他就六神无主坐立不安。

若是常人,拜潞王爷为师,或许真感觉自己要飞了。

可他是司礼监头号秉笔太监啊!将来冯保退休,那司礼监掌印或东厂提督总得有他一席。

难道真要拜一个十几岁的孩子为师吗?一旦拜师,那可得终身侍奉啊!

但最让他担心害怕的,倒不是他自己身份有多高,也不是朱翊镠的年纪有多小。

而是潞王爷的性子……嚣张跋扈,谁也不敢惹!

最要命的是,感觉朱翊镠分明是在找他的茬儿。

“老爷,你今儿个为何起得这么早呢?”府上的管家问。

“睡不着。”张鲸心烦意乱地甩出三个字。

大明的高级太监不仅有自己的府第,府第可以有管家,而且手底下还有自己的一套班子。

通常小太监刚入宫时,需要拜到某一个大太监的名下,小太监日后就是大太监名义下的人。

比如张鲸,他入宫时就拜在大公公张宏(历史上继承冯保担任司礼监掌印)的名下。

只是因为张鲸精通文墨,又很会拍马屁,所以混得风生水起。地位已凌驾于张宏之上,他早已拥有自己的府第,不需要依附任何人。

“老爷,瞧你精神头不好,是遇到什么难题了吗?”

“被臭屎壳郎附身,甩都甩不掉。”张鲸气嘟嘟地回道。

管家笑了笑说:“老爷,以您如今的地位,陛下眼中的大红人,谁能奈何得了你?就是大公公冯保见你都忌惮三分呢。”

“你懂个锤子?冯保我会怕他吗?”

“那还能有谁?除了两宫太后娘娘和陛下,张居正又卧床不起,老爷还怕谁?”

张鲸白了一眼:“你以为他们最可怕吗?他们都是讲道理的人,懂不?”

“讲道理的人……哎呀!”管家忽然浑身一哆嗦,像是想到什么似的,满脸的惊恐,“老爷,莫非您是指潞,潞王爷?”

张鲸不语。

管家感觉一下子词穷了似的,不知道劝什么好。

潞王爷是个不讲道理的人啊!难怪老爷精神如此之差。

沉默了半天,管家又弱弱地问:“老爷,潞王爷要干啥?”

“收徒。”

“收徒?收谁为徒?”

张鲸没好气地道:“从我脸上难道还看不出来吗?”

“……”管家无语,“潞王爷到底想啥子呢?陛下也不阻止吗?”

“他当着陛下面提出来的,陛下对潞王爷怎样,你还不清楚?”

“那太后娘娘也不反对吗?”

“娘娘反对什么?陛下都已经开口答应了,难道要抗旨不遵吗?即便娘娘反对,出面阻止潞王爷,那以后准备怎么办?”

管家点了点头,反正被潞王爷盯上就是倒霉。

若现在去找李太后,那以潞王爷的性子,日后还不得隔三差五地来找茬儿?

“可是老爷,潞王爷为什么异想天开要收您为徒呢?”

“谁特么知道?”张鲸哭丧着脸,眼泪吧嗒来了。

……

求。

第057章 忐忑拜师曲折多

见自家老爷竟然哭了,管家也还是头一遭见过。

“老爷,现在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拜师去呗。”张鲸带着哭腔。

尽管他嘴上这么说,可行动上却磨磨蹭蹭,走两步犹豫一下。

就好像是逼他吃毒药马上要去面对世界末日一样。

瞅着老爷走路都走不稳摇摇晃晃的样,管家请示:“老爷,要不让我陪你一道去吧?”

张鲸一摆手:“不用,我一个人去就行。”

其实,他真想找个人陪,可又怕自己的糗状被人瞧见。

一想到拜师的情景,他不得给师父磕头,倒茶,然后亲热地喊一声“师父”吗?

这也没什么,给潞王爷下跪倒茶正常,但以潞王爷的性子,谁知道会搞出什么幺蛾子?

还是自己一个人去好了。

张鲸终于六神无主惶恐不安地出发了。

到了慈宁宫门口,他犹犹豫豫没有立即进去,期望能碰到李太后,但又很怕碰到。

正自犹豫,见付大海出来,焦急地道:“张公公你可来了,快点儿进去吧,潞王爷等得焦心,正在发脾气呢。”

张鲸一激灵,连忙三步并作两步向慈宁宫偏殿方向去了,还没进去,便听见朱翊镠的吼叫声。

“这个死张鲸,让他早点来早点来,马上午饭时间都到了,竟还没到,将本王的话当作耳边风,是不是不想活了?”

害怕之余,张鲸也是哭笑不得,潞王爷就是喜欢胡说八道啊,现在卯时刚过,我早饭还没吃呢,你却说午饭时间快到了……

张鲸进去,噗通一声,跪在朱翊镠前面:“潞王爷,奴婢来了。”

朱翊镠仰坐在太师椅上,端足了架子,斥道:“他娘的,都日上三竿了,你才来。”

张鲸俯首,默不作声,心里嘀咕,冬日的太阳都还没升起来呢。

“卧槽,张鲸。”忽然,朱翊镠又是一声喝。

“奴婢在。”

“你是来走亲戚的吗?”

“潞王爷,奴婢是真心实意来拜师的呀!”

“真心实意个屁?真心实意你空着手来啊?不知道拜师要准备束脩之礼的吗?”

“……”张鲸内心慌得一批,从昨天回去到早上,都只顾着急,居然把这一茬儿给忘了。

“基本礼节都不懂,你这个秉笔是怎么当的?”

张鲸连忙道:“潞王爷,容奴婢马上回去准备。”

“昨儿个骂你脑子进水了,你还犟着头不服气,滚!本王的耐性可是有限的,别让本王等急了,有你丫好看!”

“潞王爷,奴婢去去就回,一定送来束脩之礼。”张鲸战战兢兢爬起来,一溜烟地跑了。

看到大公公张鲸都成这么一副模样,付大海和阳康忽然感觉自己好幸运啊!

好在张鲸的府第就在正阳门外,距离皇宫很近。

约莫半个时辰,张鲸再次出现在朱翊镠面前。

他仍是一个人来的。刚才被训得灰头灰脸的,更不敢带人。

来时气喘吁吁,满头大汗。

背了一个包裹。

然后依然在朱翊镠面前跪下,包裹就放旁边。

“潞王爷。”张鲸唯唯诺诺地喊了一声。

朱翊镠一摆手,漫不经心地道:“先把包裹打开来瞧瞧呗,看你都准备了啥?”

张鲸将包裹打开。

朱翊镠这才坐直身子,抬头一看,见里面是什么芹菜、莲子、红豆、枣子之类的。

“啧啧……这就是你准备的束脩之礼吗?”朱翊镠夷然不屑,一脸的嫌弃,看了直摆头。

“潞王爷,行礼拜师时,弟子赠与师父的礼物通常就是这些。”

张鲸还想着朱翊镠肯定不知道这些,刚好可以给他解释解释。

“潞王爷,拜师六礼束脩,一为芹菜,寓意勤奋好学;二为莲子,莲子心苦,寓意苦心教育;三为红豆,寓意鸿运高照……”

“得得得,”朱翊镠很不耐烦地道,“四为枣子,寓意早早高中,五为桂圆,寓意功德圆满;六为干瘦肉条,以表弟子心意对吧?”

“……”张鲸一怔愣,潞王爷啥时候长见识了?

“本王是教你如何挣钱,你又不考功名,带这些不值钱的破玩意儿来干嘛?打发要饭的呢?”

“……”张鲸无语。

“阳康。”朱翊镠大喝一声。

“潞王爷,在呢。”

朱翊镠抬手指向张鲸身旁的包裹,“将这些垃圾扔出去。”

垃圾……张鲸真想破口大骂,就知道来这儿指定没好事。

阳康屁颠屁颠地拎起包裹,有朱翊镠撑腰,他也不怕张鲸,帮衬着说道:“还挺沉的诶,就是寒碜了点儿。”

朱翊镠道:“也别扔去喂狗,就扔到宣武门外那一堆流民、叫花子中去吧。那是这一袋子不值钱玩意儿的最好归宿。”

“哦,知道。”阳康嘴上应了一声,心想潞王爷这回办的还叫人事儿哈。

张鲸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朱翊镠接着又呵斥道:“张鲸啊张鲸,我说你拜师还有诚意不?”

“有,绝对有,对天发誓!”

“束脩之礼都抠抠索索的,你替我皇兄管钱咋就那么大方呢?内府供用库一年几十万两银的进项,都被你糟蹋干净了。”

朱翊镠语气阴沉,让人听着不寒而栗。

拜师就拜师,怎么又牵扯到内府供用库?了张鲸忙辩解道:“那也不是奴婢的过失啊!万岁爷除了赏赐大方,他还喜欢买古董呢。”

“大胆,你这是要将责任推到我皇兄头上吗?”

“潞王爷,不敢,奴婢只讲事实,万岁爷好买古董,太监们便投其所好,今日奉上一支李后主用过的毛笔,明日抱来一只宋代的哥窑瓶子,每件东西都能绉出一段令人心驰神往的来历,万岁爷来之不拒啊……”

“本王懒得跟你扯犊子,滚回去准备束脩之礼,直到满足本王的心意为止。”

张鲸跪着不动,吃瘪地道:“潞王爷,能不能给奴婢提个醒儿,您喜欢什么?”

“喜欢银子、银票,你有多少?”朱翊镠不阴不阳不冷不热。

“……”张鲸又一怔愣,咋拜个师还如此不顺呢?居然直不笼统赤裸裸地要起钱来了……

拜师倒是也有给酬金的,问题是给多少才让潞王爷满意呀?潞王爷这话问得,有多少?

给少了,不满意;给多了,到时候会不会说他贪污?

张鲸实在是没脾气,索性斗胆问了一句:“潞王爷,您收徒需要收多少酬金?”

“看在皇兄的面子上,就收你十万两吧。”

“咳,咳……”险些将张鲸呛得半死,一开口就是十万两……

偏偏朱翊镠还大言不惭地补充一句:“本王这个师父值这个价。”

“可是潞王爷,十万两……”

“你是觉得你身份太高,十万两不足以表明你的心意是吗?那你送二十万两,本王也没意见。”

“……”

“去吧把束脩准备好,本王再等你半个时辰,事不过三。”

“潞王爷,可是……”

“别磨磨唧唧的,你入宫三十多年,从内官监主管升到秉笔太监,又兼任内府供用库主管,都是肥缺,别告诉本王你很清廉。”

(内廷二十四监局之内官监主管,相当于外廷吏部尚书,管人事的。)

“……”张鲸汗颜。

“拜在本王名下,本王还能罩着你,如若不然,你只有死路一条。还不快去?”

张鲸如五雷轰顶,吓出一身臭汗,爬着出去了。

……

跪求各种啊,大冬天的裸奔我容易吗?

第058章 取之于民 用之于民

张鲸三度跪在朱翊镠的跟前,这次他哭了。

捧着一沓子银票,涕泪纵横地道:“潞王爷,我这些年积攒下来的全部积蓄就只有六万,其中四万是从名下的萧玉、王忠那借的。共十万两,请潞王爷笑纳。”

每说一个字,就像拿着刀子割掉他身上一块肉一样。

“嗯,得笑纳,那本王就给你笑一个。”朱翊镠付之一笑。

太讨厌了!

张鲸恨不得啐那家伙一口,让笑纳不是让你笑!!!

朱翊镠大大方方地接过银票,心安理得地揣进自己兜里。

然后,慢条斯理地说道:“张公公,将眼泪擦干吧,搞得好像本王欺负你似的。你也别在本王面前哭惨了,你有多少钱自己心里清楚。”

“潞王爷……”张鲸还想诉苦,十万两不是个小数目啊!

可朱翊镠没给机会,“行了行了,这次束脩还算凑合,那就开始行拜师礼吧!”

阳康端来一壶茶,倒了一杯,递到张鲸跟前。

张鲸身子颤抖,但这会儿不是怕而是心疼钱占了上风。

他哆哆嗦嗦,对着朱翊镠磕了三个头,然后敬茶:“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好好好,既然交了束脩,也喊过师父,那从今以后你张鲸就是本王的儿子,哦,本王的徒弟了。都听见了吗?”

“听见了,潞王爷。”付大海和阳康两个齐声答道。

“小鲸啊,起来。”

叫,叫什么?小鲸……张鲸快要疯了,被一个十几岁的孩子这般叫,让他以后在宫里还怎么混啊?

“你哑巴了?”朱翊镠脸色一沉,斥道,“师父喊你,都不知道答应一声吗?”

“潞,师父,徒儿听到了。”张鲸脸色通红,真想死了算逑。

“小鲸啊,以后你得听师父的话哈!别以为师父还只是个孩子,你就不把师父放在眼里。”

“徒儿不敢。那以后是叫您师父,还是叫您潞王爷?”

“还是叫潞王爷吧,心里记得有我这个师父就好,但是,你得自称徒儿。”

叫潞王爷,那敢情拜师……被忽悠走了十万两银子啊……张鲸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朱翊镠抬手道:“小鲸啊,拜完师就回去吧,你早饭没吃,师父也不会留你吃午饭的。”

一口一个“小鲸”,听得真够刺耳的,但张鲸也很无奈,回道:“潞王爷,徒儿告辞。”

又让叫潞王爷,又必须得自称徒儿……这个不伦不类的称呼,天底下恐怕也只有潞王这个另类的人才想得出来吧。

张鲸刚一转身,又扭头问道:“哦,潞王爷,您什么时候教徒儿赚钱?”

“明天。”朱翊镠脱口而出。

张鲸去了。

付大海忙好奇地问道:“潞王爷,明天如何教张公公赚钱?”

“你俩准备两根鱼竿儿去。”

“鱼竿?”付大海更是好奇,“这大冬天的,准备鱼竿作甚?”

朱翊镠白了一眼:“你个猪脑,鱼竿当然是用来钓鱼的。”

“可是,大冬天去哪儿钓鱼呢?”付大海感觉脑子不够使。

“收小鲸为徒,就是因为他脑子笨,所以要帮他补补,你是也要我帮你补脑子吗?”

“不不不不……”吓得付大海连连摆手摇头。

心想那万万使不得,我可拿不出来十万两银,卖肾都凑不齐,我也没地儿借。

而且依照张鲸的节奏,还要被叫作“小海”……受不了这刺激。

“那就赶紧滚去准备。”朱翊镠做了一个打人的架势。

付大海和阳康灰溜溜地跑了。

留下赵灵素,她迫不及待地问道:“潞王爷,十万两银子呢,你准备怎么花呢?被娘娘知道了,恐怕要没收的哦。”

朱翊镠站起来:“不用娘没收,我现在就给她送过去。”

赵灵素愕然,潞王爷以前可是见钱眼开的人啊!怎么……

……

朱翊镠可不是说着玩儿的。他真的去李太后那里准备送钱。

“娘,你看。”

李太后接过,一惊非小,都是一兑一的上等银票。

“镠儿,这么多钱,你从哪儿弄来的?”

“娘,反正都是老百姓的,你就拿去赈灾吧?皇兄的内府供用库空虚了,这里刚好有十万两,你都拿去。”朱翊镠很是大方。

“这钱从哪儿来的?”李太后疾言厉色又问一次。

“娘,无论是过去父皇当朝,还是现在皇兄当朝,其实底下的大臣都比国家富裕。这钱是张鲸刚刚送来的。”

“张公公送来的?他为何送那多钱给你?”

“因为他要拜孩儿为师啊,这是他送的酬金。”

李太后板着脸,责斥道:“镠儿你又胡闹。”

“没有胡闹,张鲸真的已经拜了孩儿为师。放心吧,娘,宫中那些大珰都不差钱儿。娘不是告诫皇兄钱要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吗?反正张鲸的钱多数都是捞来的。”

“别胡说。”

“孩儿可没有,娘还记得张先生裁撤关停全国多处矿山一事吗?”

“当然记得。”

“那娘该知道是什么原因喽?”

“是因为你皇兄下令在全国多开几处矿山,以收取税银充作内府供用库,每处矿山都派钦差太监携关防前往督办。结果那些人一到地方就颐指气使,凌虐地方官吏,鱼肉当地百姓,所以张先生不得不劝你皇兄撤销关停多处矿山。”

“可娘亲知道矿山有多么挣钱吗?据孩儿所知,仅万历七年全国增开四十多处矿山,而内府供用库一年收入才增加四十万两银。这就是说,一处矿山才向回家缴纳不到一万两的税银?这怎么可能?”

“镠儿的意思是?”

“这笔收入是直接入皇兄内府供用库的,而总负责人就是张鲸。为什么钦差太监去了地方搞得官民都不爽,不就是因为他们苛刻、强征霸取吗?然而,收钱的是张鲸,做账的也是他,自始至终谁监督过谁查过?”

李太后沉思片许,然后喃喃地道:“镠儿的意思是,张公公贪污受贿了?”

朱翊镠斩钉截铁:“娘,那还用问吗?”

李太后冷静会儿:“镠儿,你为什么想到这些?”

“娘惦记着那些无家可归的流民和叫花子们,让皇兄从内府供用库调拨十万两银子赈济,结果供用库的银子早就花没了。”

“嗯。”李太后点头配合。

“娘亲或许还不知道吧?让皇兄通过申阁老指示户部调太仓银,就是张鲸出的馊主意,孩儿不过将计就计,将钱从张鲸口袋里掏出来罢了。十万两对他来说不叫事儿。”

“可你这样逼他要钱,一下子拿出那么多,他不是又得找地方填补吗?最后受苦的还是老百姓和贫苦人家。”

“娘,不会的。”朱翊镠信誓旦旦,“孩儿已经收张鲸为徒,他以后没有机会贪污受贿害人了。”

“镠儿小小年纪,何德何能收张公公为徒?说出去不怕人家笑话吗?”李太后带着责斥的口吻。

朱翊镠笑道:“孩儿是师父,张鲸是徒弟,要怕人家笑话那也是他怕而不是孩儿怕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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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9章 按计划前进(求推荐!求收藏!)

张鲸拜师的当天下午,这个消息就在皇宫里传开了。

被人津津乐道。

但没有人认为张鲸是为了巴结朱翊镠而去拜师的,以张鲸的身份完全没有这个必要。

当然,也没有人认为张鲸是吃饱了撑着,为了找噱头或刷存在感跑去拜朱翊镠为师。

意见高度一致:纯属朱翊镠个人胡闹,他就是小孩子脾气,万历皇帝又惯着他,闹着儿的。

反正朱翊镠想什么做什么,大家都不觉得奇怪。在他身上,一切皆有可能。

也只能盼望他早点儿完婚,然后外地就藩去,别再祸害京城里的人了。

前两天,在太医院,郎中们都知道朱翊镠祸害胡诚。

如今在内廷二十四监局,太监们都知道朱翊镠祸害张鲸……从张鲸手里要走十万两银啊!

喜欢张鲸,与他亲近的人,唯有抱以同情;不喜欢张鲸,恨不得他失宠的人,暗自窃喜。

其中最高兴最高兴的,莫过于大公公冯保。

他得知这个消息,心中的欢喜难以掩饰,一个人坐在值房里竟哼起了小调。如果有琴,他真想弹奏高歌一曲。

想着朱翊镠这次很靠谱,说帮他就帮他,居然收张鲸为徒,看张鲸的脸往哪儿搁?

但脸面不算啥。

最关键的一点,与亲王关系过于亲密的宫中大珰,最后都不可能坐到司礼监掌印的位置上。

司礼监掌印乃内廷第一人,大明可有规矩,不允许与首辅过于亲密,亦不允许与亲王过于亲密。

虽然与首辅不能过于亲密这条规矩已流作形式,但与亲王那一条还坚守着。自明成祖后,对亲王的防范就没有松懈过像防贼一样。

这是不是意味着,张鲸眼下再得宠,将来也不可能继承司礼监掌印的位子呢?

想到这一节,冯保他焉能不高兴?

若不是害怕被人误以为他与朱翊镠合谋陷害张鲸,他恨不得马上去慈宁宫偏殿感谢朱翊镠。

先头冯保还担心,朱翊镠胡闹的性子,弄不好会将他扯进去,现在看来,这个担心纯属多余。

朱翊镠居然以一种看似十分胡闹荒唐的方式高级地帮了他一把。

嘿嘿,那以这种情形,朱翊镠下一步是不是要对张诚出手了?

冯保万分憧憬。

反正朱翊镠上次点名道姓是这两个姓张的吗?

而这两个确实正是冯保讨厌、万历皇帝宠信的两个。

冯保只能想到朱翊镠是在暗中帮他,却哪能想到朱翊镠不过是按照自己的计划一步一步向前迈进?

朱翊镠身子里,甚至骨子里流淌着对大明无限热爱的血液,来到这个世界确定下来的第一件大事就是拯救张居正和张家。

拯救大明还得靠后站一站,先等等。

而要拯救张居正和张家,一方面除了给张居正治病,尽量延续他的生命;另一方面,不得去掉害他推翻他改革成果的几个祸害精?

第一个目标就是张四维。

朱翊镠觉得自己做到了,成功说服李太后、张居正设立临时代理首辅,将张四维挤下去,让张居正的门生、也就是张居正的追附者申时行上台。

历史上的张四维一上台就与张居正唱反调。

申时行不会。

照目前形势,张四维辞职致仕回家的可能性很大。

毕竟李太后已经点头同意,而且私下授意过万历皇帝。

第二个目标就是张鲸。

这个人蛊惑万历皇帝的心智,既扳倒了张居正的盟友冯保,又与张四维沆瀣一气,推翻张居正的改革,必须逐渐削弱他的地位。

朱翊镠正在努力,相信达成这个目标不难。

收徒只是削弱张鲸的第一步,后面整治他的手段还多着呢。

只是不能操之过急,怎么说自己也是个亲王,太嚣张容易受伤。

慢慢来,反正张鲸休想跑。

第三个目标是张诚。

没错,又是一个太监头子。抄张居正家的正是此人。

历史上的张诚,是继张宏之后担任司礼监掌印的人,后来还兼任东厂提督及内官监主管。

仗着抄张居正家有功,权力比张鲸有过之而无不及。万历皇帝都对他忌惮三分。

俨然一个大权阉。

眼下,张诚正担任内官监主管(接替张鲸的位子)。

这个太监如同张鲸一样,也不是什么好鸟。

朱翊镠早已经想好了,在他完婚就藩之前,必须拿下此人。

既然穿越而来,知道谁是祸害精,那还客气什么?

该除的除,该扶的扶。

万历朝早期三大姓张的太监,唯独只有张宏靠谱。

只可惜好人命不长久。

历史上冯保被斥逐后,张宏接任司礼监掌印。

他与张鲸秉性截然不同,见万历皇帝左右内侍都以财货蛊惑万历皇帝心性,万历皇帝又死不听劝(本就是贪财的性子),张宏便绝食数日而死。

张宏是一个很有操守的太监。

只是办事能力不如冯保,不然朱翊镠还真想扶他一把。

好在冯保现在还年轻,历史上死得早只是因为被万历帝斥逐到南京守皇陵,最后郁郁而终。

冯保在祈盼。

朱翊镠也在琢磨。

通过收张鲸为徒逐渐糊弄的方式削弱他,那通过什么方式收拾张诚呢?

张诚现在也是万历皇帝眼前的大红人。

而且担任内官监主管,相当于内廷二十四监局的人事调动权都在他手上。

不开动脑筋还真不好弄。

好在朱翊镠有大把时间,即便马上完婚议定就藩事宜,那也不可能说走就走。

得选址修建潞王府吧?让工部实地勘测到确定不得半年时间?

然后动工修建,那不又得耗个两三年?

这一来一去,至少需要三年时间才能离开京城,那还搞不定一个太监?

而事实上,历史上的潞王从结婚到之国就藩,这中间磨磨蹭蹭地耗了七年时间。

直到二十一岁(按中国的算法是二十二岁),即万历十七年(1589年),才就藩卫辉府。

这在明朝中后期亲王完婚便需立即就藩的历史长河中,又是一朵大奇葩。

收拾内廷的太监,像张鲸、张诚,朱翊镠可以仗着李太后和万历皇帝亲自上阵;

但收拾张四维那样的外臣,朱翊镠还是很谨慎的,只能通过李太后和万历皇帝的手。

毕竟大明的言官(说得不好听就叫喷子集团)不容小觑,能不招惹就能达到目的那最好不去招惹。

总之一点,无论完婚与否,几个阻碍、陷害张居正的大人物不扳倒,朱翊镠是不会之国就藩的。

不用担心李太后,她完全站在张居正那边,至少现在是。

需要提防的是万历皇帝,阻碍陷害张居正的几个大人物,基本上都是他羽翼保护下的。

或者说都是揣摩他的心思、看他的眼色在行事。

如果不是万历皇帝,对张居正再不满,就像刘台、夺情五君子一样,对张居正又以何奈之?

……

求!跪求!哭求啊!

第060章 冬日垂钓

张鲸来得很早,因为心疼自己的钱,所以急切想挣钱。

当然,来得早也是因为不像昨日那样有心理压力。

反正师父已经拜完了,高昂的酬金也给了。

人都是那样,经历过一番“惨痛”过后,心灵的天空自然会飘起一抹蓝。或许这就叫痛的领悟吧!

今天张鲸来得是早。

但朱翊镠却起得晚。

见了付大海和阳康两个,张鲸感觉有些尴尬。

准确地说,也不叫尴尬,而是因为拜师,他感觉自己的地位忽然掉了好几个档次。

尤其是来到慈宁宫偏殿,他感觉自己真的像儿子。

明显,付大海和阳康两个见了他,都没有昔日的热情。

付大海不冷不热地说道:“张公公早呀,潞王爷还在睡觉呢,先得等会儿。”

尽管付大海被李太后安排到偏殿来服侍朱翊镠,但现在依然还是慈宁宫掌作的身份。

对张鲸不用掇臀捧屁点头哈腰倒是情有可原。

可阳康不过是慈宁宫里的一个小太监,平常张鲸都没眼看,然而现在似乎反过来了。

居然没眼看他这个秉笔似的,见面连招呼都不上来打一个。

气不死人!

但张鲸知道,这里不是计较的地方,只能乖乖地等着。

可是,也不知朱翊镠是不是故意的,这一等让他等到大中午,仍不见人出来。

中途除了付大海问候他一声,再也没有人搭理他,没人让他坐,没人给他倒杯水喝……

张鲸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憋了一肚子窝囊气。

直到午时三刻,才见朱翊镠摸着自己肚子出来了,一边走还一边意犹未尽地说道:“小胖的厨艺真不错,真香啊!”

敢情……晾了人家一上午,潞王爷自己吃完午饭了呗?

两个多时辰啊!

张鲸心里万马奔腾,气得直咬牙,但脸上还得奉上温和的微笑:“潞王爷起来了?”

朱翊镠一摆手,道:“走,带你挣钱去。”

他也不关心张鲸在这里等了多久,吃饭了没有。

好像与他无关。

一听到挣钱,即便张鲸肚子饿得呱呱叫,他也欢喜。

“付大海,小康子,你们两个快点儿,真够墨迹!”朱翊镠喊。

“潞王爷,来了,来了。”付大海应声,很快出来。

手里拿着两根竹制的约有四米来长的钓鱼竿,还有鱼饵、鱼料、鱼网等一应工具。

阳康跟在后头,怀里抱着一件大风衣,肩上挂着一个小桶,手上拿着一个小板凳。

两人都裹得严严实实,好像要去外头站岗似的。

张鲸看了一愣,心里不禁纳闷儿,不是说教授挣钱之法吗?可瞧两人这身打扮,怎么好像去户外垂钓的节奏啊!

张鲸实在忍不住,问道:“潞王爷,如何教徒儿挣钱?”

朱翊镠漫不经心,带着几分不耐烦:“去了不就知道?走。”

付大海和阳康屁颠屁颠地跟上,将张鲸落在后头。

以朱翊镠为首,四人到了皇城护城河的西护城河河畔。

北京护城河分外护城河和内护城河,内护城河也叫皇城护城河,或紫荆城护城河,俗称筒子河,有东西南北之谓。

西护城河位于西直门附近。

真是来钓鱼的吗?这河里的冰还没化开呢?张鲸一脸懵逼。

除了饿,他还冷。

瞧他们三个,一个个包得严严实实,差不多只露出一双眼睛,张鲸更是感觉冷得心寒。

饿一顿他倒是不怕,冻一顿他也不怕。关键……不是说教他挣钱之法吗?跑这儿来冬钓算哪门子事?

地上的雪没化,河里的冰没化,行人也不见踪影都躲在家里,让他来这儿卖冻吗?

朱翊镠自个儿找了一个适合放鱼竿儿的位置,然后在小板凳上坐下来,披上大风衣。

张鲸傻眼了!

真是来钓鱼的。

大冬天的钓什么鱼啊?张鲸又冷又饿,他想哭想骂人。

朱翊镠一摆手:“来,小康子,将冰砸个大窟窿。”

阳康立即搬起一块大石头,哐当一声,砸开冰块儿,水咕咚咕咚地冒上来。

“付大海,给我一根鱼竿儿,另一根给小鲸。”

张鲸冻得直打哆嗦,伸手接过鱼竿儿的那一刻,他恨不得将鱼竿儿折断扔进水里。

“小鲸啊,自己找个好位置,像师父一样开始垂钓。没凳子搬块儿石头坐着,或是站着也行。”

“是,潞,潞王爷。”张鲸冻得浑身哆嗦,嘴唇发紫,说话牙齿格格作响。

但说实话,主要是气人,心里寒冷,身子不冷才怪!

可在朱翊镠面前,让他有什么办法?接受是唯一的选择。

张鲸只得学着朱翊镠的样,挑选了一个位置,然后砸开冰块,但他像死了娘似的,只能哆哆嗦嗦地站着,哪有心思垂钓?

瞅着朱翊镠悠闲自得地先向大窟窿里撒鱼料,然后试水深、上鱼饵、放鱼竿儿……再看张鲸几近抽搐的模样,付大海和阳康算是明白了。

这哪是带张鲸出来钓鱼啊,分明是让他出来遭罪的好不好?更遑论什么挣钱之法了!

他们两个想笑,亏得张鲸还相信,来得这么早……潞王爷什么性子还不知道吗?

不过,看着张鲸冻成那般模样儿,付大海和阳康两个也暗自庆幸着:潞王爷对他们还不错诶,告诉他们穿厚衣服来,不然可就惨喽。

朱翊镠优哉游哉地道:“小鲸啊,咱来比赛哈,看谁先钓上鱼来。”

“好,好……”张鲸已经冻得口齿不清,连鱼竿儿都拿不稳了,心里有几万头草泥马飞奔而过,谁特么有心思垂钓啊?比个卵子?

付大海和阳康很想找个地方大笑几百回合。

哈哈,哈哈……张大公公,堂堂头号秉笔太监兼内府供用库主管居然也有今天啊!

“小鲸啊,你手咋一直抖呢?这鱼还敢来吃鱼饵吗?”

“潞,潞,王,爷,徒,徒儿,冷,又,饿……”

“啥?”

“冷,饿……”张鲸感觉随时会挂掉似的。

“冷啊,出门咋也不知道多穿点衣服呢?饿,专心致志钓鱼,钓上来户外烤鱼吃。”

“……”张鲸无语,想死。

付大海和阳康幸灾乐祸,实在忍不住,偷偷地笑了。

深冬北京的天气本来就冷,雪又没有融化,偏偏还在水边儿……

张鲸生平就没有受过这么大的罪,感觉胯下那不是人的一刀也不如现在痛苦!遇到潞王,真是倒了八辈子大霉啊!

朱翊镠依然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儿,毕竟有准备穿得多,又有付大海和阳康两个为他挡风。

“哎呀!看,”忽然阳康喜出望外,抬手叫道,“潞王爷,鱼漂动了,动了,有鱼上钩,有鱼……”

朱翊钧早看见了,待鱼漂下沉,他向上一提。

哇,一下子没提上来,水花四溅,好像是一条大鲤鱼。

……

第061章 可怜的大公公

鱼竿儿被压得活像一张弓。

怕鱼儿脱钩,朱翊镠不敢放松,一直高举紧握着鱼竿儿。

但又怕用力过度导致鱼竿儿断裂,或是钩穿了鱼儿的嘴巴,朱翊镠又只能顺着鱼儿。

所以,当鱼儿向前冲时,他逐渐收力;当鱼儿被拉出水面时,他逐渐加力。

但无论收力还是加力,都是相对的,这时候控制主动权才至关重要。

不能因为鱼儿猛然冲刺,自己先乱了阵脚,跟着也用力去与鱼儿对抗,这样鱼儿十有八九会脱钩。

也不能因为鱼儿露出水面就急着将它提上来,这时候鱼儿虽然不挣扎了,但仍有一股冲劲儿。

就像杀猪时,别看猪不叫,血也放得差不多了,但最后还有力气蹬腿儿,一不小心给你一脚。

上钩的鱼儿不怕,怕的是没有耐心和老人与海的那般斗志。

一定要学会与鱼儿周旋,等到它精疲力竭游不动时就好办了。

钓鱼的最大乐趣,其实就是等鱼儿上钩将它拉上来的时刻。

尤其是像钓这种好几斤重的大鱼,一下子又拉不上来,只能慢慢地游,来一场拉锯战。

鱼儿向东你便顺势向东,鱼儿向西你便顺势向西,等到鱼儿累了游不动时再用力拉,反正不给它喘气儿歇息的机会。

付大海和阳康两个也是全神贯注,生怕鱼儿脱钩。一个拿着抄鱼网,随时准备兜鱼;一个提着小水桶,准备装鱼。

对于他俩,这生平还是第一次呢,之前从未体验过。

张鲸在不远处快要冻僵了,他对那情景毫无兴趣。

瞅着朱翊镠聚精会神与鱼儿斗智斗力,对他反而漠不关心爱理不理的样儿,张鲸甚至觉得自己还不如水里的那条鱼呢。

至少朱翊镠用心对待鱼儿。不怕对手有多厉害,就怕对手压根不拿正眼看你一眼。

张鲸感觉朱翊镠就是那样对他的。

“上来了,拉上来了,鱼儿拉上来了!”

阳康见朱翊镠将鱼拖出水面,激动得手舞足蹈。

得游了一刻多钟。

鱼儿被拖到冰上直蹦哒。

是一头鲤鱼,个头很大,看起来也肥,估摸着有四五斤重。

不过,出水的鱼儿也蹦哒不了几下,任凭朱翊镠将它拖到河边。

“潞王爷威武!”

“潞王爷牛逼!”

付大海和阳康两个一边用抄网打捞,一边夸赞。

张鲸感觉自己妥妥的就是一个局外人。

阳康迫不及待地道:“潞王爷,咱是不是要户外烤鱼吃啊?可是小胖大厨没来呢。”

“小鲸啊,瞧你冻得直哆嗦,肯定钓不上来鱼,与师父比赛你也是输定了,干脆运动运动,回慈宁宫将小胖叫来吧,让他带足烤鱼的工具和调料。”

“是,潞王爷。”张鲸巴不得赶紧离开,只是放下鱼竿儿的那一刻,他发现自己双腿冻得麻木,加上又饿,浑身乏力,竟迈不开步子。

忽然,眼前一黑。

只听“扑通”一声,张鲸一头栽进河里去了……

……

张鲸醒来时,已是第二天早上的事。

回想昨日的情景,他感觉一只脚已经踏入了鬼门关。

还好,阎王爷没有收留他。

“老爷,您可醒了!”管家吓得半死,守候一晚未曾合眼,“这到底是怎么了?老爷不是去找潞王爷学习挣钱之法吗?”

张鲸烧得厉害,头疼似裂,有气无力地问道:“昨儿个,是谁抬我回来的?”

“是慈宁宫付公公和小太监阳康两个,他们说老爷一不小心掉进了护城河里,这大冷天的,老爷去护城河干嘛?”

张鲸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不敢恨,也不敢骂,只能自认倒霉。

管家又道:“他们送老爷回来时还叮嘱,待老爷醒来,一定要第一时间去见潞王爷。”

“我……”张鲸欲哭无泪,欲骂无胆。

“他们还说,潞王爷要考老爷学习心得呢。”

“什么?”

“就是学习挣钱的心得呀,潞王爷到底教了老爷什么妙法儿?”

“滚!”张鲸气不打一处来,大声怒斥道,“你信他们!”

娘的,还学习心得?心得个屁?都教什么了?挨饿,挨冻,晕倒,不省人事,掉进水里了……

特么地还要问学习心得?怎么不去死啊?

管家也不知道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只好唯唯诺诺地提醒道:“潞王爷让去,老爷不能不去啊。”

咳咳咳……

张鲸气得直咳嗽,浑身颤抖。

“老爷,老爷,”管家担心,“要不我去慈宁宫一趟,请求潞王爷高抬贵手,待老爷退烧了再去汇报。”

“不必了。”张鲸怕节外生枝,潞王爷这人太不靠谱,还是说什么照做什么吧?

张鲸忍疼,挣扎着爬起来,同样不让任何人跟随。

他独自一人摇摇晃晃地去了。

那一刻,他真的想死!

……

朱翊镠很悠闲,赵灵素在帮他捏腿,阳康在帮他捶背,付大海后面乖乖地站着。

忽然见张鲸踉踉跄跄地进来。

朱翊镠语笑嫣然地道:“小鲸啊,你才醒呢?”

“潞王爷,是,刚醒就过来了。”张鲸这次来没有下跪。

朱翊镠不以为意,只是批评道:“我说你的抗压能力咋那么差劲呢?看来教你挣钱的法门之前,还得先教你锻炼身体啊!”

张鲸一副死了娘似的表情,不知说什么好。心里直骂:娘的,挨冻挨饿的又不是潞王爷,站着说话不腰疼,哼!

“昨儿个本来是要户外烧烤的,结果被你给搅黄了。小鲸你这个人啊,不是师父说你,你真不招人待见,亏得我愿意收你为徒,日后好生调教还来得及改正,要不然你得有多讨厌。”

我呸,呸,呸……张鲸心里不知呸了多少口,潞王爷啊潞王爷,你自己什么样儿的人,难道真的没点逼数吗?还要脸不?

“来,小鲸说说,昨天你都学到什么了?”

“……”张鲸恨不得跳起来拼命,怔愣地望着朱翊镠。

见张鲸一副吃瘪的神情,朱翊镠转而问道:“付大海,小康子,你俩昨天学会了什么?”

“潞王爷,我们都学会了钓鱼。”付大海和阳康齐声答道,好像提前练习过。

哦,不是好像,是确实练习过。

朱翊镠冲张鲸阴阳怪气地道:“看看人家,我就没资格做他们俩的师父嘛,你咋一个字儿都说不上来?师父教你钓鱼,你可倒好,让鱼给你钓到河里去了,这传出去太有损师父的名声。”

张鲸又气又恨,心里有一肚子话,但不知从何说起。

也不敢说。

继而,朱翊镠又嘿嘿一笑,喃喃地道:“小鲸,你是不是没能理解师父的意图啊?”

“请问潞王爷有何意图?”张鲸终于回应了一句。

“小鲸啊,挣钱如同学习一样,除了需要天赋,还需要勤奋刻苦,不急不躁。你知道挣钱的最高境界是什么吗?”

张鲸摇头。

咳咳。

朱翊镠摆出一副师长的样,清了清嗓子:“来,师父好好说与你听。”

第062章 心中无钱乃挣钱之最高境界!

张鲸硬着头皮,倒是也想听听朱翊镠到底能胡诌出什么来。

最多不就是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玷污自己的耳朵吗?反正来都已经来了,不妨听听。

付大海和阳康俩也是竖起耳朵像个好奇宝宝,心想潞王爷莫非还真知道挣钱的最高境界?

看看,他脸色一点儿不红。瞧他那样儿,心跳肯定也很匀和。前面说的那句话,什么天赋啊、勤奋刻苦啊……貌似有点道理诶。

只听朱翊镠悠悠言道:“剑术的最高境界,叫作`手中无剑,心中亦无剑,却能杀人于无形`,对吧?其实这境界同样适合用到挣钱上,就是说,有一种挣钱的境界叫作`心中无钱`。挣钱的最高境界,也正是这四个字:心中无钱。”

“……”张鲸听了一头黑线,潞王爷果然能胡诌啊!

付大海和阳康面面相觑,表示听不懂,什么鬼逻辑?

心中无钱是挣钱的最高境界……要这样推理的话,那心中没有女人却正是想女人的最高境界吗?

忽然,朱翊镠得意地哈哈大笑起来:“就知道以你们三个的智商,压根儿听不懂。”

张鲸觍着脸道:“潞王爷,徒儿是真的没听懂。”

“好!关于挣钱,那师父给你两条建议:第一,去为他人解决一个难题;第二,将全部的精力集中在自己知道的、能做到的和拥有的东西上。做到这两点,你就不愁挣不到钱了。”

张鲸很想骂人,心里头其实也早已经骂开了。

漂亮的话谁特么不会说呀?关键是落实啊!

就算说说无妨,可与昨天带他去护城河边钓鱼有什么狗屁关系?直接告诉他这两条建议不就完了?害他冻得半死,又掉进河里,小命儿都快没了。

想来想去,没别的解释,就是故意折磨他。

张鲸越想越气愤,心中的烈焰熊熊燃烧。

“现在明白了吗?”朱翊镠优哉游哉地问道。

付大海和阳康两个都摇头。

张鲸如是般回道:“潞王爷,您能不能举一个具体的例子?这样笼统地说,徒儿实在不明。”

“例子嘛,那简直太多了,就比如增设全国矿山一事。”朱翊镠看似一副不显山不露水的神情。

张鲸却不由得一激灵,咋又突然跳到矿山一事上?

“你们看,开矿山能为当地解决许多居民甚至流民的就业问题,同时还能增加财政收入对吧?这就是在解决他人的难题。”

“对对对。”张鲸当即附和,虽然他尚不明白朱翊镠说这话的意图到底何在,但就是喜欢,因为他要为下一句话做好铺垫。

张鲸话锋一转:“只可惜张先生决意让万岁爷裁撤关停了全国许多处矿山。”

“哦?是吗?为什么呢?”朱翊镠故作惊讶。

给张鲸设好一个套儿,等着他往里面钻。

张鲸回道:“当地刁民总有闹事的,张先生害怕引发民变。”

朱翊镠道:“能为他们提供一条谋生的活路,为什么要闹事呢?”

“矿山上的工作很辛苦,那些刁民又总是抱怨分配不均,没有纪律可言,很不好管理。”

“哦,小鲸还知道挺多的哈。”

“徒儿总负责这事嘛。”

“矿山挣钱吗?”

“……”张鲸微微一滞,感觉好像哪儿不对劲。

他只能回道:“一般般吧,也不是很挣钱。”

朱翊镠掷地有声地道:“那师父告诉你,这世上除了开银行,就没有比开矿更能挣钱的。”

事实的确如此。

除了“我家开银行”,还有什么比“我家有矿”更牛逼的?

“开,开啥?”显然张鲸不懂“银行”二字的涵义。

听都没听说呢。

朱翊镠道:“银行,现在说了以你的脑子也反应不过来,以后慢慢教你运作,先说矿的事儿。”

“哦。”

“回到师父刚才说的第二点:将全部精力集中在自己知道的、能做到的和拥有的东西上。师父问你:关于开矿,你知道什么?你能做到什么?你又拥有什么?”

“……”张鲸摇头。

“那你听好了,知道什么?知道矿山能挣钱啊;能做到什么?能做到监督与宏观控制,也只能做到这些,因为开采、运输、销售等你全都不懂;拥有什么?拥有权利,当然也拥有权力。”

张鲸点了点头,好像有点儿明白,好像也不明白,毕竟不知道朱翊镠到底想说什么。

但有一点,他不再像刚才那么急躁,似乎朱翊镠说的这一套他还能听得进去,慢慢进入状态了。

包括旁边的付大海和阳康,没想到潞王爷居然还能诌出这些!

先不说有没有道理,但至少能侃侃而谈肚子里有货啊!

不然怎么诌?

就像水壶倒水,先得有水才行啊!

朱翊镠质问:“再来想想,除了监督,你们都做了些什么?”

张鲸有点慌了,感觉不妙:“潞王爷,也没,没做什么。”

“凌虐地方官员,鱼肉当地百姓,又贪污受贿,以权谋私,这都不是你能做到的,也超出了你的权力范围,知道吗?”

张鲸浑身一颤,咯噔一下,双腿有些乏软无力。

朱翊镠微微一笑:“小鲸啊,你也不用害怕,不是已经拿出来了十万两银票吗?就当是你的罚金,如今我是你师父,不会去我娘和皇兄面前告你的状。即便他们知道,师父也会替你求情的。”

张鲸杵在原地,吓出一身臭汗……敢情,绕来绕去,就是要揭露他的罪行吗?

可此时此刻,点头或是感谢也不行啊!那不成了此地无银三百两不打自招吗?

张鲸唯有沉默。

朱翊镠接着说道:“回到问题的初衷,开矿山肯定能挣钱,但你们都钻到钱眼儿里去了。”

开矿不就是为了挣钱吗?张鲸和付大海、阳康都在想。

“做大事者,要心中无钱。首先,想到要为他人解决问题;其次,将全部精力集中在自己知道的、能做到的和拥有的东西上,而不是眼里只有钱。”

至此,张鲸、付大海、阳康才似有所悟似的,好像能领会到一部分要旨。

朱翊镠又道:“再说回昨日的钓鱼,鱼就像钱,钓鱼时我们心中不能老想着鱼儿上钩,我们只要将精力集中在自己知道的、能做到的和拥有的东西上,鱼儿自然会上钩。”

“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说的其实就是这个意思,做好我们的本职工作,心要诚,不要乱插手,挣钱还不是小菜一碟吗?”

张鲸终于露出一丝难得的笑容:“哦,徒儿明白了,潞王爷原来是教授徒儿挣钱的心态!不知徒儿用`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这个比喻来形容是否恰当呢?”

朱翊镠投之一笑:“孺子可教也!小鲸啊,你还没笨到家,不枉为师这番口舌!”

……

求。

各种求。

第063章 言鬼事 藏心声

东暖阁。

年关在即,才傍晚时分,便已点了四盏灯笼,外加桌上的四支大光明烛,已是亮如白昼。

但万历皇帝依然嫌阁内灯光不足,他坐在东暖阁里,对着荧荧烛光,只要一想到老师张居正,就觉得鬼气森森,心里一阵惊悸。

“来人。”

“奴婢在。”掌作周佐领了四名内侍连忙跑进来。

“这阁里的光线太暗了,多点几盏灯笼。”

“是,万岁爷。”

周佐带着内侍七手八脚地忙找来四盏灯笼挂上。

“万岁爷,您看这光亮够吗?”

“嗯。”

周佐瞧着万历皇帝神色好像不大对头,便小心翼翼地问道:“万岁爷,要不奴婢们陪您玩会儿牌?”

“你派人把张鲸喊来。”万历皇帝两天没见张鲸,感觉好像少了点儿什么似的。

周佐立即派一名内侍去喊,余下的人都留在阁里陪伴。

瞅万历皇帝情绪不怎好,几个朱衣太监也不敢主动搭话。

忽然,万历皇帝一抬头,幽幽问道:“周佐你说,人死了会不会变成鬼?”

“这个……”

周佐也没想到万历皇帝会突兀地问这个古怪的问题,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他抓耳挠腮,讪笑着敷衍:“奴婢也不知道,但人家总说,鬼都是人变的。”

万历皇帝作沉吟状,喃喃地说道:“哦,人死了变成鬼,那鬼会不会死呢?”

“万岁爷,这个……奴婢还真不知道,只有鬼才知道吧?不过鬼又不是命,怎么会死呢?”

万历皇帝点点头,“可如果鬼不死的话,那人死了全都变作鬼,天堂里如何装得下?岂不是全都跑出来祸害人间?”

一名小内侍忙附和道:“万岁爷言之有理,人老了病了会死,鬼也会老会死的。”

另一名内侍疑虑地道:“可鬼不吃五谷杂粮,也不用睡觉,他们哪里会死呢?”

万历皇帝哧地一笑,道:“若不死,那我们身边不全都是鬼?”

周佐终于明白万历皇帝为什么嫌光线不足要多点几盏灯笼,原来是想到了鬼事。

可他也不敢问万历皇帝为什么忽然想到这些。

周佐只得谄媚逢迎地道:“还是万岁爷说的在理,就说这乾清宫,已有七位皇帝爷在这儿龙驭宾天。如果变成鬼以后都不再死,那……”

正说到兴头上,周佐后背被人抡了一巴掌,扭头一看,原来是张鲸来了,阴森森地站在他后头。

张鲸没好气地责斥道:“你一张臭嘴胡说什么?先皇先帝们都乘龙升天,去西方极乐世界享福去了,什么鬼不鬼的?”

周佐虽是乾清宫的掌作,可像付大海一样,在司礼监头号秉笔太监张鲸眼里都不算什么。

周佐被骂,顿时也感失言,这个问题确实不如张鲸解释得好,灰溜溜地站在一旁不说话了。

万历皇帝也不追究。

张鲸这才驱前行礼:“奴婢恭请万岁爷晚安!”

“平身吧。”万历皇帝赐座后问道,“这两天跟随皇弟可有收获?”

“有。”张鲸连忙答道。心想没有也得说“有”。

“那挣钱的事儿有着落吗?”

“万岁爷,这两天潞王爷只是纠正指导奴婢的思想,还没开始教授挣钱之法呢。”

“那你好好学学,皇弟虽然有时候胡闹,但他脑子挺灵活的。”

“奴婢明白。”在宠弟狂魔万历皇帝面前,张鲸可不敢数落朱翊镠的半分不是。

这一点,张鲸对自己还是有着清醒的认识。

万历皇帝接着又跳转道:“张先生的病情,这两天可有好转?”

哦,哦……周佐终于明白万历皇帝为什么说到鬼的事了,原来是想到首辅张居正。

张鲸谨慎地回道:“听说还是老样子,没什么大的改观,怕是已在弥留之际。奴婢听说,听说……”

“听说什么?”

“你们几个出去。”张鲸冲周佐一扭头。

周佐唯唯诺诺,领着几个内侍躬身而退。

张鲸这才说道:“奴婢听说潞王爷命令太医院左院判胡诚主刀,待得开春天气转暖,动刀子将张先生大便口处的痔疮割掉。”

“是吗?这样张先生的病就能好起来?”万历皇帝的表情十分复杂。

“能不能好起来奴婢不知,但据知情人士透露,似乎都不看好。反正张大学士府和胡诚全被东厂的人暗中保护起来了,想必这是太后娘娘和冯公公的主意。”

“哎!”万历皇帝长叹一声,喃喃地道,“想不到张先生这个如此了得的铁面宰相,终究也难逃一死。”

张鲸作为万历皇帝身边的大红人,他早已揣摩出万历皇帝对张居正的感情十分微妙:既敬重,又憎恨;既依赖,又忌惮。

单就这一点,他如同穿越而来的朱翊镠一样看得真切——

尽管张居正严守臣道,对万历皇帝礼敬有加,但在张居正面前,万历皇帝总是小心谨慎,活像一个生怕做错事的小媳妇儿。

尤其是处理朝政,他这个代皇帝朱批的秉笔更是看得透彻。

万历皇帝虽然对张居正言听计从,但每签发一道圣旨,又都是怅然若失:因为张居正的票拟,万历皇帝他不敢擅改一字……

如今,这位严苛不苟言笑的宰辅,眼看就要油尽灯枯撒手而去,万历皇帝悲痛之余,有几分幸灾乐祸也在情理之中。

正是基于这样的判断,张鲸也感觉听出了万历皇帝的心声,他才冷然一声笑,露骨地道:“万岁爷,奴婢怕是要恭喜您了!”

万历皇帝微微一愣,一时没反应过来:“恭喜什么?”

“张先生一死,压在您头上的一座大山就给搬掉了,这难道还不是一件喜事儿吗?”

“混账!”万历皇帝猛然一拍桌几,大喝一声。

吓得张鲸两腿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一迭连声地道:“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万历皇帝本想再骂几句,可见张鲸吓破了胆儿似的,身子瑟瑟发抖,也只好将音量降低两分。

但依然是责斥的口吻:“朕还以为你是个聪明人,原来也是个银枪蜡头不中用的货色,什么胡话都敢从你嘴里吐出来。”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张鲸像被阉了的鹌鹑,头伏于地,不敢抬起来。

不过,被万历皇帝这一骂,张鲸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即便万历皇帝如他心中所想,也不能将一些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东西点破道出。

本来,妄自揣摩帝王的心思就是大罪,而且还是当前如此敏感的话题,张居正还在世没有死呢。

……

祝大家元旦快乐!在新的一年里事事如意,身体健康,开开心心赚大钱,痛痛快快享人生!

第064章 娱乐神器麻将诞生

俗话说,十亿人民九亿麻,还有一亿在观察。

这话肯定有些夸张,但能说明麻将在中国流行之广。

麻将确实起源于中国,粤港澳及闽南地区俗称麻雀。

是中国古人发明的一种博弈游戏和娱乐用具。

制作时,一般用竹子、骨头或者塑料制成的小长方块,上面刻有花纹或字样。

最常见的一副麻将牌通常一百三十六张。

筒子、条子、万子,共有三门牌,都是四张,从一至九,共计一百零八张。

再加上东南西北中发白,四七二十八张,这样,加起来就是一百三十六张。

当然,也有一百五十四张的。

麻将具体产生于哪一年已经不可考了,但基本上都认为是由明末的马吊牌、纸牌演变而来。

马吊牌和纸牌都与中国古代的博戏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中国流行的棋、牌等博弈戏娱活动,无一不是在博戏的基础上发展、派生、演变而来。

古博戏始于何时,准确年代也很难说清。但据《史记》和其它有关的文字记载,博戏的产生至少在殷纣王之前。

中国最早的博戏叫“六博”,有六支箸和十二个棋子。箸是一种长形的竹制品,相当于今天打麻将牌时所用的骰子。

那可以这么说,麻将的产生大致遵循如下轨迹:

箸→骰子→骰子格→骨牌(叶子戏)→马吊牌(纸牌)→默和牌→麻将牌(骨制)。

古代麻将大都是以骨面竹背制作而成,实际上可以看作纸牌与骨牌的一种结合体。

但与其它骨牌形式相比,麻将的玩法千变万化,有趣得多,而且它的基本打法简单,容易上手,搭配组合又因人而异。

因此,麻将成为中国历史上最能吸引人的博戏形式之一。

这也是为什么灵魂来自二十一世纪的朱翊镠压根儿瞧不上叶子戏马吊牌的原因。

他喜欢麻将。

他也相信,只要制作出来,肯定会风靡一时。

这年代没有机器,但不乏优秀的手工制作者。

麻将的制作其实也很简单,在骨面竹背上雕刻花纹或字即可,比制造肥皂还要简单。

朱翊镠甚至认为,那都谈不上是发明创造,毕竟这年代已经有了马吊牌游戏。

不过是将纸质变成了骨竹制而已,然后在上面刻上不同的字和纹案,再涂以不同颜色。

仅此而已。

难的只是想不到,而这恰恰是朱翊镠的长项。

朱翊镠将麻将的规格大小、门牌数、张牌数、花纹要求等……都报给内务府制作局。

堂堂潞王爷出面,这点小事儿当然不在话下。

腊月二十八这天,三副骨面竹背的麻将便送到他手上了。

还真像模像样。

当然,与后世的麻将材质无法相提并论,但朱翊镠认为足够,比马吊牌不知强多少倍。

这年代的马吊牌……嗯,在朱翊镠眼中,便如同三五岁孩童玩的小卡通游戏一样低级。

当天傍晚,他就带着付大海和阳康两个去了乾清宫。

答应万历皇帝老兄的事儿得办到。

这事儿要说偷偷摸摸?

也不是,只是暂时还没有告诉李太后而已。

为什么要制作三副出来?

自己自然是要留一副嘛,一副送给万历皇帝,一副准备送给陈太后。

朱翊镠见过陈太后。

本来对陈太后的印象就不错,加上李太后又如此尊敬她。

确实,陈太后是个好女人,仁慈又善良,不争不抢,不计较,不愧为她的尊号“仁圣皇太后”。

只可惜或许因为没有子嗣,又深居宫中过着单调的生活,平常也没有什么爱好的诸多缘故,朱翊镠怀疑陈太后患有抑郁症。

刚好送一副麻将给她,平时或许能多出一些乐子来。

万历皇帝这会儿又在东暖阁。

朱翊镠知道这位老兄不喜欢和皇后,也就是王喜姐亲热。

也不知是不是皇后过于端庄偏向于性冷淡的缘故,还是因为没有生育,反正万历皇帝就是不喜欢和她亲热。

不然年纪轻轻火力正旺,也不会经常晚上不陪老婆,跑到东暖阁与太监们胡闹。

因为总想着病重的张居正,东暖阁里灯火辉煌耀如白昼。

朱翊镠到东暖阁时,万历皇帝又与周佐几个正在玩牌。

一见朱翊镠进来,他不再像上次那样依然沉浸其中而不觉。

连忙放下手中的牌,欢喜地问道:“皇弟,你来了?是不是给皇兄送麻将?”

朱翊镠点了点头,将带来的麻将牌放在桌子上。

麻将三岁小孩儿都认识,筒子和条子数数就可以了,万子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还不认识吗?东南西北中发白,七个简单的字而已。

首先,都认识了,然后是怎么玩儿。

麻将上手容易。

虽然后世各地玩法儿不一,基本上每个省都有自己的打法和定下的规矩,但基本打法只有那几样。

吃,碰,杠,胡,点炮。

以胡为大,然后是杠,然后是碰,然后是吃。

当然,有些地方,比如广东麻将,是不让吃的。

还有一些地方增加“赖子”,比如武汉麻将;或叫“混儿”,比如河北麻将。

朱翊镠先教他们最简单的广东麻将,只能碰,不能吃,谁点炮算谁输。如果带彩头的话,那就谁点炮谁给钱。

这简单,打一圈儿如果还不会,那指定是低能儿。

麻将之所以能淘汰马吊牌,最终成为世界流行的国际游戏,肯定有它吸引人的地方。

果然,万历皇帝一学就会,打得很嗨皮,而且很上瘾。

当天晚上就打了两个时辰,死活不让朱翊镠几个走,直到王皇后派人来问候,才怏怏而退。

临走时,还拉着朱翊镠的手精神抖擞地叮嘱道:“皇弟,明晚还来哈,麻将果然比马吊牌刺激!”

然后,让周佐将马吊牌扔了。

朱翊镠拒绝道:“皇兄,明晚我要陪母后,你们可以自己玩儿,但不要沉迷哈,不然娘亲又要骂我。”

万历皇帝连连点头,“知道,知道,我也怕娘亲呢。”

“哦,皇兄,小鲸还得借给我几天哈。”

“小鲸?”万历皇帝一愣。

“就是张鲸张公公。”

“皇弟随便。”万历皇帝玩嗨了,一摆手,想都不想。

“皇兄,还有一件事想问你:前些天,你不是让申阁老指示户部调度太仓银以应内需吗?娘不允,这钱你还打算要吗?”

万历皇帝没好气地道:“都被娘出面制止了,怎么要?”

朱翊镠挤眉弄眼地笑道:“看在皇兄对我那么好的份上儿,我不妨教你一招儿,肯定能整到钱,不说二十万,十万该没问题,就不知皇兄愿意配合不?”

“什么招儿?快说快说。”万历皇帝顿时目光如炬,光芒直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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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5章 都是风流惹的祸

这就是“见钱眼开”的表情吧?

瞧那眼神……

看来历史上的万历皇帝是个贪财的家伙一点儿没错啊!

“你们,都到外面候着去。”

朱翊镠一抬手,将周佐、付大海几个支开了。

然后,才在万历皇帝耳中轻声咕哝两句。

听得万历皇帝脸色大红,讶然怔愣当场,忙退后一步,义正辞严地道:“皇弟,你瞎说什么呢?根本没有的事。”

朱翊镠笑道:“皇兄,这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瞧你害怕成那样作甚?我保证娘亲不会责骂你,反而会高兴,表扬你。”

万历皇帝极力保持镇定,依然连连摆手,矢口不认:“皇弟,你别胡说八道,子虚乌有。”

朱翊镠又笑道:“皇兄,这事你想赖是赖不掉的,第一,起居注记录了这件事;第二,已经有两个月时间了,娘亲很快就会发现,还不如主动坦白呢。”

“坦白什么?”万历皇帝之乎者也,死鸭子嘴硬不承认。

朱翊镠摇头叹气:“哎,那我就帮不了你喽,只要皇兄承认,不仅能让娘亲高兴,还能得到十万两的赏银,何乐而不为?”

见万历老兄仍是一脸拒绝,朱翊镠接着劝道:“再说了,皇兄身为皇帝,这是光宗耀祖的事,为什么要讳而不谈呢?”

万历皇帝沉默片许,疑虑地问道:“皇弟确定娘亲不会生气?”

“当然。”朱翊镠拍着胸膛信誓旦旦,“皇弟以人头担保。”

“娘亲真的会答应给赏银?”万历皇帝又问。

“娘亲一高兴,皇兄趁机开口,十拿九稳的事。”

“不行不行,她又不是皇后、嫔妃,不过一小宫女。”万历皇帝带着几分鄙夷的态口吻

日!

只知道干的时候爽,干完却不承认了……男人啊男人!

朱翊镠将笑脸收了收,认真地道:“皇兄,别怪皇弟没提醒你,这话在我面前说说倒也罢了,千万不要让娘亲听见。”

“为何?”

“人家虽是个小宫女,可父亲是武举人,官任锦衣卫百户长,出生于中下级武官家庭。皇兄再想想咱俩的出生,与人家相比如何?”

“有什么可比性?”

“怎么没有?娘亲原本也是一名宫女啊,外公不过是一泥瓦匠,要论出身,娘和咱们还远远不如人家呢,是不是?所以,皇兄这话要是被娘亲听见了,她焉能高兴?不骂你才怪!”

因为这件事,历史上的万历皇帝确实被李太后臭骂过一顿。

万历皇帝不言声,想了想忽然问:“这事皇弟如何得知?”

朱翊镠眼珠子骨碌一转,只得撒了个慌:“那天不小心看到《起居注》,后来溯本追源私下一查,发现慈宁宫果然有宫女王氏。”

“已经很晚了,皇弟先回去,容皇兄再想想。”

“皇兄,其实不用想,人就在娘亲眼皮子底下,肚子会一天比一天明显,娘亲迟早知道,不如主动坦白,还能趁机向娘亲要些赏银,多美的事啊!”

“知道知道了,皇弟先回。”万历皇帝摆手送人。

朱翊镠说的这件事,是影响万历一朝乃至朱明王朝的大事:万历皇帝临幸了一名宫女,却很不喜欢那宫女和她的孩子。

这宫女名叫王淑蓉。

因为身份转换快而多,一般都叫她王恭妃,生了个儿子叫作朱常洛,乃万历皇帝长子。

朱翊镠来得有点晚,如果两个月之前穿越而来,他一定会竭尽全力阻止这件事发生。

这件事对于万历皇帝、对于王淑蓉、对于八个月后降临人世的朱常洛,对于大明的臣子,乃至对于整个大明,都是一件悲剧。

研究明史的许多朋友都说,明亡实亡于神宗,但前期的神宗万历皇帝还是一个励志的人。

倘若这个观点成立的话,那准确地说,明亡应该始于那次临幸风流事件,偏偏诞生皇长子朱常洛。

虽然朱常洛走了他老子万历皇帝的老路:万历皇帝也是因为他的老子隆庆皇帝临幸李太后而诞生。

但不幸的是,朱常洛的运气远远没有他老子好,他娘亲王氏更没有李太后强。

李太后可是一个陪着说话让人欢喜,陪着上床让人销魂的主,深得隆庆帝的宠爱。

而万历皇帝却讨厌王氏,厌屋及乌,也很不喜欢朱常洛他这个皇长子,由此引发了长达十五年的国本之争。

围绕皇太子的册立问题,大臣与万历皇帝斗了十五年,期间发生很多事情,大案迭起,政治斗争暗流汹涌。

国本之争是万历一朝最激烈最复杂的政治事件。

没有之一。

朱常洛的出生真是个悲剧,对所有人都是悲剧。

好像就找不到一个受益者。如果非要硬找,那也只能是从中投机倒把的小人。

他爹万历皇帝经历国本之争后心灰意懒,与大臣怄气,长达二十八年不上朝。

他娘尽管被封皇贵妃,仅次于皇后,可地位并没有提高,被软禁在景阳宫,过着远远不如宫女的生活,长达十年不能与儿子见面。

王淑蓉在深宫中苦熬了将近三十年,始终没有盼到出头之日,最后哭瞎双眼饮恨而终。

而朱常洛自己,直到十三岁那年万历皇帝才让他读书,险些成为大文盲一个,后来发生轰动朝野企图刺杀他的“梃击案”。

再后来,他只做了一个月的皇帝,便在“红丸案”中不明不白的死去(至于他的死是否与红丸有关,依然是个千古之谜)。

对于那些维护正统的大臣,同样是大悲剧。

国本之争期间,共逼退首辅四位,部院级官员十余人,涉及中央及地方官员的人数达三百多位,其中一百多被罢官、解职、发配、梃杖……斗争之激烈可见一斑。

对于朱明王朝的运势就更不用说了。

本来因为否定张居正以及他的改革,大明就已经江河日下。

经历了长达十五年的国本之争后,大明更是像得了溃疡一样,眼看着日益腐烂却只能徒然兴叹。

如果朱翊镠早来两个月,他一定会千方百计阻止万历皇帝那次没有控制住下身的风流事件。

男人风流,尤其是皇帝,关爱一下身边缺乏爱的滋润的那些可怜的女人,本没什么大不了。

可不喜欢没有爱,为什么非要去干呢?

干就干了,因为真爱而诞下的孩子本也不多,孩子不会因为父母胡搞诞下来而缺少什么。

关键是,干完以后,为什么要逃避不负责任呢?

若是常人,事态也不至于那么严重,可那是皇帝啊!

偏偏皇后没有生育,诞下的还是皇长子。

“有嫡立嫡,无嫡立长”的宗法制在古代有多厉害!

很可惜朱翊镠来晚了,王淑蓉已经怀上万历皇帝的孩子。

总不能狠心摧残一个孩子的生命吧?只能慢慢扭转了。

要拯救大明,这件事必须得面对,而且还得漂亮地解决。

反正朱常洛肯定会按照历史的剧本出生,并成为庶长子。

后面还得看朱翊镠的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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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6章 国本之争必然否?(求收藏求推荐啊!)

关于万历皇帝临幸王淑蓉,诞下庶长子朱常洛,以致引发史上要命的国本之争……可要说全是风流惹的祸,肯定也不尽然。

要知道,将朱常洛生下来并不是引发国本之争的充分必要条件。

即便万历皇帝即将发现郑贵妃才是他一生所爱和精神支柱,后来想立她儿子朱常洵为皇太子时,朱常洛的出生依然不是引发国本之争的充分必要条件。

可历史上为什么还是发生了惨不忍睹的国本之争呢?

以朱翊镠后世的眼光看,其实处理立储的问题上,要命的是万历皇帝优柔寡断的性格和凌驾于法律之上的那一套伦理道德标准——这才是致命的。

熟知这段历史的都知道,因为郑贵妃深得万历皇帝的宠信,万历皇帝便想立她儿子,也就是三皇子朱常洵为皇太子。

所以册封郑氏为皇贵妃,位于皇后之下其她嫔妃之上。而后宫素来子以母贵(反之亦然)。

这样,三皇子朱常洵的地位就超越了皇长子朱常洛,可以顺理成章立为皇储。

然而,这只是万历皇帝一厢情愿的想法。

在绝大部分文臣看来,这是以幼凌长,自然不合伦常之道。

可这时候,万历皇帝找不到充分的理由公开表明自己的意图,只能找种种借口来拖延。可以说,他一直在犯错误。

第一个借口是,以朱常洛的年纪太小,经不起各种典礼的折磨(这显然很荒唐,年龄从来都不是问题);

第二个借口是,立储大计属于皇帝的职权,不容任何人干扰逼迫(这不可能,自古帝王无私事。别说古代,就是现代大公众人物,都做不到,因为继承权的问题会牵涉到利益);

两个借口都不奏效后,万历皇帝又忽然别出心裁,同日册封三个儿子为王,而不册封太子,继续回避拖延。

臣僚们自然不能接受这种做法。

没辙,万历皇帝只能继续找借口了:王皇后还年轻,仍有生育的可能。如果王皇后生下儿子,那子以母贵,自然就不用争了。

这算是一个合理的理由,但要等到什么时候呢?

种种借口,实际上表明,历史上的万历皇帝就是一个优柔寡断的人,没有足够的气魄。

也正因如此,臣僚们的抗议自然不会偃旗息鼓。

如果,万历皇帝强势一些,硬气一些,难道真的一定会发生国本之争吗?

在朱翊镠看来,立储问题的僵局十几年都不能打破,原因并不在于律法。

如果站在律法的角度,万历皇帝一定要废长立幼,就是想立郑贵妃的儿子朱常洵为太子,并不是找不到理论上的支持。

假若将立储问题看作是一个法律案件,交由一个独立的法庭来判定,那万历皇帝委托律师根据成文法和不成文法来辩护,胜诉的可能性得有七八成。

这就意味着,万历皇帝完全有能力将朱常洵推上太子的位置。

首先,朱常洛虽是皇长子,可并不天生就有继承大统的权利,他几个弟弟同样没有这个权利。

皇帝的儿子在被册封之前统统没有权利,否则就不用特别举行册封太子或封王的典礼了。

就是说,权利都是皇帝赋予的。赋予才有,不赋予就没有。

其次,立长不立幼,只是传统的习惯,叫宗法也可以,但并不是强制性的法规。

尤其明成祖朱棣登基之后更是明显。明成祖以第四子的身份,从侄子手中夺取皇位,根本不考虑他二哥三哥的优先继承权。

如果非得坚持继承皇位必须按出生次序来定,那不等于是要否定永乐皇帝的合法性吗?

第三,根据太祖洪武皇帝的规定,嫡子有继承皇位的优先权。优先继承权是什么意思呢?

说白了,还是子以母贵,皇子的地位取决于他母亲的地位,出生年月乃属次要,并非关键。

那么,朱常洛的母亲王氏是恭妃,而朱常洵的母亲郑氏却是皇贵妃,谁更有优先继承权?

第四,再退一步,如果非要立郑贵妃的儿子朱常洵不可,万历皇帝仍然有办法。

他可以随便找个理由(比如不孕)废去王皇后而立郑氏为后。

这样,朱常洵就成为名正言顺的嫡子了。

在大明一朝,宣德皇帝、景泰皇帝、成化皇帝、嘉靖皇帝,都有过废后之举,也没见朝局发生什么政治波澜。

所以,在立储的问题上,万历皇帝如果执意坚持废长立幼,十有八九是可以取胜的。

但很可惜,他没有采取强硬的立场,一拖再拖,最后闹得不可开交的地步。

如果说万历皇帝是考虑李太后的感受,似乎也说不通。

为什么敢避开李太后狠狠拿下张居正,继而又拿下冯保,却在立储的问题上优柔寡断呢?

当然,也不能将这个问题简单地归结为文官集团的强大力量。

好像皇帝没有办法抵御文官集团似的,好像皇帝的权威完全产生于百官的俯伏跪拜之中,好像皇帝就是名义上的天子,实际上受制于廷臣。

如果以后世的眼光看,这逻辑似乎成立,因为皇帝(或总统或主席)不是国事的处置者,只是处置国事的一个权威象征。

但问题是,朱明王朝从来不是一个法治国家。

皇帝一旦强硬地做出决定,下面的文官集团,或言官们再怎么逼逼,可以置之不理啊!

远的不说,像永乐皇帝、正德皇帝、嘉靖皇帝的事迹不说,就说万历皇帝自己。

张居正夺情时反对的声音有多强大!最后本是一场道德的较量照样屈服于皇权,在廷杖下结束,也没见发生动荡啊!

所以,在朱翊镠看来,国本之争并不是不能避免。

皇长子朱常洛的出生,并不是引发国本之争的充分必要条件,关键还在于万历皇帝。

当然,朱翊镠也不能凭借自己后世的理论与经验完全断定。

毕竟,后世理论与经验是一回事,拿到现实又是另一回事。

现实中文官集团到底有多大能量,朱翊镠暂时也没见识过。

不过,他相信迟早要见识。而且,有一种预感,马上就要面对。

他是亲王,年纪越来越大,最近活动有些频繁,“猪”这个角色没怎么扮好,肯定有人注意到了。

但其实,说心里话,他还真想见识见识,就当是一场演习吧。

从东暖阁回来,已是夜深人静时分。

刚回到慈宁宫偏殿,便见赵灵素迎上来禀道:“潞王爷,太后娘娘刚来过。”

“有事?”

“娘娘说睡不着,不知为何,想找你唠会儿。”

“哦,那我马上过去。”朱翊镠还以为是麻将的事被发现了。

赵灵素连忙喊住:“潞王爷,现在已经很晚,要不明天再去吧?”

朱翊镠回道:“万一娘还没睡意呢?如果睡了,我回来便是。”

说罢,扭头就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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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7章年愿望(求推荐求收藏)

朱翊镠轻手轻脚到了正殿李太后的居室,被门外守候李太后就寝的两个内侍瞧见了。

朱翊镠忙冲她们挤了挤眼,做出一个噤声的动作。

他走到内侍跟前,声若蚊蝇地问道:“娘睡了?”

“嗯,睡了。”其中一名内侍回道。

朱翊镠点了点头,想着要不要进去瞧一眼。

“就不知睡着没有?”另一名内侍小声道,“娘娘好像有心事。”

废话!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陈太后基本不管后宫事,李太后既要主持后宫,又要代万历皇帝秉持国政,当然会有心事。

既然睡了,朱翊镠只好转身准备回偏殿。

可刚迈出两步,便听见李太后喊道:“镠儿。”

朱翊镠一滞,忙转身回来,掀开帘子进去。

“娘。”

李太后已经躺下,但好像没睡着,见朱翊镠进来,她坐起身,随手拿枕头垫在后背。

“才回来?”

“娘,晚上去了皇兄那边。”

朱翊镠坐在床沿,帮李太后将被褥往上紧了紧,这样盖得更加严实不透风,显得十分孝顺。

“去你皇兄那边作甚?为何这晚才回?”李太后的语气有些严厉。

“娘,陪皇兄聊了会儿天,然后玩了两圈儿牌。”

李太后脸色一沉,责斥道:“玩物丧志,自己玩玩儿也就罢了,还跑去打扰你皇兄。”

“娘,孩儿也是见皇兄经常唉声叹气,看起来苦闷不乐的样儿,所以才陪他放松放松嘛。”

一边说一边将李太后的手塞进被褥:“娘,别冻着。”

“哎!”李太后内心感动,也就不再说什么,只是深深叹了口气。

“娘是不是有心事?”

“能没心事吗?一大堆呢。张先生病倒不起,你说娘担不担心?”

“娘,这事孩儿能为你分忧。再说了,娘担心空着急也没用啊!”

李太后点点头,心里有数。

对张居正的事,朱翊镠觉得自己确实已经很用心了。

来到这个世界,到目前为止好像就只做了那一件事,全部围绕拯救张居正展开。

先是帮他找人看病。

然后帮他扳倒将来反对他或害他的几个大人物:张四维、张鲸和张诚。其中两个正在进行中,一个还在琢磨当中。

身为一个本该扮猪、其实也只能扮猪的亲王,朱翊镠觉得已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

李太后接着说道:“你哥哥完婚都有几个年头了,可与皇后也不怎么亲热,至今仍无子嗣,你说娘能不担心吗?”

“娘放心,很快就会有的!”朱翊镠信誓旦旦地道。

“说得容易!”

“娘,如果皇兄真有了孩子,你是不是要赏给他点什么?”

“那还用说?肯定有赏。”

朱翊镠有心,又问道:“娘,如果孩子不是与皇后的呢?”

“是不是皇后的有什么关系?只要是你皇兄的就成。你皇兄,还有你,都不是皇后生的呢。”

说这话的时候,李太后脸上浮现出几分骄傲的红晕。

在生孩子一事上,李太后的基因确实强大。

朱翊镠听了心中暗喜,但也没打算这时候坦诚,想着还是由万历老兄自己说出来好。

也别像历史剧本那样,被李太后发现,万历皇帝仍不承认。

人,食色性也。这是男人光荣的徽章,有什么可害羞的?

更何况皇帝的行为都合法。

李太后接着喃喃地道:“新年将至,娘最大的心愿就是,你哥哥赶紧生个大胖小子啊!”

“会的,会的,娘,很快。”朱翊镠也只能这样安慰。

李太后接着道:“可不喜欢与皇后亲热,终究也不是办法,娘决定开年给你皇兄再选几个嫔妃。”

朱翊镠思绪飞驰,想着要不要劝阻这件事。

因为在历史上,李太后就是这么干的,这才有了万历皇帝一日娶九嫔的记录。

娶多少个嫔妃不是问题,关键是这九嫔当中有一个厉害的主,那就是郑贵妃。

若说郑贵妃红颜祸水,显然不恰当,哪个女人都想得宠,哪个女人都为自己的孩子。

但确实因为她,埋伏了一个本朝极为严重的政治危机:长达十五年的国本之争。

万历皇帝与郑贵妃一相识,便陷入了火热的恋情中,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一发而不可收拾……

稍想了想,朱翊镠还是决定不劝了。

一来万历老兄眼下确实够寂寞的,不然不会大晚上宁可玩牌也不陪伴皇后,也不会明明不喜欢王淑蓉还要冲上去泄火。

二来李太后急着盼抱孙子,任何一个做母亲的,儿子结婚三四年仍不见儿媳肚子动静都会着急。

况且,作为亲王,明知万历皇帝与皇后没有孩子,还劝阻不让皇帝找嫔妃,其用心会被人质疑。

既然给了王恭妃机会,那也得给郑贵妃机会。

国本之争的危机,原本就不在那两个女人,而在于万历皇帝的性格和伦理道德规范。

所以,朱翊镠赞同道:“好,娘亲这个主意好,为皇兄多找几个嫔妃,总能找到契合他灵魂的。”

对郑贵妃,万历皇帝的确一往情深,终生不渝。

当郑贵妃一介入万历皇帝的生活,就使万历皇帝把后宫所有女人都抛诸脑后。

虽然朱翊镠还没见过郑贵妃到底长什么模样儿,但因为是万历皇帝身边一个不可缺少的女人。

所以史料上对郑贵妃记述颇为详细,说她不仅有闭月羞花的绝世容颜,还有着聪明机警的脑子。

而且意志坚决,喜欢读书,与万历皇帝有共同的爱好,因而符合万历皇帝感情上的需要。

说完张居正和万历皇帝,李太后又深情地望着朱翊镠说道:

“镠儿也已经长大,马上就要面临议婚就藩的事宜,用不了多久就要离开娘的身边,以后咱母子见面的机会就少喽。”

朱翊镠双眉一扬:“娘,孩儿可以选择一个距离京师较近的藩地,方便以后经常回京看娘亲。”

李太后接着幽幽言道:“还有你二姐,已到了出阁的年龄,开年就要为她选驸马,娘都舍不得啊!”

我靠!

说起这个,朱翊镠猛地一怔,突然想起一件事来,一直惦记着救张居正,居然把自己亲姐姐的事给忘了。

朱翊镠同母兄弟姐妹五人,最大的是万历皇帝朱翊钧,其次是寿阳公主朱尧娥,然后是永宁公主朱尧媖,再然后才是他朱翊镠,最后还有个妹妹瑞安公主朱尧媛。

寿阳公主朱尧娥已于年前受封下嫁侯拱辰。

若按历史原本的剧本,明年开年就要封朱尧媖为永宁公主,为她选取驸马下嫁。

然而,历史上为永宁公主选取的驸马爷……他娘的,那就不是一个正常的男人啊!

一念及此,朱翊镠极力保持镇定,问道:“娘,为二姐选驸马这事儿,交由谁负责?”

“自然是冯公公。”

“万万不可。”朱翊镠一时还是没能忍住,霍然站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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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8章 我为姐狂

“为什么不让冯公公负责?”李太后诧异地道。

“因为,因为……”朱翊镠一滞,感觉自己刚才还是激动。

冯保乃司礼监掌印,即大内总管,这事儿本该由他负责。

不交给他交给谁?

然而,撇开冯保的才能,在对待永宁公主一事上,那家伙实在是操蛋,可恶到令人发指。

当然也得承认,冯保确实钻了一个空子,因为朱明王朝的皇室有一条狗屁规矩。

千百年来,无论历史,还是现实,都被无数次证明过,找人生伴侣最好是找门当户对的。

这样,以后夫妻俩的日子才能过得安稳,不至于没有共同语言。

然而,朱明王朝的驸马,必须从平民或低级官吏家庭中选取,而一旦被选中的人家,近亲中不能再有人出仕为官,即便已经做了官的也得退休回家。

所谓的驸马也毫无实权,不过是一个领着干俸的虚职。

对此,皇室是这样解释的:不让王公贵族借皇家姻亲的身份为非作歹危害政权。

所以,大明一朝的世家大族书香门第都视与皇家结亲为畏途。

《明世宗实录》中就记载着这样的一句话:“……诗礼世家,衣冠世胄,俱不愿与王家结亲……”

导致的结果就是:驸马素质……真他娘的叫一个差劲啊!

反观公主是什么级别?说优良品种不过分吧?

她们的娘都是被一层一层选进宫里,然后还能留在皇帝身边,且被皇帝看中临幸的,哪个不是大美女?生的女儿自然也是。

不仅如此,公主教育好,环境好,懂礼仪,会女红……简直要貌有貌,要才有才。

放到后世,就是妥妥的白富美超级女神啊。

然而,如此优秀的女子,堂堂公主殿下,因为朱明王朝的狗屁规矩,居然被迫定要嫁给平庸甚至顽劣的市井小民!

女人是衡量一个社会发展程度的标杆:越是尊重女性,说明这个社会发展程度越高。

从这点可以侧面看出,明清为什么依然还处于封建社会,而同时期的西方世界却逐渐领先超越,因为他们已经开始了文艺复兴,开始关注女性尊重女性……

历史上的永宁公主朱尧媖深受封建毒瘤的戕害。

冯保负责为她选驸马,仿佛又看见大把的银子向他招手,在收受巨额的贿赂后,居然为花容月貌豆蔻年华的永宁公主选了一位身患痨病的梁邦瑞。

要知道,在那个时代,痨病是不治之症。

梁家知道梁邦瑞命不久矣,舍出家底贿赂买通冯保,硬是将梁邦瑞那个即将死去的病鬼塞给永宁公主做驸马。

一场悲剧由此诞生。

就在婚礼当天,梁邦瑞因为身体差劲到极点当众吐血晕倒。

可怜的永宁公主连驸马长什么模样儿都没看清便回宫了。

然而,事情并未结束。

以为公主与驸马完婚,日后就可以天天滚床单享受天伦之乐吗?非也非也!

朱明王朝(包括清朝),还有一个狗屁规矩:公主下嫁后,要派一名老女官给她作“管家婆”,全权管理公主的大小事务。

意味着公主权力被架空了。

这样,名义上已经嫁出去的公主,实际上只能在公主府里度过大婚那一夜,便要搬到后宫专设的殿宇居住,空荡荡的公主府就只住着驸马一人。

如果公主要与驸马见面谈情做……哦,说爱的话,公主是不能随便出宫的,只能是驸马赶进宫里来与公主相见。

然而又不是说见就能见的,因为中间隔着一个老女官和一群宦官。

这两类都是什么人呢?

宦官是身体有残缺的废人,最多只能用手和嘴让女人快乐;

而老女官是终生幽闭后宫,连正常男人都看不到的老处女。

马斯洛需求学说告诉我们,生理需求是人类第一需求。

这两类人都无法满足。

所以他们心理变态到什么程度可想而知:最看不惯男女间的卿卿我我浓情蜜意,因此常常串通一气在后宫作恶。

公主与驸马都已经成亲,想行夫妻之事,却还要像偷情一样,需要私底下贿赂老女官和与老女官沆瀣一气的宦官群。

梁邦瑞本是小户人家,治病娶亲家底儿都花得差不多了,想见永宁公主,出手时不大方。

然而,老女官知道冯保在这件事上大捞一笔,也想发笔横财,对梁邦瑞送的那点儿例行金银压根瞧不上眼,阻止他接近公主,于是发生冲突。

老女官仗着管家婆的身份,竟然喊来宦官将梁邦瑞一顿好打,然后拖出宫门,扔到大街上。

本就病体支离不像人样儿的梁邦瑞气得浑身发抖,当街便大口大口地吐血晕死过去了。

被梁家抬回救治,药石无灵,不到一个月便一命呜呼!

可怜的永宁公主自始至终没有与自己的驸马有过夫妻之实。

倡导贞洁的朱明王朝,后妃都要为帝王殉葬,上行下效,民间这样的贞洁烈女也层出不穷。

高贵的公主身上流着皇室的血脉,虽然不用为驸马殉葬,但也没有再嫁的可能了。

这样,永宁公主苦苦守了十二年的寡后,寂寞地离开了人世。

去世时,给她装殓的人心酸地发现,她竟然还是一个处女。

朱明王朝公主们的悲惨生活可见一斑。

封建真特么害死人!

别说是朱翊镠的亲姐,就是他身边的其他人,他知道这样惨痛的结果也不会漠然不理。

在这件事上,朱翊镠肯定不会再扮猪了,而要成为一只老虎,绝对阻止将一个痨病鬼塞给他姐。

谁赞同这桩婚事,他都会毫不客气地冲上去咬谁。

必须为姐疯狂一次。

朱翊镠已经暗下决心,如此悲惨的境遇决不允许发生。

“镠儿,因为什么?为何不让冯公公负责?”李太后又问一次。

朱翊镠眼珠子一转,回道:“因为伴伴虽有才能,可他终究是个太监,不懂得男女欢乐,又怎能选出什么好驸马?”

“可为你姐选驸马,只能由内廷中人负责啊!”

“好吧,那孩儿找伴伴谈谈,让他务必为姐选一位英俊飘洒才华横溢的驸马来。”

李太后笑了:“冯公公办事,娘放心。”

“咳咳……”朱翊镠被呛住了,对冯保的认识还是不够啊!

“镠儿,咋滴?”李太后满眼的怜爱,“已经很晚了,别感冒受凉,赶紧回房睡觉吧。”

“可娘睡不着怎么办?”朱翊镠抱着被褥,趴在李太后怀里,关切中夹含着几分娇气。

“娘与镠儿说说话,已经感觉好多了,娘也困,你回去吧。”李太后摸了摸朱翊镠的头。

“那娘亲好好休息,明早孩儿过来给你请安!”

“这么晚了,明早多睡会儿,不必过来,要请安去你母后那边。”

朱翊镠一步一回头,依依不舍地离开了。

望着儿子,李太后眼里情不自禁闪动着晶莹的泪花:儿子一天天长大懂事,意味着母子相聚的时日一天天减少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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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9章 幸福一定要追求

虽然已经很晚了,可朱翊镠回来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脑子里尽是永宁公主……

一个个与之相关的字符,以及字符所代表的含义,在他脑海里不停地翻滚跳跃。

梁邦瑞,痨病,不治之症,结婚一个月后吐血而死……

永宁公主,高贵漂亮,没看清自己驸马的脸,守寡十二年后寂寞死去,死时仍是一个处女……

多么悲催!多么凄凉!多么心酸!多么让人气愤!

那可是自己姐姐啊!

“不行,现在就要去见姐姐,与她好好谈谈。”

朱翊镠翻身而起。

正准备喊赵灵素,又想起她患有体寒症,此刻实在也太晚了,还是不要打扰她吧。

继而又矛盾地躺下,强迫自己数羊睡觉。想着也不差这一晚,待早上醒来再去见姐姐。

可只要一闭上眼睛,他脑子仍像刚才一样活跃,越想内心越是平静不下来:得痨病将死的驸马、姐姐守寡十二年后寂寞地死去、终生不识男女事……

直到寅卯之交,朱翊镠才强迫自己眯了一小会儿。

却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准确地说不叫奇怪,是只有畜生才会做的梦。

“潞王爷,潞王爷……”

朱翊镠听见耳边传开赵灵素的催促声后醒来。

醒来时满身大汗。

“潞王爷,你怎么了?”

赵灵素又担心他像上次一样发烧昏迷不醒,所以伸手关切地探了探他的额头,发现还好。

“没事儿,做了个大噩梦。”朱翊镠坐起来。

啪!

他为自己做的畜生梦给了自己一巴掌。

瞧得赵灵素一怔愣,忙道:“潞王爷,你……”

“备水,我要沐浴。”

“哦。”赵灵素一脸疑虑,一步一回头地去了。

快速洗完澡,也没吃早餐,朱翊镠便冲向他姐朱尧媖的居室。

大明的公主一般都是出嫁前才受封的,所以这个时候朱尧媖还没有自己的封号“永宁”。

她只是一名公主,不像弟弟朱翊镠那么有福气,那家伙两岁时就他被老爹封为“潞王”。

在一个男尊女卑的社会,朱尧媖的地位也没朱翊镠高,那家伙在慈宁宫可是拥有自己的偏殿。

朱尧媖随母亲李太后住在慈宁宫,不过只占用正殿一间厢房。

要说公主就是基因好,长得贼漂亮了。

以朱翊镠二十一世纪无比挑剔的目光,都找不出瑕疵。

朱尧媖颜若朝华,薄薄的嘴唇犹似玫瑰花瓣,肌肤如牛奶般吹弹可破,娇艳欲滴。

如画的柳眉下是一双含烟带俏忽闪忽闪的亮丽眸子。

尤其是她那张鹅蛋般的脸,如同白玉般皎洁,看着很想跳过去轻轻地抚摸几把。

她的嘴角微微上翘。

这一类女孩儿都是表面看着柔弱,其实内心无比的坚定。

正合朱翊镠之意。

他还真怕姐姐朱尧媖是一个逆来顺受的柔弱女子。

不过到底是强是弱,仅凭眼睛观看肯定也不准。

朱尧媖正在丫鬟的伺候下起床更衣,见了朱翊镠,秀眉一扬,惊诧中带着几分责斥:

“弟弟又胡闹,一大清早的,你冲进姐姐房间作甚?”

“……”日,怎么说得像个采花大盗似的?

朱翊镠也懒得解释,迫不及待地道:“姐,找你有事商量。”

朱尧媖一噘嘴,随即莞尔一笑道:“弟弟肯定没好事儿。”

哎!从一个坏人变成一个好人真难啊!

“姐,真的有事,而且与你的终生幸福有关。”

瞧朱翊镠一副认真的样儿,朱尧媖将信将疑,拉他坐下:“弟弟说吧,什么事儿?”

此时的朱尧媖已经梳妆打扮完毕,精神气儿特足,浑身散发出淡淡的香气,赏心悦目仪态万方,真个叫人不敢逼视。

如此旷世盛颜,朱翊镠更是觉得一定要救这位姐姐,怎么能让她嫁给一个将死的痨鬼呢?那不是暴殄天物吗?

朱翊镠刻意将自己的情绪压了压,努力保持镇定,心平气和地问道:“姐,娘说马上要为你挑选驸马了,不知姐想找一位什么样的驸马呢?”

朱尧媖睫毛一闪,带着几分诧异问道:“弟弟一大早来,就是为了这事儿吗?”

“对呀!难道不重要?”

“重要当然重要,可这事儿你问姐有什么用?姐想找什么样的驸马,也不是姐说了算。”

“姐,幸福是要争取的!”朱翊镠紧握拳头。

朱尧媖摇头莞尔:“弟弟是男儿身,当然可以这样说,可姐姐……”

“姐姐一样可以啊!”朱翊镠直接抢断。

“你说得容易,皇室的规矩要不要?姐深居后宫,长这么大没见过几个男人,哪知道什么样的男人适合姐?甚至都不知道什么样的男人才叫好男人。”

也是,皇宫里就没有几个真男人,或许朱尧媖对现实中男人的认识仅仅停留在父亲隆庆帝身上。

但隆庆帝……真的不算一个好男人,他喜欢尝鲜,痴迷于酒色,最后英年早逝,死时才三十六岁。

朱翊镠想了想说:“姐,好男人的标准其实简单,两点而已:一对你好,二能够给你幸福。就像汉光武帝待他的妻子阴丽华一样,或是宋苏轼对他的发妻那样。”

朱尧媖深深叹了口气:“姐可不敢奢求哦!若以弟弟刚说的好男人标准,那本朝有几位公主找到心仪的驸马爷了?”

确实,明朝的驸马是个特例。

自断前程不说,还断了一族人的前程,娶了公主,便意味着自己受憋屈,家人族人都跟着憋屈……

试问有志气的男子,有几个愿意当明朝的驸马?

歪门邪道的角色居多,就这样哪能轻易找到心仪的驸马?

所以,朱尧媖这样想也在情理之中,事实本就如此。

选驸马由司礼监负责,肯定会交给礼部去民间挑选,然后上报司礼监,选驸马过程中公主都没机会看驸马一眼。

这样想挑选心仪的驸马,如同彩票中五百万一样难吧?

但无论如何,朱翊镠肯定不会放弃,坚决不能让姐姐嫁给梁邦瑞那个痨病鬼。

朱翊镠忽然突发奇想地道:“姐姐,我帮你挑选驸马如何?”

“弟弟你?”

“对呀,我可以帮姐姐把关。”

“这种事儿你如何插手?”

朱翊镠信心十足,且目光如炬地回道:“我是堂堂潞王爷,只要我想插手,谁敢阻挡?”

“好吧,但你不要胡闹,又惹娘亲生气。”朱尧媖虽然不看好,可见朱翊镠盛意拳拳情真意切,也不好打击他,怎么说也是亲弟弟啊!

“知道了,姐,最近这些天我惹娘亲生气了没有?”

朱翊镠挽着他姐姐的手,接着说道:“姐那么漂亮,温柔,我一定要为姐找一个如意郎君,必须配得上姐才行。”

“弟弟有心,姐多谢了!”

“但是姐,你得听我的哦。”朱翊镠一本正经地道。

“好好好,姐听你的。”

找完姐姐,朱翊镠依然没顾得上吃早饭,他又跑去找冯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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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0章 登门拜访(求推荐求收藏)

去冯保的府第需要人陪,朱翊镠拉上付大海和阳康两个。

内廷大太监头子都有自己的私宅。冯保的私宅位于崇文门东。

“哟呵,好气魄!”

朱翊镠一落轿,抬头看见冯保的大私宅便感慨了一声。

付大海连忙凑上来介绍道:“那可不?这宅子是冯公公提督东厂不久买下来的,转眼已经十几年了。”

瞅着眼前这雕梁画栋轩敞华丽的楼阁,尚未置身其中,便有一种天上人间之感,朱翊镠不由得又感慨了一句:

“伴伴还真高调哈!也不怕人弹劾攻击他。”

这次付大海介绍的声音小了很多:“潞王爷,这十几年来,冯公公将毗邻人家尽数买下,大兴土木又扩建了三次呢?”

朱翊镠点点头,大摇大摆地进去了。

他当然知道,历史上冯保在被贬南京守皇陵之前,确实因为这个被弹劾过。

冯保府第的大管家是徐爵,在朱翊镠刚一落轿时,他其实就眼尖地瞧见了。

只是没有急着上来拜见,而是第一时间向冯保汇报。

毕竟朱翊镠身份特殊,加上收张鲸为徒一事闹得沸沸扬扬,所以徐爵多留了一个心眼儿。

冯保正在吃早饭,一碗红枣粥外加两个黄澄澄的小窝窝头,佐菜是一碟六必居的酱黄瓜。

吃惯了珍馐美味龙肝凤髓,偶尔吃这样一顿家常便饭。

他觉得真香!

徐爵急匆匆地跑过来禀道:“老爷,潞王爷来了。”

“谁?”冯保一激灵,忙放下手中的筷子。

虽然他没有张鲸那么害怕朱翊镠,毕竟是他一手带着长大的,“伴伴”总不能白叫。

可朱翊镠实在给人不靠谱的感觉,瞧他收张鲸为徒……

冯保暗自高兴归暗自高兴,可这叫什么事儿?偏偏李太后和万历皇帝都不管。

况且,平常与亲王单独相见过于亲密也会引起非议。

再加上朱翊镠这么早赶来,他想干嘛?

徐爵又汇报一遍:“老爷,是潞王爷来了。”

冯保站起,焦急地一跺脚:“那赶紧去迎接啊!难道我还能躲起来不见吗?”

徐爵忙转身去了。

冯府的客堂有五楹之大,就是百几十人坐在里面喝茶聊天,也不会显得拥挤。

大明京师里的大官大僚们或巨富人家,客堂里都装了戏楼,冯保家也不例外。

客堂彩绘梁栋极尽藻饰,一应家具大至金饰木雕六折屏风,小至器皿点缀之物,无不精致。

四壁墙上挂着的那些书画,也全都是宋元精品。

朱翊镠在徐爵引领下进来,看着啧啧而叹。

徐爵躬着身子道:“潞王爷,我家老爷换身衣服就来。”

就说这么一句话,只见冯保已经满面春风地进来了。

“老奴参见潞王爷!”

冯保正要屈身叩拜,朱翊镠一抬手道:“伴伴无需客气!”

冯保也就打住,笑眯眯地问道:“一大早,什么风儿给潞王爷吹到这里来了?”

朱翊镠冲付大海和阳康俩摆手道:“你们都出去。”

见徐爵不动,朱翊镠又指向他说:“还有你。”

这样,客堂里就只剩下朱翊镠和冯保两个人了。

坐定。

任凭冯保平常如何善于察言观色,此刻他也猜不明白朱翊镠一大早来目的何在。

“潞王爷,无事不登三宝殿,您来所为何事?”

“咳咳……”朱翊镠咳嗽两声清了清嗓子,也没有直承其事,而是先拐了个弯儿。

“伴伴,我说帮你搞定张鲸和张诚,一定会做到的。”

一听这话,冯保咯噔一下,情不自禁地瞅了门口一眼,见那几个走远了,才讳莫如深小声道:“潞王爷有心,奴婢心里有数。”

朱翊镠接着又信誓旦旦地保证道:“有我在,我绝不会让张鲸和张诚两个妨碍你。”

这话说得赤裸裸的。

冯保内心无比的欢喜,面上却摆出一副不好意思的神情,好像在说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也!

确实,这事儿冯保可不想拿到台面上说,尤其不愿意与朱翊镠坐在一起说。太特么危险了!

朱翊镠又何尝不知此情?

一大早登门拜访饭都没吃本不为此,此刻故意拿出来说。

不得不承认,以亲王的身份拿捏冯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伴伴。”

“潞王爷。”

“我娘,我皇兄,还有我,对你都还不错吧?”

冯保微微一滞,陪笑道:“潞王爷,那当然,还用问吗?”

“我娘是不是将为我二姐征选驸马的事交给你负责呀?”

“是。”

问了两问后,朱翊镠慢悠悠地道:“我二姐心地善良,温柔体贴,知书达理,人长得又漂亮,那伴伴可得上心,为她物色一位如意郎君哈!”

“必须的啊!”冯保一副对天发誓的样儿,随即笑道,“潞王爷一早来就是为了这个吗?”

“是啊!不知伴伴有了驸马的目标人选没?”

“暂时还没有。”

“如果有的话,还望伴伴先知会我一声,没问题吧?”

冯保内心一激灵,但面儿上非常冷静:“潞王爷是想?”

朱翊镠大大咧咧地回道:“也没想什么,就是与二姐情深,想提前为她把好关。”

“这事儿不用潞王爷提醒,奴婢也一定会的。”

哼!

朱翊镠心里头“哼”了一声,嘴上说得可真好听。一看见白花花的银子,立马儿就分不清东南西北了吧。

“好,伴伴,那这件事就说定了哈。驸马人选定下来之前,记得要通知我一声。虽然这事儿由伴伴负责,可你还得交给礼部,就怕下面的人不上心。”

“他们不敢。”冯保道。

“那最好不过,尽管本王很快也要面临完婚就藩事宜,但以最快的速度也得滞留京师三年,我可不想看到二姐整日愁眉苦脸闷闷不乐的样子。”

“那是那是……”冯保连连点头。

“要找一位配得上我姐的驸马估计是不好找,但怎么着也得过得去吧,总不能缺胳膊短腿的,或是患有一身疾病吧?”

“潞王爷放心,绝对不会,选驸马虽然不及选妃子严格,但也得经过初选,再由司礼监、钦天监算生辰八字,然后由锦衣卫检查身体有无疾病,最后才能定夺,这么多道程序,断不会选出歪瓜裂枣来。”

冯保说得可是一套一套的。

朱翊镠不客气地驳道:“切,程序都是死的,否则选来选去也不会为本朝永淳公主选出一位秃顶的驸马爷来。”

“……”冯保被噎了一下,这事他当然清楚。

永淳公主是明睿宗的小女儿,为她选的驸马谢诏确实是个秃顶,让永淳公主一生承受了莫大的心理压力。

朱翊镠接着道:“所以说这事儿不可大意,伴伴得用心才行。”

“潞王爷言之有理,老奴急着。”

“好了,那我回去了。”

朱翊镠起身,忽然又咂摸着嘴道:“伴伴,发现你家比皇兄的乾清宫看起来还高级呢。”

“……”吓得冯保浑身一颤,怎么尽胡说呢?

第071章 敲打大公公

冯保委屈巴巴地望着朱翊镠,挤出两分尴尬的笑容:

“潞王爷,您不要折煞老奴!咱这府第也就中上等人家水平,怎么可能会比乾清宫要高级呢?”

朱翊镠在客堂转了一圈儿,像看风水似的,左瞧瞧,右瞧瞧,然后坚持自己的看法,一口咬定:

“伴伴,就是要高级。乾清宫没有这么宽敞的地儿,东暖阁和西暖阁也都没有,而且没有戏楼。”

冯保连连摆手,慌忙辩解道:“潞王爷,高级与否又不在于面积,而在于价值啊,那是皇宫,地位高高在上;奴婢这里不过是供人居住的阁楼。乾清宫是天,咱这是地,压根儿没有可比性。”

朱翊镠摇了摇头:“那不过是伴伴过谦之词,反正我觉得高级,要不问问京城里的官员,看看他们抱持何种态度?”

冯保吓得一激灵,央道:“潞王爷,看在尽心服侍您们哥儿俩多年的份上,饶过老奴吧!”

朱翊镠却哈哈大笑:“看,伴伴还是害怕,不敢交给世人评判吧?”

“不是不是,潞王爷,地狱空荡荡,魔鬼在人间,这话老奴还是从您那儿学来的呢。”

冯保急得快要哭泣的样儿,继续说道:

“倒不是老奴不敢交给世人评判,而是老奴身居高位,这世道或许除了娘娘、陛下、潞王爷为数不多的人希望老奴好之外,其他人都恨不得老奴喝西北风呢。”

“是吗?”尽管朱翊镠打心里认为冯保说的话很有道理,而且也很现实,那不就是螃蟹定律(我过得不好,你也休想过得好)吗?但还是反问一句。

“可不?老奴过得不好,他们就都放心了。潞王爷现在还小,待你以后外地就藩就会发现,世上的人和事都没有想象中的好。所以老奴非常喜欢潞王爷那句话:地狱空荡荡,魔鬼在人间。”

朱翊镠歪着脖子道:“俗话不是说身正不怕影子歪吗?”

冯保哭笑不得:“潞王爷,老奴以为,正与邪其实并没有明确的分野,一个人再正直,也会找出许多缺点来;一个人再不济,身上也会有闪光点的。”

都不等朱翊镠开口,冯保又急着说道:“就像宅子这事儿,若交给他们评判,绝大多数人都见不得老奴好,他们又岂能给出一个公正合理的评判呢?”

朱翊镠哧然一笑:“说来说去伴伴不还是害怕吗?”

“好吧,潞王爷如果坚持这么认为,老奴无话可说。”冯保一脸的无奈,本想放弃为自己辩驳。

然并卵……

只听朱翊镠慢悠悠地道:“伴伴不认不行,这宅子没有百八十万也建不起来,而且左右毗邻人家一户都不见了,伴伴肯定扩建改造了好多次吧?”

靠!冯保越听越不是滋味儿,好像故意来找茬儿似的。

冯保实在受不了,不想开口都不行。哭丧着脸,道:“潞王爷,您就不妨直说吧,到底要老奴为您干啥?”

朱翊镠瞬间将笑容收敛,一本正经,并且带着责斥的口吻道:“伴伴,你这话几个意思?说得好像我威胁你似的?”

“潞王爷,您不要误会,老奴不是这个意思……”冯保嘴上不认,心里却想:那不是威胁又是什么?赤裸裸的威胁好不好?

“那伴伴到底几个意思嘛?”

冯保觍着脸,弱弱地道:“潞王爷,这话应该是奴婢问您才对啊!”

朱翊镠“哦”了一声:“可我的意思很明了呀,一来不就说了?请伴伴为我姐物色一位如意驸马。”

“好好好,这事儿包在老奴身上还不行吗?”

“嘻嘻!”朱翊镠一副小人得志的神情,笑得确实有点瘆人,“还有啊,确定驸马的人选后,知会我一声,我要为姐把好关。”

“没问题,潞王爷说了算,您说选谁就选谁。”冯保对朱翊镠实在是没招儿了,越说越心虚。

“那多谢伴伴!我走了,早饭还没吃呢。”

朱翊镠这才拊髀雀跃而去,活像考试得了一百分的孩子急着回家向父母炫耀似的。

冯保的脸色可就难看了,他灰头灰脸地杵在原地。

过不多会儿,徐爵进来,汇报道:“老爷,潞王爷走了。”

冯保黑着脸不说话。

徐爵小心翼翼地道:“老爷,最近潞王爷好像很活跃哈。”

冯保依然不语。

想着谁个被朱翊镠盯上不都得认倒霉吗?徐爵又弱弱地问道:“老爷是遇到什么烦心事儿了吗?”

冯保喃喃地道:“奇怪!真是奇怪!”

“老爷,什么奇怪?”

“潞王爷居然一大早跑来,刻意提醒要为公主选一位如意驸马,难道他听到了什么风声?可这完全没有可能啊,才前两天的事儿,真是奇怪!”

徐爵听了一惊,忙问道:“那怎么办?”

冯保深深叹了口气:“走一步算一步,还能怎么办?”

“可潞王爷的性子……”徐爵顿了顿,“就怕他胡来啊。”

由于得冯保的提携,徐爵早已官拜四品锦衣卫指挥佥事,在京城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

可在冯保的面前,他依然像个孙子,说话十分谨慎。

冯保有些烦躁,一抬手,吩咐道:“备轿,我要去张大学士府看望张先生。”

徐爵有心提醒:“老爷,去看望张先生没关系,但不要数落潞王爷的不是。最近潞王爷对张先生的病非常上心,这个你也知道。”

冯保气急败坏地一甩手:“算了算了,不去。”

“老爷,每当心烦气躁时,你都会去琴房弹奏一曲。”

徐爵久跟主子,既会挠痒,又会看主子眼色,很多时候确实能提出一些有用的建议。

冯保文化修养很高,在司礼监刻了许多书,如《启蒙集》、《四书》、《书经》、《帝鉴图说》等,直到崇祯年间,还在宫中流传。

但除了刻书,冯保还有三大爱好:精书法,通乐理,擅弹琴。

尤其是古琴,冯保堪称行家里手,据说他家中帮有古琴一百多张,自汉至元,每一朝代,无论雅琴,还是颂琴,各式各样的他家都有。

一遇烦心事,他便喜欢一个人躲在琴房弹奏两曲。

因为古琴都有上百年的历史,在经历了人间太多的风雨沧桑后,早已燥气全无,弹出的声音深沉、清澈……

那正是冯保需要的感觉。

当然也是他缺乏的,好像从琴中能够得到一份宁静。

……

朱翊镠志得意满地回到慈宁宫偏殿,相信能救永宁公主。

如果这样警告冯保,冯保依然不知死活要招梁邦瑞为驸马,那只能说对历史上的冯保有所误会,恐怕要动手解决了。

在对待永宁公主这件事上,冯保真是胆大包天,竟绕过李太后和张居正瞒天过海。

不敲打敲打,他都不知道自己姓啥叫啥了。

哼。

……

求。

第072章 多事之秋

时光飞逝。

转眼间已经到了万历十年(壬午年),即公元1582年。

万历皇帝登基十年了,张居正担任首辅也已经十年了,冯保担任司礼监掌印亦是十年。

然而,历史上的这一年,可谓是多事之秋。

二月,俺答死。

三月,倭寇温州;

三月,万历皇帝一日娶九嫔,埋伏着一个万历朝最严重最为复杂的政治危机。

四月,宁夏土军叛乱。

六月,张居正卒,引发朝局大动荡大洗礼,王国光罢官,梁梦龙致仕,曾省吾致仕,殷正茂致仕,戚继光改镇广东……

八月,皇长子朱常洛出生,引发长达十五年的国本之争。

九月,辽东兵事起,努尔哈赤之父祖被害,留下一大祸。

十二月,冯保被谪南京,不堪抑郁,不久自杀而亡。

也是在这一年,著名小说家吴承恩去世。

……

当然,诸多大事都不抵张居正溘然长逝来得那么惊天动地。

部院级堂官一个接着一个被罢官,或致仕,或调动……这意味着张居正的改革将全面废止。

有些事情不能阻止,比如俺答的死、吴承恩的死、万历皇帝一日娶九嫔、朱常洛的出生……

有些事情正在阻止,准确地说也不能叫阻止,应该说正在试图改变,比如张居正和冯保的命运、或许还有万历皇帝的命运……

有些事情还没来得及阻止,但要想让朱明以后日子好过一些,顺当一些,必须阻止,比如辽东总兵李成梁与努尔哈赤的事……

尽管对大明王朝以及那些人抱着无限的热情,可朱翊镠深知要改变这一切很不容易。

毕竟他不是皇帝,只是一个身份尴尬的亲王。

他当然知道亲王就该老老实实地当一头毫无侵犯性的猪,否则会被人宰掉。

即便不敢宰他这个亲王,也会被唾沫星子活活淹死。

但有些事,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任凭发生。

永宁公主朱尧媖嫁给那样的痨病鬼,以致守寡十二年终生不识男女事,寂寞死去死时还是处女,他能不管吗?

张居正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却被万历皇帝抄家迫害,以致张家人死的死,贬的贬,流徙的流徙,他能坐视不理吗?

冯保虽有可恶之处,但终究是一代贤相,为万历中兴做出了巨大的贡献,难道看着被不是什么好鸟的张鲸和张诚取而代之吗?

……

不能。

都不能。

作为一个大明死粉,作为一个受过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教育的热血好青年,让他不闻不问吗?

做不到。

他真的做不到。

尽管因为身份的缘故,这条路肯定很难走,几乎等于不可能。

但无论如何,他要试一试,而且决心试一试。

事在人为嘛。

除了李太后和万历皇帝,他是潞王爷,总比其他人做这件事要容易得多吧?

况且,自来到这个世界后,他做的几件事,发现也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难啊!

李太后比他想象中的还要爱他这个小儿子十倍,甚至百倍。

张居正也没有想象中的固执油盐不进,听了他的劝呀,无论是治病还是临时代理首辅。

或许因为实在痛苦,感觉自己真的活不长久,抱着死马当作活马医的心态,张居正很配合他啊。

借李太后之手,绕过张四维提拔申时行为临时代理首辅,也顺顺当当的,没有引发震荡啊!

震荡的只是张四维一人。

他面子上过不去,乞骸骨请求致仕,那就让他致仕好了。

在朱翊镠看来,这不是害他而是在帮他。让张四维功成身退荣归故里,难道不比让他被当世人和千百年后的后人唾骂要强?

还有收拾张鲸难吗?或许有很长的路需要走,但不是已经收张鲸为徒了吗?

怎么说张鲸只是个太监,属于内廷中人,外廷的官员管不着。

更何况,那帮靠读书进入仕途的官员一向瞧不起太监。

李太后和万历皇帝都没管,不至于收张鲸为徒,还引发外廷官员的不满吗?最多逼逼两句。

朱翊镠有两个大靠山呢,他可不怕逼逼。

哦,准确地说,应该是有三大靠山才对,收拾张鲸,必须将冯保算在内的。

冯保当了十年司礼监掌印,但他正值盛年,刚刚四十年而已,还没想着这么早退位让贤呢!

冯保是内廷第一人,向着谁朱翊镠他心里还没数吗?

对此,朱翊镠很有信心,别说收张鲸为徒,就是要张鲸的命,冯保肯定也会助他一臂之力的。

还有那个张诚,不着急,慢慢来,就藩之前肯定要拔掉。

这样一看,似乎一切困难都是纸老虎。

无论面临多么大的困难,多给他一点时间,朱翊镠真想看看,因为他的到来,这个与历史已经不太一样的世界,到底会发生什么?

不妨都一起等等看吧。

时间——永远是最好的答案。

他承认岁月是把杀猪刀,他承认朱明王朝防宗室如同防贼一样。

但没关系。

世上总有一些人永远年轻!永远热血!永远激情满怀!

初心不改,绿水长流。

他不相信大明文武百官都看不到他的诚心诚意,都体会不到他的用心良苦和他的真知灼见。

退一万步说,即便失败了,又能如何?他还是高高在上的亲王。

只要不造反,他的命一定在。

在哪儿不是活?怎么活不是一辈子?

撸起袖子干吧!谁说多事之秋就一定是坏事呢?

万历十年,来吧!

或许,将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死亡。

朱翊镠觉得自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关键,他觉得自己的努力方向明确而坚定:就是要为大明好好地活一回。

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不让大明继续溃烂下去。

这时候的西方世界,已经逐渐踏上了一条光明的大道。

而大明国力依然强盛,为什么要承受逐渐被人超越,直至后来落后被人挨打的境地呢?

朱翊镠深深爱着铮铮铁骨的大明,也深深爱着这个时代在历史上光辉璀璨过的大人物,如:李太后、张居正、戚继光……

为他自己,也为那些他深爱的人好好活一回吧!

不负大明。

用热情、积极、健康的心态,迎接万历十年的到来。

他,已经准备好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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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3章 同是天涯沦落人(盟主加更)

新年,有人欢喜,亦有人忧。

正月初三那天。

北京老槐树胡同口,停了一顶四人抬的暖轿。

老槐树胡同位于北京繁华的地段上,它的右边便是大明王朝著名的棋盘街。

那顶轿子是司礼监头号秉笔太监张鲸的。

正月初八才当值上班,所以他还有几天年假。

张鲸来到老槐树胡同,说是拜年,但其实是想与一位说老也不算老的朋友叙叙话。

内阁次辅张四维的家就坐落在这条胡同上。

历史上的张四维,如果不是因为企图通过反对、推翻张居正来巩固他自己首辅的位置,名声其实还是不错的。

他是王崇古的外甥,舅甥两人都深得穆宗皇帝的青睐,也都得到高拱和张居正两位首辅的器重。

张四维是万历三年年以礼部尚书荣登内阁大学士参预机务的,距今已有七年了。

四年前,张鲸因为深得万历皇帝的宠信,从内官监主管升为司礼监头号秉笔太监。

以那样的趋势发展下去,将来就是顶替冯保位置的人。

所以,无形之中张四维与张鲸两个姓张的建立了交。

毕竟,一个想当首辅,也是最有资格和希望的候选人;而另一个觊觎司礼监掌印,同样是最有资格和希望的候选人。

两个人,相当于一个是外廷二把手,一个是内廷二把手,命运与位置有许多相似之处。

倘若发展顺利,便如同眼下政治联盟的张居正与冯保了。

张四维家境殷实,很有钱,他家是盐商出,起初对张鲸其实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

只是出于维系关系的需要,对内廷的几个大珰个个用心巴结,在他们上花了一些钱。

但因为冯保还年轻,张四维仍将主要心思放在冯保上。

然而,一来冯保与张居正关系过于亲密,谁也插不进去。

二来,张鲸肯定也是意识到了这一点,因此主动前来贴他。

当官儿的嘛,能混到那个级别都有两把刷子,投递过来一个眼神就知道对方想要什么。

张鲸间或吐露几次万历皇帝的私下谈话,比如某件事应该如何处理,某个人可用可不用,等等。

张四维便按张鲸的意思写本,结果写一个准一个。

由此,两人关系交好,而且犹如**似的迅速交好,可能是都渴望得到那个“第一”吧。

也是,此乃人之常,任谁坐到“第二”的位子上都想拿“第一”。

从此,张四维便有了窥伺万历皇帝心思与动态的一条“暗线”。

两人一个想当内阁首辅一个想任司礼监掌印,虽然从未点破拿到台面上说,但彼此心照不宣。

其实外人也不傻,都心知肚明看得明白。

本来,因为张居正病重卧不起瘦得不像样儿,张四维感觉自己的时机到了。

张鲸同样感觉距离冯保下课的子不远了:张居正倒下,冯保还能蹦哒多久?

这就像冬天已经来了,天还会远吗?

可谁知……

一个被申时行跳过头,一个被潞王朱翊镠折腾得够呛。

两人都感觉到了紧迫感,似乎离自己的梦想越来越远。

眼看着煮熟的鸭子飞了,谁都会不甘心,都想反抗争取。

这可是从第二到第一,仅一步之遥,又不是第二十到第一,需要跨越千山万水。

只是两人反抗、争取的方式不同。张四维试图以退为进,而张鲸蓄势待发暗中活动。

但无疑,同是天涯沦落人。

他们两个一见面,那想都不用想,肯定有唠叨不完的话。

见面相互问好,略事寒暄,便畅所言开了。

也不用见外,张鲸开门见山地问道:“凤盘公真的执意请辞吗?”

凤盘,是张四维的号。

“哎!”张四维深深叹口气,直言不讳地说道:“都已经熬到这个份儿上了,我也不想啊,可以当前形势,留下来又有什么意思呢?”

张鲸劝诫中带着几分无奈:“凤盘公,只要留下来就有机会,可若卸职,那就人走茶凉一切成空啥都没有,你可要三思啊!”

“乞骸骨的疏本已经呈上去,太后娘娘和陛下都没有反驳,就等着他们下旨呢。”

虽然还是大过年,可张四维绪低落,脸上看不出一丝喜庆。

张鲸摇头叹气,一迭连声:“可惜啊可惜,那真是太可惜了!”

“可惜什么?”

“休假前夕,咱去西暖阁为陛下读奏疏时,偷偷瞄了一眼东厂呈给陛下的访单。凤盘公不妨猜猜,上头说了什么?”

张四维摆头:“这谁能猜着?风吹草动,上斤不上两的事,东厂那帮人都会载上一笔。”

“我见访单上记载了京城一首儿歌,说什么`文星落,紫薇黑;马变龙,凤凰死`。凤盘公,你琢磨琢磨看,这像不像是谶语?”

张四维沉吟稍许后,问道:“这句话有何玄机?”

“当然有。”张鲸掷地有声,然后咂摸着嘴解释,“今年是马年,神马变龙,预示着陛下要亲政当家做主了;张先生是甲申年生人,属鸡的,他原本是鸡变凤凰,可凤凰要死,今年是他的大限啊!”

在张四维面前,因为利益基本一致,关系又还不错,所以张鲸说话毫不忌讳。

张四维听了却摇头,嘿然一笑道:“你都说了是儿歌,那是编来骗人的,岂能当真?”

“可肯定不是空来风呀!”张鲸嘴角边掠过一丝狡黠的笑意,“首辅眼下的病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真以为只是痔疮那么简单?”

张四维淡淡地道:“痔疮只是太后娘娘用来稳定人心的策略,我辈岂能不知?”

“凤盘公知道就好。首辅已在弥留之际,京城各大衙门,夜都留人值守,新年也不例外,就是为了以备不虞。”

“嗯,知道。”张四维点点头。

“那凤盘公可知,陛下已经在安排首辅的后事吗?”

“后事?”张四维眸子一闪,“陛下是如何安排的?”

“陛下准备下旨吏部,要增补潘晟、余有丁、许国三人为阁臣。”

“是吗?”

“当然!”张鲸十分确定,“我的消息何时错过?”

然而,听到这个消息,张四维心下更是不快。这么大的事,他现在还没致仕回家呢。

张居正病倒不起,他为内阁次辅,在朝政即将变换之际,增加阁臣这样的大事儿,居然没人与他商量,让他这个次辅成为一个无足轻重的边缘人……

如此一来,张四维更是感到心灰意冷,仅剩的一点激这时也都化为乌有。

既是如此,那何必还要尴尬地留在内阁呢?

“看来,致仕是我唯一也是最好的选择啊!”张四维幽然而叹。

“不!”张鲸音韵铿锵,“凤盘公千万不要灰心丧气啊!咱还有大把的机会呢。”

……

感谢一班不贰盟主,已经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唯有加足马力写,写,写!

今天三更。

第074章 两个二把手的苦恼

听得出来,张鲸话里有话。

张四维不禁问道:“有机会?还有什么机会?”

“因为……依咱看,这事儿并没有板上钉钉。”

“何以见得?”张四维追问,“你不是说陛下已经决定好,马上就要下旨吏部吗?”

“是,但凤盘公想过没?那三个人平常与谁亲近?”

“当然是元辅。”

“这不就对了?首辅虽然在家调养,可增加阁臣他岂能不知?断是经过他点头同意,甚至我想就是他举荐的。”

张四维听了,凄然一笑:“既然都是元辅的人,包括申时行,那我不是更应该致仕回家吗?省得留下来受气。”

“凤盘公,你乐观一点嘛。”张鲸忽然降低音量,小声说道,“虽然陛下决定了,可依咱的判断,他不过是做给天下人看的。”

张四维一副诧异又很想听下去的神情。

张鲸接着道:“凤盘公,你好好想想,首辅是陛下的老师,老师临终前举荐的人,试问陛下又怎能驳他的面子是不是?”

张四维气馁:“说来说去,那不还是等于板上钉钉吗?”

张鲸头摇得如拨浪鼓似的,意味深长地感慨道:“凤,盘,公,你要知道,陛下已经长大了,今非昔比啊!”

“此话何意?”

“若放在几年前,陛下还小,没有自己的主意,可现在他到了弱冠之龄,已经不喜欢受人摆布。”

“能不能别转弯抹角?”尽管张四维感觉自己已经听出来了张鲸想表达什么,但还是希望张鲸亲口说出来。

好在张鲸也没打算隐瞒:“那我就坦白了说。陛下对首辅的感情十分复杂,既敬重又憎恨,既依赖又忌惮。如果首辅溘然而逝,陛下悲痛之余,倒也有几分幸灾乐祸。凤盘公,你能体会得到吗?”

张四维未置可否,没有点头亦没有摇头,其实已心知肚明。

“所以我才会猜度说,陛下是做给天下人看的。如果首辅真的溘然而逝,只要有人跳出来反对选召入阁的那几位大臣,我相信陛下十有八九会改变主意的。”

张鲸虽然用了“十有八九”这个不确定的词,但他的神情和语气分明给人一种不容置疑的感觉,好像算死了万历皇帝所想似的。

张四维心中一亮,但并没有表现在脸上,只是轻轻地道:“你的意思是,陛下不过做做样子?”

张鲸饶有深意地诡谲一笑,稍顿了一顿,才接着鼓励道:

“所以凤盘公,你不要放弃,千万不要气馁。你依然是次辅啊,待首辅过世,申时行临时代理首辅自然就不作数了。”

张四维微微点头,但看似依然冷静,“多谢公公一番肺腑之言极力相劝!这两天容我再考虑考虑,哦对了,公公你的处境呢?看得出来你好像有心事啊!”

老交情,又都是明白人,张鲸也不墨迹。

他长叹一声:“哎,凤盘公可别提了,遇到潞王爷,还能有什么好事吗?”

张四维附和感慨一声:“潞王爷有时确实爱胡闹!”

“何止有时?”张鲸俨然一副谈虎色变,愤慨中带着几分无奈的表情,“可有什么办法?他是亲王,谁惹得起?”

张四维道:“其实,潞王爷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太后娘娘和陛下都宠爱他护着他。”

张鲸神情沮丧:“凤盘公,咱毕竟是内廷中人,不好插手,但像你们外廷官员,有没有办法约束一下潞王爷呢?”

张鲸终于还是将自己的内心话问出来了。

这才是他今天来拜访张四维的真正目的。

张四维当然知道,包括张鲸先头劝他留下不要致仕,说到底不都是因为利益吗?

说白了,两个人眼下如同一个槽里的马儿,一个没草,另一个也休想有料。

如果他留下来,先且不说有没有机会争夺首辅之位,但对张鲸肯定有好处。

而他一旦致仕,相当于张鲸失去了一位可靠的同盟。

这当然不是张鲸希望看到的。

此时此刻,张鲸的心境与冯保应该是一个样:冯保不希望张居正倒下,正如张鲸不希望他致仕回家一样。

也不说这中间完全没有人情,但更多的肯定还是利益。

更何况,张鲸眼下有“难”呢。

这不是求他来了吗?

可这事儿张四维还真不敢胡乱开口承诺。

潞王爷可不好惹啊!别搞得到时候自己引火烧身。

所以,张四维想了想,谨慎地道:“约束潞王爷的办法倒是有,可对他不一定管用啊。”

“不管用也得试一试。”张鲸斩钉截铁地回道。

这句话已经暴露出了他极其复杂的情绪:既害怕,又着急,但又很无奈。

张四维点了点头:“那公公就不妨试一试吧。”

“凤盘公你说,什么方法?”张鲸迫不及待的样子。

“以潞王爷的性子,加上太后娘娘和陛下对他的爱,最好的办法就是马上为他物色王妃,尽快将就藩事宜提上日程。若想通过弹劾攻击约束他,那无异于玩火自焚。怎么说他现在还只是个孩子呢。”

张四维说完,发现张鲸的表情更加痛苦了。

张鲸哭丧着脸:“凤盘公,难道就没有其它的办法吗?”

“怎么?我说的方法不好?”

“不是不好,而是我想到了,关键潞王爷他也想到了呀!他还亲口对我说过,即便让他立即完婚,议定就藩事宜,那至少也得需要三年时间才能走人啊!三年,三年……”

张鲸说到“三年”时,好像浑身疼痛难受似的,想哭……

张四维两手一摊:“那就没有更好的办法喽。”

张鲸小心翼翼地道:“凤盘公,让六科廊言官出面警告警告,难道此法不通?”

张四维毫不客气地回道:“那公公自己私下授意六科廊言官,别拉上我。”

“我自己的事情都还拎不清呢。”张四维又补充了一句。

忽然,张鲸眉头一皱,继而不紧不慢地道:“也不知真假,听得小道儿消息,说让申时行担任临时代理首辅,还是潞王爷在太后娘娘面前出的主意呢。”

“啥?”张四维这才一怔。

“我还听说,太后娘娘本挽留凤盘公,坚决不许你致仕,又是潞王爷从中作梗,好说歹说,说服太后娘娘允许你致仕。”

张四维一本正经地道:“公公,话不能乱说,你确认消息可靠?”

张鲸微微一笑,感觉这个杀手锏立竿见影:“外廷的事咱不敢说,但内廷中事,嘿嘿……”

张四维一头黑线:“可我也没招惹潞王爷啊,他为什么要害我?”

“鬼知道?”张鲸气咻咻地,“我也没招惹他呀!你以为不招惹他,他就不招惹咱吗?若真是这样,那世间就不会有矛盾纷争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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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5章 鳌山灯会

转眼间到了元宵节。

为庆祝万历皇帝登基十年,两宫太后去年就颁下懿旨,要在紫禁城内举办声势浩大的鳌山灯会。

明朝的皇帝虽然个个都堪称奇葩,也被金老严重鄙视,说他们平均水平远远不如清朝皇帝高。

但相对来说,明朝其实一直是国民幸福指数较高的一个王朝。

虽然比不上霸气的唐朝和富得流油的宋朝,但朱明王朝总体还是很土豪的。

到了重大节日,肆意欢歌,到处都是一派热闹的景象。

对于明朝来说,春节是真正的第一大节日。

随之而来的是元宵节。

因为两个节日脚步太近,因此会同时开展狂欢活动。

朱元璋立国之初,显得有些小气,自己是个工作狂也就罢了,还非要拉着手下人一起干活。

春节只有五天假。

京城里的官员基本上都无法回老家,当时又没有火车飞机,五天时间能干屁啊?

后来朱棣赶走侄子当了皇帝,为笼络人心,才将春节假期改为十天。

他还特意组织了一个特殊的“晚会”供京官和国民消遣,堪称是六百年前的春晚。

那就是鳌山灯会。

鳌山灯会可不是指在鳌山上开的大会,而是一场盛大的节日庆祝活动。

正所谓“正月十五闹花灯”,鳌山指的是元宵佳节时官府制造的巨大花灯。

由于花灯巨大,叠在一起与老鳌的形状差不多,因此才被称之为鳌山灯会。

从永乐七年元宵节开始,明朝举办了第一次鳌山大会。

地点就在午门前。

皇帝亲临现场,带着文武百官与民同庆,三日之内,灯火辉煌歌舞升平,让人流连忘返。

这是一项巨大的开销。

因为整个鳌山是由上万盏小彩灯做底座,小彩灯之上则是万紫千红的宫灯作为装饰,五彩斑斓的花灯在最顶端簇成“皇帝万岁”四个字样,熠熠生辉,十分耀眼。

官员和国民可以在其中任意穿梭游览,感受当时的盛况。

猜谜、吟诗、作赋、爆竹、焰火、礼乐、歌舞、祈愿……

反正就是一个热闹。

到了明朝中后期,为了达到更好的灯会效果,还特意引进西域等地的各种风格的花灯。

耗资巨甚,动辄需要花费十几万两白银。

总之,鳌山灯会的盛况,绝不亚于现代“春晚”。

像现代春晚一样,鳌山灯会也是明朝一年一度的常例。

但其规模的大小并无定制,全凭皇帝个人的嗜好和国家年成收入的好坏来决定。

到了嘉靖后期,由于他笃信斋醮,为了开炉炼丹的方便,他竟搬出乾清宫居住。别说大臣,就是皇后嫔妃都不肯见。

这样,本该与民同乐的鳌山灯会被他生生免掉了。

到了隆庆年代,因国库空虚财力不济,穆宗皇帝虽有心操办赏灯乐事,终因票子吃紧而不能大肆铺张,规模一小看得就不起劲儿,忽办忽停也没啥意思了。

再等到神宗登基,李太后有意恢复鳌山灯会。

但张居正认为财政拮据,皇帝应带头节俭,力谏不可。

李太后自然是依了他。

直到万历六年,朝廷入不敷出的状况才得以好转,太仓积银逐渐增多,加上万历皇帝这一年大婚在即,皇城里才举办了万历纪年以来的第一次灯会。

自那以后,又停办几年。

直到万历十年,这个凸现太平盛世检验国家实力的鳌山灯会,才得以梅开二度。

民间的灯会,往往在正月初八就开始了,历时十天结束。

但皇城里的灯会,总是在正月十五元宵节翻了酉时牌后才准点开始,歇会的日子同民间灯会一样,都是正月十八。

鳌山灯会历时三天。

作为一个穿越人士,朱翊镠早就祈盼这一天的到来。

很想看看这个类似于后世“春晚”的鳌山灯会,到底有多么令人流连忘返。

却说到了那天晚上,大约申末时分,天色尚未完全黑尽,但高大巍峨的午门城楼以及端门上的五凤楼,早已是灯彩熠熠一片璀璨。

远远望去,但见星球莲炬火喷梨花、飞丹流紫锦簇花围。

灯楹、灯柱、灯檐、灯梁,灯其帘灯其壁、灯其帘灯其饰……正如苏味道《正月十五夜》中写道:“火树银花合,尽桥铁锁开。”

尤其是两座城楼耸在半空,恍如天上宫阙水晶世界。

在京的公侯世家皇亲国戚,以及六部九卿,还有翰林院和六科廊等品秩虽低却清荣高贵的词臣言官们……都获准可以登上午门城楼陪侍万历皇帝观灯。

他们的夫人女眷也都可以穿诰服被邀至五凤楼,陪两宫太后以及王皇后欣赏鳌山灯火。

另外,挨着午门城墙还搭建了一长溜临时看台,专门安置级别较低的官员前来赏灯。

这是万历纪年的第二次鳌山灯会,又正值万历皇帝登基十年庆典,可谓多年没有过的大盛事。

因此,一到未时,官员夫人们便络绎不绝地赶来这里。

一时间,东西长安街上香车宝马人声鼎沸,鞍笼喝道。

除了大九卿以上官员可以乘轿进入午门广场这重门深禁之地,其他的官员一概落轿于金水桥外,只能步行进入端门。

今晚,朱翊镠先得老老实实地跟在万历皇帝身边。

这是纪律,没办法。

所以,他早早去了乾清宫。

万历皇帝也早已做好准备,身着簇新的衮龙袍。毕竟今晚要接受文武百官跪拜,可以威风一把。

宫里几大太监,冯保、张鲸、张宏、张诚也都到齐了,簇拥在万历皇帝身边。

张鲸见了朱翊镠,一双眼睛直躲闪都不敢看。

朱翊镠这时候可没时间搭理,他附在万历皇帝耳边,轻声咕哝道:“皇兄,今晚是个好日子,向娘亲坦诚是个绝好机会,可别错过了哈,加油!”

万历皇帝一时倒是忘了那一茬儿,愣道:“坦诚什么?”

哎!男人啊男人……朱翊钧只好提醒道:“乾清宫宫女王氏。”

万历皇帝脸色微微一红。

“皇兄还没想好吗?这可是大喜事啊!让娘亲高兴高兴,这阵子张先生病倒,娘亲心都操碎了!”朱翊镠极力怂恿。

“到时候看情况吧。”万历皇帝终于作出一个等于什么都没说的决定。

朱翊镠也就不再纠结,他还要急着去赏灯呢。

关于王淑蓉的问题,帮万历老兄也只能帮到这儿了!牛不想喝水,按着他的头也没卵子用。

朱翊镠跟在万历皇帝身边,在冯保几个大太监的簇拥下,满面春风地朝着午门出发。

等到了午门城楼,猛听得广场上九声炮响,随即听到一名太监高声喊道:

“皇,上,驾,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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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6章 赏灯(求推荐求收藏!叩谢!)

除了朱翊镠,楼面上所有人,包括他的外公武清伯李伟在内,都要一起跪下去。

皇帝之下便是亲王,帝王帝王就是这意思,大臣见了皇帝和王爷都要行跪拜之礼的。

黑压压的一片巨公大臣跪倒在地,看起来的确很拉风,难怪万历皇帝如此在意自己的衣饰,此时不展示自己的风采何时展示?

“众卿家平身。”

万历皇帝声音饱满,神态平和,此时的他,确有一股子天潢贵胄的气派。

在冯保的引领下,万历皇帝坐到特地为他准备好的御座上。

朱翊镠以潞王的身份,坐在万历皇帝的左边。

其他跪着的巨公大臣这才纷纷爬起来,各就各位,坐到事先已经安排好的属于自己的位置上。

朱翊镠的左边是一把锦缎太师椅,原本是首辅张居正的位置。

如此盛大的庆祝活动,张居正理应是要参加的。

他确实提出要来,可让人请示李太后时,恰好朱翊镠也在。

哈哈,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被李太后拒绝。

但怕张居正疑心首辅的权力被架空,为此朱翊镠又带着付大海特意去了一趟张大学士府。

以李太后的口吻劝张居正,鳌山灯会还是不宜参加为好。

别说是病人,就是康健之士参加完这种活动,最后哪个不是累得精疲力竭,要缓很久才能恢复?

大凡这种活动,不过当时开心嗨皮,事后受罪受累罢了,再一回想吧,哎,也就那么回事儿。

所以,朱翊镠代李太后给张居正送去抚慰,让张居正不必凑这个热闹,安心养病乃第一要务。

张居正深知此理,也就作罢,因此缺席了这次盛大的灯会。

但此时,首辅的座位空着,以示首辅仍然是他张居正。

即便申时行临时代理首辅,也不敢坐到那把太师椅上。

申时行和张四维坐在太师椅旁边。申时行挨着太师椅,意味着他的位置现在要在张四维之前。

张四维虽已递交辞呈,但新年未过,万历皇帝还没批下来,此刻还是次辅,必须得参加。

万历皇帝右边坐着的是英国公张溶,紧挨着的是武清伯李伟和驸马都尉许从诚。

众人坐定,五楹的楼面上挤得满满当当的。

万历皇帝亲临,这时肯定没人敢大声喧哗。张居正没在,想必他内心应该更加欢腾一些。

脸上也能看得出来,万历皇帝显得很是兴奋,中气十足地道:“听冯公公说,今年的鳌山灯会布置得非常好,花样翻新,规模大大超过了往年。”

此时,按老规矩,当是文武百官之首的首辅搭话。

张居正不在,这任务自然落到临时代理首辅申时行头上。

申时行看了看大门两旁垂在楹柱上的两串制作精巧的宝莲灯,兴奋地如是般回道:“陛下与百官万民同乐,天下当然无不欢欣。”

万历皇帝点了点头,抬手吩咐:“开灯吧!”

听得旨意,冯保忙跑至楼前,倚着栏杆,朝广场上锐声喊道:

“开灯——”

“开灯——”立马儿有了回应。

登时,鞭炮齐鸣,鼓乐大作。须臾间,火树银花,星开万井,耀人眼目。

朱翊镠早已坐不住了,只是被那么多的大臣盯着没办法。

这种必须处处小心谨慎不得自由的场合,他感觉太难受了。

万历皇帝起身,他必须得跟着起身;万历皇帝去栏杆前观看,他喜不喜欢都得跟着去那里……

嘿嘿,哎,王爷再牛批,就是没有皇帝爽啊!

……

灯会正式开始。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广场中间那座气势恢宏的鳌山灯,远远望去确实像一只大鳌。灯山高七层,与两座城楼堪比肩。

这座“灯山”珠光宝气,镂金镌玉,熠熠生辉,七彩的灯焰简直炫迷了所有人的眼睛。

大得更是让人咋舌,而且自下而上有路可通。

朱翊镠已经迫不及待,很想进去瞧一瞧,在那层层叠叠千光万影的灯光之下,定有一种登临海市蜃楼的奇妙感觉吧!

在鳌山灯的两旁,是两条香风如梦银花如幻般的灯街,它们曲折逶迤,犹如两条光芒四射让人头晕目眩的银河。

各式各样的花灯便如同是银河中的浪花。

有鸟灯、兽灯、虫灯、游鱼灯;有吐火麒麟灯、八仙过海灯、十二生肖灯;有杭州皮绢灯,滇南彩漆灯,闽中珠灯……

千百种形态各异、风采不一的花灯,看得直叫人目不暇接、心旷神怡。

两条灯街入口处都有招牌。

左边那条灯街的入口处,布置有五盏八角玲珑宫灯,上头各写着一个大字,合起来是“九曲黄河灯”。

九曲黄河,顾名思义,形容这条灯街很长,犹如九曲黄河。

右边灯街的入口处,吊着七盏走马宫灯,上面书写的字是“奔腾长江灯”。

毋庸置疑,想必是如同长江奔腾澎湃的长江之水了。

“皇兄,我想下楼去观赏。”朱翊镠附在万历皇帝耳边轻声道。

万历皇帝回道:“先等会儿,娘亲和母后马上就到,届时咱们一起下楼。”

果然,说话间,只听得一名太监尖声喊道:

“太后娘娘、皇后驾到——”

陈太后、李太后和王皇后在一堆女官的簇拥下,正袅袅婷婷朝这边走来。

朱翊镠跟在万历皇帝身后,上前迎接。

万历皇帝道:“母后,娘亲,咱们下去赏花灯、猜灯谜吧!”

“好!”陈太后点头。

这种大的场合,陈太后虽然不管事,但李太后还是将名义上“后宫第一”的位置交给她。

李太后一眼瞥见夹在人堆中的父亲,朝便武清伯李伟微微一揖,问候:“家中春节过得可好?”

“好!”李伟咂摸着嘴,憨笑道,“闺女,今年的鳌山灯会,让你爹大大开了眼界啊!”

“钧儿登基十年,好几年没办过灯会,是该庆祝一番。”

“那得花销多少钱?”李伟一副蛋疼的样,摸了摸身旁一根全包了金箔的灯柱,感慨道。

“瞧你这话说得,还是乡下泥瓦匠的风采。”李太后打趣着,咯咯而笑。

“母后,娘亲,咱下楼吧。”万历皇帝抬手让两宫太后先行。

一行人这才下楼。

朱翊镠终于松了口气,一下楼便请示道:“母后,娘亲,皇兄,我想去那边逛逛。”

他实在不愿意与这帮中规中矩的人一起赏灯。

太特么局促了!

今儿个高兴,李太后也知道朱翊镠是什么性子,当即同意,只是嘱咐道:“别乱跑,注意安全!”

“知道了。”朱翊镠一挥手,“付公公,走!”

继而又四下里逡巡,发现自己要找的目标:“小鲸,你也跟随本王一道吧。”

张鲸脸色通红,但不得不出来。

才走两步,朱翊镠又返回,附在万历皇帝的耳中咕哝了两句,然后拊髀雀跃去了。

俨然一个贪玩的孩子形象。

张鲸和付大海两个紧紧跟上。

第077章 猜谜

群臣的目光都围绕着万历皇帝,从万历皇帝身边跳脱开,朱翊镠顿时倍感轻松。

跟着朱翊镠逛灯会,付大海倒无所谓,可张鲸心里头有一万个不愿意,隐隐写在脸上。

当着众人的面,朱翊镠本来就是故意压制张鲸。

他不用看张鲸的脸,也知道那家伙心里憋屈肯定痛恨他。

“小鲸。”朱翊镠呵斥一声。

“潞王爷。”张鲸觍着脸,努力挤出两分不自然的笑容。

“年还没过完,又正值鳌山灯会这样的盛事,你给本王喜庆点儿。”

“潞王爷,奴婢,哦,哦,徒儿在笑咧。”

“滚!你特么笑得比哭还难看呢。”朱翊镠白了一眼,“别欺负本王还是个孩子,你心里想什么,以为本王不知道吗?”

“潞王爷,徒儿也没想啥呀!”

“骗鬼!”

朱翊镠呵斥,但随即,他又慢条斯理地说道:“不过今晚本王也没打算追究,待赏灯结束,你好好与本王说说,初三那天去张阁老家都聊了些啥哈?”

张鲸浑身一激灵,不得不镇定心绪,回道:“潞王爷,没聊啥,去张阁老家只是拜年。”

“你那么紧张作甚?说了今晚不会追究的嘛。”

朱翊镠越是说得轻描淡写,张鲸越是感到心虚,而且他有一种强烈的感觉:潞王爷盯上他了。

这种感觉自收他为徒时就已经产生,也不知是不是心里作怪,最近越来越强烈。

听听那话,“今晚不追究”,就是以后要追究呗?

此时,鳌山灯前,已经响起了如春雷震耳般的砰砰鼓声。

只见九九八十一个叉角孩童奔跑跳跃着敲起了腰鼓。

在他们中间,还有七七四十九位小姑娘提着花篮,在叉角孩童中间穿来穿去翩翩起舞。

她们花篮子里盛满了五颜六色的鲜艳花瓣,踩着鼓点子,挥动玉臂,尽情抛洒,广场上顿时下起了漫天花雨。

付大海见了漂亮小姑娘两眼放光,挤到朱翊镠跟前,扯着嗓子兴奋地介绍道:

“潞王爷,潞王爷,这个叫《仙女散花太平鼓》。”

对这个年代的歌舞,朱翊镠实在提不起兴趣。

毕竟来自于后世,见过《千手观音》那样高级的舞蹈,再来看这个……太小儿科了!

相对于歌舞,朱翊镠对文字方面似乎更感兴趣。

古人的文字水平高啊!

出口成章,千古绝句,张嘴就来;再看看他,如此盛事,他第一念头,也只想到用“卧槽”、“牛批”来形容……

压根不在一个档次啊!

幸好魂穿的是潞王爷,若是魂穿哪位官家子弟,是不是还得参加三年一度的科举考试?

那就苦了他。

朱翊镠一摆手,道:“走,咱去猜灯谜吧。”

张鲸乖乖地跟上,心不在焉地还在想着刚才朱翊镠的话。

付大海虽然也跟上来,但时不时地回头瞄跳舞的小姑娘。

朱翊镠带头走进了右边“奔腾长江”那条灯街,有意避开从左边进的万历皇帝他们一行人。

一入口,便看见璀璨夺目的梅花灯阵。

“潞王爷,慢着点!那里面像迷魂阵一样,还是让奴婢领着你,不然转悠一晚上恐怕出不来呢。”付大海追着朱翊镠。

“切!”朱翊镠可不信。

见打头第一盏灯,高约有十来尺,用绉纱扎就的五瓣腊梅通体透明,花蕊中间插着一个十分精致的黄绫绢轴。

显然,这里头裹有一个谜语。

“小鲸,取下来瞧瞧。”

张鲸得令,吩咐守护花灯的小火者取下,然后接过,恭恭敬敬地递到朱翊镠手里。

朱翊镠抖开一看,见上面写着一首诗。

龙脊贴连钱,银蹄白踏烟。

无人织锦韂,谁为铸金鞭?

看,古人就是特么有文化,朱翊镠见都没见过这首诗。

非但没有见过,不吹牛逼,中间还有个字不认识。

诗的下面,写着三个工整的小字儿:打一字。

原来是个字谜。

朱翊镠随手将黄绫绢轴递给张鲸:“那是什么字?”

张鲸陪笑道:“潞王爷,这些字谜都是司礼监负责甄选出来的,谜底早已知晓,您让徒儿说,不等于是作弊吗?”

朱翊镠道:“我没问你谜底,我是问你那句无人识锦,锦什么……那是个什么字?”

“潞王爷,那个字儿念chàn。”

“什么意思?”

“徒儿要是一解释,这字谜就出来了,因为这是第一个灯谜,所以设置很简单。”

朱翊镠忽然灵机一动,虽然没见过那首诗,但诗中一“蹄”一“踏”,再加上万历十年是壬午马年。

张鲸又说第一个灯谜简单,而且那个“韂”字是“革”字旁,凡“革”字旁几乎都与“马”有关。

那这个灯谜的谜底十有八九就是“马”字了。

想到这儿,朱翊镠笑道:“谜底我知道,不就是马字吗?”

张鲸笑着夸赞:“潞王爷小小年纪,便如此聪明……”

“要不然怎么当你师父呢?”

“咳……”张鲸无语,就不能给竿儿啊,给个竿儿就往上爬……

“来,解释一下。”

“潞王爷,韂,就是马鞍下面垫的东西,垂在马背两旁,可以挡泥土用。韂字通常与鞍字连用,组成词儿:鞍韂。所以,这个谜底难就难在这个字儿上,一解释,谜底就出来了。”

论文字水平,与古人确实相差甚远!朱翊镠不由得暗自感慨,不知道那些写穿越小说的回到古代参加科举居然能考中是咋想的?即便知道考题也白瞎啊!

张鲸接着介绍道:“潞王爷,其实这首诗是从唐代大诗人李贺马诗二十三首当中挑选出来的。”

“哦,原来是诗鬼李贺啊!”难怪没读过。

李贺的诗一向奇谲诡丽,因为追求奇峭虚幻而往往流于晦涩险怪所以难于索解。

说实话,朱翊镠不喜欢。

对李贺的诗好像也只停留在“天若有情天亦老”、“雄鸡一声天下白”、“黑云压城城欲催”那几句佳句上。

逛完猜完第一个灯谜,朱翊镠带着张鲸和付大海继续。

这一路下来,差不多花去一个时辰,此时广场上的鳌山灯会,肆意游戏,欢声笑语,已经达到了顶峰。

两座城楼上,也是管弦嘈嘈金盏重开,御茶御酒芬芳馥郁,珍馐赏赐人尽开颜。

正走着,忽然听到一声呼喊:“皇弟,你过来。”

原来是万历皇帝,与他碰头了。

此刻只有李太后在他身边,陈太后因为身体不怎好,没逛多大会儿就感觉累,回慈庆宫了。

朱翊镠连忙跑过去,喊道:“娘,皇兄!”

过去见万历皇帝冲他挤了挤眼,好像有话要说。

朱翊镠本想挨着李太后,只好临时改变主意,挨到万历皇帝身边去了。

……

求啊求。

第078章 优柔寡断的万历老兄

朱翊镠眨巴着眼睛,趁李太后不注意,轻轻碰了碰万历皇帝,小声问道:“皇兄,需要帮忙?”

万历皇帝也同样先看了李太后一眼,见李太后正在赏灯猜谜,这才对朱翊镠小声说道:“皇后在,皇兄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还是由皇弟来说吧。”

“我来说?要我说什么?”朱翊镠明知故问。

万历皇帝有点儿不好意思,看吧,他就是优柔寡断的性子。

万历皇帝扭扭扭捏捏欲掩还羞地道:“慈宁宫宫女的事。”

朱翊镠听了又摆手又摇头,笑道:“不行不行,皇兄自己做的事儿自己去说,这叫敢作敢当。”

“那皇弟须得在我旁边。”

“这个没问题。”朱翊镠不假思索答应,继而又补充道,“适当时候我肯定还会帮衬皇兄一两句的。”

万历皇帝微微颔首,看上去依然有点犹豫不决的样儿。

朱翊镠笑问:“皇兄,你都犹豫半个多月了,为什么突然又决定要告诉娘亲呢?”

万历皇帝幽幽回道:“查了《起居注》,确实有载,赖不掉的。皇弟不是说了,今天是个好日子吗?看,娘亲那么高兴!”

此时,李太后正在王皇后的陪同下猜灯谜,目光不在这边。

朱翊镠竖起大拇指:“皇兄,这就对了嘛!还是那句话,我保证娘亲不会骂你,反而会赏你。”

“那,走吧!”万历皇帝终于看似下定了决心。

哥儿俩凑到李太后身边。

只是朱翊镠像个孩子似的,活蹦乱跳速度很快,而万历皇帝慢腾腾的跟在后头。

朱翊镠一上去便挽着李太后的胳膊,关切而顽皮地问道:

“娘,逛得累不累?”

李太后挺了挺她那曼妙的身姿:“平常宫里活动少,确实有点儿累。”

这时,万历皇帝才走过来。

朱翊镠冲他直眨眼。

然而,万历皇帝却像做贼心虚似的装作没看见。

从多处细节都可以看出,万历皇帝优柔寡断的性子,身上就是缺乏那股子刚劲儿。

朱翊镠想,这或许与万历皇帝自小接受的教育有关。

虽然万历皇帝也像他祖先一样坐到皇帝的宝座上,但他的职责和权限已经与前代皇帝有所不同。

他的祖先,一言一行都被臣下恭维为绝对的道德标准,而他却是在他的臣僚教育下长大。

也就是说,万历皇帝的职责范围都是被文臣所安排的,他的感情更需要抑制。

大明设立了作为行政工具的文官制度,后来又创立了内阁制,发展到万历年间早已成熟。

他们所需要的只是一个个性情平淡的君主作为天命的代表,其任务是在他们的争端无法解决时做出强制性的仲裁。

而且在仲裁争端中最好不挟带皇帝个人的嗜好、偏爱、情感……

说白了就是,皇帝最好是个没脑子的人,这样更足以代表天命。

这种关系,已由万历皇帝的曾叔祖弘治皇帝做出了榜样。

弘治皇帝越是谦抑温和,听凭文臣们的摆布,文臣们就越是称颂他为有道明君。

但其实,谦抑温和的性子并不是一代明君的标志。

严格意义上说,明朝只有两个皇帝做得好:一个是明太祖洪武皇帝朱元璋,一个是明成祖文皇帝朱棣,而他们两个性格都不温和,都有果决甚至是狠毒的一面。

万历皇帝显然难以企及。

见万历老兄过来也不搭话,朱翊镠实在受不了那磨磨唧唧拖泥带水的性格,只好主动提醒:“娘,皇兄有话要对你说。”

李太后立马道:“是吗?钧儿有什么话要对娘说?”

万历皇帝浑身一颤,脸色一红,忙回道:“没,没,哦,有,有……”

朱翊镠咧嘴一笑,心想真没用!搞不懂这有什么不好意思?老兄不喜欢与王皇后亲热,这在宫里早已不是什么秘密了。

而且宫里的人都知道,因为这件事,李太后还出面调解过。

可万历皇帝明里谨遵母命,回去还是我行我素,宁可晚上与下人躲在东暖阁里玩牌,也不肯回坤宁宫与王皇后同房。

李太后将脸上的笑容微微收了一收,说道:“钧儿,娘讲过多少回,男子汉大丈夫不要犹犹豫豫,有就有,没有就没有,到底有还是没有?”

“娘,孩儿……”万历皇帝吞吞吐吐。

看着真累!

朱翊镠只好附在李太后耳边告知:“娘,你新年的愿望不是抱孙子吗?皇兄争气,有了。”

李太后顿时喜不自禁,还怕听错了,“镠儿,你再说一遍。”

“皇兄有孩子了。”

“真的?”

“千真万确。皇兄已经对我坦诚过了,但怕娘亲责骂,所以……”

“骂他作甚?”李太后激动得脸色通红,迫不及待地抢断,瞧见大儿子一副窘态,便断定小儿子肯定没说谎。

“钧儿,你过来。”李太后给了万历皇帝一个眼色,将他叫到一边儿,有意避开王皇后。

以李太后的精明,当然立即能够猜到,如果有孩子,那孩子肯定也不是与王皇后的,不然儿子不会那么局促。

况且她还记得小儿子在她面前隐隐好像提过这一茬儿。

朱翊镠也跟了上去。

李太后盈盈一笑:“钧儿,老实与娘交代。”

见娘亲高兴,万历皇帝才唯唯诺诺地道:“娘,孩儿一时冲动,与慈宁宫的侍女,王淑蓉……求娘不要惩罚孩儿。”

“本宫的侍女?”李太后一愣。

“是。”

“什么时候的事?”

“去年冬天,已经有,有两个多月了。”

“好哇好!”李太后话里带着几分讥诮,“瞧你这副样子,和你死去的父皇一模一样,烂在锅里的肉不肯吃,偏偏到处捞野食儿,居然捞到娘亲慈宁宫里来了。”

“娘,孩儿只,只是一时糊涂。”万历皇帝吓得支支吾吾退后一步。

李太后一愣,旋即明白大儿子把她的意思理解错了,忙道:“娘亲也不是怪你。”

朱翊镠忙帮衬道:“娘,你说过要奖赏皇兄的哦。”

“走,随娘回宫。”得知这个消息,李太后哪还有心思赏灯猜谜?她恨不得立即飞回慈宁宫,找宫女王淑蓉求证。

朱翊镠屁颠屁颠地挽着李太后的手去了。

万历皇帝正要跟来,被李太后制止:“钧儿,鳌山灯会,你得与民同乐,等娘传话通知你吧。”

万历皇帝立即止步:“是,娘。”

朱翊镠扭头做了个鬼脸,然后再次竖起大拇指。

造人这事儿,必须点赞,多不容易!

回宫的路上,李太后脸上的喜庆劲儿依旧没有消散,喃喃地道:“也不知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朱翊镠问:“娘亲希望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当然希望是男孩儿。”李太后脱口而出。

重男轻女啊!

第079章 王恭妃现身

“娘,放心,我预感皇兄第一胎是个男孩儿。”

朱翊镠嘴上这样回复,但心里这样想:如果有可能,变成一个女孩儿就更好了。

“为何有这种预感?”看得出来李太后是真希望是男孩儿。

哎,这也难怪,本来就是一个男尊女卑的封建社会。四百年后重男轻女的思想还不能完全消除呢。

加上儿子又是皇帝,当然希望生个皇孙继承大统。

“娘,孩儿就是有这种感觉。”

朱翊镠也只能这么回答,总不能说他知道未来的历史吧?

关键是说出来如果有人信,不找他麻烦也行。

李太后难以掩饰的兴奋:“真是男孩儿那就好了。”

虽然在朱翊镠看来,皇长子朱常洛的出生并不是掀起国本之争的充分必要条件。

但为了避免悲剧的发生,朱翊镠觉得还是要提前打打育苗。

所以,他试探着说道:“娘,很可惜不是皇后生的,不然是不是就可以立他为皇太子了?”

这问题之前已经提过一次,但当时只是随口一说。

果然。

李太后这次很认真:“不是皇后生的一样可以立为皇太子啊!你哥当初也不是皇后生的。”

“但如果皇兄不同意呢?”朱翊镠追问道。

“他为什么不同意?”

“嗯,比如说:皇兄其实并不喜欢那宫女啊,再比如:皇兄以后遇到更喜欢的嫔妃也生了皇子啊。”

“有嫡立嫡,无嫡立长,这可是皇室的规矩。”

朱翊钧深不以为然:“可规矩不都是人定的吗?关键还得看皇兄的吧,哦,最关键的还得看娘亲。”

历史上的李太后确实支持立朱常洛为皇太子。

可让朱翊镠想不明白的是,既然有李太后的支持,加上朝中大臣和王皇后,而万历皇帝本身性子又偏于柔弱,为何就没能拗过他和郑贵妃的联手拖了长达十五年呢?

可能真的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万历皇帝太爱郑贵妃了。

……

母子俩回到慈宁宫。

李太后也没有第一时间喊人传来宫女王淑蓉直接问话,而是自己偷偷跑过去观察。

果真发现王淑蓉一个人躲在角落里呕吐,而且发现她的体型有些变了样……之前不知情尚不觉得,可现在已说透,凭着女人的敏感,明显感觉那是妊娠反应。

李太后怕吓着王淑蓉,轻轻地喊了一声:“蓉儿。”

“娘娘……”尽管如此,依然将王淑蓉吓得一大跳。

她心乱如麻神思电转,娘娘今晚不是参加鳌山灯会吗?怎么这时候突然杀回来?莫非莫非……

“蓉儿,你随我来。”李太后平静地说道。

王淑蓉吓得半死,心扑通扑通都快跳出来了。

……

朱翊镠没有跟去掺和。

他一个人在暖阁里静静等候。

但其实,这事儿跟他半毛钱关系都没有。他只想看看历史上那个可怜的王恭妃,看能不能给她提供一些有用的帮助。

王恭妃实在是可怜!

他对当年明月的那段评论并不认可。当年明月评论说:

“她(王恭妃)并不落寞,也无怨恨,因为她看到了自己的儿子,已经长大成人的儿子。”

“青史留名的太后也好,籍籍无名的宫女也罢,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作为一个母亲,在临终前看到了自己的儿子,看到他经历千难万苦终于平安做人,这就足够了。”

“所以,在这生命的最后一刻,她拉着儿子的衣角,微笑着说:`儿长大如此,我死何恨!`……其实这句话她是哭着说的,但我认为,当时的她,很高兴。”

就问,她如何高兴得起来?

她怎么可能不落寞?苦苦熬了三十年不见天日啊!

她怎么可能没有怨恨?不然也不会哭瞎双眼悲愤而终啊?

她只是太弱小,作为一个女人无法与自己悲苦的命运抗争罢了。

她难道不想天天见儿子吗?

她难道不想自己儿子像郑贵妃儿子一样受到万历皇帝的宠爱吗?

在她生命的最后一刻,为什么她不是笑着说而是哭中带笑?

哭应该才是她真情的流露,而笑,包括那句“我死何恨”,只不过是为了安慰她的儿子罢了。

高兴?

嘿嘿,不存在的……当年明月想当然而已(担心会被骂)。

她在宫中受尽折磨与冷落,死时儿子虽然被封为皇太子,可万历皇帝和郑贵妃都还在世。

她难道不清楚万历皇帝是被逼的吗?她难道完全没有预感到儿子的处境依然还很危险吗?

事实也证明如此:很危险。

她儿子当皇帝不到一个月就死得不明不白!

让她怎么高兴?

若说高兴,那也是一个伟大的母亲在临终前做给儿子看的,把她最美好、最乐观的一面摆在儿子面前。仅此而已!

……

等女人果然是一件悲催的事。

原来哪个世界都一样。

朱翊镠足足等了一个时辰,整整两个小时啊!

李太后才带着王淑蓉出来。

李太后如同他想象中的一样高兴,王淑蓉也如同他想象中的一样慌张,毕竟接下来她要过万历皇帝那一关。

王淑蓉长得倒有几分姿色,万历老兄眼光还是不错的。

只是王淑蓉头也不敢抬,十分腼腆羞涩,一看就不是一个有心机的女人,注定斗不过郑贵妃(虽然还没见到,但感觉很厉害)。

李太后吩咐道:“付公公,哦,算了,还是镠儿去吧,让你皇兄灯会结束,无论有多晚,都得来慈宁宫一趟。”

“知道了,娘。”朱翊镠带着付大海又跑向午门。

今夜灯火辉煌耀如白昼,倒不用担心安全。

尽管万历皇帝还在赏灯,但他的心早已不在这儿。

见朱翊镠去而复返,立即迎上来问道:“皇弟,如何?”

“一切很顺利!”朱翊镠眨巴着眼睛,“娘亲高兴着呢。”

“那就好。”万历皇帝松了一口气。

“娘亲让皇兄待灯会结束,无论有多晚都得回慈宁宫一趟。”

万历皇帝答应一声,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见王皇后已经回宫,朱翊镠道:“皇兄,问你个问题呗。”

“什么?”

“你心里到底有没有那个王淑蓉?”

万历皇帝一滞,脸色一沉:“小孩子懂什么?”

朱翊镠嬉皮笑脸地:“哦,我知道,皇兄不喜欢她,对吗?”

正说着,见周佐急匆匆地跑过来小声禀道:“万岁爷,刚坤宁宫的内侍过来传话,说皇后娘娘大发雷霆,在,在……”

“在什么?”

“在捶打下人。”

万历皇帝一摆手:“随她去。不许张扬。”

朱翊镠却纳闷儿了,不对啊!王皇后颇有慈孝之美名,谥号也是“孝端显皇后”,吃醋就吃醋,怎么还打人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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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0章 条条道路通罗马?他出生就在罗马!

年过完了,月也过完了。

过完元宵佳节,便意味着新的一年正式开始了。

对于百分之九十九,甚至更多的人,都需要撸起袖子往前冲。

但毋庸置疑,朱翊镠肯定属于那百分之一,甚至更少的人。

条条道路通罗马?嘿嘿,他命好,一出生就在罗马。

所以他不需要往前冲,只想利用潞王的身份,将那些不该往前冲却已经冲到罗马的人赶回去。

比如张四维、张鲸、张诚……

……

张四维上书请求告老回乡,万历皇帝已经批准了,应允他致仕。

虽然万历皇帝并没有谕旨慰留,一个回合都没有(通常朝中重臣致仕,需要两三个回合),但颁赠给张四维不少盘缠,并派大太监登门抚慰。

而且还传下口谕,待他上道之日,吩咐临时代理首辅申时行率领京城里三品以上的官员全部参加盛宴送行。

届时,场面定然热烈隆重,气氛定然融洽动情。

这种规格的待遇堪称少见。

虽然张四维心知肚明那不过是表面文章,只是用来安慰他,给足他面子,让他“光荣”致仕,但总比被逐出京师要强。

只要一想到十年前高拱的情形,他就不寒而栗。

尤其当听到张鲸说,朱翊镠介入了这件事……

乍一听,他还压不住心中的怒火:潞王有什么资格干预朝政?当时差点儿答应与张鲸合作,对朱翊镠干点什么。

但后来冷静一想,还是觉得不要冲动的好。

因为没有胜算。

完全可以想象,即便最后得逞或叫胜利,无非李太后训斥潞王爷两句,警告他不要胡闹。

不然还能怎么着?

潞王又不像朝臣,弹劾他挤兑他,便可以让皇帝贬他谪他。

潞王肯定还是那个潞王。

但他张四维肯定就不是那个张四维了,休想得到万历皇帝的抚慰与颁赠。

没准儿还会惹一身骚。

况且,作为三朝元老,与一个十几岁的孩子较什么真啊?

不甘心当然会有,可“光荣”致仕似乎是更好的选择。

不过,上道之前,张四维很想见朱翊镠一面,问一声为什么,死也要死个瞑目啊!

……

过完元宵节,朱翊镠就要将心思放在胡诚身上了。

救张居正才是眼下最主要的任务,拿下张四维只是顺带。

过了一个年,也不知胡诚现在的信心增加几成。

这天,朱翊镠正准备去太医院瞧瞧,付大海突然进来禀报说:“潞王爷,张阁老求见。”

朱翊镠一怔愣:“张四维?他不是马上要回乡吗?见我作甚?”

可人家找上门来也不能不见。

朱翊镠吩咐付大海将张四维引进慈宁宫偏殿。

张四维客客气气地行礼。

朱翊镠客客气气地请他坐下,作为一个穿越人士,最大的优势就是任何时候都能放下自己身段。

拉扯两句,朱翊镠先问:“张阁老忽然登门,不知有何贵干?”

张四维没有急着回答,而是先瞅了旁边站着的付大海一眼。

朱翊镠心领神会,一摆手,让付大海出去了。

张四维也不墨迹,开门见山地道:“潞王爷,臣今日来,是有一句话想问你。”

朱翊镠大大咧咧地道:“张阁老但问无妨。”

张四维稍稍犹豫片许,似乎在组织语言,但似乎又不是。他忽然抬眸,语不惊人地问道:“潞王爷为何想着干预朝政呢?”

靠!朱翊镠当即跳了起来,摆出一副受惊的样子,矢口不认:

“张阁老都要致仕回家了,为何临走前还要黑我一把?我知道自己名声不好,令许多人讨厌,但干预朝政这锅我可不敢背,张阁老不要血口惹人。”

“……”张四维一怔,看,说什么来着?潞王爷不好惹吧?

这都还没开始问呢,他就吧嗒吧嗒责斥起来,什么“黑”?什么“血口喷人”通通来了。

张四维挤出两分尴尬的笑:“潞王爷,臣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几个意思?瞧你都一大把年纪了,怎能胡言乱语呢?干预朝政这话能随便说吗?”

朱翊镠一副气咻咻的神情,隐隐之中,他已经感觉到张四维来此的目的,不就是“问罪”吗?

问吧,问清楚了,死心了,再安心上路,也好。

“明人不说暗话,臣来只想问个明白,潞王爷认为臣没有能力资格担任临时代理首辅?”

朱翊镠摇头,活如一个不懂事的孩子,装愣道:“问我干嘛?我不明白张阁老在说什么。”

“臣不是质问潞王爷……”

“你也不敢质问啊。”朱翊镠直接抢断。

“……”张四维又是一怔,继而说道,“臣是不敢,臣已决心致仕,来来只想问:潞王爷为何绕过臣,让申阁老担任临时代理首辅?”

“张阁老既已决心致仕,又何必非要问个明白呢?”

“求个心安。”

“好吧!我得知消息,你父亲病重,所以娘亲、皇兄、还有我,都希望你回家做一名孝子。”

张四维摇头,犹然不信:“不可能,臣父亲身体一向很好。”

“你有几个年头没有回家了?”

“这……好像有五六年。”

张四维是山西平阳人,其实朱翊镠也不知他有几年没回家。

但在这个没有火车、飞机的年代,京官几年甚至十几年不回家太正常。张居正父亲过世,之前他就有十九年没回家。

朱翊镠道:“这就对了,张阁老有五六年没回家,正所谓病来如山倒,你父亲七十好几了,就因为平常身体好,忽然生病才扛不住。我可不是诅咒令尊大人,不信等你回家瞧瞧,看我有没有胡说。”

“若真如此,那臣得感谢潞王爷!”

朱翊钧得意一笑:“嗯,你是应该感谢我的。”

不然你得多招黑啊!

“可是潞王爷,家父生病,家中为何没人送信给臣?而潞王爷又是如何得知的呢?”

“送信给你,不是徒增你的担忧吗?至于我是如何得知信息的,张阁老不妨先回家看看,若我所言非虚,张阁老倒是可以来信一封,我再告诉你。”

“好。”

“不过,我还得重申一下:这时候致仕对张阁老有好处。”

“多谢潞王爷!”

“诶,说早了。”朱翊镠一摆手,意味深长地道,“待你回家再说不迟,十年之后说也许更好。”

张四维也就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心想如果父亲生病,那这个理由足够。

张四维起身告辞。

临走时,还想着张鲸的事要不要与朱翊镠说说,但犹豫一下,还是算了:以张鲸的能耐,奈何不了潞王,如果像他赌气时说的那样非要试一试,肯定会碰一鼻子灰,随他去吧,都致仕了还管什么?

……



第081章 太监不能有心

送走张四维,朱翊镠本打算亲自去太医院一趟,后来一想,算了不去,让付大海将胡诚请来。

感觉还是少露面为好,张四维都找上门来了!

他可不想与外廷官员拉扯不清。

这对他也算是一次小小的“警告”吧。

不过,在请胡诚之前,因为张四维的忽然出现,朱翊镠觉得要将张鲸请来。

之前就说过,待鳌山灯会结束要好好聊聊。

张鲸这些天的心情可想而知,原本抱着几分希望与张四维联手,结果人家还是致仕回籍。

皇帝的旨意都已下发,再也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外廷的盟友即将离京,张鲸感觉自己失去一只胳膊似的。

内廷被冯保压着,外廷靠山也要走了,朱翊镠又缠着不放……一手好牌咋就不知不觉打烂了呢?

张鲸正坐在司礼监琢磨,要怎样才能解开这个困局?

忽见付大海悠哉悠哉地来了。

“哟,付公公。”

“张公公,潞王爷有请呢。”付大海开门见山,也不墨迹。

哼,就知道没什么好事儿。张鲸心里头闷哼一声,嘴上问道:“不知所为何事?”

付大海摇头:“咱也不知道,不过就在刚才,即将致仕的张阁老见过潞王爷一面。”

张鲸听了心里更是在打鼓,看似漫不经心问了一句:“付公公,有没有发现潞王爷最近变了?”

“长大了嘛。”付大海几乎脱口而出。

“长大了,嗯,就如此简单?”

付大海神情微微一滞,问:“张公公想说什么?”

“哦,没什么。”张鲸起身,抬手道,“走吧。”

付大海也看似漫不经心,但是以请教的口吻道:“张公公,咱这些当下人的,琢磨主子的心事,终究不是什么明智之举吧?主子让咱干啥咱就干啥,是不是更好一些?张公公你说呢?”

这下轮到张鲸微微一滞,他也同样问道:“付公公想说什么?”

付公公幽然而叹:“当日潞王爷请示太后娘娘要我跟他,我哭过恨过甚至想逃,但后来发现,或许也没有我们想象中的坏。”

张鲸不知该赞扬一句还是该冷哼一声,反正心里不是滋味儿。

付大海随即又意味深长地补充道:“哦,也或许是我这辈子都无法到达张公公现在的位置,所以想得开。”

“谢谢付公公的奉劝!”张鲸不冷不热地回了一句。

“我也是为张公公好,你看你的脸色,咱都是没根儿的人,同病相怜,其实不止是今天,张公公自拜潞王爷为师那天起,好像就没有真正的笑过,谁不知你心里委屈?可你这样,真的好吗?”

稍顿了顿,付大海接着悠悠言道:“咱这些做下人的说难也难,但说容易也容易,不要有心就好,主子的心就是咱的心。主子哪怕让咱们吃屎,咱也得低头啊。”

张鲸一时不知如何搭话,本想拉拢付大海,结果被付大海吧嗒吧嗒“教育”了一通。

论资历,他比付大海老;论年纪,他比付大海大;论地位,他比付大海高……

算来付大海是他的晚辈!

但要说生气吗?

似乎也谈不上,付大海所言堪称金科玉律啊!

太监就是不能有心。

无数前例证明:有心的太监最后都没有好下场。

张鲸何尝不知?

……

慈宁宫偏殿。

朱翊镠正在享受王爷的美好生活:赵灵素为他捏背,阳康端一壶茶侍立旁边。

见张鲸在付大海的引领下,轻手轻脚进来了,朱翊镠和颜悦色地道:“小鲸啊!”

“潞王爷,徒儿来了。”张鲸点头哈腰。

朱翊镠抬了抬手,示意赵灵素停下。忽然,他戟指怒向,大喝一声:“给我跪下!”

这一惊一乍的……谁特么受得了?

吓得张鲸“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都不敢抬头看。

朱翊镠瞬间将怒容收了几分:“来,给师父讲讲,初三那天去张阁老家说了啥?”

张鲸哭丧着脸,一副委屈巴巴的神情:“潞王爷,徒儿没说啥啊!真的只是去拜年。”

“我看你就是死鸭子嘴硬。”朱翊镠“哼”了一声,冲阳康一抬手,“去,取鞭子来。”

张鲸一激灵。

阳康迅速取来一根鞭子,却不是竹鞭或麻鞭,而是一根带有倒刺的钢鞭。

朱翊镠站起来,呼地一声,对着空气甩了一鞭子。

无不闭眼,都不敢看。

这样一鞭要子抽在身上,那不得皮开肉绽?

“小康子。”

“潞王爷。”阳康浑身一颤,生怕冷不防抽他一鞭子。

“你说,徒弟说谎,师父该不该教训,以正师风?”

“该。”阳康毫不犹豫点头,心想,潞王爷想抽就抽,别说什么“师风”呀,会被人笑话的。

“去,把门关严实了。”

“哦。”

然后,朱翊镠将鞭子架在半空中,冲张鲸道:“别怪师父狠心,再给你一次机会,说。”

“潞王爷,徒儿真的什么都……”

呼!

一句话没说完,钢鞭下去了,生生抽在张鲸后背上。他衣服顿时被扯破,血迹斑斑。

痛得张鲸呲牙咧嘴,但他也不敢大声呼叫。

旁边的付大海、阳康、赵灵素几个都不敢睁眼看,好像鞭子抽在他们身上一样。

“实话告诉你,刚才张四维阁老来过这儿,将你与他的对话全都告诉我了,在师父面前,你居然还敢嘴硬不承认,看不抽你!”

朱翊镠再次轮起那要命的钢鞭。

张鲸傻眼了!难怪劝不进张四维,原来,他娘的坑我呀……

“哎哟!”

接着他又挨了一钢鞭子。

朱翊镠摆出一副师长的架势,有模有样地道:“别以为你是秉笔太监,但在这里你就是我徒弟。徒弟不诚实,师父有责任教育他。你还想再吃一鞭子吗?”

“不不不……我说,我说。”张鲸受不了这折磨。

关键,在这里他也不敢反抗。

朱翊镠转怒为笑:“这就对了嘛,做人要厚道!日后师父慢慢教你。小康子,去,拿一件衣服将小鲸披上。”

两鞭子下去,张鲸后背的衣服已经烂得不像样了。

这幸好的是大冷天,若身上衣服单薄……啧啧,都不敢想。

阳康拿来一件大棉袄,披在张鲸身上。

张鲸战战兢兢,脑海里想起了刚才付大海对他说的话:没根儿的人,也就是太监,不能有心啊!

朱翊镠重新坐下,慢悠悠地道:“来,咱师徒今天好好聊聊,一定要敞开心扉。倘若依然不诚实,那就不是两鞭子的事了。”

朱翊镠又扫视一圈儿,看着付大海他们几个说道:“还有你们,也需记得做人要厚道!”

听到“厚道”二字,张鲸很想“呸”一口。

……

求支持啊!

第082章 真敢想!

朱翊镠将钢鞭收起来,笑盈盈地走到张鲸身边。

张鲸心惊胆战,还在想着张四维那家伙居然出卖他!

朱翊镠伸手,语笑嫣然,十分友好地说道:“小鲸,跪累了吧?师父扶你起来,来。”

他这一阴一阳的姿态,一会儿怒一会儿笑,撩得张鲸的心七上八下,都分辨不清哪是真哪是假。

“潞王爷,徒儿自己能起来。”

张鲸不敢触碰朱翊镠的手,害怕挨揍,也害怕沾染晦气。

“来,把棉袄穿好,别感冒受凉了。”朱翊镠这会儿倒是热情。

张鲸忍痛将棉袄穿起来,却不敢拿正眼看朱翊镠,垂头丧气地伫立在边儿上。

“小鲸啊!别怪师父狠心,师父也是为你好。俗话说得好呀,打是亲骂是爱,师父若非为你好,才懒得教育你呢?是不是?”

“我呸呸呸……臭不要脸!”张鲸心里痛骂,嘴上还得老实回道:“潞王爷,徒儿明白。”

“明白就好啊!”朱翊镠感慨地道,“也不枉师父一片苦心!别哭丧着脸嘛,笑一笑,十年少,来,真诚地笑一个。”

张鲸努力挤出两分皮笑肉不笑还不如不笑的笑容。

朱翊镠又让阳康搬个凳子来请张鲸坐下。

张鲸不敢不坐。

朱翊镠接着优哉游哉地道:“说吧,做人要厚道哈!现在你还只是想想,没有付诸行动,师父也不会要你的命。从这个意义上,你应该感谢张阁老才对,不然你会跳进火坑里,只有死路一条!”

张鲸一颗心扑通扑通直跳。

尽管屁股底下有凳子,可听了这话,他又战战兢兢地跪下,然后狠狠地抽自己耳光,一边抽,一边说:“潞王爷,徒儿该死,想了许多办法与您作对。”

靠!娘的,还真是!

朱翊镠不动声色,慢悠悠地道:“都想了什么法儿啊?不妨说来大伙儿听听。但师父得提醒你,若与张阁老说得不一致,那后果很严重的哈。”

张鲸心如死灰,心想再好的朋友也不能信啊!表面上或许会听你唠叨,甚至安慰你几句,转个身就告诉别人了,娘的!

但这时候沉默肯定不行。

张鲸磕磕巴巴地道:“潞王爷,徒儿想,想联合司礼监、钦天监、礼部尽快为您完婚。”

“就是好让师父离京就藩不再祸害你们了呗!放心,不用你催,师父也知道,而且向你保证今年一定完婚。”

朱翊镠一本正经信誓旦旦,谁不想找个伴侣暖被褥?

继而抬手道:“这一条算你还实诚,没撒谎,接着说。”

“徒儿还想怂恿张阁老指示六科廊言官那些人弹劾潞王爷。”

“弹劾什么?说清楚。”

“潞王爷最近与首辅走得近,又迫使太医院胡诚为首辅动刀子,又暗中干预临时代理首辅一事,这都有悖王爷的职责范围。”

朱翊镠点点头,喃喃地道:“没看出来,你消息还挺灵通的哈!”

“徒儿该死!”

“该不该死先不说,你弹劾师父对你有什么好处?再者说了,就凭你也想与师父作对?你的智商是不是已欠费……哦,你的脑子是不是被驴踢了?”

“是,请潞王爷恕罪!”

还没等朱翊镠回话,付大海便迫不及待地说道:“张公公,这件事你的觉悟很不够啊!在太后娘娘和陛下面前,你十个张公公也比不过一个潞王爷啊!”

“是是是……”张鲸点头如捣蒜,这时候说什么都是泪啊!

朱翊镠道:“幸好你只是想想,还没付诸行动。”

张鲸弱弱地道:“潞王爷,已经行动了。”

“靠,你指使谁?”

“潞王爷,其实只想借此约束一下您的行为,并没想把您怎么样。”

“都有谁?”朱翊镠语气一沉。

“有六科廊的言官,有都察院的御史,也有翰林院的词臣。待徒儿回去,立即让他们撤回本子。”

朱翊镠一抬手:“不必了。”

他早有一种预感,而且也想见识见识那帮所谓的文官集团,到底牛叉到什么程度。

“你接着说。”

“潞王爷,没,没了,就这些,徒儿本想连同张阁老一道,可无奈他致仕的心意已决。”

“是吗?真的没了吗?可师父听到的不止这些啊!”

“潞王爷!您饶了徒儿吧。”忽然张鲸匍匐在地,涕泪纵横,嗷嗷大哭,“徒儿被猪油蒙了心,还想着在鳌山灯会上制造一起事故,但也只是想想。”

靠!

这可超出了朱翊镠的预想!还想在鳌山灯会上害他吗?

听得旁边的付大海、阳康都张大嘴巴。

朱翊镠斥道:“后来为何又不动手?”

“那帮人害怕,且当晚徒儿一直跟在潞王爷身边。”

朱翊镠倒抽一口冷气:“就是说如果当晚我没有喊你跟在身边,他们很有可能找机会制造混乱,对我动手是吗?”

“不是不是,我们只是想想,没敢付出行动。”

“你好大的胆子!你知不知道蓄意谋害本王可是死罪?”

张鲸磕头如小鸡啄米:“潞王爷饶命啊!只是想想,没有付诸任何行动,不构成犯罪啊!”

付大海惊恐地道:“张公公,你可真是胆大包天真敢想啊!”

“我也是一时糊涂!就当我是狗急跳墙之举吧!潞王爷,请您饶命啊,潞王爷!”张鲸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功相当不错。

朱翊镠还真没料到,张鲸居然有此等胆大妄为的想法。

真是小看宫中大珰了啊!

冯保竟敢背着李太后给永宁公主找个痨病鬼驸马,张鲸竟敢想谋害他这个潞王……

都特么是人才!

但另一方面也表明,朱明王朝的王爷和公主地位确实不高。

朱翊镠若非仗着李太后和万历皇帝宠他,估计也嚣张不起来,那些大珰或许根本不放在眼里。

“接着说。”朱翊镠大喝一声。

“没,没,真没,该说的都已经说了,潞王爷!”

正这时,李太后门外喊了一声:“镠儿。”

此时此刻,朱翊镠倒不担心,最害怕的是张鲸。

朱翊镠冲阳康一抬手,让他开门,“娘,来了。”

同时冲张鲸投递一个眼色,示意他赶紧起身。

张鲸紧张兮兮地爬起来。

李太后进来门,瞅了瞅几个人,问:“你们在干嘛?”

“娘,没干嘛。”

“不许胡闹。”忽然,李太后将目光定在张鲸身上,“张公公,你眼睛怎么了?”

“……”张鲸局促难安,感觉自己要完蛋的节奏,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朱翊镠接道:“娘,小鲸他眼睛疼,在鳌山灯会上不小心被炮竹熏了。”

“是的,娘娘。”张鲸连忙捂住自己双眼附和。

李太后看了一眼便离开。

朱翊镠冲张鲸挤了挤眼,小声道:“师父待你不薄吧?”

第083章 师父只是吓唬吓唬你

张鲸这次是真的感谢朱翊镠。

如果在这时候将他的想法全部抖给李太后听,那后果不堪设想。

尽管他嘴上辩解说,事实上也确实没有付诸行动,但有这想法已经足以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朱翊镠要真是较起劲儿来,他张鲸有十颗头颅也不够砍啊!

是朱翊镠为他隐瞒……

当感谢。

至于弹劾倒没什么,在朱明王朝弹劾谁根本不叫事儿,因为没有哪位首辅和哪位皇帝躲过弹劾,弹劾王爷又算得了什么?

张鲸拜倒在地,由衷地道:“多谢潞王爷!徒儿对潞王爷的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这是张鲸生平第一次感觉朱翊镠原来也有可亲可爱的一面。

尽管微乎其微,但已经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了。

在他心目中,以朱翊镠的脾气和为人,不是应该恨不得将问题扩大化吗?太奇怪了!

朱翊镠抬手道:“起来吧,大恩大德谈不上,但你最好天天烧香拜佛祈祷师父平平安安长命百岁,倘若师父有什么三长两短,或是没来由的病痛啥的,唯你是问。”

张鲸一滞,不敢搭茬儿,感觉自己掉进大坑里去了。

张鲸唯唯诺诺地站起来。

朱翊镠接着悠悠言道:“师父罩着你,是因为今天你的表现师父还认可,将你心里话都说出来了。如果你今天不老实,师父有一百个理由将你逐出紫禁城。”

“徒儿知道。”张鲸得承认,对这一点,他毫无质疑。

但此时,张鲸也不是相信朱翊镠有多大能耐,而是相信李太后和万历皇帝两个大权在握的人都会按照朱翊镠的意志行事。

就像朱翊镠收他为徒一样,明知是胡闹行为,他们两个也不管。

朱翊镠心中窃喜,尽管知道了张鲸有心理阴暗的一面,但既然张鲸当着他的面儿坦诚地说出来,那日后肯定就不敢付诸行动了。

“小鲸啊!”

“潞王爷。”

“看在你今天如此诚实又忏悔的份儿上,师父也不打算骗你了,其实呢,张阁老来这里,什么也没说关于你的事儿,师父刚才只是吓唬吓唬你。”

“……”张鲸顿时傻眼。

“知道你心中依然痛恨师父,但师父跟你打个赌,你敢不敢?”

张鲸怔愣,当然不敢。

“既然你知道是师父极力奉劝娘亲让申阁老担任临时代理首辅,而且还极力赞成张阁老致仕回家,那师父便与你打个赌,看张阁老致仕回家后是感谢师父还是痛恨师父,如何?”

如果是这个“赌”,那张鲸还真敢答应。只是当着朱翊镠的面他没敢点头,但心里是这样想的:这赌可以接受。

朱翊镠接着道:“你不说话,那师父就当你默认了。而且,由此师父再加一局赌约:十年后你也会感谢师父不会痛恨师父。”

说这话的时候,朱翊镠可是满脸的自信。

张鲸虽然仍不敢言声,但心里话是这样:绝不可能。

朱翊镠又道:“师父也不要你立即表态,因为你现在心里肯定会说不可能,但没关系,等十年之后再回答师父,你记在心里就好。”

“徒儿明白。”张鲸这才答应一声,心想那就不妨等等看吧,只是到时候别以潞王爷的身份逼迫他违心回答就行。

“好了,你可以回去了。”

“潞王爷,那徒儿告辞。”张鲸终于松了口气,恨不得长双翅膀赶紧飞离这儿。

见张鲸离开,付大海讶然地嘀咕道:“没想到张公公居然做出如此胆大妄为大逆不道的事来,潞王爷刚才为何不揭穿他呢?”

朱翊镠白了一眼:“狗咬你一口,难道你也要咬回去吗?”

“……”付大海被噎了一下。

朱翊镠不揭穿张鲸,自有他的想法。首先必须承认,对张鲸当然要打压,直至扳倒,但也不会立即将他连根拔起。

因为,冯保虽然堪称一代贤相,但有很操蛋的时候,不能将冯保的眼中钉一下子全部拔出,那冯保更加肆无忌惮了。

背着李太后给永宁公主找一位痨病鬼驸马……多么肆无忌惮!朱翊镠甚至都不敢想象。

有张鲸在,多多少少能对冯保有所牵制。

到了万历十年这个时候,冯保早就知道万历皇帝已经对他不像之前那么好了。

“去吧,将胡诚请来。”朱翊镠吩咐道。

付大海有心:“潞王爷,是光明正大的去吗?”

朱翊镠想了想,其实也无所谓,既然张鲸有办法知道,他又告诉了那些言官、御史、词臣,这件事肯定也瞒不住。

朱翊镠还不知道,其实太医院那帮郎中早就偷听他的话了。

纸终究包不住火。

朱翊镠一摆手:“就光明正大的去请吧。”

“哦。”付大海应声而去。

很快,他又回来了,不过是他一个人回来,不见胡诚。

“请的人呢?”

付大海色急匆匆地回道:“潞王爷不好,胡诚院判躲在值房里谁也不肯见,听说,听说……”

“听说什么?”

“听,听太医院的郎中们说,他疯了。”

“什么?”朱翊镠霍然站起,这还了得?如果胡诚真的疯了,那又得重新找人。

费事又费力。

当日说服胡诚软硬兼施费了多大劲啊!疯了?

找医生还不是最难的,关键张居正还能挺多久啊?

而且找到医生也不是说动刀就能动刀,需要大量实验呢。

还有一点,当初找胡诚、找张居正、找李太后做思想工作,基本都是在外界不知情的情况下,可以说是偷偷进行的。

否则,以他潞王的身份,正如张鲸所言,都是僭越之事,哪能进展这么顺利?

而现在,虽然尚未传开,但朱翊镠相信,在京城大官当中,应该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包括他暗中扶植申时行上台。

如果胡诚真的靠不住,再找医生,现在还能这么顺利吗?

弹劾“潞王”的本子,想必都已经写好了,马上就要送达万历皇帝的手中吧?

朱翊镠着急地道:“你到底见过胡诚没有?”

付大海摇头:“没有,他说了任何人都不见。”

“走。”朱翊镠一摆手,他要亲自去看看。

这可是一件大事啊!

不能千算万算,几个大人物的思想工作全部做通,最后折在胡诚这一关上。

那这家伙也太不争气了吧!关键影响他的大计啊!

留给张居正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

继续跪求!

第084章 疯了

朱翊镠带着付大海,再一次去了太医院。

“潞王爷来了。”

“潞王爷!”

太医院的郎中们过来一一行觐见之礼。

只是,行完礼谁也没敢言声,一个个像见了瘟神似的避之不及。

“胡庸医呢?”朱翊镠先开口,看似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

“潞王爷,院判大人在他自己值房里。”一名太医答道。

“他最近可好?”朱翊镠接着又问。

“……”

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郎中们面面相觑,没有一个回答。

“听说他疯了?”

“潞王爷,是的。”还是那名太医回道,“最近这些天,院判大人都没有从值房里出来过,晚上也没有回家,吃喝拉撒睡全在值房里,谁也不让进去。”

“有时他还歇斯底里地乱吼乱叫呢。”另一名太医接道,“把他的助理都快逼疯了,见了我们一句话都不说,只是摇头叹气。”

简单问了两问,朱翊镠便径自朝着胡诚的值房走去。

上次来过,所以也不需要人引路。太医院郎中们求之不得。

当朱翊镠一离开他们的视线,他们便窃窃私语议论开了。

“胡院判真是可怜啊!”

“若你被潞王爷逼成这样,你也会疯掉。”

“我不会疯掉,我会立即去死,一了百了,何必受罪?”

“切,你说得容易,你一个人死当然没啥,可你的家人怎么办?两眼一闭不管不顾了吗?”

“哎!也是。”

“胡院判肯定研究毫无进展,感觉不行,所以着急上火,生生把自己给逼疯了。”

“……”

太医院的郎中们一个个叹息不止。但同时每个人内心又都升起那么一丝丝窃喜:幸好潞王爷盯上的不是自己啊!

咚咚咚。

朱翊镠敲响了胡诚值房的门。

娘的,居然没反应,也听不到里头有一丝动静。

咚咚咚。

朱翊镠接着敲。

“滚!都给我滚!别来烦我——”

是胡诚的声音,充满了愤怒、狂躁与不安……

平时可不是这样。

胡诚平时看起来文质彬彬,说话也总慢条斯理。

难怪都说他疯了。

“快开门,潞王爷来了。”付大海喊了一声。

吱呀!

门开了。

开门的是胡诚的助理。

“潞王爷。”那助理当然认识朱翊镠,连忙行礼。

朱翊镠刚一迈足,只闻一股臭味扑鼻而来。

阿嚏!

阿嚏!

朱翊镠连打了两个响亮的大喷嚏,感觉要窒息一般。

仿佛走错了门。

但又确实看见胡诚蓬头垢面地坐在地上,手里正抱着一只受伤的兔子,似乎在观察什么。

至于臭味儿,第一感觉也不知道具体是从哪儿传出来的,好像满屋子都是。

“大人,潞王爷来了。”助理禀报一声。

然而,胡诚置若罔闻,一动也不动,眼睛始终注视着他手上那只受伤的兔子。

助理忙解释道:“潞王爷,最近院判大人就这样,谁也不搭理,还请潞王爷见谅!”

看人傻不傻,疯没疯,首先要看他的眼睛。

朱翊镠俯身。

发现胡诚的目光并不呆滞。

相反,发现他观察兔子时的目光炯然有神。

朱翊镠似乎察觉到什么,冲胡诚的助理和付大海一摆手:“你俩都出去吧。”

“哦,最好走远点,别在门口偷听。”朱翊镠又补充警惕。

付大海和胡诚助理应声而出。

将门关上。

朱翊镠望着胡诚,笑了笑,悠悠然地道:“胡庸医,在我面前你不用装蒜,起来吧。”

胡诚“嗖”地一下子爬起来,迅速理了理他那凌乱不堪的头发,然后给朱翊镠行了一个大礼:“潞王爷驾到,卑职失礼,还望见谅!”

朱翊镠脸色一沉:“靠!你这个死家伙,还以为你真疯了呢,吓了我一大跳,娘的!”

胡诚忙陪笑道:“对不起!潞王爷,让您担心了。不过,卑职也是无奈之举啊!”

朱翊镠一愣,诧异地道:“什么无奈之举?”

胡诚谨小慎微:“潞王爷神机妙算,真的有人想害我。”

朱翊镠神情一紧,胡诚这时候可不能出事啊!“谁想害你?”

“不知道,只知道大年初五我访友那天,突然从道上跳出两个凶神恶煞的壮汉,一人手上提着一把大刀,说要取我性命,吓得我撒腿就跑,幸好潞王爷暗中派有人保护,否则恐怕凶多吉少,再也见不到潞王爷了。”

“是谁那么大胆?”

“那两个真不是普通人,居然在四名东厂番役的围攻下溜了。”

“那为何没人告诉我这事儿?”

胡诚猜度地道:“想必是因为过年,不想打扰潞王爷和娘娘吧?”

“所以你就装疯卖傻?”

胡诚点点头:“是的。潞王爷,我想这是最安全的办法。潞王爷很有先见之明,真有人担心我将首辅大人的病给医好了,居然花钱请人要取我的命!”

“所以这些天我也没有回家,吃喝拉撒睡全都在这里,给人一种急疯了的状态,这样我就不会成为某些人的眼中钉了。”

“同时,我还能躲在这里专心致志搞我的研究,连助理都信以为真以为我急疯了。总不会还有人如此胆大妄为,敢跑到太医院来取我性命吧?”

胡诚脸上浮现出几分得意之色,似乎为自己的决定感到骄傲。

朱翊镠听完一咬牙:“别让我查出是谁,否则有他好看。”

胡诚感慨地道:“要在光天化日之下杀人,来头一定不小!”

“放心,这件事我一定给你一个交代!”朱翊镠信誓旦旦地拍着胸膛保证,继而问道,“哦,对了,你的研究如何?现在有信心吗?”

“潞王爷,有。我在兔子、鸡、狗、猪身上都动过刀子。切割、缝合、止血、消毒,基本确定没有问题。唯一担心的是,在动物身上都没有用麻醉,届时张先生不知能不能忍受,关于麻醉的问题我正在实验、推断、论证。”

“好!那本王不多说了,你尽快写一份报告出来,到时候再指点你一二。”朱翊镠实在是熏得不行。

“明白……”又说指点……胡诚倒也没当真!姑且听之。

“你这屋子里咋那么臭?亏得你天天呆在里面不出去?”朱翊镠耸了耸鼻子,然后嫌弃地用手不断在鼻子前端扇动着。

“潞王爷,有污您了!真是罪过罪过!为表明我真是疯了,屎尿都在值房里呢。”

胡诚抬手指向角落。

朱翊镠顺势望去,果然见地面有一大坨,墙上还有尿的痕迹。

“人才!”

朱翊镠冲胡诚竖起大拇指,拂袖而去,走时撂下一句话:

“三日后,无论研究如何,带一份报告,将身子洗干净,来乾清宫偏殿见我。”

……

求啊。

第085章 放长线 钓大鱼

朱翊镠回到慈宁宫,第一时间去见李太后。

他认为这事儿必须得严查,感觉某些人比他还嚣张。

李太后这两天的心情很不错,今年肯定能抱上孙子或孙女了。尤其在朱翊镠煞有介事的预言下,说是个大胖孙子。

她宁可相信预言是真的。

当然,那也是她的梦想。儿子都已经结婚四年了,哪个当娘的不想升级为奶奶?

“娘,有人想谋害张先生。”

朱翊镠一见到李太后,劈头盖脸就来这么一句。

明明想谋害的人是胡诚,他却非要说成是张居正,以强调问题的严重性和紧迫感。

毕竟,张居正能够有效调动李太后的神经。

不过,朱翊镠认为自己也没说错,杀手虽是冲着胡诚去的,但幕后大佬肯定是冲着张居正。

李太后听了,大吃一惊:“谁想谋害张先生?”

朱翊镠这才将胡诚的遭遇简单说了一遍,然后气咻咻地道:“娘,幕后主使必须得查出来,天子脚下居然还有这般漠视王法的?”

“嗯,得查,就交给冯公公去查吧。”李太后点头同意,继而感慨地道,“娘就怕查不出什么名堂来,盼望张先生死的人何其之多啊!”

……

朱翊镠这次没有选择白天大摇大摆地去找冯保,而是与付大海在散衙后的傍晚去的。

来冯保的府邸,朱翊镠也不拿自己当外人,大大咧咧地坐下。

他也不等冯保墨迹,一来便以责备的口吻道:“伴伴,你做事是不是也忒不靠谱了点?”

冯保还在为永宁公主找驸马的事着急上火,见朱翊镠风风火火地来,以为又是为了那件事儿,不由得一激灵:

“潞王爷,咋滴了?”

“我让你派人保护胡诚,他怎么还在初五那天被人跟踪,险些遭遇杀害了呢?”

原来是为了这件事!冯保松了一口气。他忙解释道:“潞王爷,这事儿老奴是知道的,只是觉得没必要向潞王爷汇报。”

朱翊镠鼻孔朝天,抱怨道:“为什么没有必要?”

“因为老奴能保证胡诚的绝对安全,那些跳梁小丑岂能得逞?”

“你怎么没将他们抓住呢?”

“潞王爷,老奴是故意放他们走的。之前吩咐任务时,老奴就与领班叮嘱过,要放长线钓大鱼,看看到底会是什么人在兴风作浪?”

“那你为什么不抓住凶手问个明白?”朱翊镠还真有点不大理解。

“潞王爷,这您就有所不知,其实东厂的番役早就注意到有人跟踪胡诚,只是那两个人步履轻盈,肯定专做杀人的买卖,咱暂时查不出他们的底细。”

任凭朱翊镠两世为人,他也感觉越听越糊涂了:“那不是更要将他们抓起来审问吗?”

冯保摇了摇头,微微一笑:“潞王爷,您还是天真了些!老奴提督东厂十几年,见过的犯人没有一万少说也有千八百,那帮拿了别人钱钱财帮人消灾的死士,即便抓住他们,但想从他们口中问出什么有用的信息,那简直就是白日做梦,他们宁死也不会说。”

这样一解释,朱翊镠才隐隐感觉好像能听懂了。

冯保在这方面的经验肯定不是盖的。发展到万历年间,东厂的权力这时已经超过了锦衣卫,不仅有监视百官之权,还有逮捕与审讯的权力。

东厂不但设有自己的监狱,而且每逢朝廷会审大案、锦衣卫北镇抚司拷问重犯时,东厂都要派人听审。

冯保见过、审过的犯人,说后宫第一,没人敢说第二。

朱翊镠道:“这么说,伴伴已经派东厂的人暗中跟踪了他们?”

“潞王爷真聪明!没错,刺杀胡诚肯定不是目的,幕后主使的目标是张先生。不管是谁,老奴绝不会让他们得逞的。”

“那伴伴必须得尽快给我一个答复哈!因为我承诺要给胡诚一个答复的。”

“潞王爷放心,没问题。”冯保信誓旦旦。

朱翊镠相信冯保有这个实力,这件事也只能交给他。

跳过此事。

既然来了,朱翊镠肯定不会放过永宁公主驸马一事。

还得给冯保敲敲警钟,毕竟时间所剩不多了。

若按历史剧本发展,还有两个月永宁公主就要出嫁了。

朱翊镠突兀地道:“伴伴,为我二姐选驸马的事你已经着手了吧?”

冯保不由得一怔,心想还是没能逃脱过去!他定了定神回道:“潞王爷,是的,这事儿已经着手了。

“可有眉目?”

“暂时还没有,正在遴选中。一有眉目,老奴会立即通知潞王爷。您的话,老奴记着呢。”

“那就好!伴伴千万不要令我和娘亲失望哦。我二姐一辈子的幸福就指望你了。”

“嗯。”冯保点了点头。

朱翊镠有心拿正眼盯着冯保不眨眼,就想给他施加一些压力。

只可惜冯保已经百炼成钢,早是老狐狸一只了,根本看不出他有什么异样的表情,与朱翊镠对视时他也显得十分自然。

不过这样也好,朱翊镠想着反正先头已说断,不怕事后乱。

朱翊镠起身告辞。

回到慈宁宫偏殿,又问起付大海关于李得时女儿的事。

这已经是第三次问了,可因为让付大海暗查,他又不像掌管东厂的冯保那样到处都有自己的眼线,查了这么久也没查到什么名堂。

“饭桶!”

朱翊镠没好气地甩出两个字。

付大海也只能默默承受,但保证道:“潞王爷,再给老奴一个月的时间,老奴一定能查到。”

“一个月?不行,就半个月。半个月如果还查不到,这么没用,那你去拜小鲸为师好了。”

“……”付大海咋舌,也不敢讨价还价,但暗暗发誓:绝不拜张鲸为师,得赶紧查啊。

如若不然,到时候不得喊朱翊镠为师祖?那在宫里还怎么混?还有脸见人吗?

……

弹劾朱翊镠的本子,万历皇帝已经收到了,共有三道。

恰恰是张鲸送来的。

朝廷官员上书,一般先要写好题本,然后送到通政司,再由通政司送到司礼监,由司礼监秉笔太监转交皇帝手中。

张鲸是头号秉笔太监,很多时候都是他代替万历皇帝朱批。

张鲸送本子的时候心中忐忑,都不敢正眼看万历皇帝。

他真是心虚啊!

如果没有被朱翊镠当面揭穿,他会装作不知情坦然许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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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6章 求之不得啊!

果然如张鲸所言,三本参劾的奏本,一本来自六科的给事中,一本来自都察院的御史,一本来自翰林院的侍读学士。

而且同时送达。

万历皇帝瞅了一眼,然后随手扔到一边儿,夷然不屑地道:“真是萝卜白菜淡操心!”

“哼”了一声后,敏锐地问:“知道谁是幕后主使吗?”

张鲸定了定神,已经捅了马蜂窝,这时候装糊涂肯定不行,万一万历皇帝找来朱翊镠对质,以朱翊镠炸炸咧咧的性子……

那他就完蛋犊子了。

唯有及时补损。

送奏本之前,他就已经想到要面对这样的情境。

当他拿到参劾朱翊镠的三道奏本时纠结了老半天,想着到底要不要送到万历皇帝手中?

最后还是决定要送,毕竟已经被朱翊镠诈唬说出来了。

而朱翊镠自己也反复强调,要看到弹劾的奏本。

若不送,朱翊镠追究起来,他又得掉一层皮。

一想到带倒刺的钢鞭……啧,他现在可不敢招惹那个完全没有一点师父样儿的师父啊。

念及此,张鲸“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带着哭腔,主动坦诚道:“万岁爷,是奴婢一时糊涂!”

无论将要面对什么样的后果,先认错,态度要端正。

这一点,张鲸有着清醒的认识。

万历皇帝听了一愣,“什么?是你唆使他们弹劾皇弟的?”

“奴婢糊涂!”

啪!

“奴婢该死!”

啪!

“请万岁爷责罚!”

啪!

张鲸一边说,一边抽打自己耳光,下手还挺狠,打得啪啪响,脸上血红的指印顿时显现。

万历皇帝也没喊停,“张公公为什么要这么做?”

“奴婢这么做,请万岁爷相信,都是为了潞王爷好!”

回复的话,张鲸早就想好了。

他送这样的奏本来,当然不是没有心理准备。

万历皇帝肯定是要问的嘛,那他就得提前想好该怎么回答。

“为什么说为皇弟好?”

“万岁爷,您也知道,最近潞王爷什么都想插手,张先生的病,临时代理首辅的候选人,甚至还有公主选驸马……他都要过问,这对潞王爷可不是好事啊!”

先头,张鲸在朱翊镠面前敢说那都是“僭越”,超越王爷的职责范围,可在万历皇帝面前,他慎之又慎不敢这么说。

万历皇帝不以为然道:“皇弟为朕分忧,有何不可?况且,他年纪尚小,不过喜欢凑热闹罢了,你以为他要干嘛?”

张鲸忙道:“万岁爷,奴婢不曾多想,就怕朝中大臣胡言乱语。奴婢这么做,只想稍加约束一下潞王爷的行为,不至于给那些多事的人留下口实。”

万历皇帝嗤之一笑:“皇弟生来就是那种好玩的性子,张公公,他收你为徒,朕看你是不是就想报复他啊?”

“万岁爷,冤枉啊!”张鲸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儿,“奴婢可全是为了朝局的稳定着想啊!”

“好了,好了,起来吧。”万历皇帝不耐烦地一摆手,然后敲了敲御案上的奏本,问:“那你说,这该怎么处理?”

张鲸爬起来,谨慎地说道:“万岁爷,奴婢认为留中不发。”

万历皇帝没好气地道:“那你唆使人写这奏本有何意义?”

“奴婢一时糊涂。”张鲸哭不像哭笑不像笑。

万历皇帝斥责道:“皇弟还是个孩子,就那性子,他喜欢胡闹,你也跟着胡闹!”

“奴婢该死!万岁爷恕罪!请万岁爷责罚!”

“去,派人把皇弟请来,朕有话要问他。”

“是,马上,万岁爷!”张鲸唯唯诺诺转身吩咐人去了。

……

付大海和阳康两个今天老早就出去了,他们也不明白为什么朱翊镠要暗查。

如果光明正大地查,那就容易得多。顺天府再大,可府学生员都是在籍备案的。

一查就出来了。

暗查,那只能先锁定姓李的人群,然后私下里慢慢打听。

而且还不能让人看出来他们是从宫里来的。

付大海和阳康一出去,朱翊镠便在脑洞大开:李得时的女儿李之怿十有八九是个美女胚子吧?就不知合不合他的胃口。

其实,如果再长两岁,为了避免历史的悲剧发生,将郑贵妃抢过来倒是个不错的主意。

做什么贵妃?

做王妃也不差啊!

况且,郑贵妃又不知道自己日后会成为贵妃!

万历老兄因为郑贵妃幸福但也苦恼后半生,不堪其重,他这个潞王可承受得住,压。

朱翊镠正天马行空地胡思乱想一气,见乾清宫掌作周佐来了,禀报道:“潞王爷,陛下让你去东暖阁见他呢。”

“知道什么事儿吗?”朱翊镠随口问了一句。

“好像是因为潞王爷被人上书参劾了。”

“好!”朱翊镠当即起身,脸上浮现出一丝得意的笑容。

周佐与朱翊镠关系还好,一起打过麻将,算是好牌友。

见朱翊镠非但不担忧,反而笑得开心,不禁好奇道:“潞王爷,您被人弹劾了呢!”

“我知道呀。”朱翊镠笑得更开心,浑不在意。

“那可不是好事。”

“的确不是好事,但可以将它变成一件有趣的事啊!”

“……”周佐无语,进宫那么多年还是头一次听说,被人弹劾了居然能变成一件有趣的事。

“小鲸在皇兄身边吗?”

“在呢。”周佐点头。如今紫禁城里都知道朱翊镠叫张鲸“小鲸”。

朱翊镠脸上的笑容又多了两分,喃喃地道:“那就更有趣了。”

“潞王爷,你怎么看起来一点儿都不担心呢?”

“不是看起来,是发自内心地不担心。”这话朱翊镠可没胡说,他就等着这一天的到来呢。

不然参劾他的奏本估计都也送不到万历皇帝手中。

周佐打趣着说:“潞王爷,别个被弹劾都感到害怕,包括陛下和首辅在内,您可倒好,好像求之不得似的。”

朱翊镠眉飞色舞地道:“算你说对了!就是求之不得啊!你没看见我刚才坐着发呆吗?正愁没事儿干呢,这不等于正犯困给我送一个枕头来吗?”

周佐这才恍然顿悟般,感叹地道:“也不知是哪几个吃饱了撑着没事儿干,居然要弹劾潞王爷!”

心想这下有好戏看了,潞王爷是什么人,还不清楚吗?事儿不找他,他都要找事儿,弹劾他?那不是脑子被门挤了吗?

朱翊镠忽然问道:“周佐你说,他们弹劾本王,是不是有理无理都吃力不讨好?”

“那还用问?但总有一些人宁愿鸡蛋碰石头不知死活。”

“嗯。”朱翊镠点了点头,想必这就是大明所谓风骨的东西!

他真的很想见识见识。

……

求啊!

第087章 三道奏本

东暖阁。

万历皇帝正在阅览奏本。

参劾朱翊镠的三道奏本则搁置一边,还在御案上躺着。

张鲸心不在焉地侍立旁边,也不知道朱翊镠来了会怎么折腾,反正一颗心七上八下。

不过现在后悔也晚了,奏本摆在眼前,关键他的动机被朱翊镠连唬带诈讲出来了。

尽管在万历皇帝面前找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万历皇帝倒是也没有说啥,貌似搪塞过去了。

可谁知道一向不按套路出牌的朱翊镠来会玩出什么花样?

……

朱翊镠随周佐到了。

无论来东暖阁,还是西暖阁,哪怕进乾清宫,他都是大摇大摆,从未忌讳过什么,真的如同进自家菜园门一样。

“皇兄。”

都还没到东暖阁门口,朱翊镠便大大咧咧地喊了一声。

张鲸听了咯噔一下,一颗心扑通扑通直跳,感觉随时会跳离自己身体要飞出去似的。

万历皇帝一如既往的热情,连忙放下手中的奏疏,笑盈盈地招呼道:“皇弟来了?坐,坐。”

“小鲸也在哈!”朱翊镠一屁股坐下,故意瞅着张鲸,“你见了师父咋还躲躲闪闪呢?是不是在皇兄面前说了师父坏话啊?”

“没有,没有,没有……”张鲸本就忐忑不安,听朱翊镠说这话,更是吓得连连摆手。

那可不是装出来的,是真心害怕。

朱翊镠优哉游哉地道:“没有就好啊,在师父面前你总喜欢胡言乱语,在皇兄面前相信借你个胆儿你也不敢。”

“潞王爷,徒儿在您面前也没有胡言乱语啊!”张鲸慌忙觍着脸为自己辩解。

朱翊镠不再搭理了,将目光投向万历皇帝。

“皇兄,找我来因为何事?”

“来,看看这个。”

万历皇帝指着御案上的三道奏本,示意张鲸送过去。

张鲸唯唯诺诺,恭恭敬敬地送到朱翊镠手上。

朱翊镠接过,最先拆开的是六科礼部给事中吴梦熊的奏本。

写的洋洋洒洒,像一篇小作文似的,语气倒不是很犀利,数落了朱翊镠两件事。

一是借潞王的身份,逼迫太医院胡诚给张居正动刀子,二是逼迫司礼监秉笔张鲸拜他为师。

最后,总结起来五个字:“于礼法不合”。

拆开的第二道奏本是都察院御史张文琦的。

奏本上也说了两件事,但其实只是一件:临时代理首辅。

说两件事,是因为变相逼退张四维算一件,极力举荐申时行上台又算是一件。

弹劾的切入点是:无论是留京尚未完婚的亲王,还是已经之国就藩了的藩王,都没有干预朝政的权力。

而且还特别指出:不仅没有干预政治的权力,亲王(藩王)还没有干预经济、军事、插手地方事务的任何权力。

虽然奏本上没有明言,但字里行间透露出的意思是:亲王就该如同寄生虫一般混吃等死好了。

最后请求万历皇帝对朱翊镠的日常加以限制与约束。

拆开的第三道奏本是翰林院侍读曾朝节的。

没有看奏疏的内容,但第一眼看到“曾朝节”这名字时,朱翊镠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肯定在哪儿见过这名字,只是一时想不起来。

侍读是个正六品的官儿,官阶虽然如同六科廊言官一样不高,可地位不容小觑。

他们的职责是刊缉经籍,充当皇帝的顾问应对,有时也会给皇帝或太子讲读经史。

总之,侍读这职位可不是一般人能够担任的。

翰林院侍读的地位比编修、修撰、待诏都要高,再进阶一步就是侍讲学士或侍读学士了。

曾朝节弹劾朱翊镠可谓另辟蹊径,义正辞严,指责朱翊镠带坏了万历皇帝。

无它,只因麻将。

批评麻将如同马吊牌一样,都属于赌博,是玩物丧志的游戏。

这种游戏绝不应该在皇宫里出现,应该坚决制止才对。

如果说前面两道奏本都在朱翊镠的意料之中,那曾朝节这道奏本朱翊镠压根儿没想到。

张鲸在他面前确实也没有提过这一茬儿。

说心里话,前面两道奏本朱翊镠一点都不担心。

反而担心第三道奏本。

因为曾朝节用了“玩物丧志”这个词,这个词是李太后最忌讳的。

当然,李太后不是忌讳朱翊镠玩物丧志,而是万历皇帝。

自万历皇帝被封为“皇太子”那时起,李太后便对这个大儿子教育非常严格。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每天天还没亮便督促万历皇帝起床读书,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她立志要将儿子培养成一代明君,生怕儿子像他爷爷、父亲那样不务正业。

所以,李太后最怕的就是“玩物丧志”四个字。

曾朝节指出来了,而且还言之有物:麻将、马吊牌。

制作麻将出来,朱翊镠本就瞒着李太后,怕她知道。

完全可以想象,这道奏本要是让李太后看见了,朱翊镠肯定要挨骂甚至挨揍。

从这三道奏本中可以看出,张鲸还是动了一番心思的。

而且可以看出,他不仅在内廷有着仅次于冯保的超级实力,在外廷也能鼓动相当一部分人。

虽然说明朝喷子确实很多,他们也乐于出来喷皇帝、喷首辅、喷大臣(反正是免费的,还能提高他们自己的清誉嘛)……可那些都是读书人,瞧不起太监的占居多数,能够被张鲸鼓动起来,可见张鲸的能量还是很大。

“难道收张鲸为徒,并没有打压张鲸在外臣眼中的地位吗?”

朱翊镠看完奏本不由得想到。看来还得加把劲儿啊!

张鲸无论如何要压制下去。

朱翊镠扬起三道奏本,朝着张鲸阴不阴阳不阳地笑道:“小鲸你可以哈,与外廷官员勾结,指使他们弹劾师父也就罢了,居然连皇兄也一并弹劾,你的胆子好大哦!”

张鲸浑身一颤,刚想什么来着……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就怕潞王爷胡说八道啊!

张鲸哭丧着脸忙辩解道:“潞王爷,徒儿没有勾结外廷官员啊!也没有指使他们弹劾万岁爷。”

朱翊镠哂之一笑:“切,在皇兄面前还敢狡辩?麻将的事儿,是谁传出去让外廷官员知道的?”

说着,朱翊镠故意转向周佐问:“周佐,是你吗?”

周佐摇头如拨浪鼓:“不是,不是,奴婢可不敢。”

“小鲸啊,那不用说,是你告诉那个曾朝节的呗?你让他参劾师父和周佐玩麻将也就算了,干嘛还将皇兄带进去?”

“……”张鲸感觉此时说什么都不好使了。

……

求。

大佬们施以香手吧!

第088章 来一次廷议

有万历皇帝这位老兄在,朱翊镠对张鲸也无需大声呵斥,反正是笑绵绵的,不急不躁。

这样,一来可以在万历皇帝面前更好地拿捏张鲸,二来可以试探万历皇帝这个宠弟狂魔到底能宠到什么程度。

反正从历史上万历皇帝对潞王的种种行为来看,那绝对能把潞王宠到天上。

无论是就藩前对潞王飞扬跋扈的包容乃至纵容,还是就藩前后对潞王无限度的友好与豪绰,万历皇帝对潞王这个弟弟的态度,天下间恐怕也只有亲生父母才能做到。

若说万历皇帝只是为了维护皇室的面子做给世人看的,那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一个富人给你一块饼或一袋子米,或许是做给世人看的。但如果他只剩下一块饼或一袋子米,全都给你,那只能用“情”来解释。

毕竟隆庆皇帝死得早,万历皇帝这个做老大哥的,对唯一的一个弟弟肯定有感情。

……

朱翊镠笑得甚是得意,慢悠悠地道:“小鲸啊,你没话说了吧?先且不说弹劾皇兄玩物丧志的事,你与师父一样,都没有干预朝政的权力吧?身为司礼监秉笔,你却私会朝臣唆使他们弹劾皇兄和师父,还说没有勾结外廷官员?张四维张阁老的家你没去吗?”

张鲸硬着头皮道:“但徒儿也是为了潞王爷好。”

“啧啧啧……那这么说,师父不得感谢你?”

“徒儿不敢。”

“切,你有什么不敢的?当徒弟的唆使人弹劾自己师父,这种大逆不道的事你都做得出来,还有什么是你不敢的吗?”

“……”张鲸无言以对,他发现朱翊镠比万历皇帝难对付多了。

在皇帝面前,他还能找到冠冕堂皇的理由,可在朱翊镠这个不像样儿的师父面前,他更多时候都是无话可说,甚至压根儿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角度去说。

见张鲸勾着头脸色涨得通红,感觉有一肚子话却不知从何说起的样儿,朱翊镠忍俊不禁想笑。

他摇了摇头,深深叹了口气,感慨地道:“哎,当日师父真是看走眼了,怎么决定收你这个白眼狼为徒呢?”

那你赶紧撤回去断绝师徒关系啊,好像谁愿意做你徒弟似的!张鲸心里痛斥,我还没让人弹劾你潞王爷勾结外廷官员呢,你居然反咬一口?这叫什么事儿?

但张鲸也只能心里痛斥,嘴里什么都不敢说,这时候沉默是金安全第一啊!

撇开张鲸,朱翊镠这才将目光投向万历皇帝,认真地问道:“皇兄是不是要决定惩罚皇弟?”

“没有啊!”万历皇帝脱口而出,一副不容人质疑的态度。

朱翊镠就喜欢这样为他撑腰的万历皇帝!他再次扬起手中的三道奏本,“皇兄,那这怎么办?”

“张公公说了,留中不发。”万历皇帝回道。

“留中不发?”朱翊镠想了想,那不等于见识不到喷子的厉害吗?闹闹更健康啊。

一念及此,朱翊镠道:“皇兄,我有个提议,不知可否?”

“什么提议?”

“若留中不回应,岂不怠慢了他们三个?况且还会辜负小鲸的一片苦心。对吧,小鲸?”

张鲸哭笑不得,真想装死算了。

朱翊镠接着说道:“小鲸煞费苦心,拜访多位朝臣,策划了这次弹劾,怎能留中不发呢?最起码也得召开一次廷议吧?”

朱翊镠觉得程序还是要走的嘛!反正三道奏本言辞都不犀利,他也坚信万历皇帝不会惩罚他。

“召开一次廷议?”万历皇帝咂摸着嘴,想了想问张鲸,“张公公,你以为如何?”

周佐旁边听了直摇头,真想说一句:潞王爷你傻不傻啊?人家被弹劾,巴不得留中,你可倒好,还主动要求廷议?好让大伙儿一起口诛笔伐你吗?

张鲸看了看朱翊镠,接着又将目光投向万历皇帝,廷不廷议他不觉得有多关键,他担心的是:不知道朱翊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张鲸稍作犹豫,想了想,如是般回道:“万岁爷,依奴婢看,这事儿到此为止吧……”

“那怎么行?”朱翊镠当然不会同意,犟着脖子道,“咱得尊重他们三个人呀,也要对得起小鲸的一片苦心是不是?”

继而又央求道:“皇兄,答应皇弟吧,召开一次廷议,让朝中大臣评议评议,皇弟我有错就改,无错勉之,这样心里觉得踏实。”

“那好吧,遂你意。”万历皇帝点头答应了。

“多谢皇兄!”

看得周佐莫名奇妙,还多谢?真够奇葩的哈!这不就是找虐吗?潞王爷你是有多寂寞啊?

张鲸垂头丧气,感觉自己给自己埋了一个大坑,而且这个坑还像漩涡一样不断下沉……

万历皇帝吩咐道:“张公公,那你去通知内阁申阁老,就皇弟的事定个时间,召开一次廷议吧。”

“是。”张鲸越来越感觉自己这是要完蛋的节奏。如果朱翊镠稍微有那么一点点害怕,他也不至于那么提心吊胆。

偏偏朱翊镠浑若无事,这就好比是:本来想强奸他,结果他非但不反抗,还主动脱衣服配合,搞得人家都不敢上了。

你说这事儿……

朱翊镠想了想,又将翰林院侍读曾朝节的奏本单独挑出来:“这曾朝节的奏本,皇兄觉得有必要在廷议上说吗?”

万历皇帝回道:“依皇兄的意思,都没必要。”

“那就不妨一起议一议吧?反正娘亲迟早也会知道的。”

“嗯。”万历皇帝点了点头,“如果娘亲责备,皇兄与你一起承担便是。咱只是闲暇时间消遣消遣,正所谓小赌怡情,又没有沉迷于此,不至于玩物丧志。”

“都是奴婢惹的祸!请万岁爷责罚!”张鲸战战兢兢地道。

“暂时不予追究,张公公不说了是为皇弟好吗?”

“谢万岁爷隆恩!”张鲸磕头认错,心想还是万历皇帝好应付啊!

看看潞王,都不知道他是因为太混初生牛犊不怕虎,还是因为仗着两宫太后和万历皇帝的宠爱,居然不把言官词臣放在眼里,主动要求廷议……

“皇兄,还有其他事吗?”朱翊镠问。

“没了,皇弟可以回去,待廷议时间议定,皇兄再通知你。”

“多谢皇兄!”朱翊镠起身,又冲张鲸道,“哦,还得多谢小鲸,为了师父,那么上心,真是个好徒弟!师父得回去好好想想,该赏你点儿什么。”

“……”张鲸面如土色,怎么听都不像是好话啊。

……

求。

第089章 准备就绪(求收藏求推荐啊!)

胡诚早上一起来就去泡澡,泡了整整一个时辰,还在泡。

昨天从太医院一回到家,他就进浴室泡了一个多时辰。

这些天,他过的真不叫日子。

的确需要好好洗洗。

自初五那天遭遇凶徒行刺之后,他回到太医院自己的值房里就没有出过门。

吃喝拉撒睡全都在里面解决。

除他助理知道他装疯卖傻外,外界谁也不知道,就连他家人都蒙在鼓里,还以为他只是住在太医院没有回家呢。

胡诚疯了的消息也仅限于太医院的郎中们知道。

没有人敢瞎传。

毕竟在太医院那帮郎中眼里,罪魁祸首是潞王爷。

也就是说,他们的左院判大人是被朱翊镠逼疯的。

这……谁特么敢瞎传?

如果付大海不是奉朱翊镠之命前去太医院传话,郎中们也不敢告诉他胡诚疯了。

虽然这些天过的不叫日子,可回过头来看,胡诚发现还挺清净享受的。没有人打扰他,这样的日子还真不错。

准确地说,是真难得。

随着年纪的增长和对世事的洞达,这样的日子可越来越少啊。

……

胡诚舒舒服服洗了个澡,然后美美地吃完早餐,带着一份报告便去了宫里。

朱翊镠约定今天要看研究报告的。所以早早地就在慈宁宫偏殿等候。毕竟就目前来说,这件事至关重要。

胡诚如约而至。

他今天的精神气儿很足,眼睛里有光,与去年年底刚接到朱翊镠交给他的那个“光荣任务”时的状态相比,简直判若两人。

付大海今天又不在。

阳康斟来一壶雁荡毛峰茶便出去了。

朱翊镠与胡诚分宾主坐定。

“潞王爷请过目。”

胡诚也不墨迹,将写就的医学研究报告第一时间交给朱翊镠。

其实,朱翊镠前世也不是一名专业医生,只是因为久坐缺少运动得过痔疮,所以对痔疮这病有一定的了解。

不过久病成医、经验多一些、眼光超前一些罢了。

若真的很懂,又何必软硬兼施逼迫胡诚主刀呢?

切割痔疮是个简单的手术,只是当时还没有这概念和先例。

若放在后世就更简单了,只需来个痔疮无痛手术,即pph环形切割手术即可,分分钟解决。

朱翊镠将报告认真看了一遍。

胡诚身为太医院左院判,名气确实不是盖的,虽然朱翊镠不是很专业,但也能分辨出胡诚的研究报告写得那叫一个详实。

手术用铁质柳叶刀切割,用三七止血,用羊肠线缝合,用雄黄、黄芪消毒……都没毛病。

这一系列的方法措施,前两天胡诚就表示过,他很有信心,该不会出什么岔子。

因为切割、缝合、止血、消毒……他都一一实验过。

尽管是在动物身上实验的,但基本原理应该一样,毕竟平时行医除了没有拿刀子给人切割之外,其它像缝合、止血、消毒都有经历,并非一无所知。

胡诚的研究报告中,唯一不敢确定的是如何麻醉。

因为拿鸡、狗、猪、兔子等做实验时,并没有施行人工麻醉。动物到底有多痛,人也体会不到。

切割痔疮时,是否需要局部麻醉,胡诚不敢确定。

而且,如果局部用药麻醉,那是用混合的麻沸散好,还是用单独的洋金花好,也没有得到证实。

实际上现代麻醉是十九世纪才传入中国的,但中国应用麻醉与麻醉技术,像中医外科手术一样,都曾有过辉煌的历史。

据我国文献记载,中国最早施行全身麻醉的人是春秋战国时代的扁鹊,让人喝药酒将其昏迷。

而堪称中国最早麻醉学家的人是华佗。华佗精通针灸、外科手术和全身麻醉术。

据说麻沸散就是他制作的。

麻沸散堪称是世界上最早应用全身麻醉的记载。

麻沸散的主要成分是曼陀罗花、乌头、大麻等混合物。

但对麻沸散,朱翊镠并没有抱多大的期望。因为麻沸散传说的成分较大,而且对华佗治病救人有时还加以神话和夸大。

单独的洋金花同样具有麻醉的作用,这个李时珍在《本草纲目》上还有专门的介绍。

只是万历十年《本草纲目》还没有面世。

虽然洋金花被李时珍亲自实践过具有麻醉作用,而且明朝医学文献关于中草药用于麻醉的记载,叙述较多的就是洋金花。

可奇怪的是,当世(也包括后世)都没有得到广泛应用。明朝的外科手术确实因此也受到了影响。

其实洋金花也是曼陀罗属,别名叫作闹洋花。传说华佗制作的麻沸散中也含有洋金花。

洋金花没有得到广泛应用,想必是因为它有毒,加上麻醉效果不明显造成的。

但无论是混合的麻沸散,还是单独的洋金花,朱翊镠都没打算让胡诚运用。

因为配药、实验都需要时间,而且是药三分毒,尤其是用来麻醉的药,都含有毒性。

在当世麻醉技术不那么先进的情况下,朱翊镠倒是想用另一种麻醉方法:针灸镇痛术。

那是胡诚最擅长的。

针灸镇痛在中国起源很早,最早可追溯至扁鹊(秦越人)。

人身体的许多穴位都具有镇痛作用。针灸镇痛术不仅得到证实有效,而且现在还有一些医院仍然采用针刺作为麻醉的方法。

虽然针灸镇痛术不能达到完全无痛的效果,也无法达到手术麻醉的要求,但在这个科学技术极其落后的年代倒是可以一试,不见得比药物麻醉效果差。

关键是,这个方法胡诚很在行啊!他不是专业针灸吗?

况且,切割痔疮不过是一刀的事,真没什么大不了的。

一听说可以采用针灸镇痛术达到麻醉的效果,胡诚的眼睛顿时亮了,信心无来由地陡增。

“我怎么没想到呢?我怎么就没想到呢?”通过针灸镇痛达到麻醉的效果,这方法胡诚当然听说过,而且知道有效,只是没想到而已,就像没想到痔核还可以通过手术切除的方法来治疗。

朱翊镠笑了,打趣道:“让你拜师你不拜师,以后好好学着吧!”

尽管胡诚之前从未采用针灸镇痛达到麻醉效果,但因为他精通针灸术,所以对此很有信心。

解决了这个难题,胡诚感觉已经没有任何心里障碍。

切割痔核的手术可以进行了。他相信一定能成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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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0章 归去来辞 转重令轻

张四维终究还是致仕回籍了,他心心念念,恨不得立即飞回山西老家看望自己的父亲。

尽管认为朱翊镠有干预朝政之嫌,暗中怂恿李太后越过他这个次辅,而提拔申时行担任临时代理首辅,为此他感到很不开心。

但当朱翊镠告诉他,他的父亲病重在床,家里那边却没有派人通知他时,他又感到惭愧、自责、甚至是惶恐……

什么首辅次辅?什么功名利禄?都不过是虚名罢了。

世人都说神仙好,唯有功名忘不了。然而,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

如果父亲真的病重了,还留恋什么权利地位?

觉今是而昨非,以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以后种种,譬如今日生。赶紧回家吧。

即便父亲没有生病,他想着也该回家看看了,确实有好多年没有回家。一生汲汲于功名,做到这个份儿上,也够了。

所以,离京的那天,张四维并没有什么遗憾,坦然地离开。

原本,他以为会有遗憾的,确实也表示遗憾过,而且气愤过,毕竟距离首辅只有一步之遥。

可现在回过头来冷静一想,亦不过如此,感觉一切随风而逝,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

离京当天,临时代理首辅申时行遵照万历皇帝的旨意,率领京城三品以上的官员全部为他饯行,可谓给足了他面子。

张四维风光地致仕回籍了。

这对于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九的官员来说,确实是够风光的。

毕竟首辅有且只有一位,次辅让多少官员望尘莫及。

做到次辅已经超级牛逼了!

不过,总有一些官员认为他抱有遗憾、不甘、无奈……

否则,为何得知临时代理首辅是申时行而不是他时,晕倒在皇极门前又不肯走嚷着要致仕呢?

然而,那些人不知道的是,他的心态在这两天已经不知不觉中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当然,与张四维亲近的一些官员也知道,但更多的依然还是认为他的离开是被逼无奈的……

但无论怎么看,都已不重要,张四维就是离开了。

以他现在的年龄,一旦离开,返政的可能几乎为零。

毕竟,二度入阁并担任首辅,纵观大明已走过的两百多年历史,唯独前任首辅高拱一人而已。

张四维是离开京师了,但围绕他的议论却没有停止过。

无它,只因牵涉到朱翊镠这个唯一留京的亲王。

确实,朱翊镠最近的风头有点盛,存在感太强了,尽管他的所作所为几乎都是远离大众视线。

他自己当然知道大明的亲王只能够扮猪。自文皇帝之后本来也是把亲王藩王当猪豢养的。

但纸终究包不住火。

逼迫胡诚为张居正主刀,太医院郎中们都知道了。

暗中扳倒张四维,推申时行上台,也已经在宫中流传开了。

更不用说他收张鲸为徒、时不时地还出没在张大学士府……

这都不是一个王爷该做的事。

好在终于有人坐不住了。

弹劾他的三道奏本不是已经送到万历皇帝手中去了吗?围绕着他马上就要开一次廷议。

以朱翊镠嚣张跋扈的性子,届时肯定又很热闹吧。

然而,当得知廷议正是朱翊镠自己主动要求的,那些想看热闹的瓜众又很纳闷儿,感觉不正常了。

像张鲸、周佐一样,都想不明白为何朱翊镠非要找虐?

只能拭目以待了。

……

见完胡诚的当天晚上,用完晚膳朱翊镠便去了李太后那里。

尽管“廷议”是他自己主动要求的,但还是需要准备一下。

毕竟廷议确实等于找虐。

用他自己的话说,不就是找人来吐槽他吗?

他需要吐槽,需要见识,这个没错,可也不能被吐槽得体无完肤毫无招架之力吧?

他还不想马上之国就藩呢,为自己定下的目标尚未完成。准确地说,才刚刚开始呢。

……

李太后用过晚膳,通常要在花园里溜达一圈儿,然后去书房练习书法或诵读抄录佛经。

后宫女人的生活基本上都很单调,哪怕像陈太后、李太后那样高贵的主儿。

毕竟皇宫里头就这么一小块儿地方,哪儿都去不了,关键是真正的男人只有一个。

不够分。

李太后都已经过了多少年的寡妇生活,没事儿练字诵经念佛,就怕闲下来胡思乱想。

寂寞比忙碌可怕一千倍一万倍都不止,甚至比饥饿、寒冷、死亡都要恐怖。

外人都知道她喜欢书法崇尚佛宗,可有几个人真正懂得更多只是寂寞惹的祸?

如果不是因为寂寞,女人练字念经诵佛作甚?

除了为皇室大统继承人的考虑外,这也是她为什么急着抱孙子孙女的原因。有孙子孙女,至少就不用那么寂寞了。

朱翊镠去时,李太后正在书房里抄录《佛说四十二章经》。

《佛说四十二章经》的内容简短,其实就是四十二段语录。

但因为它通摄大小乘一切教义和法要,所以显得特别经典。

据说,这是自印度传到中国来的第一部重要著作。

也不知是否巧合,朱翊镠进去时,李太后正好抄到其中的那段语录:“佛言:人有众过,而不自悔,顿息其心,罪来赴身,如水归海,渐成深广;若人有过,自解知非,改恶行善,罪自消灭,如病得汗,渐有痊损耳。”

(我还是不翻译了,不然又有人说水一大段。)

这一章是《佛说四十二章经》第五章《转重令轻》。

说的是一个人有了许多大、小、轻、重之分的过失,自己需要知道悔改,转重令轻。

简言之,就是让人知错就改。

看到李太后正抄录这一章,朱翊镠第一感觉被人弹劾的事儿,李太后肯定已经知道了。

“娘。”

“镠儿来了。”

李太后应了一声,但并没有放下手中的笔,也没有抬眸看,依然在专注地写字,直至将那一章写完。

朱翊镠站在旁边观摩,世人包括后人都说李太后工于书法,想必多半是对她的夸赞之词。

以朱翊镠无比挑剔的眼光,李太后的书法水平尚不如才女徐静蕾呢,离“工”还有一段距离。

“来,镠儿,将这一段话念给娘亲听听。”李太后指着她将刚写完的佛经。

朱翊镠总感觉李太后有心,怕是故意的。

但怎么说也是亲娘,让他念他就念吧,无妨。

“佛言:人有众过……”(搞得我都不敢重复一遍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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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1章 为母则刚(求收藏求推荐啊!)

朱翊镠朗声念完。

李太后点了点头,看起来很是满意。她浅浅一笑,问道:“镠儿,你明白这段话的意思吗?”

“娘,明白啊。就是让我们知错改过,转而行善嘛。”

确实,《佛说四十二章经》第五章《转重令轻》,内容简短,意思明了,没有生僻字,不难理解。

“来,镠儿,坐。”

李太后欣慰地抬了抬手,招呼朱翊镠在她身旁坐下。

然后笑盈盈地说道:“镠儿真的长大又懂事了哈!”

朱翊镠脸上带着几分自得之意:“娘,当然,孩儿总不能一辈子长不大,让娘操心一辈子吧?”

李太后脸上笑意绵绵,又温和地问道:“晚上找娘亲何事?”

“娘,孩儿被朝臣弹劾了。”朱翊镠直承其事。

他来就是为了这个,也没打算隐瞒。再说了,也隐瞒不过。

“弹劾你什么呀?”李太后看似平静,并没有多大惊讶,这让朱翊镠更是觉得李太后已经知道了。

“弹劾孩儿不该逼迫胡诚为张先生主刀治病,还弹劾孩儿不该干预临时代理首辅的事,还有收张鲸为徒也被他们揪出来了。”

朱翊镠情绪夹含几分低落,在万历皇帝和张鲸、周佐的面前,他高高兴兴浑不在意。

可在李太后面前肯定不行,毕竟她才是当家做主的人。

李太后接着问:“还有呢?”

“还有,还有……孩儿前些日子给母后请安时,发现她一个人坐着发呆,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孩儿看了着实心疼,所以依据叶子戏马吊牌制作出来一副麻将,送给母后以消遣时光……”

“制作出来几副?”李太后眸子一闪,十分敏锐。

“两,哦哦哦,是三副,还有孩儿的。”朱翊镠眼珠子骨碌一转,想着还是坦白算了,“共三副,孩儿送给母后一副,送给皇兄一副,自己留下一副。”

李太后不紧不慢地道:“为什么你母后有,你皇兄也有,我这个做娘亲的却没有?”

“……”朱翊镠一愣,完全没有料到李太后会这样问。

他只得尴尬地笑了笑,如是般回道:“娘,孩儿不敢,那毕竟是娱乐游戏工具。”

“哦,还以为镠儿你心中没有我这个娘呢!”

“怎么会?”朱翊镠脱口而出,“孩儿心中最爱的人就是娘了,只是娘既要打理后宫,又要帮助皇兄秉持国政,哪有闲工夫打麻将玩?所以孩儿没送给你,非但没有送,还担心娘知道了,会责备孩儿呢。”

李太后幽幽叹了口气,“若放到从前,娘或许真会抽你一顿,可娘听说你母后很喜欢打麻将,现在慈庆宫每天都能听到她的笑声。”

“哦,原来娘早就知道了。”

“怎么?你还想一直瞒着娘吗?”

“没有啊!今晚来,就是向娘亲坦诚这事儿的。”

李太后幽幽叹了口气:“你母后这辈子过得很苦啊!”

话音刚一落,只见李太后眼眶湿润竟噙出泪花来。

朱翊镠对皇宫里头的生活太熟悉了,别说女子,就是像他这样的男子,都感觉苦闷、无聊、约束多多……所以,他由衷地道:“娘,孩儿知道,这些年你过得也很苦!”

当然苦啊!

隆庆帝死得早,这十年李太后除了忍受长夜漫漫的寂寞,还要将五个孩子抚养长大,还要统管朝廷内外一应事务。

然而,李太后听了,却摇了摇头:“娘心里的苦说得出来,那不叫苦。况且娘吃过的苦都有回报,看到你们长大成人,娘感到欣慰。可你母后心中的苦说不出,她膝下没有子嗣,未来没有寄托,生活没有盼头,镠儿明白吗?”

“娘,孩儿明白。”朱翊镠亲切地挽住李太后的胳膊,靠在她的肩膀上。

但其实,他很想反过来,想将自己的肩膀借给李太后一用。

不得不承认,女人的强都是被逼出来的,再强的女人也希望有个坚实的肩膀可以倚靠。

李太后感慨地道:“在外人眼中,或许以为像你母后、像娘这样高高在上的女子,走到哪儿都光芒四射,便想当然地以为我们过得很开心,可后宫的女人真有几个开心的?”

李太后揩拭一把辛酸泪,接着说道:

“如今镠儿长大了,能为娘为皇兄分忧,可在外臣看来,这是宗法礼制所不允许的,他们弹劾你,无非是要逼你尽快完婚,然后选择就藩外地。哎,娘与镠儿在一起的日子眼看一天少一天啊!”

说到这儿,朱翊镠才体会到李太后为什么不责怪他了。

一方面,李太后真正懂得陈太后心中的苦,见麻将能为陈太后带来欢乐,所以她不责备。

另一方面,因为朝臣弹劾,无疑会加速他外地就藩的进程,李太后真心舍不得他这个小儿子。

所以,李太后并没有因为他送给万历皇帝麻将而生气。

原本他还想着,选择一个就近的藩地以方便进京看望李太后。

可后来被付大海指正:亲王一旦离开京师去外地就藩,就不让进京,这是朱明皇室的规矩。

也就是说,他一旦离开李太后去了外地,不知猴年马月能再相见呢,没准儿一辈子都没机会。

难怪李太后会感慨万千潸然落泪!这是母性伟大的光辉。

朱翊镠也只能叹了口气,外地就藩肯定是避无可避,只是滞留京师时间长短的问题。

反正历史上的潞王,因为李太后和万历皇帝的宠爱,完婚后居然磨磨蹭蹭滞留京师七年。

对朱明王朝的王爷来说,堪称大奇葩一朵。

见李太后泪水不止,朱翊镠只好出言安慰道:“娘,别伤心,先看廷议上弹劾孩儿的大臣怎么说吧!”

李太后义正辞严地道:“如果他们只是好心提醒,那就算了;可若他们逼迫镠儿尽快完婚就藩,赶你走的话,那你记着,回来告诉娘,看是哪些闲着没事干的大臣。镠儿还只是个孩子呢,难道真的要这样逼迫咱母子天各一方吗?”

说着,李太后的泪水流得更快更急,转身将朱翊镠揽进怀里,不断抚摸他的头发。

这一刻,朱翊镠也想哭,前世身为一名孤儿,还从未体验过如此温暖的母爱。

但他更多的是高兴,历史上的李太后果然护犊子啊!

看,为了儿子,为了母子还能相聚长久一些,她说出的话都已经不像是大明掌舵人说出的话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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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2章 有一个想法

哭了一会儿后。

“哎!”

李太后幽然叹了口气,喃喃地说道:“也不知为何要定下这么一个规矩?亲王都得去外地。亲王多了要去,可眼下只有镠儿一个,那些大臣眼里也容不得沙子,非要急着赶你走。”

啧啧……

朱翊镠听了又是一愣,心想这话说得……只像一位护犊子的母亲,哪像一位掌舵的太后啊?

分封制可是太祖朱元璋定下的祖制,后来到成祖朱棣手里版本加强了(当然,味道也有点变了)。

朱元璋二十六个儿子,除了第九子朱杞和第二十六子朱楠早夭,第八子朱梓因涉及四大血案之一的胡惟庸案而自焚绝后之外,其余二十三个儿子皆封了王。

有分析认为,朱元璋施行“据名藩,控要害,以分封海内”的也是被历史早已遗弃了的“分封制”,大概出于四个原因。

第一,首先当然是为了巩固北方边防的需要;

第二,对武臣不放心,感觉还是交给儿子靠谱;

第三,学习效仿刘邦;

第四,朱元璋抱着“肥水不流外人田”的思想。

后来朱棣当权,收缴了各王国的护卫军,藩王的军政司法权也被全部收回。这样,各路藩王就成为名副其实的、被国家奉养但毫无实权的皇亲贵族。

导致到了明朝后期几十年,供养分封皇室的开支居然超过了全国官吏俸禄的总和,几乎占全国税粮收入的五分之二。

某些省,比如像山西,甚至超过了军饷和粮仓府库的储蓄。

这个相信朱元璋也始料未及,本来是为了保证朱家江山而制定的祖制,发展到后来却急速地将朱家江山推向了衰亡的深渊。

分封制——原本早已被历史遗弃(毕竟有西汉七国之乱、西晋八王之乱的前车之鉴),朱元璋却执意捡起来,尽管经过他精心改造,比如“分封而不锡土,列爵而不临民,食禄而不治事”等等。

但仍未摆脱分封制带来的历史悲剧,对大明王朝至少造成了两个极为严重的后果:

第一、大明皇家从此开始逐渐出现了一群妥妥的无忧无虑、不思进取、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寄生虫和生育机器;

第二、大明帝国从此背上了沉重的财政负担,使得后来的大明皇帝当家时常常入不敷出,老百姓的经济负担日益加重,影响了整个大明王朝近三百年的历史。

提到明朝的分封制,要说各路藩王简直就是国家的毒瘤,相信稍有脑子的人都不会反驳。

想要拯救大明王朝,分封这个制度必须得改。

朱翊镠忽然觉得自己好像,似乎能够为此做点什么。

如果,假如从他这个亲王开始做起,不知会有什么效果或结果?

关于分封制,到了满清入主中原当家做主后意识到这个问题,采取与明朝截然相反的国家政策:所有亲王一个都不许出京。

事实证明那也有许多弊端,像明朝亲王必须出京一样,都不是解决皇室宗亲的好办法。

但相比较而言,大明的亲王问题似乎更为严重,已经到了严重危害国家机器运转无法控制的地步。

尽管分封制是朱元璋定下的祖制,可李太后为了自己儿子,话语中明显夹含着不满。

鉴于此。

朱翊镠试探地问道:“娘,你是说分封制不够理想吗?”

李太后微微一滞,似乎意识到什么,回道:“娘不敢批评祖制,只是镠儿还是个孩子,那帮臣子就要弹劾你赶你走,娘心里不舒服,可站在你皇兄的角度,娘又徒然兴叹无能为力。”

“哦!”朱翊镠点了点头,又说道,“娘,其实抛开孩儿的问题不谈,分封制就是不够好啊!”

李太后当即警惕道:“镠儿,这种话你可不能乱说。”

朱翊镠咂摸着嘴,小声道:“可孩儿觉得并没有乱说。娘,各路藩王就是国家的蠹虫。”

“……”李太后惊讶地望着儿子,从她的眼神里可以看出,显然她也认同这个观点,只是不敢违背祖制去做什么。

李太后深深叹了一口气。

尽管她没有多说什么,但态度已明了,一切都在那一声叹中。

朱翊镠相信,同时代的人也都能够认识到藩王问题的危害性,只是像李太后一样不敢轻易触碰。

大明说到底还是人治为主,做什么之前,总喜欢问祖制如何?有没有前例可循?

祖制和前例似乎,哦,是确实凌驾于真正权威的律法之上。

李太后沉默片许,想了想,忽然嗤之一笑,感慨地道:“蠹虫?嘿嘿,可那又能怎么样呢?”

“改造啊,将蠹虫变成益虫。”朱翊镠脱口而出。

“哪有这么容易?且不说如何改造的问题,祖宗留下来的祖制岂能轻易更改?”

朱翊镠接道:“好的祖制需要继承,可不好的为什么不能改?张先生的改革振衰起隳,之所以能够取得如此巨大的成就,不就是因为改了许多前例与祖制吗?”

李太后微微点头,“那镠儿认为怎么改?莫非观音菩萨又在梦中指点了你一二?”

朱翊镠摇头一笑,“娘,那倒没有,不过孩儿倒有一些想法,待廷议过后好好说给娘亲听。”

“好,但要记得偷偷告诉娘亲,别让人听见了,又成为他们弹劾你的口实。”李太后提醒道。

“娘,其实这次弹劾孩儿,是张鲸暗中鼓动的。”

“他?”李太后诧异地道,“就因为镠儿收他为徒吗?”

“孩儿想肯定是的,但他在皇兄面前不承认,说是为了孩儿好,实在看不出好在哪儿。”

朱翊镠嘟囔着嘴,尽管没有数落诋毁张鲸,但语气中的愤懑之情还是显而易见。

李太后深吁一口气,意味深长但又点到为止:“也许他是为了朝局的稳定吧!”

朱翊镠心领神会,不就是因为他最近蹦哒,会被人以为觊觎皇位吗?切,笨不笨啊?如果真的觊觎皇位,就扮猪吃虎不蹦哒了。

正因为没有争皇之心,他才会蹦得欢呢。

既然李太后点到为止不想多说,那朱翊镠也不纠结,反正此行的主要目的达到:被弹劾也好,开廷议也罢,李太后都会向着他。

有了李太后撑腰,他可以安安心心去参加廷议。

从慈宁宫正殿回到偏殿,朱翊镠便在琢磨“蠹虫”的事,其实方法无非两个:要么改造成益虫,要么消灭……只是刚在李太后面前,他只说了第一种方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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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3章 就说漂不漂亮?

付大海面红耳赤气喘吁吁地跑回来,他终于查到顺天府学生员李得时的女儿了。

顺天府学,坐落于北京府学胡同。北京府学胡同是历史悠久的街道,位于东城区西北部。

顺天府学的前身是元代的报恩寺。据说,元末有个和尚原本是要在此建寺的,建成之后尚未安置佛像,明军便攻入了大都。

和尚怕刚建好的寺院被明军占用摧毁,听说明军保护孔圣人的所在地,于是惶急之下将一木制孔子像置于庙内,明军果然不进。

算是逃过一劫。

但孔子像已然迁进,寺庙也就只能用于教育了。

这样,报恩寺就成了大兴县学。

永乐元年(1403年),北京升为顺天府,大兴县学跟着升为顺天府学,清朝沿用未变。

顺天府学成为明、清两朝北京士子进修学习的地方。

在明清两朝,生员亦称诸生,俗称秀才,指经本省各级考试入府、州、县学者。生员明目有廪膳生、增广生、附生。

也就是说,李得时只是顺天府学里的一名秀才。他女儿都那么大即将嫁作人妇了,这辈子肯定也没指望能中举啥的。

付大海屁颠屁颠地汇报道:“潞王爷,潞王爷,奴婢查到了,终于查到李得时了。”

朱翊镠翻了一个大白眼:“谁让你查李得时了?本王对男人又不感兴趣。”

付大海笑呵呵地又改口道:“查到李得时的女儿李之怿了。”

朱翊镠这才精神一振,两眼光芒一闪:“快说。”

“从,从哪儿说起?”付大海上气不接下气的。

朱翊镠又翻了个大白眼:“首先当然是长相啊!”

男人对女人的第一印象,除了长相还有什么?

若一眼不合,那就没劲了。

万一李之怿是个两百来斤重的大胖子呢?以他的小身板,如何顶得住那压力?

历史上对这个正王妃李之怿的介绍本来就少,远远不如赵灵素赵次妃介绍得多。

再说,堂堂王爷挑选王妃,不得挑一个闭月羞花的?最起码要与赵灵素一个级别吧!

付大海咧嘴笑道:“潞王爷,听说李姑娘是个大美女。”

“靠!”朱翊镠第三次翻白眼,“敢情你还没见过李之怿本人啊?”

付大海觍着脸道:“潞王爷,人家是待字闺中的姑娘,咱与她见面不好吧?虽然未曾谋面,但奴婢打听清楚了,潞王爷请放心,李姑娘绝对是个大美女。”

“不是让你画一幅她的画像带回来吗?”朱翊镠道。

“正在画,正在画,那画师见过李姑娘,明天就画好。”

朱翊镠一摆手道:“那明天再说吧,咱还是眼见为实。”

但其实,找老婆这事儿,眼见为实也还远远不够,必须得生活相处实操一阵子才行。

毕竟朱翊镠的灵魂已经过了用肉眼看女人的年纪。

况且女人合不合适,用眼睛压根儿也看不出来。

女人的外貌会骗人,正如男人的嘴巴会骗人一样。

所以,说到底实践才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不过,来到这个时代,实践的机会肯定是没有了,若想像后世那样先滚床单不满意就退货,那纯属异想天开,找骂。

不用问,李家肯定也不是什么大户人家,就凭李得时“生员”这个身份便可知一二。

大明的王爷找王妃虽然没有公主找驸马那么惨,但有一点是共同的:不可能找宦官和大户人家。

这在礼制上是不允许的。

但李家肯定也不会是什么贫苦人家,拿到后世应该是个不愁吃喝但又不富裕的小资家庭。

最起码,生员在大明一朝还是有一定地位的。

……

第二天一大早,朱翊镠还在美梦中便被付大海吵醒了。

那家伙像是自己找到一位满意的媳妇儿一样,笑得合不拢嘴。

“潞王爷,潞王爷,画,李姑娘的画像画好了。”

瞧付大海那副德性,看来李之怿定然漂亮无疑。

朱翊镠慢悠悠地展开画像一看,果然,只见画中女子似笑非笑,光润玉颜,转眄**,脸若银盘,眼似水杏,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如描似削的身材,怯雨羞云的情意,真个是灵秀天成,观之可亲。

付大海在旁一直陪笑着。

朱翊镠端详着画像,脸上也逐渐露出笑意。

如果李之怿果真如画中所画的那样,那绝对是个大美女。

她的美,单看画,给人一种“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之感。

尤其是她嘴巴嘟嘟的样子,让朱翊镠第一时间想起穿着大红风衣嘟着小嘴的林黛玉(当然是陈晓旭版的)。

来到这个世界,朱翊镠见过的美女也不少,像陈太后、李太后、王皇后、永宁公主、赵灵素……拿到后世都算是女神级别。

可与画中李之怿相比……倒也不是说李之怿比她们漂亮许多,而是更能抓住朱翊镠的心。

如果用一个词来形容,那就是“见之忘俗”。

“潞王爷,怎么样?”付大海一副邀功请赏的神情。他看出了朱翊镠的满意。

“这是李之怿的画像吗?”

“潞王爷,您就说漂不漂亮吧?”付大海要流口水似的。

“还行。”朱翊镠违心地给了两个字的评价。

付大海微微一滞,显然没有达到他的预期。“潞王爷,听那画师说,李姑娘只会比他画的画更漂亮。”

“是不是真的啊?”

“潞王爷,千真万确,奴婢问了府学胡同好几个人,都说李姑娘的美举世无双。”

朱翊镠点了点头,这样说李之怿的长相肯定过关。他继而又喃喃地道:“就不知她性情如何?”

付大海忙道:“潞王爷,这个奴婢也打听了,都说李姑娘温柔体贴善解人意,就没有一个说她不漂亮或是不好的,收到一致好评。”

朱翊镠又端详了画像一番。

付大海接着道:“如果潞王爷对李姑娘的长相还满意的话,那奴婢再去打听一下她的生辰八字,靠看与潞王爷合不合。”

“不必了。”朱翊镠一摆手,他可不信那一套。

什么缘分?什么生辰八字?只要男人足够牛批,女人都说与你有缘分,生辰八字都特么是合的。

“那奴婢先恭喜潞王爷!”付大海还以为朱翊镠对李之怿一见钟情,就这样选定她为王妃了。

朱翊镠道:“八字还没一撇,人都没见过,恭喜什么?”

“潞王爷只要看得上,您说行,那还不是李家祖坟冒青烟吗?”

“本王名声可不咋滴,万一人家看不上咱呢?”

“……”付大海又是一滞,心想潞王爷何时变得这么谦虚啊!

第094章 相亲去(求推荐求收藏啊!)

“她家住哪儿?”朱翊镠问。

说实话,他对李之怿还是蛮期待的,至少第一眼感觉挺好。

原本以为第一感觉长得漂亮最关键,等看到画像后才发现原来最关键的是那种让人心动的感觉。

漂亮的女孩儿很多,但不一定对你的胃口。

嗯,找对象,最重要的还是得有感觉。

无疑,朱翊镠对画像中的李之怿感觉很好。

就不知现实中如何。

所以他想去看看。

毕竟这是一辈子的事,不得谨慎点?

历史上的朱翊镠在对待女人上继承了他爹的基因:好色。

差别只在于他爹喜欢各式各样的女人。用他娘李太后的话说,宁可让身边的女人都烂在锅里,也要到处捞野食儿吃。

而朱翊镠却喜欢占有女子的初夜权,似乎只对处女感兴趣。

然而,现在的他拥有不一般的灵魂,总不能再那样无耻了。

须得做一个高尚的人,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

虽然他现在也不敢保证将来只娶一位王妃,这毕竟是在古代,且不说他是王爷,即便普通人,一生也不可能只遇到一位喜欢的女子。

但他可以保证绝不会像历史上朱翊镠那样祸害女子,霸占人家的初夜权,然后又不管了。

只要喜欢,在对方不反对的情况下,倒是可以娶,但娶了一定会善待的。

在他看来,这是底线。

付大海回道:“潞王爷,李姑娘的家就在府学胡同口。”

“吃完早饭瞧瞧去。”朱翊镠满脸的憧憬之色。

“您是让奴婢也一道去吗?”付大海还是习惯自称“奴婢”。

朱翊镠点点头。

付大海尴尬地笑了笑:“潞王爷,您总说奴婢长得又丑又老,奴婢去了,会不会有碍观瞻吓着李姑娘?要不还是让小康子陪您去吧?”

朱翊镠摇头道:“那不行,就是因为你长得又丑又老,所以才让你去的呢,因为这样才能衬托出本王的帅气啊!”

“……”无语,付大海脸上的笑容瞬间僵滞。

用过早膳,两人微服出宫。

尽管微服,可朱翊镠依然衣着光鲜,一身主子打扮,毕竟要去见那个啥嘛。拿到后世,不就是去相亲吗?当然得注意形象。

相比之下,付大海衣着就朴素多了,俨然一副仆人的模样儿。

到了北京府学胡同口。

“潞……”

“咳。”

付大海刚一开口,便被朱翊镠一声咳嗽外加一个大白眼叫停了。

“哦哦哦,主子,”付大海连忙改口,指着胡同口顺着数的第三户人家,介绍道:“那便是李姑娘家,咱就这样进去吗?”

“你说呢?”

“感觉是不是有点儿突兀?”

朱翊镠望着李得时的家,咂摸着嘴道:“不是有点儿突兀,而是相当的突兀。”

“那怎么办?姑娘家平时很少抛头露面,若不进去她家,恐怕见不到李姑娘本人。”

“当然要进去啊。”来了不进去岂不是浪费感情吗?可找个什么理由呢?朱翊镠思绪飞驰。

此时正值初春,北京的天儿还很冷,寒风拂面如同刀割一般,人们都躲在屋里不肯出来。

候了半天,胡同里都不见一个鬼影子。

朱翊镠扭头一看,见付大海正冻得瑟瑟发抖,忽然灵机一动,计上心来。

“付大海。”

“主子。”

“装死会不?”

“啥?装死?”付大海一愣。

“天儿这么冷,走,咱走到她家门口,你假装冻晕过去,然后我敲门求助,进去暖和暖和身子。”

“这……”付大海犹犹豫豫的样。

朱翊镠脸色一沉,呵斥道:“这什么这?就这样定了,一会儿演技放好点。若是演砸了,看回去不得钢鞭子伺候。”

“好吧。”一提到钢鞭子,付大海浑身一激灵,立即想到那日抽打张鲸时的情景。

朱翊镠一摆手。

付大海乖乖跟在后头,一边酝酿情绪,一边假装身子颤抖。

走到第三户人家门口,朱翊镠朝付大海挤了挤眼。

付大海二话不说,就地一倒。

朱翊镠立时焦急地呼喊起来:“海子,海子,你怎么了?”

付大海闭上眼睛不搭理,不是让演晕死之状吗?赶紧敲门去啊!地上怪冰凉冰凉的……

咚咚咚!

咚咚咚!

朱翊镠跑过去,将李得时家的大门敲得咚咚响,一边敲,一边喊道:“快来人啊!有人在家吗?”

吱呀!

大门开了,一位约莫三十五六的男子探出头来问:

“这位小哥,怎么了?”

想必这位就是李得时吧?脸如雕刻般五官分明,有棱有角的看起来确实挺俊郎。种好啊!难怪能生出那么漂亮的女儿。

朱翊镠焦急地道:“这位大哥行行好,我家的仆役路过此地,肯定是太冷晕倒过去,能不能让我们进屋去暖和暖和身子再走?”

“好好好,没问题,小哥快将你家仆役扶进屋吧。”那中年男子十分热情,忙将大门拉开。

“多谢大哥!”朱翊镠转身,得意一笑,迅速跑到付大海跟前,叫喊到:“海子海子,你没事儿吧?”

付大海假装悠悠醒来,哆哆嗦嗦地道:“主,主子,好冷。”

“来,这位大哥好心肠,请咱们进屋去暖和暖和。”朱翊镠说着将付大海扶起来。

那中年男子出来迎接。

搀扶着付大海正要进屋子,忽然从身后跳出两个少年来。一看,不用说,也是一对儿主仆。

两少年年纪与朱翊镠相仿,那主子少年油头滑面的,无论是打扮还是衣着,都比朱翊镠光鲜。

他伸开双手,挡在朱翊镠面前不让进,嘴上吧嗒吧嗒地说道:“李叔,这两个不是好人,在演戏骗你呢,居心不良,不能让他们进去。”

那中年男子脸色微微一变。

朱翊镠当即不高兴了:“这位兄台,不知你说什么,这是你家吗?”

“不是我家。”那主子少年鼻孔朝天,目中无人的神态。

“那你有何权力不让我们进?没看见他刚才冻晕过去了吗?”

“正是因为刚才将你们的龌龊举止看得一清二楚,所以才不让你们进。”那主子少年义正言辞。

朱翊镠转向中年男子:“大哥,这位兄台是你什么人?”

“他,他……”中年男子犹犹豫豫,似有难言之隐。

那主子少年竟也不害臊,理直气壮地主动回道:“我是他未来女婿!”

靠!几个意思?

敢情……就是情敌呗?难道也是为李之怿而来?

上一世男多女少需要抢,来到这个世界仍然需要抢吗?

关键是,要跟他这个潞王爷抢吗?嘿嘿……

第095章 有本事咬我呀!

忽然杀出这么一个不要命的公子哥儿来,非要与他对着干……这让朱翊镠实在是没想到。

不知是哪个府上的,看样子还挺拽,朱翊镠也只能为他默哀了。

朱翊镠打量着那主子少年,心平气和地道:“你是他未来女婿?就是说现在还不是呗?那你多管闲事?”

那少年冷哼一声:“像你这种泼皮无赖,人人可管。”

付大海依然假装哆哆嗦嗦的样子,但横眉怒目:“你……”

“你什么你?别装了。”刚说出一个字,便被那少年打断。他嗤之以鼻地道:“你根本就不是冻晕的,而是假装摔倒,别以为我没听见没看见,哼!”

“你不要血口喷人。”付大海还打算狡辩两句。

“哎哟哟,你们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听好了,是他亲口说的,”那主子少年指着朱翊镠,并且模仿着他的语气,“天儿这么冷,走,咱走到她家门口,你假装冻晕过去,然后我敲门求助,进去暖和暖和身子……一会儿演技放好点。若是演砸了,看回去不得钢鞭子伺候。”

朱翊镠:“……”

付大海:“……”

两人都愣了一愣,这小子记忆力真他娘的好哈!居然,居然一字不差!

那主子少年复述完,得意的神情跃然脸上,接着又吧嗒吧嗒地说道:“我有没有听错啊?是这么说的吧?所以李叔,你可千万别相信他们,他俩就是个大骗子,指不定安着什么心呢?”

看来,前面要见李之怿的对话那小子没听见。

不过……

娘的,竟敢与本王叫板!朱翊镠心里痛恨,脸上保持镇定,依然客客气气地笑道:“真不明白这位兄台在说什么!”

反正这个年代又没有录音装置啥的,打死不承认,怕什么?看他有什么办法?

那主子少年气咻咻地道:“你俩脸皮比城墙还厚,做了不敢认,当面被我指出来竟还抵赖,就没见过你们这么臭不要脸的。”

朱翊镠倒是忍住了。

可付大海按捺不住,喝道:“你说谁臭不要脸呢?”

“当然你们俩啊!还能有谁?”

付大海挣脱朱翊镠和中年男子的搀扶,气得要冲过去,一副干仗的架势,被朱翊镠一把拉住了:“冲动是魔鬼!冷静,冷静!”

见越说越僵的架势,而且惹得隔壁邻居都伸出头来看热闹,中年男子显然感觉不好意思,劝道:“外面天气挺冷的,还是进屋去吧!”

“多谢!”朱翊镠抱拳施了一礼。

那主子少年却急眼了:“李叔,他们真的诚心骗你,绝非好人。”

付大海当即怼道:“瞧你油头滑面的样儿,才不像好人呢。”

中年男子一摆手,有些不耐烦:“都少说一句,想进屋暖会儿身子请,不想进屋自便。”

说完,一拂袖,率先进屋去了。

朱翊镠当然马上跟进,走到那主子少年身边笑道:“你未来老丈人好像也不待见你呀!哈哈……”

那笑……说实在的,有点贱,如同星爷版的韦小宝。

“你!”那少年气得一咬牙,好像被人戳穿心事似的,也忙跟进,却非要抢在朱翊镠的前头。

朱翊镠也没与他争,任凭他嚣张,心里却哼了一声,本王看你能嚣张几时!

把付大海给看懵了,这,这还是他认识的潞王爷吗?

心想,除了太后娘娘,潞王爷怕过谁?今天咋这么心平气和没有脾气呢?哦,对了,对了,今天是来见李姑娘的……

最后,付大海也只能将朱翊镠的反常行为归结于此。

没错,那中年男子正是府学生员李得时。

他招呼四人到客堂坐下,因为这屋里不像宫里头烧有地龙暖,只好架着几根干木头烧了一堆柴火。

再干的柴火也会冒烟,呛得朱翊镠直咳嗽。而且烧柴火还有烟灰在空中飘来飘去,飘得头上衣服上都是。

可之前说了冷,而且还有一个冻晕的,这时候朱翊镠和付大海也只得围拢过去假装烤火。

“多谢大哥热情相留!尚未请教尊姓大名呢?往后也好记住大哥今日之情。”

朱翊镠一边烤火一边问。

“举手之劳,勿需客气,在下姓李名得时,李得时是也!”

果然是李得时!

“哦,原来是李大哥,幸会!幸会!”朱翊镠暗自高兴,不过忽然又想到,既然是李得时,那叫他叫“大哥”是不是很出戏啊?至少也得像那混小子叫一声“叔”吧。

正想着这一茬儿,那主子少年开口了,冲朱翊镠训斥道:“我说你这小子真不礼貌,瞧你年纪与我不相上下,我叫李叔,你却叫大哥,是想故意占我便宜还是怎么滴?”

朱翊镠没搭理,心想没让你们行跪拜之礼就不错了。

“喂,跟你说话呢。”见朱翊镠不作声,那少年陡然拔高音量。

付大海又想发火,但被朱翊镠的眼神制止了。

朱翊镠面带笑容,悠悠然地回道:“这位兄台,我不叫喂。”

“我管你叫什么?”那主子少年鼻孔朝天,依然是训斥的口吻,“我只管你叫李叔得叫叔而不叫哥,没进学堂念书吗?咋还连辈分都不识得呢?”

朱翊镠依然笑容满面地回道:“不过一称呼而已嘛,何必那么较真?我只是觉得大哥年轻,叫大哥比叫叔亲切,并非不识得辈分。但有一点兄台还真说对了,我的确没进过学堂。”

“哈哈,哈哈……”那少年大声笑起来,“原来是个大文盲,哈哈,原来你是个大文盲……”

付大海肺快要气炸了,觉得这笑声异常的刺耳,也不知道朱翊镠今日为何那么能忍?

以致于他怀疑那家伙莫非只敢在皇宫里头狐假虎威嚣张跋扈,一出皇宫就跟稻草人似的充其量不过是个窝里横?

朱翊镠微微一笑,不急不躁地反问道:“谁说没进过学堂,就一定是大文盲呢?”

“哟呵,你的意思是,你很有学问喽?”那少年俨然一副大惊小怪犹然不信的神情。

“不敢当。”

“说,你俩为什么要假摔?到底居心何在?”那少年又跳回刚才的话题,而且还表现出一副誓不罢休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

“不明白兄台在说什么。”反正朱翊镠就是打死不认,哼,有本事来咬我呀!

那少年好像,确实也没辙,气得只会喃喃地说道:“臭不要脸,癞皮狗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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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6章 保定伯梁氏子孙(求收藏求推荐啊!)

又骂“臭不要脸”,又骂“癞皮狗儿”,付大海实在忍无可忍。

他也不顾朱翊镠警告的目光,站起来喝道:“你小子嘴巴放干净点,有本事报上名来。”

“哟呵,”那少年也怒了,当即霍然站起,戟指斥道,“你假装晕倒欺骗李叔在前,被我指正拒不承认在后,难道不是臭不要脸、癞皮狗儿吗?居然还堂而皇之地问起我的名字?告诉你只怕吓破你的胆儿。”

付大海气急败坏地道:“吓破了胆儿是我的事,不用你负责,不妨说来听听,好让我长长见识。”

“你给我听好了。”那少年趾高气扬志得意满地道,“我乃保定伯梁氏子孙,伯父正是第七代保定伯梁世勋,你怕是不怕啊?”

付大海正想说“区区伯爵,我怕你个屌”。

只听朱翊镠抢先开口了,他惊讶地道:“哦,原来是梁氏子孙,真是失敬失敬!”

一边说,一边使眼色,拉付大海重新坐下。

付大海没辙,但心里头很不服气,也很不理解。

伯,那不就是个三等爵吗?别说伯爵,就是二等侯爵、一等公爵来了,潞王爷还不是一样不屌?况且,眼前这混小子还只是保定伯的侄子,算哪根葱啊?潞王爷今儿个是咋滴了?

“是不是很怕怕呀?”那少年盛气凌人,脸上似乎写着一行金光闪闪的大字:我是保定伯梁氏子孙,就问你们怕不怕?

朱翊镠平静地道:“我没招惹保定伯,好像也没什么害怕的。请问兄台,该如何称呼呢?”

那少年洋洋自得地介绍:“我叫梁赟,文武贝的赟,乃京城豪门梁世燊之子。”

朱翊镠没听说。大明保定伯梁铭,他倒是听说了。

梁铭靖难有功,原是燕山前卫百户,跟从成祖朱棣起兵,后从朱棣长子朱高炽镇守北平,在大将军李景隆围城时立下大功,再后来镇守宁夏又立了大功,论功封为保定伯,俸禄千石,可世袭。

至于后来世袭到了第几代,朱翊镠真是不记得了。

不过梁赟说世袭到第七代,第七代保定伯叫梁世勋,应该没错,这个相信还没人敢胡诌。

因为确实不知道梁世勋、梁世燊,所以朱翊镠不禁瞅了付大海一眼,见付大海摇头亦不知。

既然什么都不知道,那就只能硬说了。

朱翊镠道:“梁氏子孙果然厉害哈,连名字都个个取得不一般,世勋、世燊,多好听的名字啊!尤其是兄台的名字,那个赟,可是要文有文,要武有武,要钱有钱啊!真是好名字,好名字!”

朱翊镠咂摸着嘴,摆出一副我好羡慕的神情。

这下,梁赟更加得意了。

朱翊镠接着道:“兄台刚才说是李大哥未来的女婿,不知你相中的是他哪位女儿?”

梁赟一撇嘴:“废话,李叔只有一个宝贝女儿。”

朱翊镠又问道:“亲事已经定下来了?”

梁赟脸色一红:“还,还没,不过马上让我爹找人上门来提亲,咱梁家有的是钱。”

听梁赟这口气,朱翊镠还以为又穿越回去了:“不是,定亲是用钱说话的吗?”

梁赟微微一滞:“嫁一个有钱人家总比嫁一个穷苦人家强。”

“那倒是,那倒是……”朱翊镠连连点头,表示赞同,接着又喃喃地道,“只不知李大哥和他女儿是不是也这样想的哈!”

说这话时,朱翊镠有心看了旁边的李得时一眼。

李得时没吭声,瞧他样子,对这个梁赟好像不满意。

其实,从刚进门那会儿就能感觉出来,如果对梁赟满意的话,李得时断不会拂袖先入。

朱翊镠心里有底,就是说既没有定亲,李得时又没有瞧上这个自称是他女婿的梁赟呗。

嘿嘿,那这个梁赟俨然主人一般,在这儿叫嚣什么劲啊?

“你来李家所为何事?”提到定亲一事,估计梁赟不好意思,毕竟自认的老丈人没有声援他嘛,又追问起朱翊镠了。

“路过,路过……”朱翊镠如是般回道。

“休得骗人!”梁赟不信,“我敢以人头保证,你俩肯定抱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朱翊镠摊开双手,笑了笑:“梁兄不信,我也没办法。”

“谁是你梁兄?你跟谁称兄道弟呢?你配吗?”

“……”我日!但朱翊镠依然友好地回之一笑,心里想着,这应该就是给脸不要脸吧。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给脸不要脸,日后必打脸……

李得时怕双方又争吵起来,冲朱翊镠笑着调解:“听这位小兄弟的口音,也是地道的北京人吧,不知是哪个府上的?”

朱翊镠谦虚地回答:“普通人家而已,不足为外人道。”

梁赟抢着接道:“既然如此,身子已经烤暖和了,也该走了吧,磨磨蹭蹭的,莫不是还想在这里蹭午饭吃不成?”

靠!本来是有这个想法的,好不容易进屋,连女主还没见到,却被这混小子纠缠了半天。这不是坏他好事吗?

看来今天是见不到李之怿了。

等着,待先回去查查那小子的底细,敢坏本王的好事!

哼。

朱翊镠笑盈盈地站起来,搓了搓手说:“确实感觉暖和多了,咱也该走了,海子!”

然后冲李得时鞠躬行礼:“多谢李大哥盛情款待,来日有缘,必当登门拜谢!”

付大海很不情愿地站起来,就这样走了吗?都没见着李之怿,还受了那小子一肚子的气呢,这可不是潞王爷的作风啊!

李得时跟着也站起来:“举手之劳,小兄弟无需客气。”

“告辞,后会有期!”

“小兄弟慢走!”

就这样,朱翊镠带着付大海离开了李家。

梁赟得意的笑,活如一只斗胜了的公鸡。

刚一走出李家大门,付大海就抱怨道:“潞,哦,主子主子,咱就这样回去吗?”

朱翊镠一咬牙,目光如刀:“回去,给我查,查那个梁世勋,看他有没有黑料;查那个梁世燊到底怎么个豪法,有没有把柄落到朝廷手里;查那个梁赟混小子,什么德性,是不是诚心娶李得时的女儿。”

付大海咧嘴一笑:“明白。”

这才是他认识的潞王爷啊!潞王爷怎么可能白白让人欺负呢?

等离开府学胡同,付大海才改回称呼,问道:“潞王爷,刚才在李家为什么能压住火呢?奴婢几次差点都没忍住呢。”

“你的意思是,我比你冲动?”

“……”付大海付之尬然的一笑,难道不是吗?

紧接着,朱翊镠来了一句:“你这没卵子的家伙,追女孩儿我不比你强?”

“……”付大海笑容瞬间僵住。

第097章 色迷人,亦招苦

李得时家确实算不得殷实,拿到后世就是一普通白领阶层。

不过,他就这么一个女儿,养得还是挺金贵的。

他自己是一名廪膳生,由公家给以膳食,加上平时帮人刻书刻字啥的,也有些微薄收入。

总之,日子还过得去。

都说女儿要富养,李得时对他女儿很上心,除了自己教育督导之外,还特意为女儿请了一名侍女帮忙料理女儿的生活。

他原配夫人生下李之怿后便去世了,后来他又续了一房夫人,不料不久又去世。

一名相师算他命中克妻,李得时信了,于是不再续娶。

当然,不续娶还有一个原因,担心后娘对女儿不好。

可没有伴侣的日子难过,毕竟他还正值如狼似虎的年纪,寂寞的时候也想过续娶,而且随着女儿逐渐长大懂事也怂恿他再娶。

可他想了想,还是算了,反正女儿马上要嫁人。即便想娶,也得等到女儿嫁个好人家再说。

算是了却他这个当父亲又当母亲的一桩心愿。

李之怿拗不过,也就作罢。

所以,李得时一个人过了将近十年的单身生活。

随着女儿日渐出落大方亭亭玉立,上门说亲的人络绎不绝。

甚至都有自己找上门来的,非要娶他女儿,像那个梁赟。

可李得时开明,加上只有一个女儿,他很珍惜,不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一套,找女婿除了自己喜欢,还要女儿也喜欢。

这样,自然拒绝了很多人家。

长得不能入他父女俩眼的,名声不好的,没有上进心的,游手好闲无所事事的……通通不在他和女儿的考虑范围之内。

以至经常被左邻右舍调侃:这个也看不上,那个也看不上,看你最后能挑个什么样的女婿。

每当此时,他总笑着回应:我这个当父亲的其实只是把把关,关键还是要女儿喜欢才行。

本来,这已经大大违背了当世人的认知,好在都知道他只有一个女儿,十几年来当作宝贝一样。

不过,调侃归调侃,邻居对他女儿李之怿真是赞不绝口。一提起李之怿,都竖起大拇指。

如此一来,李得时更是觉得要为女儿挑选一位如意郎君,这样才能对得起自己多年的教育和如此优秀的女儿。

毕竟,这时代的女孩子一旦嫁作人妇,几乎没有改嫁的可能,若没有嫁给一位疼她的如意郎君,那就得苦一辈子。

所以,为女儿选夫君这事,李得时可谓慎之又慎,生怕将女儿托付错了人。

然而,有些人容易拒绝,有些人很头疼,比如那个梁赟。

若是平常人家遇到这种好事儿指定笑得合不拢嘴。

梁赟算是一表人才,他父亲梁世燊仗着兄弟是保定伯,在京城做起买卖,风生水起。

家底儿那叫一个厚。

用梁赟自己的话说,他家有的是钱,几辈子也花不完。

这样的人家去哪儿找?

可李得时和他女儿李之怿都有自己的想法。

就在朱翊镠和付大海刚一离开李家,李之怿便与她的侍女宁馨儿聊了起来。

宁馨儿与李之怿同岁,虽然身为侍女,可与李之怿情同姐妹,平常说话也无顾忌:“小姐小姐,那个讨厌的梁公子又来了。”

李之怿回道:“来就来呗,反正爹不会答应。”

“是啊,就怕他们仗着梁家的地位与势力使强。他家那么钱,他伯父又是保定伯。”

“这里是京城,天皇老子脚下,难道他们还敢抢人不成?”

“不好说。”宁馨儿担忧地道,“即便他们不敢明抢,但以梁家的势力,为难老爷容易得很。”

说起这个,李之怿也不免担忧起来,对呀,明抢是不敢,但为难人故意找茬儿,他们干不出来吗?

李之怿蹙眉沉吟。

宁馨儿又忙抚慰道:“小姐,别说是你,就是我,也不愿意嫁给那个梁公子,且不说他的名声,你看他那副目中无人了不起的样儿。”

李之怿继续沉默。

宁馨儿接着又道:“小姐,如果梁公子像刚才歇肩咱家的那位公子一样谦虚、可亲,时刻保持微笑,永远都是一副不骄不躁、彬彬有礼的样子,那就好了。”

“说这些有什么用?走,咱出去看看爹,那梁公子是不是真的为难他了?”

说着,李之怿便领宁馨儿出了房间,见她爹正坐在客堂发呆。

“爹。”

李之怿喊了一声,可她爹陷入沉思没有反应。

李之怿走到跟前,她爹像灵魂出窍似的仍然一动不动。

“爹,你怎么了?”

喊第二声,她爹才缓过神来笑了笑:“女儿。”

李之怿看得出来,她爹笑得很勉强,肯定有心事。

“爹,刚那个梁赟又来了?”

“嗯。”

“他到底想怎么着?”

“还是一定要娶女儿。”李得时紧锁眉头,但旋即又笑开了,“可爹知道女儿不喜欢,也知道那小子不可靠不可托付终生。”

“可这是第三次拒绝人家,他会不会为难爹?”

“没有。”李得时摇头。

“爹,你骗人。”可李之怿鉴貌辨色犹然不信,“他肯定为难爹了,是不是?”

“没有,女儿不要多想。”李得时坚持道。

“爹,你刚才都走神了,喊你两声才听见,而且爹的脸上分明有忧戚之色,你是骗不了女儿的。爹就如实告诉女儿吧,他到底是怎么为难爹的?爹说给女儿听嘛。”

李之怿关切中又带着几分娇气,摇晃着她爹的胳膊。

“哎!”

李得时深深叹了口气,只得如实告知:“那混小子威胁说,如果女儿不嫁给他,这辈子也休想嫁人,看哪个人家敢娶你。”

宁馨儿忍不住痛恨地道:“他就是仗势欺人。”

李得时惭愧地道:“可梁家,咱就是得罪不起啊!都怪爹没用,不能很好地保护女儿。”

李之怿忙抚慰道:“爹,说这话作甚?能做你的女儿,是我八辈子修来的福分。”

“可梁家确实不好对付啊!那混小子还说,如果女儿不嫁给他,不仅不让女儿嫁人,还会阻断爹在京城里的一切营生手段,让咱父女俩喝西北风。”

“真是可恶之至!”李之怿咬牙切齿,可心里也清楚,梁赟并没有说大话,他梁家有这本事。

宁馨儿慌了:“老爷,小姐,那怎么办?”

“哼!”李得时狠狠地道:“咱宁可逃离京师,也不能将你小姐送入虎口,那混小子的名声都能臭到天边去。他想娶你小姐,不过一时垂涎她的美貌,还能期望他终生善待你小姐吗?”

李之怿道:“可是爹,以他梁家的势力,咱还能逃到哪儿去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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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8章 我愿意(求收藏求推荐!)

对呀,怎么逃?能逃哪儿去?若被抓到,那后果更加不堪设想。

李得时愁眉苦脸,很上火。

逃不过是无奈之举,而且是下下之策。生员确实有点儿地位,可在梁家人眼里屁都不是。

然而,不逃怎么办?

难道要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宝贝女儿嫁给那个混小子?

他当然看得出来女儿比他这个当父亲的还要讨厌梁赟呢。

忽然,李之怿抬眸,认真地安慰道:“爹,大不了女儿嫁给那个梁赟就是了,咱也不至于逃离京师过着亡命的日子啊。”

“那怎么行?”李得时强烈反对,比李之怿还要认真,“嫁给那个混小子,女儿会苦一辈子的。这么多年来,爹最开心的事就是看见女儿开心、幸福。嫁给梁赟,谈何开心幸福?”

“爹,苦不苦咱现在不都是假设吗?或许不苦呢。退一万步说,即便真的苦了女儿,那也总比苦了我们三个强吧。”

“小姐……”宁馨儿流泪。

“哎!”李得时叹气又自责。

李之怿目光笃定:“爹,待梁赟下次来,让女儿会会他。”

“再说吧!”李得时清楚自己确实找不到对付梁赟的办法。梁家可不是一般人能够惹得起啊!

李之怿感慨地道:“这十几年来,爹对女儿无微不至,做什么都得先考虑女儿,牺牲甚多,可女儿从未为爹做过什么,就让女儿报答爹一次吧!”

“不行,那更不行。”李得时态度坚定如钢铁一般,“若女儿用这种牺牲自己幸福的方式来报答爹,那爹下半辈子还怎么过?不得无地自容羞愧死吗?”

“爹,也许事情并没有咱们想象中的坏呢!”

“不用想,爹是过来人,比你看得远,梁赟性子顽劣臭名远播,女儿或许还不知道,他小小年纪,竟不知糟践了多少少女,就连已婚少妇都没能逃过他的魔爪。”

“爹,或许女儿能改变他,也说不准啊。”

“女儿不要异想天开了。”李得时语重心长地道:“女儿啊,咱每个成年人都不能改变对方什么,也永远不要抱那样的希望。若真能改变那么一点点,那也是因为对方深爱着你,为了你可以牺牲自我,可若一旦没有了爱,你的任何要求与建议都会变成无理取闹。明白吗?”

“爹,女儿当然明白,这不就像爹一样吗?因为爱女儿,牺牲自我甚至完全放弃自我。”

“女儿啊!这年头最不可低估的是人心,最不可高估的是人性。正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女儿将来无论嫁给谁,都千万不要以为自己能改变他什么。”

李之怿点了点头,忽然将目光投向宁馨儿。

“馨儿,你过来。”

“小姐。”

“你来咱李家多少年了?”

“已经整整八年。”宁馨儿一时不明为什么小姐忽然问起这个。

“还知道我爹当初为什么要买你到咱李家来吗?”

“知道的,小姐,我被父母抛弃,老爷说是买我来与小姐做个伴儿,可我知道是因为老爷心善想帮我,这些年来一直把我当作女儿抚养,视如己出。”

“我爹为人好吗?”

“当然!”宁馨儿脱口而出,“这世上还有几个比老爷更好的人?”

“你与我一般年纪,早就能分辨好坏俊丑,我问你,我爹英俊吗?”

“英俊,不然哪能生出如此漂亮的小姐?”宁馨儿由衷地道。

“我爹今年三十有四,正当盛年,而我眼看就要嫁人了。馨儿总不能随我而去,如果我请求你当我后娘,陪伴我爹度过余生,你会拒绝吗?”

李得时:“……”

宁馨儿:“……”

两个都是一愣,怎么也没想到李之怿突然提出这样的要求。

愣了一愣后。

宁馨儿脸色绯红地看了自家老爷一眼,然后旋即回收。

李得时脸色也微红,喝道:“女儿胡说什么呢?”

李之怿一本正经地道:“爹,女儿不认为是胡说,爹是个很负责任的男人,相信馨儿也心里有数,让她嫁给爹,往后会很幸福。”

“你不要胡说,馨儿与你情同姐妹,待你出嫁,爹再为她找一个好人家嫁了。”

“爹,好人家不好找,有眼前知根知底的,为什么还要另找?”李之怿又将目光转向宁馨儿,“馨儿,你当着我和爹的面表个态吧,千万不要勉强自己。”

宁馨儿弱弱地道:“小姐,只要老爷不嫌弃,我愿意。”

她真是发自肺腑的,且不说报恩,在她心目中,如同小姐说的那样,老爷年轻英俊,是个负责的好男人,而自己只是个侍女,若能嫁给像老爷那样的人,当然求之不得很开心啊!

李得时又道:“你们不要异想天开,相师早给我算好了,我这辈子命中克妻。”

李之怿道:“爹,我可不信那一套。”

宁馨儿跟着也附和道:“老爷,看相算命是迷信,我也不信。”

李之怿拉着宁馨儿的手:“馨儿,那我就当你同意了?”

宁馨儿点点头,又羞怯地看了老爷一眼。

李得时一摆手:“两个胡闹的小丫头,不跟你们说了。”

言罢,拂袖而去。

可就在转身之际,他心中一荡,内心竟情不自觉地升起几分窃喜。

女儿懂事,他很欣慰啊!寂寞太可怕,他都不敢确认自己是否还拥有、或是懂得爱她人的能力。

宁馨儿也懂事。

哎!只是女儿怎么办?女儿明显是飞蛾扑火的节奏,难道真的要嫁给那个混小子梁赟?

……

客堂里,李之怿仍拉着宁馨儿的手不放:“馨儿,你不会怪我自私吧?”

宁馨儿摇头如拨浪鼓:“当然没有啊,小姐这是为我好呢。像老爷这样的好男人,打着灯笼都难找!”

“真心话?”

“小姐,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那从今往后,你就不要叫我小姐,改口叫之怿吧!看得出来,我爹很喜欢你。你以后多主动点,爹有好多年没有亲近女人了。”

“知道,小,哦,之怿。”宁馨儿忽然想到什么,羞答答地道,“我可以这样叫你,但你不要那样叫,叫我……”

“娘”字她怎么也不出口,两人年纪一般大,本是小姐的侍女,却摇身一变,要成为后娘,一时还真难以适应。

李之怿笑道:“该怎么叫就怎么叫,不能乱了辈分,等你做了我爹的老婆,我定然是要叫你一声`娘`的。你也别觉得别扭,叫着叫着就习惯了。”

宁馨儿不再纠结,那都是细枝末节,她担忧地道:“可是小姐,你真的打算嫁给梁赟吗?”

“嫁给他,咱三个人的日子都会好过一些。”

“不是三个,是我和老爷两个,不包括之怿你,你是打算牺牲自己成全拯救我们。”

李之怿唯有一声叹:“或许这就是我的命吧!”

……



第099章 这对手,太菜了!

事情总比想象中的多。

朱翊镠感觉这阵子有点忙,万历皇帝马上要选妃,永宁公主马上要出嫁,张居正即将要动手术,而他自己也要找王妃……

好像全赶到一起了。

看似都是了不得的大人物,皇帝、公主、首辅、王爷……想做什么还不是手到擒来吗?

然而,困难往往不会因为一个人的地位高而变小,反而会因为地位高牵一发而动全身。

这就是船大不好调头的道理。

万历皇帝选妃,永宁公主选驸马都潜藏着危机,张居正动手术也是未知之数,就连他自己找王妃都遇到了竞争对手。

原本可以像付大海说的那样亮明自己的身份,直接吓退那个嚣张的梁赟,可那不是他想要的。

爱情嘛,最好两厢情愿两相愉悦,若有可能,除了感情,最好不要掺杂其它任何东西。

凭借王爷肯定能吓退梁赟,可能确保得到李之怿的真爱吗?

他需要真爱,而不是凭借王爷的身份施压于人换来的爱。

如果允许,他宁愿变成一个普通人与李之怿心与心地交流,从相识到相知到相爱。

当然,不愿意亮明自己的身份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潞王的名声太臭了,或许在世人心目中还远远不如那个梁赟呢。

反正以他的观察,目前为止也只有李太后对他这个儿子的形象有所改观,其他人都还依然停留在那个不靠谱不着调让人心生厌恶的潞王爷刻板印象上。

不过,那样的坏印象,抛去谈对象,其它方面还挺好的。

至于谈对象……何不干脆换一个身份?朱翊镠想。

取个什么名字好呢?

朱翊镠……嗯,肯定是不能再姓朱了,那不妨将“镠”字一拆为三,化名为“金羽珍”吧。

朱翊镠,金羽珍,金羽珍,朱翊镠……就这么滴。

名字只是个代号,看孑与2、七月新番、榴弹怕水……稀奇古怪的名字不也是那样?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人不在名字,有名气自是好名。

“付大海。”朱翊镠为自己拥有一个全新的名字小激动一把,就好像又重生了一次。

“潞王爷,付公公还没回来呢。”进来的是阳康。

哦,付大海去查梁家了。

朱翊钧吩咐道:“那小康子,你去备给我一份礼。”

“潞王爷,备什么样的礼?”

备什么样的礼?自然不能太重,但也不能太寒酸。

朱翊镠想了想说:“去找我娘要纹银五十两,纻丝两表里,豹皮囊藏墨一匣。”

先头送给李太后十万两,现在要这点儿礼物应该没问题吧。

“若娘娘问及,作何用处,奴婢该怎么回答?”

“就说我有急用。”

“哦。”阳康应声而去。

一会儿,付大海回来了。

查梁家比暗中查李得时要容易得多,因为梁家目标明确,可以动用宫中的资源与力量去查。

“潞王爷,查出来了。”付大海气喘吁吁地跑到跟前。

“说。”

“确如梁赟所言,梁世勋乃第七代保定伯,是梁赟的伯父。梁世勋有个弟弟,也就是梁赟的父亲,叫梁世燊,在京城生意做得很大,几乎什么生意都做,粮食、丝绸、木材、药材、棉布、茶叶、果蔬、典当、钱庄……”

“我管他家作什么生意?”朱翊镠没好气地直接打断,“我让你查他们梁家有没有黑料、把柄、见不得光的事。”

“有,有,当然有。梁世勋不在北京,暂时还没查到什么,但梁世燊勾结京官,给京官送礼以招揽生意,证据确凿。看,潞王爷,都记在这个本子上呢。”

“可靠不?”

“应该可靠吧,这是从张鲸张公公那儿得来的消息,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梁世燊与冯公公府上的大管家徐爵有交情,送了礼的。”

“就是说梁世燊给伴伴也送过礼?”

“这咱不清楚,但梁世燊给徐爵曾经送过一万两银票。”

好家伙,关系网还挺深的哈!

朱翊镠翻了翻本子,接着又问道:“那个梁赟呢?什么货色?”

“他?啧啧啧……”付大海一脸的嫌弃,心想那家伙比潞王爷名声还臭呢,“潞王爷,可别提了,梁赟仗着他家有钱和他伯父有权,简直就是个害人精啊!”

朱翊镠会心一笑:“就是社会的大毒瘤呗,说说看。”

“梁赟坏事干尽,数一天怕是也数不完,他偷过父母的钱,喜欢多管闲事,看谁不顺眼就去揍人,打架斗殴对他来说就是家常便饭,尤其好色……”

“啥?”

“好色,强奸了好多个少女,连他看得上眼的少妇都不放过。”

“有证据吗?”毕竟空口无凭。

“有些有,本子上记着;有些没有,他家有钱有势,没几个人敢告他,有些倒是用钱摆平了。”

朱翊镠点点头,还以为梁赟真是一个强劲的竞争对手呢,原来只是看起来牛逼哄哄,其实就是不中用的银枪蜡头。

这对手……也太菜了!情敌?嘿嘿,不存在吧?

打听清楚梁世燊梁赟父子的基本情况后,朱翊镠有信心多了,感觉仗还没有开始打自己就可以宣布胜利了。

原来,最后需要战胜的不是别人,依然还是自己。

想争得李之怿,重要的不是战胜梁赟,而是战胜自己,让自己得到李之怿的认可、欣赏,才是关键。

“海子。”

尽管这个称呼是朱翊镠在李之怿家门口随口喊出来的,但他发现还蛮好听的,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对《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和《以梦为马》印象深刻的缘故。

付大海微微一滞,没有答应。

朱翊镠笑意绵绵:“以后就叫你叫海子吧,不过以后随我出宫,我也有个名字,你要记住:金羽珍,将镠字一拆而三。”

“潞王爷,为什么要给自己新取一个名字呢?”

“为了新生。”朱翊镠道,“况且出宫不能以王爷的身份示人。记清楚了:金羽珍。”

正说着,阳康提着礼物回来了。

李太后如数拨给。

朱翊镠接过礼物,看了一眼,很满意,然后递给付大海:“海子,明日随我去府学胡同。”

“得嘞!”付大海看起来比朱翊镠还高兴,想着潞王爷择亲,然后完婚,再然后就藩,再然后自己就是潞王府大总管……

现在想想,好像也不差哈!关键,他感觉朱翊镠有时候依然很讨厌,但总体上长大了。

……

求。

第100章 登门拜谢

朱翊镠带着付大海第二次去了北京府学胡同。

这次,他们不用装了,可以光明正大地拜访去,借口也有,美名其曰:登门拜谢。

当然,他们更不怕梁赟躲在背后监视然后跳出来指证,相反他们倒是想会会那个臭小子。

到了李得时家门口,付大海望着手上拎的礼物说道:“主子,初次见面就给人家送那么重的礼,会不会吓着人家?”

“有多重?”

“您看哈,五十两银子可以顶普通人家三四年的开销用度,纻丝产自苏州,豹皮囊藏墨产自大同,都属于京畿市面买不到的高档货,价值也都在五十两银子左右,这加起来得值一百多两银子呢。”

付大海一副割他肉的样儿。

朱翊镠白了一眼,“瞧你这小气鬼,泡妞儿不得破费?”

“主子,关键是以您的身份,压根儿用不着这些啊。”

“追女孩儿、讨女孩儿欢心,这些方面,你这没卵子的家伙不懂。”

“……”付大海瞬间闭嘴,想让朱翊镠不揭他伤疤……难。不过他很不服气,那方面他怎么就不懂了?虽然没有“慧根”,但心、手、嘴,还不是与普通男人一般无异?

咚,咚咚。

敲门的依然是朱翊镠。

这次敲门声音轻而缓,敲门之前他还特意朝四周看了看,想着如果梁赟像上次那样突然跳出来,那就好玩儿了。

很遗憾,他没有看到。

出来开门的依然是李得时。看来他们家也没有请仆役。

“咿呀,是小兄弟你?”

李得时对朱翊镠的再次出现还有些惊讶。

“李大哥,咱又见面了哈!”

朱翊镠彬彬有礼,依然称呼人家为“大哥”。

“小兄弟是路过,还是专门来看老哥的?”

“专门来拜谢李大哥的。”

“你真是太客气了,快请进,快进屋里说话!”

“好!”朱翊镠满口答应。

上次来就那样走了,这次不仅要进屋叙叙话,还想留下来吃顿饭见见李之怿呢。

进屋分宾主坐定。

朱翊镠便示意付大海将手中的礼盒递交给李得时。

李得时瞄了一眼,见礼盒上附有一张礼单,上面工整地写着:纹银五十两,纻丝两表里,豹皮囊藏墨一匣。

李得时愣了愣,不明所以,没敢接。“小兄弟,你这是?”

“李大哥,上次多亏你让我们主仆二人进屋暖和身子,这次特意来感谢你。小小意思,不成敬意,还请李大哥笑纳!”

“不行不行,那如何能行?”李得时连连摆手拒绝,“当时不过举手之劳,小兄弟主仆二人刚好路过我家门口,倘若走到别家门口,一样会请你们进屋歇息的。你这礼物太贵重了!老哥我受不起。”

“若非李大哥热心肠,没准儿我那仆役冻死在外头呢。礼物终究身外之物,与一条人命相比又算得了什么?李大哥就不要推辞了。”

“不成不成,这些礼物无论如何老哥都不能收。”

“李大哥,收下吧!我这个人最怕欠人情。大哥若不收下,我回去心中总惦记着这事儿,晚上睡觉都感到不安心啊!”朱翊镠说着又给了付大海一个眼色。

付大海心领神会,硬是将礼物塞到李得时手中。

李得时看着礼物,一时也不知说什么感谢的话好了,“看,小兄弟如此客气,我怎么好意思?还不知道小兄弟姓甚名谁。”

“我叫金羽珍,金子的金,羽毛的羽,珍惜的珍。”

“金兄弟,你不是本地人吧?”上次见面听朱翊镠的口音,李得时猜想,他是地道的北京人,可这次一听金姓,感觉又不像。

“祖籍不是,但好几代人久居京师,现在也算是老北京人了。”

“哦,原来如此,金兄弟家住哪里?”

“棋盘街上。”

关于这两问,朱翊镠早就想到了,也想好了怎么回答。

“棋盘街是个好地方啊!那里都住着富贵人家,那小兄弟家境一定很不错吧?”

“一般一般。”朱翊镠谦虚地回道。

的确,皇城南门前的棋盘街是好地方,那里百货云集,由于府部对列街之左右,天下士民工贾各以牒至,云集于斯,肩摩毂击,竟日喧嚣,好不热闹。

“金兄弟也是生意人吗?”

“算是,也不是,我家生意倒是做了一些,但不以生意为主,棋盘街有一家店而已。”

“哦,老哥还以为你家也是做大生意的,认识那个梁公子,哎!”

“就是那个梁赟吗?”

“对,金兄弟上次见过的。”

“李大哥提及他时,为何要唉声叹气呢?”朱翊镠有心一问。

“别提了!”一说起梁赟,李得时脸色立马儿阴沉下来,脸上分明写着一个大大的“愁”字。

“李大哥怎么了?”

“哎!”李得时又是一声叹。若说刚才那一声叹是情不自禁流露出来的,那这一声叹就是他内心世界真实又无奈的声音。

机会来了,朱翊镠当然不会放过:“李大哥不愿意讲,难道将小弟当作外人?”

“不是,不是,是因为梁家仗势欺人,老哥我说了,怕也只能增加金兄弟的担忧。”

“瞧这样子,李大哥一定是遇到什么难题了,不妨说来听听嘛,梁家虽然有钱有势,但我家在京城的朋友也不少,兴许能帮到李大哥一二也说不清啊!”

想想也是,李得时沉吟片许后终究还是说开了,将梁赟如何看上女儿李之怿、如何一定要娶、被拒绝三次后又如何威胁他等等,一五一十地说了。

听完,朱翊镠“哼”了一声:“天皇老子脚下,竟然还有如此嚣张跋扈胆大妄为之人!”

李得时哭丧着脸道:“可不?他梁家是什么来头?咱这些小户人家如何惹得起?躲都不知道往哪儿躲呀!”

朱翊镠稍一沉吟,抚慰道:“李大哥莫怕,我想应该有办法。”

“什么办法?”李得时迫不及待地问。

朱翊镠附在李得时耳边细声咕哝两句。

李得时听罢,吓得咂嘴弄舌,“这,这,恐怕不行吧?当时好过,事后怎么办?”

朱翊镠信誓旦旦地道:“李大哥只管按照我的吩咐做,善后工作由我找人处理。”

李得时依然犹豫,不单是犹豫,准确地说是害怕。

朱翊镠自信满满的神情,道:“李大哥不相信我吗?”

“不是不相信金兄弟,是这事儿咱不敢那么做啊!”

“他们仗势欺人在先,为什么不敢做?将这件事闹得越大越好,在京城他们胆敢目无王法不成?”

“可是,可是……从长计议,这事儿还是得从长计议……”李得时吓出一身汗来,依然不敢答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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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 狭路相逢(求收藏求推荐!)

想想也是。

朱翊镠没有亮明他的身份,很难让李得时相信。

毕竟,那家伙出的主意是好好捉弄梁赟一番。

这特么让李得时哪敢啊?

朱翊镠接着又怂恿道:“李大哥,请听小弟一言,你们确实无法与梁家作对,但只要将事情闹得足够大,我保证他们不敢胡来。”

“这个……时候也不早了哈,我让馨儿做几道小菜,咱哥俩儿小酌两杯。”李得时顾左右而言他。

“好吧!”朱翊镠微微叹了一口气,心想如果你知道与当今潞王爷称兄道弟,相信你就敢答应了。

尽管对付梁赟的方法暂时没能得到李得时的同意,但此行的目的好像达到了。

能留下来吃午饭,嘿嘿……

接到消息准备做菜款待客人的宁馨儿兴奋起来。

“之怿,之怿,我说的那位彬彬有礼的公子又来了,老爷还让咱做菜款待他呢。”

“那就做呗。”李之怿漫不经心地回道。

“你没有一点期待吗?我看他比那个梁赟强多了。”

“期待什么?世上有几个男子比梁赟差?”

“那倒也是。”宁馨儿点点头,喃喃地道,“我看这位公子的家也很富有,可他就不像梁赟那样目中无人,动不动将`我家有的是钱`、`我伯父是保定伯`挂在嘴边。”

若放平时,李之怿肯定会调侃宁馨儿两句,笑她是不是发春看上人家了,可现在宁馨儿答应嫁给她爹,所以李之怿也就置之一笑。

两姑娘做饭期间,朱翊镠与李得时又聊了会儿。

但李得时总回避言及梁赟,好像生怕听从了朱翊镠的主意。

“爹,准备吃饭了。”

声音清脆、婉转、动听,让朱翊镠心中不由得一荡,想必是想见的人现身了吧。

他一转身,只见一位如同画中的女子翩翩而来。

她的眼睛、她的眉毛、她的嘴唇、她的脸蛋儿、她的身材,包括她的神情……真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琢,与那画师画的一模一样。

哦,不对,不对,应该是更漂亮。

见到李之怿的第一眼,朱翊镠竟是看得几分痴了,恍然有一种自己也回到画里的神奇感觉。

难怪梁赟誓要强娶!

如果有客人来,古代女子是不能随便抛头露面的。

包括吃饭也一样,只有家族中的长辈女性才会上桌,其她女子不与客人同桌而食。

但李家人丁单薄,只有李之怿这么一个女儿,抛头露面该是李得时将她地位拔高的缘故吧。

付大海见朱翊镠眼睛都直了,不禁偷偷乐着。

李之怿朝朱翊镠浅浅一笑,算打过照面,然后转身而去。

正在此时,只听见外头有人喊道:“李叔,李叔。”

正是梁赟。

李得时神情一紧。

李之怿当即止步,又转身缓缓走了回来。她在她爹面前可是说过要会一会这个梁赟。

“爹,去开门吧!”

“女儿。”李得时满脸的忧虑。

“没关系,女儿倒想看看,他到底想怎么着。”李之怿说这话的时候神情笃定目光灼然。

朱翊镠尽收眼底,这又让他觉得李之怿外貌像林黛玉,可性情怕是要刚烈得多。

不像封建社会那种任凭男人欺负逆来顺受的柔弱女子。

“女儿还是进内屋吧。”

“不。”李之怿坚定地道:“爹,女儿今天要见他。”

见女儿如此固执,李得时感觉很是为难。

朱翊镠鼓励道:“去吧,该来的总是要来,躲也躲不掉。”

朱翊镠心里暗自高兴,他正等着梁赟呢,来得正好。

李得时只好去开门,还担忧地回头看了女儿和朱翊镠一眼,见一个神情笃定,一个风轻云淡。他心里不禁感慨一声:这应该就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吧!

梁赟带着一个随从大摇大摆地进来,一见朱翊镠,当即笑道:“哟呵,大文盲,你也在呢,真是巧哈!”

未等朱翊镠回话,梁赟又迅速将目光锁定在李之怿身上,一副色眯眯的模样,笑道:“李姑娘,你终于肯出来见我了,我说了我不是老虎吧,不吃人的。”

李之怿平静地道:“老虎并不是世上最可怕的动物。”

“呸呸呸,好不容易见一次面说什么老虎?”梁赟又迅速将目光转向李得时,“李叔,我与李姑娘的婚事你考虑清楚了没有?”

李得时没敢应声。

李之怿冷冰冰地接道:“你与我的婚事,问我爹作甚?”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嘛。”梁赟的态度倒是看似非常友好,笑得跟弥勒佛似的。

“我与爹不吃那一套,梁公子不知道吗?”

“知道,当然知道,那我不妨问李姑娘一句:你愿意嫁与我为妻吗?”

“不愿意。”李之怿脱口而出。

“……”梁赟眉头一皱。

“但如果你逼我们走投无路,我可以考虑嫁给你。”李之怿补充。

“这就对了嘛。”梁赟立马儿又笑开了。

“但你须得答应我两个条件。”

“没问题,别说两个问题,就是两百个都没问题。”

“第一,嫁给你后,不要再找我爹的麻烦。”

“那肯定不会,嫁给我后,你爹就是我爹嘛。”

“第二,你要努力做一个好人!”

“好人是什么样的人?我现在难道不好吗?”

“好人就是受人尊敬、备受欢迎的人,而不是像梁公子那样人人唾弃,背后指三道四戳你脊梁骨。”

“我在我们家很受欢迎啊!不信你问问他。”梁赟也不生气,随手指向他带来的那个随从。

那随从忙道:“就是,我们都很喜欢少爷呢。”

李得时听了心里直叹息,女儿啊女儿,你与梁赟这种人讨论好坏有什么意义?

梁赟得意地道:“李姑娘就这两个要求吗?”

朱翊镠抢道:“当然还有一个,彩礼是必不可少的嘛。”

梁赟当即怒斥:“你个大文盲插什么嘴?又没问你!好像谁不知道娶亲要送彩礼似的。”

“别误会,我只是好心提醒。”朱翊镠慢悠悠地,“梁家家大业大,莫太吝啬,到时候惹得人家笑话。以你梁家的财力,彩礼至少也得十来万两银子吧?”

“十万就十万,有什么了不起,我梁家有的是钱。”

我日!说少了……

朱翊镠后悔,怎么就没说一百万两呢?

梁赟再次将目光投向李得时,欢喜地道:“李叔,李姑娘的话你听到了吧?那我回去赶紧选个良辰吉日完婚呗?”

李得时看了女儿一眼,见女儿像是已经做好了决定;又顺势看了朱翊镠一眼,见朱翊镠正在得意地笑,好像敌人已入他圈套。

李得时知道女儿是为了他好才甘愿牺牲自己的幸福答应嫁给梁赟,可不知道朱翊镠凭什么敢出那个鬼主意戏弄梁赟……



第102章 且看如何对付梁赟

梁赟屁颠屁颠地去了。

本来已经到了午饭的点儿,可他也没有半分心思,非要急着回去筹备婚礼,恨不得立即将李之怿娶回家似的。

嘿嘿,朱翊镠只能暗暗为那倒霉催的家伙默哀了,李之怿哪是你梁赟的菜啊?

历史上,原本就是属于他潞王的;现实中,他也允许如此漂亮的人儿被你梁赟暴殄天物啊?

况且,即便你梁赟是豪门贵族,可特么的敢随便威胁生员(秀才)?是不是不想好了?

……

有客人在,女子不上桌,这套礼仪在李家不适用。

所以,吃饭时不仅李之怿,连宁馨儿都上了桌。

但“饭不语”这个规矩倒是遵守得很好,谁也不说话。

朱翊镠还有点不习惯。

他还是更喜欢后世的习惯:坐在一起,一边吃一边聊,一边聊一边吃,这样能够放慢速度,有助于消化。

可谁都不说话,朱翊镠也没辙,只能偶尔瞄李之怿一眼,正如宁馨儿偶尔瞄他一眼一样。

只是,两个人瞄的动机显然不一样。

一个是因为对李之怿挺有感觉,所以也希望对方做出同样的回应;而另一个是想帮助李之怿,看这位她认为彬彬有礼的公子是否对李之怿有意。

当然,两个人的神情也不一样。一个是偷偷地瞄,毕竟初次见面嘛;另一个虽是女儿家,可目光却甚是坦荡,而且每当与朱翊镠目光对接时,她脸上总挂着淡淡的笑意,活如穿针引线的红娘一般。

或许因为两位姑娘感觉到了朱翊镠有些不自在,也或许是因为她们有悄悄话急着要说,所以没吃几口便起身要先行离席。

当然,客人没下桌,主人先离开,在李家也不认为没礼貌。

“李姑娘,请先等等,我有句话想问你。”朱翊镠道。

“金公子。”李之怿敛衽施了一礼。

“你真的愿意嫁给梁赟吗?”朱翊镠问。

未等李之怿回话,宁馨儿便抢道:“当然不愿意啊,完全是被逼的看不出来吗?”

“既是如此,”朱翊镠望着李之怿认真地道,“那我帮你,不知李姑娘可否承情?”

“怎么帮?”

“大话不敢说,但我可以保证你们能够摆脱梁赟的纠缠。”

“金兄弟,你真能确保安全吗?”李得时忙接过话茬儿。

看来,他还是不放心。

“我家主子说能就一定能。”付大海帮衬着道。

李得时笑了笑,有点尴尬:“但是,可以换一个方法吗?毕竟,他是梁家人是梁世燊的宝贝儿子,如果那样捉弄他……”

朱翊镠道:“李大哥请放心,咱要的不就是那种轰动效应吗?闹得越大,这事儿就越容易解决。”

“可是……”

“李大哥,一切后果由我一律承担。”朱翊镠信誓旦旦地道。

李之怿担忧地道:“金公子,你想如何捉弄梁赟?”

“新婚之夜,咱给他来个狸猫换太子,让他空欢喜一场。”

李之怿挺听了先是一滞,随即讶然一笑:“这样会不会玩出火来?”

朱翊镠回之一笑:“不玩出火来,不是不刺激吗?”

见朱翊镠信心满满,李之怿忽然警惕地道:“看金公子如此有把握,莫非你的家世比梁赟家更为显赫?”

“谈不上,只是他梁家有些见不得光的黑料被我抓在手里。”

宁馨儿也听明白了,担忧地问道:“可万一他狗急跳墙呢?”

“请你们相信我,若是没有把握,我也不会夸下这个海口。”

李得时依然一脸的担忧,倒是两位姑娘看起来心血来潮一副憧憬的模样。用他的话说,那就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李之怿与宁馨儿相互对视一眼,然后异口同声地道:“我相信金公子。”

付大海神补:“我家主子不会令你们失望的。”

“那小女子先行谢过!”李之怿接着又朝朱翊镠敛衽施了一礼,然后带着宁馨儿款款而去。

李得时依然不放心,又问道:“金公子,到时候让谁假扮新娘?”

“到时候人也由我来安排吧,梁赟定下娶亲的日子,李大哥记得通知我一声便是。”

见朱翊镠信心十足的样子,女儿和未来的那位也都点头通过,李得时也就不好再说什么。

为了女儿的幸福,赌一把,也许金公子还真有办法呢。

反正让女儿嫁给梁赟以拯救他和宁馨儿,他宁愿带着宁馨儿亡命天涯也不会牺牲女儿一生的幸福。

……

宁馨儿一回到房间,便迫不及待地道:“之怿,之怿,那位金公子十有八九对你有意。”

“胡说什么?”

“我才没胡说,刚吃饭时他偷偷瞅了你好几次呢。而且,他若不是对你有意,干嘛要冒那么大的风险与梁赟梁家作对呢?”

李之怿不说话,低头沉思。

宁馨儿拉着李之怿的手,欢喜地道:“之怿,金公子文质彬彬,很有教养,家里肯定又有钱有势,这下你有福喽!”

李之怿脸色微微一红:“看你说得,八字还没一撇呢。再说了,咱能保证他一定能对付梁家吗?”

“我看他行。”

“他到底什么来历,咱现在也不清楚,若他真有实力对付梁家,那他家在京师也绝非一般的人家,咱高攀得起吗?”

宁馨儿这才眉头一皱,点了点头道:“之怿这么一说,好像也有道理哦!”

“所以啊,别高兴太早,等对付完梁家再说。”

宁馨儿抚慰道:“之怿放心,我有一种强烈的预感,你断不会嫁给那个梁赟当老婆的。”

“但愿如此吧!”

“之怿,如果,我是说如果哈,那位金公子真的对你有情有义,你会答应吗?”

“答应什么?”

“答应当他老婆啊!”

李之怿想了会儿,回道:“首先,他必须要有抗衡梁家的实力才行,不然咱嫁给他不是害了他吗?”

“那是。不过瞧他的样子,绝对没问题。”继而,宁馨儿又喃喃地道,“金公子到底什么人呢?为什么如此有底气?他真的不怕梁家吗?”

忽然,李之怿一本正经地嘱咐道:“馨儿,万一金公子抗不过梁家,你与爹就赶紧逃走,我仍要嫁给梁赟,你明白吗?”

“小姐,不会的,我们要相信金公子。”

“我是说万一,你答应我。”

“好!我答应你,下半辈子一定与老爷生死与共,誓不分离。”

李之怿松了口气:“好了,有你这句话,无论成败与否,这下我都放心了。”

宁馨儿又鼓励道:“之怿,你一定能找到一位如意郎君,咱也不用亡命天涯,现在在一起,以后还会在一起的。”

李之怿感慨道:“哎,也不知那个梁赟什么时候过来要人?”

……

我要。

第103章 上演一场好戏

从李家回来,朱翊镠便积极准备廷议的事,就像后世新闻发布会一样,需要对当场有可能提出的问题来个模拟回答。

这个问题该怎么回答,那个问题该怎么回答,不然到时候紧急慌里慌张的,人的思路会乱。

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多准备考虑全面一些总没有坏处。

可没想到,就在回来的第二天便接到李家通知,梁赟赶鸭子上架似的,决定明天迎娶李之怿。

也就是说,他回去只准备一天时间便等不及了,问名、纳彩、告期居然在同一天时间内完成。

娘的!

与李之怿才发展到眉目传情暗送秋波的最初级阶段呢,连手都还没碰到,这么猴急猴急的!

不过,明天就明天吧,正所谓早死早脱胎,让那个倒霉催的尽早死心也好。

“海子。”

朱翊镠只得暂时先放下廷议的事儿,毕竟女人也很重要啊!每个成功的男人背后都要有一个,甚至无数个成功的女人嘛。

“潞王爷。”

如今的付大海心态上也有所变化,只要一想到朱翊镠的未来潞王府大总管那个承诺,他就感觉前景还是一片辉煌。

关键是,通过最近几件事,他发现朱翊镠真的“变”了。

“去,你马上去司礼监,找伴伴一趟。”朱翊镠吩咐,将他的计划对付大海详细交代了一遍。

虽然他自信对付梁赟一点儿问题都没有,可好汉不吃眼前亏,有些预防工作还是需要做的。

况且,不是决定要将事情闹大吗?那就闹到梁赟和梁家人心惊胆战。反正朱翊镠认为自己这个策略一定可行。

不吓死他们,也得让他们如坐针毡寝食难安。

付大海听完却犹豫了一下,担忧地道:“潞王爷,冯公公会不会与梁家交好?”

毕竟徐爵收了梁家贿赂,可是有前科的人。谁知道梁家到底是真的贿赂了徐爵,还是通过徐爵搭桥从而勾搭上冯保?

可朱翊镠没有这个担心,他回道:“交不交好其实都没关系,即便交好,难道伴伴会为了梁家与本王作对不成?”

这么一说,付大海觉得甚是有理:“那是那是,冯公公还不至于那样不识大体。”

说完,付大海便到司礼监找冯保去了,让他暗中部署,准备给梁赟寻点刺激。

回来后向朱翊镠汇报了情况,冯保当然满口答应。

……

第二天一大清早,朱翊镠便带着付大海去了李家。

李得时、李之怿、宁馨儿三个早已在焦急地等候,他们也没想到梁赟会如此心急。

如狂风骤雨般来得太快,他们都没有做好心理准备。

尤其是李得时,紧张,惶恐,焦躁……给人一种方寸已大乱、好像要他命的感觉。

“梁家彩礼送来了没?”

朱翊镠上来第一话就问这个。

在他眼中,梁赟猴急猴急的没关系,反正最后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嘛,但十万彩礼可不能让那家伙跑了。

李得时心不在焉地回道:“彩礼送来了,十万两白花花的银子一两都不差。”

说着,便拉朱翊镠去看。

尽管言行举止实际上也并未出现什么错乱,但李得时心里却一直想着捉弄梁赟的事儿。

“不错,真不错!”朱翊镠看完彩礼后咂摸着嘴,如沐春风般表示很满意,只是后悔说少了。

“金公子,现在怎么办哦?”李得时满脸的忧色。

朱翊镠脸上却是浮现出几分得意的笑:“嘿嘿,按原计划,等梁家八人大轿来抬啊!”

“抬谁?”李得时追问。

“放心,反正不会让他们抬走李姑娘的,要不让他们抬我吧?盖上红盖头,他们一时也认不出是谁。”

李得时讶然:“抬你?”

“嗯啦。”朱翊镠点了点头,“抬我去梁家会更刺激。”

李得时无比担忧地道:“万一惹怒他们,会不会对你……”

“李大哥放心,他们还不敢杀我。”朱翊镠信心满满。

李得时道:“在众目睽睽之下杀人,估计他们是不敢,可揍你一顿呢?那不要吃亏吗?”

朱翊镠微微一笑:“想揍我,必须先得做好挨揍的准备。”

继而,他一摆手,接着道:“别担心我,你们该做准备还是去做准备吧!今儿个不是大喜日子吗?闹起来,喧腾起来呀!”

李得时尴尬地付之一笑,哪还敢闹起来喧腾起来?我的天,以为真是嫁女的大喜日子啊?

他可是连亲朋好友、左邻右舍都没敢通知呢,这不是明显嫁不成女的节奏吗?

让人怎么闹?怎么喧腾?

从接到彩礼的那一刻,他的心就扑通扑通直跳,吓得半死,十万彩礼啊,倘若最后竹篮子打水一场空,那后果……他真不敢想。

所以,尽管朱翊镠信誓旦旦完全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可李得时依然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朱翊镠当然也看出来了,这个节骨眼儿上让他们闹起来的确难。

毕竟,他们还不知道他这个潞王的身份。而凭借李得时一个府学生员的身份,或许事情闹大了官府表面上会维护他,好歹算个读书人嘛。

可即便如此,背地里怎么应付梁家?而且收了人家彩礼却去捉弄人家,明显理亏嘛!

朱翊镠抚慰道:“那你们总要有喜庆的氛围吧?别哭丧着脸啊!该准备的还得去准备,不然一会儿迎亲队伍来咱还没准备好,这场戏就要演砸不刺激了。”

李得时这才找来两个嬷嬷给李之怿打扮一番,只是最后,嫁衣却套穿在朱翊镠身上。

梁家的迎亲队伍来了。

八抬大轿,锣鼓齐鸣,炮竹连天,好不热闹!

左右邻居纷纷跑出来看热闹,然而发现,这个瓜他们啃不动啊!

“谁家闺女要出嫁?”

“啥?李秀才的闺女?咋没有听说,来得如此突然呢?”

“听说从李秀才答应梁赟到迎亲总共才不到三天时间,都来不及通知报喜呢。”

“可是这不对啊!不是听说李秀才三番五次拒绝梁公子吗?咋又突然答应了呢?”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梁赟他是什么人?梁家又有多大势力?你们不知道吧,梁赟威胁李秀才,逼他松口。若不答应,非但不让李之怿嫁人,还不让李秀才在京城有立足之地呢。”

“哎,遇到梁家也是没辙,其实嫁过去也不错啊!”

“关键,不是梁赟的名声太臭了吗?看看看,来了,来了,迎亲队伍来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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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卤水点豆腐 一物降一物

在一片惊讶与疑惑声中,梁家的迎亲队伍将新娘子抬走了。

李得时站在门口假装哭泣,俨然一副依依不舍的模样儿。

他也没有跟着去参加拜堂成亲的三拜之礼。当然,这是朱翊镠的授意,否则他这个潞王爷届时还得给人跪拜叩首呢。

本来,女儿出嫁,哭泣的人该是娘,可李得时既当爹又当妈,也只能由他代劳了。

表面哭得涕泪纵横,可心里面担心得要死,他甚至都已经做好了以身赴死的准备。

大花轿在喧嚣声中抬走了。

左右邻居见李得时哭得伤心,有些倒是上前来安慰一两句,但更多的人是聚在一起背后议论。

“哎!梁家虽然富贵,可梁赟那小子不长进,不知祸害了多少女子啊!即便李之怿再漂亮,可花无百日红,又能得宠多少天呢?”

“要不然李秀才哭得那么伤心,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啊!被梁家梁赟盯上不就得认倒霉吗?”

“但话说回来,将女儿嫁过去总比被梁家赶尽杀绝强吧!可惜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喽。”

“……”

说实话,抱以同情的人居少,还是想看热闹的人居多。

但这也不怪瓜众,世道本就如此,有百分之二十的人其实不感兴趣,还有百分之七十的人本就是来看热闹的,另外百分之十的人或许表面会安慰你,可一转身或许也会当作热闹说给别人听。

当然,也不排除个别极其少数的人真是出于关心。

但这样的人确实很少。

不过话又说回来,李得时此刻也没有心思在意那些。

……

而此时的李家后堂,李之怿和宁馨儿正忐忑难安地坐在一起,两人都是双手合十,虔诚地为她们眼中的“金公子”祈祷!

是的,被抬走的是朱翊镠。

尽管她们宁愿相信朱翊镠,但很担心,毕竟对手太过强大。

可除了默默祈祷,她们确实爱莫能助。

也不知祈祷了多久,宁馨儿双手仍未放下,嘴上轻轻地问道:“之怿,金公子该不会出事吧?”

“我也不知道,现在心很乱。”

“之怿,如果金公子安然无恙地回来,你就嫁给他算了?”宁馨儿用的是商量的语气。

“金公子舍命相救,这份大恩我当然愿意以身相许来报答他,总比嫁给那个梁赟强。可如果金公子真的安然无恙回来,那他的家世至少与梁家旗鼓相当,咱又如何高攀得起呢?”

这是李之怿第二次回答宁馨儿这个问题。

很认真。

“可看得出来,金公子真的很喜欢之怿啊!若真的喜欢一个人,无论男女,眼睛都骗不了人的。”

“再说吧!等金公子回来。”李之怿又闭上眼睛开始祈祷。

宁馨儿只好跟着。

……

“快,快,快。跟上,跟上。”

东厂一位头戴圆帽、身着褐衫的领班率领五百番役正往梁家赶。

这是提督冯保的指示。

东厂因为职能特殊,此时已凌驾于锦衣卫之上,所以别管是当官的还是平民百姓,见了东厂的番役无不感到害怕。

五百番役同时出动,这事儿可了不得,让沿途纷纷避让的群众不禁感到诧异。

“怎么?京城是出了什么大事儿吗?东厂居然一下子出动这么人!”

“谁知道?他们好像是冲着梁家去的呢。”

“梁家?哪个梁家?”

“京城还有哪个梁家?当然是保定伯的弟弟梁世燊家啊!”

“他家?他家今天好像是儿子娶亲的大好日子,怎会如此巧合?哎呀,不会是梁家出事了吧?”

“切,梁家能出什么事儿?他们是保定伯的后代。”

“走走走,看看去。”

“……”

去梁家看热闹的人可比李家多了去。无它,只因更加感兴趣。

毕竟人类热衷于猎奇的心理永远没有边际。

……

梁家到处洋溢着欢乐的气氛。

因为富贵,家境显赫,朋友也多,到场祝贺的自然就多。

朱翊镠按照规矩礼仪被送入洞房,没少折腾。不过他有心惩治梁赟,也不怕将事情闹大。

喜宴数不清摆了多少桌,热闹欢腾喜庆自不必详说。

作为新郎官,梁赟今儿个可是神采奕奕,终于娶到心上人了。

他都来不及招呼宾客,也不想被闹洞房被打扰到,只想尽早揭开新娘子的红盖头与之合卺亲热,春宵一刻值千金啊!

“娘子,娘子。”

梁赟那喊声……听得朱翊镠只想呕吐。

“我来喽!”

梁赟有心靠近,朱翊镠有心闪躲,就是不给机会。

“娘子,来,让夫君我揭开你的红盖头,今儿个你一定是世上最美丽的人。”

说着,就要上手。

说时迟那时快,朱翊镠猛地一脚过去,正好踢在梁赟的裤裆上。

“哎哟!”痛得梁赟一咧嘴,忙捂住裤裆。只是他也没有生气,笑呵呵地道,“娘子可真够狠哈!咱夫妻俩尚未行房事,难道你就想着谋害亲夫不成?”

朱翊镠不说话,就是不让梁赟那么快揭开红盖头。

为了防止被踢,梁赟一手护着自己裤裆,一手再伸去揭红盖头。

啪!

这下朱翊镠没有抬脚,而是抬手狠狠给了梁赟一巴掌。

“哎哟!”

梁赟又是痛得一咧嘴,但仍笑呵呵地道:“娘子的力气真够大!来嘛,害什么羞?”

一边说,一边还伸出双手。

朱翊镠只好站到床上去,这样就能看见梁赟了。

梁赟几次尝试,竟都以失败告终,他笑道:“看不出来,娘子如此顽皮哈!我就不信搞不定你。”

说着梁赟也要上床。

可就在这时,朱翊镠眼疾手快一把拧住他的耳朵,将他提得老高。

“哎哟!哎哟!”这下疼得梁赟嗷嗷直叫,“娘子,轻点,轻点……”

虽然梁赟猴急猴急的很想省略闹洞房这一环节,但洞房外早已被偷听想想看热闹的围了一圈儿。

听到梁赟嗷嗷直叫,那些人不禁心下直乐。

有的甚至还轻声细语笑侃道:“还是梁公子这新媳妇儿牛哈,收拾得他嗷嗷叫。”

“可不?平时都是他收拾人家嗷嗷叫,这就叫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吧。”

外头趴着的人更感兴趣了。

可里头的梁赟,依然疼得嗷嗷叫:“娘子,你轻点儿轻点儿!哎哟,哎哟!”

朱翊镠只是不吭声,揪着梁赟的耳朵,生生将他扯到床上,然后猛地一脚,将他踢下床。

梁赟摔得一个狗啃泥,爬起来都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晃了晃头,冷静一下,梁赟很不服气,尽管挨了揍,可就是不信邪,执意要上,嘴里还逞强道:“娘子,可别怪我粗鲁哈!”

……



第105章 抓起来 往死里打

粗鲁?嘿嘿,就怕你没这个能耐呢……朱翊镠倒是乐见。

梁赟重整旗鼓,心想难道还搞不定已娶回家入了洞房的媳妇儿?

“娘子,你,下来呗?”

想是那么想,可实际上梁赟还是有点害怕被踹,本想大吼一声“你给我下来”,走到床沿,他又变成了商量的语气。

朱翊镠很想回应一句,但又怕一开口就露馅儿。

倒是不怕梁赟生气,反而巴不得那家伙更凶狠一点呢。

朱翊镠继续保持沉默,但为了增加刺激,他冲梁赟勾了勾手,示意那家伙爬上床来。

梁赟有贼心没贼胆,想上但又不敢,尴尬地笑了笑说:“娘子,我上来,你可不要动手动脚哈!”

朱翊镠点了点头,心想不动手动脚那就见鬼了呢。

梁赟姑且当真,所以他又准备爬上床,只是这次他谨小慎微,一边爬,一边盯着自己的“新娘”不眨眼。

这种“你追我赶”式的情景,朱翊镠觉得有意思,他只要一动,梁赟便吓得往后一退。

只可惜找不到一个揍那家伙的好角度。

而梁赟看得却吃不得,连自己新娘的红盖头都没能揭开,这让他心痒难耐又很不服气。

忽然,他猛地一跳,终于像朱翊镠一样站在床上了。

两人就那样对峙着。

一个看着对方,想上手;而另一个看不见对方,想动手。

单就形势而言,自然是梁赟占优,毕竟朱翊镠双眼被遮挡住了。

果然,梁赟像饿虎捕食一般跳过去,一把抱住自己“新娘”。

嘴里还欢喜得意地道:“娘子,这次我看你往哪儿跑!”

朱翊镠抬手就是一巴掌,又啪的一声,扇在梁赟脸上。

然而,志在必得的梁赟尽管又挨了一巴掌,可仍然死死抱住“新娘”不放手,想要将其放倒。

无奈“新娘”是朱翊镠,并非柔弱女子,所以纠缠老半天,梁赟也没能得其所愿,反而连续不断吃了好几个耳光,因为他控住不住朱翊镠的双手。

“娘子,虽然你力气大,可我不信放不倒你。”

梁赟一副志在必得的架势,无论是煽神情举止还是说话语气。

朱翊镠觉得甚是可笑,到这个点儿居然还没看出来他是个男子。

哈哈,他实在是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声来了。

梁赟一愣,表情瞬间僵住,他这才发现不对头,忙松开双手,惊问道:“你是谁?”

“哈哈……”朱翊镠大笑起来,“你真没用,搞了半天都没能揭开红盖头,哈哈,哈哈……”

朱翊镠只好自己动手将红盖头掀掉。

梁赟顿时傻眼了,但随即他大怒,戟指斥道:“怎会是你这家伙?你好大的胆子!”

朱翊镠嘿嘿而笑,反击道:“你才好大的胆子呢,明明是小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却非要摆出皇帝选妃子的气势,非得人家嫁给你,我看你是不想好。”

“你到底是谁?报上名来,居然敢跟本少爷作对!是不是活腻了?”

梁赟怒不可遏。

反观朱翊镠,却风轻云淡地道:“这话应该是我问你才对。”

“你到底是谁?”

“曾经想告诉你来着,你不是不想知道吗?现在又要问,本,本少爷偏不告诉你。”朱翊镠差点习惯性地说“本王”。

“你到底说是不说?”

此时的梁赟怒发冲冠,本想喊人进来,可又觉得面上无光,居然娶回家一个男人!

这传出去不是要笑死人?梁家以后还怎么混?

然而他却不知道的是,洞房外早已聚集了好多人。

外头的人刚才还得意,眼下像梁赟一样傻眼了,从彼此的眼神里似乎只能读出同样的一句话:梁少爷娶回来一个男人,居然不是他梦寐以求的李之怿!

可为了避免尴尬,谁也没有立即冲进去,毕竟这,这,这叫什么事儿啊?

梁赟肺都要快气炸了,尤其看到朱翊镠那副得意的神情。

“今天,本少爷不将你碎尸万段就不信梁。”梁赟咬牙切齿地道。

“好!”朱翊镠不嫌事儿大乐了起来,“是你说的,无名小子。”

“来人。”

梁赟终究还是大喝一声喊人,他怕一对一占不到多大便宜。

“少爷。”

“梁公子。”

听到喊声,洞房外想看热闹的人一股脑儿冲了进去,见床上穿着嫁衣的竟是一位少年郎。

只是都没有宫中当值,谁也不认识朱翊镠。

“少爷。”

“梁公子,这是怎么一回事?”

“少爷你说怎么办?”

冲进来的有梁家的下人,也有梁赟的朋友。

梁赟手指朱翊镠,凶光毕露地道:“给我抓起来往死里打。还有派人去李家,将李得时给我抓来。”

一拨人立马儿出去,一拨人迅速将床围了起来。

出了这么一遭子事,当然惊动主人梁世燊。他闯进来,问道:“赟儿,怎会这样?”

梁赟气咻咻地回道:“爹,不知哪里来的亡命小子,居然敢捉弄咱们梁家。今日之羞辱,爹你一定要为孩儿做主啊!”

儿子蒙羞,自然等于是梁家蒙羞,梁世燊当然向着儿子,他怒斥道:“这口气爹一定为你出,好小子,竟然敢欺负到咱梁家头上来了!”

梁世燊一摆手:“给我打。”

众人一拥而上。

朱翊镠大喝一声:“我看谁不要命,胆敢上前一步!”

梁赟依然恶狠狠地道:“给我往死里打,打死人我梁家担着!”

朱翊镠尽管一人,可他毫不示弱:“就怕你担不起!见了本王竟不行跪拜之礼,还敢大呼小叫,我看你们是活得不耐烦了。”

虽然感觉冯保的人马这时候应该到了,可好汉不吃眼前亏,朱翊镠还是将自己的身份亮明。

“管你是谁?给我打。”梁赟还在气头上,一时竟没反应过来。

正在这时,刚才听令出去要抓李得时回来的人慌里慌张地跑进来禀报道:“老爷,少爷,不好了,不好了……”

梁世燊一紧:“怎地?”

“老爷,咱府第被东厂的人马给包围了!”

朱翊镠得意一笑,这下放心了。

梁世燊脸色大变,惊道:“啥?东厂?”

“是的。”

“因为何事?”这世上,除了数得着的那么几个,没有人听了“东厂”二字不感到胆寒。

“他们说,说,咱梁家是不是不要命了,竟然敢抓潞王爷!”

“什么?潞王爷?”梁世燊浑身一颤,扭头看向床上穿着嫁衣正自得意的少年郎,他顿时两眼一黑,吓得晕倒外地。

“老爷,老爷……”

“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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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算账(求收藏求推荐!)

靠!这就晕倒了?抗压能力真他娘的差劲啊!

朱翊镠站在床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底下那一群乱糟糟、惊慌慌的人。

“老爷。”

“爹。”

梁世燊慢悠悠地睁开双眼。

可刚一苏醒,他便爬起来,冲朱翊镠“噗通”跪下,战战兢兢地说道:“不知潞王爷大驾光临敝府,小民罪不可恕!”

“爹,这小子是个大文盲,指定胡说八道吓唬人呢!”直到这一刻梁赟竟还不知死活。

啪!

梁世燊一个大巴掌扇过去。

一声脆响。

卧槽,比朱翊镠下手还狠。

这只因梁世燊清楚,梁家在京城是什么地位想必大家肯定心里有数,有几个敢这样戏弄他们?

虽然他不认得潞王,可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潞王荒唐的事迹他当然听说了呀!

而且床上少年郎的年纪分明与当今潞王年纪相仿,再看他那飞扬跋扈毫无惧意的神情。

世上恐怕也只有潞王敢这样戏弄他们梁家了。

不是他还能有谁?

所以,梁世燊扇儿子那一巴掌还真是用了十成的力气。

扇得梁赟两眼直冒金花,确实也扇醒了他。

当然,梁世燊狠狠的一巴掌也让旁人清醒了。

“还不给老子跪下?”

梁世燊又是重重的一脚过去,将儿子直接踹翻在地。

这时候给儿子一巴掌一脚不算什么,保住梁家才至关重要啊!轻重缓急他还是分不清。

梁赟挣扎爬起来,终于意识到自己闯下大祸,跟着跪了下去。只是还抱有几分侥幸心理,莫非床上的少年当真是潞王?

其他人清醒了,但也傻眼了,几乎与梁赟有着相同的疑问,为什么潞王爷要冒充新娘?

可转念一想,好像也都能想明白:潞王爷怕是同样看上了李之怿才为她出头的吧?

这样,一切都好解释了。

洞房里跪倒一片,没有一个敢抬头,毕竟他们刚才险些冲上去揍人咧,幸好没有冲动。

就在这时,洞房外响起一道高亢的声音:“卑职陈兴泰来迟,请潞王爷恕罪!”

“进来。”朱翊镠吩咐道。

咣!

门被推开了。

东厂领班陈兴泰雄赳赳气昂昂带着十几名番役冲进。

陈兴泰一来,便当头棒喝梁世燊:“梁世燊,你好大的胆子,居然仗着你家有钱和保定伯兄弟,连潞王爷都敢绑架?”

梁世燊吓得浑身一颤,什么?绑架?他赶紧辩白道:“大人,冤枉啊大人!今日个中实有误会,还望大人明鉴。”

话虽如此,可梁世燊感觉今天的事三言两语说不清。

因为潞王爷分明就是找茬儿的节奏啊!想想,若非出于自愿,谁敢逼迫他穿上嫁衣、坐上花轿、被抬到李家呢?

潞王爷什么人?

他若想找茬儿的话,谁还敢与他狡辩力争不成?

所以,梁家即便占着理,也得忍着憋着。

还有,为什么东厂的人这时候会现身梁家?分明就是蓄谋好了早有准备的嘛!

梁世燊越想越感到害怕,最后痛恨起儿子为何非要色迷心窍地娶李得时的女儿?

……

朱翊镠从床上跳下来,大大咧咧地先是走到梁世燊身边。

洞房里异常安静,落叶可闻。

朱翊镠喝道:“梁世燊。”

“小民在。”

梁世燊虽是见过大场面的人,可此时他也没敢抬头。

“你生意上的许多破事和见不得光的事,本王暂且放下,今天不跟你算。不过既然你做过,就要做好被公开被清算的准备。”

“……”梁世燊心如死灰,感觉这是要完蛋的节奏。

“今天本王要跟你好好算算,你那混账儿子的事。”

“是是是……”梁世燊点头如捣蒜,心里却很不服气,我混账儿子?好像潞王爷不混账?只是你有个好爹娘罢了。

“梁赟。”朱翊镠大喝一声。

“潞,潞王爷。”梁赟看清形势后当然老实了。

“谁是泼皮无赖?”朱翊镠突如其来一问。

旁人自然不明白,可梁赟心知肚明,这是找他算账的节奏啊!在李家,他可是当面骂过潞王爷是泼皮无赖的呢。

“潞王爷,我是泼皮无赖。”梁赟求生欲还挺强。

朱翊镠慢悠悠地道:“你记得就好,这是你骂本王的话,虽然收回去了,但利息还是要的,就自己扇自己一巴掌吧!”

啪!

梁赟毫不客气。

这时候也容不得他犹豫。

朱翊镠满意地点了点头,接着又问:“谁是大骗子?”

“我。”话音一落,梁赟又是重重的一巴掌抽在自己脸上。

“谁脸皮厚得像城墙?”

“我。”第三巴掌下去了,梁赟开始后悔自己刚才出手太重。因为这样捋下去的话,接下来还不知道要抽自己多少巴掌呢!

“谁臭不要脸?”

“我。”

啪!

好像已经成连锁反应了。关键这些话确实是他骂潞王爷的。这就叫报应吧?

“谁是癞皮狗儿?”

“我。”

啪。

“谁不是好人?”

“我。”

啪。

“谁是大文盲?”

“我。”

啪。

梁赟脸色通红,近乎麻木。

可朱翊镠的问话尚未结束。他还在继续:

“叫你一声梁兄,那是给你脸上贴金,本王配吗?”

“配,配,配,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

啪。

梁赟都不记得自己扇了自己多少巴掌。反正也已经麻木了。

“换一边脸。”朱翊镠道。

“……”梁赟想死,还没有问完吗?好像没有了呀!

“你祸害过多少良家少女,自己好好捋捋,祸害一个,也不多,扇自己一耳光。若是捋不清,那本王就让东厂的人帮你捋。”

“……”梁赟欲哭无泪,怎能交给东厂呢?可自己捋吧……这,这要扇到什么时候啊?他自己好像,确实也没有账本捋不清啊!

朱翊镠脸色一沉:“开始啊!真的想去东厂做客吗?”

啪!

啪!

啪!

……

梁赟一巴掌接着一巴掌,嘴巴都已经扇出血来,可也不敢停手。

东厂可是所有人的噩梦啊!

梁世燊很心疼,儿子每扇一巴掌,他都感觉好像是在扇他。

可让他怎么办?面对的可是潞王爷啊!谁让儿子色迷心窍地跟潞王爷抢女人?

扇了十几下,梁赟停下来。

朱翊镠诈唬道:“嗯?就这么一点儿吗?”

啪!

啪!

啪!

梁赟接着扇,脸麻木,手也麻木了,最后像上了发条的机器一样那么有规律。

朱翊镠没有认真数,但感觉梁赟大概扇了自己三四十下……

我靠!才多大年纪?真是畜生啊!

……



第107章 身份有别(求推荐求收藏)

像梁赟这种社会大蠹虫……朱翊镠懒得评价了。

真恨不得把那家伙丢进猪圈子里,让他与母猪过一辈子,这样方能大快人心吧。

但朱翊镠决定给那家伙一次机会,威胁道:“梁赟,本王可得警告你,倘若日后听到你再祸害哪个姑娘,绝对阉了你没商量!”

梁赟只觉得胯下阴风一阵,他唯唯诺诺地保证道:“小的以后再也不敢了,小的以后再也不敢了……”

朱翊镠鼻子里“哼”了一声:“谅你也不敢!还有,你最好保佑李家父女顺顺当当平平安安,否则本王绝不轻饶!”

“小的知道,小的知道……”梁赟点头如小鸡啄米。

朱翊镠训斥完梁赟,再次将目光投向梁世燊,责斥道:

“梁世燊,且不说生意,你儿子胡作非为,子不教父之过,你这个当父亲的,该当何罪?这两日你好好反省反省,待本王闲下来,找你好好叙叙。”

“……”梁世燊吓得不敢言声,只得暗自感叹:惹上潞王简直倒了八辈子的大霉啊。

“陈兴泰。”朱翊镠其实也不认识这个东厂领班。只是付大海汇报过这次行动将由陈兴泰负责,加上刚才陈兴泰也自报了姓名。

“卑职在。”陈兴泰音韵铿锵。

“我们走。”朱翊镠一摆手,走出两步,忽然又想到什么似的,有心说道,“哦,对了,梁家人应该不敢连夜逃离京师吧?”

“这个潞王爷请放心,绝对不敢。”陈兴泰信誓旦旦地保证,继而又补充道,“再说了,有咱东厂的人盯着,他们能逃到哪儿去?”

“嗯,走。”朱翊镠这才昂首挺胸扬长而去。

东厂一帮人紧随其后。

那范儿超足,确实没得说。

紧张的气氛终于过去了。洞房里的人一个个都大松一口气。

除梁氏父子,其他人刚才还真担心潞王爷会找他们算账呢!

还好没有,算是躲过一劫。

待得朱翊镠一走,梁世燊便跳起来,冲梁赟又是打又是骂。

“你这个不争气的畜生、大混蛋,整日只想着沾花惹草,到处惹事是非,这下可好?”

“爹,孩儿当时确实不知情!若知道他就是潞王,打死我也不招惹他呀!”梁赟为自己辩解。

但他心里也非常清楚,以潞王的性子,这件事肯定还没结束,所以被他爹又是打又是骂,他也只能乖乖地受着不敢躲。

谁让他混,遇到一个和他一样混的呢?关键人家的祖坟好,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的潞王爷,能够混出非同一般的层次啊!

这就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一山还比一山高吧。

本是一桩大喜事,结果在朱翊镠的掺和下,就那样惨淡收场了。

梁家人陷入恐慌之中。

毕竟这世道无论是当官的还是做大买卖的,只怕不摸,一摸屁股全特么有屎,就没几个干净的,当然会感到害怕。

东厂那帮人完成任务后,便回去向冯保复命了。

而朱翊镠则迅速赶往李家,想着这时候李得时和李之怿肯定正家里焦急地等着信儿呢。

的确,李得时坐立难安,李之怿和宁馨儿仍在默默祈祷。

都在为朱翊镠担心,只是担心的方式不一样。

当看见朱翊镠安然无恙地出现在他们身边时,他们三个人都开心得喜极而泣。

李得时喃喃地道:“金兄弟总算回来了,金兄弟总算回来了,他们没有为难你吧?”

朱翊镠回道:“没有。”

宁馨儿欢喜地说:“我就知道金公子一定会有办法的。”

朱翊镠回道:“谢谢!”

李之怿则什么都没说,只冲着朱翊镠浅浅一笑。但那一笑倾城,足以定相思。

朱翊镠回之一笑,然后抚慰着说:“好了,以后梁家再也不敢来打扰、欺负你们了。”

“那太好了!太好了!金公子果然有本事儿!”宁馨儿激动得拍掌叫好,脸上尽是笑意。

李得时觉得此事很不可思议,所以在高兴、激动之余,如是般道:“金兄弟,能否冒昧地问一句:你是如何做到的呢?”

朱翊镠稍有迟疑,心想若亮明身份,会不会吓着李家三口?但不亮明好像也不行,梁家人已经知道了,很快便会传开,隐瞒肯定是隐瞒不住的。

况且这个问题迟早需要面对。

尽管他更愿意以“金羽珍”这个身份与李之怿交往,但某种程度上那是善意的欺骗。

一念及此,朱翊镠道:“你们先冷静会儿,若真想知道,我待会儿说给你们听。”

李之怿忙鼓励道:“现在就说吧,我们已经做好了准备。”

朱翊镠仍然有所迟疑,问道:“身份真的很重要吗?”

李之怿摇头:“不重要,我们只想知道真相而已。”

朱翊镠诚挚地道:“对不起!我并非诚心欺骗你们,只是因为身份特殊。其实我本名不叫金羽珍,而叫朱翊镠,是当今的潞王。”

李之怿愕然。

宁馨儿瞠目结舌。

李得时吓得忙跪倒在地:“小民李得时叩见潞王爷!”

“李大哥快快请起!”朱翊镠伸手去扶。

李得时诚惶诚恐地道:“请潞王爷以后不要这般称呼小民,之前与潞王爷称兄道弟实乃大罪!请潞王爷宽恕!”

“李大哥何罪之有?”

“潞王爷切莫折煞小民!”李得时就是不肯起。

跟着李之怿和宁馨儿也都跪下去:“请潞王爷恕罪!”

朱翊镠无奈叹气:“哎,就怕你们来这一套,都起来吧。”

“多谢潞王爷!”

三人异口同声,尽管都站起身来,但很明显,一下子变得局促多了,都不敢抬眼看。

朱翊镠侃侃言道:“之所以采用金羽珍这个名字,就是因为我希望与你们平等交流,而不希望你们将我当作潞王,这样很容易产生距离感。”

三个人谁也不敢搭话。

朱翊镠看了一眼,特意将目光锁定在李之怿身上,问道:“你们能做到吗?”

李之怿摇头:“请潞王爷恕罪!我们不能做到。潞王爷永远是潞王爷,我们只是普通子民。”

朱翊镠道:“你们平常也可以将我当作普通子民啊!”

李之怿依然摇头:“即便潞王爷希望那样,我们也可以做到,可世人会怎么看呢?”

朱翊镠不以为然:“我们是我们,为什么要在意别人怎么看呢?生活是我们自己过的,又不是过给别人看的。”

“多谢潞王爷如此抬爱!可我们身份有别,终究不是一路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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叩谢!

第108章 赶走豺狼 又来猛虎

朱翊镠身份的公开,让李家三口人都不淡定了。

只是不淡定的情绪不大一样。

李得时更多的是害怕,一想到自己一个府学生员,竟与当今潞王爷称兄道弟,他就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永远不出来。

李之怿内心有几分失落,其实她已有预感朱翊镠身份不一般,不然凭什么有信心对付梁赟梁家?只没想到身份竟是如此之高: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潞王爷。

只有宁馨儿,也不知为何,她内心竟升起几分欢喜,这欢喜一方面来自于有潞王爷罩着,她们终于不必害怕梁赟了;另一方面来自于她隐隐感觉李之怿有戏,因为王爷娶民女很正常啊!

所以,相对于李得时和李之怿父女俩,宁馨儿要乐观得多。

当然,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她对潞王的名声闻所未闻。

也是,平常像她,关心与自己八竿子打不着的潞王作甚?潞王的坏名声并没有传进她的耳朵。

眼见为实嘛,她当然认为潞王不知要比梁赟强多少倍。

……

对于他们三个的反应,朱翊镠早就料到了,不然也不会煞费苦心地为自己取名为“金羽珍”。

他自然知道身份有别,尤其是男女之间的感情,否则为什么自古以来就讲究门当户对。

朱翊镠心平气和地道:“知道你们一时难以接受,不过没关系,你们可以冷静地想一想,待回头我再来看你们。出宫时间太久不行,我得回去,不然娘亲着急。”

李得时连忙说道:“潞王爷,请恕小民斗胆问你一句,看来梁赟那混蛋说得对,当日你们确实是有心而来,不知潞王爷目的何在?”

“既然李大哥问及,那我就不妨直言,为李姑娘而来。”朱翊镠坦诚地回道。

“潞王爷,此话怎讲?”李得时诧异的神情追问。

朱翊镠缓缓言道:“我已经到了成婚的年龄,李大哥想必也知道朝廷的规矩,亲王是要选王妃完婚然后外地就藩的,朝中大臣也已将为我择亲的事宜提上日程,但我不希望他们为我找,我希望自己找一位合心合意的。”

“潞王爷认为自己找到了?”李得时看似很着急。

朱翊镠情不自禁地看了李之怿一眼。

然而,李之怿的目光却有所躲闪,而且明显看得出来,她的脸色羞红。

朱翊镠认真地回道:“是的,我认为找到了。”

心想,历史上的潞王妃,本来就是李之怿啊,而且还是堂堂的正王妃呢。

听到朱翊镠这话时,李之怿的脸色更红了。

而宁馨儿的眼里有光,脸上浮现出几分欢喜。

只有李得时,他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突然“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朝朱翊镠连连磕头:“请潞王爷高抬贵手,饶过我们吧!”

朱翊镠一愣,几个意思?但随即想明白了:十有八九是因为潞王的坏名声,李得时不愿意将女儿的终身托付给他。

就像梁赟,何必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人家呢?

梁赟若不是名声臭,小伙子长得也挺帅的,家里又有钱有势,怎会打动不了李氏父女?

朱翊镠拉扯李得时起身:“李大哥,我从未想过加害你们,又何来饶过一说?虽然我认准李姑娘,但这种事儿也得征求她的同意,倘若她拒绝了,那只怪我不够好,没能赢得她的芳心。”

顿了顿,朱翊镠又补充道:“请你们放心,我绝不会像梁赟那样逼迫你们。好了,时候真的不早,我必须得回宫去。你们可以冷静地考虑、商量一下。”

李得时嘴巴蠕动着,好像有一肚子的话要说。

但朱翊镠没有给机会,他看了李之怿一眼,便转身离去。

李得时脸上写着一个大大“愁”字。他忽然长叹一声,近乎悲鸣:“哎——为何我的女儿如此苦命?赶走了豺狼却又被猛虎盯上,我李得时上辈子到底是做了什么孽啊?”

说完,他举起拳头,不断捶打自己的胸口。

“爹。”

“老爷。”

李之怿和宁馨儿连忙上前拉住。

“爹,你这是何苦呢?”

“是啊!老爷,我看潞王爷这人很不错,为什么说他是猛虎?”

“你们有所不知啊!潞王爷的名声比梁赟还要臭呢。”李得时又要捶打自己胸口。

“爹,你冷静点!”李之怿忙劝道,“难怪他让我们冷静呢。”

“你让爹如何冷静?爹看着女儿长大,女儿喜欢什么样的男人,爹还不清楚吗?潞王和梁赟都是一路货色,女儿怎会喜欢?可梁赟拒绝不得,潞王更加不能啊!我女儿的命为何这般苦?”

说着,李得时竟潸然落泪,又是担心,又是自责,神情异常的苦楚。

“老爷,”宁馨儿仍不放弃,弱弱地道,“可为什么我觉得潞王爷人挺好呢?我们会不会对潞王爷有所误会?”

李得时护女心切,掷地有声地道:“他那是装出来的,当日进屋就假装冻晕欺骗我们,动机不良。现在觉得他好,只是因为他贪图之怿的美色,将他最美好的一面展现给我们看罢了。”

宁馨儿倒是没有继续出言反驳,但脸上明显一副犹然不信的神情,转而问李之怿道:“之怿,你也这么认为吗?”

李之怿没作正面回答,而是说道:“我们先冷静冷静。”

毕竟,她内心虽然也倾向于宁馨儿,可不想与她爹唱反调。

“爹,坐,别激动,或许事情并没有我们想象中的坏。”

李之怿扶她爹坐下,宁馨儿连忙倒来一杯茶水。

李得时咕咚两口,心神不宁地道:“现在怎么办?怎么办啊?”

李之怿抚慰道:“爹,女儿倒是认为,潞王爷没有梁赟可怕,至少他不会抢女儿、威胁爹。”

宁馨儿附和道:“老爷,我认为之怿言之有理,毕竟这里是京城,皇家怎么着也得顾及自己的颜面,绝不会乱来的。”

李得时道:“关键潞王就是一个喜欢胡来的人啊!你们不知道,可我清楚啊。”

李之怿轻轻地道:“爹,你再清楚,不也是道听途说吗?”

“……”李得时神情一紧,正襟危坐地道,“女儿,你该不会是对潞王爷动心了吧?”

李之怿平静地道:“那倒没有,女儿只是实事求是,毕竟百闻不如一见。退一万步说,即便潞王爷真像爹说的那般不堪,女儿嫁给他也比嫁给梁赟强。如果不是他,女儿此刻已是梁家的人了。”

……



第109章 惩罚(求)

慈宁宫。

李太后正在盛怒当中。

朱翊镠回来第一眼,便看见付大海和阳康两个跪在地上,勾着头像是等待审判似的。

“娘!”

朱翊镠弱弱地喊了一声。

李太后一眼扫过去,真个是目光如刀。她抬手一指。

朱翊镠乖乖地跪下。

李太后疾言厉色地道:“好不容易消停了一阵子,娘还以为你真的长大了,懂事了,能够为娘分担忧愁,没想到又开始胡闹。”

“娘,孩儿没有胡闹!”朱翊镠一副委屈巴巴的神情。

“还说没有?你身为潞王,私自出宫,竟还利用自己的特权,调动东厂的人马干预人家的婚事,弹劾你的奏本忘了吗?廷议马上要召开你不记得了?别以为娘护着你,你就可以胡作非为!”

朱翊镠忙辩解道:“娘,孩儿不认为自己胡闹,梁家仗着有钱有势欺负小户人家,孩儿这是主持公道伸张正义为弱者发声。”

李太后忽然拔高音量,戟指斥道:“即便如此,那也不该由你这个潞王出面。你这样只会召来更多人的弹劾与挤兑,明白吗?”

朱翊镠执拗地道:“娘,孩儿当然明白。但有些事孩儿觉得必须去做,否则心里难安。”

“镠儿啊镠儿,”李太后语重心长地说道,“娘知道你主持公道伸张正义,可你是潞王啊,要时刻注意自己的身份,你可以告诉娘或你皇兄,让下面的官员去管,为什么非要亲自去呢?难道你就这么急着与娘分开吗?”

说到最后一句话时,李太后的声音竟有几分哽咽。

朱翊镠明白李太后的心意,说白了还是希望他放老实点,这样或许就可以在京城多待上几年,母子相聚的时刻自然就长久些。

无疑,越是胡闹越是蹦哒,距离就藩的日子就越近了。

朱翊镠情真意切地道:“娘,孩儿宁愿一辈子守候在你的身边,与娘永不分离。”

“既然如此,那你就更应该老实一点,不要让娘和你皇兄难做。私底下,有多少大臣抱怨娘和你皇兄纵容你包庇你,你心里没数吗?他们弹劾你,无非是发出这样一道信号:与其说弹劾你,倒不如说是对娘和你皇兄的一次提醒,镠儿你到底明不明白?”

“孩儿当然明白。”

“既然明白,为何还要逆势而上呢?你这一闹,京城里谁个不知你仗着潞王的身份欺压梁家?”

“娘,是梁家欺负人在先的。”

“所以你就去欺负梁家?”

“他们梁家欺负人,孩儿当然也要让他们尝尝被欺负的滋味。”朱翊镠正义凛然地道。

教训梁赟这件事儿,他可不认为自己有错。

然而,李太后却不以为然,她脸色一沉:“明明是你做错了,却还拒不承认,那你先跪两个时辰,好好反省反省吧。”

跪是没问题,但要说反省,大可不必。

反正朱翊镠就是这么想的,欺负一下梁家算什么?

以梁赟造下的罪孽,砍了他的脑袋儿都不为过。

……

朱翊镠被罚跪,付大海和阳康两个自然需要陪着。

见李太后离开,朱翊镠问:“娘为何这么快知道?”

付大海连忙辩白:“潞王爷,与我俩无关啊,是梁家人反应快,告到宫里来了,所以娘娘知道。”

“靠!”朱翊镠很是气愤,“几个意思?梁家还敢告状不成?”

付大海回道:“梁家告潞王爷的状肯定不敢,但他们有办法第一时间将消息散布到宫中。”

也是,有钱能使鬼推磨,哪怕梁世燊不是梁氏子孙,以他家的雄厚财力,办到这一点也不难。

先跪完两个时辰再说吧。

两个时辰,四个小时啊!这笔账必须记在梁家头上。

哼。

按理说,历史上的朱翊镠,应该是经常被李太后罚跪,跪功早就练出来了。

可不知是否因为灵魂早已变了样儿的缘故,四个小时跪下来,他只觉得头晕、眼花、耳热……感觉随时会晕倒似的。

“反省得如何?”李太后问,她的脸色依然不太好。

“娘,孩儿真不想骗你,说心里话,其实孩儿并未反省。”但朱翊镠还是坦诚地承认了。

“……”李太后滞了一滞,“你的意思是,你并未做错?”

“嗯。”朱翊镠点点头,“孩儿是为民除害,并没有做错什么,如果非要说错,那也只是孩儿采取的方式不够好,或者说身份之故。”

“知道就好!你是潞王,要随时注意自己的身份。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心中要有一本账才行。”

“多谢娘亲的提醒!”

忽然,李太后眸子一闪,兴致地问道:“娘听说,你是为了一位漂亮的女孩子?”

“是的,娘。”朱翊镠觉得这事没必要隐瞒。再说了,以李太后的能耐,也休想隐瞒得住。

索性承认了好。

“怎么?你是要为自己选王妃吗?”

朱翊镠心头一喜,回道:“娘真聪明,孩儿正有此念。”

“你果真相中了人家?”

“不可以吗?孩儿倒是相中了,只不知人家愿不愿意。”

李太后摇头微微一笑:“以你的身份,她岂敢拒绝?”

只是那笑……好像不是鼓励,反而带着两分揶揄。

朱翊镠掷地有声地道:“娘,孩儿就是不希望以潞王的身份,给人家施以压力。”

“如果你真的看上了人家,娘就吩咐冯公公先将亲事定下来。”

这句话足以表明:无论朱翊镠多么胡闹,李太后还是深爱着他。

“娘,还是孩儿自己来吧!”朱翊镠当然不同意,继而又信心满满地道,“娘,孩儿相信一定能够赢得她的心。”

“好!”直到这一刻,李太后才露出两分真挚的笑容。

说真挚,是因为发自肺腑。

然而,笑容的背后仍有掩饰不住的悲伤:儿子找王妃,意味着就藩的日子越来越近了……

……

罚了两个时辰的跪,李太后也就没有继续追究。

朱翊镠于是带着付大海、阳康回到自己的偏殿。

刚才跪得难受死了,正准备躺下休息片刻,忽然见冯保风风火火地进来,“潞王爷,老奴有急事给你汇报!”

“何事?”

冯保瞅了付大海和阳康一眼,吩咐道:“你俩出去,门外守着,不要让任何人进来,也不要让任何人偷听。”

“明白。”付大海和阳康应声而出。

冯保紧张兮兮地道:“潞王爷,怕是要出大事啊!”

……



第110章 可怕的预想

在紫禁城里,能让大公公冯保紧张兮兮的人或事可真不多。

朱翊镠忙问道:“怎滴伴伴?出什么事了吗?”

冯保小心翼翼,先是看了门口的方向一眼,然后才轻轻地道:“潞王爷,咱说过要放长线钓大鱼,这鱼算是钓到了。”

朱翊镠神情一紧:“伴伴是说派人刺杀胡诚的幕后主使找到了?”

“好像是。”冯保以一种不确定的语气回道。

朱翊镠急了:“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好像是几个意思嘛?”

“因为老奴还不大敢确定。”

朱翊镠没好气地道:“既然不敢确定,那伴伴为何风风火火地跑来说要出大事了?”

冯保纠正道:“老奴没说一定会出大事,而是说怕是要出大事了。”

“赶紧说,别墨迹。”

“潞王爷,派人要杀胡诚的幕后主使很可能是张诚。”

“张诚?”

朱翊镠一激灵,但第一感觉让他想到的是,冯保是不是故意找机会除掉张诚?

毕竟,张鲸和张诚两个是冯保的眼中钉,而张鲸已经被他收拾得够呛,对张诚暂时还没有找到一个好的动手机会呢。

若有这样一个理由,只要证据确凿的话,向李太后一禀报,张诚就要完蛋了。

冯保道:“是的,潞王爷,据派出的密谍回报,他们看见当日刺杀胡诚的两个凶徒三更半夜偷偷在张诚府里出现。”

“是吗?”

“断与虚言。”这四个字,冯保倒是信誓旦旦,不容人质疑。

“那伴伴为何不让密谍立即将凶徒抓起来对质?”

“潞王爷,抓人不着急,凶徒还在咱的监督范围之内,跑是跑不掉的,老奴担心,鱼虽然钓到了,可就怕拉不上来啊!”

“还有伴伴拉不上来的鱼?”朱翊镠颇有几分诧异。

“万一真是张诚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朱翊镠阴森森地付之一笑,“若真是张诚主使,马上禀告娘亲知悉,将他抓起来,交给北镇抚司关押。”

冯保稍有犹豫:“潞王爷,老奴不是担心这个。”

“那伴伴担心什么?”

冯保慢悠悠地回道:“抓凶徒容易,抓张诚也不难。老奴担心,张诚尽管身为内官监掌印,又深得万岁爷的宠信,但以他的地位,恐怕还没有那个胆量派人刺杀胡诚想置张先生于死地。”

朱翊镠听了,不由得一怔:“伴伴的意思是?”

冯保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想说又不敢说。

“伴伴,有话不妨直言。”

“潞王爷,老奴真的不敢妄加猜测。”

瞧着冯保躲闪的目光,又听他说话的语气,朱翊镠大概也能猜出个一二来,想必冯保是担心张诚的背后还有主谋。

那这个主谋……不用说也知道是谁了。天下间能指使张诚的人,用一只手数得过来。

朱翊镠心领神会,难怪冯保第一时间会来通知他,而不是直接去禀告李太后。

告诉他与告诉李太后,这两者之间肯定有差别。尽管最后的结果一样:李太后也会知道。

一念及此,朱翊镠道:“伴伴,忽然想问你一个问题。”

“潞王爷请问。”

“伴伴为何要第一时间通知我?”

“潞王爷,基于几个原因。”

“说来听听。”

“第一,胡诚是潞王爷请的,让老奴派人保护胡诚的也是潞王爷。”

“嗯。”朱翊镠点点头,这当然是个理由,但却不是他想要的。

“第二,老奴不第一时间通知潞王爷,那应该通知谁呢?”冯保的神情和语气都很值得玩味儿。

不过确实,能让冯保亲自跑来通知的,放眼整个京城也只有五个人:一陈太后、二李太后、三万历皇帝、四张居正、五潞王。

陈太后不管事,排除;张居正病重,排除;

剩下就只有三个人了。

站在冯保的角度,李太后得往后放一放,中间需要一个缓冲。

而张诚是万历皇帝的心腹,那冯保第一时间会通知谁?

好像,的确也只有他这个潞王爷才是最佳人选。

“第三,”冯保诡异一笑,“潞王爷说过要对付张诚的,老奴想这应该是个最好的机会吧。”

看,说什么来着?冯保肯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

朱翊镠笑了笑:“伴伴,你可真高哈!自己不用出手,将本王推到前面,帮你解决两个心腹大患。”

冯保噘嘴笑道:“潞王爷,对付那两个是您主动提出来的。”

“好好好!张鲸和张诚两个,我肯定帮你解决掉。不过,伴伴答应我的也得兑现哈!否则,别怪本王跟你算账。”

“潞王爷放心,一定一定。”

朱翊镠沉吟片许后,问道:“伴伴,万一张诚背后真有主使,把他给逼急了,他招认出来,到时候该怎么处置?”

冯保立马儿回道:“这不正是老奴担心的问题吗?”

忽然,他又意识到什么似的明知故问,“他,他张诚招认什么?”

朱翊镠摇了摇头,语气忽然一沉:“伴伴,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你还跟我玩捉迷藏的游戏呢?”

冯保尬然一笑。

“伴伴说吧,该怎么处置?”

“其实也简单,别将他交给北镇抚司,交给东厂羁押审判,不给他招认的机会就是,即便他招认,也不会有人相信他。”

朱翊镠想了想:“既然证据确凿,那伴伴就去抓人吧。”

“马上?”

“嗯。”

“不需要向娘娘禀报一声吗?”

“我自会去说。伴伴动手便是,但一定要谨慎,切莫打草惊蛇。”

“明白。”冯保正欲转身,又被朱翊镠叫住了。

“伴伴,先等等。”

“潞王爷,还有何吩咐?”

“你与梁世燊梁家没有什么拉扯吧?”

“梁家?没有。”冯保信誓旦旦。

“那就好,可我听说,你府上大管家徐爵收了梁世燊一些贿赂,你回去问一问,不然我怕溅他一身血啊。”

冯保一咬牙:“那个混蛋,经常背着我收人家礼,待老奴回去好好盘问盘问。潞王爷,您是要准备动梁家吗?”

朱翊镠道:“梁家做了坏事,居然还不认错,胆敢告到我娘亲这儿来,我看他们是不想好了。”

“不过潞王爷,老奴可得好心提醒您一句:对付梁家,您说句话就成,不必亲自出面,毕竟您的身份是潞王啊!”

朱翊镠点点头,冯保话里的意思与李太后如出一辙。这两个肯定都是真关心他,都考虑到了潞王尴尬的身份。

潞王,潞王……

朱翊镠忽然道:“伴伴,你身为大内总管,向你打听一个人。”

“谁?”

“郑妙谨。”

……

求。

第111章 果然是老狐狸啊(新年快乐!)

送走冯保,朱翊镠迅速去了慈宁宫正殿。

一见到李太后便道:“娘,孩儿有件重要的事情要向你汇报。”

见儿子一副焦急的模样儿,李太后忙问:“什么事?”

“娘,年初行刺胡诚院判的那两名凶徒,伴伴好像找到了。”

嗯,朱翊镠用的是“好像”,毕竟冯保尚未开始抓人。

而且,在冯保面前,他信誓旦旦地说抓张诚要向李太后汇报,可这会儿当站在李太后的面前时,他又不准备提前汇报了。

想着还是让冯保先抓人,然后汇报说顺藤摸瓜摸出来的比较好。

这样,对局势有利。

所以,朱翊镠临时改变主意,没有急着提幕后主使张诚的事。

“凶徒人呢?”李太后问。

“伴伴正派人抓呢,相信很快就有结果了。”

“哦,”李太后点了点头,忽然抬眸提醒道,“镠儿,这件事你就不要掺和进去了哈。”

朱翊镠一愣:“娘,为什么?”

李太后幽幽言道:“最近镠儿活跃,参与的事情多,激起朝臣的不满,以致引发参劾要召开廷议,因此,镠儿还是不要插手的好。”

朱翊镠心绪飞驰,因为这件事牵扯到冯保和张诚,而且是让冯保抓张诚,这时候若答应李太后不插手,那矛头指定会对准冯保。

这与朱翊镠的理念不合,他现在需要将矛头引到自己身上。

所以,面对李太后的担忧与劝诫,朱翊镠没有答应,而是如是般回道:“娘,这件事一直是孩儿在负责,孩儿只能保证,待胡诚给张先生主刀完毕后才不管。”

“镠儿啊镠儿,你为何如此固执呢?”李太后颇有几分无奈。

但也看得出来,更多的是关怀。

“张先生的病不能有失。”朱翊镠给出这样一个理由,只是自己都觉得这个理由有些牵强。

“娘同样关心张先生的病,镠儿难道对娘还放心不下吗?”

“孩儿当然相信娘亲,孩儿只是想为娘亲分忧嘛。”

“镠儿,听娘一劝,你就不要再给娘添乱了,好不好?”李太后带着恳求的语气。

“……”

朱翊镠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想着若不坚持,无疑会将冯保推到风尖浪口,届时万历老兄对他就更加提防甚至腻味了。

可若继续坚持,明显会让李太后难做、生气。

沉默了会儿后,朱翊镠语重心长地道:“娘,孩儿真是为了娘为了咱大明王朝好!”

“娘相信镠儿。”

“娘,那就让孩儿再放纵这一回吧!待张先生病的一好,孩儿便不再搭理任何朝堂中事。”

说着,朱翊镠在李太后面前跪下,以表明自己的决心。

“哎!”见儿子如此固执,又如此情真意切,李太后只得深深叹了口气,“镠儿,先起来吧。”

“多谢娘亲!”

虽然李太后没有再多说什么,可担忧的神情跃然脸上。

朱翊镠也没有离去,一直陪伴在李太后身边。

当然,除了关心,还有意等待冯保。这件事儿,朱翊镠觉得如果没有他的掺和,会让冯保难做甚至难堪。

很清楚地认识到这一点,也不枉冯保第一时间向他这个潞王爷汇报。原本无论如何是轮不到他的。

……

直到晚上一更时分,才见冯保风风火火地赶到。

冯保一进来,便看见朱翊镠与李太后在一起,猜想李太后定然已知情,正准备汇报,只听朱翊镠先开口了:

“伴伴,刺杀胡诚院判的凶徒抓到没有?”

“回娘娘,回潞王爷,已经抓获两名凶徒……”

“人呢?”

“正羁押东厂……”

“好!审过没有?是否有幕后主使?”

一连三问,朱翊镠没有给冯保一丝喘息、甚至思索的机会。

这让冯保警惕着什么,而且他还发现朱翊镠正冲他挤眼。

什么情况?

冯保有点儿懵,难道没有对李太后言及张诚的事?那到底该回答“有”幕后主使还是“没有”呢?

朱翊镠鉴貌辨色,其实不用看眼神,也能猜出冯保的迷茫,毕竟先头不是这样说的。

朱翊镠只得微微点头示意。

冯保是个玲珑剔透的人,一点即明,立马儿回道:“有,有幕后主使。”

朱翊镠一拍大腿,“我就知道一定有幕后主使,伴伴,幕后主使是谁?”

冯保小心翼翼地回道:“内官监张诚。”

“谁?”朱翊镠故意大吃一惊。

“冯公公,幕后主使是谁?”李太后也是讶然。

“内官监掌印张诚。”冯保又回答一遍。

“是他?”朱翊镠道,“他为什么要谋害张先生?”

“这个老奴还没问。”

“张诚他人呢?”李太后接着问。她当然知道张诚在二十四监局中的地位,也知道张诚是大儿子万历皇帝眼中的红人。

“回娘娘,因为此事牵扯太大,老奴不敢擅自做主,只是派人将张诚的府第包围起来,并未将其拘押候审,特来请娘娘裁决。”

冯保也是留了一手,尽管朱翊镠让他立即抓人,叫他别怕,可他还是觉得需要请示李太后。

他倒不怕张诚在二十四监局中的地位,而是担心万历皇帝会找他秋后算账,朱翊镠毕竟是亲王,终究拗不过万历皇帝,必须将李太后争取过来这边才行。

这是冯保的考量,所以他并没有将张诚拘押,而是以最快的速度跑来李太后这里请示。

果然是老狐狸啊!朱翊镠也只能暗自感叹一声。之所以急着让冯保先抓人再说,是怕一拖再拖,到时候万历老兄插手进来。

当然,如果是他站在冯保的角度也会这么做。

由此可见,他这个亲王在冯保眼中还是差点事:本来都已经商量好了的,冯保依然顾虑重重,没敢第一时间出手拿人。

哎,也不能怪冯保,谁让他只是个身份尴尬的亲王呢?

李太后问道:“冯公公是否有确切的证据?”

“回娘娘,证据是有的。”冯保十分肯定地回答。

李太后稍一思索:“那就让张诚先来这儿一趟。”

“娘娘,现在吗?”

未等李太后搭话,朱翊镠忙抢道:“现在时候已晚,还是明日一早再说吧!”

……

ps:今夜就是三十了,祝愿所有朋友在新的一年里事事如意,所有的好运都“鼠”于你!

第112章 逆势而上(新年好!)

冯保望着李太后。

李太后望着眼前这个非要插手的儿子。

她对儿子誓要帮她的决心一点都不怀疑,只是担心儿子尴尬的亲王身份会引来许多争议。

这马上就要召开廷议了,别又惹出新一轮的参劾,那她这个当娘的会面临更大的压力。

可儿子如此决绝,刚才劝了那长的时间都不奏效,眼下再劝肯定还是那个老样子。

所以李太后没再说什么,等于是默认了朱翊镠的提议。

朱翊镠接着又说道:“伴伴,你听到了没?明日一早将张诚带来。”

“老奴明白。”冯保心领神会地回道。

“娘,已经很晚了,你早点休息吧!”

朱翊镠说罢,便领着冯保一道出了正殿。

望着儿子与冯保笃笃离去的背影,李太后唯有两声叹息。也不知为何,这一刻她心里有点乱,升起某种不安之感……

脱离李太后的视线,冯保没有急着离去。

当然,朱翊镠也不让。

他将冯保领到自己的偏殿。

“伴伴,不是说好了,让你先将张诚拿下的吗?”

朱翊镠问话中带着几分责备。

冯保却笑了笑,柔中带刚针锋相对地反问:“潞王爷,您不是也没有提前禀告李太后一声吗?”

我日!冯保果然是冯保!

这是不是就叫顶嘴?

朱翊镠也早看出来了,他这个亲王在冯保眼里分量还是不够。若是万历皇帝的圣旨或是李太后的懿旨,你看冯保敢不当回事儿吗?

不过,继续纠结这个好像也没啥意思,自己本来就是亲王嘛。

朱翊镠道:“好吧,就算一比一扯平了。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监督张诚一晚,明日一早将他带到娘娘那儿接受审问。”

“万一张诚已经派人通知了皇兄呢?在皇兄面前你敢拿人吗?”

“……”冯保微微一滞,但随即言之凿凿地道,“有娘娘的懿旨,为何不敢?”

“即便你敢拿人,那是不是也要驳皇兄的面子?就不怕皇兄找你秋后算账吗?”

“……”冯保又是一滞,“那依潞王爷的意思呢?”

“走,咱立刻去张诚的府第。”

“潞王爷的意思是,现在就去审张诚?”冯保脸上浮现几分喜悦,显然没想到,但分明又很欢喜。

“小康子。”朱翊镠喊了一声。

“潞王爷。”阳康连忙跑进来。

朱翊镠一摆手,吩咐道:“将你外衣脱下来。”

“哦。”阳康不由分说,三下五除二将外套脱下。

与此同时,朱翊镠也在脱自己的外套,然后递给阳康:“你的衣服给我,你将我的衣服穿上。一会儿我娘亲极有可能来查看,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绝不能让我娘亲发现我外出了,明白吗?”

“……”阳康面如土色,想死的心都有,他可不敢答应,这不相当于妥妥的欺骗李太后吗?

“听见没有?”朱翊镠呵斥道。

“潞王爷,奴婢不敢。”

朱翊镠目光如刀威胁道:“不敢也得上,否则回来让你吃钢鞭子。”

“……”阳康想哭。

可朱翊镠不管,抢过阳康手上的衣服,套在自己身上,然后一抬手,便与冯保一道去了。

……

此时的张诚,急得团团转。他怎么也没想到,居然被人发现。

让他更没想到的是,原来一直有人暗中盯着这事儿,而且动用的还是东厂的人。放眼天下,有几个能指挥得动冯保?

看来,这个节骨眼儿上也只有求助万历皇帝来解围了。

然而,府第被重重包围,府上的人压根儿出不去。

这可如何是好?一切来得太突然毫无征兆啊!

张诚感觉要玩蛋的节奏。他心急如焚得问道:

“外头情形如何?”

管家连忙实事求是地回答:“老爷,密不透风,东厂领班说连一只苍蝇都休想飞出去。”

“岂有此理!”张诚猛地一拍桌几,怒斥道,“冯保这个鸟人,早就看出来了他不安好心!”

“老爷,可东厂的人说得非常明确,这次下令行动的并不是冯公公,而是潞王爷。”

“潞王爷?他不过一亲王,却到处乱插手,到底想干嘛?”说起朱翊镠,张诚更加气愤。

管家弱弱地问:“老爷,你是不是哪儿得罪潞王爷了?”

张诚没好气地道:“谁没事儿吃饱了撑着得罪他啊?他就如同一坨狗屎,我巴不得绕着走呢。”

啪啪啪!

话音刚一落,只听有人拍起巴掌来,然后那道让人想死的声音飘然而进:“说得好!说得真好!本王为张公公鼓掌点赞!”

正是朱翊镠。

他与冯保轻手轻脚进来了,两个人脸上都挂着淡淡的、让人捉摸不透的笑意。

张诚浑身一颤,吓得险些晕倒在地,心想这大半夜的,突然现身这里,意欲何为?

张诚连忙跪倒,“老奴不知潞王爷驾临,还请恕罪!”

朱翊镠嘿嘿一笑:“本王还是进来早了点哈!不然可以听到更多张公公有关本王的美好言论。”

张诚感觉这是要死人的节奏……谁特么想到这个点儿还来?

朱翊镠也没让张诚起身,只是让管家出去。

这样,就剩三个人。

朱翊镠自己找位子坐下,冯保像个贴身侍卫侍立在他身旁。

安静。

落叶可闻。

朱翊镠慢悠悠地道:“张公公,抬起头来。”

张诚如同见了鬼似的抬头,但也不敢拿正眼看。

“一坨狗屎……嘿嘿,狗屎……”朱翊镠自黑般地笑了笑。

张诚吓得魂飞魄散,哆哆嗦嗦地央求道:“请潞王爷饶命!请潞王爷饶命啊!”

忽然,朱翊镠将笑容收敛,冷冷地斥道:“告诉你,即便本王是一坨狗屎,也能随便糊到你脸上,甚至塞进你嘴里。”

“是是是,奴婢该死,潞王说得对!”张诚磕头如小鸡啄米。

“你是该死!”朱翊镠鼻子里轻哼一声,“知道本王今晚来你这里的目的吗?”

“知,知,知道……”

“你的胆儿可真不小哈!明知本王让胡诚为张先生治病,你却派人暗中行刺,若非本王有备在先,胡诚岂不是要死于你手?”

这件事证据确凿,凶徒也已经招了,张诚无力辩解,只盼望万历皇帝能够捞他一把。

这时候也只能将希望寄托在万历皇帝身上。

不然他还能靠谁?

然而府第被封锁,消息传不出去,皇帝定然尚不知情吧?

难道只能等着被潞王爷蹂躏?

……

新年快乐!

第113章 论罪

张诚战战兢兢,眼前这两个人的确让他感到害怕。

首先是冯保,他早就感觉到了冯保对他的提防与敌视,肯定巴不得他出事然后滚蛋才好呢。

其次是朱翊镠……凡被那个家伙盯上的,就问有谁不感到害怕?甭管出于什么目的,都怕得要死。

事实也证明,被那家伙盯上都没有好下场:院判胡诚、次辅张四维、秉笔张鲸、保定伯梁家……

现在找到他张诚头上来,一个朱翊镠就够他尿一壶,再加上一个冯保,不害怕才怪呢。

他唯一的依靠是万历皇帝。然而,且不说万历皇帝是否能得知消息,即便能,但能不能救他还是个问题,不是有前车之鉴吗?

论显赫与地位,他也牛不过张四维和张鲸两个啊!

那两个,一个被逼致仕,一个被整得够呛。

这是活生生的现实。

关键,那两个什么都没干就被整成那样,而他……一想到这儿,张诚就觉得自己的下场会很惨。

派人行刺胡诚,这件事本身也非同小可,因为牵扯到了首辅张居正。尽管目标人物是胡诚,但不用脑子用脚都能想到,谁会以为真的只是找胡诚的麻烦?

抛开这件事不说,就是刚才骂朱翊镠是“一坨狗屎”,以朱翊镠的性子,随便给他安个什么“辱骂亲王”的罪,就能让他生不如死。

总之,是摊上大事了。

朱翊镠的脸色依然很冷,不过倒是没有发怒:“来,你自己数,共犯了多少条大罪?”

张诚无言以对。

“说!”朱翊镠大喝一声,忽然盛怒,“不说敲乱你的嘴!”

“说,说,奴婢说……”张诚怕,他真的很怕朱翊镠,“潞王爷,奴婢不该背后辱骂您。”

“嗯,此乃一罪,辱骂亲王,当流徙千里。”朱翊镠一字一顿。

“……”张诚想死,想辩解没有这么严重吧?可如果对比之前阅马场一事,那流徙还算是轻的。

人家可是连骂都没骂一句,而且还有正当的理由,结果被朱翊镠恶人先告状,一帮人通通受到重罚。

“接着说呀!”

“奴婢不该派人行刺胡诚。”

“嗯,此乃二罪,尽管行刺未遂,但依然可判你监禁终身。”

“……”这时候张诚可不敢争辩,暂且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本王想多问你一句,这个馊主意你是怎么想到的?”

“奴婢一时糊涂。”

“为什么要置张先生于死地?”

“潞王爷,奴婢没有啊!冤枉啊潞王爷……”对这一点,无论如何张诚都不敢承认。

别人怎么联想,那是别人的事。行刺胡诚他可以认,不认也不行,但要说想置张居正于死地,绝不可以认,不敢认,也不能认。

朱翊镠自己也清楚,从胡诚到张居正,确实找不到证据。

“嘿嘿!”朱翊镠冷笑两声,“冤枉个屁?现在不承认也没关系,等将你关进东厂监狱,有你好看,到时候看你还敢嘴硬!接着说。”

“没,没了,潞王爷。”张诚哆哆嗦嗦地道。

“没了?就两条罪吗?”朱翊镠摆出一副少见多怪的表情。

张诚不说话。此刻若万历皇帝在,他真想为自己辩一句:有多少条罪,也不该你潞王爷管啊!

朱翊镠一摆手:“伴伴,你来给张公公数数。”

“是,潞王爷。”冯保表现的机会来了。他早就想扳倒张诚,只是碍着万历皇帝,不敢动。

可关于张诚劣迹的证据,他可没少搜集,相信这也正如张诚搜集他的劣迹证据一样。

冯保虽然身为赫赫内相,已经相当牛批了,可无论什么时候,他内心深处都藏了一份挥之不去的抑郁,毕竟在大内多年,胜残去杀的事情见得太多。每日如履薄冰的生活,即便享尽了荣华富贵,也是恐惧多于喜悦。

他当然关心谁想爬到他的头上把他的位子给顶了。

此刻,机会来了。

有李太后撑腰,又有潞王爷掺和,这时候不趁机扳倒张诚,要等着留下来过年吗?

“咳咳。”冯保咳嗽两声,清了清嗓子,“潞王爷,张公公收受贿赂,明码实价卖官,证据确凿。”

“嗯,此乃三罪。”朱翊镠点了点头,“张公公,你要争辩吗?哦,依本王看还是算了,越争辩越黑。”

张诚确实不敢争辩。

冯保不是胡说,他的准备工作做得可足了。

当然也是话出有因:内官监掌着内府各衙门的中官举荐提拔,是紫禁城中第一等肥缺。

内使太监们为了弄个一官半职,若攀不上司礼监掌印冯保,莫不削尖脑袋变着法儿给内官监掌印张诚送礼。

如果将内廷司礼监掌印冯保比作外廷内阁首辅张居正的话,那内廷内官监掌印张诚就可以比作是外廷吏部尚书王国光。

可见其权力。

冯保久居宫中,深知个中猫腻。

本来,这个内官监掌印,应该像张居正一样提拔自己人,这样工作容易开展。因为内官监掌印可以制衡司礼监掌印,就像吏部尚书可以制衡内阁首辅一样。

可或许也正因如此,万历皇帝没有让冯保得逞,将内官监掌印这个位置交给心腹张诚。

也许,万历皇帝是故意的,但谁又敢问呢?

可以说,内廷二十四监局,除各大监局的掌印,其它官位都可以用钱买,不同衙门不同的官位,收受的贿银也不相同,到后来约定俗成有一套标准了。

凡送银五千两,可获一等衙门的掌印,送三千两可获二等衙门的掌印,像监丞、典簿、副使等一应官职都明码标价,多则两千两,少至五百两不等……

这中间的水,冯保太清楚了。

张诚哪敢争辩?

再者说了,如果真要动他,争辩又有什么用呢?当官儿的有几个一清二白?

“伴伴,继续。”

“是,潞王爷,张公公他还玩对食儿。”

“……”这一点,张诚更是无话可说。因为紫禁城中没有对食伴当的会别他人笑话无能……

这个有点儿像后世四十岁还没结婚的大龄男女,总会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一样。

“嗯,此乃四罪。”朱翊镠道,“张公公可认?”

“潞王爷,奴婢认倒是认,可宫里头有几个没有对食伴当的?”张诚很不服气地回道,心想冯保还不是一样有?

朱翊镠道:“不举不究,管别人作甚?现在本王就问你。”

“……”张诚只能认倒霉了。

“伴伴,前朝处置此类事情,有何故事可循?”朱翊镠问。

冯保又偷偷地笑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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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章 又扳倒一个!

冯保慢悠悠地回道:“宫里头寻对食儿,历朝历代都有。”

嗯,冯保有心,首先得为自己留一条退路,话不能说得太死。

他接着道:“至于处置,也有重有轻。训斥罚役,这都是轻的;幽禁廷杖,就算是重的了。”

朱翊镠接着问道:“就没有一个明确的标准吗?”

冯保摇头:“潞王爷,没有。像武宗皇帝爷,他根本不管这类事,但比幽禁廷杖更重的处罚也有,像嘉靖皇帝爷,对宫里头的对食儿,处置的手段简直骇人听闻。”

“他是如何处置的?”朱翊镠问。他与冯保一问一答,像是要故意说给张诚听。

“奴婢记得好像是嘉靖六年发生的事情,老皇帝爷听说宫里头有人玩对食儿,便把一对男女都捉了起来,男的押到东厂受刑而死,女的就死得更惨了。”

朱翊镠追问:“是怎么死的?”

冯保像讲鬼故事吓唬人似的,回道:“老皇帝爷命人找来一只大铜缸,将那名玩对食儿的宫女倒扣在铜缸里头,然后从红箩厂调来三车子炭,埋住那只大铜缸,再把炭点燃。”

张诚一直跪在地上没起来,听得浑身颤抖直打哆嗦。若非见惯了宫中那些龌龊难堪之事,这会儿怕是要吓得尿禁。

“铜缸里头的那名宫女啊,就那样被活活地烤死了。听说一天后把铜缸翻开,缸里头只剩下几颗黑炭似的骨头。奴婢刚进宫时,宫里头的老人一提起这事儿,还都一个个心有余悸呢。”

“阿弥陀佛!”听到如此惨烈的故事,朱翊镠双手合十默念。

冯保继而又叹了口气,斟酌地说道:“其实男女之间的事情,作祸的多半是男人,也不知嘉靖皇帝爷是何心态,竟让那名宫女死得如此惨烈,男的反而死得痛快。”

听到这种话,张诚心里将冯保骂了个千百遍,什么玩意儿?这不是故意夸大其词落井下石想让潞王爷整他的人吗?

如果朱翊镠不在,张诚十有八九会跳起来质问冯保。

但还别说,如果真是那样,冯保或许也会回应:就是故意的,就是要痛打落水狗,你咬我呀?

朱翊镠幽幽言道:“张公公,你都听清楚了吗?四条大罪并罚,那你只有一颗脑袋似乎不够砍啊!”

张诚骇然变色,不敢吱声。

尽管他心知肚明,按理说朱翊镠是没有资格处罚他的,可只要想到李太后和万历皇帝对朱翊镠的纵容与宠爱,再联想到张四维和张鲸两个人的遭遇……

还有什么不可能?

原本朱翊镠就是那样一个不按套路出牌的人啊。否则为何人人都怕他见了他直躲,被他盯上也只有自认倒霉的份儿?

朱翊镠吩咐道:“既然四条大罪张公公全都认了,也无话可说,那伴伴,将张公公带走吧!”

张诚又害怕又着急,不得不抬头问道:“潞王爷,你要将奴婢带到哪儿去?”

朱翊镠微微一笑:“自然是东厂监狱,那里很适合你。”

张诚浑身一颤,忙道:“潞王爷,拘押奴婢,可有拘票?又或是有万岁爷的旨意?”

看吧,张诚终究还是将万历皇帝搬了出来。他或许一直以为万历皇帝能够救他。

朱翊镠冷“哼”一声:“本王和伴伴亲自来,已经给足了你面子,难道还不够吗?没有皇兄的口谕,但有我娘的懿旨,行不行啊?”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害怕过甚的缘故,逼得张诚跪得笔直笔直,并且一本正经音韵铿锵地说道:“潞王爷,奴婢要觐见万岁爷!”

朱翊镠冷笑道:“见我皇兄?嘿嘿,你是没机会了,明儿个一早带你去见我娘亲吧。”

“奴婢要见万岁爷啊!奴婢要见万岁爷……”

张诚脸上尽是惶恐,已经方寸大乱,一个劲儿想着见李太后能有什么好果子吃?宫里谁不知道李太后奉张居正为神明?

刺杀胡诚一事……中间即便没有朱翊镠和冯保从中作梗,李太后又岂能为他说话、做主?

“潞王爷,奴婢要见万岁爷!奴婢要见万岁爷……”

朱翊镠置若罔闻,心想若是让你见万历老兄,那本王还会大晚上急匆匆地赶来这里?

为避免节外生枝,朱翊镠冲冯保挤了挤眼。

冯保心领神会,冲门外喊了一声:“来人!”

顿时有一名领班带着两名番役进来了。

冯保一抬手道:“将他带走,严加看守。”

“潞王爷,您不能这样对待奴婢的啊!奴婢要见万岁爷!奴婢要见万岁爷啊……”

任凭张诚喊破了喉咙,还是被连拖带拽拉走了。

朱翊镠又吩咐道:“伴伴,张诚的府第暂时还不能解禁,至少得等到明早娘亲审完。”

“明白。”

“伴伴,我说话算数吧?”朱翊镠微微一笑,“说帮你扳倒张鲸和张诚,就一定办到。”

冯保心领神会地一笑,虽然没有多说什么以表谢意,但那一笑足以说明一切,而且还朝朱翊镠满意地竖起大拇指。

“明早你将张诚贪污受贿以及玩对食的证据全都带到娘亲那里,相信张诚再也翻不起身了。”

“哦。”冯保美滋滋的,犹如大夏天吃了一块儿冰镇西瓜。那种感觉……娘的,简直太爽了!让他不禁想起当年将高拱扳倒将其逐出京师时的情景,当时亦是这般心情。

“走吧,大功告成。”朱翊镠当然也高兴。本还一直琢磨着如何对付张诚,没想到竟如此轻松!

张诚自己不作死,他都要找机会下手呢。这下好了,居然自己送上门来……省事儿。

冯保没有立即挪身,而是凝望着朱翊镠道:“潞王爷,且慢,容奴婢好心提醒您两句。”

“说!”

“此事过后,潞王爷或许又将迎来新一轮的弹劾与攻击,还望潞王爷做好准备啊。”冯保一副正儿八经的样子。

“多谢!知道了。”朱翊镠当然有准备。

“还有,奴婢真担心朝臣与万岁爷……”冯保欲言又止。

“担心什么?”

“潞王爷先是折腾张鲸,紧接着又对付张诚,两个都是万岁爷眼前的大红人,这让朝臣怎么想?又让万岁爷怎么想?加上两年前太后娘娘险些废了万岁爷,让潞王爷取而代之那一茬儿,会不会引起朝臣与万岁爷的猜忌……”

“还用问?肯定会啊!”朱翊镠脱口而出,但随即补充,“可是那又能怎样呢?”

……



第115章 夜话未央

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确实,有些话冯保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好。

人与人之间的沟通有时候很难,因为不知道对方想什么,也无法预料说出来后对方什么反应。

见冯保一副欲言又止的样,朱翊镠笑了笑说:“伴伴,我知道你还是担心那个问题,就怕皇兄和朝臣怀疑我试图篡位呗?”

“对对对!”冯保眼睛一亮,“难道潞王爷从未想过这一点?”

“关于这个问题,记得伴伴不是曾经问过一次吗?”

“嗯,奴婢是问过。”冯保当然记得啊,当日朱翊镠为张居正的病奔波时就提醒过。

其实,不仅冯保提醒过,张居正同样提醒过,包括张鲸和张四维两个也都提醒他不要越权。

朱翊镠心里有数。

朝廷怀疑不要紧,只要李太后和万历皇帝不怀疑就行。

再说了,他都已经做好了外地就藩的打算,怕什么怀疑?

亲王一旦外地就藩,在许多人眼中就如同混吃等死的猪一样,难道还会再有人对他指手画脚吗?

眼下他的努力方向是:就藩前几个小目标一定要漂亮地完成,不然去了外地晚上会睡不着觉的。

“伴伴,你如此关心这个问题,那可否容我问你几个问题呗?”朱翊镠道。

“当然可以,潞王爷请问。”

朱翊镠忽然又犹豫起来,喃喃地道:“就怕伴伴不说真心话,我问了也是白问,浪费表情。”

冯保挤出几分笑容:“潞王爷,您这是不相信奴婢。奴婢何时在你面前说过假话?”

继而,他又信誓旦旦地道:“潞王爷尽管问,奴婢保证实话实说,心里怎么想就怎么说。”

朱翊镠不以为然道:“关键我也不知道你心里想什么啊!”

“潞王爷要是这样说,那奴婢也没办法,唯有交心吧:潞王爷相信奴婢,奴婢相信潞王爷。”

“好,交心,交心……”朱翊镠点点头,“伴伴担心我被人猜忌,可伴伴身为司礼监掌印,难道不知道不能与亲王走得太近吗?你与我走得近同样会被人猜忌的。”

冯保回答说:“这个奴婢当然知道,但一来潞王爷不怕,奴婢自然不怕;二来奴婢是潞王爷自小到大的`伴伴`,有照看监督之责,还轮不到外人说三道四。”

这两个理由似乎都很牵强。

朱翊镠若真相信冯保会掏心掏肺,那才叫见鬼了呢。

但这也不能怪冯保,逢人只说三分话,未可全抛一片心。他自己对冯保又何尝不是这样?

准确地说,这世上压根儿不存在两个完全有话就说的人。

都会有所保留的。

包括父母子女也一样。比如善意的谎言,尽量将好的一面展现给父母子女,都是常有的事。

所以朱翊镠也没打算深究,他接着道:“伴伴总担心我的处境,我也很想问伴伴,你扪心自问吧,希望我何去何从呢?”

“这个……”冯保愣住了。

朱翊镠笑了:“看吧,交心说得容易,做起来是不是很难?”

“嗯。”

“待医好张先生,我便完婚,老老实实地外地就藩去。这好像是我唯一的去路吧?”

冯保轻轻地道:“其实,也不尽然,就看潞王爷有没有心。”

“哦?是吗?”朱翊镠刻意看了冯保一眼。

但冯保点到为止,没再继续。

稍顿了顿。

朱翊镠又笑道:“伴伴,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以现在皇兄对你的态度看,若两年前我取而代之,你是不是会暗自高兴啊?”

冯保“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潞王爷,奴婢可不敢想啊!”

朱翊镠摇头而笑,带着两分讥诮的口吻:“瞧你这副熊包样儿,还信誓旦旦地保证实话实说,到头来连想都不敢想。”

冯保意味深长地回道:“潞王爷不想,奴婢自然不敢想。奴婢永远是奴婢,不能有心,即便有,心也只能跟着主子走。”

“那伴伴心中的主子是谁?”

“这……”冯保稍一犹豫,如是般回道,“奴婢此生恭奉娘娘,没有娘娘,便没有奴婢的今天,所以娘娘向着谁,奴婢自然向着谁。”

“你先起来。”

“多谢潞王爷!”

“伴伴,咱俩今晚的对话,若被人听见并传了出去,会不会有牢狱之灾,甚至生命之忧?”

“潞王爷,您别吓唬奴婢,咱也没说什么呀!刚才说什么了?”

靠!

前头说完,后头就不认了。

“伴伴你牛!”

朱翊镠由衷地冲冯保竖起大拇指。玩政治的人,脸皮就是特么厚啊,机关枪都打不透,没办法。

冯保微微一笑。

朱翊镠又问:“伴伴,让你找的那个郑妙谨,找到了没?”

“潞王爷,找到了,一直忙着张诚的事,还没来得及向您汇报。郑妙谨四年前进宫,现正在尚仪局担任女使一职。”

朱翊镠点了点头,心想那应该没错,郑妙谨就是历史上那个让万历老兄萦绕一生的郑贵妃。

被选为九嫔之一时,已经十八岁了,比万历老兄小两岁。四年前进宫时十四岁,与历史吻合。

“伴伴,那你知道怎么做了?”

冯保贼兮兮地一笑:“潞王爷,当然知道。只是奴婢心中有一大不解之处,不知潞王爷可否为奴婢答疑呢?”

“说。”

“宫中宫女、女官没有上万,好几千是有的,潞王爷为何单单看上那个并不出众的郑女使?而且她的年纪也比潞王爷大。”

朱翊镠笑道:“并不出众?伴伴是指哪方面?”

“潞王爷容奴婢直言?”

“当然。”

“奴婢特意去看了郑妙谨一眼,相貌只能说漂亮,但还算不上倾国倾城吧?”

“情人眼里出西施。”朱翊镠回道。他本想怼一句,你一个没有“慧根”的男人懂什么?可当着冯保的面还是没有怼出口。毕竟冯保不是张鲸、付大海之辈。

“哦,潞王爷见过郑妙谨的真面目吗?”冯保又问。

“废话,没见过能查她?还能记住她的名字吗?”

看,谎言张嘴就来……哪有什么交心实话实说?不存在的。朱翊镠当然没见过郑妙谨。

“既然潞王爷如此中意,奴婢保证给您送到,而且绝对保密,不会让娘娘知道的。”

“好!伴伴做事,我放心。”

“谁让潞王爷帮奴婢呢?不过,话说回来,最近潞王爷办事,也让奴婢很放心啊!”

“伴伴刚才不是说了,奴婢不能有心,即便有,也要跟着主子走吗?”

“是是是,跟着主子走,跟着主子走……”冯保掇臀捧屁的模样儿。拍马屁时原来所有人都特么一个德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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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 蹦哒不起来了

第二天一大清早,朱翊镠便去了李太后那里。

却不料,刚好碰到万历皇帝也来了。不用说,肯定是听到张诚被羁押的信儿。

一见李太后,万历皇帝便着急地问道:“娘,大伴让东厂的人马将张诚给抓起来了?”

李太后反问:“钧儿,你可知道张诚暗地里派凶徒行刺太医院院判胡诚的事吗?”

“啥?张诚有这大的胆子?”万历皇帝一副不可思议的神情。

也不知道是不是装出来的,反正朱翊镠觉得万历那位老兄的表情还是相当到位。

“所以呀,娘让冯公公将张诚带来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李太后不紧不慢地道。

“可孩儿听说,昨日东厂的人马将张诚的府第包围,晚上便将他羁押东厂监狱里去了。”

李太后微微一滞,然后迅速将目光投向朱翊镠。

朱翊镠忙解释道:“娘,皇兄说得没错,是孩儿授意伴伴将张诚抓起来的,昨晚送进了监狱。”

“为什么?”

“因为张诚犯罪证据确凿啊,他自己都承认了。一会儿来,娘和皇兄可以问他,与他当面对质。”

朱翊镠吧嗒吧嗒地将张诚的四条罪状一一道来。

万历皇帝看似很淡定。

李太后听完,摇头叹气:“哎!”

朱翊镠心里门清着,李太后这一声叹肯定不是为张诚,而是为他这个不听话的儿子。

李太后昨天就提醒他,最好不要插手这件事。

然而他不仅插手了,而且还背着李太后将张诚给抓了……让李太后这个当娘的还能说什么?

……

很快,冯保来了。

张诚也在东厂一名贴刑官和两名档头的羁押下进来。

俨然,此时的张诚已被当作犯罪嫌疑人对待了,唯一的差别只是还没有将他拷上枷锁。

张诚一见万历皇帝,便匍匐跪倒,声泪俱下地道:“万岁爷救奴婢啊!万岁爷救奴婢啊……”

万历皇帝没说话。

朱翊镠觉得好笑,心想这个张诚是不是吓傻了?在慈宁宫哪有万历皇帝说话的份儿啊?

要求也只能求李太后,求万历皇帝有个卵子用?

“张公公。”李太后轻启丹唇,叫了一声。

张诚浑身一颤,好像这才发现自己拜错了对象,连忙朝李太后拜倒:“娘娘,奴婢一时糊涂,请娘娘开恩啊!”

“行刺胡诚你是咋想的?”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张诚说一句,扇自己一巴掌。

“为什么要那么做?”

“当时想着胡诚是名庸医……”张诚实在没想到会被冯保盯上,还被抓住了,临时紧急也只好编出这么一个理由来。

“张诚。”一听到“庸医”,朱翊镠当即呵斥一声,没有让张诚继续说下去,“你好大的胆子,啊?在我娘亲、皇兄面前你竟敢胡说八道,庸医只是本王用来戏谑调侃胡诚,你张嘴就来。再说,胡诚是庸医,就派人去行刺吗?你有什么资格?”

“真是糊涂!”万历皇帝狠狠地瞪着张诚,也数落了一句。

“张公公,”只有李太后看似冷静,但说出的话却如刀,“可我怎么觉得你是要置胡诚于死地,不想让张先生多活些时日呢?”

“娘亲英明!”朱翊镠神补。

“娘娘,奴婢没有啊!奴婢没有那样想啊……”张诚磕头磕得砰砰作响。他还没有蠢到承认这个压根儿无法验证的猜测。在朱翊镠面前是,在李太后面前一样。

“你为什么背地里骂潞王?”李太后轻轻地问。

“……”张诚一下子蔫巴了。骂过朱翊镠是事实,这无法辩解,而且还不知道朱翊镠在李太后面前搬弄过多少是非呢。

“你身为内官监掌印,不以身作则,竟还明码标价卖官、受贿,如何对得起本宫和皇帝对你的信任?”

“娘娘……”张诚有口难辩。

第一,哪一任内官监掌印都是那样做的,几乎约定俗成,只是他点儿背被揪出来了;

第二,此刻他想辩也白搭,冯保就在旁边站着,手上拿着一本账本,来时的路上就知道那里面记录着他受贿的证据。

冯保何许人也?不出手,一出手指定置人于死地。

李太后接着又道:“你身为内官监掌印,居然敢在皇宫里堂而皇之地玩起对食儿?”

“娘娘,奴婢没有……”

“没有?”冯保抢道,“在娘娘面前竟敢胡说,难道要将你那对食儿的伴当高珍请来这里才认吗?实话告诉你,高珍像你一样,也被抓起来了,此刻正在东厂监狱里等候发落呢。”

张诚咬牙切齿,恨不得跳起来与冯保拼命,“冯公公,我有对食儿我承认,你敢说你没有吗?”

现场气氛瞬间僵滞。

李太后、万历皇帝,包括朱翊镠和东厂几个人,都情不自禁地将目光投向冯保。

冯保脸色微微一红,怒斥张诚:“你休得胡说!”

“哼!我有没有胡说,冯公公你自己心里有数。”反正都已经撕破脸皮,到这个节骨眼儿上,张诚也不怕得罪冯保。

不敢与朱翊镠叫板,与冯保较量,尤其是对食儿一事,他还是很有几分底气的。

冯保其实也料到了,张诚会狗急跳墙乱咬人。

果然不假,只是这件事还真不敢硬抗,因为对食实乃正常现象,哪个大珰府里没有两个宫女伺候来着?太监也有寂寞的时候,也有生理需求啊!

这个现象,就好比是外廷的大官儿,有几个两袖清风?若真两袖清风,光靠朝廷俸禄养家,那一大家子不得喝西北风去?所以他们都会不同程度地接受下级官员五花八门各式各样的送礼,只是大家心照不宣罢了。

面对张诚的质问,冯保镇定心绪,回道:“我承认,年轻的时候是有,但现在没有。”

“哼!别以为我不知道,尚宫局的唐玫,别告诉我你不认识!”张诚摆出一副我死你也别想活的架势。

“你不要血口喷人,尚宫局的唐玫我认得,但她已经死了。”

“死了?”张诚一愣,讶然道:“什么时候死的?”

“反正是死了。”这一刻,冯保有几分得意。

李太后心知肚明,说道:“张公公,冯公公的事,待稍后本宫再问,先说你的事。”

张诚心死,但还是将刚才被冯保打断没有说完的话说出来了:“娘娘,奴婢没有堂而皇之啊!”

言下之意就是偷偷玩对食儿的。

李太后一抬手:“张公公,不必多说。你辱骂潞王,潞王是本宫的孩子,那就不是骂本宫吗?你派人行刺胡诚,而胡诚是为张先生主刀的医生,你让本宫如何信你?贪污受贿败坏内廷,对食伴当淫乱后宫,据《大明律》都是死罪啊!”

“娘娘,娘娘……”张诚吓得面色苍白魂飞魄散。

……



第117章 天威难测

李太后自始至终看似平和,没有生气发怒。她冲贴刑官吩咐道:“将张公公带下去吧。”

这一刻,张诚知道自己已经完蛋了,从此翻不起身,紫禁城再也没有他的位置,喊“娘娘”、喊“万岁爷”都没卵子用。

就这样,张诚被贴刑官和档头带走了。

带走时,他感觉身子疲软四肢无力头脑一片空白。

当然,他也还有许多话藏在心里头没有说出来。

不过,他很清楚,说出来会让他死得更快,极有可能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

张诚被押走后,李太后先是深深叹了口气,然后问万历皇帝:“钧儿,你认为张诚该作何处置?”

万历皇帝正自沉吟,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钧儿。”李太后又喊了一声。

“娘。”万历皇帝这才缓过神来答应。

“娘问你,张诚该作何处置?”

“任凭娘亲做主便是。”

李太后只好转而问冯保:“冯公公,你以为呢?”

冯保这时候倒是显得慈悲,他假惺惺地回道:“娘娘,老奴斗胆建议,对张诚从轻发落。”

“怎么个轻法?”

“要不将他发配到南京,终其一生守候皇陵,娘娘以为如何?”冯保也不知道,这正是历史上他自己的归途。

李太后想了想,又问万历皇帝:“钧儿,你说呢?”

“行。”

“好,那就将张诚发配至南京守候皇陵。”李太后拍板。

冯保心里乐开了花。

万历皇帝极其郁闷,但表面上装作若无其事地离开了。一个李太后,一个冯保,头上两座大山,让他如何掰得过?

冯保正欲转身,被李太后叫住了:“冯公公,且慢。”

“娘娘。”冯保咯噔一下,毕竟刚才被张诚咬了一口啊。

李太后喃喃地道:“我知道,太监宫女结成对食儿堪称常见,但不管怎么说,也算是淫乱之事,你身为大内总管,需要以身作则,严加杜绝,并惩处这种不良之风。”

“奴婢明白。”尽管李太后没有刻意追究他的责任,可冯保依然谨小慎微吓得一身汗。

“那个高珍也被羁押东厂?”

“是的,娘娘。”冯保回道,暗自庆幸有先见之明,若唐玫没死……这时候还真有点不好应付。

“你以为该如何处置?”

“娘娘是观音再世,宫女们背地里都喊您是观音娘娘,说您普度众生慈悲为怀。老奴还是建议,对她从轻发落。”

李太后微微闭上眼睛,沉吟不语,过了好大一会儿,才慢启朱唇缓缓问道:“冯公公,你也以为咱是观音再世?”

“当然。”冯保以不容置疑的口吻赶紧回答。

李太后忽然睁大眼睛,同样以不容置疑的口吻道:“那个高珍还是不能轻饶。”

“啊?”冯保吃了一惊,李太后的强硬态度让他始料未及。

只听李太后幽幽言道:“钧儿和镠儿尚自年轻,如今宫中任何一件事情的处置,都会对他们未来产生影响。结成对食淫乱后宫,若不严加惩处,势必会误导他们,这个坏头在我手上不能开。”

朱翊镠清楚,因为穆宗皇帝沉迷于酒色以致英年早逝,所以李太后终其一生都害怕两个儿子步入后尘,对女色方面尤为谨慎。

此刻没有听从冯保的建议从轻发落张诚的伴当可略见一斑。

冯保小心翼翼地问道:“那,那娘娘的意思是……”

“你现在就去东厂,赐高珍一条白绫吧。”

“是,娘娘……”冯保吓得脸色灰白,正欲起身告辞。

又听见李太后道:“且慢,冯公公也不要为难那个高珍,让她梳洗穿戴一番,并告诉她,咱会让昭宁寺的和尚为她做一场法事,念经超生的,去吧。”

“是,娘娘。”冯保走出慈宁宫正殿暖阁,再一次让他体会到了什么叫作“天威难测”。

不过这天威不是来自皇帝,而是发生在雍容华贵的李太后身上。

“她要是想当皇帝,只怕武则天还得逊她三分。”冯保边走边想。

“伴伴。”

冯保扭头一看,原来是朱翊镠追上来:“潞王爷。”

“伴伴你可真狠心哈。”朱翊镠劈头盖脸这么一句。

“潞王爷何出此言?”

“你为了扳倒张诚,居然害死了你那个伴当唐玫?”

冯保一怔,回道:“潞王爷,老奴不明白您在说什么。”

朱翊镠笑了笑:“伴伴,在我面前你装什么蒜?你是不是料知我娘定会问及对食儿一事,所以昨晚回去做掉了那个唐玫?”

“没有,没有……潞王爷切莫胡乱猜测。”冯保又是摆手又是摇头,矢口不认。

“那唐玫是怎么死的?要不本王让人查一查?”

“一个宫女,不必了吧?”冯保觍着脸道。

“伴伴,我可得警告你,虽然我娘没有追究,但也是怕追究起来会令你难堪。你可不要以为你这样糊弄我娘,我娘什么都不知道。”

朱翊镠有心,对冯保这种人必须时不时地敲打一下,不然那家伙的胆子实在太大。

他料定张诚口中的那个唐玫是死于冯保之手。为了扳倒张诚,那家伙可是不择手段。

冯保又吓得一身冷汗,不过他故作镇定:“娘娘如此聪明,奴婢怎敢糊弄她呢?”

“知道就好。”

“奴婢当然知道。”

“为我二姐选的驸马什么时候有结果啊?”

冯保又是一激灵:“快了快了,待万岁爷一选完嫔妃,驸马爷肯定定下来了。”

“好!伴伴可得长心哈,不要让本王失望。”朱翊镠再三提醒。

“奴婢一定长心,不会让潞王爷失望的,不会,不会。”

“但愿如此!”朱翊镠道,“还有啊,别怪我没提醒你,这次将张诚扳倒,皇兄肯定不高兴,他只是没表现出来,你可得悠着点,没事儿少在他面前晃荡。”

“多谢!奴婢知道。”

“去吧。”朱翊镠一摆手,继而又补充,“记得今晚。”

“记得。”冯保点了点头,又小声保证道,“请潞王爷放心,一定保密又安全地为您送到。若走漏半点风声,奴婢这颗人头给您留着,可随时来取。”

“嗯。”对这件事儿,朱翊镠倒是蛮相信冯保。

想着晚上就能见到郑妙谨……朱翊镠脸上不禁浮现几分灿烂而又着实猥琐的笑容。

冯保见了,微微一笑:“潞王爷,奴婢也得提醒您一句。奴婢可以保证给您安全送到,但送来后的安全与保密工作,奴婢就保证不了了,潞王爷还得小心,若被太后娘娘发现,你我都得掉一层皮。”

朱翊镠自信地摆了摆手,示意不必担忧。

冯保含笑而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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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章 真香(求收藏求推荐啊!)

廷议如期而至。

就朱翊镠本人而言,他倒是抱有几分期望,毕竟为这件事儿,也算是期待了好一阵子。

所以,他起得很早,看上去精神头儿也足,用完早膳便不无忧虑地出发了。

“镠儿。”

刚一迈出慈宁宫,便见李太后满脸忧愁的追赶上来。

朱翊镠知道李太后担心,回身安慰道:“娘,没事儿,回去吧。”

李太后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叮嘱道:“镠儿,廷议上尽量不要与朝臣争议、起冲突哈,无论他们做出什么样的决定,最后还得过你皇兄和娘这一关,明白吗?”

“知道了,娘。”朱翊镠当然明白,否则也不敢冒天下大不韪干预朝政啊!之所以敢这么做,不就是仗着李太后和万历老兄两个对他的无尽宠爱吗?

“哎!”李太后望着儿子,深深叹了口气,喃喃地道,“也不知他们为何连一个孩子都不放过!”

朱翊镠又抚慰道:“娘,你不用担心,总得让他们有发言权吧,这是他们的权利啊。”

其实,朱翊镠想对李太后说另外一句话:娘,孩儿已经长大,不是个孩子了。

都已经……已经和两个女孩儿那个啥了,怎么能算孩子呢?

……

在付大海的陪同下,朱翊镠大摇大摆地出发了。

这次廷议的地点设在皇极殿。

廷议的规格有大有小,视议事的轻重缓急而定,并非要求所有的京官儿都得参加。

就像这次,也就内阁阁臣,外加六部堂官、都察院左都御史、六科给事中这些人。

其他衙门,像五军都督府、通政司、大理寺、以及小九卿等,一众官员都没有出席。

因为朱翊镠是今天的焦点,由此可见万历皇帝并没有将这件事作为什么大不了的事。

本来就是,若非朱翊镠主动要求,都没有廷议这一茬儿。

朱翊镠来得早,刚一走到皇极门的门口,便看见了冯保。

那家伙正对着他笑。

朱翊钧心领神会,一抬手,示意付大海先进去。

待付大海不见人影,冯保连忙凑上来,贼兮兮地问道:“潞王爷,昨晚感觉如何?”

朱翊镠回之一笑:“真香!”

“……”冯保微微一滞,随即咧嘴笑道,“潞王爷的意思,就是很满意喽?”

“真香!”朱翊镠还是那两个字儿。

“潞王爷放心,今晚继续,奴婢确保万无一失。”

“伴伴有心了!”

“小事儿一桩嘛,只要潞王爷开心就好。”

朱翊镠的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何止开心?”

冯保更是来劲儿:“好哇!奴婢的努力总算没有白费。”

忽然,冯保将脸上的笑容收敛起来,道:“潞王爷,奴婢斗胆,想问您一句。”

“问呗。”

“万岁爷马上就要选嫔妃了,按规矩,这次要从宫外选一部分,也要从宫里头选一部分,然后再集中选,她可是有参选的资格啊!”

冯保的声音很小,而且说话时还不断地环顾四周,生怕被别人听见了似的。

朱翊镠漫不经心地回道:“既然具备参选资格,那就去应选呗。”

心想,若没有参选资格,本王还不打她的主意呢,开玩笑。

冯保听了一愣:“潞王爷,若让她去,万一被选中,该当如何?”

“若她真有那个好命,该如何就如何。”朱翊镠嘴上回道,心里却想着,当然知道她会被选中啊!不仅会被选中,而且还……嘿嘿!

“潞王爷早!”

正说着,见内阁临时代理首辅申时行走过来,打了个照面。

“申阁老早!”

“申阁老早!”

朱翊镠和冯保都应了一声。

如今,申时行身为临时代理首辅,对朱翊镠的感情很复杂。

他当然听说了,之所以能够越过张四维担任临时代理首辅,是因为朱翊镠从中作梗的缘故。

从这个方面,他当然是要感激朱翊镠的,否则张四维不会致仕回家,临时代理首辅也轮不到他。

可另一方面,一来,他对朱翊镠的印象着实不好,是很不好的那种;二来,朱翊镠作为亲王,其行为明显与朝廷规矩不合。

让他这个临时代理首辅颇感为难,所以他也没有去拜访感谢朱翊镠,尤其遇到弹劾朱翊镠的非常时期,他内心纠结得很,不知道一会儿廷议上该支持哪方。

可作为临时代理首辅,到时候肯定需要他表态。

冯保像是申时行肚子里的蛔虫,问道:“申阁老,一会儿廷议上,可否做好了陈词?”

真个是怕什么来什么,申时行只好回道:“看情况吧!”

朱翊镠笑道:“申阁老,一会儿廷议上,我说什么,你尽管点头附议便是。”

“……”申时行一愣,一时没敢答应,心想万一……

朱翊镠鉴貌辨色,随即又补充道:“申阁老,请放心,我不会让你为难的。”

申时行这才尴尬地点了点头:“好,那臣先进去了。”

朱翊镠心里暗暗叹了口气,想着这个申时行……也太特么实在了!居然连敷衍都不会。

望着申时行进去的背影,冯保轻轻地问:“潞王爷,一会儿奴婢也只管附议吗?”

“你呀……问心,自己看着办吧。”朱翊镠如是般回道。

然后两人心照不宣,一前一后进了皇极门。

很快,新增加的两位阁臣,许国和余有丁也陆续到了,坐到各自的位置上。

本来,张四维致仕回籍,内阁新增了三位阁臣,还有一位潘晟。不过,潘晟那时候还在老家闲居,想必这会儿正在赴京的路上。

除了三位阁臣,吏部尚书王国光,户部尚书张学颜,礼部尚书徐学谟,兵部尚书梁梦龙,刑部尚书严清,工部尚书曾省吾,都察院左都御史陈炌,也都来了。

这是九大卿之其中七位,除了严清和陈炌两位,给人的印象是刚正不阿不攀附张居正外,其他几位可以说都是张居正一手提拔起来的重臣。

王国光、张学颜、徐学谟、梁梦龙、曾省吾……都与张居正的关系异常亲密。

从这个角度看,朱翊镠隐隐有种预感,廷议上不会对他太狠,毕竟他是为张居正而奔波——这是被人弹劾的重要原因之一。

当然,具体什么情况,暂时也说不清楚。

因为,不是还有六科廊和都察院那帮言官吗?

那帮人职位虽然不高,不是六品就是七品,可因身份特殊,不容小觑,他们可是有封驳(内阁的决定可以驳回)的特权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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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潞王爷果然不讲理啊!

为了应付这次廷议,还别说,朱翊镠真是花了一些心思,对出席的官员都作了一番研究。

他们的性格如何?处事风格如何?与张居正的关系如何……等等方面都有一定的了解。

加上他那颗来自二十一世纪的灵魂,对历史上的大人物本来就有一定的认知,比如像申时行、王国光、张学颜、徐学谟、梁梦龙……那些官员的性格与为人,他都不感到陌生。

经过研究,朱翊镠好像能够初步得出这样一个结论:越是身居高位的官员,对他这个亲王的所作所为似乎越不放在心上。

也就是说,像申时行、王国光那些位高权重的大人物,对他这个潞王的关心度好像并不高。

……

六科给事中一个不差,除了写奏本的礼部给事中吴梦熊,其他五位也都来了。

与吴梦熊一道,另外两位弹劾朱翊镠的官员,一位是都察院的御史张文琦,一位是翰林院的侍读曾朝节,也出席了这次廷议。

对那三位不大不小的官员,朱翊镠同样做了一番研究。

当日看到三道奏本时,压根儿就不认识那三位官员,仅仅对“曾朝节”那个名字,好像在哪儿见过,有那么一丁点儿印象,但就是想不起来。

后来,付大海搜集他们三个人的资料时,朱翊镠才恍然顿悟想起原来“曾朝节”是万历五年,即公元1577年丁丑科的进士第三人,也就是那一科的探花郎。

(丁丑科的第一名状元郎是沈懋学,第二名榜眼正是张嗣修,即张居正的次子。)

想起这一节后,自然就能想起历史上“曾朝节”这人出身寒微,独立而不依傍。一句话:那是一个有气节的好人、好官。

而资料上显示:张文琦和吴梦熊两个也是丁丑科的进士,张文琦是第二甲第8名进士出身,吴梦熊是第三甲第48名同进士出身。

只是,朱翊镠对张文琦和吴梦熊两个一点儿印象都没有。

但有一点,朱翊镠寻思着,像曾朝节一样,张文琦和吴梦熊可能也是有气节的人,写奏本弹劾他不一定完全出于张鲸的怂恿。

张鲸或许只是点了一把火,他们三个原本就看不惯朱翊镠的所作所为——这可能才是根本。

……

万历皇帝在张鲸的引领下,最后现身皇极殿。

这样,该来的人都来了。

众人坐定。

朱翊镠扫视一圈儿,感觉气氛没有想象中的紧张,即便是三位弹劾他的官员,看上去也很淡定。

本来,这次廷议该由临时代理首辅申时行主持,但由于御史张文琦的奏本中事涉申时行,所以改由吏部尚书王国光主持。

王国光绝对是张居正的亲密战友。

张居正荣登首辅时,便提拔他为户部尚书,后夺情事发,原吏部尚书张瀚因反对夺情被罢,张居正将王国光推了上去。

前不久物色首辅接班人时,张居正曾感叹过,按理说王国光是最最理想的人选,可无奈王国光正担任天官吏部尚书一职。

大明王朝有这么一条不成文的规矩:首辅可以兼任吏部尚书,但吏部尚书不能升任首辅。

所以,张居正想提拔王国光接他的班儿都没可能。

这就意味着,王国光的仕途生涯已经达到顶峰。

……

廷议开始。

当然围绕弹劾朱翊镠的三道奏本展开。

首先是礼部给事中吴梦熊,阐述了奏本中提到的两条于礼法不合的事件:逼迫胡诚给张居正动刀治病,逼迫张鲸拜师。

吧嗒吧嗒说了一大通,一再强调那都不是王爷干的事儿,请求万历皇帝、内阁和司礼监规范朱翊镠的行为,不能任他僭越。

然而,万历皇帝、申时行和冯保都没有表态配合,好像没有听见似的。

其他的官员就更不会表态。

这让吴梦熊尴尬了……

朱翊镠还打算看看到底有谁附和,好记在小本本上呢。

作为主持,王国光问道:“潞王爷,对此,你有什么要说的?”

这廷议……搞得有点儿像法院断案似的,一方陈述完观点,还得给另一方辩驳的机会。

朱翊镠摇头道:“没有。”

本来是要反抗的,可谁知在场官员没有一个声援吴梦熊,那他还有说的必要吗?

这是不是就叫躺赢?

来之前他还琢磨着会有几个附和声援的,没想到都不愿意出来得罪他这个潞王。

看来,声誉差是一回事,正面刚或许又是另一回事;对付外地就藩的亲王是一回事,对付尚在京师的亲王或许又是另一回事。

当然,朱翊镠清楚,说到底还是狐假虎威,有李太后和万历皇帝给他撑腰,所以大官不敢冒险,或许也是觉得犯不上吧。

紧接着,王国光让御史张文琦陈述。这家伙弹劾朱翊镠干预朝政:逼迫张四维致仕,暗推申时行上台。

然而,最后的落脚点与吴梦熊一样:同样是希望万历皇帝、内阁和司礼监对朱翊镠的日常加以限制与约束。

这回,有人发言附和。

首先是张文琦的上司,即都察院左都御史陈炌,明确指出朱翊镠这波操作不妥。

然后是刚正不阿的严清,谴责朱翊镠不该干预朝政。

再然后是礼部尚书徐学谟。

就连申时行本人也表达对朱翊镠行为的不认同,还信誓旦旦地说如果真是那样的话,愿意卸去临时代理首辅一职。

由此可见,对朱翊镠为张居正治病、收张鲸为徒两件事,那帮官员似乎并不在意,但对朱翊镠干预朝政却表现出强烈的抵制与不满。

看来,朝中大臣也不能包容所有,政治是亲王的红灯区,不能轻易触碰。

“潞王爷,你怎么看?”王国光履行义务般地问道。

朱翊镠慢悠悠地回道:“诸位言之有理,本王也承认有干预朝政之嫌,可张四维张阁老是心甘情愿致仕回家的,他对本王还心存感激呢!而张阁老一旦致仕,临时代理首辅不由申阁老担任,那该由谁担任呢?”

“潞王爷,您好像说反了。”张文琦像发现漏洞似的,当即辩驳道,“是你先推申阁老上台,张阁老才憋屈负气要致仕的。”

朱翊镠反唇相讥:“你又不是张阁老,怎么知道他憋屈他负气?他是与你说了还是怎么滴?”

“……”张文琦被噎了一下。

“且不说张阁老感激本王,他都已经心安理得致仕回家了,你还为他打抱不平作甚?是要逼迫申阁老退位你来当首辅吗?你这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

“……”张文琦二度被噎。

“再者说了,张先生还在呢,他只是在家修养,首辅依然是他,等他病情有所好转,自然要收回首辅,申阁老只是临时代理,你那么较真干嘛?是当张先生死了吗?”

“……”张文琦三度被噎,潞王爷果然不讲理啊!

……

第120章 不知不觉躺赢

在座的官员一个个都傻眼了。

张文琦只说了一句,朱翊镠却竹筒子倒豆般一连反问了六句,压根不给张文琦开口的机会。

好家伙!

而且反问的问题……那真个是叫咄咄逼人口无遮拦!

什么“唯恐天下不乱”,什么“当张先生死了”……这样出格的话,也只有他潞王敢说啊!

张文琦被呛得面红耳赤,妥妥的给人一种“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的无可奈何之感。

万历皇帝表情淡定,浑似一局外人,坐在那儿一言不发。

张鲸哭丧着脸,似乎早就能料到会是这样的结局。他不知道自己当初为何鬼迷心窍,非要撺掇人家去弹劾潞王朱翊镠?

冯保表面上看起来好像与万历皇帝一样淡定,可见朱翊镠用这种近似“泼皮打滚、无理取闹”的方式对付御史,不禁拍案叫绝。

心想就得这样啊!与那帮人讲道理……哼,那是万万讲不过的。

别人不清楚,他冯保可是有着亲身经历门清着呢。想当初,他被高拱排挤,高拱为了对付他,唆使六科廊言官一道参劾。

毫不夸张地说,当时真是把他吓哭了,若非李太后力挽狂澜,卷铺盖走人的是他而不是高拱。

然而,尽管他取得了最后的胜利,可被言官弹劾的情景依然历历在目,现在只要一想起来,他就感到心有余悸。

……

第一回合与吴梦熊,朱翊镠可谓躺赢;待第二回合与张文琦,起初声援响应的大臣多,还以为会出现大反转,然而结果……

其实,朱翊钧的“胡搅蛮缠”有谁没听说?但大多数也只是停留在听说阶段,还真没几个见识过。

今儿个总算是见识到了。

怼得张文琦无话可说一愣一愣的以为就完事了吗?

没有。

那可不是朱翊镠的作风。

只听他接着说道:“你呀你,就只知道盯着我是亲王的身份,不该插手政事,可你扪心自问,冷静下来想一想,包括在座各位,张阁老致仕回家,由申阁老担任临时代理首辅,这是不是最有利于政局的稳定之举呢?”

这一问出来,现场鸦雀无声。

那是当然啊!

在座各位谁也不傻,抛开潞王的身份,如果这个举措没有朱翊镠的掺和,从一开始就是李太后或是万历皇帝的决定,相信没有人敢提出任何异议。

内阁本有两位阁臣,这就好比是两人争抢一块儿蛋糕,当然不及一人享受一块儿蛋糕稳定啊。

这是一个简单的逻辑。

李太后当初犹豫了一阵子,做出决定后还担心给张四维难堪,从而引起朝局的混乱。

可当张四维气愤致仕,到后来心平气和致仕,中间的转变也让李太后看到了这决策的好处,先且不说正确,至少有利于内阁的稳定与工作的展开,不至引发冲突。

在座的堂官,又有哪个不知道张居正亲近申时行这个门生?

试想一下,如果不逼张四维致仕,张居正能放心吗?申时行在内阁又岂能不感到掣肘呢?

这样一想,似乎还真得感谢朱翊镠的胡来哈。

因为逼退张四维,只能由朱翊镠出马才最合适呀!

不妨再试想一下,如果逼退张四维的是李太后或是万历皇帝,或张居正,那会引起什么样的轩然大波?没人敢想吧。

只有朱翊镠,反响才最小。尽管他充当了一回“大恶人”,但确实解决了这道难题。

尤其是张居正同一路人,越想越觉得朱翊镠歪打正着,一个原本严肃又棘手的政治难题,被朱翊镠胡搅蛮缠中轻松解决了,期间没有发生任何的波动,除了张四维在皇极门前晕倒。

念及此情,是不是还真得感谢朱翊镠?

所以,没人言声了。

思维一变,胸中的格局好像也跟着变了:干预朝政肯定是有干预朝政之嫌,可也得承认,朱翊镠确实做了一件有利于稳定政局的大好事儿啊。

对于在座各位堂官,申时行是亲张居正一派,当然更倾向于由他担任临时代理首辅。

这样,干预朝政之嫌似乎可以让位于朝局的稳定。

张文琦好像、确实与吴梦熊的命运不谋而合了。

适才朱翊镠像机关枪似的没给他机会,这次倒是给了机会,可张文琦看着一个个低头的堂官,他已经预感到自己失了先机。

本就没指望万历皇帝,那个宠弟狂魔肯定站朱翊镠那边,张文琦的底气来自于张鲸和诸位大臣,然而诸位大臣眼看要反水了……

张文琦只好将最后一线希望寄托在张鲸身上。

所以他将目光瞥向那个怂恿他出头的头号秉笔太监。

然并卵……

张鲸亦垂下了头。

张文琦不知道的是,其实当时朱翊镠看三道奏本的时候,张鲸就已经认怂了。只是因为朱翊镠执意要求廷议,张鲸没办法。

不仅张鲸,就这两番交锋,在座各位都有一种严重低估了朱翊镠的感觉:他的口才、他的思维、他的气势……好像不是一个“混”能够形容得了的!

见都不吭声,朱翊镠接着悠悠言道:“我知道,身为亲王,确有干预朝政之嫌。我也知道,许多人急切想为本王选王妃,将外地就藩事宜提上日程,你们放心,不用你们催促,待皇兄选完嫔妃、二姐选完驸马,我便立马儿选王妃成亲,然后外地就藩。”

“皇弟。”万历皇帝终于开口了。不过他开口是有制止的意思。

“皇兄。”朱翊镠一摆手道,“你不用劝,就藩是迟早的事。”

紧接着,朱翊镠道:“关于干预朝政,我认。稍后待议完第三道奏本,我自会请求皇兄处置,如果在座各位对处置的方案不满意,届时再行商议、定夺。张御史,你以为如何呢?”

“好!”张文琦已经完全失去了主动权陷入被动,他哪还有什么主意?只能点头。

“那曾侍读,你请吧?”朱翊镠将目光投向曾朝节。

对曾朝节一来印象比较好,二来人家弹劾什么?打麻将……说玩物丧志,带坏了万历皇帝。

朱翊镠对这道奏本最没放在心上,都没有准备去反驳。

说心里话,他只想看看这个曾朝节何许人也,是否如同史书上记载的那样不攀附不苟同。

曾朝节冷静无惧地站起来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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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章 吊打(求!)

不光朱翊镠,在座其他官员对曾朝节也压根儿不抱什么希望。

在座哪位不清楚?最激烈的弹劾当属都察院御史张文琦,干预朝政这话题是最敏感的,对朱翊镠也是最致命的。

然而,即便如此,还不是照样被朱翊镠碾压成渣儿了?

那曾朝节的弹劾,还能指望掀起多大浪花?

而且,就他弹劾的主题与方向而言,曾朝节一上来就落了下风。因为他不仅仅弹劾朱翊镠一个人,竟然连万历皇帝也给捎上了。

唯一感到有点儿希望的是,“玩物丧志”一直是李太后最忌讳的,相信朱翊镠不敢像刚才怼张文琦那样将曾朝节也怼得哑口无言。

所以,相对于曾朝节,在座各位倒更希望看后面的朱翊镠:看他到底请求万历皇帝作何处置。因为听他的口气,是要自求处分。

只听曾朝节朗声说道:“潞王爷,请恕臣直言!”

朱翊镠笑了笑,很出乎意料,鼓励道:“当然要直言。”

让曾朝节一愣,啥情况?想着刚才两位老兄的处境都那么惨,轮到他站起来时,看似临危不惧,但其实已经抱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态。

只是走到这一步了没办法,好像也只能硬着头皮铆着劲儿上。

“潞王爷身为亲王,当安分守己循规蹈矩。宫中本不许博戏,潞王爷自己玩玩也就罢了,竟还诱导陛下与您一起玩,实该反省。”

“你怎么知道本王没有反省?”朱翊镠当即接道。

“……”曾朝节稍稍一滞,继续说道,“且不说陛下日理万机,无暇分心,据臣获悉,麻将类似于马吊牌之类的博弈游戏,实乃玩物丧志之物,当禁绝遗弃,潞王爷却大肆吹擂如何如何好玩儿,带坏了陛下不说,还扰乱了宫廷里的风气……”

“曾朝节。”朱翊镠抢断曾朝节的话,脸上的笑容也瞬间收敛起来,呵斥道,“你好大的胆子,什么叫`带坏了陛下`?啊?你的意思是皇兄变得很坏了?”

若是别个,遇到这般口无遮拦的朱翊镠,没吓个半死也断不敢吱声,然而曾朝节非但没被唬住,反而振振有词地说道:

“潞王爷,切莫断章取义避重就轻,若非潞王爷好玩,发明什么麻将,陛下就不会沾染上这恶习。”

朱翊镠冲曾朝节嘿嘿一笑,笑得有点渗人,然后朝万历皇帝道:“皇兄,曾朝节他指责,哦,不不不,他是骂你沾染上了恶习。”

曾朝节:“……”

万历皇帝一本正经地道:“朕只是在闲暇时间消遣放松一下,谈甚玩物丧志与恶习?”

“就是。”朱翊镠忙附和道,“曾朝节,你是不是小题大做了?麻将无罪,为什么要禁绝遗弃?再说,大赌伤身,小赌怡情,无伤大雅。况且,你也知道皇兄日理万机,每天疲惫困乏,适当休闲娱乐一下,既有利于身心健康,又有利于提高工作效率,岂不美哉!”

曾朝节据理力争,音韵铿锵地道:“潞王爷,可卑职听说,麻将有瘾,一旦上手,没有一两个时辰根本放不下来,这哪是休闲娱乐?简直就是浪费光阴。”

“哦,你的意思是,人就该每时每刻工作,一刻都不休息对吗?人生苦短,也别绷得太紧嘛,该休息放松还得休息放松。哎,原本还打算提议让娘亲和皇兄给你们增加几天假期呢,比如:工作六天休沐一天,现在看来你们也不需要呗?”

朱翊镠此言一出,一下子将目光全部吸引过去。

虽然谁也没有开口,可一个个都瞪大眼睛,不约而同想到一块儿去了:啥?工作六天休沐一天?那可是求之不得的美事儿啊!

要知道,大明一朝的官员,可以说是历史上最累的,他们一年总共休息不了多少天。

除了每月三天例假(相当于十天休一天),还有春节、元宵、中元、冬至这四个节假日之外,就没有其它的假期了。

相对于比较悠闲的大宋,假期少了一半。

我国真正的休假制度是从汉朝开始的,分为两类:一类是例假(即休沐,就是我们现在意义上的周末),一类是节令假。

两类假,每个朝代不一样。例假有五天一休的,如汉朝,有十天一休的,如唐朝、明朝。节令假的规定,各朝各代因推崇的节令不同自然也都不同。

但总体而言,明朝官员的假期无疑是最少的。

所以,当朱翊镠提出六天休沐一天的时候,在座当官儿的,当然眼睛都直了,如果薪俸不减,谁不想多休息几天?

眼下是十天一休沐,如果变成六天一休沐,那就意味着一个月至少多休一天,看似不多吧,但一年下来就能多休十几天啊!

这个……谁特么不高兴?

如果因为弹劾朱翊镠,而一年至少能多争取十几天的假期,那就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儿啊!

是不是叫因祸得福呢?

各位官员先是齐刷刷地望向朱翊镠,然后又不约而同地望向万历皇帝,显然是想求证:潞王爷说的话有实现的可能吗?

见万历皇帝不言声,脸上浮现两分淡淡的笑意……

咦?好像不反对诶。

然后,诸位再次将目光投向朱翊镠,毕竟这事儿他说了不算,万历皇帝说了也不算,得李太后和张居正同时拍板才行啊!

然而,当他们看到朱翊镠自信的目光时,他们,信了。

说服李太后,相信朱翊镠有这个能力;如果能治好张居正,那朱翊镠也能将其说服。

这样的话,六天一休沐,希望是不是大大滴?

……

因为看到诸位对朱翊镠无比热切信任的目光,曾朝节感觉自己已经不用再多费口舌了。

嗯,这一点自知之明,他还是有的。

弹劾朱翊镠“玩物丧志”浪费光阴时,或许还能得到部分支持;可当朱翊镠推崇劳逸结合,并衍变转化成休沐日时,谁还会支持他这个侍读而去反对朱翊镠呢?

最关键的是,朱翊镠一下子抓住了人心,对各位带来好处啊!

曾朝节感觉自己彻底输了,如果六天一休沐的提议能够实现,反而因为他的弹劾,当官儿的都会纷纷感激朱翊镠。

原来自己与吴梦熊、张文琦一样,依然摆脱不了被朱翊镠吊打的命运啊!

只是,等会儿,等会儿……不是抨击玩物丧志的麻将吗?怎么不知不觉跳到休沐了呢?

噢,潞王爷偷天换日打太极玩心机啊!给他一拳,他软绵绵的拨向别处……

想到这儿,曾朝节又升起几分底气来,朗声说道:“陛下,潞王爷,臣还有话要说。”

……



第122章 你是疯了吗?

曾朝节想明白了,在座各位官员当然也想明白了。

而且还料得准:朱翊镠确实没有像怼张文琦那样将曾朝节怼得哑口无言。

但他却将一个本来让人反感的问题(博戏),转到一个让人欢喜的问题(休沐)上。

不得不说,这招儿很高啊!将矛盾成功转移了。

可是,要说这两者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好像也不是。

博戏是玩乐的事,用朱翊镠的话说就是放松休闲消磨时间,而休沐的本意也是如此。

可以说都是一个“闲”字,只不过麻将是闲中取乐罢了。

“说。”万历皇帝点头。

曾朝节道:“陛下,臣讲的是麻将败坏宫里的风气,潞王爷却转移注意力,跳到休沐上,臣以为这是两码事儿。”

“然后呢?”万历皇帝平静而淡然地问道。

“请求陛下禁绝遗弃麻将。”曾朝节铿锵有力坚持自己的主张。

“不可能。”未等万历皇帝搭话,朱翊镠便抢道。

开玩笑,他有心发明的娱乐神器怎能禁绝遗弃呢?

且不说以后还要为他挣钱,就说眼下,得了抑郁症的陈太后还要靠它来寻欢度日咧。

万历皇帝跟着也道:“麻将一事到此为止,不必再议。”

很霸气。

不容人质疑的口吻。

他的结论与朱翊镠一个样,只是出发点不一样。

万历皇帝想到:麻将可是他登基以来发现的最有乐趣的活动,还没过足瘾,怎能禁绝遗弃?

不过,为了给曾朝节一个台阶下,万历皇帝又补充道:“皇弟说得对,麻将无罪,取决于人而已,只要不沉迷于此,何来玩物丧志与恶习之说?此等小事不必过虑。”

这就相当于定性了。

“陛下……”曾朝节还想说。

可被万历皇帝抬手制止,不给机会。

万历皇帝转而问其他大臣:“诸位卿家,还有何异议?”

谁也不傻,都这样问了,又定性了是小事,还有什么异议?还是先看看朱翊镠是如何请求自处的然后再行定夺吧!

申时行带着规劝的口气道:“曾侍读,陛下言之有理,麻将如同马吊牌叶子戏,只要不沉迷于此,不用来豪赌,偶尔玩玩放松一下,也无伤大雅嘛。”

其时,叶子戏不仅在宫中,宫外也非常流行,不夸张,在座各位官员十有七八都玩。

所以,平时好玩叶子戏的徐学谟紧跟着申时行说道:“既然麻将类似马吊牌叶子戏,如果禁绝遗弃的话,那是不是连同其他博弈游戏都要一概禁绝遗弃呢?”

曾朝节慨然回道:“徐大人,卑职只提议在宫中禁绝遗弃。”

“王卿家,朕想听听你的意见。”万历皇帝语气中带着几分不耐烦,显然不想继续听曾朝节叨叨下去。他直接将目光对准了吏部尚书王国光。

王国光早已看清了形势。

其实形势已然明了,关于曾朝节弹劾的问题,还得不到大家伙的一致支持,无疑朱翊镠占据着绝对上风。

说心底话,以王国光的阅历,原本就不看好这次廷议。

首先,弹劾的对象有风险,是潞王朱翊镠,李太后和万历皇帝如此宠爱他,弹劾能有多大成效?

再说了,即便不看李太后和万历皇帝,朱翊镠本人好惹吗?不惹他,都想躲远点,主动招惹,那不等于是捅马蜂窝?

况且,王国光知道,这次弹劾是在张鲸的怂恿下进行的,太监本就是没资格参政议政的群体,哪怕在理,也要大打折扣。

王国光还知道,原本不会有廷议,是朱翊镠主动请求的。人家只是混,名声不好,可脑子非常聪明啊!他主动请求廷议,肯定做足了准备。

所以,王国光早就料定激不起多大浪花,也清楚弹劾的目的:不就是想加快朱翊镠离京外地就藩的步伐吗?

不明白曾朝节为何选择麻将这种不痛不痒的事儿做文章!

面对万历皇帝的问话,王国光冷静地回道:“陛下,臣只想问您与潞王爷一句,麻将游戏太后娘娘可否知悉?”

王国光有此一问,道理和出发点很简单:李太后对万历皇帝素来督促严厉,如果李太后知道麻将的事,她不管的话,那其他人大可不必多嘴。

朱翊镠如实回答:“娘亲当然知道。”

的确,他早向李太后汇报过。

王国光当即做出决定:“既然如此,臣窃以为无需禁绝遗弃麻将,此事可暂且作罢。”

此言一出,曾朝节有再多的话也只能保留心中。

这样,关于三道奏本的议题算是基本结束,就等着朱翊镠如何请求自处了。

皇极殿内沉默下来。

朱翊镠心知肚明,大家都在等他发言。

“咳咳。”

朱翊镠理了理思绪,然后咳嗽两声清清嗓子。

“好!回到刚才的问题,鉴于本王实有干预朝政之嫌,现当着皇兄和诸位大臣的面儿,作出如下决定与承诺——”

“第一,今年选妃完婚,并于完婚次日将就藩事宜提上日程。”

“第二,外地就藩后,本王将终生不领朝廷俸禄与各项补给。”

“皇弟,你胡说什么?”朱翊镠话音刚一落,万历皇帝便神情讶然地问道。

在座官员无不瞠目结舌,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终生不领朝廷俸禄与各项补给?那就藩外地吃什么喝什么?

一个个将目光投向朱翊镠。

就连冯保都没想到,目瞪口呆,还以为朱翊镠又在胡闹呢。

然而,瞧朱翊镠的神情,一本正经……显然不是说着玩的。

“皇兄,我说外地就藩后,将终生不领朝廷俸禄和各项补给。”朱翊镠又重述一遍。

“皇弟,你是疯了吗?”万历皇帝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朱翊镠郑重其事地道:“皇兄,我是认真的,绝无半句虚言。”

“皇弟,休得胡闹!那如何成?”万历皇帝依然认为朱翊镠是在胡说八道。

“皇兄,我没胡闹,也绝非一时冲动。我已经想好了,今日当着皇兄和诸位大臣的面说出来,就是想让你们明白,我是认真的,因为这便是对我干预朝政的惩罚,请皇兄成全。”

“不行。”万历皇帝断然拒绝,而且神色凝重地站起来,问道,“皇弟这个决定,娘亲可知?”

“这是我个人的决定,暂时还没有告诉娘亲。”

“那更不答应。”万历皇帝斩钉截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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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3章 神操作

朱翊镠侃侃言道:“皇兄,皇弟此举,对朝廷可是大有裨益啊!”

万历皇帝一脸的担忧:“知道,可皇弟怎么办?”

“皇兄,什么怎么办?”

“皇弟终生不领朝廷俸禄与各项补给,你如何生活?”

朱翊镠摊开双手,笑了笑:“皇兄,皇弟我有手有脚,为什么担心我的生活呢?没有朝廷的俸禄与补给,难道我便生活不下去了,会饿死街头吗?”

刚才诸位官员是惊诧,这会儿见朱翊镠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而且听他说自信满满的口气,又开始担心另外一个问题。

各路藩王什么德性,在座官员哪位不清楚?到了藩地,藩王郡王们几乎都成了国家的蠹虫,有几个循规蹈矩安分守己的?

所以他们自然而然联想到,朱翊镠什么都不要,不会到了藩地后胡作非为鱼肉百姓吧?

不然,他自求的这个惩处……代价实在是忒大呀!

本来,藩王就没有干预经济政治军事等各项权力,如果俸禄补给什么都不要,日子怎么过?

如果,如果真是想着靠鱼肉百姓为生……以朱翊镠的性子,倒是很有这个潜质啊。

那更是万万不能答应,还不如给他俸禄与补给,让他老老实实地混吃等死别惹事儿呢。

万历皇帝又劝道:“皇弟,娘亲是不会同意的。”

“皇兄,我已经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可以自己做决定,娘亲为什么不同意?”

稍顿了顿,朱翊镠接着又说道:“皇兄,虽然我不要朝廷的俸禄与补给,可不是还有封地吗?也并非一无所有啊!皇弟有手有脚,又有地,饿不死的。”

“自力更生,丰衣足食。”朱翊镠握拳,又做了一个加油打气的动作。

万历皇帝沉默不语。

朱翊镠扫了在座官员一眼,轻轻地道:“本王自求惩处,不知诸位还有甚意见?若是有的话,不妨趁此良机直言探讨。”

申时行作为临时代理首辅,首先问道:“潞王爷,你想好要去哪儿就藩没有?”

“还没有。”

申时行又道:“那潞王爷不领朝廷俸禄与补给,是潞王爷你一个人还是将来整个潞王府的人都不领朝廷俸禄与补给呢?”

朱翊镠十分确定地回道:“本王都不领了,当然将来整个潞王府都不会领。”

“那潞王爷,届时王妃和众多下人全都带走吗?”

“当然带走。”这话问得……本王的王妃与下人不带走,留下来给你们享用不成?

“潞王爷,请恕臣直言,就以往各亲王就藩的情形看,去往外地时随同王爷的少则有十几人,多则几十人,如果全都不用朝廷俸禄与补给的话,那潞王爷想过没有,将来靠什么生活呢?”

虽然申时行也同样问到“如何生活”的问题,但与万历皇帝的着力点明显不同。

“哎!”朱翊镠微微叹了口气,“刚不是说了,本王有手有脚有封地,其他人也都一样,难道你们以为我天生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王爷,会活活饿死吗?”

“臣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几个意思?害怕本王到了藩地鱼肉百姓任意索取吗?”

申时行默不作声。

看来这真是个老实人啊,连场面话都不会敷衍一两句。

默不作声不就等于默认吗?

朱翊镠倒是也不在意,笑了笑说:“哦,那一定是了,担心本王去藩地胡天胡地。”

继而,他又朗声说道:“但请申阁老放心,也请诸位大人放心,无论本王将来去哪里就藩,都愿意接受也一定会接受朝廷和地方官员的监督,但凡有不当或不得人心之举,欢迎随时检举参劾甚至处罚本王。”

一本正经。

不容人质疑,无论说话的语气还是表现出来的神情,朱翊镠都是那么的坚决。

申时行不再追问下去,说:“臣心中的疑问已问完了。”

朱翊镠谦虚而淡定地道:“还有大人需要补充吗?”

这时候轮不到六科给事中和张文琦、曾朝节等发言。

毕竟,在座有三位阁臣,还有大九卿其中之七位。

以正直、不攀附闻名朝野的刑部尚书严清说道:“潞王爷,臣有几句话想问。”

“问呗。”

“恕臣直言,不知潞王爷届时想要多少封地?”

“一切按朝廷的规矩来,本王不会超额索要。”

“哦。”严清点了点头,继续问道,“那潞王爷,臣再替户部张大人问一句:将来潞王爷大婚、修建潞王府、就藩安家费等相关事宜,会不会大肆铺张呢?”

靠!

这个严清果然名不虚传哈,居然提前将历史上朱翊镠奢侈浪费的几件事预测到了。

虽然没有预测到全部,但朱翊镠大婚、建府、安家三件大事,因为惊人的开销,确实让万历朝吃紧,甚至捉襟见肘。

严清是考虑到,堂堂的潞王爷以及将来的潞王府,不用朝廷负责任何的开支用度,那会不会提前聚满财富赚得盆满钵满再走?

以李太后和万历皇帝对朱翊镠的宠爱,他完全可以做到啊!

想想,大婚之日李太后和万历皇帝都要赏赐吧?选定藩地后要拨款修建潞王府吧?待之国就藩之日要赏赐安家费吧?甚至将来还要为潞王、潞王妃修建陵寝……这其中的每一个环节都可以捞油水!

朱翊镠此刻信誓旦旦地说就藩后什么都不要,谁知道他会不会从那些个方面找补回来,然后去外地相当于享清福去了呢?

朱翊镠当然体会严清之意,不禁多打量他了一眼,掷地有声地回道:“不会。”

随即补充:“不仅不会,而且本王还郑重承诺,绝不奢侈铺张浪费,一切以户部财力而定。”

“多谢潞王爷!”严清看起来有点儿小激动,“臣想再问最后一个问题:看潞王爷胸有成竹,是否早已想好了谋生之道?”

朱翊镠回之一笑:“本王王妃尚未选定,严大人现在就问这个,是否言之过早?”

严清作揖:“请潞王爷原谅,臣只是出于好奇!”

朱翊镠依然是笑:“那严大人不妨将好奇暂时保留心中,姑且拭目以待,你以为如何?”

“好吧!”严清也不再追问了。

朱翊镠又扫视了一眼,轻轻地道:“还有谁有异议?”

这时,冯保向前一步,明显有话要说。

其实,在座最惊讶、最不解、最不甘心的人就是他了。

他实在没想到朱翊镠竟会提出这样一种自惩方式。

他甚至还一度抱有幻想,如果朱翊镠不外地就藩呢……

……

各种求啊!

第124章 高兴(各种求啊!)

以冯保太监的身份,本是没有资格直接参政议政的。

尽管他身为司礼监掌印,是内廷位高权重的第一号大头头,可对外廷政事基本上没有发言权。

司礼监只能通过披红(由秉笔太监)、盖印(由掌印太监)这种执行方式间接参与。

因为明宣宗之后,已经做不到完全由皇帝批阅,替代皇帝批阅的通常是司礼监秉笔太监。

这样,随着明朝内阁票拟的制度化,司礼监批阅也制度化了,称为批红。而掌印太监负责盖印,以确定批红的合法性。

由此,明朝形成了内阁票拟治国方案,秉笔太监批红,掌印太监盖印这样一种制度。其中秉笔太监可以驳斥内阁的票拟,掌印太监可以反对批红。

这个体制,其实和三省六部制差不多,负责起草治国方案的中书省和明朝内阁作用一样,负责审核中书省方案的门下省和司礼监秉笔太监作用类似。

不同之处在于,明朝丞相废掉后,皇帝实际上要承担门下省和尚书省的工作。但是,这个工作量极其大,皇帝便将尚书省负责的具体工作放手给内阁负责了。

所以说,朱元璋废掉三省六部制,想独揽大权。但在他懒惰的后人的作为下,皇帝加上司礼监只起到了门下省的作用。

相反明朝的文官集团,实际上起到中书省和尚书省的作用。这也是为什么明朝中后期皇帝受到文官集团强大制约的原因。

关于司礼监,注意:司礼监权力是大,但那只是因为它与皇帝关系亲近代替皇帝朱批,可对政事不能指手画脚。

所以,明朝实质上没有出现像汉唐太监干政的情形,司礼监头目有权只是因为皇帝放权。

故而皇帝想除掉实权太监,收回这个权利小菜一碟,如刘瑾,杀他如同杀一只鸡似的。

像冯保、魏忠贤这种太监中的战斗机,被皇帝拿下也很容易,通常只需一句话的事。

这便是明朝司礼监的处境,或叫地位:可以代替皇帝行使部分权力没错,但不可以走到前面去对外廷政事(或文官集团)指手画脚。

司礼监能够指手画脚的只限于内廷中事。

比方说:司礼监可以负责为皇帝甄选嫔妃,可以负责为公主物色驸马,尽管也需要礼部等相关部门协助,但司礼监通常起主导作用,其它部门只是辅助,因为选妃、选驸马属于内廷中事。

但像王爷就藩,是要走出内廷的,司礼监就不能起主导作用了。

廷议是外廷官员商讨事宜的会议,哪怕权力大如冯保,原则上也没有发言权。

不过凡事都有特例,冯保想发声,只要万历皇帝不加阻止,在座官员倒是拿他也没办法。

可他发声,很多时候也并非因为他司礼监掌印的身份,而是因为他能够代替李太后发声。

李太后可是授了权的。

不然,冯保仅凭司礼监掌印的身份,恐怕难以成为万历皇帝头上的三座大山之一。

这是冯保的特殊性。

因此,他有话有说,外廷官员还得安静下来听。

冯保关切地道:“潞王爷,奴婢想问:您知道藩王的权利吗?”

他真担心朱翊不知道,完全凭着一股子气儿随口那么一说。

朱翊镠朗声回道:“伴伴,这个我当然知道啊。有明诸籓,分封而不锡土,列爵而不临民,食禄而不治事嘛,且不可参合四民之业,即士农工商四业。对不对?”

这下冯保就更纳闷儿了。既然什么都知道,那还俸禄补给全都不要?这是故意跟钱过不去吗?

冯保有点哭笑不得:“潞王爷,奴婢觉得,这事儿您还是得先与太后娘娘沟通一下。”

朱翊镠依然还是那副姿态,摆手道:“伴伴,不必了,这事儿我已经考虑得很清楚。”

冯保实在想不明白,封地选在哪儿都没想好,就信誓旦旦地保证一切不会逾越,都会按规矩来……

这一刻,他真怀疑朱翊镠脑子是不是进水了?

傻呀!

在座的其他官员也差不多,简直找不到一个稍微合理的解释,心里头纷纷在自问:潞王爷到底想干啥子嘛?

申时行都开始有点愧疚了,想着自己能够担任临时代理首辅,全仰赖于朱翊镠的暗中扶植。

结果,朱翊镠被朝臣弹劾干预朝政,引来自求惩处。

可谁能想到,朱翊镠如此异想天开竟主动请求付出如此之大的代价呢?

关键,他是很认真的啊!

申时行想,其实以潞王爷的身份,大可不必认真。

像之前一样,脸皮厚一点,混蛋一点,弹劾还能把他怎么滴?如果不想接受惩处,谁还能咬他?何必那么认真呢?

此时此刻他却……万历皇帝和冯保两个人劝都不起作用。潞王爷变了吗?原来可不是这样啊!

弹劾朱翊镠的三位官员也都懵逼了。虽然轮不到他们说话,可朱翊镠这波骚操作让他们震惊。

他们万万没想到朱翊镠对自己的惩罚竟是如此之狠!

一个人不要俸禄与补给也就罢了,还承诺整个潞王府不要,这意味着他的子子孙孙也都不要,完全自力更生自负盈亏。

而且还承诺,就藩前不会多要朝廷一两银子……

这是什么精神?

冯保劝完,皇极殿里不约而同沉默了好大一阵子。

好像,似乎,确实都想到一个问题:如果以后的亲王都能像潞王一样,自力更生不给国家添堵,那大明王朝得减轻多少负担啊!

皇室宗亲各路藩王郡王对朝廷的沉重负担,当官儿的谁不清楚?

只是,想到这儿,还是觉得可能性不大:如果都像潞王一样,让几十万甚至上百万的“食禄”之皇室宗亲何去何从?他们的权力受到诸多限制,谁敢相信他们都能自力更生而不扰民?

作为廷议主持的王国光,他忽然问道:“潞王爷,能否容臣也问你一个问题?”

“当然可以。”

“潞王爷为什么要这么做?”

“高兴。”朱翊镠脱口而出,但只回答这两个字,没有继续。

“……”王国光被噎了一下,不过他不死心,继续追问道,“潞王爷高兴这么做,本无可厚非,可您知道后果吗?”

朱翊镠没有立即作答,而是悠悠道:“那王大人,本王也问你一个问题,你认为本王请求这样的惩处是好还是坏?或者说是利大于弊还是弊大于利呢?”

……



第125章 尽心向善必有应

王国光与张四维、王崇古都是老乡,同为山西人。

王国光是嘉靖二十三年(即公元1544年)的进士,他比张居正年长十几岁。

王国光前后从政四十余年,官至吏部尚书,但他官运坎坷,曾几进几退,充满了戏剧。

他是明代著名的政治家、财政家和文学家。万历初期,辅佐张居正推行一系列的改革,成绩斐然,功不可没,对万历中兴起到了不可替代的作用。

所以,尽管屡次被人弹劾,但他高不可言的地位摆在那儿。

一句话就是有分量。

此时的他虽然已是七十有一的高龄,但精神气儿很足。

的确,历史上的王国光是个长寿的人,活了八十多岁。

他说话的声音很有力量,中气十足,丝毫看不出是个已步入古来稀之年的老人。

“潞王爷,如果您说到做到,那此番壮举当然对朝廷有利。”

朱翊镠笑了笑:“说来说去,你们不过是担心我说一套做一套,可是,如果你们连尝试的机会都不给我一次,那此时此刻,我又能多说什么呢?”

“臣倒是愿意一试。”王国光成为第一个表态的人,“恕臣直言,臣很想给潞王爷这个机会,看看潞王爷不领朝廷俸禄与各项补给,到底如何自力更生。”

“多谢!”朱翊镠由衷地道。但他心知肚明,大臣的工作容易,毕竟这是为朝廷减压。

思想工作难做的,是李太后和万历皇帝两个,肯定不希望他这个儿子或弟弟受苦嘛。

所以,朱翊镠有心提前没有知会李太后,企图廷议上先通过,然后再告知,相当于“先斩后奏”。

他觉得这样做肯定容易一些。

否则,以李太后超级护犊子的情愫,第一关他都过不去。

而李太后一旦先行否决,那就压根儿不用考虑万历皇帝和朝中其他官员的意见了。

有第一个表态的,就不怕没有第二个。

朱翊镠将目光投向申时行:“申阁老,你意下如何?”

申时行同样盯着朱翊镠问:“请恕臣直言,潞王爷是否出于真心?”

这话问得……朱翊镠神情笃定地回道:“当然真心。”

申时行随即也表态了:“那臣也愿意一试,如王尚书一样,臣也想看看潞王爷到底如何自力更生。”

“好!”朱翊镠接着又逐一问其他几位大臣。

其实,这是一道送分题,只要朱翊镠如他承诺的那样不胡来,那谁会吃饱撑着反对呢?

若有可能,官员们倒是希望全国各路藩王郡王都不领朝廷俸禄与补给自力更生咧,这样国家能节省多少开销啊!

所以,像许国、余有丁、张学颜、徐学谟、严清、梁梦龙、曾省吾、陈炌等大臣,一致通过。

没有一个反对的。

朱翊镠得逞,很是欣慰,感慨地道:“多谢各位相信本王,那就给本王一些时间,咱们一起等等看到底会发生什么吧。”

一直没有说话的付大海,在这种场合无甚存在感可言,但他无疑是着急的一个。

因为朱翊镠的任何决定都与他息息相关啊!

朱翊镠不久前可是承诺过,待外地就藩,他是要跟随而去当潞王府大总管的。

然而,朱翊镠一口咬定,整个潞王府都不领朝廷俸禄与补给,让他这个大总管怎么当?

可万历皇帝和冯保的话,朱翊镠都不听,付大海又哪敢言声?说也是浪费表情。

他只有干着急的份儿。

……

搞定朝中几位大臣,其他参会的,如六科廊言官等级别较低的官员,自然不在话下。

做好这帮大臣的思想工作之后,朱翊镠才再次将目光转到万历皇帝身上。

“皇兄……”

然而只说了两个字,便被万历皇帝打断。

“皇弟,你不用劝了,皇兄是不会答应你的。”

朱翊镠不急不躁,心平气和地道:“皇兄,诸位大人都点头了,那你如何给他们交代?”

万历皇帝霸气地回道:“朕是皇帝,何需向人交代?”

这就有点尴尬了……

朱翊镠接着又道:“皇兄,你也知道皇弟此举利国利民,大臣也都愿意给皇弟一个机会,为何皇兄反而咬住不放呢?”

“皇,弟——”万历皇帝忽然拔高音量,像是受了极大委屈似的,语重心长地道,“皇兄可是真心为你好啊,你又何必如此固执呢?”

“皇弟当然知道皇兄为我好,可皇弟身为潞王,违反了朝廷的礼法规矩,总得给大臣、给天下人一个交代吧?”

“可交代也不必受到如此严厉的惩处啊!皇弟不必多说,除非娘亲点头答应,否则休想皇兄同意。皇弟年纪尚幼,你根本不明白不领俸禄与补给意味着什么。”

万历皇帝摆出一副没得商量的架势,接着说道:

“皇弟你也是越来越放肆了,此等大事居然不提前与皇兄、与娘亲商量一声,便自作主张。自力更生四字说得容易,可作为亲王,去了外地不得参合四民之业,自主谋生有多难你知道吗?”

朱翊镠灵机一动:“皇兄,要不这样,你先答应,将来皇弟倘若生存不下去,皇弟再向你求助,今日诸位大臣在此也好做个见证。”

万历皇帝一脸的无奈:“皇弟,你这又是何苦呢?”

朱翊镠仍不依不饶:“皇兄,皇弟从未像今天这样认真求过你,你就答应了吧!”

万历皇帝沉吟不语。

感觉申时行是老好人一个,朱翊镠实在不敢抱太大的希望,所以他冲王国光使了一个眼色。

一来,王国光是主持有责任;二来,王国光在场年纪最大有威望;三者,王国光是天官也有权力。

王国光心领神会,忙组织语言道:“陛下,臣窃以为潞王爷决心之诚、之善,可全他之意。正如他所言,倘若不成,再行定夺便是。”

继而,他还不忘夸赞一番:“潞王爷聪明过人,兴许能为天下的藩王郡王做个好的表率,陛下何不给潞王爷一个机会?”

朱翊镠这才给申时行投递过去一个眼色,好像在说:本王帮你,关键时刻,你不能不吭声啊!

申时行道:“陛下,潞王爷信心十足,依臣看,他并非一时冲动,臣以为可以一试。”

正直的严清也跟着道:“陛下,臣附议。”

“臣附议。”

“臣附议。”

“……”

纷纷表态,瞅得付大海心急如焚,恨不得立即飞到慈宁宫向李太后禀告去。

他实在想不明白朱翊镠如此傻缺的行为到底是图什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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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6章 姜还是老的辣

慈宁宫。

李太后忧心忡忡,一想到小儿朱翊镠最近的种种行为,她便感觉母子相聚的时刻将越来越少了。

为此,最近几天她总是心神不宁眼皮子直跳,所以对廷议的动态尤为关心,也不知朝中大臣会怎样为难朱翊镠。

“怎么?廷议还没有结束吗?”

李太后坐立不安,抬眸张望,焦灼地道。

这会儿,赵灵素正陪伴在她身边,忙抚慰道:“娘娘,应该快了。”

李太后叹了口气,喃喃自语:“哎,也不知结果怎样。”

赵灵素一向深得李太后的信任,说话也不必太过局促,直不笼统地道:“娘娘,无论结果怎样,最后不是还得过您这一关吗?”

“哎!”

这一口气李太后叹得更重,她担忧地道:“话虽如此,可镠儿最近做的事儿……若我一力袒护,不是要寒了大臣们的心吗?”

赵灵素点点头,又抚慰道:“娘娘,以潞王爷最近良好的表现,兴许不用您操心呢。”

李太后却深不以为然,摇了摇头说:“他是亲王,朝中大臣不会轻易放过他的。”

且不说李太后秉持国政这么多年了,想着两个孩子他爹还是裕王的时候,处境有多尴尬!

她岂能不知一个亲王在宫中该扮演什么样的角色?

对亲王,朝臣恨不得赶紧让他们成亲然后就藩离开京师。

更何况像朱翊镠那样活跃,竟还干预朝政,朝臣眼里更是容不得沙子,对朱翊镠又怎么会客气呢?

让她这个当娘的岂能不担心?

就在这时,她听到一声急切祈盼听到的呼喊。

“娘。”

“娘娘,娘娘,是潞王爷回来了。”赵灵素欢喜地道。

“总算回来了,总算回来了。”李太后霍然站起,脸上的愁容不减反增。

朱翊镠与付大海一同入内。

刚一进来,李太后便迫不及待地问道:“镠儿,廷议情况如何?”

“娘,非常顺利!”朱翊镠神采飞扬地回道,语气中带着莫大的欢喜劲儿。

然而,李太后毕竟是个玲珑剔透的聪明人,她眼观六路,瞅见朱翊镠神采飞扬的同时,也瞅见了哭丧着脸的付大海。

两人脸上的表情迥然不同。

有猫腻……所以李太后警觉地反问道:“是吗?”

“娘,当然啊。”朱翊镠回答依然十分肯定。

可瞧付大海的神情,李太后感觉很不对劲。

她只得将目光对准付大海,认真地道:“付公公,你说。”

付大海一副死了娘似的表情,杵在原地动也不动,嘴巴蠕动着想说,但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好。

这更让李太后疑惑。

她带着几分紧张地问道:“付公公,到底什么情况?”

忽然,付大海“哇”地一声哭出来,数落道:“娘娘,潞王爷一时冲动,居然自求万岁爷惩处,发誓说就藩后终生不领朝廷俸禄与任何补给啊!”

“啥?”李太后一愣,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说慢点,再说一遍。”

付大海涕泪纵横,像个受伤的孩子,悲戚地道:

“娘娘,潞王爷当着万岁爷和朝中诸位大臣的面,发誓就藩后终生不领朝廷的俸禄和任何补给,不仅潞王爷自己不领,将来潞王府整个上下一概不领……”

接着,付大海又心疼地将朱翊镠各种承诺汇报了一遍。

李太后听明白了。

她眉头紧蹙,沉吟片许,然后给出两个字的评价:“有种。”

付大海:“……”

赵灵素:“……”

两人都是一愣,有种……几个意思?到底是赞扬还是奚落?

朱翊镠也没听出门道儿,嬉皮笑脸地道:“娘,你这是同意了?”

李太后未置可否,而是反问道:“朝臣同意了?”

“嗯。”

“你皇兄也同意了?”

“嗯。”

见朱翊镠连连点头,一副得意的样儿,付大海实在忍不住说道:

“娘娘,朝臣当然同意啊,他们求之不得呢,潞王爷此举,能为朝廷节省多少钱?至于万岁爷,完全是被潞王爷和朝臣逼宫,不得不同意的啊!”

李太后认真打量着眼前这个不按套路出牌的小儿子,感觉他的眼神里全是戏。

于是抬了抬手,冲付大海和赵灵素吩咐道:“你俩先出去。”

“是,娘娘。”

付大海和赵灵素应声,十分纳闷儿地出去了。

刚一出来,付大海便抹了一把眼泪,不解地道:“真是奇怪,娘娘为何看起来如此平静?”

赵灵素也是紧锁眉头,犹然不信地问道:“付公公,潞王爷真是那样承诺的吗?”

“当然。”

“那不是潞王爷的性格啊!”任凭赵灵素如何深信自己再怎么了解朱翊镠,此刻她也想不明白。

“可不?”付大海嘴上回道,心想潞王爷是谁?居然会白白让利不贪图便宜?那还是潞王爷吗?

……

说实话,李太后的反应也出乎朱翊镠的意料之外。

原本想着,李太后的反应会比万历老兄还要激烈,所以他才将这个决定搬到廷议上说,而且事先没有给李太后打一声招呼。

可谁知,李太后听了,竟然给出“有种”两个字的评价。

无论这两个字包含的赞扬多一点还是奚落多一点,反正看起来没有震惊到李太后。

姜还是老的辣啊!

“娘。”

“镠儿,你先坐下。”

李太后拉着朱翊镠就在她身边坐下,然后平静地说道:

“来,给娘好好解释解释,你为何要做出如此大胆、激进、而又不顾后果的决定,难道也是观音娘娘梦中给你的指点吗?”

哦……原来李太后是想到观音娘娘托梦这一茬儿。

朱翊镠暗自一笑,想着既然这样,那似乎好办一些,给个竿儿不妨就往上爬呗。

一念及此,朱翊镠竖起大拇指赞道:“娘果然聪明!”

随即,话锋一转:“不过娘,你听到孩儿终生不领朝廷的俸禄与补给时,为何能够保持镇定,还夸赞孩儿有种呢?”

李太后微微一笑:“那镠儿以为娘亲会作何反应?镠儿能想到减轻朝廷的负担,成为我大明第一个不领朝廷俸禄与补给的王爷,娘送你`有种`二字,难道不合适吗?”

“这么说,娘真是夸赞喽?”

“那你以为娘亲是讽刺吗?”

朱翊镠又道:“可娘亲就不担心孩儿将来的生活没有着落吗?”

李太后依然回之一笑,反问道:“如果连这个都担心,那你还是我李彩凤的亲生儿子吗?”

“……”

第127章 跳脱祖制 开辟新路

“镠儿已经长大成人,娘会尊重你的每一个决定。”

李太后凝望着朱翊镠,百般怜爱地道:“但娘唯有两个要求,希望镠儿记住:第一、你要为自己作出的每一个决定负责,第二、你要与娘分享,娘需要掌握你的动态,可以吗?”

“娘,当然可以啊。”朱翊镠毫不犹豫地点头答应。

“说吧。”

朱翊镠坦诚地道:“娘,孩儿其实一直有个想法。这十年来,多亏张先生励精图治,开创出中兴大盛世来。虽然国家越来越富裕,可贫苦人依然很多,仍有许多大事等着我们去做,需要用钱的地方数不胜数。相信这也是娘亲崇尚节俭、张先生坚决反对皇兄乱花钱的原因。”

“嗯。”李太后点了点头。

秉持国政的她当然清楚啊,国家需要用钱的地方太多了。

否则,她也不会痛斥万历皇帝妄想调度太仓银以补给内需。

朱翊镠接着道:“娘,孩儿想问你,对于当前朝廷而言,最沉重的负担是什么?”

李太后深深叹了口气,十分确定地回道:“当然是供奉分封皇室宗亲的各项开支。”

继而,她又补充道:“据户部统计,当前这项开支已经超过了全国官吏俸禄的总和,差不多占到了全国十成税粮的四成。”

果然,十年听政的生涯可不是盖的。李太后这个数据很准。

差不多就是从万历年间开始,皇室宗亲的人数已经超过了百万,供养这部分人的开支确实比全国官吏俸禄的总和还要多,几乎占全国税粮的五分之二,即李太后口中的十成之四成。

在个别省,比如山西,甚至超过了粮仓府库的储蓄总和。

像军饷、漕运的开支,都没法与这项开支相比。

大明开支稳居榜首的,毫无悬念是供养分封的皇室宗亲。

这也是拖垮大明王朝最重要的因素之一。

当然,这种话朱翊镠肯定不能对李太后明言。

他缓缓问道:“娘,既然如此,有没有可能作出一些改变呢?”

“怎么改?”

“孩儿率先作出榜样,逐渐减少对皇室宗亲的供养补给,将他们逐渐引上一条自力更生的道路。”

李太后摇了摇头:“镠儿有心,娘感到高兴,可这条路无异于一条死路,根本行不通啊!镠儿是否也太异想天开了?”

朱翊镠不以为然:“事在人为,为什么行不通?”

李太后语重心长地道:“分封皇室宗亲是朱家的祖训,正所谓有明诸藩,分封而不锡土,列爵而不临民,食禄而不治事,且不得参合四民之业,也就是说,对外地的皇室宗亲有诸多的限制。镠儿你说,让他们如何自力更生?谈何容易?”

“娘,孩儿当然知道不易,可娘承认这是个大隐患吗?”

李太后又深深叹了口气:“娘知道,可有什么办法?”

“娘,若明知是个大隐患而不改变,有一天没准儿会酿成大祸。”朱翊镠觉得这是相当保守的说法。

因为历史上不仅仅是大祸,简直就是大明王朝的亡国之兆。

李太后嗤之一笑:“改变?怎么改变?若像镠儿一样,断了他们的粮不给他们发俸禄,那各路藩王郡王不得疯了?”

朱翊镠笑道:“娘,孩儿是做个表率,所以什么都不要,可对其他藩王郡王,当然不能一刀切,要逐步引导改变,一步一步来,自力更生只是最后要达成的目标嘛。”

“咱先不说这个,就说镠儿,你去外地就藩,不领俸禄与补给,对你诸多限制,你有何谋生之道,说来娘听听。”李太后一脸的关切。

朱翊镠其实想了很多,但一时也不知从何说起。

“娘,孩儿现在还没有一个完整的计划,但相信一定行。”

“你看,都没有想好,就敢胡乱承诺。”李太后摇头而笑,“娘说你有种还真是说对了。”

朱翊镠顺坡下驴,娇气地挽住李太后的手,笑道:“娘如此睿智,当然说对了呀!能做你的儿子,本身就是有种啊!”

继而,他又带着几分憧憬,喃喃地道:“孩儿在想,人生在世,总不能高高在上只懂得仰望天空吧?也要懂得俯视大地,甚至沉于泥土做个普通人。所以娘,你就当孩儿此举是为了体验普通人的生活,孩儿总不至于饿死。”

李太后笑道:“你这机灵鬼,放你出去,娘真不担心你会饿死,只担心你胡作非为四处欺人。”

“娘,不会啦,孩儿可是当着皇兄和诸位大臣的面立过重誓的,绝不鱼肉百姓欺压良民。”

李太后感慨而又欣慰地道:“还别说,镠儿你这一招儿,怕是让朝臣措手不及吧?”

“那是。”朱翊镠脸上洋溢着得意的笑容,滔滔不绝:

“娘当时不在现场,开始像给事中吴梦熊、御史张文琦、侍读曾朝节弹劾孩儿,还有几位重臣也跟着附和,一致攻击孩儿干预朝政,可当孩儿提出自惩的方案后,他们屁都不放一个了。”

“你呀,堂堂王爷,说话也不懂得文雅!”李太后轻轻敲了朱翊镠额头一下,“你如此重惩自己,可谓开创朱明王朝之最,朝臣还有什么好说的?只是,哎……”

“娘,你想说什么?”

“你为何承诺今年完婚,次日便要将就藩事宜提上日程呢?那娘与镠儿相聚的日子……”

“娘,说是这么说,可不会一完婚就能立即去外地嘛,这中间还有许多操作空间,与娘亲怎么也得还有三五年的相聚时间吧?”

“嗯。”李太后点了点头,“若有可能,娘真希望镠儿这辈子都不要离开娘的身边啊!”

朱翊镠轻轻地伏在李太后的肩膀上笑而不语。

这时,听见外头值守太监禀报道:“娘娘,万岁爷驾到。”

“娘,皇兄来了。”朱翊镠连忙端正自己的坐姿。

“他肯定是为了你的事。”李太后道。

果然。

万历皇帝一进来便道:“娘,皇弟这次简直胡闹。”

李太后招呼万历皇帝坐下,平静地道:“娘全都知道了。”

“娘,该怎么办?”也不知是否因为真的着急,万历皇帝进来后没有看朱翊镠一眼,全程将目光放在李太后身上。

搞得朱翊镠感觉自己是多余似的。

李太后道:“钧儿已经答应,还能怎么办?既然你弟坚持己见,那就依了他,不必多虑。”

“可皇弟他……”

李太后极富见地地道:“钧儿,或许事情并没有你想象中的糟糕,你弟不再是个孩子,他已经长大成人,能为自己的话负责,你要相信他。”

就是就是,娘没白叫啊……朱翊镠在旁听着,得意地笑了。

……



第128章 谁家子弟谁家院?

李太后就是李太后!

她只是让大儿子相信小儿子,而且以一种风轻云淡的姿态。

这种姿态正是朱翊镠需要的。

毕竟他的想法着实令人惊骇,并非所有人都能接受。

他也只是对李太后一个人暂时讲了出来,廷议之上并没有将目标对准其他各路藩王郡王。

毕竟眼下还没有一个周全的计划,如果传到其他各路藩王郡王耳里,搞不好会引发大动荡。

没想到,李太后居然心有灵犀似的对万历皇帝隐瞒了此情,没有将朱翊镠的真正动机告知。

朱翊镠感到欣慰。

他这个在别人看来简直天方夜谭的想法,暂时实在不宜公开。

然而,尽管没有告诉万历皇帝实情,但万历皇帝这位老兄还是表现出了足够的关心。

直到李太后给出一个霸气的理由才将他的嘴堵住。

“钧儿,不用担心。镠儿不领朝廷的俸禄和补给,但咱不可以友情馈赠吗?咱娘儿俩掏私人腰包行不行?这个谁管得着?”

“也是哈!”这么一说,万历皇帝才放心地离去了。

待万历皇帝一走,李太后便叮嘱道:“镠儿,刚才你对娘说的那番话切莫传出去。”

“明白。”

“包括你的皇兄,冯公公,暂时都不要告诉。”

“哦。”朱翊镠点头,他当然知道。不过于他而言,这个想法绝不仅仅只是个想法。

拯救大明让大明登上巅峰绝不能只停留在口头上和幻想中。

……

廷议终于结束了。

在朝臣看来,朱翊镠的自惩方式让他们敬畏,实在大大出乎他们的意料之外。

而实际上,即便朱翊镠尚未提出自惩方式之前,也没有哪位重臣站出来不要命地弹劾他。

弹劾他的几个人虽然不算虾兵蟹将,可也绝对不算什么大咖。

或许是他的能量不够大充其量只是一位亲王的缘故吧,牛逼都能吹到天上去的文官集团在他面前好像也就那样儿,不足为惧。

原本他还很想看看文官集团到底能逼逼到什么程度。

结果让他有点儿失望……

就拿这次廷议上吴梦熊、张文琦、曾朝节三个人来说,哪个不是被他怼得一败涂地?

看来,要见识文官集团的真正潜力,恐怕不是他一个亲王能够激发出来的。

但无论怎么说,廷议这件事总算结束了。

……

就在廷议结束的当天晚上,宫里传来一个劲爆消息:大公公张诚在东厂监狱里自尽身亡。

初听到这消息,朱翊镠第一时间想到是不是冯保动了手脚。

可再仔细一想,又觉得不是。

对张诚的惩罚都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了。也就是说,张诚不会对冯保再构成任何威胁,冯保根本犯不上再去谋杀他啊。

可是,朱翊镠也绝不相信张诚会自杀。以他的观察,张诚的求生欲还是挺强的。

贬到南京看守皇陵,虽然与之前秉笔太监的低位差之千里,可总比流徙千里或砍头了强。

按理说不至于寻死啊!

但如果是他杀,那紫禁城里敢在东厂监狱动手的人可真不多。

排除冯保,第一个想到的人肯定是万历皇帝。

万历皇帝有足够的动机除掉张诚。准确地说叫杀人灭口。

当然,这只是朱翊镠的猜测。

而且,也只能停留在猜测中。难不成还敢质问万历皇帝?

死了就死了,反正张诚也不是什么好鸟,死有余辜。

朱翊镠觉得自己应该感到高兴才对,毕竟历史已经因他的到来而在不知不觉中又一次改变。

他参与进来的历史从此再也不会出现谋害张居正的张诚了。

管他是自杀还是他杀呢!

……

因为廷议的事儿,朱翊镠这两天确实抽不开身。

府学胡同的李家,三个人因此愁眉苦脸。

自得知那个金羽珍就是当今潞王朱翊镠,他们就没有安宁过。

当然,这个“安宁”是指心理上的而非现实生活。

现实生活他们倒是很安宁,难道梁家还敢找他们算账不成?

梁家现在自身难保,正处于水深火热之中四处找门路呢,害怕朱翊镠回过头来找他们算账,哪还有心思搭理李家?

但李家依然鸭梨山大啊,因为朱翊镠喜欢李之怿这个消息已经传开了,朱翊镠大闹梁家的新闻被人们津津乐道……

朱翊镠为什么要大闹梁家帮助李家?傻子都会朝那方面想:肯定是因为喜欢李之怿嘛。

两人年纪相当。

而且坊间知道朱翊镠马上面临择妃、就藩的事宜。

然而,关于这件事,外头看热闹的瓜众与李家人一样,可谓一半欢喜一半忧。

欢喜的是,李之怿能被当今潞王爷看中,那是八辈子修来的福分啊!

忧愁的是,朱翊镠的人品被扒出来了。

原来只是宫里和京官知道朱翊镠混,可现在因为大闹梁家都知道朱翊镠不讲理,由此还专门扒他不光彩的历史。

正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朱翊镠被人议论不堪入耳。

这样,李家三口更是着急。

尤其是先头已经听闻朱翊镠诸多事迹的李得时,这两天焦头烂额寝食难安,甚至超过梁赟威胁他的时刻。

反而李之怿和宁馨儿两位姑娘较为冷静。毕竟她们没有听闻很坏的朱翊镠,只见过对她们好、看起来又很真诚的金羽珍。

但她们也清楚,金羽珍就是朱翊镠,朱翊镠就是金羽珍。

只是,她们更愿意金羽珍与她们交往而不是朱翊镠。可当她们想到欺人太甚的梁家时,又希望金羽珍变成朱翊镠。

总之:对朱翊镠很矛盾。

对他的角色如此,对他的人也如此:有时候希望他是金羽珍,有时候希望他是朱翊镠。

以致于,对朱翊镠的期望也是如此:有时候想与他交往,有时候又很害怕,想躲。

所以,朱翊镠两天没有现身,让她们既有几分心安,但又有几分渴望……复杂。

宁馨儿担忧地道:“金公子不会这么快就将之怿忘了吧?”

她还是愿意称呼“金公子”。

“忘了更好。”李之怿有点言不由衷地回道。

宁馨儿忙打趣道:“之怿,在我面前你又何需撒谎?这两天你心不在焉,分明被人勾走了魂。”

李之怿倒也不矫情:“是,我承认我的心是被人勾走了,可勾走的是金公子。”

宁馨儿笑道:“金公子就是潞王爷啊!”

……

第129章 无计偏多情

朱翊镠被朝臣弹劾,以至被迫自求惩处的消息很快传开了。

当然,这个“被迫”还是加上双引号比较合适、准确。

消息一经传开,瓜众无疑多了一饭后谈资,只是有点懵。

“真是醉了醉了,潞王爷这是自己与自己过不去吗?连俸禄都不要,而且还是整个潞王府世世代代的俸禄都不要……”

“潞王爷这叫净身出户。不过我们操哪门子心?人家可是王爷,难道真会饿死不成?随便从哪个旮旯挖一铲子就够我们吃半辈子呢。”

“哈!幸好我们身处京城,不会被他选为封地,否则不是惨了?他承诺不领朝廷俸禄,到了地方那肯定得欺压百姓呀。”

“谁说的?潞王爷承诺不领朝廷俸禄的同时,还做出了其它的各项承诺,据说其中就提到绝不欺压百姓这一条,否则那些当官儿的也不会同意通过啊。”

“那就想不明白喽,潞王爷到底想干啥?图啥子嘛?”

“什么想干啥?他是王爷,干预朝政,所以被逼接受惩罚,你以为他真的心甘情愿啊?”

“……”

但不管怎么议论,还没有人想到朱翊镠的目标其实是天下的各路藩王郡王。

即便当时在廷议上官员们想到如果以后的亲王也像朱翊镠,那将为朝廷减轻多少负担!

可他们也只是想到以后的亲王,而且觉得几乎没有可能性。

谁能想到朱翊镠的目标是天下所有的藩王郡王呢?之前分封的皇室宗亲也在他的射程范围内。

这太不可思议了!所以压根儿就没人往那方面想。

确实也不敢想。

……

尚仪局是隋文帝开设的,为女官“六尚”之一,主要职责是掌管宫女的礼仪教学。

永乐帝后,包括尚仪局在内的六尚,职尽移于宦官。就是说,冯保是她们的头头。

所以,冯保想偷偷做点小动作实在是太容易了。

哪怕有女官瞧见,可女官为了自保,不会哪天死于非命,也只能视若不见装聋作哑。

郑妙谨这两天都快烦死了,心像小鹿般跳个不停。

她也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可分明又很清楚。

大内总管冯保,她能不认识吗?

是冯保找她的。

可找她去了哪儿,她不知道。因为是被蒙面带走的。

将她送到那儿,她也不知道。只感觉被放到了床上。

然后,然后,然后就,就……

她是个女孩子,虽然之前从未经历过,可那种事儿……也不需要人传授啊!谁不懂?

她其实,当然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不知道那个“他”是谁,但可以确定绝不是冯保。

冯保的声音她听过,而且冯保是个太监,没有……

可那个“他”会是谁?

冯保为什么要将她交给那个人呢?然后又安全送她回来?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

她依然是尚仪局的一名女使。

冯保看她的眼神似乎有所变化,感觉比之前多了些不一样的东西,但又说不准到底是什么。

在她身上发生那种事儿,她也不知该笑还是该哭。

入宫四年,十八岁,这对一个宫女(女官)而言,已经过了最美好的年龄,想再有出头之日或被临幸的机会很渺茫了。

但她怎么也没想到,居然会以这种方式结束她的处女生涯……

对于宫女而言,无非三条路可走:一、成为皇帝的女人;二、成为一名高级女官;三、挨到二十五岁以后出宫。

后面两条路都是无奈之举,也是很悲催的。

因为第二条路,做了多大的女官,都会孤独一辈子,最多在皇宫里找个档头玩对食。

而第三条路,即便出了宫,那也是大龄剩女,甚至被人以一种不友善的眼光看待,所以一般很难找到属于自己的爱情。

相比较而言,还是第一条路令人向往。成为皇帝的女人,尽管爱情也不一定幸福,很多时候同样是大悲剧,但总比第二第三条路强。

至少拥有不错的身份地位,而且能够为家族带来荣耀。

倘若命好一点,还能像李太后一样,有生之年被封为贵妃。

倘若命再好一点,为皇帝生个大胖小子,那母以子贵,身份立马大不一样了。

所以,当然不进宫的女子不在此讨论之列,而一旦入了宫,宫女还是希望得到皇帝的临幸。

毕竟这是她们最好的出路。

这也是为什么自古以来后宫争宠常常闹得乌烟瘴气的缘故。

然而,皇帝就那么一个,数以千计的宫娥彩女(三千以上),再加上已经在册的皇后嫔妃,少则几十多则上百,哪一个不是冰清玉洁国色天香?

让皇帝一个人怎么照顾得过来呢?

宫女想要脱颖而出,得到皇帝的临幸有多难!

以致于脂粉国的战争,其残酷的程度并不亚于大老爷们设计的战阵。紫禁城看似一潭死水,可大部分红粉佳人最后都会变成永不瞑目的香艳冤魂。

可郑妙谨对第一条路根本不抱希望,已经十八岁了嘛。

经历过那事儿以后,更是没有可能,验身这一关通不过。

这次万历皇帝选妃,她是有资格的,原本倒也想过碰碰运气去。

现在索性不想了。

但她很想问问冯保,那晚,那个“他”,是谁?

因为蒙着面,她没有见过,只听过那个“他”的声音。

这两天每当想到这儿,她就仿佛听见那道声音在她耳边回荡,然后感到脸红,身子发软,甚至还有某种冲动……

可她知道,自己还没有勇气问冯保那个。

冯保都是偷偷摸摸的嘛!

为什么要偷偷摸摸?不就是担心害怕被传出去吗?这要是传了出去,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可不搞清楚吧,她心里又老是有一个大疙瘩,让她感觉随时会有噩运降临自己头上。

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吗?那也只是表面装装,心里不知有多乱呢。

失身已是无可挽回的事实,但她很想知道那个“他”是谁。

偏偏除了冯保,无从得知。

唯一的线索,她只能初步判断出那个“他”与冯保关系亲近,否则冯保不会冒险。

郑妙谨很纠结,想问又不敢问,不问又不踏实。每天还得在姐妹们面前装,很累啊!

当然,郑妙谨渴望爱情,也能感觉到那个“他”的炙热。

可那会是谁呢?到底发生在宫里还是宫外?

……



第130章 一眸已足定相思

李家自然也听到了朱翊镠被弹劾以至自求惩处的消息。

李之怿与宁馨儿好像心有灵犀似的不知不觉议论起这事。

“馨儿,你说他是不是遇到大的麻烦?会不会受我们连累?”不同于宁馨儿口中的“金公子”,李之怿喜欢称呼朱翊镠为“他”。

宁馨儿忙打趣道:“之怿,还说你的魂没被金公子勾走,看,时时刻刻惦记着他呢。”

李之怿没好气地道:“馨儿,我跟你说正事儿呢。”

“我不是说正事儿吗?”宁馨儿笑道,“还有什么比之怿找一位如意郎君更正经的事儿呢?”

李之怿一噘嘴,轻哼一声:“不跟你说了。”

宁馨儿安慰:“之怿放心,金公子是王爷,能有什么大麻烦?帮咱们那是伸张正义。”

“不是听说他就藩后终生不领朝廷俸禄与各项补给吗?”

“说是那么说,可你看金公子那股聪明劲儿,像个吃亏的人?”反正宁馨儿打死都不信。

李之怿点了点头,确实,关于这点她也不信。

宁馨儿笑道:“之怿,你是不是想着,如果金公子没有遇到什么大麻烦,这时候应该来看我们呀?”

李之怿沉吟不语。

宁馨儿又道:“上次金公子临走时让我们好好考虑商量。也许他是故意多给我们留几天时间呢。之怿之怿,你到底考虑得怎样嘛?”

“什么考虑得怎样?”

“金公子不是说认准之怿吗?你确定要嫁给他没有?”

李之怿又沉默了。

“你是不够喜欢金公子吗?”宁馨儿看起来比李之怿着急多了。

“馨儿,咱与他不是很熟好不好?”

“感觉最重要,一见钟情的爱情都有呢。只要有感觉,现在不熟怕甚?交往一阵子不就熟了?”

李之怿又道:“他是高高在上的王爷,与咱压根不是一路人。”

“虽然地位不及,可之怿漂亮如斯,我觉得你配得上他。况且,是金公子自己说认准了你,又不是咱卑微地求他娶你。”

两人正说着,听见李得时外头喊道:“女儿,馨儿,快出来见客,潞王爷来了。”

李之怿立马绽放出一丝笑容,但旋即收住。

宁馨儿调笑道:“之怿,说曹操曹操到,金公子看你来了吧。”

说着,忙不迭地拉李之怿起身,“走,去见你的未来夫君吧!”

李之怿一跺脚,轻斥道:“馨儿,一会儿出去,休得胡说。”

宁馨儿顽皮地道:“好好好,不说不说,不仅我不说,还将老爷拉走,将机会全部留给之怿与金公子两个人说,这样该行了吧?”

“你呀!”李之怿无奈地摇了摇头,与宁馨儿一道款款而出。

……

朱翊镠依然便装出行,带的随从仍是付大海。

再次见到李之怿,朱翊镠心动的感觉好像比上次更加强烈。

两人相视一笑。

这一笑,足矣!真个可以说是一眸已足定相思。

宁馨儿说到做到,刚一出来便冲李得时挤眼。

然而,李得时对朱翊镠的刻板印象尤为深刻,所以他还是不放心,站着一动未动。

宁馨儿只能暗自叹气,她知道自家老爷担心什么。

李之怿当然也知道,可不同于只敢使眼色的宁馨儿,她直接开口吩咐道:“爹,你和馨儿出去,女儿有几句话想单独与潞王爷说。”

“好吧!”李得时只好答应,再坚持就变味儿了。

宁馨儿喜不自胜,忍不住握拳给李之怿打气。

这样,李得时、宁馨儿、付大海三个出了客堂。

真如宁馨儿适才希望的那样,剩下朱翊镠和李之怿两个——有单独相处的空间了。

客堂忽然变得安静下来。

可朱翊镠的双眼一刻都未曾离开过李之怿。一来,着实被她的美所吸引;二来,他是男的,当然需要主动。

而李之怿则像刚过门依然害羞的媳妇儿,只敢偶尔抬眸偷偷瞄朱翊镠一眼,然后迅速低下头。与她刚才吩咐她爹和宁馨儿的那股神情迥然不同。

两人沉默了半晌。

“你好吗?”

“你好吗?”

忽然,同时开口,说的竟还是同样一句话。

只是朱翊镠一直盯着。

而李之怿抬眸,就在四目相对的那一刹,她又迅速低下了头。

“我很好。”朱翊镠回道。

“我也很好。”李之怿接着道,“不是听说你被朝臣弹劾,以致受到很大的惩处吗?”

说话时李之怿也没有望着朱翊镠,而是羞答答地将目光投向桌子一角以回避。

朱翊镠开心地道:“你这是关心我吗?”

李之怿不语。

朱翊镠如实回答:“你放心,我没事儿,朝臣虽不容我,可心安即是归处。惩处是我自己提出来的。”

“那惩罚太重,以后你到外地怎么办?”

朱翊镠笑道:“你不担心我是王爷身份高吗?这下刚好,我就做个如同平民一样的王爷。”

“你不会说是为了我吧?”

“你喜欢听真话还是假话?”

“谁愿意听假话?”

“那可不哦!”朱翊镠笑道,“这世界,男人通常喜欢女人的漂亮脸蛋,而女人则喜欢男人的甜言蜜语。所以女人学会了装扮,男人学会了撒谎。”

“我喜欢真实。”

“我自求惩处的真实目的是:第一主要为了国家将来的改革,第二当然也为了你。”

男人的嘴巴还是甜蜜好。这点悟性朱翊镠还是有的。

“谢谢!可我承受不起。”李之怿也没有继续追问下去,而是认真地道,“我俩并不合适。”

“不着急,我会慢慢让你觉得我俩也许很合适。你相信缘分吗?”

李之怿摇头:“不信。我只相信自己的心,忠于自己的心。”

“一样,我也不信缘分。我只相信努力,相信争取。”

“今天来就为了对我说这个?”李之怿终于抬头,这次没再害羞地低下去了。

“几天不见,甚是想念,所以想来看看你,同时也想问问你考虑得如何。”朱翊镠不无害臊。

继而,他又补充道:“但如果你没考虑好,也不用急着回答我。”

李之怿确实没有正面回答,而是想了想,然后又低下头,轻轻地道:“或许,我们彼此间有那么一点点微妙的感觉,但我觉得,喜不喜欢、适不适合、能不能在一起,其实是完全不同的三件事。你以为呢?”

“……”朱翊镠微微一滞,小姑娘怎么还说得一套一套的呀?感悟蛮深的嘛!

……



第131章 因为爱……

“我说得不对吗?”见朱翊镠沉吟不语,李之怿轻轻地问。

朱翊镠喃喃地道:“嗯,喜不喜欢,适不适合,能不能在一起……好像,的确是完全不同的三件事,三个不同的概念。我可不可以说,那正是爱情的三个阶段呢?”

“嗯……”李之怿稍一回思,点头道,“勉强可以吧。”

“为什么说勉强可以?”

“因为真正的爱情也不一定非要在一起啊!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同样是美妙而令人向往的爱情,难道不是吗?”

其实在朱翊镠看来,爱情中没有那么多的是与不是,在确保责任的前提下,开心快乐最重要。

“是。”朱翊镠如是般回道,“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的确让人向往,可那是无奈之举。若两人真正相爱,为什么要相忘于江湖而不在一起呢?”

李之怿浅浅一笑:“你说爱情三个阶段,若相爱就要在一起,那是不是跳过了一个阶段呢?”

哦,朱翊镠明白了,原来:喜欢(相爱),适合,在一起——这是李之怿爱情观的逻辑与理论支持,那自然不能从第一阶段“喜欢”一下子跳到第三阶段“在一起”。

朱翊镠笑问:“那你觉得我们现在只是处于第一阶段喽?”

李之怿摇了摇头,带着几分疑问道:“还算不上吧?”

看,刚说啥来着?跟女孩儿讲道理行不通吧?

就得给她来个“壁咚”,然后她们就老实了。

朱翊镠一副失落的神情,捂着自己胸口道:“原来在你心中,连第一阶段都算不上……扎心了!”

李之怿忙道:“我们不适合。”

朱翊镠立即笑开了:“哦,你的意思是我们到了第二阶段?”

李之怿蹙眉,摇了摇头:“哎!我就不该赞成`三阶段说`,完全被你带沟里去了,我倒以为爱情哪有如此明确的分野呢?”

简单几句交谈,有一点让朱翊镠很开心,李之怿在他面前似乎从来不愿提及他“潞王”这个身份,所以称呼上也不见她局促,直接用“你”、“我”代替。

这很好。

正是朱翊镠希望看到的。谈恋爱当然必须以平等的姿态啊!

“如果我不是潞王,你会觉得我们合适吗?”朱翊镠坦诚地问。

李之怿想了想,幽幽言道:“我对你实话实说吧。其实我担心的也并不是你潞王爷的身份,包括我爹在内,相信也不是。”

朱翊钧一点即明:“哦,你是担心我对你们不够好?或是现在看着对你们好以后会变心?”

李之怿没有作声。

等于是默认了。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就好办多了,朱翊镠想。所以他嘴角情不自禁流露出几分笑意。

“你笑什么?”李之怿敏觉地道。

“我高兴啊!”朱翊镠脱口而出。

“高兴什么?”

“高兴我赢得你的芳心会多两成希望。”

“哦,是吗?何以见得?”李之怿一副很想听下文的样。

“你想,如果你介意我潞王的身份,那我无论如何都改变不了,因为我两岁时就被封为潞王。但现在你说,介意的并不是我的身份,而是担心我对你不好,这我可以改变啊,你对我的印象或许也会随之而改变。你说我是不是该高兴?”

李之怿莞尔一笑,打趣道:“难怪朝臣要弹劾你哈,如果是我,也会那样做。”

“为何?”

“你看你,身为潞王,思维如此敏捷,口才又如此之好,还偏偏喜欢惹事儿,谁不忌惮?”

朱翊镠笑了笑,夹含着两分无奈道:“其实我并非有心惹事儿,我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大明或者说是为了朱家,终有一天,弹劾我的朝臣会明白的。”

“我也不懂政事,可你有心惹事儿,明知会给你带来麻烦,为什么还要去做呢?”

“因为爱。”

朱翊镠回了三个字。

李之怿这个问题,他问过自己好多遍,岂能不知大明王朝的皇室宗亲不能蹦哒要老老实实当好一头猪才是最好的立身之本?

可他过不了自己心理那一关,很多事情他必须做,而且还不允许拖沓,必须马上去做。张居正能不救吗?永宁公主能不救吗?张鲸张诚能不拿下吗?压垮大明的千千万万颗蠹虫能不灭掉吗?

不能。

要不然如何拯救大明?

做这些事情之前,他就想好了退路,甚至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被禁足,被永远关起来。

本来,救张居正、救永宁公主、拿下张四维、张鲸等等这些事情都迫在眉睫。

而且,这些事情最好是在他就藩之前完成。

因为现在怎么说他还没有成亲是个孩子,加上有李太后和万历皇帝双保险罩着他。

若真等他成亲甚至就藩,那这些事情都没法做,没有能力做,也没有资格做。等到那时候,就不是弹劾那么简单了,保不齐哪天会莫名其妙地死去都有可能。

现在以一个孩子的身份闹一闹怕什么?再怎么闹他还是潞王,不会将他幽禁起来,不会打死他。在李太后身边,他相信绝对安全。

这是他现在蹦哒的资本。

等到就藩后,脱离李太后的视线,他不是自求惩处了吗?相当于净身出户,什么都不要了,试问还有几人会提防他?

他以潞王的身份,做着那些看似很不合理很不应该的事情,其实都在他精细的谋划中。

可这些心里话,无人可以诉说分享,只能深深藏着他的心中,连李太后都不能说。

此时此刻,对李之怿自然也不能说。

当然,也没法儿说。

他只能回答“因为爱”,殊不知这一个“爱”字包含了多少感情,要承担多少猜疑与风险!

“因为爱……”李之怿喃喃自语。

“是的,因为爱朱明,因为爱我娘。”随即,朱翊镠没羞没躁地补充道,“也因为爱你!”

李之怿身子微微一颤,脸色跟着也红了,一直红到脖子根,心想刚才都说了承受不起,怎么又来了呢……

朱翊镠发现李之怿有点囧,偏偏还来一句:“我是认真的。”

“你这样说,我好有压力。”李之怿坦诚地道。

朱翊镠放缓语速,平和地道:“那要怎样说,你才能相信我的真心呢?”

“慢慢来吧。”李之怿道。

“好!”朱翊镠笑了,“只要给机会就成,我说过不着急的。”

接着轻轻地问:“是不是觉得我有点霸道?”

李之怿眸子一闪,睫毛向上一扬,望着朱翊镠,点了点头:“嗯。”

“……”

第132章 比想象中的好!

李之怿很笃定地点头。

这让朱翊镠愣了愣,不过他随即调笑道:“我真的霸道吗?如果真的霸道,我就不会坐在这里和你聊天了,会直接让我娘或皇兄下一道旨意,那才叫霸道呢。”

李之怿不由得一怔,好像,确实是这么回事儿,但她依然神情笃定地道:“你是王爷,当然可以那样做,可那不是真正的爱情,相信也不是你想要的。”

说完,还朝朱翊镠浅浅一笑。

朱翊镠不得不承认,对李之怿的笑……实在是没有抵抗力啊!

这还让人反驳吗?

只能顺着吧。

所以,朱翊镠认真地回道:“当然,我想通过努力与诚心诚意打动你、赢得你的心。”

“相信我。”接着,他又补充了三个字,还做了一个加油的动作。

李之怿笑而不语,沉默了会儿后,问:“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当然。”

“当然可以还是当然不可以?”

“当然可以。”这么老的文字游戏就不要玩了吧!朱翊镠心想,几百年后有个叫痞子蔡了家伙就是像这样骗女孩子的。

“为什么外界对你的评价如此之差,而我和馨儿却感觉你这人还不错?到底是我们看走眼了,还是你特别能装,只是做给我们看的?”

李之怿问问题时,眨巴着水汪汪的眼睛,终于敢拿正眼看朱翊镠了。

不过朱翊镠没有急着回答。

他知道,这个问题迟早会被问及,除非李之怿压根儿不想与他交往。问了,表明人家在乎。

朱翊镠当然高兴。

然而,这个问题却很头疼,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哪怕是他之前认真思索过,也想不出一个非标完美的解释。

想来想去,实在没辙,只好拿应付李太后的方法。

李之怿听了,将信将疑地道:“观音娘娘托梦,开启了你的宿慧,所以你才判若两人?”

“嗯,是的。”这时候朱翊镠也很笃定,“原来,我的名声确实不好,很不懂事。”

接着,朱翊镠又坦诚地将他现在还不能表现太好的原因说了。

这可没有撒谎,每一句话都是真心话。

听完,李之怿笑道:“嗯,你确实不能表现太好,以你的身份,还是糊涂一点为妙!”

居然一点即透。

身在一名女子,又那么年轻,让朱翊镠另眼相看,无形中又增添了一分喜欢。

这是与李之怿的第一次单独相处,朱翊镠感觉甜甜的,美美的……嗯,应该就是恋爱的感觉吧。

尽管李之怿尚未答应做他的王妃,他也没有急着让李之怿表态,但他有一种强烈的感觉,李之怿终究会做他的王妃。

这个,历史不会变。

他也不想变。

本就应该如此嘛,坏的一定要改变,可好的改什么呢?他又不是吃饱了撑着没事儿干。

就让李之怿成为他的王妃,不是挺好吗?

当初一来这世界,他就是这样想的:只要李之怿合他胃口,王妃就是李之怿。

与李之怿这一席话,让朱翊镠彻底认定了王妃的人选,而且他有足够的信心俘获李之怿的芳心。

希望就在眼前。

所以,从李家出来时,朱翊镠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好像全世界的人都对他微笑。

……

付大海这两天的心情很差,原本伺候李太后转为伺候朱翊镠,他就感觉身价大降,痛哭了一场。

后来,朱翊镠承诺让他做潞王府的大总管,他受伤的心灵才好受一些,感觉没有那么“吃亏”。

可朱翊镠的自惩方式……又一次让他心灰意冷。甚至让他一度觉得活着真是没意思,太难了!

尤其是见到朱翊镠没心没肺地居然好像丝毫不放在心上,该吃吃该喝喝该笑笑该约会就约会,他更是像癞蛤蟆憋着一肚子气。

看,此刻朱翊镠笑得多开心!

付大海偷偷翻了一个大白眼,但脸上却是虚假的笑,问道:“潞王爷,成了?”

朱翊镠摇头,笑意未减。

没有成还笑……付大海又偷偷翻了个大白眼,接着问:“那潞王爷,她李家什么意思?”

“嘿嘿……”朱翊镠笑。

在付大海看来那就是傻笑,但他也不敢继续追问了。

……

朱翊镠刚一走,李家三口便迅速热闹起来。

李得时着急,着急女儿与当今潞王爷说了什么。

宁馨儿也着急,着急李之怿到底答应嫁给那个“金羽珍”没有?

“之怿之怿,怎样?”宁馨儿挽着李之怿,迫不及待地问。

“女儿女儿,潞王爷还是执意要娶你吗?”李得时甚是担忧,还没等女儿回答宁馨儿,便抢着问道。

李之怿平静地道:“爹,这件事女儿自会处理,你就不要操心了!”

“爹就你这么一个女儿,能不操心吗?”李得时感慨的同时,还夹杂着两分无奈的情绪。

李之怿道:“爹,潞王爷没有强迫女儿,八字都还没一撇呢,居然谈什么娶……”

“哦,如果他欺负女儿,可不要以为他是潞王,女儿就不敢吭声,好像咱们很怕他似的。”

“爹,知道,我回房休息。”关于朱翊镠,李之怿还是习惯与宁馨儿谈心,感觉与她爹不对路子,根本不在一个频道上。

李得时深深叹了口气。

让他有何办法?

……

一回到房间,宁馨儿便亟不可待,一副八卦姐的神情:“之怿,谈得如何?”

李之怿坐下,无悲也不喜,回道:“比想象中的好。”

“就是说,你俩有戏喽?”要说开心,谁也比不上宁馨儿。

李之怿摇头:“不知道,还是担心,总感觉不踏实。”

“什么不踏实?”宁馨儿忙追问道,“是之怿自己心里不踏实,还是觉得金公子的人不踏实?”

“都有吧!”

“所以你还没有答应他?”

“嗯。”李之怿点了点头,“不仅没答应,还数落他霸道。”

“哎呀,之怿呀之怿,你怎能这样呢?”宁馨儿登时急了,“他是潞王爷,你居然敢数落他?要知道,别个与他说话的机会都没有呢。你若不喜欢他,他也不喜欢你,那数落他岂不是找死?”

说到这儿。

宁馨儿忽然又是一乐:“咦?对呀!金公子刚出去时如沐春风,之怿敢数落他,是因为你料准他喜欢你,所以不会对你发火吧?我猜得对是不对?”

李之怿未置可否,平静地道:“我只是实话实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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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3章 这不是送死的节奏吗?

朱翊镠蹦哒的这段日子里,再也没有谁比冯保更开心的了。

两个威胁他地位的,即万历皇帝眼中的两大红人,秉笔太监张鲸被打压不构成威胁,内官监掌印张诚狱中自杀世间从此再无此人……

冯保万万没想到,一向不靠谱的朱翊镠怎么忽然就靠谱起来,居然说到做到,帮他解决了两个强有力的竞争对手。

原本他真的以为朱翊镠是在说胡话呢,不料胡话成真。

只可惜,朱翊镠为此付出了沉重的代价,净身出京……

如果不是被万历皇帝忌惮、冷落,冯保也不会妄想。

毕竟,尽管张鲸是弱了,张诚也走了,可如果万历皇帝依然对他那个样子,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张鲸或张诚冒出来。

所以,一劳永逸最稳妥的办法似乎还是……

这天晚上。

冯保又指使两个心腹去了尚仪局,要将郑妙谨带出来。

郑妙谨已经过了好些天心惊胆战的日子。她害怕,但又憧憬生命中的第一个男人。

当被推到危险的悬崖边儿,对未来充满极度的不确定时,人都容易精神错乱崩溃掉。

郑妙谨正处于这个阶段。

她真担心哪天被人发现,然后死无葬身之地。

那个“他”只要不是当今圣上,对她都是巨大的危险。

但怎么可能是?万历皇帝还用偷偷摸摸大费周章吗?

紫禁城里,除了两宫太后,所有所有女人,只要他喜欢,原则上都有合法使用权。

郑妙谨实在忍无可忍,渴望得知真相,所以决定冒着生命危险反抗一回:不配合,就是不走。

“咋滴了?”冯保问。他没想到郑妙谨一个女使竟敢抗议。

“冯公公。”郑妙谨一颗心七上八下,唯唯诺诺地喊了一声。虽然被蒙着眼睛,可她识得冯保。

“说吧。”

“奴婢可否问您几个问题?”郑妙谨身子哆嗦,声音颤抖。

冯保也不墨迹,一挥手,让两名心腹去外头守候。

“说吧?”

“您要带我去哪儿?”

冯保沉吟片许,本不想回答,与郑妙谨的地位实在太过于悬殊,可想到朱翊镠,他回道:“一个对得起你的地方。”

“具,具体哪儿?”郑妙谨声若蚊蝇,也不敢抬头看冯保。

“哼,我会告诉你吗?”冯保轻“哼”一声。

沉默会儿,郑妙谨又问:“那个他是谁?”

其实,她也没抱多大希望,否则不会蒙她眼睛。

果然,冯保不屑回答,没有作声。

接着又是沉默。

也是,这样地位悬殊的两个人谈话,还望奢望有什么共同语言?

“冯公公,可奴婢不明白,既然你们……那为什么还要奴婢参选嫔妃之争呢?”

“因为原本你就有资格,在备选之列。”

“可到时候验身……岂不成了欺君之罪?”郑妙谨得知要参加万历皇帝聘选嫔妃的通知时,她吓得一身冷汗。

起初,她是想碰碰运气的,可后来发生那事儿,她马上斩断这个不切实际的念头,再后来她又接到通知要参加聘选……

冯保平静地回道:“这个不用你担心。”

“那万一,奴婢是说万一,被陛下选中了呢?”

郑妙谨又着急地问道。

嗯,验身她相信冯保有能力蒙混过关,可侍寝怎么办?那可是需要货真价实的啊!

冯保回道:“待选中了再说,那个人应该会教你怎么做。”

郑妙谨忐忑不安,这不是让她去送死的节奏吗?

一念及此,郑妙谨忽然跪倒在地,哭泣道:“这一而再再而三的欺君,奴婢做不到啊!”

冯保不冷不热地道:“你现在有退路吗?”

郑妙谨打了个寒噤,忽然有种想死的冲动。可她也不知道说什么好,谁让她遇到冯保了呢?

唯有以泪洗面。

冯保抬了抬手:“你起来吧!事情或许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坏。你要相信那个人。我再重申一遍,你已经没有退路了,不想死不想连累家人,就乖乖地听话。”

郑妙谨战战兢兢地挣扎着爬起来,头脑一片空白。问了还不如不问,不问至少还有希望,可问了知道前方分明是一条绝路。

这让她更加忐忑。

然而,她有退路吗?她的命运已然被冯保紧紧扼住了。

郑妙谨感觉自己头脑已经完全麻木,不知道等待她的将是什么……

冯保是个聪明人,岂能不知这时候郑妙谨的情绪?

她不害怕才怪呢!

可冯保远远不及朱翊镠的风轻云淡。毕竟他觉得郑妙谨还算不上那种绝世女子,他对郑妙谨能否被选上也没有信心,更别说郑妙谨能够得到万历皇帝的青睐了……

虽然他根本搞不懂朱翊镠到底想干啥,可这事儿要说担心,冯保的程度还真有限。

因为主角不是他。

到时候万一……脱身也容易,就说是潞王爷的指示,只需这一句话便能将所有责任全部推掉。

所以冯保不怕。他更多的是期待,看看朱翊镠到底想干啥,接下来到底会发生什么……

见郑妙谨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儿像只惊弓之鸟,冯保抚慰道:“我都不怕,你怕什么?尽心尽力伺候好那个人,或许一切会出现转机,你明白吗?”

“奴婢明,明白……”

冯保接着又鼓励道:“他从三千宫女当中将你选出来,可见他有多信任你,你可不要令他失望。”

“他,他……”郑妙谨很想再问冯保一次“他是谁”,可终究还是忍住没问,想着问了也是白问,冯保断不会告诉她的。

冯保当然也知道郑妙谨想问什么,如是般道:“放心,你肯定很快就知道那个人是谁了。毕竟,三月就要确定嫔妃人选,留给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郑妙谨唯有沉默,想着恐怕只有问那个“他”才能得到答案。

嗯,一定要问的,就在今晚。

想到这一节,郑妙谨才终于感觉到身子有了一丝力气,同时变得有几分主动,说道:“走吧。”

冯保微微一笑:“你想通了?”

郑妙谨反问道:“冯公公不是说奴婢已经没有选择了吗?”

“好!你是已经没有选择了。”冯保嘴上回答,心里想着这个郑妙谨没准儿还真能创造奇迹呢!

居然那么快就能从低迷的情绪中恢复过来。

对于一个被人蹂躏毫无地位的女子来说,不简单啊!

难道潞王爷的眼光真有如此“毒辣”吗?冯保似乎黑暗中看到了一线光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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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4章 又一次夜话(求票求收藏!)

对朱翊镠的动机,冯保实在感到费解。

想着以潞王的身份,将郑妙谨收为妻妾也是正常的事。不过一小小女使嘛,为什么要偷偷摸摸?

偷偷摸摸也罢,这好解释,怕李太后发现了。

因为隆庆皇帝的缘故,李太后确实忌讳酒色。

可为什么试过风雨后,又要郑妙谨参加万历皇帝的嫔妃聘选呢?

落选了还好。

可若郑妙谨真被选上被发现已失身,那岂不害苦了人家?

喜欢就将郑妙谨带走,不喜欢玩过之后就不让她参加聘选嘛。

可朱翊镠的行为……着实让冯保丈二摸不着头脑。

所以,第二天晚上,冯保偷偷拜见朱翊镠去了。他总觉得那家伙有着不可告人的目的。

朱翊镠也正想见见冯保,眼看着万历皇帝选妃和永宁公主选驸马的日子就要如期而至。

两件事的总负责人都是冯保,基本上由他说了算,不然不可能出现像永宁公主那样的悲剧。

既然偷偷地来,自然不希望其他人参与进来。朱翊镠懂得冯保的心思。

就当一次密约。

冯保是个会来事儿的主,寒暄两句后,便笑眯眯地问道:“潞王爷,昨晚感觉如何?”

“真香!”

每当冯保问及时,朱翊镠总是回答这两个字,而且脸上总是挂着甜蜜而满意的笑容。

“潞王爷,奴婢有几句话,不知当问不当问。”

“你来不就是想问吗?客气啥?”

“是是是。”冯保连连点头,“因为奴婢甚是疑惑。”

“想问就问,但我可不保证一定会回答你哦。”朱翊镠一副漫不经心的神情,说话的语气也是。

“潞王爷,您与郑女使,真的那个,那个了?”

“拒绝回答,下一个问题。”

“潞王爷为什么要让她参加聘选呢?”

“伴伴,你怎么问如此弱智的问题?她原本就有资格参选,若无故取消她的资格,不是会引起别人的怀疑吗?”

“潞王爷英明!”冯保违心地夸赞道。

真是违心,尽管朱翊镠给的还算个理由,而且冯保自己对郑妙谨也是那样解释的,但以他的经验判断,绝非这么简单。

“还有什么要问的?”朱翊镠道。

“既然潞王爷让郑女使参选,那是让她被选上,还是……”余下的话冯保没有说完。

但朱翊镠肯定懂啊!

能否选上,相信只要冯保一句话。他说选上就能选上,不能选上就不能选上。

朱翊镠慢悠悠地道:“随她自己去吧。伴伴不要帮她,但也不要刻意阻止她。”

“奴婢明白!”继而,冯保话锋一转,“可奴婢不明白的是,万一她被选中,还需要侍寝呢?”

这是郑妙谨担忧的问题。

但冯保为了安慰她,只好将那个“他”搬出来。

其实冯保自己更想知道答案。

朱翊镠微微一笑,显得自信又满足:“这不是伴伴操心的问题。跳过,下一话题。”

冯保心里痒痒,可也不好意思继续追问,想着还是等聘选结果出来再说吧。

朱翊镠接着叮嘱道:“伴伴,我可得再次提醒你,不要刻意阻挠,也不要刻意帮助。”

“知道,潞王爷。”

“还有问题要问吗?”

“有。关于张诚的死,潞王爷认为需要调查清楚不?”

“他不是畏罪自杀吗?”

“自杀只是最后呈现出来的结果,是不是畏罪还不得而知。”冯保小心翼翼地道,“而且以奴婢判断,恐怕不是自杀。”

朱翊镠轻轻地道:“查出来又能怎么样?如果是他杀,难道要将主谋揪出来吗?”

“这个……”

“算了,此事不必节外生枝,张诚死有余辜,自杀最好不过。”

“好吧!”冯保这两个字明显透露出一股子憾意。他本心要查,想着没准儿还能帮朱翊镠一把。

“接着问。”

“潞王爷,奴婢还有个问题不明白,您为什么要在廷议上认怂?”这问题冯保当时就想问来着。

朱翊镠摇头解释道:“我不是认怂,记住:我那是以退为进。伴伴今日不会明白,待日后再看吧。”

“这么说,潞王爷也是放长线钓大鱼?”冯保这话说得较为隐晦,但其实也很明了,因为“放长线,钓大鱼”之前在是否要立即拘捕行刺胡诚的那两个凶徒一事上说过。

朱翊镠点头道是:“可以这么说吧?”

冯保诡谲一笑,但笑而不语。

“伴伴,你不要想多了,此时此刻我与你想的绝对不一样。”朱翊镠笃定地道。

“潞王爷为何如此断定?”

“瞧你的眼神就知道了。不信记住今晚你我会话的情景,待日后再来揭晓,看我与你是否想到一块儿去了。我敢以人格、人头保证,绝对不同。”

“是吗?”冯保犹然不信。

“当然。”朱翊镠成竹在胸。

开玩笑,此时此刻他想的是如何消灭国家一堆“蠹虫”的事儿,冯保又怎会想到呢?

“那潞王爷真的甘心一贫如洗地离开京师?”

“心甘情愿,没什么不甘。”

“以后还会回来吗?”冯保又转弯抹角地问。

“看情况。”

“哎!”冯保叹了口气,“真希望潞王爷永远留在京城,那样的话,奴婢就不怕万岁爷再提拔像张诚一样的人了。”

看得出来,冯保还是担心,毕竟万历老兄的控制欲随着年龄的增长逐渐表现出来了。

虽然他是万历皇帝头上的一座大山,可这座山到底能镇多久,他还真不敢确定。

朱翊镠安慰道:“伴伴,只要张先生在,你大可安枕无忧。我决定让胡诚过几天,待天气一放晴,便给张先生动手术,你就阿弥陀佛保佑张先生早日康复还朝视事吧。”

“奴婢斗胆,还想问潞王爷最后一个问题。”

“嗯。”

冯保小心又谨慎,声音也压得很低,问道:“潞王爷,女使郑妙谨会不会怀上您的孩子?”

朱翊镠脸色一沉:“伴伴,你今晚的话好多。”

“潞王爷恕罪!如果潞王爷不想回答,奴婢立即告退。”说着,冯保就要起身。

“且慢。”朱翊镠抬手示意他坐下,“既然伴伴问了我好几个问题,那像往常一样,礼尚往来,我也想伴伴几个问题。”

冯保只得重新落座。

朱翊镠缓缓言道:“第一问,伴伴虽知皇兄逐渐疏远你,可你知道具体明确的原因吗?”

……



第135章 机关算尽太聪明

冯保是个聪明人,对万历皇帝的疏远与冷漠,当然心里有数。

朱翊镠也知道这点,就不知道冯保能不能全部认识到。

毕竟,这世界大多数人看别人都以为十分在行,可看自己通常会走眼。

说起疏远的问题,冯保情绪有些失落,“奴婢知道。”

“伴伴,我一直在帮你救你。这点你承认吧?”

“承认。”冯保不假思索,当然承认,否则也不会不断冒险偷偷与朱翊镠交往。

都知道与亲王不能太过亲密,冯保岂能不知?

正因为知道朱翊镠在帮他,所以才对那家伙抱有希望。

“好,既然伴伴承认,那你如实道来。”

“万岁爷疏远奴婢,是因为奴婢与张先生奉娘娘之命,对万岁爷管束甚严,而万岁爷一天又一天的长大,自然讨厌约束。”

“嗯,”朱翊镠点头,“这是一个原因,还有呢?”

“还有,奴婢明显感觉到,自万岁爷那次酒后调戏宫女,奴婢状告娘娘,最后娘娘与张先生逼迫万岁爷写下《罪己诏》,万岁爷便对奴婢很不待见了,可奴婢一来是奉娘娘之命,不能负娘娘所托,二来也是为万岁爷好啊!”

冯保说到这儿,明显看出他黯然的神情中夹含着几分委屈。

“嗯。”朱翊镠又点了点头,这确实是万历老兄疏远冯保的另一个重大原因。

冯保自己也意识到了,还算是一个有自知之明的人。

“还有呢?”朱翊镠接着问。

“还有……好像没有了吧?”冯保委屈巴巴地回道。

“想想,肯定还有。”听冯保的语气,明显底气不足嘛。

“奴婢不觉得。”

朱翊镠鼻子里轻哼一声:“既然伴伴不能很好的认识自己,那本着救你的目的,我来说说,伴伴可愿意倾听?”

冯保努力挤出两分笑容:“潞王爷都说了,是为了救奴婢,奴婢当然愿意竖耳倾听。”

“平常弹劾伴伴的言官不少吧?”

“偶尔有那么一两位不识抬举的。”冯保回道。

一想起弹劾,他就情不自禁地想起高拱指示六科廊言官全部出动数落他十二条大罪。

“在伴伴担任司礼监掌印之前的弹劾,咱不说了,单说这十年。首先王大臣案,你以为皇兄不知道是你搞鬼想诬陷高拱吗?最后一计不成,你又害死了王大臣。”

冯保一怔,不过他也没有表现出过度的紧张,毕竟这事儿已经过去了八九年早已是成年往事。

“还有,”朱翊镠接着道,“伴伴的私宅我去过,你就说扩建了多少次赶走了附近的多少人才达到今日之规模的吧?”

冯保又是一怔,这个之前朱翊镠在他面前就提过,还说过看起来比乾清宫有气派的胡话。

当时,冯保解释了半天。

可今儿个,他开不了口,因为朱翊镠的侧重点不一样。

之前是侧重恢宏气派、与乾清宫慈宁宫比较,可现在说的是扩建大兴土木……这个他有口难辩,宅子就在那儿摆着,若不是扩建了好几次,哪能达到现在这规模?

所以,冯保再次沉默。

朱翊镠当然知道,必须照着冯保软肋打,只有坐实了的才说,目的就是让他无言以对。

“还有,伴伴家的古董收藏可真不少哈。想必你也清楚,皇兄这个人爱钱、喜欢花钱,所以自他大婚过后,内府供用库的银子没有一年够他花,动不动就想着调度太仓银以补给内需。伴伴家富得流油,你说皇兄嫉妒不嫉妒?”

关于万历皇帝爱钱,也就是贪婪这一点,无论正史还是野史,都有明确的记载。

历史上,万历皇帝抄冯保的家有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钱。

果然尝到了甜头,所以后来也想在张居正身上复制。

抄张居正的家有一个重要的目的,就是想没收他家的财产。

只可惜算盘打错了。

冯保家的确抄出不少财产,可在张居正家(族)抄到的财产,加起来总共才十万两白银——这与万历皇帝的期望出入甚大。

冯保尴尬地笑了笑,自我辩解道:“潞王爷,奴婢家里不算很有钱吧?比奴婢有钱的大臣、商贾多的是。只是因为奴婢身居显位,被人盯着紧而已。”

朱翊镠微微一笑,不紧不慢地道:“伴伴,我可不是胡编乱造,以你的俸禄待遇,别说是一辈子,就是一百辈子不吃不喝,也挣不来那多的财产啊!”

冯保不吱声。心想俸禄有几个钱儿?这天下当官儿的有几个靠俸禄过日子?

朱翊镠接着说道:“钱这个东西呢,必须得有,这无可厚非。但钱最好要像内衣,不必逢人抖出来证明你有。做人要低调啊。”

冯保吃瘪,想不到混迹京城二三十年坐到大内总管的位置上,到头来被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教育。

关键这孩子还是潞王爷——外人眼中的大混球。

好歹他也是两万余名太监的头头,而且被他们,其实自己也自诩是紫禁城里最有才华的太监。

然而,朱翊镠说的这些,让他怎么反驳?敢吗?

沉默是金。

冯保继续保持沉默。

朱翊镠说道:“所以,我有个建议,希望伴伴看在我诚心诚意的份上,能够虚心采纳。”

见朱翊镠情深意切的样儿,冯保回道:“请潞王爷指点。”

“我指点,可若伴伴不采纳,岂不浪费表情得罪人?”

“奴婢听从便是。”冯保点头答应,一来确实见朱翊镠诚心,二来想着最近朱翊镠确实在帮他。所以就答应了。

“好!我可是真心为你好呀!伴伴你看,给张先生治病,逼张阁老致仕,扳倒张诚,打压张鲸……哪件事对你不利?是不是?”

“是是是,奴婢知道。”

“所以呢,我给你的建议望你采纳,就当报答也好。”

“……”冯保一愣,等会儿,等会儿,几个意思?报答?报答谁?

忽然冯保有一种上当受骗、被朱翊镠带进沟里的感觉。

只听朱翊镠悠悠言道:“伴伴,你刚不是担心我一贫如洗地离开京师吗?那你就送我五十万两银,作为饯行之礼吧。”

“……”冯保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怎么打主意还打到他的头上来了?五十万两……那那那是什么概念啊?

“怎么?伴伴觉得这个建议不好吗?”朱翊镠笑道。

冯保哭丧着脸:“潞王爷,您饶过奴婢吧,奴婢砸锅卖铁也拿不出这多银子啊?”

“是吗?要不让娘亲和皇兄下旨抄一下试试?”

“别别别……”冯保连连摆手,此时此刻他又觉得潞王爷还是那个霸道又混蛋的潞王爷……

……

祝元宵快乐!

第136章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冯保肠子都悔青了,真不该晚上跑来问七问八。

狮子大开口啊,一开口就是五十万两……

这一刻,冯保恨自己还是认识不够,与朱翊镠这种人果然不能走得太近啊,说不准哪天被雷劈便受牵连了。

“伴伴,五十万可不是我信口胡说的哈,是经过我几次探府后的估量。这个数目到底多不多,你自己心里有数。”朱翊镠慢悠悠地道。

在他眼里五十万当然不多,因为按照《明代宫廷政治史》上的说法,从冯保家抄出金银百万两,还有田产、宅舍和珠宝无数……

看冯保的私宅规模和里头高端的布置与设备,应该出入不大。那区区五十万两银算个球?

冯保心里在流血,可也表示无奈,说道:“潞王爷,这钱如果奴婢真的给您了,让朝臣和天下人怎么看?还不得说奴婢平时贪污受贿成啥样儿了?”

“伴伴,可如果你不给的话,抄家的后果不是更严重吗?”

“抄家?”冯保一激灵。

朱翊镠一带而过,也没有纠结于此,说道:“伴伴也知道,去年也就是刚刚不久前,张鲸还贡献出来十万两银呢。”

冯保咂摸着嘴道:“可奴婢听说那钱潞王爷送给娘娘,然后娘娘用来赈济灾民了。”

“伴伴几个意思?你是觉得不公平,你的钱会被我独吞所以心里不舒服吗?放心,张鲸贡献出来十万两,娘亲心里有数,你贡献出来五十万两,娘亲同样会知道。刚说了我是在救你,如果实在不信,那就当报答我吧。”

我信你的鬼?冯保恨不得脱口而出。但要说“报答”,还勉强说得过去,只是五十万两……是不是特么也太狠了?

让人无法接受啊!

见冯保一副想死的样儿,朱翊镠笑着安慰道:“伴伴,钱这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何必看得太重?自此,你当时刻提醒自己,不要太高调,招人眼红、嫉妒。你现在是赤裸裸的炫富,容易拉仇恨,知道吗?我不过是帮你消除世人对你的仇恨,所以真的是在救你。”

我呸呸呸……冯保心里不知啐了多少口?心想潞王爷你这脸皮真个是比万里长城的城墙还要厚啊!

忽然,冯保又觉得他对朱翊镠抱有希望……是不是大错特错?怎么越想越感觉那家伙比万历皇帝还难对付呢?

好在朱翊镠还算坦诚,什么话都肯对他说。

哦,除了郑妙谨—仍是个大秘密,也不知道朱翊镠到底是怎么想的,对郑妙谨到底做了什么。

至于其它方面,朱翊镠确实没有隐瞒,都愿意找他商量。

也只有想到这儿,冯保才觉得心里顺畅一些,没有那么堵了。

朱翊镠笑道:“伴伴,那就这样说定了哈。来,笑一个,别哭丧着脸嘛,我是不会亏待你的。”

“呵呵。”冯保挤出两分皮笑肉不笑的笑容,“多谢潞王爷!”

“说得那么勉强。”

“多谢潞王爷为奴婢着想!”

冯保只得又说一遍,听上去的确诚恳了一些。

“好!这个问题到此为止,不用立字据吧?”

“不用。”

“嗯,我先代表娘亲和皇兄谢谢你!下一个问题:伴伴觉得慈宁宫的侍女王淑蓉能否聘选上嫔妃?”

“她?她不是已经怀了陛下的骨肉吗?必须选上啊!”冯保一副信誓旦旦的样子。

“这是伴伴的意思,还是我娘亲的意思?”朱翊镠连忙问。

“是奴婢的意思,但相信也是娘娘的意思。瞧娘娘这阵子,自从得知万岁爷有了孩子,有了寄托,心情明显好很多。”

这就奇怪了!朱翊镠蹙了蹙眉心下计量着,按理说万历皇帝一日娶九嫔,那个王淑蓉(本名叫王瑶音)必然在列才对啊。

看,冯保也是这样想的。

可历史上,那个王淑蓉偏偏不在列,后来在李太后的逼迫下,因为孩子八月份就要出生了,直到六月份才封王淑蓉为恭妃。

那唯一的可能就是万历皇帝不喜欢她,所以从中作梗。

鉴于此,朱翊镠交代道:“既然伴伴有心,那就让她中选吧。不过我得提醒伴伴一句,这事儿最好不要提前与皇兄商量。”

“为什么?这事儿肯定要与万岁爷通气的啊!”

“伴伴若与皇兄先通气,十有八九皇兄不会同意,那王淑蓉恐怕就选不上了。”

“是吗?”

“皇兄根本不喜欢她。”

“不喜欢?”冯保一副犹然不信的神情,诧异地道,“不喜欢怎么干那,那个事儿,还让她怀上孩子?”

哎!朱翊镠很想怼一句,与你这太监讨论这种事儿……是不是有点与鸡讲鸭的感觉?

因此,朱翊镠也没有作过多的解释,一摆手道:“反正你就按我吩咐的做吧!”

“可万岁爷若追究起来,让奴婢如何回答?”

“就说是娘亲的意思。”

“那还得请潞王爷与娘娘提前知会一声。”冯保很认真地道,“正如潞王爷提醒的那样,奴婢最近还是少惹万岁爷为妙。”

“好吧!”朱翊镠点点头,“再问伴伴最后一个问题:以我现在的处境以及背负的舆论压力,伴伴认为我去哪儿就藩较为合适?”

“这个……奴婢还真没正儿八经地想过,毕竟这是外臣的事。不过以娘娘和万岁爷对您的宠爱,应该想去哪儿就能去哪儿吧,藩地该任由潞王爷选择。”

“废话!当然知道藩地可以任由我选择。我是想问你去哪儿合适?”

“亲王就藩外地无非考量当地的经济实力,生活条件等……一般而言都愿意去富庶之地,但现实情况是前朝王爷加起来得有两三百个,将富庶之地已基本瓜分完毕。”

“伴伴的意思是,我现在没有特别好的去处?”

“也不是,咱大明幅员广阔,好地方还有很多,关键要看潞王爷的需求是什么。”

怎么听,都感觉冯保话里有话。朱翊镠道:“伴伴,王爷还敢谈需求吗?”

冯保笑道:“也得看人,就比方说,王爷一般都得老老实实的,生怕惹出事端,可潞王爷不照样我行我素毫不在乎吗?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嗯,伴伴这话我爱听。那麻烦伴伴帮我斟酌一下,看我去哪儿就藩合适。这事儿也急于一时,但未雨绸缪先想好总归没有坏处。”

“嗯。”冯保答应。

……

祝大家元宵快乐!

过了今晚,以后就可以出去牛逼地大吼一声:老子躲过了初一,也躲过了十五。

身处湖北,天天禁足在家不准出门快要崩溃了,恳求大家多多支援捂热吾心!

第137章 竟敢打冯保的主意!

王淑蓉即王瑶音,可因为她身份很多,转换又快,所以史书上为了记述方便,一般称她为王恭妃。

朱翊镠来到这个世界时,她已经怀有两个多月的身孕,肯定得让她肚中的孩子诞生下来。

但为了避免随后长达十五年的国本之争,朱翊镠还得想其它的办法,总不能害人性命,尚在肚中的朱常洛是无辜的。

……

第二天一用完早膳,朱翊镠便去见了李太后。

正如冯保所言,这阵子虽然揪心的事儿依然很多,但李太后的心情明显有所好转。

如今王淑蓉依然在慈宁宫,李太后经常与她单独叙话。

虽然王淑蓉怀了龙种的消息尚未散布出去,可像冯保、付大海这样的红人都已经知道怎么回事,不是什么秘密了。

王淑蓉原本很害怕,随着李太后对她的热情与鼓励,现在她的心情已经平静下来了,在李太后的护持下安心养胎。

李太后一如既往,此刻又在抄录佛经。

“娘。”朱翊镠进去喊了一声。

“这早,有事?”

“天气一天一天变暖和了,孩儿恳请娘亲择个吉日,让胡诚主刀给张先生动手术。”

本来,李太后没有抬头,径自抄写,一听到“张先生”,她立马儿放下,抬头回道:“好。”

继而,她又吩咐:“明儿个让胡院判来这一趟,此事紧要,娘得给他打打气儿。”

“知道。”朱翊镠点点头,“哦,对了,娘,孩儿忽然想起一件事。”

“什么?”

“皇兄不是马上要聘选嫔妃吗?届时王淑蓉要入选不?”

“必须入选啊!”李太后想都不想脱口而出。

“可若皇兄不同意呢?”

“孩子都有了,你皇兄为什么不同意?娘自会做主。”

朱翊镠放心了,原来真的劝都不用劝。这是否再一次证明了王淑蓉没被选上九嫔,就是万历皇帝的缘故呢?

有李太后的支持,又由冯保负责,加上朱翊镠暗中斡旋引导,相信这事儿妥妥的。

对王淑蓉,朱翊镠认为自己尽心尽力了,只能帮到这儿。

跳过这个话题,朱翊镠才转向冯保:“娘,孩儿还有一件事,需要向你禀报。”

“好事还是坏事?”

“当然是好事。伴伴体恤孩儿被朝臣弹劾以致受到惩处,所以决定在孩儿就藩之日,送给孩儿五十万两银作为饯行之礼。”

“多,多少?”李太后亮眸子一闪,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五十万两。”朱翊镠确定地又回答一遍。

“镠儿。”李太后陡然间脸色一沉,双眼如刀,厉声斥道,“冯公公跟随咱们那么多年,他什么脾气娘还不清楚?说,是不是你仗着潞王的身份强行索要的?”

“没有啊,伴伴愿意。”

“胡闹,你知道五十万两银是多少吗?”李太后责斥的语气中还夹杂着一股子恨铁不成钢的味儿。

“反正伴伴已经亲口答应了,他肯定拿得出来的。”

哎!明明是在做好事儿,却不被理解,这怕是最心酸的吧?

而且,这种不理解与心酸还不能说,只能一个人独自品尝。

毕竟,即便能说,说出来又有谁信?冯保被抄家抄出那多金银珠宝还没有发生呢。

李太后意味深长地反驳道:“即便冯公公能拿出来五十万两,可他以后也会从其它地方找补,这不是什么好事,镠儿你明白吗?”

“孩儿明白。可是,娘难道宁愿看着伴伴被人揭发弹劾吗?伴伴的气焰需要娘来压一压。”

李太后深深叹了口气,带着莫大的无奈,语重心长地道:“哎!你这孩子,娘与你说过多少次,少管闲事少管闲事。你居然,居然打主意打到冯公公头上……别说是你,就是娘和张先生都忌惮他三分。”

“那更得压一压他的气焰。”朱翊镠坚持地道。

“镠儿,娘何尝不知?原来大局有娘把持,外有张先生制衡,内有张鲸、张诚等大珰牵制,可现在张先生病倒,张诚畏罪自杀,张鲸又被你打压,那冯公公他岂不……哎!镠儿,你知不知道?”

朱翊镠点了点头,他当然知道李太后的担忧,不就是害怕冯保成为第二个刘瑾吗?

毕竟万历皇帝现在还年轻,与贪玩好耍的明武宗年纪差不多,况且万历皇帝尚未亲政。

李太后忌惮冯保也在情理之中。

可朱翊镠不这么认为,还是那句话:明朝其实不存在宦官专权的现象。虽然也有像刘瑾、魏忠贤那样牛逼哄哄的宦官,可从未威胁到皇权。

因为宦官只是狐假虎威,从来没有掌握过实权,也没有担任任何实权职务,没有兵权。

这样的存在注定翻不起大浪。

刘瑾、魏忠贤,包括冯保,都是一样,一旦皇帝察觉,灭他们只是一句话的事儿。在皇帝面前,宦官根本不堪一击。

所以,朱翊镠压根儿不忌惮冯保。尽管冯保还兼任东厂提督,可东厂有几个人?

朱翊镠平静地道:“娘,伴伴的问题不用担心。若担心,也只担心皇兄正逐渐疏远伴伴,这样不利于朝局的稳定啊!”

趁此机会,朱翊镠将万历皇帝与冯保的矛盾抖了出来。

李太后心领神会地点点头,她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尤其是冯保状告大儿子醉酒调戏宫女一事后,大儿子险些帝位不保,尽管大儿子不敢表现出来,可心里焉能痛快?肯定怄着气呢。

李太后当然清楚:“这事儿娘心里有数。”

“娘,能不能再给我些钱?”说完那三件事后,朱翊镠嬉皮笑脸地伸手要钱。

“要钱作甚?”

“找未来的王妃。”朱翊镠也不隐瞒,如实回道。

“为什么要钱?”李太后诧异。

“……”朱翊镠无语。

果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啊!

找女朋友不要钱吗?郭靖俘获黄蓉的心都是用钱砸出来的呢。

见儿子赖着不走,李太后勉为其难地道:“要多少?”

朱翊镠伸出一只手指。

“一百两银?”

朱翊镠摇头:“一千两。”

“就一百两,多了没有。”李太后强势地道,“本来你找王妃,不需要自己花费一两银子,那是朝廷的事,你非得自己出马。”

小气……朱翊镠心里嘀咕一句,但也不好说什么,知道李太后一向崇尚节俭。

他拿了钱,便带着付大海出宫找李之怿去了。

心想钱还是得自己挣放在自己兜里踏实啊,想怎么花就怎么花。

……

继续宅家继续求。

第138章 待人真好 没得说

李得时垂头丧气。

这已是他第三次从梁家回来。

只因先头朱翊镠要了梁家十万两彩礼银,结果婚礼被朱翊镠活活给搅黄了不说,还让梁家受了莫大的屈辱。

李得时就想着,那钱理应退还给梁家。

然而,他去了三次,都被赶回来了。梁氏父子就是不见,根本不给他机会。

李得时心里很不踏实。

一来,怕梁家日后报复,明着估计现在是不敢了,可暗地里谁能保证不放冷枪?

二来,本也觉得这事理亏,若非朱翊镠硬要从中作梗,他哪会收梁家的彩礼银?这不等于是赤裸裸的骗婚吗?

回来与女儿、宁馨儿商量,既然梁家不肯收,那钱是否应该交给朱翊镠处理?

反正是不能留在他们手上。

烫手啊!说真的,因为这件事儿,晚上都睡不好觉,生怕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三个人正商量着,朱翊镠带着付大海来了。

李得时如蒙大赦,连忙将梁家送来的彩礼银摆在朱翊镠面前,然后迫不及待地把事情缘由说了,恳请朱翊镠做主。

朱翊镠听完笑道:“李大哥,这钱梁家哪敢收回去啊?”

李得时哭笑不得,怎么劝朱翊镠就是不听,非要依第一次认识时的称呼,叫他李大哥……

自得知朱翊镠潞王的身份,李得时从来也不敢答应。

他十分为难地道:“潞王爷,可这钱咱也不敢收,也不能收啊!”

“为什么不敢不能?”

“毕竟咱骗了梁家,之怿又没有嫁过去,于情于理这钱都收不得。”

“放心,我说能收就能收,他们梁家不敢怎么滴,我都没找他们算账,十万算是便宜了他们。”

“那这钱潞王爷拿走吧。”李得时一本正经地道。

“我?我不能收。本来娘就责备我仗着潞王的身份欺负他梁家,可我不认,要是把这钱据为己有,那这就坐实了人。”

李得时沮丧地道:“可不瞒潞王爷,把这钱放在我们手里,晚上真是睡不着觉啊!”

朱翊镠沉吟片许,想想也是,让李得时抱着这多钱,他真的睡不踏实。关键对他而言,他觉得这钱开路不正,跟抢骗没啥区别。

见李得时一副为难得要死的表情,朱翊镠脸皮厚厚地说道:“这样吧,钱暂时我替你们收着,反正咱们将来是一家人。”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从李得时逐渐转到李之怿的身上。

看得一旁的宁馨儿偷偷笑。

而李之怿有点不好意思了,将头转到窗外。

一家人……李得时听了,可怜兮兮地望着朱翊镠,嘴巴蠕动着欲言又止,想说但又不敢说。

朱翊镠装作没看见,一摆手:“海子。”

“潞王爷。”

“将银子收好,一会儿搬回慈宁宫偏殿,最好别被娘亲发现了。”

“明白。”

“记住,这钱一两都不能花,全部封存好,就当作是李家嫁女的嫁妆吧,所以必须等到之怿姑娘嫁过来之后才能动。”

如此一来,李得时依然上火!上火的神情跃然脸上,难以掩饰。

宁馨儿鉴貌辨色,加上一直有心,忙劝道:“老爷,既然金公子安排妥当,还担心什么?走,咱们去准备午饭吧。”

朱翊镠点头回之一笑,投之感激的一瞥。

在这里,他宁愿都忘掉他潞王的身份,叫他“金公子”反而觉得更加动听。

着急归着急,但李得时也不是一个不识抬举顽固不化的人,与宁馨儿一道出去了。

付大海也知道自己多余,跟在李得时后面,再次将单独的空间留给朱翊镠和李之怿两个。

……

李得时知道付大海是宫里的太监,可因为付大海一直以随侍的身份出现,尚不知他的身份。

此时,很想从付大海这里侧面了解一下朱翊镠。于是主动寒暄道:“真不好意思,来过几次还不知道这位大哥如何称呼?”

付大海险些喷出一口老血,李得时居然叫他“大哥”……

我去!看起来有这么老吗?算起来他还是晚辈呢。

若非看在朱翊镠的份上,付大海都要破口大骂了。他没好气地回道:“姓付。”

“付大哥,您好!”

“我肯定比你年纪小。”付大海实在忍不住,冷冷地回了一句。

搞得李得时一愣……

心想比我年纪小?那这长得也忒出乎意外之外了吧?

“付兄你好!对不起!”李得时只得躬身致歉改口道。

“不客气。”

付大海虽然心里有气,可也不敢对李得时怎么样,毕竟人家将来可是朱翊镠的岳父。

现在李得时看起来是很不情愿的样子,可被朱翊镠盯上,李家还能逃吗?基本板上钉钉。

这一点,付大海可是有着清醒的认识。

李得时客客气气地道:“想问付兄几个问题,不知可否?”

“问呗。”

“外界关于潞王爷的传闻,是否与现实不符?”

“外界什么评论?”

“自认识潞王爷以来,感觉他这人很不错,彬彬有礼乐于助人,可外界对他的评价为何……莫非全是对潞王爷的误解?”

付大海想了想,如是般回道:“误解倒也不算误解,原来潞王爷的名声的确不怎么好,可潞王爷最近像开了窍似的,形象大变,或许是因为懂事了的缘故吧!人总得会长大成熟的嘛!”

“哦。”李得时点点头。

让付大海评价朱翊镠,他是觉得真的难。

首先,肯定不能说朱翊镠的坏话,可要将朱翊镠吹到天上,尽说他的好,也不现实。

想想,不说之前,就说李得时知道的两件事:一捉弄梁家,一自请惩处。哪件不让人觉得纯属胡闹?但凡头脑正常一点都不会这么干吧?

所以,让他怎么一个劲儿地夸赞朱翊镠?呵呵。

付大海自己都不信,说出来,如何指望别人信?

李得时又不傻。

评论说朱翊镠长大、懂事、成熟了,那已是他最大的极限。

“付兄,潞王爷平常待你们很好吧?”这一问李得时转弯抹角。

他本意是想问:朱翊镠是不是真心想娶他女儿?可那样问,有亵渎之意。

“好好好!”付大海一连回答了三个好字,还补充道,“潞王爷待人没得说。”

回答完便感觉身子不舒服,因为朱翊镠对他一连串的、让他气得吐血的待遇在他脑海中跳跃:贬他职、踢他屁股、骂他又老又丑、承诺潞王爷大总管结果连俸禄都没有……

潞王爷待他可真好哇!

是没得说。

第139章 因神伤而抚琴 因抚琴而神伤

为张居正择定动手术的日子,李太后毫不含糊,第一时间确定下来了。

根据钦天监对未来天文气象的预测,加上黄历的心理作用,将时间定在二月二十八日。

那天,晴,吉日。

胡诚的信心逐渐增强。当然信心来源于实力,关键还是他的技术在不断进步。

……

张居正难得休息了一阵子。

在申时行担任临时代理首辅期间,张大学士府一直处于高度戒备的状态中。

既有锦衣卫和巡城御史派来的兵卒明着日夜守护,又有东厂派来的番役暗中日夜监视,平常无关紧要的人一概禁止出入。

除了张家自己人,能够进出张大学士府的,一双手能够数得过来。

仅限于李太后、万历皇帝、朱翊镠、冯保、胡诚那几个。再加上吏部尚书王国光——张居正密友,又是天官,得到特许。

就连武清伯李伟、驸马都尉许从诚、英国公张溶那样高级别的人物,全被格挡在外。

而且李太后和万历皇帝打从上次探望过后也没有再去了。

李太后没去是因为不忍看,上次探望回来后郁闷哭泣了好多天都没有缓过劲儿来。

而万历皇帝是因为矛盾的心理在作祟:一方面害怕师相张居正撒手人寰,另一方面又渴望亲政所以盼望张居正不要好起来,这样导致他想去看但又迟迟没有付诸行动。

高度戒备期间,往张大学士府跑得勤的,当然要数朱翊镠、冯保和胡诚三个了。

朱翊镠去是为了拯救张居正和张家,既包含治病的因素,又包含长远的政治考虑。

冯保去是因为遇事喜欢找张居正通气儿、商量,至少他暂时对申时行还不怎么感冒。

胡诚去的目的最单纯,他纯粹是为了探病、治病,毕竟朱翊镠的威胁恐吓让他丝毫不敢大意。

……

动刀的日子一确定下来,朱翊镠便去了一趟张大学士府。

张居正尽管得到了休息,可熟悉痔疮这病的都知道,因为痔核脱出而无法还纳,只要不切除,依然很难受,行动不便。

自然呆在床上的时间多,不过气色看上去没有之前那么难看。

朱翊镠直接去了卧室,现在两人关系过于亲密,张居正也没有起身行觐见之礼。

这次没有带付大海,朱翊镠是一个人来的。

由于他的忙活,游七对他的印象越来越好了。见他进来,游七连忙一仍旧贯搬来一把太师椅,放到床沿请他就坐。

除游七,卧室里没有其他人。

朱翊镠坐下。

原来感觉与张居正说话需要处处提防小心,现在真心换真心,取得张居正的信任后,也就不用顾忌什么,大可畅所欲言。

坦诚与关怀,无论古今在任何世界都是交心的通行证。

……

冯保这两天有些不开心,一想到五十万……他就想骂人,可不知道该骂谁?又岂敢骂谁!

而且这个消息他还得捂着,不然传出去肯定会炸开锅的,对双方谁也没有好处。

用脚都能想明白嘛:一方面会指责朱翊镠胡闹,另一方面会抨击他贪污受贿,扒他的黑料。

五十万两真不是个小数目,要知道所有京官两个月的俸禄加起来都达不到这个数。

但其实,他内心最痛恨、最忧伤的根源也不是这个。如果不是近段时间亲近朱翊镠,又怎能给那家伙机会讹上五十万的机会呢?

再一追问,为什么要亲近朱翊镠?还不是因为万历皇帝越来越疏远他,而且明显感觉到时不时地借题发挥找他的茬儿。

这才是根源。

五十万两银对他而言多吗?扪心自问,当然不多,朱翊镠估计得没错,他拿得出来。

关键是,出五十万,是给朱翊镠作为饯行之礼的……那家伙要离京去外地啊!

他是司礼监掌印,岂能不知道亲王一旦去了外地,就永远没有回京的机会?

那他的担忧、他的幻想……全部将化为泡影。

这才是他心中真正的痛!

五十万,如果能消除他心中的痛,又算得了什么?

现在的问题是,五十万不能不给,给了就相当于打了水漂……朱翊镠离京,永远都没机会回京,那对他还有什么好处?

更别提他的什么幻想了。

心下郁闷,冯保便一人去了自己琴房,取出一张锦琴来。

每当心情郁结,他就喜欢借助弹琴来舒缓一下情绪。

这张锦琴是唐朝宰相令狐楚家中传下来的宝贝。

令狐楚一生仕德宗、宪宗、敬宗三朝,也是中兴名臣。令狐楚通晓音律,家中养了一班歌伎。

说起锦琴,一般人首先会想到李商隐“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那首诗。但内行的人其次还会想到令狐楚(曾举荐、教过李商隐,尤其是骈文技巧)。

冯保坐在锦琴前,抚摸着琴身两端用宝石镶出的回形花纹,他用手轻轻地一拨,羔羊皮制成的丝弦立刻发出润厚的回声。

冯保左手抚琴,右手按弦,令狐楚填写的《宫中乐五首》,在他的弹奏下吟唱出来了。

楚塞金陵靖,巴山玉垒空。万方无一事,端拱大明宫。

雪霁长杨苑,冰开太液池。宫中行乐日,天下盛明时。

柳色烟相似,梨花雪不如。春风真有意,一一丽皇居。

月上宫花静,烟含苑树深。银台门已闭,仙漏夜沉沉。

九重青琐闼,百尺碧云楼。明月秋风起,珠帘上玉钩。

一曲弹罢,冯保还沉浸在唐代宫廷音乐的氛围中。

比起当下流行的大内御乐,他似乎更喜欢雍容大度激情四溢的唐代令狐楚谱写的《宫中乐》。

良久。

冯保自言自语,叹息道:“天下盛明,宫中方可行乐。令狐楚生为名臣,殁有理命,终始之分,可谓两全。先皇四位顾命大臣,如今除了我,只剩下一个危在旦夕,真不知我将来的命运又该如何啊!”

他嘴里的“先皇”当然指隆庆皇帝。隆庆皇帝临终托孤,其时四位大臣在场:高拱、张居正、高仪、和他冯保。

高拱在万历皇帝继位不到一个月便被罢黜,已于万历六年家中去世,而另一个顾命大臣高仪在高拱被罢黜后一个多月便病死了。

除了他,真的只剩下张居正一人,但眼下也是病倒在床。想着自己当下的处境和将来无法预料的命运,冯保更是神伤不已。

……

第140章 一个传奇的女子

汉军争看绣裲裆,十万貂旄一女郎。

唤起木兰亲与较,看他用箭是谁长?

(裲裆,即两裆,古代一种背心,男女皆可用。妇女穿的常饰采绣,所以说“绣裲裆”。

“看他用箭是谁长”中的“他”,以现在的语法,应为女字旁“她”。)

话说这首诗出自江南大才子、也是明朝三大才子之一的徐渭,即徐文长之手(另两大才子是谢缙、杨慎)。

诗是用来记录一位传奇的少数民族女子演武、射猎时的盛景,字里行间表露出徐渭被这位女子的风采所深深吸引,并热情洋溢地赞美讴歌了这位女中豪杰。

诗中描写的这位女主人翁名字叫作“三娘子”,史称“钟金哈屯”,是蒙古黄金家族(广义上指成吉思汗所有子孙,这里指狭义上拖雷、忽必烈的后裔)嫡系后裔俺答汗的王妃。

俺答汗是蒙古土默特部首领,被明朝政府封为“顺义王”,三娘子被封为“忠顺夫人”。

她可真是一位传奇人物。

而且,她的传奇完全超出了普通人的想象力(到底怎么传奇,稍后再叙)。

江南大才子徐渭为何识得蒙古族的三娘子呢?

这还得说到大明的一位封疆大吏吴兑。

吴兑是浙江山阴(即绍兴)人,他是历经嘉靖、隆庆、万历三朝的重臣。

吴兑与徐渭是同乡。

徐渭也是浙江绍兴人。

他们两人的关系起初还是非常要好的,然而两人的命运却截然不同,有着天壤之别。

吴兑连举乡试、会试(连举就是今年乡试通过,刚好有资格参加第二年的会试,又通过),直接入选翰林院庶吉士,一路官运亨通,直至同时总督宣府、大同、山西军务,最后又调至北京担任兵部尚书。

反观徐渭,论才华,他不知甩出吴兑多少条大街(徐渭到底有多牛就不赘述了,相信稍微爱好一点文学的朋友都清楚)。

可徐渭终其一生只是一名生员,即秀才,他总共考了八次(三八二十四年)都没能考中举人,穷困潦倒苦不堪言(似乎这是某一类极致文人的宿命)……与吴兑完全不同,徐渭走上了另一条道路。

当然,两人有一点是共同的:都走上了人生巅峰。

只不过是一个高官厚禄生活优渥,而另一个三餐不继,尤其是后半生,经常吃了上顿愁下顿,精神一度失常,曾几度自杀。

吴兑与徐渭两人没有闹僵之前关系还是没得说。

万历四年(1576年)夏,吴兑邀请徐渭来宣府。其实是救济徐渭这个落魄的朋友。

恰好碰到三娘子率众来贡。

徐渭见到三娘子演武、射猎的盛况时感慨不已,随性而发,于是作了上面那首诗。

三娘子虽是蒙古人,可尤其喜欢中原的文化,加上与吴兑情同父女,所以经常来宣化看望吴兑,每次来,她也不避嫌,大大咧咧地就住宿在吴兑的军营中。

……

这天晚上,朱翊镠正与李太后一道用晚膳。

付大海进来汇报道:“娘娘,申阁老紧急求见。”

这个点儿来,不用说肯定是大事儿。

况且任命申时行为临时代理首辅时就明确指出:不能抉择的大事直接请示李太后。

所以,只要申时行来,那肯定是遇到了紧要又不能抉择的大事。

李太后连忙放下碗筷,准备去暖阁里接待,吩咐付大海道:“带申阁老去暖阁。”

付大海应声而去。

这种时刻,朱翊钧自然跟进。

申时行不是一个人来的,正是领着吴兑求见。

此时,吴兑总督宣、大、山西三处军务。

一看两位大臣的神情,李太后就知道肯定有急事。

简单行礼。

坐定。

吴兑急忙禀道:“娘娘,蒙古土默特部遇到了麻烦。”

朱翊镠思绪飞驰,想着这个时间段历史到底发生什么事儿。

李太后神情更紧:“何事?”

吴兑与张居正同年,都是嘉靖四年(1525年)生人。只是张居正高中进士早吴兑十几年。张居正是嘉靖二十六年进士,而吴兑是嘉靖三十八年(1559年)进士。

但吴兑美髭修干,看起来沉毅好谋神采奕奕,与此时此刻病重在床的张居正没有可比性。

吴兑声若洪钟地道:“娘娘,阿拉坦汗(即俺答汗)于去年年底去世,吾朝还特意派遣使者携带厚礼前去祭吊。阿拉坦汗去世后,兵权由三娘子执掌。”

“知道,说重点。”李太后迫不及待。

“是,娘娘。阿拉坦汗长子黄台吉,素来埋怨他父亲不该与吾朝议和,欲挑起事端,想从三娘子手中夺回兵权,并娶三娘子为妻,遭到三娘子的强烈反对,由此爆发摩擦冲突。娘子一气之下,率领阿拉坦汗生前赐给她用来自卫的一万精骑兵出走。”

哦,原来如此。

朱翊镠心下明了,虽然具体细节不大清楚,但他知道三娘子为了顾全大局,最后还是答应嫁给她的继子黄台吉。

这是三娘子的传奇之一:她不仅嫁给她的继子黄台吉为妻,后来她继子黄台吉病逝(1585年),又嫁给了黄台吉的长子扯几克。

也就是说,三娘子这一生嫁了三次:爷孙三代人。

这在中原人的认知里,是永远无法理解的,毕竟属于乱伦。

但在蒙古族却是旧俗:父亲死了,父亲的一切自然归继承汗位的儿子所有,包括女人。

三娘子嫁给阿拉坦汗时才二十岁,阿拉坦汗大她四十多岁。

“三娘子如今何处?”李太后急促地问。

吴兑答道:“正在微臣军营中。微臣得知消息,怕事态有变,第一时间纵马奔驰至京,请求娘娘与陛下指示。”

“你怎么看?”

“娘娘,三娘子的一举一动都与北方地区的局势息息相关,夷情向背半系三娘子。微臣以为,吾朝当急速派遣使臣赏赐三娘子,并劝说她切不可与黄台吉大动干戈,否则北方势必大乱。”

“申阁老,你以为如何?”李太后转而又问申时行。

“臣以为吴大人言之有理。”申时行担忧地道,“只不过,臣听闻三娘子素来崇尚中原文化,并深受熏陶影响,如今却要嫁给她儿子,恐怕她难以接受啊!”

“娘娘,确实如此。”吴兑忙附和道,“三娘子强烈反对,否则也不至于带兵出走。此事需要尽快做出决定,微臣担心会酿成兵变。”

……

第141章 巾帼豪杰,天下谁人不识?

李太后想了想,问道:“吴大人觉得胜算几何?”

吴兑回道:“娘娘,臣不敢妄加推测,毕竟不是当事人,只知刻不容缓,需做最大努力一试。”

“好,此事便交由吴大人负责。”李太后当即作出决定。

只是她紧蹙眉头,又问道:“那吴大人是想安抚、劝说三娘子嫁给那个黄台吉吗?”

吴兑微微一滞,轻声反问:“那娘娘以为如何?”

“好吧!此事由你吴大人全权负责。”李太后又重复一遍,随即感慨地道,“可对于一个女人而言,需要莫大的勇气啊。这样吧,只要她同意,有什么要求尽量满足她,本朝可以再封她一次忠顺夫人。”

“明白,多谢娘娘!微臣也替三娘子多谢娘娘!”

李太后继而将目光投向申时行,吩咐道:“申阁老,既然此事重大又特殊,那对待三娘子大可不必依据朝廷旧例。”

“臣明白。”

“你们还有什么补充的?”

“娘娘,”吴兑忙道,“为了提防黄台吉顽固不化,臣建议做好出兵支援三娘子的准备,同时传令给蓟镇戚大帅,让他亦进入战备状态以应不虞之需。”

戚大帅,蓟镇总兵戚继光也。

未等李太后答话,朱翊镠开口说道:“吴大人,此情依本王看,不必过于紧张,黄台吉在土默特部的影响力远远不及三娘子,底下抱怨他或许有,但绝不敢公然与我大明为敌,只要吴大人将三娘子安抚下来就行。”

吴兑道:“潞王爷,这个道理臣明白,自本朝答应与土默特部互市以来,土默特部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发展,此乃有目共睹的事实,即便黄台吉有所怨言,部落的人也不会答应他与本朝翻脸。”

“那吴大人还担心什么呢?”

“臣所担心的是,三娘子无法接受黄台吉的求婚,那土默特部势必会发生内战。如今漠南好不容易安定下来,蒙古其它部落也得以平衡发展。一旦土默特部发生内乱,必将元气大伤,那么这种平衡便被打破,不安定的因素随之而来,对本朝不是一件好事,所以一定要竭尽全力阻止。”

朱翊镠听明白了:“哦,吴大人其实还是担心说服不了三娘子呗?”

“潞王爷,是的。”吴兑道,“这种事只能劝,与她讲清楚个中的厉害,可总不能强迫人家吧?”

“吴大人对自己那么没信心吗?”

“……”吴兑稍稍一滞,心想这个潞王爷……这不是有没有信心的事好不好?而是让一个女人嫁给她的儿子,她过不去自己心理那一关啊!

吴兑回道:“或许,也并非臣没有信心,正如刚才申阁老所言,如果三娘子不喜欢本朝文化,没有受过本朝文化的熏陶,想必她也没有那么大的心理压力。”

朱翊镠点头认同这一点。

忽然他有一个想法。

反正知道三娘子最后以大局为重,肯定是听了劝的。

那这个时候,谁充当使者去说服三娘子,回来就是大功一件啊!

可惜他这阵子太忙,几件大事都赶在一块儿不能离开。加上刚刚又被朝臣弹劾,这风头不适合让他这个王爷出。

派谁去呢?

若按历史的剧本,是派大臣郑洛去的。

可在朱翊镠看来,这是大材小用。三娘子之所以能成为一大传奇人物,一方面当然是因为她尊重大明,所以大明人士对她赞誉有加。

但更重要的方面是,三娘子有别人所没有的高瞻远瞩的目光。别看她是一位女子,就是大多数男子都远不及她。无疑,三娘子是个出色的政治家。

朱翊镠相信三娘子率兵出走只是出于女人的本性一时想不开,给她一点时间应该就会豁然开朗。

鉴于此,朱翊镠道:“娘,孩儿倒是可以举荐一人充当使者,去说服三娘子。”说心里话,他真想自己去。

“谁?”

“翰林院侍读曾朝节。”

“为何举荐他?”李太后诧异。

申时行更加诧异,第一个念头朱翊镠肯定是寻机报复曾朝节。

明摆着嘛,曾朝节弹劾他,他便派曾朝节去完成这个艰难的任务。一旦失败,那就成了罪人。

朱翊镠回道:“娘,曾朝节口才好,逻辑强。”

“不可。”吴兑当即反驳道,“娘娘,潞王爷,不是臣看不起翰林院的一名侍读,此事非同小可,臣以为,当派出一位重臣,前往充当说客,方显本朝的重视。”

朱翊镠不以为然:“不是还有吴大人吗?其实有吴大人一个,本王相信就差不多了,三娘子只是需要静一静。”

“静一静?”吴兑问号脸?

“对,让三娘子一个人静一静,她会想明白的。”

“潞王爷认识三娘子?”

“认识,当然认识。”朱翊镠毫无违和感地回道。

吴兑却犹然不信,所以情不自禁地看了申时行一眼。

申时行微微摇头,给吴兑递过去一个讳莫如深的眼神,好像在说潞王爷的话听听就好不必当真……

“镠儿,又在胡说,你何时见过三娘子?认得她?”

朱翊镠音韵铿锵地道:“娘,三娘子生于蒙古贵族,是瓦剌奇喇古特王后绰罗斯氏的女儿。她天生丽质,聪慧过人,饱读诗书,性格豪爽,尤其擅长歌舞骑射。她堪称允文允武、胸襟开阔、通达事务的女中豪杰,二十岁嫁给阿拉坦汗,辅佐阿拉坦汗扩展疆土,发展漠南经济,并毅然随夫出征瓦剌,深受土默特部民众的喜爱。”

李太后脸上有光。

申时行和吴兑均感不可思议。

朱翊镠接着说道:“三娘子深受阿拉坦汗的宠爱信任,为阿拉坦汗诞下一子,取名卜他失礼。三娘子出嫁之时,正值本朝与塞外草原的关系极度紧张时期。面对剑拔弩张的严峻形势,三娘子以其聪明才智力排众议,积极主张与本朝和好。经过她的不懈努力,双方终于宣布休兵罢战,化干戈为玉帛,实现了通贡互市。”

李太后微微点头,听得十分入神。

申时行和吴兑彼此看了对方一眼,神情复杂。

朱翊镠继续:“与本朝实现通贡互市后,塞外草原上几千里的边境地带很快出现一派祥和、安定、繁荣的好气象。自此,朝廷无后顾之忧,戎马无南牧之儆,边氓无杀戮之残,师旅无调遣之劳。”

“另外,三娘子还主持修建城池,待修成之日,本朝赐名为归化城。就在不久前,阿拉坦汗去世,三娘子深明大义,立即将这一消息呈文告知本朝政府,并上贡马匹、镀金撒袋、弓箭等,以表示继续忠顺本朝。三娘子真乃巾帼豪杰!天下谁人不识?”

听完朱翊镠这番话,申时行和吴兑不知道说什么好,不约而同想着潞王爷何时想像个百事通?居然对三娘子的事迹如数家珍!

真是怪哉!

……



第142章 继续蹦跶的朱翊镠

还能说儿子胡闹吗?

儿子对三娘子的了解竟如同她念经诵佛一样熟悉而又自信……李太后惊讶中带着几分欣喜,一时也不知道反对还是赞成。

她只好问申时行:“申阁老,你以为曾朝节能否堪当重任?”

申时行再次展现出他那谁也不得罪只想做老好人的一面,如是般回道:“娘娘,不料潞王爷对三娘子竟有如此的了解与研究,所以才会信心十足;而吴大人与三娘子有过命的交情,理应判断也不会错,臣一时真的难以抉择。”

“那你以为派谁跟随吴大人去合适?”李太后又问。

让申时行更是感觉为难,这时候若举荐一人,那不是摆明了与朱翊镠过不去吗?现在有几个不知道这是最忌讳的事儿?

吴兑身为三朝老臣,当然能够看出申时行的心思。

他也实在没有料到朱翊镠对三娘子居然熟悉到这个程度,若一味坚持,似乎也……况且听李太后问话的语气,有几分向着儿子的意思。

加上申时行是张居正的得意门生,边关大将都是张居正一手提拔的,像之前的谭伦、王崇古、方逢时,现在的戚继光、郑洛和他……可以说,没有张居正,便没有他们这批人的独立超然的地位。

在张居正治理的时代,督军和总兵官的权力都很大,可以不受朝廷派来的不懂行的监军(很多时候是太监)的掣肘。

因为张居正在担任内阁辅臣还不是首辅的时候,同时兼任了两年兵部尚书,对此有相当的研究,尤其是对九边的总兵、督军,做了一系列的改革,并赋予他们相当的权力。

像吴兑这些人,进士出身然后领兵,没有不感激张居正的(这也是张居正时代猛将多且有名的重要原因之一)。

所以爱屋及乌,吴兑对申时行自有感情。

一念及此,他帮衬着说道:“娘娘,既然潞王爷如此有信心,那就让曾朝节随臣去吧。不过臣有个请求,恳请娘娘和陛下赋予曾朝节钦差的身份。”

吴兑的请求很好理解,还是嫌曾朝节一个侍读分量不够,因此要授予他钦差的身份。

李太后当即表态:“这个容易,准。”

“娘娘,那就让曾朝节明日一早随臣出发。”

“好!申阁老,你马上传本宫懿旨与曾朝节知悉。”

“是。”

此事就算这样议定了。

申时行与吴兑辞别李太后与朱翊镠,出了慈宁宫。

一出来,申时行便问道:“有信心吗?”

“不好说,但太后娘娘有重诺在先,姑且一试吧。”

“与你不妨直言,并非因为潞王爷推荐我担任临时代理首辅,所以向着他,最近潞王爷的眼光和想法超出一般人。”

“哦?是吗?何以见得?”

“一言难尽,走,今晚去我府上停宿一宵,待安排好曾朝节的事,回来与你秉烛夜谈。”

吴兑点头答应。

反正要明日一早出发,眼下张居正府邸又不让随意进出。

……

次日。

朱翊镠老早就起床了,有几句话他想与吴兑和曾朝节交代。

却被付大海拦住。

付大海语重心长地劝道:“潞王爷,难道还想被朝臣弹劾吗?俸禄与补给都整没了,别连封地最后也给整没了呀!”

“去,乌鸦嘴。”朱翊镠一脚踢在付大海屁股上。

付大海挨了一脚也不放弃:“潞王爷,您总喜欢这样多管闲事,奴婢可不是危言耸听!”

“滚,什么叫多管闲事啊?”朱翊镠白了一眼,“本王姓朱,难道不能为朱明王朝效力吗?”

“不能,因为您是王爷。”付大海硬着头皮,掷地有声地道。

“娘都允许了,你管个卵子?”

付大海很不想听这两个字,但仍苦口婆心道:“潞王爷,娘娘只是因为疼爱您,所以不想打击您的信心,可并不等于她认同您的做法。”

“你咋知道?”

“奴婢看得出来呀!只是潞王爷乐此不疲深不以为然罢了。”

“滚开,别啰嗦,你懂个屁?好好向小康子学学,看他,从不敢违抗本王。”朱翊镠抬腿又要踹。

付大海连忙一闪,躲开了,无奈地摇了摇头,叹息道:“奴婢是真的关心潞王爷才费尽心机相劝啊!”

“谢谢啊!”朱翊镠带着两分揶揄的口吻拂袖而去。

心里不平地道:切,我还用你劝?不仅多出你们几百年经验,而且知道未来历史的走向,你丫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吗?

尽管挨了踢挨了骂,付大海也还得乖乖地追上去。

……

因事态紧急,吴兑带着曾朝节一大早便出发了。

朱翊镠骑马,刚好在出京的路口赶上:“吴大人,且慢。”

送吴兑出京的有申时行,还有兵部尚书梁梦龙。

因梁梦龙之前总督蓟、辽、保定军务,与吴兑很有交情。

见是朱翊镠赶来,几位大臣纷纷下马行觐见之礼。

朱翊镠也翻身落马。

吴兑行完礼后问道:“不知潞王爷急着赶来,有何吩咐?”

“确实有两句话想嘱咐吴大人。”

“潞王爷请讲。”

“首先代本王向三娘子问好,本王已仰慕她很久了。若有机会,定前去拜会。”

“好!臣一定为潞王爷带到,也替三娘子感谢潞王爷。”

“还有一件事,刚好申阁老和梁尚书也在,待吴大人回去,请尽快派人通知宁夏灵州(今宁夏灵武)参将许汝继,让他提防土军的两个头目杨文遇和马景。”

“这是为何?”

不仅吴兑,旁听的申时行和梁梦龙也异口同声地问。

但不同于吴兑,申时行和梁梦龙第一念头,还以为朱翊镠又在胡闹呢。

朱翊镠回道:“西北边境士兵不堪剥削与压榨,兵变频繁发生,当地土军尤为猖獗,杨文遇和马景便是其中两个代表。”

此情梁梦龙和吴兑很清楚。申时行像张居正一样,一生没有做过地方官儿,但对西北局势也有一定的了解与判断。

三位重臣都知道朱翊镠说的情况属实:边疆卫所士兵生活很苦,他们一方面要抵御蒙古未归附大明的骑兵,一方面还要趁时耕作。

在农业生产中,各种差役赋税繁重,本来士兵的待遇就低,领不到军饷是常有的事,加上军官肆意剥削,随意克扣,并侵占屯田,所以西北边境的中下级士兵经常发动兵变。

只是,他们三位重臣非常奇怪,朱翊镠怎么忽然提及这个事?而且一本正经的样儿,显然没有说谎,宁夏灵州现任参将确实就是许汝继。

……

PS:关于吴兑,因为与三娘子的关系,为了故事情节需要,对他的职位稍有改变。

此时万历十年,吴兑应是接替梁梦龙总督蓟、辽、保定军务,也就是梁梦龙的下一任,而非文中所述的总督宣府、大同、山西军务。

但他确实担任过此职,只不过那是万历九年之前的职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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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3章 惊煞重臣

吴兑最为诧异。

昨晚朱翊镠对三娘子的认知就已经让他诧异了一回,莫非连灵州参将许汝继也认识?

三娘子颇负盛名,对她有所了解尚可以理解。

但许汝继只是边疆地区一名参将……朱翊镠才十几岁,怎么可能,又哪有机会认识呢?

而且,还煞有其事地指出当地土军的两个头目杨文遇和马景,要知道这两个人吴兑都不认识呢。

这太不可思议了!

吴兑不禁问:“潞王爷,提防杨文遇和马景两个,难道料准他们会发动兵变吗?”

朱翊镠回道:“若不采取强烈的措施,何止发动兵变?那两个鬼东西还要杀许汝继呢!”

“杀谁?”吴兑一怔,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杀许汝继啊,所以提醒许汝继参将趁早提防、留心。”

“这……不会吧?”

“未雨绸缪,及早防范总不是坏事儿,灵州卫所士兵的处境,想必吴大人也心知肚明。”

吴兑听了点点头,边疆士兵的处境他当然清楚:“这个臣知道,可臣想不明白的是,潞王爷如何认识许汝继参将?又如何料知杨文遇和马景两个图谋不轨呢?”

朱翊镠慢悠悠地道:“认识许汝继不足为奇,就像认识三娘子一样啊。至于料知杨文遇和马景极有可能发动灵州兵变,那是根据灵州卫所的实际情况,再加上许汝继参将的性格推测出来的。”

当然认识许汝继,此人此事《明史》上明确有载,又非朱翊镠杜撰:“(万历十年)甲午,宁夏土军马景杀参将许汝继,巡抚都御史晋应槐讨诛之。”

朱翊镠接着道:“其实,不仅灵州卫所士兵的实际情况糟糕,全国各地其它地方也好不了多少,甚至包括杭州。”

说到“杭州”时,朱翊镠刻意将目光投向申时行和梁梦龙两个,看了他们一眼后继续说道:

“发生兵变的地方不少,但杀死大将的不多,所以本王特意赶来提醒吴大人通知许汝继做好准备。许汝继参将御下过严,小犯者必绳之以军法,以致士卒怨言大生,偏偏许汝继得知后,没有安抚反而变本加厉,结果士卒更加愤恨。”

说到这儿,朱翊镠意识到自己的话可能会毁灭许汝继的前途,所以口风一转:

“本王之所以昨晚没有在娘亲面前提出来,就是怕对许汝继产生不良影响。本王这般评价许汝继,并没有责备他治军的问题,治军非儿戏,当严厉。”

“是是,潞王爷言之有理。”吴兑连连点头。

朱翊镠接着又说道:“只是灵州卫所的情况很复杂,而杨文遇和马景又来自土达,性格素来犷悍,对那样的人过于严苛,势必会引发不满,因此需要特别提醒许汝继,以防酿成兵变。”

当说起“土达”的问题时,吴兑包括旁听的申时行和梁梦龙,都对朱翊镠投之以惊讶的目光。

尤其是申时行和吴兑两个还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似乎是要确定什么,毕竟昨晚他两畅谈很久。

只有跟随而来的付大海完全问号脸,因为他入宫只知伺候人,压根儿就没听说什么“土达”。

这一刻,付大海惊讶的同时其实担忧更甚:先且不说朱翊镠预测到底准不准,但看起来这么牛逼哄哄,就不怕封地给整没了,甚至被关起来吗?

可付大海也深感无奈,朱翊镠就这脾气,劝说又不听,让他一个下人有何办法?

嘱咐完吴兑,朱翊镠才将目光投向曾朝节。

曾朝节自昨晚接到通知时,尤其一想到是朱翊镠的提议,他就心怀忐忑寝不安枕。

他像申时行第一念头一样:朱翊镠是不是刻意报复他?以他一名侍读的身份,如此紧要的事无论也轮不到他头上啊!

曾朝节是湖南人,中原传统的文化根深蒂固,让他去劝说一个女子嫁给自己继子……他真是想到不敢想,甚至此时此刻一个理由都没想好,毕竟那可是乱伦啊!

会被千夫所指的。

简直与他所接受的教育格格不入!让他怎么劝?

所以曾朝节感到很悲催,认定了这不就是朱翊镠报复他吗?

与朱翊镠目光一交接,曾朝节不由得心下一紧。

偏偏朱翊镠面含微笑,更是让他有种完蛋的感觉。

但怕归怕,没有信心归没有信心,这可是李太后的懿旨,曾朝节他也不敢退缩。

“曾朝节。”朱翊镠喊。

“潞王爷。”

“去了宣府,你想好了怎么劝三娘子吗?”

“不敢欺瞒潞王爷,臣还没有想好,似乎找不到一个好的突破口。”

“这么笨啊!那你去了就不要多嘴,让吴大人开导三娘子吧!”

“……”曾朝节无言以对,说不出是什么感觉:潞王爷啊潞王爷,您可真行哈,既然什么都不让说,那为什么还要让我来?敢情就是找我来背锅的吗?

见曾朝节杵在原地,朱翊镠斥道:“你听清楚了没?”

“潞,潞王爷,可不是您提议让臣去劝说三娘子的吗?”曾朝节磕磕巴巴地道。

“瞧你这样儿,脑子里肯定一团浆糊,正所谓祸从口出,到了宣府你还是闭嘴吧。”

“……”曾朝节沮丧着脸,再一次见识到了有一种不靠谱叫作潞王。

不光曾朝节,就是申时行都莫名其妙:昨晚选择曾朝节,不就是看中他口才好、逻辑强吗?在李太后面前可是朱翊镠亲口说的啊!到头来却不让人家说话……这波操作谁特么看得懂?

“好了,你们可以上路了!”朱翊镠冲吴兑一摆手。

吴兑翻身上马。

曾朝节还杵在那儿,怔愣地望着朱翊镠,欲言又止的样。

“走啊!怎么?害怕了吗?拿出你弹劾本王的勇气。”

“……”曾朝节蛋疼,上马,跟随吴兑疾驰而去。

申时行与梁梦龙互换一个眼神,眼神里都是话。

申时行忍不住问道:“潞王爷,刚才您说到兵变时,刻意提及杭州,不知为何?”

“哦,杭州啊,杭州巡抚好像叫吴善言是吧?他,他抚治无方,能力不咋滴啊!”

申时行和梁梦龙骇然变色,心想幸好是在这里,若被李太后和万历皇帝听见那还了得?吴善言的乌纱帽不是要丢?

“潞王爷,咱赶紧回宫去吧!娘娘不然又得担心死了。”付大海连忙拉住朱翊镠,生怕他胡言乱语。这样折腾下去,别说封地,“潞王”的封号搞不好都得丢啊!

偏偏朱翊镠还犟着脖子,冲申时行和梁梦龙一本正经地道:“别不信,本王可是有理有据的。”

……



第144章 说出去没人信

申时行十分警惕地道:“潞王爷,这种话可不能乱讲啊!”

“哦,”朱翊镠喃喃地道,“那就不讲喽,各自安好。”

看得出来,申时行和梁梦龙也没打算继续听下去,两个人好像都以为他胡说八道。

也是,跟他们说有什么用?

两个都是京官儿,对他这个潞王爷的印象还依然停留在那个不靠谱的潞王爷认知上。

原本也没打算与他们说呀,是他们自己非要问的嘛。说出来,又是一副打死都不信的样儿,真特么难伺候!

朱翊镠爷也不想理会了,翻身上马,一摆手道:“海子,我们回去。”

“好咧。”付大海展颜一笑,总算安心些,都快急死他了。

一会儿评论说灵州参将许汝继御下甚严,一会儿又数落说杭州巡抚吴善言抚治无方……

这是要上天的节奏吗?为什么就不能老老实实地当好王爷呢?

见朱翊镠沉吟不语,付大海以为他为刚才的事儿不高兴,遂笑呵呵地问道:“潞王爷,什么叫土达?”

朱翊镠如是般解释道:“太祖皇帝开国之初,蒙古部落率众归附,太祖皇帝命设灵州守御千户所,安置归附的蒙古部落,使自耕食,他们便称之为`土达`。其中壮勇者选为士卒,成为土军的一部分。”

“哦,”付大海憨笑,也不管听没听懂,反正就是赞叹,“潞王爷真牛,啥都知道。”

“滚!”朱翊镠白了一眼,“还不知道你丫心里是咋想的?别特么言不由衷。我越牛,懂得越多,你心里越惊慌,不光是你,一个个都巴不得我活得像头猪,吃了睡睡了吃混吃等死最好。”

付大海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但随即笑道:“潞王爷,奴婢不也是为了您好吗?”

朱翊镠轻“哼”一声,嗤之以鼻地道:“切,可有谁知道,我其实是为你们好呢?”

“……”付大海噎了一下,很想回怼一句:谢谢啊!为我们好还将俸禄给整丢了?以后跟着潞王爷去外地喝西北风吗?

……

回到慈宁宫,朱翊镠直接去了李太后那里,决定为杭州兵变的事敲个警钟。

申时行和梁梦龙都不信,只能寄希望于李太后身上。

“娘,下旨将杭州巡抚吴善言给撤了吧!”朱翊镠劈头盖脸就是这样一句话。

李太后听了先是一愣,随即脸色一沉,斥道:“镠儿,你又在胡说什么?”

“娘,孩儿没胡说,马上撤,不然杭州恐怕会发生兵变。”

“为什么?”虽然明明感觉儿子像是危言耸听,可李太后还是神情一紧,连忙问道。

“杭州军饷拖欠已久,吴善言抚治无方,没办法只好克扣军饷。”朱翊镠三言两语。

但他心里清楚,关于明朝军饷的问题,三天三夜也说不完,并且找不到一个完美的解决方案。

“休得胡说!”李太后又斥道,“你从哪儿道听途说的?”

“娘,你要相信孩儿,那可是观音娘娘托梦,很准验的。”朱翊镠只好故技重施。

然而,这次似乎不大奏效。

尽管提到观音娘娘,李太后的情绪也稍微平和了一些。

但李太后还是摇了摇头,说道:“娘虽是太后,可也无权随便裁撤朝廷命官啊!人家又无过失,凭什么说撤就撤?”

“可是娘,如果等有了过失,不就为时已晚,最多算亡羊补牢吗?而且一旦发生兵变,到时候会死很多人的。”

“那也不能坏了朝廷的规矩,无缘无故将人家撤掉。镠儿所言,毕竟不是现实,而只是猜测。”

好吧!争论下去好像也没什么意义,因为一切尚未发生,总不能凭借猜测去治人家的罪。

确实也是为难了李太后。

不过转念一想,如果不通过一两件事来证明他猜测的正确性,好像也差点事儿。

于是,朱翊镠放弃了说服,只能姑且作罢。

不是他不想说服,而是找不到一个很好的理由去说服李太后提前裁撤吴善言。

法理上似乎行不通。

……

宣府军营。

坐着一位明眸善睐天生丽质的蒙古女子,那不是别个,正是后世传奇女子三娘子,正静静坐着等待吴兑回来。

她知道吴兑纵马连夜赶往上国京都请求指示。

虽然她是个蒙古女子,可好像与生俱来似的,自小就非常喜欢大明王朝的文化。

让她嫁给自己的儿子……尽管是继子,她也仍然无法接受。如果接收,那与阿拉坦汗生了个儿子,原来叫黄台吉叫阿哈(哥哥),现在不是要改口叫阿布(父亲)吗?那不是全乱套了?

若非迫不得已,她也不会率兵出走土默特部。

这十几年来,她对土默特部还是有着深厚的感情。部落民众那么喜欢她敬重她,人非草木,她也不忍心离开他们啊!

况且,当初为了帮助夫君阿拉坦汗,不惜随夫出征瓦剌,那可是她自己的部落。

如今出走,让她何去何从?

三娘子纠结,矛盾,痛苦……陷入无尽的沉思中。

“督军回来了。”

“督军回来了。”

忽然,军营外的士兵高声欢呼。

三娘子像是从睡梦中惊醒,霍然站起,正准备出营迎接。

吴兑猫腰进来了,“三娘子。”

“吴大大回来了。”三娘子与吴兑情同父女,关系十分要好。

或许也正是因为太好,所以三娘子都不知怎么称呼吴兑。

叫他“吴大人”吧,显得见外;叫他“吴叔”吧,又显得生硬;若依蒙古叫“阿布”,似乎也不合适。

想来想去,三娘子终于想到“大大”这个词,觉得很满意。

这样,三娘子就亲切地称呼吴兑为“吴大大”——一个有先知先觉的称呼。

吴兑都没来得及介绍钦差曾朝节,便迫不及待地问:“三娘子,你认识当今潞王爷吗?”

“潞王爷是谁?”三娘子诧异地道。她的汉语言水平与吴兑没啥区别。

“你不认识潞王爷?”吴兑又问一遍。

“不认识。”三娘子茫然摇头。

“可潞王爷说认识你呀!还要让我你问好呢。潞王爷是京城唯一的一个亲王,即当今圣上的弟弟。”

这么一说,三娘子更是茫然了,实在想不起来自己还认识潞王爷那吗?在哪儿认识的?又是怎么认识的?一点儿印象都没有啊!

……

关在家里都快麻木了,无心写作状态不在线啊,怎么办?

心塞。

第145章 万众瞩目的一天

朱翊镠举荐曾朝节充当钦差使者去说服三娘子的消息立即在京城传得沸沸扬扬。

这下又有瓜吃了。

还真香!

听听都是怎么议论的。

“潞王爷咋不长记性呢?不是刚被弹劾吗?俸禄都弄丢了,怎么还敢干预朝政?”

“人家只是个孩子,就那性格有什么办法?也不想想,他举荐的人是谁?曾侍读啊!”

“是哦,曾经弹劾过潞王爷,莫非他真是为了报复?”

“那你以为呢?派曾侍读去说服一个女人嫁给她的儿子,啧啧……就问你敢去吗?别说去,有多少人像我一样想都不敢想!这不是报复又是什么?”

“哎,太后娘娘和皇帝爷为什么就不管管呢?”

“管?怎么管?说得容易,潞王爷自小含着金钥匙出生,性格早已养成,现在想管太难喽!潞王爷不仅喜欢到处乱插手,我还听说他喜欢毫无根据地评论朝中大臣。”

“可不是?我也听说了,嘘,这话不能乱说呀,忌讳,忌讳……”如今朱翊镠的名声可不是盖的。

“都说什么了?说来听听嘛,在这儿说怕什么?”这世上任何时候都不缺喜欢八卦的人。

“嘘,我听说呀,潞王爷评论灵州哪个参将做人训卒有问题,还评论杭州巡抚不称职……哎,这哪是王爷该掺和的事儿啊?”

“要不招致那么多的不满被朝臣弹劾呢?照这形势还得被弹劾。潞王爷就是不能消停的性子。”

“……”

许多人认为朱翊镠就是为了报复,不然为什么将如此难度的事交给曾朝节一个侍读?

许多人认为朱翊镠死性不改将会面临新一轮的弹劾,王爷这个身份实在与他八字不合啊!

瓜众,有百分之八十是看热闹的,有百分之二十带着指责。

想得到他们的理解……嗯,那自然是奢谈,想都别想。

朱翊镠也不在乎,而且还偷偷地笑,似乎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两世为人,他早已习惯了必须降低对别人的期望与要求,世上的人或许都没有想象中的好。

毕竟,他自己也不敢推心置腹将他的境遇告诉别人嘛。

……

二月二十八,如期而至。

这一天,京城里千千万万的人神经都绷得很紧。

尤其是现任京官儿。

尽管这阵子张居正闲居在家养病,可谁也不否认,只要他没有断气,就是朱明这艘大船的船长,掌舵人李太后和万历皇帝需要他开船引航。

因此,张居正的健康与生死决定和牵绊着不知多少人的心。

祝福他快点康复所以希望手术成功也好,诅咒他快点死所以希望手术失败也罢,反正就是关注,感觉与自己的命运息息相关。

自得知胡诚装疯卖傻原来是因为有人想杀他,后又得知他身边每时每刻都有东厂的人暗中保护,而保护他的人正是冯保、朱翊镠、李太后,甚至有些人还知道大公公张诚因此而丧命……就再也没有人敢打胡诚的主意了。

二月二十八那天。

如钦天监所料,大晴天,万里无云,是个好兆头。

胡诚和他的助理准备出发,去往太医院实验室,届时张居正也要去那里接受治疗。

因为张居正的健康状况一直处于保密状态。

所以为安全起见,昨日太医院便戒备森严,被锦衣卫重重包围起来,不让人出入。

李太后在慈宁宫默默祈祷。

万历皇帝在东暖阁心神不宁,也无心政务。

冯保一早就派出东厂的领班与番役去接胡诚。

冯保自己则是早早来到了张大学士府。

朱翊镠就更不用说了,先是去张大学士府给张居正打气,然后又迅速去了太医院检查设备工具……忙得脚不沾地。

如今都知道这场手术是他一力促成的。

成,有人欢喜有人忧;败,亦有人欢喜有人忧。

总而言之,就是重要。

内阁、五府、六院……所有衙门都在等待这个结果,好像这一天就没有其它事可做似的。

包括街头的平民百姓,都在纷纷议论这件事。

……

胡诚抵达太医院的时候,其实时间还挺早的,毕竟手术的时间不会安排太早,但朱翊镠已经站在门口等待了。

“潞王爷早!”胡诚一下轿,便过来行礼。他对朱翊镠的印象,已经改观了很多。

“早!”这是朱翊镠第一次见到胡诚没有喊他“胡庸医”了。因为今天不同,必须给他信心。

“都已经准备妥当没有?”朱翊镠问。

“潞王爷,准备妥当。”胡诚信心十足地道,“张先生到了没有?”

“还没有。你与助理先进去准备吧。我等张先生,冯公公在接,马上就该到了。”

“好!潞王爷有心。”胡诚带着助理进了太医院。

太医院里头除了安排好值守的几位太医,还有锦衣卫持刀守护。

安全工作十分到位。

“潞王爷,来了,来了。”付大海眺望遥指。

只见一队共二十四名锦衣卫在前头开道,后面跟着一辆八人抬的大暖轿徐徐而来。

暖轿里面躺着的,肯定就是首辅张居正了。

暖轿左右都有锦衣卫,准备随时喝退沿路围观人员。

暖轿后面还跟着一辆四人抬的小暖轿,里面肯定坐着冯保。

冯保的后面还有一大队锦衣卫护卫,足有上百人。

可见规模之大,朝廷之重视。

当然也可以看出,对张居正的行踪之保密。

轿子里面的张居正,现在到底是什么模样,除了朱翊镠、冯保几位大人物,外人仍无从得知。

照这情形,即便手术做完,对外肯定也依然还是个“谜”。

护送张居正的锦衣卫像提前受过严格训练似的,先等冯保落轿,然后看他统一指挥。

冯保先是朝朱翊镠点头示意,然后一挥手。

前头二十四名锦衣卫分左右哒哒哒冲向后头,而原来走在后头的锦衣卫也分左右散开,组成一堵人字墙,然后同时后转,将张居正的轿子严密地堵在人墙后头。

这样,基本都看不到张居正乘坐的大暖轿了。

冯保这才大喝一声:

“落轿。”

八名轿夫早已做好停轿的姿势,但即便是他们,也得背对着轿帘口,没有见张居正此刻状态的机会了。

总之,全程保密。

大暖轿落定,轿帘逐渐开启……

……

第146章 好人好事难做

就这样,一堵密不透风的人墙将诸位的视线隔开了。

轿帘掀起,张居正在张府大管家游七和另一名家仆的搀扶下,徐徐走下轿来。

可有机会看见他模样的,依然还是那几个人:朱翊镠、冯保、游七……其他人无缘。

该鼓励的,朱翊镠早已鼓励;该交代的,也已经交代清楚了。

这时候只需一个眼神足够。

冯保轻轻地道:“张先生可以放心进去,里头都已安排妥当。”

张居正回递一个眼神便进了太医院。万众瞩目的一件大事儿,不会有人胆敢胡来的。

现场虽然人多,但从张居正停轿到他进太医院,除冯保说过一句话,其它时刻都异常的安静。

目送张居正入内。

冯保一摆手,锦衣卫井然有序地散开,谁也没有撤离现场。

……

朱翊镠和冯保两个静静地坐在太医院门口等待。

那里为他们早准备好了两张小板凳儿。

今天一切的布置与安排,都是在朱翊镠的精心指导和冯保的亲自督促下完成的。

太医院里里外外的护卫都由冯保一手挑选,尤其是太医院里头站岗的都是他的亲信。

安全问题,冯保确信可以得到保证,剩下就看胡诚的了。

沉默了好大会儿。

“哎!”

忽然冯保微微叹了口气,轻声细语地道:“待此事一过,潞王爷肯定又要被朝臣挤兑弹劾了。”

“早在我的预料之中。”朱翊镠漫不经心看似风轻云淡地回道。

此时锦衣卫都散开看守,说话如此小声断不会被他们听见。

“早在预料之中?潞王爷的意思是……”冯保神情一凝,稍顿了顿问,“莫非潞王爷故意为之?”

朱翊镠沉吟不语,也没有什么过多的表情。

冯保是个很会看眼色的人,知道这是朱翊镠不愿意说,就像他不愿意说郑妙谨的事儿一样。

再问就要犯忌讳了。

冯保只好跳转一个话题,“潞王爷,待张先生手术成功,大概还需要在家修养多长时间才能康复还朝视事?”

朱翊镠摇头回道:“现在还说不准,视情况而定吧。”

确实说不准。

但其实,以朱翊镠的本心,即便张居正完全康复,像现在这样退居幕后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嘛。

虽然或许不会像之前那样一呼百应,但依然是首辅,政治理念照样得以贯彻落实,而且很有可能不会被万历皇帝抄家清算。

然而,让朱翊镠担心的是,张居正一旦康复有了活力,以他那压根儿闲不住的脾气,又怎么可能安心地躺在家里休息呢?政治可是他的第二条生命啊!

眼看又一个问题要冷场了,冯保也不知该怎么唠,还是保持沉默静静地等候吧。

……

约莫过了有一个时辰,张居正从太医院里被锦衣卫抬出来了。

游七打头走在前面,第一时间分别递给朱翊镠和冯保一个确定的眼神,意思是手术成功。

“好好好!”冯保面露喜色,还一迭连声地叫好。

朱翊镠倒是表现淡定,心想这样一场小手术,胡诚都研究实验了好一阵子,如果仍有问题,那就真是一名十足的庸医。

先头散开的锦衣卫,见手术结束张居正已被抬出来了,再次集合组成一堵人墙。

因为张居正躺在小床上,身上盖着被褥,连头都被遮住了,依然看不清他的模样。

这时候也不宜多话。冯保吩咐锦衣卫马上将张居正抬到大暖轿上去。

“潞王爷,奴婢先行一步。”冯保作揖,继续履行他的职责。

怎么来,怎么去。

在冯保的指挥下,大暖轿被抬走了。

胡诚在助理的陪同下出来,他的紧张劲儿还没过。

“潞王爷。”

“这些日子你就日夜留守张先生家吧,随时待命。”朱翊镠吩咐。

“好!”

“去吧,现在马上就去,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

“嗯。”胡诚带着助理匆匆而去。

朱翊镠则是急着赶回慈宁宫见李太后。

“娘。”

李太后迫不及待地问道:“镠儿回来了,手术成功否?”

朱翊镠如是般回答:“瞧胡诚的样儿,应该没问题吧。”

“那就好,那就好。”李太后松了口气,接着又问,“张先生他精神状态如何?”

“看似还成。”继而,朱翊镠又补充道,“娘,其实这是个很小的手术而已,只是胡诚没有经验,加上缺少可靠的消炎药物,所以听起来好像有点恐怖。”

“好!镠儿。”李太后忽然认真地喊了一句。

“娘,怎么了?”

“既然张先生的手术完成,那以后镠儿就不要再管这件事了,交给冯公公全权负责吧!”

“为什么?”刚一问出口,朱翊镠自己便已明白过来,问道,“娘是否担心孩儿多管闲事,会再次引来朝臣的弹劾与攻击?”

李太后微微点头,语重心长地道:“镠儿最近的所作所为确实有干预朝政之嫌,不是娘不护着你,是因为你身为王爷,破坏了老祖宗留下来的规矩啊!”

“孩儿知道。”

李太后接着又道:“镠儿与冯公公虽然多是私下接触交流,可人在做天在看,纸是包不住火的,小时候冯公公可以是镠儿的伴伴,可现在镠儿长大了就不好,不然朝臣或许包括你皇兄都会有想法。”

朱翊镠不禁一怔,心想莫非与冯保私下接触都被李太后发现了?那郑妙谨会不会也……

“娘,其实孩儿也不想。”朱翊镠由衷地道,“但有些事没办法,就像逼迫胡诚给张先生主刀。”

还有后面很多的事儿,让他不出面能行吗?哎!这世道,好人好事难做啊!

李太后自顾自地说道:“镠儿与冯公公亲近,又费尽心机帮助张先生,甚至不惜逼走张四维张阁老暗推申时行申阁老上台,不明事理喜欢搬弄是非的人还不以为你要取代你皇兄吗?”

李太后这是在警示,朱翊镠忙道:“莫非娘也不相信孩儿?”

“娘当然相信镠儿,可娘还能与你在一起多久?今年就是你的大婚之年,你自己也承诺一完婚便马上议定就藩事宜,到时候娘可就不在你身边!在京城娘可以护着你,但去了外地若你还不知收敛,那让娘如何放心得下?”

听李太后的语气中既含有劝诫,又夹带无奈的央求,而且瞧她的神情满是关爱,朱翊镠实在不忍心,只好点了点头道:“孩儿惹娘担忧,是为不孝。对不起!娘,孩儿向你保证,以后做事,需征得娘亲的同意,方能着手。”

“好!好!好!”李太后竟喜极落泪。

朱翊镠却暗自叹了口气。

……

第147章 截然不同的主张

冯保从张大学士府回来了。

他第一时间当然要去慈宁宫向李太后传递信息,然后去乾清宫东暖阁向万历皇帝汇报。

理论上,他应该先去乾清宫才对,毕竟万历皇帝才是一国之主。

可这么多年来,因为万历皇帝没有亲政,李太后一直代万历皇帝秉持国政,所以有什么事他总习惯先向李太后禀报。

以致于称呼上也是。

按理说,平常遇到李太后和万历皇帝同时在场时,应该先叫“万岁爷”或“陛下”,然后才叫“娘娘”,可实际情况反过来。

李太后和万历皇帝也都默认了没有提出任何异议,这个习惯就那样延续下来了。

……

冯保到慈宁宫时,朱翊镠还没有离去。

一见冯保进来,朱翊镠忙问:“伴伴,张先生身体状况,包括他的情绪,还算稳定吧?”

这个问题朱翊镠自己其实不需问,主要是替李太后问的。

“娘娘,潞王爷,还好,张先生就是感觉有点痛。”冯保不紧不慢地回道,“但奴婢想,刚动完刀子,麻醉作用一过,疼痛肯定是有的,胡院判说休息几天就该好些,所以请娘娘、潞王爷不必担心。”

李太后心安,喃喃地道:“让张先生好生在家调养,希望他早日康复还朝视事!”

“奴婢明白。奴婢有个问题想与娘娘商量。”

“说。”

“今儿个,从离开张大学士府到太医院,又从太医院回到张大学士府,全程都是保密。然张先生动手术一事牵动着京城乃至全天下所有人的心,不用调查也知道都在关心张先生手术后的身体状况,不知娘娘想过没有,这时候该如何向全天下人交代此情?”

“交代?交代什么?”

“娘娘,越是保密,兴许越会引起人们的猜疑,尤其对于某些唯恐天下不乱的分子。奴婢是担心他们会借此事大做文章,传播一些不利于朝局稳定的小道消息。就像当初居然有人居心叵测,愿意花高价钱购买为张先生看病的药方,这时候需不需要统一口径?”

李太后点了点头,“嗯,冯公公言之有理。那依冯公公之见,该如何统一口径呢?”

“奴婢以为,就对外宣称张先生的身体状况良好,免得让某些多事的人钻空子,搞得乌烟瘴气,最好灭掉他们任何不切实际的幻想。”

冯保给出这建议时目光凌厉,让人感觉到几分杀气。

朱翊镠已见识过好几次了,还别说,冯保真有这个特质。

别看他平时在几个主子面前总笑得跟弥勒佛似的,可对待下人或对手,他从不心慈手软。

上一任内官监掌印本认他做干爹是他的干儿子,因为被人弹劾多重大罪,他怕波及连累到自己,让东厂的人暗中给做掉了。

栽在冯保手上的人可不止一个两个,也不仅限于内廷的宦官,就连高拱都折在他的手上。

冯保的狠可想而知。

刚强如张居正都非常忌惮他。

当然,他的办事能力也毋庸置疑,朱翊镠之前交给他的三件事有两件已经漂亮地完成了。

一件让他保护胡诚,不仅保护好了,还来一招“放长线钓大鱼”将张诚给扒了出来。

一件是让他送来郑妙谨……那更没得说,保密工作做得相当好,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似的。

就剩下第三件事还不得知:为永宁公主挑选驸马。

因为明朝公主地位的卑微,朱翊镠暂时还不敢确定冯保到底会不会为了钱铤而走险。

但无论怎么说,总体而言,现实中的冯保,与朱翊镠从后世书本上认识的冯保基本一致。

这样很好,倘若出入太大,就不好应对了。

李太后听完冯保的话,沉思琢磨了一会儿,也不知是否最近养成习惯,转而问朱翊镠:“镠儿,你以为如何?”

“娘,”朱翊镠早已迫切,忙答道,“孩儿以为此时不宜将目光聚焦在张先生身上,让他在家安心养病才是第一要务。相反,咱需要从张先生的热议中跳脱出来,这样或许对张先生更为有利。”

李太后沉吟思索。

朱翊镠接着说道:“当然,伴伴的担心也不无道理,可人总是那样,越解释越容易引发热议与猜疑,还不如不刻意解释呢。随着世间的推移,人们的热情自然而然会减退的。”

也不管冯保是否同意,朱翊镠继续说道:“这个月马上结束,下个月就要为皇兄甄选嫔妃,为姐姐物色驸马,两件大事接踵而至,咱应该将人们的注意力转移过去。至于张先生手术后的情况,孩儿以为不必要作过多的关注与解读。”

朱翊镠这番话可不是随口一说,更不是为了反驳冯保故意言之,而是有着自己的考虑。

一来,张居正功高震主,外界许多人都称他为“摄政王”。

历史上这样的人物,若不懂得急流勇退,最后都没落得好下场。

所以,这时候将人们的目光适当转移,对张居正大有好处。

二来,朱翊镠还担心一个问题,此时若对外统一口径说张居正身体良好……万一这场手术仍然未能阻挡历史的进程呢?

马上进入三月,按历史发展,三个月后张居正就病逝累死了。

他可以在胡诚面前威胁恐吓说张居正只要动完切割手术,再活十年八年都没问题……

可真的能吗?

他不敢确定。

胡诚作为一名太医也说了,恢复的情况要视张居正的心态、工作压力大小等多种因素影响。

这时候说张居正身体很好,死了怎么解释?与其现在给出无法预计的承诺,还不如静观其变任其自然好了。

这是他的两点考虑。

但很显然,都没法儿当着李太后和冯保的面说出来。

冯保愣了一愣,望着朱翊镠,表情有些复杂。

冯保的心态倒也好理解,作为张居正的政治盟友,他当然希望张居正的曝光率高啊!

曝光率高,人气就高嘛。

而且,他当然希望张居正身体状况很好,最好马上还朝视事,这样又能开拓出他们的二人世界,就不用那么忌惮万历皇帝了!

张居正不在朝,冯保相当于失去了一条胳膊,浑身怎么都感觉不得劲儿。

面对儿子与冯保截然不同的主张,李太后陷入沉思,到底该作出什么样的决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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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8章 知音

刚才觉得冯保的话很有道理,现在仔细一想,李太后又觉得儿子的话同样很有道理。

那该听谁的呢?

正自琢磨,听见外头值守太监喊道:“娘娘,万岁爷驾到。”

话音刚一落定,万历皇帝已然阔步而进,着急地道:“猜想皇弟和大伴都在娘亲这边,张先生的手术成功否?”

冯保连忙回道:“回万岁爷,手术非常成功,老奴正准备一会儿去乾清宫向您汇报呢。”

“钧儿,你来得正好。”李太后招呼万历皇帝坐下,“正商量对外如何宣称张先生手术后的状况,不知你怎么看?”

继而将朱翊镠和冯保两个人近乎截然相反的主张告知。

万历皇帝静心聆听,站在他的角度,当然支持皇弟啊。

他又不笨,相反是个极其聪明而又敏感的人。

很明显,朱翊镠的主张更合他意嘛,毕竟那相当于是在“冷却”张居正,而冯保则完全相反。

随着万历皇帝逐渐长大,尤其是大婚之后,他对张居正的矛盾心理就一直未曾改变。

而且张居正眼下的状态正是他希望看到的:即便康复了,也不要还朝视事,就呆在幕后多好!既可以帮他打理江山,又没有人约束他动不动训斥他。

这样一想,他觉得皇弟才是他的知音啊!

本来,他不愿意表达自己的意见,已经习惯“不作为”、“不担当”,可转念一想,既有皇弟在前,娘亲又刚好问及,那何不来个兄弟同心?

于是,万历皇帝回道:“娘,孩儿倾向于皇弟的主张,不要作过多的渲染解读,这样有利于张先生在家好好调养休息。”

在座都是聪明人,冯保其实也已经预感到了。

先头朱翊镠的话一说完,见李太后犹豫不决的表情,他就已经猜出了八九不离十,不然李太后也不会犹豫嘛。

之所以犹豫,还不是因为倾向于朱翊镠的主张,但为了照顾他的面子,所以才觉得难以抉择!

而让万历皇帝表态,冯保感觉自己的主张更是没戏了。

万历皇帝最近排斥他,加上他的主张又是“哄抬”张居正,万历皇帝怎么可能站在他这边?

况且,人家才是母子三人组合啊,而他只能算家仆。

如果执意坚持自己的主张,不是明显与那兄弟俩唱反调吗?

对于冯保而言,还有一点也在他的考虑之中:最近他似乎,确实很愿意相信朱翊镠。

一念及此,未等李太后表态,冯保便抢先说道:“娘娘,万岁爷,奴婢刚才一细想,也觉得潞王爷的主张比老奴的要好,考虑也更加全面一些。”

嗯,这就叫能屈能伸,识时务者为俊杰。只要对形势、对自己有利,冯保可不在乎这个。

“好!”李太后当即拍板,“既然都倾向于镠儿的主张,那暂时不刻意对外宣称什么,就说张先生手术成功,病情好转,但现在仍需在家安心修养,请大家不要担心,也不要去打扰。”

继而,李太后又吩咐道:“冯公公,你马上派人知会内阁,让申阁老代替钧儿起草一份诏书,即日诏告天下。”

“是,娘娘。”冯保应声而出。

尽管他的主张没有得到采纳,可情绪似乎并未低落。

无它,只因被李太后采纳的主张是潞王朱翊镠提出来的,而不是万历皇帝……这在冯保看来,中间的差别还是很大的。

……

母子三人又一次坐在一起。

撇过张居正的话题,李太后将目光对准万历皇帝。

“钧儿,对即将进行的甄选嫔妃活动,你有什么想法?”

说起这个,万历皇帝还有点不好意思,腼腆地笑道:“任凭娘亲做主便是,孩儿没有意见。”

李太后喃喃地道:“这次甄选,宫里宫外内外并举,娘与冯公公已经商量过了,包括淑蓉在内,共为你选出九人,钧儿意下如何?”

“九个?”万历皇帝一愣。

“嗯,是多是少?”

“娘,孩儿觉得多少不重要,合心合意才是关键。”万历皇帝小心翼翼地表达自我。

“那当然。”李太后点头道是,继而问,“钧儿以为淑蓉合适吗?”

“她?”万历皇帝稍稍一滞,依然那句话,“娘亲做主便是了。”

见儿子兴趣不足的样,再联想到他对王皇后的冷淡态度,李太后不禁感慨道:“钧儿,娘真不知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万历皇帝沉默不语,他很清楚就目前情况而言,确实还没有一个女子能走进他的心里。

王淑蓉肯定不是,王喜姐王皇后也不是。

以致有那么一刻,李太后甚至担心大儿子会不会喜欢娈luan童?

只有朱翊镠清楚,万历皇帝生命中的那一位即将出现,郑妙谨才是他的真爱,其她女人好像都是他生命中的过客,包括历史上在位时间最长的王喜姐王皇后,真谈不上什么感情。

见气氛有些怪异,显然万历皇帝不想谈论这个话题,偏偏李太后非常关心。

鉴于此,朱翊镠说道:“娘,放心,这次内外并举甄选,一定可以选出皇兄中意的嫔妃来。”

“但愿如此!”李太后深深叹了口气。

“皇弟,那你自己呢?”万历皇帝巴不得赶紧转移话题。

“我?我已经找到了意中人。”朱翊镠坦诚而又得意地道。

万历皇帝虽然听说了朱翊镠大闹梁家的事,也有人向他汇报是为了李得时的女儿李之怿。

可他并没有听到朱翊镠亲口承认,刚好趁此机会问道:“皇弟,你的意中人莫非真是那个李得时的目女儿李之怿?”

“原来皇兄知道哈!”朱翊镠也没什么难为情,承认了。

“可喜可贺,那皇兄马上为你赐婚啊!”万历皇帝兴致高昂,看起来比他自己选嫔妃嗨皮多了。

“多谢皇兄!暂时不用,赐婚好像逼婚似的,皇兄肯定也体会到了,感情这东西,若非两情相悦,在一起无聊乏味。”

“那是,那是……”万历皇帝像遇到知音似的,一迭连声地道,“皇弟说得太对了,太对了!感情就得需要两情相悦。那皇弟是否也是李姑娘的意中人呢?”

朱翊镠回之一笑,如是般答道:“皇弟相信会是。”

“祝贺皇弟!”万历皇帝脸上的笑容忽然收敛几分,感慨地道,“虽然我们地位高不可攀,可想找到一位两情相悦的意中人,真是不简单啊!”

……



第149章 谈判归来

内阁的反应很快,关于李太后与万历皇帝(但其实是朱翊镠)的决定第一时间登了邸报。

邸报上对张居正这次手术做了一个解释说明,可内容简短,基本与李太后在慈宁宫吩咐冯保的那段话大同小异。

然而,对于压根儿无法接触到张居正的绝大部分官员和所有民众来说,这个信息量还远远不够,与他们的关注度不成正比,根本无法满足他们的好奇心,甚至还有些人表示怀疑。

“手术真的成功了吗?切割如此容易?当初胡诚太医为什么还吓得半死,甚至装疯卖傻?”

“首辅大人的病情真是有所好转吗?那张大学士府为什么还要高度戒备不让人进呢?”

“还有啊,继续在家修养,到底需要多久?关键是,以首辅大人的性子根本闲不住啊!”

“……”

诸如此类的疑问不在少数。

当然,任何一个世界都不乏理智、冷静的声音。

“手术后需要静养,本来就该高度戒备啊,这操作没问题。”

“而且,刚一做完手术,谁敢断定马上就能痊愈?”

“首辅大人是闲不住的性子,可经历过一场大病之后,也许原来的很多认识都改变了呢!”

“任何人在病痛,甚至生死面前都微不足道,一旦熬过来,心灵的天空指定会呈现出不一样的蓝。”

“……”

时间是最好的武器。

再多的议论随着时间的推移最后都会趋于平淡。

朱翊镠早就意识到了,这也是他希望看到的结果。

但这么做,肯定不是为了满足万历老兄的夙愿,而是为了救张居正。只是朱翊镠这番苦心……估计没几个人能懂。

二月就那样结束了。

迎来有喜有悲的三月。

三月头一件大事就是为万历皇帝甄选嫔妃。

目标:九个。

李太后与冯保已经确定好,张居正也点头同意了。

如同历史剧本一样。

但不一样的是王淑蓉会占一个名额,郑妙谨也已经不再是历史上那个真香的郑贵妃了。

朱翊镠无比期待,但要说不担心那特么是骗人的。

长达十五年的“国本之争”,这种元气大伤的悲剧事件,朱翊镠肯定会想方设法避免。

至于更进一步的深化改革,现在他还说不上话。

也不敢瞎说。

至少得等到张居正康复还朝视事。要不然,他真担心自己哪天小命不保,吃了不该吃的狗屁药丸或无故落水身亡……

这种事儿,在大明皇室的子孙身上可谓屡见不鲜,可得悠着点。

……

进入三月,当京官尚未从张居正的手术热度中冷却下来,翰林院侍读曾朝节就回来了。

这下,热度瞬间被分走一半。

一来,三娘子关系着北部边防的安稳,事关重大。“庚戌之变”就是土默特部挑动的,不过二十三年前的事,许多官员还历历在目。

二来,这是朱翊镠蹦跶掺和的结果,如此重大且有极高难度的谈判,他居然一定要派曾朝节这个曾经弹劾过他的侍读而不是其他重臣去。

而且在京官中也已经传开,派曾朝节去就派他去吧,都知道曾朝节口才好,可派去又不让说一句话……这叫哪门子谈判?视若儿戏吗?

任谁都觉得这瓜好大!

如今曾朝节回京了,当然都想知道谈判的结果。

更有甚者,想看看朱翊镠到底将如何折腾、报复曾朝节。

回来这天,万历皇帝正在西暖阁阅览奏疏,秉笔太监张鲸陪同。

因为谈判任务难度巨大,谁也没想到曾朝节竟回来这么快。

当万历皇帝和张鲸听到内侍“启禀万岁爷,曾朝节侍读谈判回京”的通报时,不由得神情一紧。

谈崩了吗?

万历皇帝连忙吩咐道:“快,快快有请!”

“传曾朝节入阁觐见——”

随着内侍的传唤声,只见曾朝节阔步而入。

“臣曾朝节叩见陛下!”

“平身。”万历皇帝赐了座,全神贯注,迫不及待地问道,“曾侍读快说,这次谈判如何?”

张鲸同样盯着,他比万历皇帝看起来还要关心。

曾朝节朗声说道:“陛下,微臣并未与三娘子说一句话……”

“什么?”万历皇帝大惊。

曾朝节忙道:“陛下莫急,虽然微臣并未与三娘子说话,但吴兑大人成功说服了三娘子。”

“太好了,快说。”万历皇帝又瞬间由惊转喜。

张鲸的心却凉了半截,不过他倒是不敢表现出来。

曾朝节慷慨激昂,这时候才表现出他的本色:“陛下,在吴兑大人的劝说下,三娘子为顾全大局,当然也是出于对本朝的尊重,最终同意与她继子黄台吉成婚。此时,三娘子已率领精兵回到土默特部,北方局势可定也!”

“好!好!”万历皇帝大喜,“曾侍读,此行你立有大功,朕将重重有赏。”

“陛下!”曾朝节汗颜,惭愧无比地道,“微臣此行,与三娘子一句话都没搭上,实无寸铁之功,岂敢言赏?”

“朕说有就有。”万历皇帝霸气地道,“况且你想过没有?倘若你说手无寸铁之功,那如何向朕的皇弟交代?”

“这……”曾朝节登时无语。

是啊!他若说自己无功,那岂不是也否定潞王爷的功劳?

想到这儿,再联想到朱翊镠的表现,曾朝节补充道:

“陛下,若论功劳,微臣以为,当属潞王爷和吴大人。吴大人与三娘子交好,才得以促成这次谈判;而潞王爷料事如神慧眼如炬,果断地将此重任交给吴大人,不考虑其他。微臣胆敢断定,若非潞王爷如此坚定,倘若真让微臣或其他大臣去谈判,恐怕不一定能成。所以潞王爷功不可没。”

“嗯,这个朕知道。”万历皇帝得意洋洋地道,“朕就说了嘛,皇弟平时虽然喜欢胡闹,可在大是大非面前岂会胡来?”

“是的,陛下。”此情也令曾朝节好生意外,但他更多的是佩服。

先且不说功劳,就说朱翊镠的超级自信,言之凿凿地不让他这个钦差说一句话……

这份魄力试问谁有?

万历皇帝接着又说道:“倒是有些人小鸡肚肠,以为皇弟分明就是为了报复曾侍读才派你去谈判,现在看他们怎么说。”

曾朝节听了更加惭愧,他当初接到通知时也是这么想的啊!

旁听的张鲸就更不用说了,感觉牙疼、脸痛……

……

第150章 三大人情

本以为可以看笑话的,本以为朱翊镠随便找个理由报复曾朝节,然而谈判的结果却……

无不感到惊讶。

但最惊讶乃至深感震惊的人,无疑还是曾朝节。

当初他像绝大多数人一样,以为朱翊镠是在报复,不然为什么要选他这个地位不高的侍读?

况且当时还被吴兑反驳过,都没有改变朱翊镠的坚持。

李太后做出决定后,第二天朱翊镠又特意追赶上来嘱咐吴兑,也嘱咐他什么都不要说……

原来想着那是多么不可思议!

可现在回过头来一想,好像也能解释,但有且只有一种解释,那就是朱翊镠早已料定三娘子会以大局为重,回心转意嫁给黄台吉。

除此,别无可能。

否则,朱翊镠派他去,且不让他说话的信心来自于哪里?判断的依据又是什么?

尽管尚未得到朱翊镠的亲口承认,可曾朝节感觉自己的判断应该不会有错。

只是想通这一节后,曾朝节惭愧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心想潞王爷这不是帮他捡功劳吗?而他却怀疑人家报复他。

真是可悲啊!

他想当面去问问那个不按套路出牌的潞王爷,到底是不是成心帮他?如果是,那就是以德报怨,不知目的何在?

他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侍读,堂堂的潞王爷图什么?

很让人费解。

……

李太后也第一时间得知曾朝节谈判成功的消息。

高兴劲儿自不必多说。

但她的高兴中又分明夹含着几分忧虑。

无它,只因小儿子是王爷。

王爷可以蹦哒,可以胡闹,但最好只是蹦哒只是胡闹。

若最后转换成惊喜,或别人无法预料无法达到的成就,那这样的蹦哒与胡闹就十分危险。

很容易成为众矢之的。

然而更让她忧心的是,以儿子的脾气,管好像也管不住。

……

冯保得知曾朝节谈判成功的消息时,不禁偷偷一乐。

对朱翊镠的认知似乎,确实又加深了一层。

最近,他总感觉朱翊镠那家伙有些神秘。

别人或许不知,但他清楚,别看那家伙表面上嘻嘻哈哈,一副为所欲为你奈我何的屌样儿,可做事一点都不含糊。

由此,冯保想到为公主选驸马一事,不由得多了两分顾忌。

……

而申时行和梁梦龙的情绪又有所不同,因为他们不约而同想到朱翊镠的提醒:杭州巡抚吴善言抚治无方力不胜任。

当时尽管不想就此继续讨论下去,可看得出来朱翊镠明明有许多话要说,加上被付大海又拉走了。

想到这儿,申时行和梁梦龙隐隐之中都有一种预感,莫非杭州那边真的要闹什么幺蛾子……

当时不想谈论,可这会儿又想特意找朱翊镠询问。

……

慈宁宫偏殿。

朱翊镠正闭目养神,当然也是想着曾朝节谈判成功的事。

不过他不像其他人只想着这件事的本身,而是想着如果自己不参与不去积极改变,那历史真的会按部就班地发生。

看,三娘子最后答应嫁给继子黄台吉就是一例。

起初尽管三娘子强烈反对,可形势对比掂量之下,她还是作出了一个违心的决定。

这是历史。

朱翊镠不想改变,当然也不能改变,所以提议曾朝节去。

毕竟派谁去都一样嘛。三娘子就是一位顾全大局的女子,不惜牺牲自我以成全大家。

这一点最受朝廷欢迎了。

正自琢磨,付大海禀道:“潞王爷,曾朝节求见!”

朱翊镠一摆手:“让他进来。”

曾朝节一进来,便行觐见之礼,“臣叩见潞王爷!”

朱翊镠吩咐曾朝节坐下,打量着他,笑了笑说:“此时此刻,你的心中是不是有好多疑问?”

“是的,不知潞王爷可否赐教。”

“看在你这探花郎的份儿上,本王不妨勉为其难为你解答一二。只是这样一来,你就欠本王三个大大的人情了,可不要出门便忘。”

“三个?”曾朝节微微一滞,心想哪来的三个?

“你弹劾本王,本王却没有找你算账,这是不是一个大人情?”

“嗯,多谢潞王爷!”这个曾朝节认,别说触犯潞王爷,就是坐着不动,都有可能惨遭潞王爷的“毒手”呢,瞧瞧张鲸、张四维……

“第二,本王非但不责,反而举荐你担任钦差大臣前往宣府说服三娘子,大功一件,又是送你一个大的人情吧?”

“嗯,多谢潞王爷!”曾朝节再次点头承认。或许在某些人眼中纯属“瞎猫碰着死耗子”般侥幸,可曾朝节不这么认为。

“第三,你现有疑问要请教,本王为你答疑解惑,这个大人情,难道你想不认?”

“认。”曾朝节回道,“这样一算还真欠潞王爷三大人情。”

付大海站在旁边想笑,心想以潞王爷的风格,三大人情还算少的呢,想当日都给他列出了十几条罪状……那可是能将一根稻草说成一根金条的牛人啊!

“好!既然你承认欠本王三大人情,那得答应为本王做三件事,这不过分吧?”

“这个……”曾朝节稍一犹豫,如是般回道,“其实即便臣不欠潞王爷三大人情,潞王爷吩咐臣做事,臣也当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这么说,就是答应了?”

“能得潞王爷差遣为潞王爷办事,那是臣的荣幸。”

“那你问吧,不过本王可不敢保证都能为你一一解答。”朱翊镠面带微笑,看似十分友好。

这也为曾朝节增添了两分信心。他问道:“潞王爷,您是早已料定三娘子会答应黄台吉的求婚吗?”

“当然。”

“为什么?”

朱翊镠会心一笑,抬手指了指自己脑袋儿,“天赋异禀。”

“……”曾朝节有点无语,原来潞王爷吹牛逼也是一把好手,但是不是吹牛逼也无法验证。

继而,曾朝节又道:“所以潞王爷吩咐臣去一句话不说?”

“让你一句话不说,除了料定三娘子会回心转意之外,还有一点考虑:说多了,还以为本朝十分忌惮他们蒙古人呢。”

“哦哦,原来如此!那潞王爷为什么想到举荐臣去呢?”

朱翊镠漫不经心地道:“机会给谁都是给,反正你已欠本王两大人情,何不再多欠一个?”

“……”曾朝节又是愣了愣,“就如此简单?”

“简单吗?刚不是说了,三大人情需你做三件事吗?”

“那不知潞王爷要吩咐臣做什么?”

“暂时还没想好,待想好自然会告诉你的。”

正说着,又见阳康进来,禀报道:“潞王爷,申阁老与兵部尚书梁大人求见。”

……

第151章 不受欢迎的拜访

靠!

对于曾朝节的求见,朱翊镠倒不以为意,毕竟人家弹劾过他,又是一个小小的侍读。

可对于申时行和梁梦龙两位的求见,那就大不一样了。

朱翊镠打心里不愿接待,恨不得送给他们一个术语“G—U—N”。

要知道那两位是什么身份?

一个是内阁大学士,临时代理首辅,加上又是朱翊镠暗中助推上去的;另一个是兵部尚书,九大卿之一,都是位高权重的大臣。

他这个潞王可是要避讳的啊!

所以朱翊镠并未说“有请”,而是问道:“小康子,他们有事吗?”

“潞王爷,说是有。”

“什么事?”

“两位大人禀报,要亲口与潞王爷说。”

“不见。”朱翊镠一摆手,一副很不耐烦的样子。

付大海忙道:“潞王爷,这样不好吧?两位重臣同时求见,怕是有什么急事儿,还是见见为好。”

付大海是想着,朱翊镠本来就喜欢蹦跶,难免日后还会被人攻击弹劾,平常与朝中重臣也要适当地搞好关系嘛。正所谓礼多人不怪,人家可是登门拜访,何必拒人于门外呢?

曾朝节跟着站起身来,躬身说道:“潞王爷,臣先行告退。”

朱翊镠喃喃地道:“这样啊!那就让他们俩进来吧。”

曾朝节离开了。

申时行和梁梦龙迈步而入。

朱翊镠也没给什么好脸色,上来就以训斥、责备的口吻道:“我说申阁老、梁尚书啊,你们不怕被朝臣弹劾,我这个潞王可怕得很呢。”

申时行和梁梦龙相互对了一个眼色,似乎早已料知会有此情。

所以也没在意。

申时行解释道:“潞王爷,臣与梁尚书也考虑到了这一点,所以才决定两人同时觐见,迫不得已,实有急事想请教潞王爷,还望潞王爷莫怪臣与梁尚书唐突!”

“希望下不为例。”朱翊镠一抬手,这才吩咐赐了座。

待申时行和梁梦龙坐定,朱翊镠又补充道:“以后若有急事,派人传话即可,若实在太急,本王去见你们,你们就别登门拜访了。”

说得申时行和梁梦龙两个俱是一愣,谁来见谁有差别吗?

尽管心存不解,但他们两个都点了点头,心想好吧,你是潞王,官儿大,说了算。

“说,有何急事?”

申时行谨慎地道:“潞王爷,上次您提到浙江巡抚吴善言,刻意点明杭州,与泉州兵变并论,相信潞王爷绝非随口一说,不知潞王爷有何警示?”

“哈哈!”朱翊镠不禁发出两声冷笑,朝付大海道,“海子,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早知……何必……”

付大海连忙答道:“潞王爷,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申时行和梁梦龙面面相觑。

朱翊镠哂之一笑:“当日好心提醒,你们却避之不及,今日为何忽然想起这一茬儿又跑来问?”

还是申时行回道:“潞王爷,实不相瞒,臣忽然有一种预感。”

朱翊镠叹了口气:“哎,现在为时已晚,来不及了。”

“来不及?潞王爷的意思是……”

“上次若能引起你们警惕,勉强还可以赶得上,或许能够阻止,可现在不行。从京城赶到杭州,少说也要十天时间左右,等到那儿一切都已成定局,有个屁用?”

梁梦龙着急地道:“潞王爷,杭州真会发生兵变吗?”

“谁知道到底会不会一定发生兵变?”朱翊镠不紧不慢地道,“本王只是鉴于巡抚吴善言镇抚一方力有不逮,感觉会出事儿。”

申时行忙道:“既然如此,那臣八百里加急,传信给吴善言,让他好生提防杭州兵变。”

“来不及了。”朱翊镠摇头,“申阁老还是准备物色一位铁腕人物前往杭州替换吴善言吧!”

申时行和梁梦龙都有所疑虑,毕竟杭州那边儿也没有传来信息,现在一切还只是停留在朱翊镠的猜测当中。

“嘿嘿!”

见申时行和梁梦龙沉吟不语,朱翊镠又冷笑一声,说道:“既然不信我,那又何必登门拜访求证?这里还真不欢迎你们。”

这种话,这种语气……世上也只有朱翊镠敢,再找不出第二人了。

申时行还好,性子一向温和,对朱翊镠的不客气,表现平静。

梁梦龙脸色就有点不好看了,望着申时行,摆出一副随时起身要走的架势。

但申时行沉得住气,坐着一动未动,不慌不忙地道:“潞王爷,如果真如您所料,那该派谁顶替吴善言巡抚浙江呢。”

“嗯……”朱翊镠故作沉吟,“兵部右侍郎张佳胤吧。他担任过应天、保定巡抚,又曾平定过安庆兵变,经验丰富,是个合适人选。当然,这只是我个人意见。”

“张佳胤……”申时行点了点头。

梁梦龙虽然没有吱声,但也跟着点了点头,显然表示认可。

只是让他们感到惊讶,一向不靠谱的潞王爷,居然对张佳胤如此的熟悉,又如此的信任。

关键,站在他们的角度,也认为张佳胤是最合适的人选啊!

潞王爷,神了。

但他们都刻意将惊讶掩饰,并没有过多的表现出来。

朱翊镠明知故问:“怎么了?申阁老和梁尚书认为不合适吗?”

申时行谨小慎微地回道:“还是暂且先不表态。”

“那两位可以回去了。”朱翊镠毫不客气地抬手送客。

没辙,申时行和梁梦龙只好起身告辞。

一番交谈不仅没有让他们感到心安,反而让他们多了些焦虑:难道杭州真的会发生兵变?而且已经来不及挽救了……这不是意味着正在发生或马上发生吗?

一出慈宁宫偏殿,梁梦龙忙问:“申阁老相信潞王爷?”

申时行反问:“梁尚书不信?”

“那咱需要做准备吗?”

“可此事如何准备?虽然抱着宁可信其有的心态,毕竟只是预测不是事实啊!准备有何由头?”

“是啊!”梁梦龙叹息,喃喃地道,“本期望未雨绸缪,可潞王爷偏偏说已经来不及了。”

“本想再问问,倘若真的发生兵变,严重吗?会有什么后果?可惜潞王爷摆手逐人无心再谈。”申时行语气中尽显遗憾。

梁梦龙讳莫如深地道:“这也可以理解,潞王爷刚被人弹劾,若突然如此逆天,恐怕迎来的不仅仅只是弹劾啊……”

……



第152章 赏赐(求收藏!求票票!)

不仅朱翊镠知道,三娘子的名声在京城虽然还没有达到家喻户晓的地步,但知道她的人也不在少数。

毕竟大明与土默特部的“通贡互市”就是在她积极努力下完成的。

要知道,三娘子出嫁之时,正值明朝政府与西北塞外草原的关系极度紧张时期。

在她出嫁之前,由于土默特部阿拉坦汗不守信诺,一边打着称臣朝贡的名义骗取明朝的赏赐,一边又背信弃义出兵抢掠明朝边境。

所以,明朝曾多次拒绝阿拉坦汗有关“通贡互市”的要求,对蒙古实施贸易制裁,又强硬地杀死了在紫禁城朝堂上放肆威胁明朝皇帝的阿拉坦汗派来的使者。

阿拉坦汗见“朝贡”不成,急需的铁锅、布匹等求而不得,便亲自率领蒙古铁骑直逼北京城下,劫掠昌平等周边州府,骚扰了八天。

史称“庚戌之变”。

北京城险些失守,好在他们来势汹汹的目的并非攻城、夺位,只为物资、通贡、互市。

最后在奸相严嵩一党的把持之下,明朝政府与阿拉坦汗达成了在大同等地开辟互市贸易的协议。

然而时隔不久,阿拉坦汗又出尔反尔,背弃誓约,率军进攻大同等地,再次挑起战端。

从公元1550年到1571年,这二十余年的时间里,阿拉坦汗连年南下掳掠,长城沿线的百姓深受其害苦不堪言。

嘉靖皇帝对此深恶痛绝,史载他“苦虏之扰,最厌见‘夷狄’”。

当然,蒙古的入侵亦遭到明军顽强地抵抗,同样也是损兵折将,人民流离失所,农牧业生产萧条。

双方在多次交战中,明朝涌现出像马芳等许多优秀的将领,几次重创了阿拉坦汗的军队。

而另一方面,由于阿拉坦汗曾经向明朝称臣,出身黄金家族的其它部落对他的汗位蠢蠢欲动。

这样,以致于原本有利可图的南下劫掠又因为明朝的顽强抵抗损失惨重入不敷出,更是威胁了阿拉坦汗的统治地位,令他不得不重新审视与明朝的关系。

正是在这种紧张的局势下,三娘子嫁给了阿拉坦汗。

面对剑拔弩张的严峻形势,三娘子以其聪明才智力排众议,积极主张与明朝政府和好。

公元1571年3月,经过三娘子的不懈努力,双方终于宣布休兵罢战,实现了通贡互市。

除了三娘子,对明朝政府这边而言,像高拱、张居正、王崇古、谭伦、方逢时、吴兑等朝中大臣,都起到了不可忽视的作用。

尤其是当时的首辅高拱,“通贡互市”视为他的一大政绩。

与明朝政府成功实现通贡互市之后,西北塞外草原上的几千里边境地带也很快呈现出一派祥和、安定、繁荣的景象。

大明西北边境由此获得了长达几十年的安定和平的环境。

所以,有关三娘子的事迹,在京城经常被当作美谈。

曾朝节奉旨说服她嫁给继子黄台吉,自然再次引发热议。

之前,已经热议过一次,都表示不看好,现实却成功了。

然而,议论来议论去,他们却不知道将这份大功归于谁。

归于曾朝节吗?他去了,可是他去一句话都没说啊!那派谁去不是去?没有任何差别。

归于吴兑吗?那他为什么不直接说服三娘子,而要多此一举奔赴京城请示并派遣使者?不还是说明他没有足够的信心吗?

归于三娘子吗?她那么聪明,却不惜冒着分裂土默特部的危险率兵出走,说明她本心很不愿意!如果没有钦差使者前往,如果没有吴兑,她会回心转意吗?

归于潞王朱翊镠吗?好像怎么也轮不到他头上吧。若说有,只是举荐曾朝节,可举荐曾朝节去一句话都不让人家说啊!

……

就此,万历皇帝的圣旨随之下发各大衙门,可从中看出些眉目。

封土默特部大汗黄台吉为顺义王。

封三娘子为忠顺夫人(这是第二次册封相同的封号)。

擢升吴兑为右都御使(原来他兼任右副都御使。明朝都察院除了左都御史外,其他职务一般都由外地官员兼任,这与都察院代天子巡视地方的职责有关)。

擢升曾朝节为侍读学士(虽然从侍读到侍读学士只升了一级,可多个“学士”头衔大不一样)。

圣旨上唯独不见对朱翊镠的奖赏,只字未提。

可仔细一想,该怎么赏呢?不赏不提才是合理的。

他是潞王,没有资格掺和,连举荐曾朝节的资格都没有。

若像赏吴兑、曾朝节一样,那岂不是要妥妥的将他钉在“干预朝政”的铁柱子上吗?

……

外人再怎么议论只是议论,付大海可就不一样,他还一直惦记着将来潞王爷的大总管呢。

“潞王爷,这次您举荐曾朝节有功,看他们几个都得到奖赏,唯独潞王爷没有。其实您可以让万岁爷收回不领俸禄与补给的……”

“滚。”

话还没说完,朱翊镠就翻了个大白眼过去,抬脚就要踹,“以后休得提俸禄与补给的事,你是想让皇兄难做吗?”

付大海连忙闪躲,一副死了娘似的表情。

让万历老兄难做……这当然不是朱翊镠考虑的。

他好不容易自求惩罚,这才过去多久?若让万历老兄收回,那他的努力岂不白费?

付大海连忙闪躲开,不甘心地道:“潞王爷理应受到奖赏,这是潞王爷本该得的啊!”

“你懂个屁?”朱翊镠厉声威胁道,“再多说一句试试!”

付大海闭嘴,感觉自己的好日子马上就要结束了。

朱翊镠吩咐道:“去,给李家送些新鲜果蔬与牛奶,看他们生活上还有什么需求?隔一天去一次,这是你的任务,不要忘了。”

提及李之怿,朱翊镠高兴,付大海也高兴,不会挨骂嘛。

付大海笑道:“潞王爷,奴婢记着呢,不会忘。依奴婢看,李姑娘肯定是喜欢潞王爷的!”

“何以见得?”

“咱给李家送的礼物,他们全都收下了呀!”

朱翊镠白了一眼,“笨,他们敢不收吗?”

付大海喃喃地道:“也是,他们不敢不喜欢。”

“滚!”朱翊镠趁付大海不留意,一脚踢在他屁股上,斥道,“不长进的东西。”

付大海灰溜溜地跑了,心里还很不服气,嘀咕道:“我哪儿不长进了?难道说错了吗?”

……



第153章 杭州兵变

此时紫禁城别处已消停下来,吃过晚饭将近有一个时辰了,但东暖阁却传来一阵阵欢闹声。

只因万历皇帝与周佐几个又躲在那里哗啦啦地打麻将。

自从有了麻将牌,叶子戏便被完全取代,再也没人爱玩了。

白天万历皇帝可不敢召集人来东暖阁打麻将,只能是在晚上,但也不敢每晚如此,毕竟头上三座大山还有两座监视着他呢。

四个人正玩得起劲儿,忽然听见周佐叹了口气。

万历皇帝抬头一看,见周佐心不在焉一副索然无趣的样儿,当即脸色一沉,厉声斥道:“周佐,玩得好好的,无缘无故你叹哪门子气?扫兴!”

周佐叹息当然事出有因,他连忙解释道:“奴婢忽然想到太后娘娘即将要为万岁爷选嫔妃,而且一选就是九个,那往后万岁爷还有时间陪奴婢们玩麻将吗?”

“嗨,原来为了这个啊?”万历皇帝不以为然,摇头又笑了,“老婆是老婆,麻将是麻将,不一样的玩法不一样的快乐嘛,当然不能互相取代。哎,跟你们说了也不明白,继续继续,快快快,三筒。”

周佐几个顿时有点尴尬了,他们差点劲肯定是事实,太监嘛,但要说不明白也不见得。

周佐挤出两分笑容,说道:“万岁爷,奴婢是不大明白,可每晚的时间就那么几个时辰,万岁爷陪伴娘娘的时间多了,陪伴奴婢们的时间自然就少了嘛。”

“放心,这个不会,朕保证不会的。”万历皇帝信誓旦旦地道。

周佐又道:“即便万岁爷不会,可奴婢们以后恐怕也不敢啊!”

“那是为何?”

“太后娘娘盼着抱孙子呢,奴婢们也盼着太子殿下早出世啊!所以还请万岁爷以后多陪诸位娘娘,少与奴婢们玩麻将。”

“你真是扫兴!”万历皇帝一生气,手上一颗麻将顺势砸到周佐的胸口上,然后胳膊肘一搡,将一桌麻将哗啦啦地推了一地。

“万岁爷恕罪!”

“万岁爷恕罪!”

吓得周佐几个忙跪倒在地,头也不敢抬,气儿也不敢喘一个。

“起来,起来。”万历皇帝气咻咻地道,“以后玩麻将就只管玩麻将,谁也不准说扫兴的事。”

“是是是,万岁爷。”周佐几个磕头如小鸡啄米,然后爬起来。

只是心里纳闷儿,玩麻将是快乐的事,玩老婆怎么就扫兴呢?不是更快乐吗?有肉嫌肥啊!

这么一折腾,万历皇帝兴趣减半就想走,但站起来又发现自己还是不想回坤宁宫就寝,没办法只好问道:“还玩不玩?”

“万岁爷说了算。”周佐忙道。

“那赶紧把麻将捡起来。”万历皇帝吩咐并强调,“但记住:玩麻将就专心玩麻将,谁敢三心二意言论其它,看朕怎么惩罚你们。”

“是是是,奴婢记住了,奴婢记住了。”周佐连连点头。

余下两名内侍将麻将一颗一颗捡起来对数,看缺不缺。

正忙活着。

忽然听见一阵脚步声,随即是值守放哨太监紧急的禀报声:“万岁爷,兵部尚书梁梦龙求见。”

听得脚步声,吓得万历皇帝不由得一怔,还以为是李太后或冯保查夜来了,原来是梁梦龙。

万历皇帝诧异地道:“梁梦龙?他大晚上来作甚?”

“杭州兵变。”

“什么?杭州兵变?”万历皇帝大吃一惊,“快让他进来。”

“是,万岁爷,申阁老……万岁爷,申阁老也来求见。”

“让他们一道进来。”

周佐吩咐两名内侍迅速将麻将牌收进抽屉里锁好。

……

第二天一大早,杭州兵变的消息便传开了,自然也第一时间传到李太后的耳中。

朱翊镠那时还在睡梦中,隐隐约约听见有人呼喊他:“潞王爷,潞王爷,娘娘来了。”

迷迷糊糊的,他还以为仍是梦中的情景呢,原来不是,而是赵灵素在他耳边呼喊。

朱翊镠睁开朦胧的双眼,尚未看清床沿人,便听见李太后讶然地道:“镠儿,你快起来,杭州果然发生了兵变。”

朱翊镠爬起来,心想当然,可杭州兵变已经发生,喊我起来又有什么用呢?

朱翊镠揉了肉眼睛,来了一句:“娘,观音菩萨真灵验。”

“娘真后悔没有听镠儿的话。”

“娘,你是按规则办事,不用后悔的,这件事孩儿对申阁老和梁尚书也曾提及过,他们还不是一样不信?”

“哦,难道他俩昨晚去你皇兄那边请罪。”

“皇兄是怎么处理的?”

“连夜派兵部侍郎张佳胤前往浙江,代吴善言巡抚浙江,调度浙江军队镇压。”

朱翊镠点点头,这下申时行和梁梦龙肯定服气了。

李太后又着急地问:“镠儿,张佳胤前去可否顺利?”

“娘放心吧,肯定顺利,依孩儿看,用不了三五天就能镇压,毕竟杭州不比边疆,边疆一旦兵变,形势才叫严峻呢。”

朱翊镠有心提及边疆,但还没打算点明宁夏泉州。

李太后的心还在已经发生的杭州兵变上,朱翊镠说得又如此含蓄隐晦,她一时当然听不出来。

“三五天真的能行?”

“肯定行的,娘,张佳胤允文允武,是个人才。”这个朱翊镠可没有刻意夸大。

张佳胤平乱保边、抗击倭寇是把好手,而且极工诗文,是明朝文坛“嘉靖后五子”之一,又是“后七子”之一,风格近似戚继光、王世贞。只是武不及戚继光极致,文也不及王世贞盛名。

但“人才”二字,他足以担当。

李太后喃喃地道:“但愿如此!但愿如此!”

继而又郑重其事地道:“镠儿,往后遇到这种情况,若娘亲不信,你切莫轻易放弃,一定要说服娘,知道吗?”

“哦,”朱翊镠乖乖地点头,装模作样地道,“就不知观音娘娘何时会托梦给孩儿。”

正说着,付大海进来禀报道:“娘娘,潞王爷,申阁老与梁尚书有急事求见。”

李太后吩咐道:“让他们去暖阁等候,我马上就来。”

又扭头对朱翊镠道:“镠儿,你也去吧。”

“我去?娘,合适吗?”

李太后道:“在慈宁宫娘亲这里,没什么不合适。”

“哦。”朱翊镠连忙穿衣爬起来,内心情不自觉升起一股莫名的欣喜之感。

有些东西他还是渴望的。

……



第154章 处处掣肘 人人提防

申时行和梁梦龙正在慈宁宫暖阁里焦灼地踱着步。

两人眼睛都充满了血丝。

兵变——对于任何一个朝廷来说都极为忌讳,因为那相当于是自己人搞自己人。

虽然历朝历代层出不穷,但多数情况都发生在边疆或人员混杂有争议的地带,朝廷对那些地方难以羁縻,加上那些地带的士兵生活困苦不堪,许多时候朝廷的军饷都不能按时发放。

但像富庶之地又是浙江门户的杭州,这种地方发生兵变,没有官员敢麻痹大意。

在他们眼中甚至觉得不可能,所以对朱翊镠当日给出的警示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

殊不料成真了!

杭州兵变已然发生,只能亡羊补牢,申时行和梁梦龙想到朱翊镠交代吴兑关于泉州的事。

这才一大早急着赶来。

……

朱翊镠简单洗漱完毕,跟着李太后去了正殿。

见他们进来,申时行和梁梦龙连忙行礼问安。

李太后抬手示意两人坐下。

朱翊镠紧挨着李太后坐,他明显感觉到申时行和梁梦龙的眼光落在他而不是李太后身上。

这不合常理,但倒也在朱翊镠的意料之中。

申时行率先开口:“臣与梁尚书原本打算昨晚一得知杭州兵变的消息便立即赶过来,但大晚上的怕打扰娘娘与潞王爷清修,只好先去了陛下那边。”

“说正事。”也不知是否习惯了一向雷厉风行大刀阔斧的张居正的作风,李太后对申时行这种迂回的汇报方式好像不怎么感冒。

人总那样。

她倒是希望张居正迂回,可人家每次都言简意赅一语中的,绝不拖泥带水拖沓半分。

申时行不紧不慢地道:“臣来主要是为两件事:一向李太后和潞王爷请罪,二想问潞王爷关于泉州参将许汝继一事。”

关于请罪,李太后也已经知道是什么原因了。

但就是因为李太后知道,所以朱翊镠忙道:“申阁老,我想请罪就不必了吧。”

然而,申时行和梁梦龙并不知道,他们哪知道朱翊镠随即又跑去告诉李太后了?

因此,申时行固执地道:“请罪当然需要,如果臣与梁尚书当日多听潞王爷两句,便可以提前做好预防,兴许能避免一场祸事。”

朱翊镠偏执但也是发自内心地反驳道:“对于某些在其位不谋其职的官员,适当给他们警醒还是有必要的,不然如何革他们职、将他们拉下台?”

“潞王爷,但以这种方式,臣以为似乎……”申时行还想说。

但见李太后一抬手,抢道:“申阁老,关于杭州兵变的警醒,镠儿事先也在我面前提过了。”

“……”申时行顿时语塞。

如果他俩执意请罪,那岂不是让李太后也要请罪?

朱翊镠看出申时行和梁梦龙的尴尬,当然也包括李太后,紧接着坚持道:“关于杭州兵变的事,就不要再自责了,毕竟我提醒的时候尚未发生,让谁都不好定夺。”

“那潞王爷身在京城,又是如何料知千里之外的杭州呢?”梁梦龙不禁插问了一句。

朱翊镠不耐烦地道:“哎呀,你们就不要纠结已经发生了的事,好不好?我说我是做梦梦到的,你们相信吗?”

申时行:“……”

梁梦龙:“……”

两人一愣,心想这谁能相信?

朱翊镠也不管他俩的感受,“想说就说灵州参将许汝继的事吧,不想说就请回。”

李太后忽然神情一警,想到朱翊镠刚提及杭州兵变时好像将边疆哪儿兵变带出来了,当时也没怎么留意,眼下申时行和梁梦龙急着询问灵州参将许汝继的事……莫非泉州也要发生兵变?

李太后警惕地道:“镠儿,泉州参将许汝继怎么了?”

“最近他将大难临头。”朱翊镠确定地道。

杭州兵变他可以放过,一来当地士兵只是为了争取军饷,惩罚吴善言,算不上严重;二来放过杭州兵变可以更好地处理泉州兵变,不然申时行和梁梦龙会重视一大清早跑来询问他?

“镠儿,为什么?”

“还不是因为治军无方,导致当地土达不满。娘,泉州的事不同于杭州,那复杂得多,所以需要提前预防,也希望申阁老和梁梦龙不要大意。”

申时行道:“臣只想问潞王爷可靠不?”

朱翊镠没好气地道:“看,又问这种问题。难道非要等发生了才叫可靠吗?那你们跑来询问什么?”

“……”申时行一愣。

梁梦龙道:“那请问潞王爷,该如何预防呢?”

朱翊镠慢悠悠地道:“如何预防我已经告诉吴兑吴大人了,你们只需告诉他执行就是。别像你们,把我说的话不放在心上,还以为我胡说八道呢。”

申时行和梁梦龙连连点头。

朱翊镠接着又喃喃地道:“有时候我确实喜欢胡说八道,可有时候也不无道理啊!兼听则明,偏听则暗,你们身为朝中重臣,不是应该学会纳谏吗?”

“是是是,潞王爷教训得是。”申时行和梁梦龙异口同声。

“那你们去准备吧。宁夏泉州的事不可不防,马上给吴兑和宁夏卫锦衣卫总指挥送信,提防土达杨文遇和马景两个。”

申时行和梁梦龙情不自禁看了李太后一眼,见李太后没作声等于是默认了,两人心下便已了然,当即起身告辞。

李太后急不可耐,但明显带着几分疑虑:“镠儿,泉州一事也是观音娘娘托梦给你的?”

“是啊!而且还着重强调呢。”事到如今,他也只能一条路走到黑了,不然让他怎么解释?

李太后深深叹了口气,表情十分复杂。

“娘,你为什么要叹气?”

“哎,镠儿,若你以后也如此聪明,料事如神……”李太后欲言又止,深深叹了口气。

朱翊镠隐约能猜到李太后的心思,恐怕还是担心他这“潞王”的身份,实在不宜过于聪明。

朱翊镠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谁让他的出身只是尴尬的皇子而不是皇太子呢?

穿越而来,又偏偏要死不死地附身在潞王爷身上,如果直接穿越到万历皇帝的身上,不就没有那么多的事儿吗?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想怎么逆天就怎么逆天!看谁管?看还有谁担心?

潞王爷,潞王爷……简直就是处处掣肘,人人提防!

太不爽了!

……



第155章 九嫔妃人选

杭州兵变对于朱翊镠来说,只是一段小插曲,而且还是一个“实验产品”,以证明自己的先知先觉。

所以很快就翻篇过去了。

眼下他关心的是:万历皇帝册选嫔妃和永宁公主择选驸马。

万历十年三月份,礼部和司礼监基本上就是要做好这两件事。

朱翊镠虽然名义上无权参与,但实际上他都在努力掌控着,冯保与付大海会随时向他汇报。

为万历皇帝甄选嫔妃正在紧锣密鼓地进行当中。

因为要宫内宫外并举,所以先得从宫外挑选出优秀的女子进宫成为宫女,然后再与宫内的宫女一道供万历皇帝选择。

但实际上万历皇帝是做不得主的,还得由李太后和冯保拍板定夺,而起主导作用的则是冯保。

李太后只是最后把关人,她不可能参与复杂的甄选过程。

就是说,在为万历皇帝甄选嫔妃包括后面为永宁公主选驸马,冯保这个司礼监掌印都有绝对的话语权。

通常都由他先确定好人选,然后交给李太后和首辅定夺。

而李太后和首辅这个时候都是同意同意,没有特殊情况不可能反对。

这就像某些国家,说是选举吧,但提前已经给你设定好了候选人名单,没得选,你只需在上面勾钩儿一样。

明代的宫女大都来自于北京和周围省份的一些平民家庭,像选嫔妃一样,容貌的美丽与否其实并不是唯一的标准。

凡年纪在十三四岁或再小一点的女子都可列在被选范围之内,但她们的父母必须要求素有家教、善良有德的人(这是硬核指标)。

而应选嫔妃的条件包括:相貌端正,眉目清秀,耳鼻周正,牙齿整齐,鬓发明润,身无疤痕,性资纯美,言行有礼……

反正条件是一大堆。

当然,选宫女的标准有别于嫔妃、后妃,各方面的标准都比她们要略低,但严格的程度不消多说。

……

这天晚上,冯保又来到了慈宁宫偏殿朱翊镠这里。

对于冯保,可谓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

想想,别人来慈宁宫或许被怀疑,但他不一样。

除了李太后的卧居,慈宁宫其它地方,他都可以自由出入。

这为他暗中接近朱翊镠提供了诸多方便与无限可能。

冯保这次送来一份名单,递给朱翊镠,毕恭毕敬地道:“潞王爷,请您过目,这是奴婢为万岁爷预选的九位嫔妃人选,您看合适吗?不知还有何指示?”

朱翊镠接过一看,见名单上清楚地列着九名女子及出身,连她们各自的封号都给拟好了。

一,恭妃王氏,慈宁宫宫女,宣府都司左卫人。

二,端嫔周氏,慈庆宫宫女,昌平人。

三,淑嫔郑氏,尚仪局宫女,大兴人。

四,德嫔李氏,河南开封府人。

五,慎嫔魏氏,大名府人。

六,敬嫔邵氏,南直隶扬州人。

七,顺嫔张氏,河南开封府人。

八,和嫔梁氏,河南归德府人。

九,荣嫔李氏,河南开封府人。

不多不少,刚好九位。

历史上万历皇帝一日纳九嫔,但朱翊镠也记不清到底是哪九个,只知王淑蓉即王瑶音并不在其列,而周端嫔即后来的周端妃是册选的九嫔之首,后来为万历皇帝生皇五子朱常浩,母子二人皆不得宠。

当时连郑妙谨也不得宠,直到两年后才走进万历皇帝的心里,然后便一发不可收拾。

被王淑蓉挤掉的,朱翊镠也不知道是哪一位。

但他想,挤掉就挤掉呗,反正即便选上了嫔妃,万历皇帝也只宠信郑妙谨一个。

其她的,还不是要在无限期待中消磨时光,直到人老珠黄过,完极其悲催的一生,能被后世记住的能有几个?

甭管是不是嫔妃,这是宫里头大多数女人的命运与主旋律。

偶尔有一两个幸运的,也只有进入骚人墨客的眼,这样在骚人墨客的笔下或许才能被历史记住,她们的容颜、生活从而显得美丽而富有浪漫主义色彩。

见朱翊镠看完抬头,冯保忙介绍道:“潞王爷,本来无论宫里还是宫外选入的宫女,初选只能是`嫔`,而不能是`妃`,但王淑蓉因为怀了万岁爷的孩子,所以是个特例,相信也没人会数落或反对。”

“嗯。”朱翊镠点点头,他也看出来了冯保的用心,将王淑蓉摆在首位,而且是唯一的“妃”,其她八位都是“嫔”。

也就是说,王淑蓉将取代周端嫔而成为九嫔妃之首。

当然,在她们九人前头,除了王皇后王喜姐,还有一位妃子,就是刘昭妃,那是万历六年与王喜姐一道选美入宫的三美之一(这个无子无宠的刘昭妃活了86岁,堪称后宫女人的一个奇迹。)

三美之一的另外一位杨宜妃三年之后(万历九年)便去世了。

“潞王爷,奴婢这样安排行吗?不知您还有何指示?”冯保又问了一遍。

“嗯,很好,就这样吧。”朱翊镠当然觉得没问题,本来他就只有两个要求嘛:一王淑蓉这次一定要入选,二郑妙谨也要入选。

至于其它的,他可不管,也管不着。

“那就这样定下,待奴婢明日将候选人名单送给娘娘过目。”

朱翊镠忽然笑道:“伴伴,这次你又捞了一笔吧?”

冯保一愣,尴尬地回之一笑,好像受了多大委屈似的,为自己辩白道:“潞王爷这是说哪里话?奴婢也不是一个见缝插针、有好处就想伸手的人啊!”

冯保嘴上这样说,心里可不这样想的:开玩笑,五十万两呢……必须得一点一滴地收回来吧。

朱翊镠接着又笑道:“伴伴,捞就捞点儿吧,我又没说要与你分享。”

“潞王爷,奴婢真的没有啊!您想想这些候选人都是平民子弟,家里又不殷实,哪有多余的油水让奴婢捞的啊!”冯保哭笑不得。

“没有就好。”

“潞王爷,有件事儿奴婢还是非常担心,就是那个郑妙谨……”冯保赶紧跳开话题。

朱翊镠不耐烦地道:“伴伴,不是说过吗?不用你操心的。”

继而他又拍着胸膛,信誓旦旦地道:“你要实在感到害怕,到时候将本王祭出来不就行了?一切由本王承担!你担心什么?”

冯保也就不再追问,之前他确实就是那么想的。

看来,关于朱翊镠和郑妙谨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做过什么,想从他们两个口中探出隐情来……痴人说梦,休想啊!

……



第156章 女人的美一半在男人

今儿个乾清宫一派喜庆,四处张灯结彩。

李太后早早地过去了,身为人母,遇到皇帝儿子纳妃嫔,她岂能不开心不激动?

虽然贵为皇室,但儿子纳妃嫔便如同普通人家娶媳妇儿一样,都是大喜事,心情美。

而且,九位妃嫔当中还有一位怀孕了的,都说将是个龙子,她祈盼所以姑且相信。

……

陈太后平时难得出慈庆宫,但今儿个她也早早去了乾清宫。

这种大喜的日子不能没有她。

理论上她依然是后宫地位最高的女人。

况且,她一向视万历皇帝、潞王为己出,看着两个孩子长大,于公于私都不能缺席。

她的心情与李太后一样。

……

万历皇帝起得也早,虽然他的心情不及两宫太后开心激动,但不是没有期望。

滔滔天下,试问知己有几?他经常这样问自己,谁不想找一位红颜知己陪伴度过漫漫长夜?

然而,尽管他身为九五之尊,但感觉与常人一样甚至更难,知己难觅红颜难寻并不因身份的高低贵贱而不同——这好像,确实是人类的千古难题。

皇帝一样不能避免。

万历六年为他选了“三美”,也就是三个老婆,却没有一个能走进他的心里。

尤其是与王皇后,越来越感觉像熟悉的陌生人。

时隔四年,这次又大张旗鼓地为他选“九美”,若说没有期望,那是骗人的。

他十分确定自己是个男人,性取向没有偏差。

……

这时候最忙的人,肯定是冯保无疑了。身为司礼监掌印,他全权负责此事。

除了“九美”的名单,他还得准备一份儿备选名单。

尽管他选出“九美”,李太后和内阁也都同意通过了,但毕竟是给万历皇帝选的,最后还得万历皇帝点头才行。

万一万历皇帝说这个不行,那也得换。虽然万历皇帝反对的可能性不大,但替补得准备好。

……

陈太后、李太后、万历皇帝和王皇后都已坐定。

只等冯保领“九美”亮相。

朱翊镠没有来,确实也不关他的事,此刻他还在睡大觉。

可付大海心里痒痒,若非因为朱翊镠,这时候他应该陪伴在李太后身边。此等盛事,他当然想凑凑热闹过过眼瘾啊!

“潞王爷。”

“潞王爷?”

付大海连续喊了两声,也不见朱翊镠有甚反应,他不得不冲赵灵素挤了挤眼。

有风险的事儿必须怂恿朱翊镠喜欢的人干。这也叫能者多劳吧。

赵灵素心领神会,轻轻喊了一声:“潞王爷,该起床了。”

话音犹落未落之际,只见朱翊镠神速地翻了个身,并回道:“哦,知道了。”

“……”付大海无语,潞王爷重色轻友……要不要这么明显啊?

赵灵素道:“潞王爷,今儿个是万岁爷册选嫔妃的大好日子,你不去瞧瞧吗?”

朱翊镠趴在床上,懒洋洋地回道:“有什么可瞧的?又不是为我选媳妇儿,免得看着眼馋。”

赵灵素“扑哧”一笑,打趣道:“莫非潞王爷也想一日娶九个媳妇儿不成?”

朱翊镠闭着眼睛,喃喃地道:“我可不想哦,媳妇儿又不是衣服,不喜欢就挂起来或扔到一边儿不穿了,媳妇儿可是需要陪伴终身的,如果不能相濡以沫,那娶再多又有什么意思?宁缺毋滥。”

赵灵素:“……”

付大海:“……”

两人都是讶然的神情,潞王爷这话说得咋那么漂亮呢?

只是,赵灵素和付大海讶然的程度不一样,且思绪有所不同。

赵灵素讶然中多了几分欣喜,想着自己已是潞王爷的人了,这种甜言蜜语哪个姑娘不愿意听?

付大海讶然中则夹含着两分鄙夷,潞王爷他咋不脸红呢?说得跟真的似的!男人难道不是都喜欢尝鲜吗?

赵灵素接着又问道:“潞王爷,真的不去吗?”

朱翊镠依然趴着一动不动:“不想去。”

付大海怂恿道:“潞王爷,万岁爷纳妃嫔是大喜事儿,按理说您该去祝贺的!”

“是吗?”

“当然啊!万岁爷那么疼您,他今儿个纳妃嫔,两宫太后娘娘、皇后娘娘都要去祝贺。您若不去,似乎……”

“好!”朱翊镠一个翻身,直接抢断,然后坐起来道,“这么说,我应该去?”

“去说几句祝福的话,也不枉万岁爷疼爱你一场嘛。”

“嗯,”朱翊镠点了点头,决定道,“那就去吧!”

付大海笑了。

赵灵素连忙趋到床沿,“潞王爷,我来为你更衣。”

说心底话,去与不去,朱翊镠还真有点矛盾,本心想去,但又怕郑妙谨……万一她演技不咋滴,现场会不会尴尬?

他倒是不担心冯保。

冯保堪称影帝般的演技,绝不会露出丝毫破绽。

郑妙谨没见过朱翊镠,但朱翊镠偷偷见过郑妙谨,他真不敢确定郑妙谨的演技水平到底如何。

此时的郑妙谨,在他眼中就像一块璞玉,因为信心不足,她的光芒尚未展现出来。

或许这也是冯保并不看好她的原因之一。

当然,郑妙谨的年龄也不占优势。拿到后世,就像大龄剩女与花季少女竞争男人,终究底气不足。

但女人的美,有一半是男人创造或滋润出来的。

郑妙谨即历史上的郑贵妃,如果不是因为万历皇帝万般宠爱,相信她也不会光芒万丈,文人骚客也定然不会付诸如此多的笔墨,到头来会像紫禁城里绝大多数女子一样默默无闻的老去直至死去,终究会被历史遗忘……

……

在赵灵素的精心打扮下,朱翊镠衣着光鲜,神采奕奕。

这就像去参加兄弟的婚礼,当然不能随便。

朱翊镠带着付大海出发了,想着一会儿只要一开口,郑妙谨指定就能认出他来……到时候……还真有点不敢想。

但这事儿迟早需要面对,逃避也不是办法。

只能赌一把,就赌郑妙谨有过人之处。

此时的乾清宫里,冯保已经领着“九美”出来,并已通过万历皇帝那一关。

如同预想的一样,万历皇帝没有反对,但表面上看起来也没有太多的惊喜。

冯保尽管是个太监,但他知道女人有时候用肉眼看不出什么,只有深入的交流才知道到底是不是让人心动的那一个。

就像郑妙谨,此时此刻与另外八美站在一起,也看不出她有什么更闪耀之处,却被朱翊镠夸到天上去了——这或许就叫情人眼里出西施吧。

……

上架感言,老汉相亲

这标题有没有感觉突兀?

上架感言,老汉相亲……完全不搭噶嘛。

但文字就是这样神奇。

第一次装模作样地写上架感言,便如同单身了十几年的老汉要去相亲似的,既充满期待,又十分忐忑……

老汉一肚子甜言蜜语想说,但见了妹纸,脸红害羞却不知从何说起。到头来还是免不了俗问:老妹儿,你想找啥样的伴侣?

俺一不太监,是个纯爷们儿;

二不懒惰,从未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每日起早摸黑;

三不喜欢水,只喜欢干……咿呀,这“水”字实在博大精深,老妹儿是个女人也是水做的哈,不说了不说了……

总之,俺是个喜欢干,干活儿的优良品种。老妹儿意下如何?

还是不行?

怎么就不行?俺硬着呢,除了穷点儿,样样都行。哪怕技术不咋滴,俺保证日更不辍多加练习还不行?求老妹儿从了吧,俺……太难了!

……

这就是上架前的心情写照。

知道骗老妹儿从了很难,但俺首先得把姿态摆正。

感谢编辑和责编(温柔的毒徐)!

感谢一路支持的各位书友!

俺都一一记在心里,在这里也只能默默祝福你们!

老汉相亲一个字: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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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订是一本书的牌面,也是俺日后出去吹牛逼(估计难以启齿)的资本,有多重要就不多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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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正身处湖北,还紧挨武汉,就是那个“一问三不知”的旮旯,闲着也是闲着。

第157章 原来是他(求首订!求票票!)

乾清宫今日的喜庆自不必说。

但准确的说,是整个紫禁城都洋溢着喜庆的气氛。

“潞王爷来了。”

“潞王爷来了。”

乾清宫门前几个守值的内侍见朱翊镠来,纷纷行礼问候。

朱翊镠心里虽有几分担忧,但他还是大摇大摆地进去了。

到这个节骨眼儿上,他只有相信自己的直觉。当然也是基于对历史上郑贵妃的判断。

“恭喜皇兄!贺喜皇兄!”

朱翊镠阔步而入,朗声祝贺的同时,不禁瞥了一眼“九美”。

此时“九美”站成一排,刚接受完万历皇帝最后的检验。

虽然朱翊镠一眼便瞧见了站在第三顺位的郑妙谨,但像不认识似的并没有作过多的停留,如同瞥见其她八美一样。

然而,他这两声祝贺让郑妙谨浑身一颤,心里咯噔一下,脑子嗡的一声像炸开了似的。

原来是他?潞王爷……郑妙谨思绪飞驰,想看但又不敢。

她只知道,这声音是如此的熟悉,哪怕她只听见一声,她也敢确定,根本不需要再听第二声或是怀疑自己听错了。

原来她要找的人,现在也是她朝思暮想的那个,原来是潞王爷!!!

这一刻,郑妙谨心存的几个疑惑似乎迎刃而解。

难怪偷偷摸摸地……皇宫里几乎所有的女人都属于皇帝私有,其他任何男人都没有占有的权利,当然需要隐蔽慎之又慎。

难怪能让冯保亲自出马……别说紫禁城,就是放眼天下,有几个人能驱使得动冯保?其实应该能想到那个人不是皇帝就是王爷!

然而,尽管有些疑虑可以迎刃而解,但知道那个“他”就是潞王朱翊镠后,郑妙谨心里头的疑问与不解反而有增无减。

潞王爷真的喜欢她吗?如果真的喜欢,以潞王爷的身份,直接将她要走不就行了?

李太后和万历皇帝都那么宠他护他,断不会拒绝的,在这之前她只是一名普通的女使嘛。

可是如果真的喜欢她,为什么又要将她送给万历皇帝呢?

而且以她的年纪,对这次甄选嫔妃,原本是不抱任何希望的,结果不仅选上了,从排位上看还只是位于王恭妃、周端嫔之下。

王恭妃来自慈宁宫,现在什么地位大家心知肚明;周端妃来自慈庆宫,当然也没得比。

且不说淘汰了多少宫女,第三位已经不能再高了……难道这不是潞王爷和冯保从中斡旋的结果吗?

如果潞王爷不喜欢她,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地与她,与她……

难道只是幻觉或梦中?

不可能,分明是真实的,潞王爷一开口就被她认出来了呀。

而且那个“他”,也就是眼下她十分确定的潞王爷,还分明在她耳边告诉过她无论日后什么时候知道“他”的身份都不要惊慌。

种种迹象与现实表明,那个“他”就是潞王爷,绝不会错。

那潞王爷这么做的目的到底何在?为了什么?

幻觉?梦中?现实?

明明就是现实,但令人匪夷所思的程度,又让她觉得这很像是在做梦,如梦如幻,一切显得那么不真实。

她也宁愿不是真的。

这比让她徒手拔虎牙还要危险千万倍,简直就是去送死,搞不好还会株连。

郑妙谨不敢想。

但她又不得不面对,确定那个他就是潞王爷后,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这需要她立马作出决定,刻不容缓。

一个是皇帝,一个是王爷,得罪谁都是死。

若只是潞王爷,她站在皇帝那边似乎更为安全,但问题远没有那么简单。

第一,她已**,若坦诚,后果不堪设想。第二,此事还牵涉到冯保,那可不是一般的角色!弄死她小菜一碟。

两条都是死路,而且还不是她一个人死这么简单。

那她是否可以选择第三条路?

郑妙谨想,其实潞王爷是指点过她的任何时候都不要惊慌——这意思不就是让她装糊涂当作什么都不知道吗?让万历皇帝和潞王爷两个人去角逐,她看热闹就好了。

神思电转,想通这一节后,郑妙谨的心绪稍微安定两分。

但她担心的问题依然很多就比方如今被选上妃嫔,将来万一哪天皇帝要临幸她怎么办?

这个潞王爷好像,确实没有教给她一个可行之法啊。

然而,她透过余光瞥见朱翊镠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儿,好像什么都不曾发生似的,让她的心绪又安定两分。

再偷偷看一眼冯保,也是一样的冷静,郑妙谨感觉自己心绪再安定两分。

如此一来,好像也没有那么担惊受怕了。

想着潞王爷和冯保都是独一无二的超级存在,他们俩都不怕,她一个小小的妃嫔怕什么?

眼下她只是“九美”之一,将来万历皇帝肯定还要纳娶,她就会成为“十美”甚至“百美”之一,还有可能终生不被万历皇帝临幸。比起潞王爷和冯保,她算什么?

而且之前发生的一切,她完全被动毫不知情啊!都是潞王爷和冯保一手操纵的,关她什么事?

不惊慌,不惊慌……郑妙谨神速地调整自己的心态。

只见万历皇帝冲朱翊镠招了招手,“皇弟,来,这边坐。”

“多谢皇兄!”

朱翊镠昂昂自若穿过“九美”,走到陈太后和李太后中间坐下了,对郑妙谨浑若不见。

当然,他不只是对郑妙谨,而是对“九美”任何一个都视若不见。

坐下后朱翊镠一言不发,一来他今天不是主角,二来多说恐怕会扰乱郑妙谨的心绪。

虽然穿过郑妙谨时他没有拿正眼看,但还是用余光观察了,感觉郑妙谨心态挺好,看上去不慌,这正是他希望的结果。

倘若一听到他说话便慌作一团方寸大乱,那只能骂写正史野史的那些人,将郑贵妃写得名不副实而不切实际。

如朱翊镠所料,果然冯保不见一丝紧张,那家伙好像如此重大的一件事压根儿就没参与似的。

冯保不慌不忙地履行自己的职责,问道“万岁爷,对奴婢选出的九位,您可满意?”

“嗯,满意,大伴有心了。”万历皇帝点点头,心想这时候能说不满意吗?且不说你们都已经决定商量好了,若说对哪位不满意,让她以后如何见人?

反正好不好现在用肉眼也看不出来,若不满意以后接着再选,眼下“九美”就这么定了吧。

冯保接着道“既然万岁爷无异议,那奴婢正式宣布册选妃嫔到此结束,九位将载入史籍名册,恳请万岁爷赐予她们宫殿,奴婢好安排她们各自的居处。”

万历皇帝道“还是交由大伴做主决定吧。”

“好的,万岁爷。”冯保内心不禁一喜,又道,“还有一事,奴婢想征询两位娘娘和万岁爷的意见,今日实乃普天同庆之大喜事,可否酌情蠲免部分地区尚未缴清的赋税?”

此言一出,李太后、万历皇帝,包括朱翊镠,都不由得一滞,怪哉,冯保什么时候起善念了?到底有何居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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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8章 处心积虑(求订!求票!)

虽然不知道冯保为什么突发善念,但他这个主意得到两宫太后和万历皇帝的一致同意。

李太后当即着人通知内阁,让他们代为草拟一道诏书,看酌情蠲免哪些地区、积欠多久的赋税。

议定此事后,陈太后和李太后便各自回宫。而万历皇帝还需衮冕祷告太庙,这是遵循祖制。

其实“一日纳九嫔”并非万历皇帝的首创,他爷爷嘉靖皇帝曾经干过,他不过效仿而已。

但那也不是嘉靖皇帝的首创,古礼早已有之。

告完太庙,万历皇帝还需御华盖殿传制,遣大臣行册礼,也就是对各位妃嫔进行册封,以赋予她们法律上的意义。

但仪式还没有结束。

册封之后,各位妃嫔还需要跟随王皇后去奉先殿朝拜。

朝拜礼结束后,万历皇帝又要去皇极殿接受文武百官的朝贺。

至此,册封妃嫔才算结束。

总之,程序相当繁琐,比后世娶媳妇儿还要复杂得多。

只不过皇帝娶亲不用过丈母娘那一关而已,也只是程序繁琐,全部按部就班,没有任何的阻滞。

这样,万历皇帝一日纳九嫔算是完成了,与历史稍有出入,但都是朝着朱翊镠期望的方向发展。

与他所期望也是努力的方向暂时尚未发生任何偏离。

态势很好。

朱翊镠暗自窃喜,当天晚上他又一次主动拜访了冯保。

对冯保必须随时准备适当的警惕与敲打。

冯保刚好亦有此意要去拜访朱翊镠,见朱翊镠来了,他笑呵呵地道“奴婢正准备前往慈宁宫找潞王爷叙话呢。”

“哦?是吗?伴伴找我何事?”朱翊镠大大咧咧地一屁股坐定,也不拿自己当外人。

“潞王爷,您看淑嫔娘娘的居处该置于何处比较合适?”

朱翊镠一扭脖子,带着揶揄的口吻道“伴伴你真奇怪呵,皇兄让你决定,你问我作甚?要不要将她安置在慈宁宫偏殿里啊?”

“……”冯保一愣,随即笑得跟弥勒佛似的,轻轻地说道,“奴婢不正是为潞王爷着想嘛,看安排在哪儿比较方便。”

朱翊镠漫不经心地回道“有伴伴在,哪儿都方便。”

“哦,是,是……”冯保笑得更开心了,也就不再纠结,接着问,“不知潞王爷来,有何吩咐?”

“来是想问你两个问题一伴伴今日为何动了善心,恳请我娘和皇兄蠲免部分地区的赋税啊?即便恳请,此事也不该由伴伴开口,而该由申阁老或礼部尚书提议才对,你为什么要僭越出头?”

冯保忙解释道“潞王爷冤枉了奴婢啊!普天同庆蠲免赋税,本是册封的题中之义,奴婢虽处大内,无权干预外政,但身为甄选嫔妃的负责人,由奴婢提议不算僭越。至于出头,奴婢是司礼监掌印,已为大内主管,二十四监局第一人,还用出头吗?”

“嗯。”朱翊镠微微颔首,喃喃地道“这么说,好像也有几分道理哈,但我相信伴伴处心积虑还是有其它的动机。”

冯保尬然一笑,说道“既然潞王爷料定奴婢处心积虑,那与潞王爷也无需见外,奴婢不妨直言,还真是有一个小小的动机。”

朱翊镠鼻子里轻“哼”一声,笑道“伴伴心中这点小九九,谁不明白?说吧,你图什么?”

“张诚畏罪自杀,内官监掌印的位置不是还空着吗?奴婢是想……”

朱翊镠立即抬手打断“伴伴不用多说,我明白了,原来你是想安排亲信坐上内官监掌印的位子,我说你最近怎么老喜欢在娘亲面前献殷勤表爱心呢。”

冯保受了极大冤枉似的,觍着脸笑道“潞王爷,奴婢本是一个有爱心的人啊。”

“呵呵。”朱翊镠唯有“呵呵”两声,“这事儿伴伴还是别想了,难道你又想将你哪个干儿子推上去,好为你敛财吗?”

“奴婢哪有?”

“我知道你不甘心白白流失五十万两,但我想衷心提醒伴伴一钱多不是好事,二娘亲已经料到你会从别处捞回来,三伴伴位高权重该放权而不是收权。”

“奴婢……”冯保脸上的笑意逐渐消失,想说但又不知说什么。

“伴伴,我是真心为你好啊!”朱翊镠语重心长地道,“皇兄对你忌惮三分有所提防,你自己心知肚明,难道非要等到皇兄出手对付你吗?”

“……”冯保愕然。

“伴伴现在啥都不缺,要钱有钱,要威有威,甚至要女人有女人,只要不贪婪,低调行事,也许下一个十年司礼监掌印依然是你。”

冯保听了,神情陡然一紧,敏锐地抓住话头,忙问道“潞王爷的意思是,下一个十年司礼监掌印或许不是奴婢了?”

“听我的劝告,应该还是你,倘若不听,我可不敢保证。”朱翊镠很保守地回道。

心想若按原本的历史发展,今年就是尽头,还想下一个十年?是不是想多了没有正确地认识自己?

冯保丧气地道“这么说,潞王爷不同意奴婢举荐内官监人选?”

“嗯,伴伴最好不要插手,娘亲心中已有合适人选。”

“谁?”冯保迫不及待地问。

这只因内官监掌印不仅位置重要,而且是个天大的肥缺,若由他自己人担任,将来收到的买官银肯定得孝敬他一份儿。

看来希望要落空了,五十万何时才能回来啊?

朱翊镠慢悠悠地道“听娘的意思,好像让张宏暂担此职吧。”

“张宏?”

“怎么?不合伴伴心意?”

“没有,没有……张宏可比张诚强多了。由他担任,奴婢放心。”冯保这话还不算违心。

“好了,听我一劝,内官监掌印的人选,伴伴就不要觊觎了,对你没有好处。”

“皇兄迟早要亲政的。”朱翊镠又特意补充了一句。

冯保心领神会地点点头,但内心还是有几分失落,本想着如果内官监掌印由自己人担任,那可谓是权力、金钱双丰收。

不过转念一想,由张宏担任内官监掌印总归不是坏事。毕竟张宏的名声好资历高不逢迎不攀附,总比提拔一个与他作对的人担任要好。

这样一想,冯保觉得好像又释怀了,张宏确实是个不错的人选。

“潞王爷,不是说有两个问题要问奴婢吗?还有一个呢?”

“还有一个伴伴不知道?”

“关于淑嫔娘娘?”

朱翊镠摇头,郑妙谨的事真不需要人操心。也操心不来。

“那是什么?”

“驸马。”

冯保一怔,忙笑道“驸马爷的事潞王爷放心!”

“是吗?”不到最后朱翊镠还真不放心,“如今皇兄选嫔妃一事基本已结束,我姐驸马的人选相信伴伴也已经确定好了吧?”

这两件事本同时进行,只是皇帝大所以先。

冯保如是般回道“万岁爷马上要册封公主,待封号一定,驸马的人选奴婢就确定下来。”

朱翊镠道“封号是封号,驸马是驸马,可以同时进行嘛,说吧伴伴,你心中肯定已有驸马人选。”

冯保愣了愣“现在就说?”

“嗯,现在。伴伴可是表过态的,要第一时间通知我。”

“奴婢倒是物色好了三个人选,但觉得其中一个最为合适。”

“谁?”

“梁邦瑞。”

……

求订阅!求月票!今天五更。

第159章 靠!居然还是那个痨病鬼(第三更)

一听到“梁邦瑞”这个名字,朱翊镠怒火中烧,恨不得拍案而起。

靠,一直强调又警示,到头来居然还选中那个“梁邦瑞”,娘的!

这个冯保……真特么有种啊,还是小看他了。

但为了给冯保一记重重的耳光让他长点记性,朱翊镠极力忍着心中的怒火,不动声色地问道“伴伴,梁邦瑞何许人也?”

冯保回道“京城富家子弟,长得是一表人才,绝非什么缺胳膊断腿秃头口臭之辈。”

“伴伴还真是有心哈!”朱翊镠言不由衷地道。

“潞王爷吩咐的话,奴婢可记得呢。”冯保陪笑。

“那梁邦瑞人品如何?”朱翊镠又问。

“应该没问题,奴婢打听过。”

“好!那伴伴将梁邦瑞的出身来历写下。”

“潞王爷要作甚?”

“伴伴,之前不是说过吗?我要为姐姐把关啊。”

“如何把关?”

“考察一下那个梁邦瑞,看能否配得上我二姐。”

“如何考察?”冯保连续追问。

“咋滴?伴伴不让考察?”

“不是,不是,奴婢不是这个意思……”

“那还不写?”

“哦。”冯保取来纸笔,如是般简洁地写道梁邦瑞,年十七,驸马第一人选,父龙骧卫兵马副指挥使梁桂。

朱翊镠接过一看,哦,难怪能攀得上冯保这根线,原来梁邦瑞的父亲还是个不大不小的官儿。

龙骧卫是北京卫所之一,分属于五军都督府管理。

卫所制度是明朝军事制度的重要组成部分。

明朝的卫所分为在京卫所和在外卫所,这里面有很多名堂。

比如京卫,就是两京的卫所,分为四种第一种上直亲军卫,第二种北京卫,第三种南京卫,第四种非上直不属府的卫所。

上直亲军卫地位最为崇高,可以简单理解为皇上直接领导的卫。有北京、南京之分,北京有二十六卫,南京有十七卫。

北京上直亲军卫,其中明太祖设了十二个,锦衣卫就是代表。后明成祖增设十个,羽林前卫是其代表。后明宣宗又增设四个,只是最后成了御马监掌管的部队,当然那是后话。

这二十六卫不归五军都督府管理,而是直接隶属于皇帝。

第二种北京卫,分属于五军都督府管理,共计三十六卫、二所。左、右、中、前、后五府各管理若干卫所。

梁桂所处的龙骧卫就是北京卫三十六卫之一,隶属于五军都督府前府。比起以锦衣卫为代表的二十六卫的上直亲军卫地位要低。

第三种南京卫与北京卫设置相当,只是分属于南京五府,数量少了四个,共计三十二卫、二所。

第四种非上直又不属府的卫所也有那么几个,比如六个匠卫,即军匠手艺人,归工部管;比如十五个陵卫,就是看守皇陵的,还有奠靖、牺牲、南京牺牲三个祭祀的千户所,都属于太常寺管。

这是在京的四种卫所,有归皇帝直接管的卫所,有归五军都督府管的卫所,也有两不归属的。

在京外的卫所(两京以外)通通都归五军都督府分开管理。

然而,随着卫所制度本身问题的日益暴露,弊病丛生,五军都督府逐渐失去了其统治地位,实权已然不再,取而代之的是兵部。

所以在五军都督府里面的官职越来越不值钱,毫不夸张地说,随便一个小垃圾也能混个官做做,与上直亲军卫的分量相差甚远。

朱翊镠喃喃地道“梁桂,梁邦瑞,又是一个梁家哈……”

冯保忙道“潞王爷,此梁家非彼梁家也。这个梁桂只是龙骧卫兵马副指挥使,家境殷实罢了,可比不了梁氏后裔梁世勋梁世燊家。”

“这个我知道。”朱翊镠点了点头,将纸笺塞进兜里,起身告辞,“伴伴,那我先回去了。”

“潞王爷,潞王爷,您打算如何考察梁邦瑞?”

朱翊镠回之一笑,反问道“不知伴伴有何良策?”

冯保一愣。

“哈哈!”朱翊镠扬长而去,留下两声让人捉摸不透的大笑。

……

待朱翊镠一走,冯保大喝一声“徐爵——”

徐爵听得呼喊,连忙屁颠屁颠地跑进来。

“老爷。”

“你即刻派人去梁家一趟。”

“哪个梁家?”

“当然是梁桂家啊。”

“哦哦,老爷有何吩咐?”

“让他提防潞王爷,我有一种预感,怕是要坏事啊!”

“潞王爷为何要管这事儿?”徐爵不满地道。

“他最近啥都管,就没有消停过。”冯保愤怒的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奈。

“老爷,不久前潞王爷不是被弹劾了吗?为什么还不知收敛呢?”

冯保白了一眼“有太后娘娘和万岁爷罩着,弹劾有个屁用?”

“俸禄与补给没都了,不是受过惩罚吗?他还想怎么滴?”

冯保哭笑不得,恨恨地道“是,他俸禄是没了,但只要有太后娘娘和万岁爷,他便可以伸手向人要啊!不过是钱的事嘛。”

关于白送五十万两,冯保还没有对任何人说。

徐爵自然不知情,接着又嘀咕道“潞王如此折腾……老爷难道也束手无策?”

冯保不耐烦地一摆手,不想多作讨论“去吧去吧,现在就派人通知梁桂,潞王爷最近不好惹,惹上谁,谁倒霉,让他悠着点儿。”

“是,老爷。”徐爵转身去了。

冯保想了想,还是不放心,自个儿也乘轿去了张大学士府。

……

朱翊镠回到慈宁宫偏殿,他没有急着将此事禀报给李太后,而是唤来付大海和阳康两个。

付大海问道“潞王爷,都已经这么晚了,有何吩咐?”

“你马上去五军都督府大帅朱应祯家里,让他吩咐前军左都督明儿一早来我这里一趟。”

“啊?”付大海一惊,“潞王爷遇到啥事儿了?”

“问那么多干嘛?让你去就去。记住,是五府前军左都督。”

“哦。”付大海也不敢多问,连忙带着阳康连夜赶往朱应祯家里。

朱应祯是靖难时期名将朱能的后代,袭成国公爵位。

因五军都督府逐渐凉凉,里头的官职许多都由年老的或已致仕的功臣、勋戚特授担任。

朱应祯此时正担任五军都督府大帅的职务,其实已经没有什么大权了,不如兵部尚书吃香,只是身份地位的象征。

“哎!”

付大海和阳康走后,朱翊镠深深叹了口气。

想着如果冯保老老实实的,他就可以撒手不管这件事了。

但很可惜……

想不蹦跶,老天爷都不给他机会,有什么办法?那就别怪他了。

为了永宁公主,同时也为了给冯保一记耳光让他收敛些,朱翊镠又豁出去一次。

……

先来三更,晚上还有两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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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0章 合谋演一出戏(第四更)

第二天一大清早。

五军都督府前府左都督张元德来慈宁宫偏殿报到。

张元德是上一任英国公张溶的儿子,现任英国公张元功的弟弟。

明朝英国公是张玉一脉。

如五军都督府大帅朱应祯一样都属于功勋之后。

不过,历经几代,如今靠世袭延续下来的勋爵,基本上都没有先辈们的风范了,无甚作为。

说得难听点,就是啃老,靠老祖宗赏饭吃的高级饭桶。

张元德看样子也一样,虽然正当盛年,可看起来没精打采,缺乏一股子精神气儿。

好在朱翊镠也不需要那些,让他来只是起个震慑作用,因为这次他不想亲自出面。

搞定梁世燊梁赟父子,他披挂上阵,搅得梁家鸡飞狗跳;这个梁家不过区区兵马副指挥使,派一个左都督去足以吓破他们的胆儿。

功勋之后身份地位再高,也是臣子,见了朱翊镠照样要行礼。

不过,在明朝倒是有功勋封王的先例,比如成国公朱希忠,死的那年就被追封为定襄王(外姓封王在明朝的外族功臣中是最高的功勋最大的荣耀)。

王见王可以不必行礼,其他大臣见了王,一概要行觐见之礼,包括文武百官之首的首辅在内。

张元德行完礼后问道“不知潞王爷有何差遣?”

“你部下有一个叫作梁桂的兵马副指挥使对吧?”

张元德想了想,不太确定地回道“好像有。”

“那就好。”朱翊镠点头道,“叫你来,是要吩咐你一件事。”

“潞王爷请讲。”

“先问你,梁桂是有一个儿子吗?”

“这个卑职不清楚诶。”

“那你去查查,本王听说他有个儿子叫作梁邦瑞,想要娶公主也就是本王的二姐为妻,看看梁邦瑞那小子身体如何品格如何?”

“潞王爷,就这个?”张元德诧异地道,心想就这点事还用他一个前军左都督出马?

“嗯,就这个。”朱翊镠十分确定地道,继而又叮嘱,“不过,本王得提醒你,梁桂攀上了冯公公,难免有些骄横,或许不好对付。”

“攀上谁?”

“冯保。”

“哦。”直到这时张元德才警惕起来,难怪要找他出马,原来梁桂攀上了冯保这棵高枝。

“海子。”朱翊镠喊了一声。

“潞王爷。”

“你随张左都督去一趟吧,做好笔录,最好让梁桂立据画押,回来向我汇报。若他不依,将他带到这里交我处置。”

“好的!”

付大海随张元德去了。

朱翊镠则去了他二姐朱尧媖那里。此时朱尧媖尚未册封为“永宁公主”。一般都是大婚前册封。

朱翊镠对朱尧媖印象很好,居然被冯保害成那样,觉得她太可怜了。这也是为什么冒着巨大的风险誓要救她的原因。

在张居正没有倒下之前,朝廷是没有人敢与冯保作对的,包括张居正自己。

否则,为永宁公主选驸马这么大的事儿,不可能瞒过精明如斯的张居正,唯一的可能就是张居正对冯保过度纵容,所以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姐姐。”朱翊镠刚至房中,便闻到一股细细的甜香扑鼻而来,感觉浑身酥软了一般,他忍不住啧啧地赞道,“真香!”

“弟弟,那么早?”朱尧媖本就生得婀娜纤巧,行事又温柔,此时刚刚洗漱完毕,更是显得娇若春花媚如秋月。

“我来看姐姐。”

朱尧媖好像看透了朱翊镠心事似的,眼波流转地道“说吧,有事说事,跟姐不用转弯抹角。”

“真是来看姐姐的,过两天皇兄就要赐予你封号,姐姐马上就要嫁人了,我舍不得。”

朱尧媖夷然不屑摇头而笑“弟弟又胡说,姐嫁人还不是要住在宫里头?又不能随便出宫,日后想见就见,怎么舍不得?”

顿了顿,朱尧媖抓着朱翊镠的手,感慨地道“要说舍不得,姐舍不得弟弟才对,待姐嫁人,弟弟随后就要娶亲,去外地就藩,再也不让你回京,从此弟弟与姐姐就要永远分隔两地了。”

说着,朱尧媖眼睛里闪动着晶莹的泪花。

明朝的王爷惨,公主更惨,说起来还真是同病相怜。

朱翊镠反握着朱尧媖的手,平静地道“姐,你还记得我跟你提过驸马的事儿吗?”

“怎么?”

“如果伴伴为你选的驸马不合心意,甚至是个废人,姐敢反抗吗?”

朱尧媖又莞尔一笑“这怎么可能?伴伴看着我们长大,犹如家父般,怎会为姐找个废人做驸马?”

看,居然不相信。

永宁公主还是心地善良啊!对冯保这个吸血鬼缺乏足够的认识。

但此时朱翊镠也不宜揭穿,接着又道“姐,我是说如果,那姐敢反抗吗?”

“如何反抗?”

朱翊镠会心一笑,然后附在朱尧媖的耳边嘀咕两句。

听完,朱尧媖哭笑不得地道“弟弟,不至于吧?如果真是那样,姐要反抗的话,大不了告诉娘亲,让娘亲处理就是了嘛,你这主意……”

显然,朱尧媖不赞同。

可朱翊镠不愿放弃,坚持撺掇道“姐,你就听我的吧!若只是简单地告诉娘,不足以引起重视,对伴伴也不会造成多大震慑作用,娘亲最多训斥伴伴两句就完事了。”

朱尧媖不以为然道“那弟弟还想怎样?”

朱翊镠叹了口气“姐就是太善良,所以被伴伴欺负。姐难道想嫁给一个废人?你不敢吭声,我可不依。姐心地善良,长得漂亮,又是高贵的公主,该找一位配得上姐的如意郎君才行。我说过,这事儿包在我身上,我不会让任何人欺负姐的。”

“好,好!谢谢弟弟!可驸马不是还没确定下来吗?瞧弟弟急得。”

“等完全确定下来,姐就成了别人的妻子,一切都晚了。”

朱翊镠可不是危言耸听,这是倡导贞洁甚至还保留有殉葬传统的大明朝,不像后世结婚、离婚如同家常便饭。一旦确定嫁给某位驸马,驸马一死,公主虽然不用殉葬,但绝无再嫁的可能。

历史上的朱尧媖正是受这种罪,以致终生不识男女事。

朱尧媖在冥思,忽然抬眸,鼓足勇气道“如果伴伴真的那么狠心,那我便配合弟弟。”

朱翊镠笑了“好!我可以对天发誓,绝对是为姐姐好!”

“可是,”朱尧媖又紧锁眉头,担忧地道,“我们那样做,会不会将伴伴推到一个绝境?娘亲和皇兄都还要仰仗伴伴呢。”

朱翊镠安抚道“这个姐姐放心,以伴伴如今稳若磐石的根基,就咱俩演这么一出,不能将他怎么样,最多敲打敲打他,让他疼痛一下下,不会伤筋动骨。”

“哦,最好这样,不然娘亲会责怪我们胡闹。”

“姐姐,幸福要自己争取,我说过的,出了事我扛着。”朱翊镠拍着胸膛信誓旦旦地道。

……

第四更送到,顺便求个票求个订阅啥的,也不知能不能成……忐忑!

但还有一更,这一定能成,有人品担保。

第161章 三顾而不出(第五更!求首订!)

张元德和付大海回来了。

然而两人都是喋喋不休怒气未消,像是刚骂完街似的。

“潞王爷,气死了。”付大海义愤填膺地道。

“咋滴了?”

“梁家人死活不配合,之乎者也一问三不知。”

“什么都没问出来?”

“不仅什么都没问出来,连他家的大门都没进去。”

“娘的!”朱翊镠也来气,“不是说了,若不配合,便将他抓到这里来吗?两个人还搞不定?”

张元德哭丧着脸,接道“潞王爷,不是搞不定,是梁桂根本不在家,他们或许早已听到风声躲起来了。咱这身份,也不好跟梁家下人起冲突吧?”

“所以空手而归?”

“是的,潞王爷。”张元德解释道,“梁家人说梁桂不在家,天子脚下,咱也不好硬闯私宅,他们又不认识我们,亮明身份,他们压根儿不信,我与付公公只好回来了。”

朱翊镠翻了个大白眼“真是没用,这点小事儿都做不好!”

张元德和付大海垂首不敢作声。

不过,朱翊镠想着,张元德的推测应该没错,冯保或许昨晚就已经通知了梁桂。

因此他俩去了才吃闭门羹,至于梁桂不在家的可能性很小,十有**是不敢出来。

那这个梁桂胆儿也忒大了吧?明知要找他,居然躲着不见?

朱翊镠本不想倚势压人。

可这世道,有些人就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就是欺软怕硬的货,不借势如何对付?

朱翊镠一摆手,气咻咻地吩咐道“去,你们再去一趟,就说奉我的命令。娘的,敢不配合,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张元德和付大海又去了。

朱翊镠在慈宁宫偏殿等候,猜想梁桂之所以敢这么做,无非基于以下几个原因。

第一,过于相信冯保,以为有冯保罩着,便可安枕无忧。

第二,多少有点藐视他这个潞王的意思,所以才敢糊弄派去的那两个。

第三,梁桂或许有一股势在必得之心非要儿子娶公主,以致于敢破釜沉舟去冒险。

但无论什么原因,朱翊镠坚决不允许此等悲剧发生,定要将痨病鬼梁邦瑞揪出来。数着日子过,就别霍霍别人了。

很快,张元德和付大海又怒气冲冲地回来。

“还是没见着梁桂的人对吗?”朱翊镠恨不得要揍人。

“嗯,潞王爷。”

这次是张元德回答。

付大海心虚地侍立一旁不敢吱声。

朱翊镠猛地一拍桌子,大怒“到底是梁桂牛逼,还是你们无能啊?”

付大海吓得浑身一激灵,他知道朱翊镠发怒时动不动揍人。

张元德只知朱翊镠混,可没见过他揍人,所以比起付大海要冷静得多,如是般回道“潞王爷,我们报上潞王爷的名号,可他们依然没有任何反应,气煞人也!”

“非得本王亲自出马不成?”朱翊镠实在不愿意为了一个区区兵马副指挥使便要亲自跑一趟。

本以为找来前军左都督已经足够吓破梁桂的胆儿了,却不料一再刷新他的认知。

可也不排除张元德和付大海两个能力不足的问题。

付大海狠劲儿是有,但阴里阴气的喜欢背后搞人,面对面地对峙好像真不是他的强项。

张元德一看也不是什么厉害的主,没精打采一副蔫巴的样儿,有魄力的人都不是这样。

看来还得自己出马才行啊,靠那两个不顶事儿。

“走,不信邪。”朱翊镠带着张元德和付大海去了。

怕他们两个能力不足,又喊来阳康一道去了。

……

到了梁桂家,果然发现他家大门紧闭。

付大海忙道“潞王爷,看,没说错吧?我们两次来,都敲了半天却不见人应,他们就是故意的。”

朱翊镠一抬手道“小康子,你去。”

“是,潞王爷。”阳康冲上前。

咚!咚!咚!

门敲得擂鼓一般震天响。

但也没反应。

阳康使出吃奶的力气喝道“屋里的人听着,潞王爷驾到,还不快开门,是不是不想活了?”

依然没反应。

“知道你们都躲在屋里不出来,我数五个数,若还不开门,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阳康铆着劲儿喊,声如洪钟。

引来不少吃瓜群众。

议论纷纷。只是也没人认识朱翊镠他们四个。

“一,”

“二,”

“三——”

阳康每喊一个数字,都停顿了一段时间。

然而,就是没有人回应。

“四,”

“五——”

无论怎么停顿怎么拖延,门依然紧闭,五个数也很快数完。

阳康不禁回头看了朱翊镠一眼以求指示,要不要将门撞开。

……

还别说,梁桂此时真是躲在家里。

自昨晚得知冯保音讯,说潞王爷要干预此事让悠着点儿,他就寻思着该怎么应付。

潞王爷不好惹,梁桂当然知道,可让他有什么办法?

钱已经花出去了,对于他这样的家庭,也只能说是殷实,富裕还谈不上。要知道,总共花了将近十万两才搭上冯保这条线将事儿给办妥啊。

本以为冯保是总负责人,将他打理好不就完事了吗?

冯保也是那样答应的啊!而且还信誓旦旦地保证,将他儿子列为驸马第一人选。

眼看就要成功了,谁知这个节骨眼儿上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潞王爷非要干预这事儿!

也想要钱吗?可一来他家底已经空了,掏不出钱来。二来之前冯保没说呀!堂堂潞王爷给个千八百的也看不上啊。

若这事儿真被潞王爷搅黄了,难道他这个兵马副指挥使还敢向冯保将钱要回来不成?那他花的银子只能打水漂有去无回。

所以不能失败,只能成功。

梁桂之所以不出来,也是因为他不怕闹。

反正已经没有招儿了嘛,想着要闹也是冯保感到害怕才对!

那就干脆不出来。

可不怕闹并不代表不害怕,是确实没辙既没钱打发朱翊镠,又怕被他搅黄了。

然而,朱翊镠三次登门,一副势在必得的架势,又让梁桂感觉不妙,加上昨晚得到消息后便立即向冯保求救,可哪见冯府来人?

这也更加坚定了梁桂不出来的决心,既然冯保收了钱不管不问,若实在躲不过要黄,那就将祸水引向冯保,收人钱财替人消灾。

此刻大门被敲得咚咚响,梁桂越来越揪心自己心里没底是主要原因,冯保不出现也是一个重要原因。

“老爷,潞王爷来了,这次怕是凶多吉少……”管家忐忑不安。

梁桂气嘟嘟地道“来就来了,谁让冯公公这时候屁都不放一个?要死一块儿死。”

“老爷,可如此一来,相当于把潞王爷和冯公公全都得罪了呀!”管家满脸愁容。

“那你说怎么办?出去是交代实情还是不交代啊?若交代实情,那少爷还能娶到公主吗?若不交代实情,出去干嘛?冯公公收了钱,这时候该由他出面打理应付啊!”

“老爷,可是……”

管家一句话没说完,只听“咣”的一声裂响,大门被撞开了。

……

第五更送到。

求首订啊!首订如果有所突破,其实完全可以再来一更的,嘻嘻……

第162章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求订阅!)

司礼监。

冯保正闭目沉思,琢磨着朱翊镠将要做什么。

其实自昨晚朱翊镠找他后,他就有点担心。

毕竟,最近朱翊镠活像一只四处乱窜、剧毒无比的虎头蜂,遇谁蛰谁,凡被蛰都倒霉。

看看被他蛰的人……张四维、张鲸、张诚、梁家……哪个都不是善茬儿。

可结果呢?

张四维被逼致仕回家,张鲸被打压,张诚被逼畏罪自杀,梁家到现在都心惊胆战……

尽管朱翊镠也受到了惩罚,或许在别人眼中觉得失去俸禄与各项补给很不值当。但在冯保看来,就是不痛不痒,只要李太后护着,没有俸禄与补给算什么?朱翊镠一样活得很滋润。

要不然李太后为什么得知朱翊镠被惩罚后并不着急呢。

外人看不透这一层理儿,难道他冯保还不明白?

总之,李太后身边的朱翊镠还是很可怕的。

“莫非潞王爷连我也要搞?”冯保不禁问自己。

可从自己最近与朱翊镠交往的感情与密切程度来说,他还是觉得可能性不大。

只是因为驸马这件事做得实在心虚,所以才担心。如果不是因为这个,他才不怕呢。

虽然他几次问及朱翊镠那个十分敏感的话题,都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可凭借多年的经验,隐隐之中他总感觉朱翊镠的心与他很近。

这也是他对朱翊镠有期盼、所以有心靠近的原因。

最近这段时间,他俩确实相处得融洽嘛从给张居正治病,到暗中扳倒张诚,再到郑妙谨……用“心有灵犀”来形容也不为过。

关系好到简直中间不会有第三人,难道同样也摆脱不了被蛰的命运?

正自思忖,忽然见徐爵风风火火地来了。

“老爷,不好了。”

“咋滴?”

“潞王爷去了梁桂家。”

“意料之中的事,你那么着急作甚?”冯保镇定地道。

“老爷,恐怕没那么简单。那个梁桂不是个东西,潞王爷先是派前军左都督张元德和付公公大海去,结果那梁桂躲起来死活不见。”

“他娘的!”冯保怒斥,“躲起来算哪门子事啊?”

“就是。”徐爵附和,并快速拨弄道,“可恶的是,梁桂躲起来坚决不出,也不给张元德一个解释。人家张元德和付大海讲理,来了一次空手而归又来一次,也没将梁家人怎么样。可事不过三,估计把潞王爷给惹毛了,他亲自去,结果那个梁桂仍不搭理。”

“那个狗日的东西,梁桂想找死吗?”冯保凶光毕露。

徐爵接着道“然后,潞王爷就让张元德几个将梁桂家的大门撞开硬闯了进去。依我看,这个梁桂就是故意要坑害老爷。”

“怎么说?”

“老爷你想,”徐爵忽然放缓语速放轻语气,“梁桂不是向咱们求救吗?可咱怎么救?梁桂指定怀恨在心。原本他就将希望全放在老爷身上,谁也没想到潞王爷横插一杠子啊。老爷不出,梁桂也不出,最后很有可能两败俱伤。所以说,梁桂此举是在坑老爷啊!”

“哼!”冯保一咬牙,“他还想坑我?我吃了他都不用吐皮。”

“梁桂真是不知死活!”徐爵也埋汰道。

“他要是知死活,敢想让自己半截入土的儿子娶公主吗?这就叫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哼,最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冯保杀气腾腾,越说越来气儿。

徐爵担忧地道“可是老爷,咱终究收了梁桂的钱啊!”

“那又怎么滴?”

“万一梁桂抖出来了呢?”

“抖出来又咋滴?他那只小蚱蜢还能把我咋滴?我放着让他啃,他都不知道从哪儿下口!”

“那倒是,那倒是,可小乌龟翻潭终究让人腻味不是?依我看,老爷还需想出一个万全之策,潞王爷可不好惹啊!”

冯保又哼了一声,说道“潞王爷是不好惹,咱不惹就是了嘛。”

“可潞王爷找上门去,这事儿避是避不掉的啊!”

“为什么要避?”冯保不以为然道,“咱坦然面对不行吗?”

“老爷,如何坦然面对?”徐爵有点懵,心想收了人家钱却不管人家如何坦然面对?

冯保镇定心绪,说道“你说梁桂为什么不敢出来?”

“还不是心里没底?”

“看,说来说去,不还是他自己心里没底吗?如果不是心虚,他怕什么?用得着躲起来吗?”

“老爷,你的意思是?”

“哼,他还想躲着不出来,以为送几万两银子,就要逼我出面?我要是出面就傻了。他不是想坑我吗?哼,还不知道我的手段!”

“老爷是想?”

“咱收了他的钱不假,可咱也为他做了事啊!是不是将他儿子推到驸马第一人选?若是不成,那是他儿子没用,怨不得我们。”

“咦?也是啊,还是老爷想得周到。”徐爵露出一丝笑容,但稍纵即逝,随即又担忧地道,“可是老爷,关于梁桂儿子的情况,之前他向我们郑重申明过的啊!”

“声明过又怎样?咱见过吗?再说了,咱就是矢口不认,他还能咬我们。”

至此,徐爵笑了。心想老爷这就是耍赖呗,收了钱翻脸不认人,哈哈……不过,这一招儿倒是挺绝的!

徐爵附和道“原来老爷早已想好了对付梁桂的策略,难怪不急不忙呢。”

“其实这也不是我想出来的。”

“那是谁?”

“昨晚我不是出去了一趟吗?”

“哦,张大学士府……”徐爵会心一笑,登时明白了。

冯保接着说道“真要穷根究底追究责任的话,咱也得靠后,先得惩罚梁桂,他明知自己儿子是数着日子过的人,还想为儿子娶亲祸害别的姑娘,居然主意打到公主的头上,你说是不是该死?”

“对对对,这种人就是该死,该死,该死……”徐爵一迭连声。

“所以不用管。我现在担心的是潞王爷,他不按套路出牌,让人防不胜防啊!”若说冯保毫不在意,那肯定是骗人的。

但要说他非常害怕,那也不可能,毕竟驸马的事不是还没定下来吗?回旋的余地很大。

梁桂还想坑他?那就别怪他心狠手辣了。

别说扳倒多少人,死在他手上的人,一只手都数不过来呢。

徐爵的心安定了几分,对自家老爷的手段非常有信心,接着他又问道“老爷,那咱还需要做什么准备吗?”

“不用。”冯保一摆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咱就见招拆招,等着看戏。”

“好!梁桂家的动静,我会随时向老爷汇报。”

“嗯,去吧!哦,对了,将咱府上那棵长白山千年人参送给游大管家,让他转交给张先生。张先生这会儿需要补身子呢。”

“明白,老爷。”徐爵转身去了。

冯保露出两分森然的笑。

……

第163章 私闯民宅(求订!求票!)

慈宁宫。

李太后去了女儿朱尧媖那里,想着女儿即将嫁人,她这个当娘的难免会有几分失落的情绪。

尽管女儿不同儿子,儿子去了外地就算永远去了外地,而女儿出嫁了还会留在公主府里,以后仍有大把见面的机会。

但出嫁意味着女儿长大成人以后需要独立了,有些礼仪方面的问题当娘的总得需要交代,不然嫁给别人不落得笑话?

“娘,您坐。”朱尧媖虽然只比朱翊镠大一岁,但温婉懂事,看起来不知比一向咋咋呼呼的朱翊镠要成熟稳重多少倍。

李太后坐下,百般怜爱地拉着女儿的手,笑问“尧媖啊,马上就要嫁人了,现在什么心情?来,跟娘说说。”

朱尧媖立马儿想起弟弟朱翊镠的话,回道“娘,有点激动,但又有点害怕。”

“害怕什么?”

“娘,也不知为女儿选的驸马怎样,是个什么样的人,万一女儿不合他心意,或他不合女儿心意,将来的日子不是不好过吗?”

与自己亲娘也无需见外,朱尧媖口由心出。

李太后素知二女儿的脾气,别看她长得温顺柔和,可心智是三个女儿当中最为坚强的。

用“外柔内刚”四个字形容,再恰当不过了。

见女儿一副愁容的样,李太后忙抚慰道“女儿放心,有冯公公为你择选驸马,一定会给你找一个满意的郎君。”

朱尧媖点了点头“但愿如此!”

可一想着弟弟朱翊镠千叮万嘱的话,她又忍不住,直言不讳地补充道“娘,可冯公公终究不算一个正常的男人,也不知能不能为女儿选出一位好驸马。”

李太后脸色稍稍一沉,当即愠色道“尧媖,这种话你在娘亲面前说说也就罢了,可千万别让冯公公听见,知道吗?”

“娘,女儿当然知道,可女儿说的也是事实啊。”

正说着,见一名内侍进来,禀报道“娘娘,潞王爷刚才出宫,私闯民宅。被巡城御史发现抓着,特来请求指示!”

“这个小兔崽子!”李太后霍然站起,“整天就知道惹是生非,没有一天消停的时候。”

“他为什么私闯民宅?”李太后稍平复一下心情后问。

“回娘娘,好像是说为了考察未来驸马的人品。”

“哪个未来驸马?”

“就是二公主。”内侍指着李太后身旁的朱尧媖。

因为朱尧媖是李太后次女,这时候还没册封,自然没有封号,所以有时称她为“二公主”。

朱尧媖心下一紧,想着原来弟弟是为了她?莫非冯公公为她选的驸马真是个废人?

“胡闹!”李太后气咻咻地抬手吩咐道,“让巡城御史把潞王抓回,带到我这儿来。”

“是,娘娘。”内侍转身去了。

“哎!你这个弟弟……”李太后摇头,无奈地深深叹了口气。

朱尧媖有心,毕竟弟弟是为了她嘛,“娘,弟弟肯定不是一个人出宫的,私闯民宅该事出有因吧?”

“事出有因,就他?”李太后嗤之一笑,“不能以常理猜度的,且看他回来怎么说吧!”

……

朱翊镠确实吩咐张元德、付大海、阳康几个破门而入。

因为引来不少吃瓜群众,所以很快将巡城御史也给招来了。

然而,别人不认识朱翊镠,巡城御史可认识啊!

巡城御史是明朝首创的一个特有官职。既然称之为御史,自然隶属于都察院。负责巡查京城东、西、南、北、中五城的治安管理、审理诉讼、缉捕盗贼等事宜,并设有巡城御史公署。

巡城御史虽然官儿不大,只不过正六品而已,但因为代天子巡视地方,所以虽然隶属于都察院,但并不受都察院控制,亦不受其它部门干扰,而是直接对皇帝负责,能以小监大,以卑督尊,独立行使职权,可谓权力极大。

别看只是正六品,就是位高权重的九大卿九小卿看见巡城御史也得点头哈腰,万一给你抓个小辫子打个小报告呢?

他可是受命于皇帝,能直接向皇帝汇报,职能有点像锦衣卫,但比锦衣卫分布范围更广。

五城都有兵马巡视,谁不怕?

但任何权力都是相对的,巡城御史见了朱翊镠一样害怕。

当发现是潞王朱翊镠时,开始后悔了,还不如视而不见呢。

可既已现身,也只能硬着头皮上,那么多人看着呢。

平时牛逼哄哄的,不能见了权势就夹着尾巴逃跑吧?那日后还巡不巡城啊?

但在朱翊镠面前,没有什么规矩或规则可讲。

巡城御史刚一上去,还没开口奉劝,便被朱翊镠呵斥“滚!本王的事你管不着。”

一句话将他怼得死死的。巡城御史当然管不了王爷,他只好去通知李太后——确实也只有李太后才能管得了。

所以,巡城来了对朱翊镠也不起任何作用。

朱翊镠带着张元德、付大海、阳康硬闯进去。

说他“私闯民宅”并没有错。

梁桂正躲在屋里瑟瑟发抖,遇到潞王爷不死也得脱一层皮啊!

进去时朱翊镠倒是笑容满面,这更让梁桂感觉阴森恐怖。

“梁桂。”未等朱翊镠开口,张元德先呵斥起来。

“左,左都督……”

“你好大的胆子,我来了两次居然连门都不开,这笔账日后再跟你慢慢算。潞王爷来了,还不快滚过来行礼拜见?”

梁桂连滚带爬过来,跪倒在地“卑职拜见潞王爷!”

朱翊镠慢悠悠地道“你就是梁邦瑞的父亲梁桂?”

“是的,潞王爷。”梁桂自己都能感觉出来他的声音颤抖。

“为什么不开门?”

“潞王爷,实话实说,卑职不敢啊!”

“为什么不敢?”朱翊镠问话的语气依然平和。

“一言难尽。”

“本王有的是时间,既然一言难尽,那就慢慢道来,不急。”

刚好阳康搬来一把椅子,朱翊镠顺势坐下。

梁桂如同被阉了的鹌鹑,趴在地上不敢言声。

“本王问你,你好好回答,若有半句谎言,看不撕烂你的嘴。”

“卑职不敢。”

“你是要准备给儿子择亲?”

“是的。”

“择好了人家没?”

“……”梁桂无言以对,战战兢兢地抬头看了朱翊镠一眼,又像触了电般瞬即垂下。

“说。”朱翊镠大喝一声,这才目露凶光。

“择,择,择好了人家。”梁桂磕磕巴巴地回道。

“是哪一家?”

“……”梁桂憋了大半天,终于鼓起勇气,但也是没办法,回道,“就是,是潞王爷的二,二姐。”

朱翊镠又平复两分情绪“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我二姐也是要嫁人的,择我二姐又没有错,你为何吓成这个逼样儿?”

“潞王爷,卑职,卑职……”

朱翊镠猛地一跺脚,“娘的,将舌头捋直了再说,费劲!”

……

第164章 只为冲喜(第三更)

第一,遇到这种仗势,梁桂根本无法捋直舌头。

第二,即便让他捋直舌头,他也不知该从何说起。

朱翊镠大声呵斥道“说呀!你哑巴了?”

“潞王爷,说,说什么?”梁桂趴在地上,吓得直哆嗦,脑子早已乱作一团。

“娘的,既然你不知道说什么,那本王说给你听。你儿子梁邦瑞根本就是得了痨病,命不久矣,你却异想天开,拉上冯保那条线,想让你儿子娶公主为妻,你脑子是不是被驴踢了?”

朱翊镠又气又急,声音像是有裂石穿云之功。

这话一出,不仅梁桂愕然,就是跟随朱翊镠来的张元德、付大海和阳康都是惊掉下巴的神情。

先头朱翊镠只说让他们来打听关于梁桂的儿子梁邦瑞的身体与人品情况,却没有说为什么。

原来是因为梁桂想让自己得了痨病的儿子娶公主……痨病在这个年代根本就是不治之症啊。

亏得梁桂真敢想!

难怪潞王爷无比的愤怒,敢私闯民宅。这让谁谁不愤怒?潞王爷怎么能容忍一个得了痨病的将死之人娶他的亲姐?

朱翊镠接着又凶巴巴地道“别怪我诅咒你儿子不长命,你敢说你儿子是个正常的男人吗?”

梁桂无言“……”

“给本王老实道来,谁给你出的这个馊主意?娘的,你这不是害人吗?是人干的事儿吗?说。”

“潞王爷,饶命啊!是一个算命先生说我儿子得了病,需要娶一位高贵的妻子冲喜。而普天之下,高贵的妻子莫过于公主殿下,所以我们就想到,想到了娶一位公主,恰好遇到朝廷大海选驸马的通知,我们就报了名。”

冲喜……特么的,封建迷信害死人!

痨病就是肺结核,别说是在古代,就是放到几百年后,照样属于难以治愈的重病,死亡率很高。

居然想娶一位高贵的妻子来冲喜治病,真特么可恶!

梁桂这货确实敢想敢干。

但更主要的是,在那个年代想找公主做老婆虽然是难事,但也并非不可能。因为当时明朝为公主选驸马都是放开了海选,有京师户口的还可以优先报名。

或许有人要问,报名之后,难道没有严格的审查程序吗?

没错,当然是有的。

但实际上,在为公主选驸马的过程中,司礼监、内官监等处宦官说的话权重很高。更不用说像冯保那样权倾朝野的大太监了,他还是此次选驸马的总负责人呢。

只要有钱打通关系,被选中驸马的可能性还是大大滴。

事实上,历史也证明了这一点,梁邦瑞就是在冯保的护翼下,成功当选永宁公主的驸马。

这也是后来明朝人得知实情后痛骂冯保此举简直“滔天之罪,十倍李广”的原因。

李广是弘治朝内官监太监,也是因为收了钱,差点儿把德清公主给“卖”了。幸得言官上奏,才没让他得逞。

如果只是在为公主选驸马的事上有发言权,还不足以解释为何太监珰头们敢欺瞒皇帝、太后上下其手,更重要的是,他们做了这些坏事之后不会有什么严重后果。

很难想象德清公主事件,涉事的太监只是被皇帝责骂了一下,而李广则未受任何处理。

冯保也是一样的,将永宁公主害得那么惨,梁邦瑞一个月后就吐血而亡,可怜的永宁公主连自己驸马长什么样儿都没看清,冯保却相安无事。即便张居正后来倒台被万历皇帝清算,他受到牵连被贬到南京,也没有追究此事。

可见明朝公主的地位有多低。

也难怪有人敢打公主的主意。但凡公主地位高一点,看谁敢胡来?看谁敢不要命。

为了揪出冯保,朱翊镠道“就你儿子那样的条件,你报了名又有什么用?”

“冯公公告诉我们有用的。”梁桂早已吓得乱了神,口无遮拦求生欲极强,“冯公公还说保证让我儿子作为驸马第一人选。”

“你给他送了多少钱?”

“将家底儿几乎全部给他了,现银加银票共计八万多两,还有一处地契和两处田产,价值两万多。”

付大海在旁边一一作了笔录。

“你想过没,万一失败呢?”朱翊镠又问。

“冯公公说十拿九稳。他是司礼监掌印,又是总负责人。”

“现在还相信十拿九稳吗?”

“……”梁桂不言声。

“那本王告诉你,就不要做白日梦了。有本王在,绝不会让你儿子娶我姐姐。听清楚了没?”

“潞王爷,那,那……”梁桂本想问那送出去的钱和礼物怎么办?但发现不知如何开口。

却不料朱翊镠像他肚子里的蛔虫一样“你是想问,那送出去的钱和地契、田产如何吗?”

梁桂沉默,表示肯定。

朱翊镠道“告诉你,本王可不管那些,你自己送出去的,有本事自己向冯保要回。”

梁桂想死的心都有。

但此时此刻,特么地他又能说什么呢?他本是相信冯保的,谁知冒出一个潞王爷非要掺和?

朱翊镠一抬手“走吧,起来,随本王进宫。”

“潞王爷,卑职全都招了,还要进宫作甚?”

“你招只是对我招了,还有我娘呢。万一冯公公反咬你一口,难道你不去辩驳而要等死吗?”

“什么?”梁桂骇然变色。

“你说你告知了冯保实情,说你送了那么钱给他,可他要是矢口不认呢?而且,他要是反过来说你欺骗他,其实他压根儿不知道你儿子得了痨病,你如何解释?”

“……”梁桂哑口无言。

“所以,你还得进宫在我娘面前与冯保当面对峙,否则就凭你今日一面之词,谁敢保证是真是假?”

梁桂急眼了“潞王爷,请允许卑职先找冯公公一趟。”

朱翊镠笑了“你真天真,你以为冯保会见你吗?即便他见你,你敢保证他让你安全回来吗?见他有什么用?现在能救你的是我和我娘亲。若非看你爱子心切,不惜一切代价铤而走险,我会让你死得很难看。走吧,起来。”

也不知梁桂是心疼他的钱,还是更加相信冯保,依然嚷道“潞王爷,卑职要见冯公公,卑职要见冯公公……”

朱翊镠气愤不过,斥骂道“你特么是不是傻了?是你单独去见冯保安全,还是在我和我娘亲面前见冯保安全啊?”

也不管梁桂有多么不愿意,朱翊镠抬手吩咐张元德几个将梁桂拉扯起来直接押走。

梁桂感觉这事儿要黄了,一个劲儿地哭喊“可怜我苦命的的儿子啊!我要见冯公公,我要见冯公公啊,是他害了我,是他承诺说很有希望的……”

朱翊镠不忍心,掏出冯保写的那张纸笺,说道“你也别怨恨冯公公了,他确实帮了你,看,他将你儿子列为驸马第一人选,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怪只怪你自己动机不良。你可怜你命苦的儿子,倘若让他娶了我姐,那我姐的命就不苦吗?谁来可怜她?人活于世,是不是得有同理之心?”

虽然并未见梁桂脸上有多少惭愧之色,但他再也不敢叫嚷了,任凭张元德几个将他架走。

“咳,咳,咳。”

正出门,忽然听见几声咳嗽,像是要将肺咳出来似的,听得让人不寒而栗。

“爹。”

然后听见一声有气无力的呼喊。

朱翊镠扭头一看,见一位形销骨立的青年站在里间门口处,瘦得像一根竹竿儿。

想必那位就是梁邦瑞了。

梁桂扭头,满眼的慈爱,安慰道“进去吧!可怜的孩子。”

“爹!”梁邦瑞又喊了一声,“你犯了什么事吗?”

“爹没犯事,去去就回,别担心哈,进屋休息吧!”

梁桂再一回头,眼泪夺眶而出。

这一刻,朱翊镠忽然觉得他可以放过梁桂。

……

第三更送到,晚上还会有一大章,必须万更,努力只想各位大佬多施以援手,我……太难了!!!

第165章 不一样的御史 不一样的太后(第四更)

刚一出梁家大门。

巡城御史便迎了上来,笑呵呵地道“潞王爷,您终于完事了,娘娘让您赶紧回宫呢。”

朱翊镠没有搭理,知道那家伙肯定去李太后那里打了小报告。

不过,这次他可不怕。

为了姐姐的终生幸福,他怕什么?而且这次还占着理儿。

眼看朱翊镠就要离开,巡城御史又屁颠屁颠地追上去,点头哈腰客客气气地问道“潞王爷,咱还需要监视梁家吗?”

“随你的便。”朱翊镠头也不回甩出几个冷冰冰的字。

巡城御史怔愣当场,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眼睁睁地看着朱翊镠那家伙扬长而去。

然而,围观的瓜众不干了,主要是不认识朱翊镠几个,蛮横地私闯民宅倒是看得一清二楚。

看见朱翊镠他们几个私闯民宅不说,还大摇大摆地将宅子主人梁桂给押走了,当即议论如潮。

“王御史,你就这样放他们走了啊?那可不是你的作风诶。”

“就是就是,拿出你平时的魄力来,他们私闯民宅,可是犯罪的行为啊,怎能让他们一走了之?”

“他们手上也不见拘票啥的,哪有权力拿人呢?王御史怎么也不管管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走了。”

“……”

这位巡城御史姓王,名字叫作守中,平常大家都习惯称呼他一声“王御史”。

此刻将他围堵在那里,叽叽喳喳问个不休。

王守中明显感觉到许多人冷嘲热讽不怀好意,所以压根儿不想搭理他们,可被围着又走不开。

有些瓜众倒是也能看出一些名堂来,只是讥诮的味道更浓,反正王守中听着不是味儿。

“切,能不放他们走吗?没见那几个人比王御史还要威风?”

“哎呀!也是,王御史平常管我们这些平民百姓在行,可管那些大官人,嘿嘿,就不一定在行吧?”

“那是,瞧王御史的模样儿,那几个人的官儿肯定比王御史大得多了,怕是想管也管不着吧。”

“……”

好不容易逮着一个挤兑,甚至奚落嘲讽巡城御史的好机会,那些瓜众可不想白白错过。

要知道,平时这个巡城御史威风八面趾高气扬啊。

以致于东一句西一句,个个都想借此机会发泄一下心中的不满。

王守中实在忍无可忍。

忽然,他铆劲儿大喝一声“都给老子闭嘴!”

瞬间安静下来。

随即,王守中又喝斥道“你们懂个屁啊?一个个的,只知道叽叽喳喳,可知道那领头的少年郎是谁吗?又认识他身后几个人吗?告诉你们,扣押梁桂的那个中年人是五军都督府之前军左都督张元德,也就是英国公张元功的弟弟。”

“啊?”

“是他?”

“……”

瓜众一下子炸开了,但同时也停止了对王守中的攻击。

王守中本就因为没讨好朱翊镠觉得憋屈,面子不好看,被这帮人你一句我一句一阵挤兑,更是来气儿。他继而又喝道“还有,与张元德一道扣押梁桂的那个,是乾清宫掌作太监付大海。你们就只知道动嘴皮子,动他们一下试试?”

说到这儿,旁边已经有人猜出来了“哦,难道那个少年郎就是当今潞王爷吗?”

“一定是了,一定是了,瞧他那盛气凌人的样儿。”

“听说前不久还大闹了保定伯后裔梁世燊的家呢。”

“哦,难怪王御史不敢招惹,潞王爷霸道得很,凡是被他纠缠上的人都没有好果子吃,谁见了他都恨不得躲得远远的。”

“……”

七嘴八舌,猜出朱翊镠的身份后,瓜众都释怀了。

有人还主动给王守中让道,但有人依然想问个究竟。

“王御史,潞王爷为什么要抓走梁副兵马指挥使啊?”

“对呀,抓人就抓人,潞王爷为什么要亲自出马呢?”

“而且抓人的方式也不对啊!为什么要私闯梁家而不拿拘票来?”

“……”

王守中感觉耳朵里嗡嗡作响,像是有一群苍蝇乱舞,他猛地一跺脚,大声斥道“你们问老子,老子问谁?”

现场再次瞬间安静下来。

王守中扫视了一圈儿,然后恶狠狠地喝道“都给老子让开,下次别犯到老子手上。”

说完,推开众人,愤怒而去。

……

司礼监。

冯保正在听徐爵的汇报“老爷,梁桂被潞王爷带走了。”

“带到哪儿去了啊?”

冯保慢悠悠地问道,就仿佛这件事压根儿与他无关似的——心态真是好到只有别人羡慕的份儿。

对这一点,徐爵深感佩服,他回复道“老爷,带到慈宁宫了。”

“哦。”

“老爷,一会儿恐怕要被娘娘传话的哦。”徐爵提醒道。

“知道了。”冯保仍是一副漫不经心的神情,抬手吩咐道,“你不用担心,回去吧!区区一个梁桂,奈何不了我的。”

“是,老爷。”徐爵转身去了。

他可没有冯保淡定,反而不知为何,总隐隐感觉到有一股不祥的气息。

……

慈宁宫。

李太后板着脸,正焦灼地等候朱翊镠回来。

张元德走到门前,说道“潞王爷,我还是不进去了吧。”

朱翊镠不依“别啊!你还得为我在娘亲面前作证呢。”

“有付公公在足矣。”

“他?”朱翊镠倒也不是鄙视付大海,本着实事求是的精神,“他现在的心向着我,娘亲不一定信任他。”

张元德只得跟着进去了。

好在李太后多年来代万历皇帝秉持国政,朝中重臣平常也能时而见她真容,实不足为奇。尤其是适逢三六九例朝的日子,李太后通常会露一次面。

“娘,孩儿回来了。”

朱翊镠大老远就喊,知道李太后在等他。而且不出意外,这会儿正生他的气。

让张元德跟来,一当然是为了作证,二也是为了逃脱李太后的训斥或惩罚。有张元德在,相信李太后不会发脾气。

“臣拜见娘娘!”张元德紧随朱翊镠之后,站定行礼朗声说道,“臣未经娘娘许可,擅自入宫觐见,还望娘娘恕罪!”

李太后脸色阴沉,不冷不热地道“怎么回事啊?”

也听不出来她想问谁。

朱翊镠不管,径自接道“娘,孩儿为二姐谋终生幸福去了。”

一边说一边将冯保写的那张纸笺以及付大海刚刚做好的笔录一同递到李太后手里。

“娘,你先看,看完肯定就能明白孩儿出宫抓人的迫切心情。”

然后站在一边儿不吱声了。

李太后也感觉或许没有自己想象中的简单,毕竟张元德来了。

而且她瞧了两眼被扣押着的梁桂,只见他耷拉着脑袋儿也不敢抬头,显然心虚害怕所致。

再加上儿子又如此的笃定。

这让李太后萌生一种感觉,儿子是不是又胜利在望?

此刻有外臣在,她告诫自己须得保持冷静,不能被打脸啊!先问清事情的来龙去脉,万一儿子真的胡闹,再行惩罚也不迟。

想通这一节后,李太后认真仔细地观看笔录。

然而,她越看越震惊,越看越愤怒,已经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

当看完最后一个字,只见她缓缓抬起头,目光如炬地盯着朱翊镠问道“镠儿,这可都是实情?”

“娘,孩儿以人格担保,绝对属实。”朱翊镠信誓旦旦地道,“娘不信可以问张左都督和付公公,还有小康子,他们都在场呢。若依然不信,梁桂他人不是带来了吗?娘可以亲自审问啊!”

李太后目光逐一扫过张元德、付大海、阳康,能确定他们三个眼神里都传递着相同的信息潞王爷没有说谎。

最后,她才将亮丽但又灼人的目光定在梁桂身上。

梁桂之前从未见过李太后,这是他第一次目睹李太后的真容。尽管不认识,但眼前这个女人端庄威严高高在上,浑身散发着强大的气场,如果还不能确定是李太后,那他就煞笔了。

见李太后的目光扫过来,梁桂忙“噗通”一声跪倒,头伏于地,唯唯诺诺地道“请娘娘恕罪,请娘娘恕罪啊!”

李太后极力压着心中的怒火,冷冷地道“抬起头来。”

梁桂抱着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心态抬起头,但仍不敢对视李太后。

李太后扬起付大海写就的笔录,一字一顿道“我问你,这一切是否属实?”

梁桂回道“娘娘,若有半句谎言,微臣将不得好死,愿受一切极刑!”

李太后低头沉吟片许,忽然抬眸斥道“你可知罪?”

“娘娘,微臣爱子心切,一时糊涂,险些酿成大错,微臣知罪,微臣知罪啊……”梁桂磕头如捣蒜,涕泪纵横地哀求道,“微臣上有七十老母,下有重病卧榻之子。求娘娘开恩,放微臣一条生路。”

“你先起来。”李太后情绪看上去也没有那么激动。

这让朱翊镠颇感意外,恨不得脱口而出娘啊娘,若非我出面阻止,人家就要毁了你女儿的终生幸福,难道还不够震撼吗?

然而,李太后接下来的一句话更让朱翊镠感到诧异。

只听她平静地说道“梁桂,你先回去吧。”

……

第四更3k,说到做到,今天又更了一万多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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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见。

第166章 立长生牌(求订!求票!)

什么?回去?

不仅朱翊镠,就连张元德、付大海都是一愣,费了多大劲才将梁桂押到这里啊!

好不容易将人抓来,居然没问两句就让他回去?

最关键,此事牵涉到冯保,难道不需要找来对峙吗?

就连梁桂自己都一脸懵逼,这就让他回去?还惩罚他不?还需要他指证冯保吗?

“娘。”

朱翊镠喊了一声,表示有话要说,却见李太后一抬手。

朱翊镠瞬间脸色一变,因为李太后抬手,不是示意他闭嘴,而是指向角落——那是一个他很熟悉但也很讨厌的地方。

朱翊镠叹了口气,看来将张元德带进来,依然没有摆脱被惩罚的命运。

但暂时还不宜和李太后据理力争讲理。女人生气时,与她讲理是一件不明智的事。况且此刻有外臣在,更不能与李太后起争执。

朱翊镠只好走到角落处,先乖乖地跪下了。

看得张元德几个都是丈二摸不着头脑,潞王爷揭穿梁桂的阴谋不是在救公主吗?潞王爷有功,李太后高兴才对呀!为什么不让潞王爷分辩却让他跪下?莫非李太后对公主的终生幸福漠不关心?

张元德或许不知,但付大海和阳康两个清楚啊!李太后虽然在万历皇帝身上花的时间与精力最多,可并不代表她对其他子女就不爱。

爱绝对是一样的。

这一点可以从李太后对潞王爷的态度中看出来。

三位公主也是她亲生骨肉,怎会漠不关心不爱呢?

真心看不懂。

以致张元德、付大海、阳康心怀忐忑,担心李太后是不是连他们三个也要一起惩罚。

的确,李太后这波操作让人意想不到,第一次见识李太后的梁桂杵在原地动也不敢动,更别说走了。

李太后平静地道“梁桂,让你回去,你没听见吗?”

“娘娘!”梁桂才刚刚挣扎着爬起来,又“噗通”一声跪下去了。他带着哭腔道“微臣不敢啊!”

“为什么不敢?”

“不敢欺瞒娘娘,此刻微臣的心乱作一团,极度恐慌。”

“恐慌什么?”

“微臣一时糊涂,险些犯下滔天大罪,害怕潞王,害怕冯公公,当然也害怕娘娘。”

“害怕找你算账吗?”

“是,请娘娘恕罪!”梁桂又开始咚咚咚地磕头,还一边磕一边说道,“若娘娘就这样让微臣回去,微臣心里难以安定。”

“那你想怎样?”

“微臣虽斗胆恳请娘娘放一条生路,但微臣以为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恳请娘娘责罚。”

李太后稍稍一滞,“那你先回去候着。起来吧。”

梁桂再次挣扎爬起,一颗心依然七上八下。

尽管他之前没有见过李太后的真容,但李太后是什么样的人,他可自以为有着一定的认知!能够代万历皇帝秉持国政十年,岂是一般普通女子?肯定是个狠角儿啊。

可此刻……都侵犯到她亲生女儿的头上,怎么也不见动怒?

舐犊情深那可是天下父母的共同特征啊,就像他,谁若敢侵犯他儿子,毫无疑问要找谁拼命。

所以,梁桂仍在犹豫。

李太后脸色一沉,斥道“让你回就回,还墨迹什么,难道真想尝尝监狱的滋味才满意?”

梁桂再也不敢犹豫了,躬身说道“多谢娘娘的大恩大德!微臣铭记于心,若此生无以回报,来生必当以死效之!”

铿锵有力。

说完转身离去,感觉这条老命算是捡回来了。

李太后随即吩咐道“小康子,你送梁桂出宫。”

“是,娘娘。”阳康应声而去。

直到出了慈宁宫,梁桂还感觉像是在做梦似的。

本以为被朱翊镠押到李太后面前会受到重重的惩罚,可谁知竟安然无恙地放他回去,而且瞧李太后的意思不会再追究了。

梁桂因感念而回头,驻足望着雕楼画栋的慈宁宫。

“走吧,还愣着干嘛?”阳康催促道。

“娘娘真好!”

“废话。”阳康翻了一个大白眼,“娘娘的好还用你说?她在皇宫里,可是被誉为`观音娘娘再世`、`九莲菩萨`的。”

“哦,难怪!难怪!”

“你就偷着乐吧,娘娘说饶过你,谁也不敢再找你麻烦了。还不快走?”

“多谢公公!能否再问你一个问题?”

“屁事儿真多!快问快问。”阳康不耐烦地一摆手。

“公公可知娘娘的生辰八字?”

“问这作甚?”

“娘娘的大恩大德,我今生今世感激不尽,日后想必也没机会再见娘娘了,待这番回去,我一定要给娘娘立一个长生牌,世世代代感其恩德,为她祈求福寿。”

梁桂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流露出对李太后无尽的敬仰之心。

让阳康的心大有触动,连忙将李太后的生辰八字告知。

“多谢公公!”梁桂生怕自己记错了,手上一时又没有纸笔,忽然心下一念,咬破自己的手指,用鲜血将李太后的生辰八字一笔一划地写在他的衣服上。

看得阳康一愣一愣的,甚是不解地道“想不到你这人还懂得感恩之心,可既有如此善念,为何当日要为你得了痨病的儿子娶公主为妻呢?明知那是在害公主,还不惜一切代价巴结冯公公为你促成。”

梁桂惭愧地道“还不是因为爱子心切所以一时蒙了心智?”

阳康笑了笑“那这样说来,你还得为潞王爷也立一个长生牌,如果不是他及时拉你回头,这条路你就要走到黑了,那你这辈子休想心安!”

“是是是,公公言之有理。”梁桂心里头虽然不同意,想着潞王爷岂能与李太后相比?但他还是连连点头答应了。

见梁桂态度良好,阳康接着又诚挚地道“我说话你也别不爱听,瞧你儿子那般模样,活不了多长时日,相信你自己心知肚明,否则你也不会冒险决定为你儿子娶公主冲喜。可若真娶了公主为妻,公主将为你儿子守寡后大半辈子,那你虽然是个好父亲,却成为人神共愤遭人唾弃的大坏蛋,相信这也不是你的本心!”

“确实是我一己之私,多谢公公一番好意开解!”

阳康摇头说道“我可不是为了你才开解你,我是为了娘娘和潞王爷。娘娘的好不需咱多说,天下人有目共睹,反而是潞王爷,以我跟随他的这段时间来看,想必外界对他有所误会。”

“公公此话何意?”

“无论宫里宫外,都说潞王爷嚣张跋扈讨人嫌,可有几个人真正懂他?之前我也像绝大多数人一样看法,可现在不同了。”

“如何不同?”

“潞王爷看起来咋咋呼呼,总是给人一种极不靠谱的感觉,可实际上他心细缜密,之前的所作所为我不敢评论,但自从跟了他,每件事他都做得有板有眼滴水不漏。包括大闹保定伯后裔梁世燊家,当然也包括大闹你家。”

梁桂似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显然,让他一时像阳康那般认识朱翊镠……不存在的。

阳康也看出来了,“哎!跟你说再多也没用,你终究还是不认识我心中的那个潞王爷。”

梁桂将信将疑,没有说话,但他至少确定眼下的他还是向着自己儿子多些,他是不会真心感谢潞王爷的。

至于长生牌……人家是潞王,多立一个也无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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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7章 就要娶公主

梁桂在阳康的引领下出了皇宫。

他感慨万千地回到家中,第一时间便去看自己的儿子。

可走到儿子房门口,他又停下脚步,迟疑不敢进去,因为还没有想好到底要对儿子怎么说。

身为父亲,他当然知道儿子所剩时日不多了,当然希望儿子康复快快乐乐地活下去。

然而世事不尽人意十有**。

儿子得的是痨病,没有郎中可以医治好,而且还明确告知他儿子活不过今年,准备后事吧。

可他仍不死心,请郎中不行就请道士、法师、算命先生……无所不用其极,能请的都请。

终于有位算命先生告诉他,让给儿子娶个高贵的媳妇儿冲喜,这样儿子的病情将会有好转。

恰恰儿子今年十七,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娶个老婆。

也不知是那位算命先生瞎猫逮死耗子,还是果真有本事猜中儿子的心事,居然与儿子一拍即合。

姑且不管正方还是偏方,梁桂因为爱子心切都想一试,哪怕明知方法不行,只要儿子高兴,他也誓要帮助儿子实现心中的愿望。

偏偏恰逢为公主海选驸马,梁桂灵机一动,像是黑暗中忽然看到一线亮光,感觉机会来了。

但想归想,如果冯保不收礼不给他承诺,他也只能徒然兴叹。

诸多因素加在一起,才让梁桂感觉可以不惜一切代价,铤而走险孤注一掷,或许能成。

还别说,当儿子得知要娶公主为妻时,真的高兴了好一阵子,心情开朗了许多。

这让梁桂更加坚定信念,当初的选择或许是对的。

却不料,半路杀出个潞王,将计划全部给打乱了。

此刻,让他如何面对儿子?

心疼!又心痛!

正自纠结,听见房里传来几声咳嗽,然后“吱呀”一声。

儿子拉开了房门,“爹,你,咳咳,你回来了。”

“是啊!爹说了没事的。”梁桂强颜欢笑安慰儿子。

“爹,刚才,咳咳,来咱家的是什么人?”

经朱翊镠这么一闹,梁桂知道娶公主肯定是没戏了,现在能保住小命不受惩罚已是万幸。

可这事儿隐瞒不住,况且隐瞒无益,迟早要告诉儿子实情。

一念及此,梁桂拉着儿子坐到自己身边,缓缓言道“孩子啊,爹想和你商量一件事儿。”

“爹,什么?”

“咱能不能不娶公主?”

“不行!”梁邦瑞顿时急眼,甩手不干,跟着剧烈地咳嗽起来,泪花点点地道,“爹说过,咳咳……说过,要娶公主的,咳咳……爹答应过孩儿,咳咳……答应过孩儿,可以娶公主的,咳咳……”

这一着急,梁邦瑞心肝肺都要咳出来似的。

梁桂心碎了一地,望着儿子不知如何是好!

梁邦瑞像一个受了莫大欺骗的孩子,使劲儿摇晃着他的胳膊,着急地问道“爹,为什么?咳咳,为什么,又不能娶公主了?”

梁桂心乱如麻,难道让他直言不讳地告诉儿子得了痨病命不久矣不能害人家姑娘吗?

尽管他知道儿子清楚自己的病情,可让他当着儿子的面血淋淋地说出来,他真的做不到。

然而,瞧着儿子一副焦灼而无助的神情,越焦灼咳嗽越厉害,他这个当爹的又不忍心。

只得苦口婆心地劝道“孩子啊!你听爹说,娶公主不好,公主自小生活在宫中,娇生惯养,又不会照顾人。咱是娶老婆,不是娶公主,公主都有公主病,只会让人伺候不会伺候人,咱不娶了哈?”

“不行,咳咳,孩儿就是,咳,就是要娶公主,孩儿特意打听过,咳咳,公主很漂亮。”

“世上漂亮的女子很多……”梁桂本想说不娶公主娶别家姑娘,可想起朱翊镠说的话,又想起李太后的好,他不敢承诺了。

梁邦瑞伤心地哭了。

他一边咳嗽一边诉说“爹是个大骗子,呜呜……爹是个大骗子,咳咳咳,我要娶公主,咳咳,我就是要娶公主……”

看着儿子这副模样,梁桂感觉心被踩着,随时要窒息一般,“孩子啊,咱家配不上公主……”

“我不管!就是要娶公主。”

一句话没说完,便被梁邦瑞打断,随即他还威胁道“若爹不依,孩儿便死给你看。”

梁桂现在可实在害怕提及那个“死”字,一来怕儿子真的死了白头人送黑头人,二来也怕儿子灰心萌生轻生之念,这样不利于控制病情。

所以,他脸色一沉,忙轻声斥道“邦瑞,你休得胡说!男儿大丈夫,岂可为了一个女人要死要活?”

梁邦瑞停止了哭闹,但悲戚地说道“孩儿知道,咳咳,自己命不久矣,可孩儿长这么大,咳咳,连女人的手都没牵过,爹,孩儿真想娶个老婆,否则死不瞑目啊!”

梁桂一把抱住自己儿子,跟着泪流满面地说道“爹知道,可我可怜的孩子,你得的是痨病啊,将来岂不害了公主?若孩儿真的喜欢公主,你忍心看着她受苦吗?”

“爹,那孩儿,咳咳,是不是这辈子,咳咳,都不会有女人?”

“孩子,女人都是祸水,没有女人,男人一样可以过好日子。”梁桂没辙,只得违心地劝道。

可没有女人的男人,日子又怎能过得好呢?

“爹骗人。如果男人,咳咳,不要女人也能过好,那,咳咳,那为什么男人都要娶老婆?”

“……”梁桂无语,太难了,稍平复一下心绪,央求道,“孩子,咱不害人好不好?”

梁邦瑞泣不成声,接着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咳得梁桂心烦意乱六神无主,一方面他想满足儿子的愿望,但另一方面朱翊镠的话又在他耳边不断响起,不能害人,不能害人……矛盾的心理让他备受折磨。

父子抱在一起痛哭。

……

另一边慈宁宫。

朱翊镠乖乖地跪在角落处,张元德已经离开了。

付大海和阳康两个本想与朱翊镠一道跪着,可李太后不让,只好侍立朱翊镠身边。

而李太后坐在那里一言不发,放走了梁桂不说,也没提及让冯保来对质的事。

朱翊镠甚至一度怀疑,李太后心中到底还有没有永宁公主?人家都那样坑她女儿,她这个当娘的居然无动于衷似的,像什么话?

也不知跪了多久。

反正张元德走后暖阁里异常的安静,谁也没有说一句话。

忽然,李太后抬眸,灼然地盯着朱翊镠“镠儿,你知错吗?”

朱翊镠真不认为这次他做错了什么,他是在救人。

只是,没有人像他那样知道历史上永宁公主的惨。若知道,他相信李太后断不会惩罚他,也断不会看起来如此平静。

“娘,孩儿是在救姐姐。”朱翊镠倒也没有非要论出个对错。

若说“错”,他最近做的“错”事儿实在多不胜数,都不是他一个王爷该做的。可这是他的初衷。

“这件事由冯公公负责,你跑去瞎掺和,难道冯公公不会判断不会抉择吗?”

“……”朱翊镠无语又震惊地望着李太后。难道非要像杭州兵变那样只有切实发生了才相信他?

李太后又道“即便你不相信冯公公,难道也不相信娘亲吗?”

“……”朱翊镠依然无语,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辩白。历史上的真实在他心里,可不在李太后心里。让他如何去分辩?一分辩,好像就是他不相信冯保不相信李太后。

李太后接着责斥道“就算你是要救你姐姐,可为什么不提前知会娘亲让娘亲来处理?为什么要带人私闯民宅?又是谁给你的权力擅自拘人进宫?你以为你是潞王就可以为所欲为目无法纪吗?”

“……”朱翊镠也不想辩驳了,要这样算起来,那他只有整天待在慈宁宫混吃等死,啥都不管哪儿都不去了。

不过,这好像正是人们期望的。可他做不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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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8章 亲循吏 远清流(第三更,求订求票!)

司礼监。

冯保已经做好了准备。

他想着到时候与梁桂对质,对质的场景与台词,甚至需要多少个回合,如何拆解梁桂,都在他脑海里过了好几遍。

可左等右等,就是不见李太后派人来传话。

急死个人!

为此,他还派人偷偷去打听,结果回来汇报说慈宁宫平静如水,梁桂也早已放回家了,而潞王爷却乖乖地在暖阁里罚跪……

冯保就纳了闷儿,还找不找他算账啊?难道就这样过去了?否则为何放梁桂回家?

冯保独自一人坐在值房里,望着天顶冥思潞王爷罚跪,倒是正常不过,最近他的手伸得太长,哪儿都想薅一把,若非娘娘护着,就他那德性,意外身亡都不稀奇呢。

“哎!”

冯保深深叹了口气,想着自己对潞王爷还敢抱多大希望呢?不懂得韬光养晦,整天像个锥子似的胡乱扎人,那怎么能行?

为政者,当学张居正啊。

想当初,张居正多么懂得收敛城府有多深,在徐阶与高拱的斗争较量中游刃有余。

可潞王爷,犯了大忌啊!

……

朱翊镠还在角落里跪着。

李太后训斥了他几句,可朱翊镠一来不想辩解,二来确实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切入点不知道怎么去辩,所以一直保持沉默。

但有一点,他觉得自己没有做错。

准确地说,是觉得自己必须这么做。无论是站在拯救永宁公主的角度,还是站在敲打冯保的角度,他都感觉要这么做。

再说了,他也没有决定对梁桂怎么样啊,并没有做出什么伤天害理或欺负他的事。

相反,就梁桂那恶毒的思想,难道不应该受到警戒吗?

就冯保那谋财害命的行为,难道不应该受到惩罚吗?

然而,李太后却不管不问,放走了梁桂,好像也没有找冯保算账的意思。

朱翊镠多少有点怄气,所以索性一句话不说。

如此一来,李太后她一个巴掌拍不响,说着也没劲了。

暖阁里再次安静下来。

又过了不知多久。

李太后忽然抬眸,吩咐道“付公公,小康子,你俩出去吧。”

“是,娘娘。”

付大海和阳康只得应声出了暖阁,想着就他俩救肯定是救不了潞王爷的,潞王爷自求多福吧。

待两人走后,李太后缓缓站起身来,走到朱翊镠身边,和蔼可亲地道“怎么?还在生娘的气啊?”

朱翊镠跪着笔直笔直的,也没有应声。

李太后俯身,伸手,“来,娘扶镠儿起来。”

朱翊镠本也谈不上生气,只是有点怄气。

李太后主动过来搀扶,明显又有赔礼道歉之意,当儿子的哪还真的生娘的气啊?

朱翊镠顺势也就起来了。

李太后扶着他在自己身边坐下来,然后佯嗔道“好了,好了,不许给娘脸色哈!”

“娘,孩儿没有。”朱翊镠自己都感觉说话有两分冲。

李太后哂之一笑“哟哟哟,还说没有呢?瞧你拉着个脸。”

朱翊镠鼓着腮帮子说“娘,孩儿只是不明白,伴伴和梁桂分明是在谋害二姐,可娘得知后,为什么如此冷静?”

“你这是怪娘狠心对你二姐不好喽?”李太后平和地反问道。

“孩儿不敢。”

“那你说,来,教教娘亲,应该怎么做呢?”

“娘不觉得伴伴托大吗?居然敢背着娘做出这种丧尽天良的事,而且谋害的还是二姐,岂有此理!是可忍,孰不可忍!”

一说起永宁公主一想到她的惨,朱翊镠就有一肚子怒火。

李太后语重心长地道“镠儿,娘知道你是好心,你二姐知道有你这个弟弟为她操心驸马的事,她一定很高兴。可此事并未发生,你以为还能将冯公公怎么样呢?”

“难道非要等到像杭州兵变那样真实发生了,才能引起娘亲足够的重视吗?”迫不得已,朱翊镠还是将此理论搬了出来。

原本他不想这样的。

李太后摇了摇头“娘不是这个意思,而是想说只要尚未发生,冯公公就有百种摆脱嫌疑的办法。镠儿,你还是小看他了。”

“可伴伴收了梁桂的钱和地契田产是事实啊!”

“是,镠儿自己也非常清楚,冯公公实有贪污受贿的不良习惯,不然你也不会狮子大开口向他索要五十万两吧,即便他承认,娘能因为他贪污受贿就革了他的职吗?娘问你,张先生的治世能力你佩服不?”

“孩儿当然佩服。”朱翊镠脱口而出。

张居正的治世能力得到世人的公认,毋庸置疑,不然一代巨擘梁启超也不会评价他是“明朝唯一的大政治家”。

“那镠儿知道张先生的治世理念吗?”

“娘指的哪个?”

张居正的治世理念很多,而且许多很超前,包括经济上都有一些超越同时代人的独到见解。比如他提出“农商并重”的思想。这在以农为本的古代实属前卫。

“张先生能够开创出中兴大盛世来,与他的治世理念密不可分,其中就有很重要的一条亲循吏,远清流。镠儿可知何意?”

作为前世专门研究过张居正的人,这个朱翊镠当然知道。

朱翊镠如是般回道“娘,孩儿知道,简言之就是重用会办事的官员,远离只会磨嘴皮子办不好实事的官员嘛。这两类代表人物,循吏一派有如原户部尚书殷正茂,清流一派有如原应天巡抚海瑞。”

李太后亮眸子一闪,或许没想到儿子居然啥都知道。

她接着又耐心地问道“那镠儿以为是循吏好,还是清流好呢?”

“这个孩儿以为需要看形势,不能一概而论吧,循吏需要,清流也需要,缺一不可,但不能偏颇,若从能办成事的角度看,当然循吏比清流好。”朱翊镠这样回道。

这也是张居正弃用海瑞的重要原因之一。

李太后又问“镠儿认为冯公公属于哪一类人?”

“当然是循吏。”

“张先生曾说过,用人当多用循吏少用清流,一个官员只要他能带领下面的人都能过上好日子,哪怕他自己天天大鱼大肉,也比一个只能自己过穷苦日子又不能带领下面的人过好日子的官员要强百倍。镠儿你认同吗?”

朱翊镠点了点头,回道“娘,基本认同吧!”

或许是因为李太后觉得今天“愧对”他这个儿子,明明做了好事,却被斥被罚,所以有心解除他心中的不满与疑虑,居然破天荒的与他不厌其烦地谈论起政治,要知道这在平时是很避讳的。

李太后说道“要说循吏,冯公公是当朝最大的循吏。你以为娘难道不知道他私下做的那些事吗?娘不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因为冯公公很会办事,但凡娘和张先生托付给他的事,不管用什么方法他都能办好。”

朱翊镠点点头,这一点他太有体会了,之前交给冯保的两件事他都漂漂亮亮地完成了,而且还都超出他的预料。

冯保确实是个会办事的人,相信无人能够反驳。

李太后接着说道“如果没有冯公公,娘和张先生都会感觉少了一条胳膊,所以东厂提督一职,娘也让他一直兼任着。但像冯公公这样职位的人,换作谁,能保证他不贪污受贿吗?不能。与其这样,还不如秉承张先生的用人原则,就用冯公公呢,是不是这个道理?”

朱翊镠还是第一次听李太后如此毫无保留地评价冯保!

朱翊镠回道“娘言之有理,可孩儿也没想着对伴伴怎么样啊?”

本心就只想敲打敲打冯保,不能让他太放肆了。

李太后浅浅一笑,说道“镠儿想对冯公公怎么样也不成啊!就说今天这事儿吧,你是想找冯公公来与梁桂对质是吗?那镠儿你想过没有,会呈现出什么样的结果呢?”

李太后绕了一个大弯儿,终于又拉回到主题。

“伴伴难道不心虚不害怕?”朱翊镠道。

“娘以为他不会,他如此胆大妄为,居然敢将主意打到你姐姐的头上,他就肯定想好了应对之策。如今,张先生还躺在床上,想必他料定娘不会将他怎样。”

“难道娘就这样任凭他放肆?”

“不。”李太后摇了摇头,“娘不找他比找他来对质效果更好,镠儿相信娘这个判断吗?”

“为什么?”

“找他来,一,娘确实不会把他怎样,二,梁桂岂是他的对手?那还找他来作甚?与其这样,不如等他来找咱们。”

“会吗?”

“会的。”李太后十分自信。

正在此时,听到阁外一声惊叫“娘娘,不好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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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一更。

第169章 公主上吊自杀(第四更)

一名小宫女慌慌张张,像掉了魂似的地跑进来禀报道“娘娘,二公主她,她,她……”

李太后霍然站起,急问“公主怎么了?”

“她上吊自杀了。”

“什么?”李太后脸色大变,当即如一阵风般地去了。

小宫女跟在李太后的后头,边跑边安慰解释道“娘娘您别急,幸好咱发现得早,才救下二公主,现在二公主正哭闹呢。”

朱翊镠偷偷会心一笑,跟着也去了。总算还有一个无条件地配合他啊,也不枉他一番努力。

虽然李太后苦口婆心掏心掏肺地说跟他了一大通,可到头来终究还是没有听他的意见。

而且听李太后的意思,好像也没有打算找冯保算账。

难怪冯保会如此嚣张!妥妥就是过度纵容嘛。

……

到了朱尧媖的卧室。

还没进去,便听见她悲戚地哭泣道“你们都别拉着我,让我死了算了,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二公主,二公主,你可千万别想不开啊!”

“是啊,二公主。”有两名宫女在劝。

李太后迫不及待地进去了。

朱翊镠紧随其后,见朱尧媖正坐在床上哭得梨花带雨,被两名小宫女一左一右按着不能动弹。

她雪白的脖子上明显有一道被绳子勒过的红印。

朱翊镠一个激灵,姐怎么还来真的?意思一下就行了嘛。

见李太后冲进来,朱尧媖哭得更加伤心,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流,又快又急。

“尧媖,你怎么了?”

“娘,你要为女儿做主啊!”朱尧媖挣脱两名小宫女的束缚,扑到李太后的怀里。

“到底怎么回事?”

“娘娘,”其中一名宫女忙帮着解释道,“也不知二公主从哪里听来的消息,说冯公公要给他找个废人当驸马,二公主不想活了。”

“是啊,娘娘。”另一名宫女跟着道,“二公主说冯公公为她选的那驸马得了痨病,命不久矣,如果那是真的,二公主下半辈子不是要守活寡吗?请娘娘做主。”

说着,说话的两名宫女,连同刚才报信儿的那个,三个一道跪在李太后的面前。

“真是胡闹!”李太后推开朱尧媖,斥道,“你听谁说的?现在只是预选驸马,又不是最终结果,娘不知道为你做主吗?”

朱尧媖哭诉道“娘,可女儿听说冯公公已经确定下来了。女儿宁可死,也不会嫁给一个痨病鬼。”

李太后又斥道“别哭了,娘怎会将你嫁给一个得了痨病的人?看你,马上就要嫁作人妇,还哭哭啼啼像个小孩子,成何体统?”

正说着,听一名内侍喊道“仁圣娘娘驾到!”

话音刚一落定,便见陈太后急匆匆地进来了。

“母后。”朱翊镠喊了一声。

“妹妹,怎么回事儿?尧媖她怎么了?”陈太后焦急地问。

“怎么还惊动了姐姐?没什么大事儿。”李太后道。

“听说尧媖要上吊轻生,我就连忙赶过来了。这好好的,怎么忽然有轻生之念呢?”

“哎!”李太后叹了口气。

“母后,”朱翊镠接道,“是因为伴伴为姐选了一位得了痨病命不久矣的驸马,所以姐不想活了。”

继而,他将早已准备好的说辞三言两语对陈太后解释了一遍。

听完,陈太后也叹了口气,然后数落道“这个冯公公,他也真是的,怎能将尧媖的终生幸福视为儿戏,当作买卖交易呢?”

继而,她又带着责备的口吻冲李太后道“妹妹你也是,平时对冯公公太好了,适当时候总得约束他一下吧!怎么说,尧媖也是我们的孩子,总要亲过冯公公吧?虽然话不能这样说,冯公公听了会心寒,可这是事实啊!”

“是是是,姐姐教训得是,妹妹就是平时过于倚重冯公公了。”李太后连连点头。

在偌大的紫禁城里,若说还能勉强找到一个压过李太后的人,那只有陈太后了。

虽说一个是仁圣皇太后,一个是慈圣皇太后,地位一样。

但因为李太后原来只是皇贵妃,仗着儿子万历皇帝才破例加尊皇太后(大明的规矩,皇贵妃是不能加尊皇太后的,只有皇后才有资格),而李太后又一直将陈太后当作亲姐姐看,尽管陈太后早已不管后宫事了,但李太后任何时候都将陈太后摆在她的前面。

因此,陈太后不说话则已,只要开口,还是很有分量的。

陈太后怜爱地将朱尧媖揽进她的怀里,抚摸着朱尧媖的秀发,对李太后缓缓说道

“我又岂敢教训妹妹?这么多年来,我也没有一天管理后宫,都是妹妹一手操持,还要帮助钧儿处理国家大事,知道妹妹很忙,可几个孩子的终生幸福,无论有多忙也要兼顾吧?如果妹妹实在没时间,就交给我来把关吧!”

“那有劳姐姐操心。”

“咱姐妹说这些作甚?就让尧媖随我去慈庆宫住一阵子吧,再告诉冯公公,物色好驸马人选后,通知妹妹的同时也通知我一声。”

“好的,姐姐。”李太后在陈太后面前威风大减。

“哎,可怜的孩子,看,脖子都勒出血痕来了。”陈太后拉着朱尧媖的手,温情地道,“走吧,随母后去慈庆宫住些日子。”

“多谢母后为女儿做主!”朱尧媖感激涕零鞠躬拜谢,继而又朝李太后鞠了一躬,“娘,女儿暂时过去母后那边了。”

“嗯,娘一会儿让人把你衣服送过去。”李太后同样满眼的慈爱,只是比起陈太后,她多了几分愧疚。

这样,朱尧媖就跟随陈太后准备去慈庆宫暂住。

她走过朱翊镠身边时递了一个得意而又感激的眼色。

姐弟俩心领神会。

……

此时司礼监掌印值房里,冯保仍然在等李太后传话。

可就是没等到。

等到的却是朱尧媖公主要上吊自杀,从而惊动陈太后,被陈太后带到慈庆宫居住的消息。

吓得冯保浑身一激灵。

只因他清楚虽然陈太后基本不发声,可只要一发声,李太后对她必定唯命是从。

本想着梁桂梁邦瑞的事对他不会产生什么影响,即便朱翊镠插手进来,只要李太后不找他,他就可以安枕无忧。

毕竟对付梁桂太小菜一碟,而对付朱翊镠他也有一定的把握,最多脸皮放厚点。

况且,朱翊镠还离不开他,无论是因为女人(郑妙谨),还是因为钱(五十万还没付)……

可如果陈太后插手,执意追究的话,那这件事就变得棘手了。

冯保惊出一身冷汗,立马儿推翻之前想好的应对之策,重新开始想别的办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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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0章 识人之明(求订求票)

朱翊镠目送陈太后和朱尧媖离开,感觉这次行动……妥了。

有他搅和,有朱尧媖配合,再由陈太后定调,那朱尧媖肯定是得救了,冯保不用说会倍感压力,他再贪婪胆儿再肥,也不敢给朱尧媖找个不靠谱的驸马吧。

朱翊镠正暗自得意,忽然听见李太后阴沉地喊了一声

“镠儿。”

朱翊镠抬头一看,只见李太后正目光灼灼地盯着他。

“娘。”

“你随我来。”李太后满脸怒意拂袖而去。

朱翊镠吐了吐舌,乖乖地跟上去。但要说他有多害怕,也不存在的,毕竟打是亲骂是爱,哪有儿子真怕娘亲的道理?

李太后这次没有去暖阁,而是径自去了自己书房。

那朱翊镠就更不怕了。

任何时代,书房都给人一种安宁的感觉,那里面的愤怒、焦躁、怨恨……总之,所有不好的情绪都会因为书而变得黯然失色。

书是有力量的。即便不看,摆在那儿都能给人一种力量,要不然总会有那多人看不看都喜欢将各种各样的书籍摆在家里呢。

李太后进去先坐下,然后抬手示意朱翊镠在她对面就坐。

刚进去那会儿,李太后怒意未消,脸色依然不大好看,可坐下来后,很快便平复下来。

如此,朱翊镠更放心了。

李太后望着他的目光也不再灼然,但“不友好”还是有那么一丢丢的。

“镠儿,你到底想要怎样?”李太后的诘问中夹含着几分无奈与央求。

“娘,什,什么怎样?”朱翊镠微微一愣,不过随即也明白李太后想问什么。

“说,是不是你告诉你二姐冯公公为她找了一个痨病鬼作驸马?又是不是你故意让你二姐上吊自杀将你母后招来?”

李太后虽然以责备的口吻,但语气倒是并不急促,听起来仿佛与人谈心似的。

“娘,没有,孩儿哪是这么有心机的人?”朱翊镠矢口不认,一副信誓旦旦的样子。

“哼!”李太后轻“哼”一声,“在娘面前你还敢胡说?娘既然将你带到书房,就不会再惩罚你了。也不追究到底是不是你撺掇你二姐,又是不是你派人通知你母后赶来,娘只想知道你到底要干什么?看着娘的眼睛,不许说谎。”

早说嘛,既然不追究了,那不妨心平气和娓娓道来。不说谎……嗯,也不是不可以商量的。

朱翊镠坦诚地道“娘,孩儿其实已经表明过心迹,一是要救姐姐,二是要给伴伴敲警钟。”

“所以你就撺掇你姐姐和母后与你共同演这一场戏?”

“演戏?……”朱翊镠一愣,不是说好了不追究吗?怎么又来?那就别怪他不老实喽。

“没有。”朱翊镠再次矢口否认。但他迅速将话题引到冯保身上,毕竟两个目的,第一个拯救永宁公主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娘,伴伴确实给二姐找了一个痨病鬼作为第一驸马人选嘛,二姐悲伤欲绝也在情理之中。孩儿知道娘不愿意责罚伴伴的,可责罚有轻重之别呀。”

朱翊镠点到为止。李太后是个聪明人,相信她懂。

“那你告诉娘,该怎么责罚?”

“将梁桂送给伴伴的钱和礼物悉数没收,然后罚他半年或是一年的俸禄以示警惕。”

朱翊镠毫无阻滞像背书一般,毕竟提前早就想好了嘛。

李太后十分肯定地道“你这么一闹,将你母后惊动,不罚他,他也会将梁桂送给他的钱和礼物悉数拿出来。”

正说着,只听一名内侍外头喊道“娘娘,冯公公求见。”

呵,还真快!

李太后看了朱翊镠一眼,好像在说刚说什么来着?

“让他进来。”李太后吩咐道。

一会儿冯保进来了,毕恭毕敬地行礼“娘娘,潞王爷。”

未等李太后开口,朱翊镠便抢道“说曹操,曹操到,伴伴来得正好,娘正有事找你呢。”

“坐吧。”李太后抬手。

冯保旁边就坐。

“冯公公有事?”

“娘娘,奴婢前来,是要认罪忏悔的。”

“冯公公何罪之有?”

“蒙娘娘信任,将为二公主选驸马的任务交给奴婢,可奴婢瞎了眼却被梁桂那狗东西骗了。”

“此话怎讲?”

“娘娘,那梁桂削尖脑袋儿人托人,告诉奴婢他有一个一表人才风流倜傥的好儿子,还将他儿子的画像送来,奴婢想着梁桂也是朝廷官员,断不会撒谎,便信了他,可谁知,潞王爷昨日告知他儿子是个痨病鬼,命不久矣,奴婢让人一查,果然如此。奴婢把关失职,差点儿将梁桂的儿子选定为驸马,实在有愧娘娘的信任,特来认罪,请求娘娘责罚。”

靠!果然不承认,将责任推给梁桂。

朱翊镠瞪着冯保,可冯保没有看他。

李太后不紧不慢地道“这么说冯公公事先也不知情?”

“是的,娘娘,奴婢全然不知。”冯保镇定自若。

瞧,人家那才叫演技呢,朱翊镠深感佩服,这要是放在后世,金象金马影帝还不手到擒来?拿个奥斯卡也不在话下吧?

“不知者无罪。”李太后不动声色地道。

“可奴婢刚刚听说二公主还以为奴婢确定好了人选,就选那梁桂的儿子做驸马,所以,所以……”

“已经没事了,冯公公不必太过自责。”李太后抚慰。

“多谢娘娘宽宏大量!还有一事也要恳请娘娘责罚。”

“说。”

“奴婢一时疏忽大意,府上的人竟然背着奴婢收下梁桂一些银两和礼物,奴婢也才刚刚知情。奴婢对府上的人管教督促无方,恳请娘娘降旨惩罚!”

靠!贪污受贿也给撇清了?朱翊镠实在佩服得五体投地,冯保这厮还真是敢想敢干啊!

李太后也只是训诫道“以后多加注意,不要给人留下什么把柄与口实,到时候让我和钧儿难办。”

“明白,奴婢回去一定好好教训他们!娘娘,梁桂送的银两和礼物奴婢已经让人回去拿了,马上就送到这里来,交由娘娘处置。”

看来,比起李太后对冯保的了解程度,朱翊镠还是自认不及。

李太后早已将冯保的心思摸得一清二楚,都知道他怎么做了。

通过这件事,朱翊镠对李太后和冯保都有了更深一步的认识。

李太后没有言声,等于是默认了冯保的做法,也等于是认可了朱翊镠没收冯保贪污所得的建议。

只是让朱翊镠没想到的是,本来一件极其恶劣谋财害命的事,如同李太后所料,冯保居然三言两语将自己的责任撇得干干净净。

或许冯保早已料定李太后不会找梁桂对质不会追究。正如李太后料定冯保的所作所为,两人可谓彼此彼此。

……

今天更新会有点晚,但依然力争万更,求订阅,求票票,各种求。

第171章 还是有点儿觉悟与心机哈!

很快,梁桂送给冯保的银子、银票、地契、田产,都一股脑儿送到慈宁宫来了。

银子加银票共计八万四千五百两,一张地契,两处田产,与梁桂说的相符合。

害得朱尧媖要上吊寻死,又惊动了陈太后,这个时候相信冯保是不敢再隐瞒了。

加上他自己撒谎矢口不认,其实与他而言也只是失去本不该属于他的财产。如果李太后真不打算惩罚,那他并没有其它损失。

将“黑心”所得的财物一并送到李太后面前,冯保说道“奴婢有负娘娘所托,请娘娘责罚。”

李太后想了想说“那就罚你半年俸禄吧,以此为戒。”

“多谢娘娘宽容!”

“为公主择选驸马的事还是由你负责,但记住日后对府上的人和属下都要严格督导,切莫再犯同样的错误。”李太后的训斥在朱翊镠看来有点不痛不痒。

“奴婢明白。”冯保看起来还算虚心接受。

李太后一抬手,也不想继续议论“好了,下去吧。”

然而,冯保磨磨蹭蹭地并没有立即走的意思。

李太后敏觉地问“还有事?”

冯保弱弱地道“奴婢是想问娘娘,还用去慈庆宫一趟向仁圣太后娘娘知会一声吗?”

“不必打扰姐姐清修,待你将驸马人选确定好了再去回复吧。”

“好的,娘娘。”冯保这才躬身退出书房。

见冯保离去,朱翊镠忙请示道“娘,孩儿去母后那里一趟。”

“干嘛?”

“告诉母后不用担心,伴伴肯定会为二姐择选一位好驸马。”

李太后轻轻“哼”了一声,倒也不是真生气“这回你高兴了?”

朱翊镠微微一滞,反问道“莫非娘亲不高兴吗?”

在他看来,这可不仅仅是拯救永宁公主、敲打冯保那么简单啊!

然而,与李太后此时此刻想的并不是一回事。

李太后摇头叹息,带着几分无奈“娘是在担心你啊!”

朱翊镠一愣“娘,担心孩儿什么?”

“哎!娘的话你总不爱听,当然担心你又要被朝臣弹劾了。这次你让冯公公赔了夫人又折兵,他岂是好惹的?”

“娘,孩儿可不怕伴伴哦。”朱翊镠一副浑然不惧的模样儿,继而又昂首挺胸地补充道,“就是朝臣弹劾孩儿,孩儿也不怕的。”

心想,不仅不怕,反而一直等着呢,上次弹劾说实在的一点都不激烈,不过瘾,再来一次吧,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然后他好一身轻去外地。

李太后又是无奈的一声长叹。

“娘,我去了哈。”朱翊镠急着要出去追赶冯保。因为在他眼里,李太后对冯保还是非常仁慈的。

这次算是便宜了冯保。

如果让他来处理这件事,绝不至于才罚半年俸禄那么简单(而且罚俸禄李太后还是勉强的)。

要知道,如果不是他阻止,冯保这次犯下的的大罪就是后来人所形容的那样“十倍于李广矣”。

“伴伴。”出了书房,朱翊镠很快便追上了冯保。

刚好到了慈宁宫的门口。

“潞王爷。”冯保情绪看上去有些失落。

这也难怪,毕竟身在此山中当局者迷。

朱翊镠笑道“记得哈,本王又救了伴伴一次的。”

“……”冯保恨不得破口大骂,让他煮熟的鸭子飞了,还损失半年的俸禄,居然有脸说救了他一次?他实在不想搭理那家伙。

“怎么?开心点嘛,莫非伴伴不认为我是在救你?”

冯保没好气地道“潞王爷,你这分明是在害奴婢啊!”

“看看,伴伴你还是觉悟不够高啊!”朱翊镠不无讥诮地道,“你为二姐选一个痨病鬼作为驸马第一人选,倘若真的选上了,你以后日子怎么过哦?”

冯保暗自冷哼一声,心想还能怎么过?最多不过像现在这样在李太后面前赔个道个歉礼呗?难不成还要了他的老命不成?

冯保心中有气,所以又一次选择了默不作声。

朱翊镠倒也不以为意,接着说道“现在被我捅破,总比日后被我娘亲发现要强吧。我就不明白,伴伴居然为了不过区区十万两就将我姐卖了?你也太狠心了吧?”

“潞王爷,不是解释过了吗?奴婢也是被梁桂蒙在鼓里不知情啊!”

“切,别跟我来这一套。”朱翊镠嗤之以鼻地道,“娘亲信你,我可不信。但其实娘亲也不信,只是不想追究,给你一个台阶下罢了。你还真以为骗得过娘亲啊?总而言之我就是在救你。”

“好,好,好,是潞王爷救了奴婢好吧?才没让奴婢犯下大错,奴婢感激潞王爷还不成吗?”冯保赌着气说。

朱翊镠不屑地道“伴伴一点诚意都没有。”

冯保不想搭理,难道看不出来马吗?本就没有诚意。

朱翊镠又自顾自地笑道“不过呢,伴伴还是有一点觉悟的,知道将梁桂所赠的赃物全部拿出来,还自请惩罚。”

“那此时此刻,奴婢是不是要谢谢潞王爷的夸赞呢?”冯保不无揶揄地问道。

明知冯保是在说反话气话,朱翊镠仍当仁不让地道“那当然,伴伴要感谢我的地方多了去呢,又何止此时此刻呢?”

冯保恨不得怼一句潞王爷你这脸皮比万里长城还厚,真是无人能及啊,奴婢甘拜下风。

“不得不说,伴伴心机还是有的哈!你怕母后插手,所以主动来找娘亲请求惩罚,这样,母后就不好意思再找你了。你明知娘亲对你很好,不会重罚你,却故意一而再再而三地请求娘亲惩罚。我现在要去慈庆宫见母后,伴伴真的敢去吗?”

“不去。”冯保甩出两个字。

“看,就知道伴伴不敢去,刚才你在书房里故意一问,我还真怕娘亲答应让你去慈庆宫拜见母后,到时候你怎么办?”

“奴婢还有事要做,先行一步,潞王爷若有兴致,晚上再叙。”

这会儿冯保心中有气,不愿意与朱翊镠纠结,听他话中带刺的调侃。而且他非常清楚,就眼下的情形他是说不过朱翊镠的。

“好!晚上就晚上。”朱翊镠痛快答应,“晚上伴伴来找我,还是我去找你?”

“奴婢来见潞王爷吧!刚好心中有两个疑问想请教。”

“没问题,热烈欢迎。”

“那奴婢告辞!”冯保头也不回地一阵风似的去了。

“哎!”朱翊镠叹了口气,喃喃自语,“本是做大好人,结果成了大恶人,难道真要让你们遭受历史原始剧本的下场,你们才能翻然悔悟相信本王的用心良苦吗?为什么就不能有几分先见之明呢?在这方面,张先生的觉悟可比你伴伴要高一个级别啊!瞧张先生现在……”

“哎!”

朱翊镠又是一声叹息,然后朝着东边的慈庆宫方向去了。

……

冯保回到司礼监,憋着一肚子的闷气,感觉朱翊镠那家伙有时候笨得可以,总做些招摇过市愚不可及的事,但有时候又聪明得让人恐怖,甚至佩服。

以致于他越来越分不清那家伙到底是聪明还是笨,到底是故意为之还是就那种性格。

好像拥有双重人格似的,有时候扮演“傻缺”的角色,有时候又摇身一变扮演“神”一般的角色。

至少在冯保看来是这样。

想着自己入宫几十年,可谓识人无数,但还从来没有一个人能让他感到如此的迷惑。

李太后已经够聪明的了,万历皇帝也聪明又敏感,张居正更是没得说,可冯保都自信一般情况都能准确地揣摩出他们的心思。

然而,面对朱翊镠时,冯保真是猜不透,不知道那家伙脑子里整天想的是什么……

他觉得晚上要好好问一问,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

从前其实也问过相关的一些问题,但没有哪一次真正摊开了说。

坦诚地沟通交流——或许才是解决问题的最佳途径吧。

打定这主意后,冯保便忙着拟定晚上要问的问题。

尤其想问朱翊镠的前途,到底想怎么着?是老老实实去外地就藩当个藩王还是想觊觎大统?这次必须明确地问个明白。

还有郑妙谨的问题,到底有没有与人家那个嘛?这么做的目的到底是为什么?

不解释清楚就不配合了,否则没有意义对他没有任何好处,反而还一再受损上次五十万,这次又是十多万,下次还不知多少?何时是个头啊?

这一刻,冯保十分坚定。

然并卵,终归只是他一厢情愿的想法……

迟到的一章,但还是想求,你们懂的!

第172章 只适合镇场子的陈太后

慈庆宫。

陈太后正拉着朱尧媖的手,对李太后的不上心表示颇有微词。

朱翊镠拊髀雀跃地进去了,喊道“母后,姐姐。”

“镠儿来了,快,坐坐坐。”

陈太后喜笑颜开,她对朱翊镠和万历皇帝那哥儿俩视如己出,素来疼爱有加。

朱尧媖见弟弟来了,忙投之感激的一瞥。

朱翊镠心领神会,回之一笑便坐到陈太后的身旁。

“哎!”

待朱翊镠坐定,陈太后叹了口气,又开始抱怨数落起来。

“你娘也真是的,对你姐的婚事竟毫不放心上,若非发现及时,将你姐真的嫁给一个痨病鬼,又或是像今天这样,你姐一时想不开不想活了,万一有个三长两短,那你娘岂不是要内疚一辈子?”

朱翊镠忙帮衬着李太后道“母后,其实这也不怨娘,怪只怪那个梁桂为了自己儿子,眼里全然没有别人,更怪伴伴贪得无厌忒不厚道,亏得娘将此重任交给他负责。”

“哎!”陈太后又叹了口气,责道,“冯公公仗着有功,又仗着你娘的袒护,有时候也是胡作非为,不过幸好,总算有惊无险。”

“还得多亏了母后出面!”朱翊镠道,“吓得伴伴刚才去了慈宁宫娘亲那儿请罪,将梁桂送给他的赃物悉数上缴充公。”

进而,朱翊镠将上缴的赃物数目简单说了说,并责骂冯保为了这点儿钱埋没了良心。

陈太后悠悠言道“冯公公当了十来年的司礼监掌印,提督东厂也已将近二十年,难免有些膨胀,该给他敲敲警钟,镠儿回去让你娘适度提醒提醒,这样下去可不行,迟早会出事儿的。”

“知道了母后,只是娘和皇兄暂时都还离不开伴伴。娘这次并没有重罚他,也是希望他改过自新,能吃一堑长一智。”

“但愿吧!”听得出来,陈太后这一声极其勉强,似乎压根儿不相信冯保能吃一堑长一智。

也是,这时候的冯保是个什么样的人早已被定了性,他的形象已经深入人心,想改变极其不易。

撇过冯保一茬儿,朱翊镠笑道“母后,咱不说不开心的事儿,既然来了,就陪你打两圈儿麻将吧!”

“好呀!”说起打麻将,陈太后登时眉飞色舞,“镠儿发明麻将,真是太有趣了!自打有了这麻将,我感觉每天的日子好过多了,随便打几圈,咦?发现半天时间居然不知不觉地过去了。”

“是吧?”见陈太后开心,朱翊镠兴致也高,“那今天就再教母后一种玩法,红中杠。”

从前教给陈太后的是简单的广东麻将,只能碰不能吃的那种,红中杠是四川、湖北一带的玩法,趣味性更大、规矩更多。

但万变不离其宗。

尤其对于喜欢麻将的人,打两把肯定就学会了。

朱尧媖起初不愿意玩,她也不会,可抵不住朱翊镠一个劲儿地撺掇。

“姐姐,你就学学吧,不然以后嫁人,整天在公主府里待着,又不让出去,那得多闷啊!”

陈太后也笑着劝道“尧媖学学也好,且当娱乐就是了,玩玩还是挺有趣儿的,只是不要沉迷。”

朱尧媖推辞不得,点头答应。

麻将本来就容易上手,在朱翊镠的亲自指导下,朱尧媖一学就深得其髓,玩得不亦乐乎。

趁途中休息那会儿,朱尧媖由衷地对朱翊镠道“弟弟,这次真是得感谢你哦。”

“姐姐客气啥?俺是你亲弟,当然希望姐姐日后婚姻幸福。姐姐现在大可放心,经我这么一闹,伴伴断不敢胡来,他指定会为姐姐选出一位如意郎君。”

“有弟弟真好!”朱尧媖笑得如同花儿一般。

“有姐姐也好!不过姐姐,你也真是,我只是让你做做样子,你怎么还真将自己脖子给勒红了?”

朱尧媖莞尔一笑,回道“姐只为逼真一点嘛,若太假,不足以引起娘亲和母后的重视。弟弟不是想让娘亲敲打敲打伴伴吗?”

“姐,那疼不疼?”朱翊镠关切地问道。

“没事儿,只是一道勒痕嘛,姐还没有那么娇气。倘若一道勒痕真的可以换来一位如意郎君,那这道勒痕又算得了什么呢?”

“也是哈。”朱翊镠笑了。

朱尧媖公主不仅漂亮,而且善良、乐观、知书达理,真不明白冯保为什么如此狠心!

瞧着朱尧媖满脸的憧憬向往,朱翊镠又拍着胸膛,信誓旦旦地道“有弟弟在,姐一定可以找到一位如意郎君的。否则,看弟弟天天烦不死伴伴。”

朱尧媖回之浅浅一笑,满眼的感激,只是随即她又感叹地道“可惜弟弟决定今年也要成婚,那姐与弟弟在京相处的时日不多,以后就没有机会了。”

朱翊镠没有作声,心想以后或许还是有机会的……即便没有机会也可以创造机会嘛。

玩起麻将时间过得确实快,大半天时间恍惚而过。直到傍晚时分朱翊镠才回去。

比起李太后,陈太后的心思还是远远不及。

她居然不知道朱尧媖上吊寻死只是为了演一出好戏,也不知道其实是朱翊镠派人掐着点儿通知她来镇场子的。

不像李太后,只需一个眼神便能猜出一定是朱翊镠出的鬼主意。

难怪陈太后不理后宫事,相信水平有限也是一个重要原因吧,但请她镇场子还是不错的。

……

吃过晚饭。

后花园溜达了一圈儿,朱翊镠便坐等冯保的到来。

既然要晚上叙话,肯定就不想被闲杂人等听见。

这一等,差不多等了两个时辰。直到亥时过半,冯保才像幽灵一般出现。

朱翊镠没好气地责道“伴伴你可真行,现在都什么时辰?再不来我就要睡觉了。”

冯保回道“就怕潞王爷睡了所以才这个点儿来,不然以奴婢的想法再过一个时辰来才叫好呢。”

“神经。”朱翊镠白了一眼,“深更半夜谁陪你聊天儿?”

言下之意要陪也陪赵灵素或郑妙谨啊。

冯保却道“深更半夜安静啊,奴婢有些心里话想对潞王爷说,也有些疑问想请潞王爷为奴婢解答。”

朱翊镠端详着冯保“说吧,瞧你阵势挺大的,好像有一肚子话要说一肚子问题要问似的。先问你,白天的事还生气吗?”

“若说一点儿不生气,潞王爷信吗?”冯保反问。

“本来就不应该生气!”朱翊镠斥道,“你误入歧途,我救你出火海,你得感谢我才对。”

见朱翊镠一上来没说两句就动怒,冯保只得放慢语速降低音量,以商量的口吻道“潞王爷,今晚能不能心平气和推心置腹地与奴婢谈一次话?”

“不敢保证!”朱翊镠不假思索摇头,但随即口风一转,“也要看伴伴说什么,来吧,开始。”

冯保做了一个深呼吸,真个是摆足了架势。

……

第三更。今天只有这么多了,本来预计好还有一更的,时间刚好够,可一会儿,要……

八千字也还行吧,明天继续。

求。

第173章 推心置腹交心一次(求订求票!)

冯保可谓摆足了架势。

然而朱翊镠却没有那么认真。

冯保精心准备的第一个问题就换来他“拒绝回答”四个字。

冯保是这样问的,当然前面也作了许多铺垫“潞王爷,奴婢觉得非常奇怪,还没开始为二公主选驸马时,您就给奴婢敲警钟,后来又提醒过好几次,似乎早已料到会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发生,临近决定时您又突然冒出来强烈阻止,还将矛头直指梁家,甚至直指梁邦瑞,莫非您早知道此情?您又是如何得知梁邦瑞患了痨病的呢?说心里话奴婢都不及您清楚。”

“拒绝回答。”

朱翊镠想都不想,十分干脆地回了四个字。

冯保觉得这样不行,不然的话今晚白来了,那白天所有的准备也将付诸流水。

微微叹了一口气后,冯保诚心诚意地说道“潞王爷,奴婢今晚之所以这个点儿来,就是希望与您能够推心置腹地交流一次。”

这已经不是冯保第一次提这个要求了。

也不是朱翊镠不想交心,是许多问题他没法儿交心,难道要他告诉冯保来自不同的世界、对历史的走向有着精确的把握?

第一他没法儿解释,第二即便说出实情也不会有人信。

娘的,说句不好听的,若非活生生的事实发生在他身上,让他不得不信,他自己都不信居然还特么地真能穿越到古代!

让这个还没有“科学”概念的古代人又怎么信?

对李太后他可以蒙混过关,那是因为母爱伟大。

可要对猴精猴精的冯保说观音娘娘托梦……切,鬼都不信!

况且托梦一次姑且信之,总不能老是给你托梦吧?以为自己是取经路上的小鲜肉唐僧呢。

还有个问题,不是冯保一个人想问,前不久说起杭州兵变时,申时行、梁梦龙不都想问吗?

为什么提前知道似的?

以后还会遇到相同的问题,比如泉州兵变、辽东兵变、广西僮族兵变……这一个个的朱翊镠全都知道,让他如何给人一一解释?

从冯保的眼神里看得出来,这次他是真想诚心诚意交流一次,无话不说的那种。

可朱翊镠好像做不到。

压根儿不是一个世界的两个人交流起来是有障碍的——这是一道无法跨越的鸿沟。

冯保渴望的眼神,一副急切需要得到答案的模样儿。

朱翊镠本不想作任何回答。

可见冯保“贼心不死”地一直盯着也恳求着,他只好回道“告诉伴伴也无妨,我是事先知道的,但你能不能别追问为什么。”

冯保没辙,可仍不死心,进而他又揣度地道“莫非潞王爷有预知未来的能力?”

“你就当是吧。”朱翊镠带着几分无奈地道,“反正跟你说观音娘娘托梦给我你也不信。”

冯保表情凝滞,忧心忡忡,喃喃地道“如果潞王爷您真有预知未来的超级能力,那将会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呢。”

这个担忧不无道理。

所以朱翊镠忙解释道“也不是任何事情都能预知的呀,说瞎猫逮住死耗子的那种好像更贴切。”

这样解释不算违心,因为即便穿越而来,他确实只知道历史上发生过的并被记载下来的大事件,许多细节都不知道。

他对未来的预知能力,就好比是段誉初学剑谱时的六脉神剑,只在关键时刻才能发挥。

冯保听了,将信将疑,显然没有达到他的预期。

朱翊镠对此也无能为力。

现在是,过去是,将来或许还是,至少暂时貌似无解。

倘若等到有一天一切由他说了算,或许要好一些。

朱翊镠道“伴伴,以后能不能别问这个问题?”

“好吧。”冯保无奈地道,“那奴婢问另外的问题,但潞王爷能保证摸着心回答吗?”

“试试看呗。”朱翊镠还清楚地记得上一次坚决地回答“不行”,这次的态度稍有缓和。

冯保小心翼翼,声音很小“潞王爷,奴婢还是想知道,您对自己的前途作何打算?”

“伴伴记性好差,你曾经不是问过吗?而且我在那次廷议上也说过的啊,今年完婚,然后立即议定就藩事宜,尽快去外地。我还记得让你帮我想想,到底选择哪个藩地合适呢,你都忘了?”

“奴婢当然没忘。只是奴婢想不明白,既然潞王爷已经决定好自己的前途,那为何还要做些插手朝廷的事,连俸禄补给都没了,却依然不消停,而不安安心心等着风风光光地就藩呢?”

“为我娘和皇兄扫清障碍,这样说你满意吗?”

“障碍?”冯保一愣。

“当然。”朱翊镠稍顿了顿,“既然伴伴那么想知道答案,隔一阵子就问,那我不妨告诉你,为什么说我是在为娘和皇兄扫清障碍。暗中逼迫张四维张阁老致仕,是因为别看他表面与张先生一条心,可实际上并不赞同张先生的主张,这一点张先生和我娘也都看出来了,不然直接让他担任临时代理首辅就好。只不过那件事让娘、让皇兄、让张先生出面都不妥当,那只好由我来充当这个坏人喽。”

冯保点了点头,似有所悟。

朱翊镠接着又说道“但其实,我也绝非故意与张阁老作对逼他致仕。相反,我是在救他,就如同救伴伴一样。给伴伴看一样东西,你就明白了。”

朱翊镠取出一封书信。

冯保接过一看,原来正是张四维写的亲笔信。张四维的字迹,他这个司礼监掌印见得太多了,绝不会有错。

看完,冯保喃喃地道“原来张四维的父母年事已高,都已病倒在床,尤其是他父亲,吃喝拉撒睡基本都在床上。他写信,是为了感谢潞王爷的。”

“我曾与小鲸打了个赌,说张阁老一定会感谢我的。以他父亲眼下的身体状况,活不过一年,张阁老即便担任首辅,他也要丁忧致仕回家,皇兄不可能为他夺情。那何必来蹚这浑水呢?让他光荣致仕回家尽孝不是挺好的吗?当初你们都以为是我暗中逼张阁老致仕的,其实他在京时就已经想明白了,离开的时候很坦然。”

冯保的心绪逐渐趋于平和,因为这是他第一次真正感觉到了朱翊镠是在说大实话。

所以,他听完感慨地道“如果这样看来,潞王爷确实为他选择了一条光明大道。”

朱翊镠叹了口气“只可惜理解我的人有几个?就像伴伴一样,我捅破梁邦瑞是个将死之人,其实还不是在救伴伴?可非常遗憾伴伴也不理解我的一片苦心。”

“理解,理解……”冯保连连点头道,“其实,奴婢回去为此事想了很久,逐渐能够理解潞王爷对奴婢的好。奴婢说的可是真心话哦,潞王爷可别不信。”

“但愿如此!”

看得出来,冯保的心态比起白天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这会儿不是怄着气说的。

“那奴婢再问,潞王爷为何要对张鲸、张诚下手呢?”

“还是为了救伴伴啊!他们两个是什么人?伴伴还不清楚?伴伴的心自始至终想向着我娘,监督管束皇兄,可皇兄长大了渴望亲政,伴伴也看出来了,不然怎会对你敬而远之呢?又怎会亲近张鲸、张诚那两个?而张鲸和张诚也正是看出了皇兄的心思,所以趁虚而入取得皇兄的信任,对伴伴虎视眈眈,我岂能让他们得逞?”

冯保深深地鞠了一躬,由衷地说道“奴婢感激不尽。”

“但其实,救伴伴是小,救我娘救皇兄才是大。张鲸、张诚两个不是什么好鸟,我岂能容忍他们留在皇兄身边蛊惑人心?”

“张诚已死,那张鲸……”冯保意犹未尽。

“伴伴放心,张鲸虽然依旧是司礼监头号秉笔,但我不会让他成事的。暂时留他在皇兄身边,只是给皇兄的面子,不然我无法对皇兄交代啊!总不能将他身边两个亲信都给扳倒了,那你们还以为我要觊觎大统呢。”

“潞王爷难道就没有想过?”冯保还是没忍住问出口了。

其实已经问过两次了,但都没有这次直白。

而且冯保明显感觉到,今天的朱翊镠不一样,或许能够推心置腹敞开心扉地说一次。

这正是他期望的。也是他白天精心准备的问题之一。

他渴望得到答案,这个问题时不时地会在他脑海中跳出来。

冯保渴望的心情,朱翊镠早就看出来了,他想了想。

……

求。

第174章 好皇帝?好哥哥?

朱翊镠想了想,反问道“那伴伴想没想过由我承继大统呢?”

冯保一愣。

但,他也不是没有准备,知道这个问题太敏感,以朱翊镠的身份是不敢轻易回答的。

可既然事先说好了要抱着推心置腹的诚意敞开心扉交流一次,那首先当然自己要有诚意。

冯保小心翼翼地道“潞王爷,奴婢有个请求,今晚的话只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好吗?”

“伴伴做得到不?”朱翊镠笑着反问,继而保证,“我是没问题。”

“奴婢可以对天发誓做得到。但奴婢还有一个请求,无论奴婢接下来说什么,请潞王爷不要责斥,一定要保持淡定。”

“伴伴说吧。”朱翊镠嘴上回道,心里想着,其实不说,我也知道伴伴你是怎么想的啊。

“不瞒潞王爷,奴婢的确想过由您来承继大统……”

“靠!伴伴你好大的胆子,不知道这意味着造反要杀头的吗?”朱翊镠做出一个“咔嚓”的动作,只是说话的声音很轻。

“奴婢只是想想嘛。”冯保忙解释道,“再说了,又不是奴婢一个人异想天开,娘娘都想过呢,要不然也不会险些废掉万岁爷,想让潞王爷取而代之。”

朱翊镠知道这是事实,也是史实。但他还是一本正经地说道“伴伴,我娘想,与你想或我们任何一个人想,能一样吗?我娘想,那叫主持正义,为天下人着想;你想或我们任何一个人想,那就叫图谋不轨,等于是找死,明白吗?伴伴还是收起这个念头吧。不过今晚倒是感谢你如此坦诚。”

冯保有些失落“咱事先说好了要坦诚的嘛!相信潞王爷其实也早就看出来了奴婢的心思,只是没有坦诚地说开罢了。”

朱翊镠意味深长地道“无论怎样,就目前来说,皇兄还是一个好哥哥,我这个弟弟,当为他效犬马之劳。这样才能让我娘放心,让朝中大臣放心,伴伴你说呢?”

冯保敏锐地道“那潞王爷是更看重当好哥哥还是当好皇帝?”

“当然更看重当好皇帝了。”朱翊镠脱口而出,继而又解释道,“因为只有当好皇帝才能当好哥哥,若只是当好哥哥,肯定会损害其他许多人的利益,到头来或许也就称不上一个真正的好哥哥了。”

“潞王爷言之有理!”这一刻冯保眼里闪现出一线光芒,但还是难以掩饰他心头的失落。

“伴伴,这个问题以后就不要再问了。请你记住皇兄目前既是好哥哥,也是好皇帝,否则我这个潞王凭什么嘚瑟而不害怕?否则伴伴与张先生的改革又凭什么能够一帆风顺取得巨大成功?”

冯保点了点头,这是他第一次在朱翊镠面前感到心悦诚服,不由得感慨道“还是潞王爷比奴婢心胸宽大啊!”

不过以他多年的政治觉悟,似乎也能听出一点弦外之音,尤其抓住了朱翊镠话中的“目前”二字。

所以,感慨完之后,冯保接着又敏锐而谨慎地问道“但是潞王爷,目前是,那万一将来不是呢?”

不得不佩服冯保的洞察力与领悟力啊,难怪李太后和张居正都对他忌惮三分。

朱翊镠也是相当的佩服。

尽管冯保这一问简单,但信息量却是超大,相当于精准地把握了他刚才那番话的要旨。

首先,冯保问这话说明对万历皇帝有着相当程度的了解,否则不会那样问的;

其次,说明冯保至少对万历皇帝以后会不会成为一个好哥哥一个好皇帝表示怀疑;

再者,说明冯保对他这个潞王还是抱有幻想。言下之意万历皇帝目前好,可将来万一不好呢?那潞王爷会不会取而代之?

不得不说冯保这一问胆大而心细,朱翊镠由衷地佩服。

其实,刚一来到这个世界,他就想过,要身居幕后辅佐万历老兄引领大明登上巅峰。

但前提是万历老兄要听话,不然,他这个尴尬的潞王身份有再多的宏图大计也无济于事,只会让朝中文臣武将恨不得杀之而后快,加速他的凉凉。

可如果万历老兄不听话,那就另当别论了。

这是他的本心。

然而,谁知道万历老兄将来会怎么想呢?

眼下万历老兄尚未亲政,对李太后唯命是从,即便心中有什么想法也都藏着掖着,暂时还看不出有任何反常的行为举止。

善隐忍,这一点万历老兄是没得说,光荣地继承了他老师张居正的衣钵。

张居正就是一个极其善隐忍的人。

这也是历史上的他到死都没想到,自己苦心栽培的学生,为学生呕心沥血活活累死,最后却换来学生的反攻清算。

张居正眼中优秀的学生万历皇帝用从老师那儿学到的隐忍术成功欺骗了老师。

而现在,因为有了朱翊镠的参与,历史已经悄悄发生了改变,所以朱翊镠也不敢确定万历老兄到底会不会继续隐忍下去。

即便给张居正动了手术,但人终究会死,到时候万历老兄还会不会翻脸不认人呢?

朱翊镠需要等,需要时间……

但在这段时间内,他必须确保自己的人身安全。

所以大统暂时就不要想了,现在的皇帝是万历老兄,那他必须去外地就藩,这是主基调。

以致于面对冯保这个胆大而心细的问题时,朱翊镠采取了淡化的策略。他不过微微一笑,回道“伴伴,将来的事将来再说吧,何必想得那么远呢?”

冯保是个聪明人,知道朱翊镠这句话没有说死,但若继续追问下去也没意思了。

毕竟,朱翊镠已经说得很明白嘛万历皇帝眼下是个好哥哥好皇帝,所以他这个潞王爷必须去外地就藩,至于将来万历皇帝若是不好的话那另当别论。

不就是这个意思吗?

再问就傻了。

而且,这个问题相信以后也不会再问了,至此结束。

尽管冯保没有得到他想要的答案,但总算认为自己读懂了朱翊镠的心,至少在这个方面朱翊镠暂时没有觊觎大统之心。

那这一趟算是没白来。

冯保由衷地道“多谢潞王爷今晚对奴婢如此坦诚!”

朱翊镠笑道“伴伴看着我长大的,你要推心置腹的坦诚,我又哪好意思敷衍你呢?是不是?”

冯保叹了口气,感慨地道“只是可惜了潞王爷的雄才伟略和预知未来的超级能力啊!”

朱翊镠又笑“难道伴伴对我的印象改变了?在你们眼中,我不是一个嚣张跋扈极不靠谱的人吗?”

“人都是会变的嘛。”冯保讳莫如深地道,“而且,奴婢隐隐有一种感觉,潞王爷正是要给外人造成极坏的印象,这样才能更好地推行你的计划主张。”

“靠!伴伴你想多了,说得我好像是一个处心积虑的心机男。”

冯保诡谲一笑“难道不是?”

朱翊镠一摆手,回之一笑“无所谓啦,你说是就是吧!反正从今晚起,我俩就是一根绳上拴着的蚱蜢。哈哈,伴伴居然怂恿我图谋不轨,我可记住了!哈哈……”

冯保愕然变色“……”

想辩解但又不知如何开口,只是怔愣地望着朱翊镠。

“瞧你,伴伴也别害怕嘛,不是说好了今晚的话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吗?放心,我是不会告诉别人的。”

冯保旋即也笑了“潞王爷说得好,从今晚起,我俩就是一根绳上拴着的蚱蜢。”

……

晚上应该还有两章,力争万更只想求一波。

第175章 有危机感,希望又一次落空!

冯保嘘了口气,总算问明白了萦绕心中已久的一个疑问。

尽管与他的理想有点距离,但感觉朱翊镠想得好像比他周到。

从朱翊镠的言辞中能够听出对李太后和万历皇帝的深厚感情,当然也包括对他这个伴伴。

与冯保而言,这是可喜的,不枉他对朱翊镠期望一场。

这个疑问也算是解开了原来朱翊镠所有的蹦跶,所有本不该王爷做的事都去做,只是为了给李太后和万历皇帝扫清障碍,哪怕冒着巨大的风险——而事实上也证明了确实付出了代价。

然而,还有一个巨大的疑问冯保死活也想不明白。

那就是郑妙谨,如今成了万历皇帝的淑嫔。

喜欢郑妙谨就将她要走嘛,为什么又要将她送给万历皇帝呢?那现在郑妙谨岂不成了嫂子?难道是故意放到万历皇帝身边的?

冯保想搞清楚,但不知这次朱翊镠能否坦诚地交流,反正之前从未泄露过半分有用的讯息。

……

与朱翊镠而言,今晚的谈话也算合他心意。

他早看出来了冯保的心思,几次谈话其实都流露出来了。

到万历十年这个时间点儿,冯保早就知道万历皇帝起了戒心,开始逐渐疏远自己。

尤其是张居正病倒后,冯保更是急着考虑自己的前途。

与其说冯保问他这个潞王爷的前途,倒不如说冯保是问自己这个司礼监掌印的前途。

朱翊镠心知肚明冯保是希望他取代万历皇帝……要知道,在大明一朝皇帝或皇太子意外身亡不是什么新鲜事儿。

今晚冯保确实推心置腹,如此胆大包天的想法都说了出来,可见那家伙急于为自己谋前途。

这也很好理解。

如果改朝换代,那冯保还可以做十年甚至更久的司礼监掌印。但如果万历皇帝继续当政的话,那家伙的好日子恐怕不多了。

不得不说,就这一点,冯保的危机感比张居正要强得多。

张居正过于自负。

以致于后来许多研究者认为张居正此生一个很大的失败是没有培养出一位出色的接班人。

因为结果显而易见,等到张居正一死,放眼整个朝廷,竟然找不出一个合适的接班人担任首辅。

想给王国光,但人家身居天官吏部尚书一职,不能破例再去担任首辅;退而求其次想给潘晟,可人家根基不稳没有威慑力,还没抵京就被人拱下台了;而另一个候选人也是门生申时行资历又不够,前面还有一个次辅张四维挡路呢……结果阴差阳错,张四维担任了首辅。

貌似好像,也确实如此,张居正没有培养出一个出色的接班人。

然而朱翊镠可不这么认为,他认为张居正培养了接班人,只不过这个接班人就是万历皇帝。

张居正几乎倾其所有,除了政务就是培养督导万历皇帝。

毫不夸张地说,最后十年,张居正陪伴教育万历皇帝的时间,要比他陪伴教育六个儿子加起来的时间还要多得多。

张居正散衙回家很少陪伴自己的六个孩子,最后十年所有的精力都献给了朝廷和学生万历皇帝。

所以,张居正远远没有冯保有危机感也在情理之中。

他对万历皇帝倾其所有,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又怎么会有危机感呢?又怎么可能对万历皇帝有戒备之心?

就像赌博,张居正赌了一把大的,全压在万历皇帝身上。

结果……就没有结果了。

输得一败涂地。

不是没有培养接班人,而是眼拙,培养错了。

冯保有危机感,除了质疑万历皇帝之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他身边有强大的竞争对手,不像张居正一人独大。

所以,朱翊镠很能理解冯保此时此刻的心情,毕竟被历史证明了冯保的危机感是正确的万历皇帝只是一直隐忍不发。

如今,他将自己未来的打算坦诚说了出来,冯保当然有失落。

鉴此,朱翊镠问道“伴伴,怎么?推心置腹的交谈不开心吗?”

“潞王爷,不是,不是的……”冯保连连摇头,说道,“只是想着有时候知道结果,还不如不知道呢,不知道好歹还有个期望啥的。”

但随即,冯保又敏锐地补充道“不过,知道潞王爷的决定后,依然可以有期望的哈。”

对此,朱翊镠没有吱声。他不愿意继续纠结,本来就感觉自己今晚已经说得够多的了。

冯保鉴貌辨色,也就打住,企图跳到郑妙谨一事上。

“潞王爷,奴婢心中还有一个大大的疑问想请教。”

然而话音刚一落定,朱翊镠便道“伴伴,如果是想问关于郑淑嫔的事,那就赶紧闭嘴哈。”

冯保一愣“……”

朱翊镠嗤之一笑。

就冯保的心思,对朱翊镠来说确实不难猜,毕竟之前问过,而且还不止问过一次。

稍顿了顿。

冯保哭丧着脸道“潞王爷,不是说好了要推心置腹吗?”

朱翊镠笑道“可我并没有答应你啊!”

“那奴婢以后对淑嫔娘娘……”

朱翊镠连忙抢道“该怎么着就怎么着,不用考虑我。”

“……”冯保又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唯有沉默。

见冯保一副索然无趣的样,朱翊镠又笑了笑说“不过,我可以告诉伴伴,我这么做,依然是为了救皇兄,甚至是救咱朱家。”

冯保又是一愣,不可思议地发出疑问“她有如此大的能耐?”

朱翊镠笑而不语。

心想,郑妙谨的能耐还没发掘出来,那可不是一般的大啊!

“伴伴,时间已经不早了,我好困啊,若无它事,就请回吧。”

冯保也只好起身,准备告辞。

“哦,对了,伴伴,”朱翊镠又道,“驸马的事,这次可不要出差错哈,用点心。”

“知道了,潞王爷。”冯保转身而去。虽有失望,但不算白来。

朱翊镠回房就寝。

但因与冯保一席长谈,倒床后一时也无甚睡意,不禁想起了历史上需要两年时间才会引起万历老兄注意,最后爱上的郑妙谨……

然而,两年时间那是原来的历史,现在有他参与进来的历史,是否仍需要两年?

他还真不敢确定。

想着那这段时间是不是需要做点什么呢?

……

次日,朱尧媖公主上吊的消息迅速传开。

由此,冯保的丑闻以及梁邦瑞的底细也全给扒出来了,引起京城官民的一阵热议。

然而,尽管扒出来梁邦瑞是个命不久矣的痨病鬼,可对他更多的是怜悯与同情。

同理之心,对他父亲梁桂也赋予了一定程度的同情。

愤怒的矛头几乎清一色地指向冯保,本以为是为正义而呐喊,却不料引发一场悲剧。

……

第三更送到。

还有。

第176章 舆论的压力(求订求票!)

无论是在京官员还是平民百姓,都对冯保展开一顿猛烈的抨击。

当官儿的感觉逮着一个好机会,反正也不用与冯保当面对质,不怕,那就使劲儿地招呼吧。

平民百姓素来同情弱者,憎恨那些有权有势的,当然会清一色地将矛头对准冯保。

再加上冯保本来就做过一些不得人心的事,所以一时间无不骂他黑心肠、不厚道、人渣儿一个,被金钱埋没了良心……将他家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个遍。

比起梁桂,人家怎么说也是为自己的儿子,可冯保那家伙眼里就只有钱财,别无其它。

而且“出卖”的还是公主,亏得李太后和万历皇帝那么信任他倚重他将大权交给他。

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儿都有。

该死!

都骂冯保该死!

那种人就该将他的心掏出来喂狗,然后打入十八层地狱让他永世不得超生……

各种难听的话层出不穷,比这更难听的还有,一时间让冯保承受了巨大的舆论压力。

……

冯保提督东厂,京城里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的耳朵。

冯保自己都没有想到,这件事居然掀起如此大的舆论风波,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

原本,他只想着如何在李太后面前补救,却不料舆论的压力如同海浪一般,一浪接着一浪,让他感觉喘不过气来。

每当遇到烦心事,冯保便要去琴房里弹琴解压。

然而,那晚像见了鬼似的,弹着弹着,忽然听见“嘣”的一声,竟然拨断了一根琴弦。

这对于一个抚琴高手而言,他烦乱的心情可想而知。

但比起潮水般的不良舆论,冯保似乎有着更为忧心的事。

“徐爵——”

冯保忽然大喝一声。

“老爷。”

徐爵知道冯保心情不好,一直在外头候着。

“我是不是真的很可恶?”

“……”

上来就问这么一句话,让徐爵一愣。

但随即,徐爵安慰道“老爷,别听外面的人评头论足,他们都是站在说话不腰疼,压根儿不了解老爷的为人,这时候他们一个个都恨不得落井下石才好呢!”

“谁了解我?你了解吗?”

显然,冯保抓住的重点与徐爵偏差太大。

使得徐爵又是一愣,好在他思路敏捷,忙说道“老爷,张先生了解你啊,娘娘也了解你。若老爷真有那么坏,娘娘又岂会只罚半年的俸禄呢?老爷放心,娘娘还是清楚你的好,别人再怎么议论,又能把你怎么样?老爷何必放在心上?”

“说得好!”

首先,冯保对徐爵这番话予以肯定,然后他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说道“但是,清楚我的好或坏,与是否了解我,完全是两码事儿。你想过没?为公主择选梁邦瑞当驸马的丑闻,为何传得如此之快?”

“咦?是呀!”徐爵一经提醒,恍然顿悟般,喃喃地道,“按理说,昨日才发生,今日全京城都知道,速度确实快得有点不可思议呢。”

“有人在暗中推波助澜。”冯保目光灼然,十分确定地道。

“谁?”

冯保深深叹了口气,反问“你想谁有那么大的能耐呢?”

徐爵警觉地道“这事儿是被潞王爷揭穿的,莫非是他?”

冯保摇头,幽幽言道“潞王爷蹦跶两下子还行,可手中无权,还没有那么大的能耐。”

徐爵一怔,自然而然想到另一个人“那老爷的意思是,娘娘?”

“哎!你以为娘娘罚我半年俸禄是轻了呢。但其实,娘娘当时压根就没打算惩罚我,是我自己一而再再而三地请求,她才不得已答应。现在回头想来,原来娘娘是想通过另一种方式惩罚我啊!”

徐爵害怕老爷心情不好,所以想多了,忙弱弱地道“娘娘对老爷一向那么好,会不会是老爷误会娘娘了?”

“哎!”冯保又是一声长叹,不由得想到昨晚与朱翊镠谈的那一席话,思绪万千地道,“娘娘这次是真的。你是不知道,最近娘娘对潞王爷的话几乎言听计从,潞王爷可不只是想罚我半年的俸禄呢。”

瞧老爷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徐爵一警“老爷何出此言?”

冯保心有余悸地道“潞王爷比想象中的还要不好招惹呀,他要为娘娘和万岁爷扫清障碍呢。”

“老爷,什么扫清障碍?”徐爵一时没听懂。

“你不明白的。”然而,冯保就此打住,本是想多说几句的,因为他想到自己或许也成为朱翊镠眼中的“障碍”人物之一,只是不会像张鲸、张诚的那种。

如此一来,那朱翊镠是不是也要扫一扫他呢?或许只是扫的方式有所不同罢了。

可冯保又想起昨晚是他自己发誓“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所以关于“扫清障碍”一茬儿也就作罢,对徐爵没有继续解释下去。

徐爵跟了冯保这么些年,当然清楚老爷不说,他便不追问,只好将矛头跳转。

“老爷,都怪那个梁桂,非要求着老爷帮他,最后他不仅没有受到娘娘的惩罚,还得到外界的同情与谅解,反而老爷成为众矢之的,真是可恶!要我说,真正的罪魁祸首是应该梁桂才对。如果不是他起歪心思,老爷就不会出手。”

不提梁桂则罢,一说起,冯保也是来气,因为他立马儿想到梁桂闭门不出,企图将祸水引向他的可恶之举。

而且,如果朱翊镠派张元德和付大海第一次去,梁桂就开了门好生解释一通,或许事情就不会闹到后来的那种地步,惊动李太后,接着又惊动了陈太后。

被抓到李太后那儿,梁桂又卖惨哭可怜,再次将责任推给他,信誓旦旦地说,是他保证驸马人选的事儿一定能成。

娘的!冯保心中的怒火本就无处可泄,越想越气,加上徐爵从旁一撩拨,他实在忍无可忍“走,去梁桂家,找他算账。”

徐爵精明,忙道“老爷,这事儿让小的们去就行了,大晚上的老爷何必亲自跑一趟呢!”

想想也是,级别差得太多。冯保站起来又坐下,抬手吩咐道“那你带几个人去吧。”

“老爷,要如何惩罚梁桂?”徐爵掂量着问道。

冯保凶巴巴地“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娘的,他一个小小的兵马副指挥使,都比你小一大截呢,居然敢坑我?问他到底是咋想的?”

“需不需要给他点颜色瞧瞧?”徐爵请示。

“你自己看着办吧。这个节骨眼儿上不要闹出人命。”

“知道了,老爷。”

于是,徐爵叫上几个家丁,连夜去了梁桂家。

……

对于舆论攻击冯保一事,朱翊镠也感觉到了蹊跷。

但冯保是在弹琴的过程中才想到李太后在背后推波助澜掀起一波又一波的舆论**,所以忽然“嘣”的一声,弹断了一根琴弦。

而朱翊镠比冯保想到还早,念头一闪,他就想到了,哦,肯定是李太后干的。

难怪当时不想惩罚冯保,原来早就想好了,她是想借助舆论给冯保施加压力,进而起到敲打警示的作用。

不得不说,舆论在任何时代都是一股可怕的力量。

比起惩罚冯保半年或一年的俸禄,这方式似乎更为有效,但也更狠,比朱翊镠想的还要恨。

果然,女人一旦狠起来,是有点恐怖的!

为此,朱翊镠还特意跑去找李太后“娘,原来你早想好了对付伴伴的最佳办法哈!”

“镠儿想说什么?”

“我说掀起舆论给伴伴造成压力啊!舆论的力量确实强大,伴伴这次肯定害怕了。”

没想到李太后一愣“镠儿说是娘掀起的这场浩大的舆论?”

朱翊镠亦是一愣“难道不是吗?”

李太后摇头“娘还以为是镠儿你呢。”

李太后断不会说谎的。

朱翊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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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7章 摊上大事了!

朱翊镠还以为是李太后,李太后却以为是他!

看来另有其人啊。

朱翊镠说道“娘,孩儿是想过敲打敲打伴伴,毕竟为二姐选驸马这事儿实在太让人生气,可孩儿有何能耐鼓动在京所有官民?”

李太后点点头,喃喃地道“也是,不过娘也并非想着就是你,而是想着你借助你母后或是皇兄的力量掀起舆论对冯公公施以压力。娘还准备去问你呢!”

“娘,不是孩儿。”朱翊镠再次确定地道。

“娘相信你。”李太后沉吟,忽然道,“莫非是你母后或皇兄?”

朱翊镠没有立即言声,而是想着,陈太后应该不至于吧,她虽然对冯保颇有微词,但现在已经不管事了,否则也不会让他带信让李太后警示冯保。

那,莫非是万历老兄?

可在一天时间内掀起如此浩大的舆论,也太明显了呀!但凡有点觉悟的,都会想到肯定是有人暗中推波助澜。

按常理推断,极其善忍的万历老兄不会如此迫近地打击冯保,毕竟张居正还在呢。

所以,想了想后,朱翊镠如是般道“娘,孩儿认为绝非母后,或许也不是皇兄。”

对陈太后,朱翊镠几近有十足的把握,毕竟陈太后只适合镇场子而不会玩心机;但对万历老兄,他还是保留意见,以猜度的语气。

李太后看似也同意朱翊镠的观点“那会是谁呢?”

想到通过舆论的手段打击冯保肯定大有人在,可有这个能耐且有这个胆儿的却寥寥无几。

且不说能耐,有几个敢与冯保叫板?而有此能耐的,无非就是陈太后、李太后、万历皇帝、张居正几个,勉强可以算上朱翊镠、张鲸和申时行几个。

扳着手指头数,好像也就这么多吧,还能有谁?

首先排除陈太后和李太后,张居正肯定也得排除,申时行与张居正是一路人同样得排除,朱翊镠觉得万历皇帝的可能性亦不大,而他自己又没有干,那最后只剩下张鲸的嫌疑最大了。

张鲸是司礼监仅次于冯保的第二号人物,又是冯保的死对头,觊觎冯保的位置已久,有足够的理由打压冯保的威信。

只是这次的动作如此之大,张鲸真的不感到害怕吗?以他目前的实力还不足以对抗冯保。

况且,张鲸与冯保也还没有到那种冰炭不相容的地步。

母子俩正自寻思,见付大海心事重重地进来禀报道

“娘娘,潞王爷,奴婢听说梁桂的儿子梁邦瑞昨晚吐血身亡,梁桂亦上吊自杀了。”

李太后一惊“怎会这样?”

付大海回道“具体什么情况奴婢也不清楚,但那个梁邦瑞,潞王爷和奴婢都是见过的,本就病入膏肓,无药可治,他面色惨白,肺都会随时咳出来似的,瘦得活像个猴子,属于重度痨病患者,吐血而死并不奇怪。”

李太后“哦”了一声。

但付大海接着话锋一转“然而奇怪的是,奴婢听说,昨晚冯公公府上的大管家徐爵带着人去了梁桂家。可奴婢又听说,徐爵他们当时并没有对梁氏父子怎么样,只是训斥一顿后便离开了,但梁邦瑞就在那晚吐血而亡是事实,梁桂上吊自杀亦是事实。”

“靠!这下伴伴真的偷鸡不成蚀把米,摊上大事喽。”朱翊镠讶然地道。

他本是想敲打冯保的,可谁知牵一发而动全身,都快打到冯保七寸上了。

关键他也没出手啊,而且已经逐渐偏离他的预想。现在凭他一己之力恐怕控制不住态势了。

“是啊,潞王爷说得没错!”付大海附和道,“如此一来,即便冯公公与徐大管家没有对梁氏父子做过什么,也很难以自圆其说了,这怕是脱不了干系。”

李太后双眉向上一扬,当即责斥道“这个冯公公也真是的,明知处于舆论漩涡中,还让徐爵晚上跑到梁桂家去作甚?这不是没事儿找事儿自寻霉头吗?”

付大海摇头叹气“哎,冯公公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这时候找梁桂太失策了。”

正说着,听见一名内侍外头禀道“娘娘,冯公公求见。”

说曹操,曹操到。

李太后愠色,一声轻斥道“让他进来。”

冯保很快诚惶诚恐而入,一进来便急速说道“娘娘,潞王爷,梁邦瑞他昨晚吐血身亡,梁桂亦上吊自杀了。”

“我刚听付公公说了,到底怎么回事?”

冯保沮丧地道“娘娘,可这与奴婢真的无关啊!”

“我也没说与你有关呀,哎!”李太后叹了口气,以责备的口吻,道,“可你说你,晚上让徐爵他们去梁家做什么?你真是不怕事儿大啊!”

冯保受了莫大委屈似的,哭诉道“娘娘,奴婢是因为白天听了那多难听的话心里感到郁闷,加上又想着梁桂怠慢潞王爷誓要将祸水引到奴婢身上将责任全推给奴婢,所以一时生气,就让徐爵去质问他两句,但奴婢真没想把梁氏父子怎么样啊!而且还千叮万嘱徐爵要小心慎重,不要做出什么过激行为,可谁知,徐爵回来后梁氏父子就……这人命官司,可与奴婢无关,请娘娘明鉴,为奴婢做主。”

李太后喟然而叹“哎,现在即便你什么都没做,也跳到黄河洗不清了。你老实说来,徐爵去梁家到底对梁氏父子做过什么?”

“奴婢对天发誓,徐爵对梁邦瑞什么都没做,对梁桂也只是因为愤怒所以扇了他两个耳光子,连一滴血都没见。”冯保一副指天誓日的模样,口气亦是如此。

“那当时徐爵与梁邦瑞起冲突没有?”李太后又问。

“没有,绝对没有,这本不关梁邦瑞的事。”冯保信誓旦旦地道,“徐爵说没有招惹梁邦瑞就一定没有,他跟了奴婢这么多年,也知道奴婢的脾气,断不敢在奴婢面前说谎的,当时梁邦瑞在他自己卧室没有出来。再说了,他得痨病一个将死之人,欺负他作甚?”

“现在梁家什么情况?”

“奴婢听说哭闹成一片,梁家已经被锦衣卫和五军都督府的兵卒包围起来,正在调查之中。只是,梁家以及附近一带居民都纷纷将矛头指向奴婢,请娘娘明鉴,奴婢可真是冤枉的啊!”

见冯保火烧火燎的样儿,李太后也不忍心再责斥,安慰道“你不要着急,如果真的什么都没做,又怕什么?总会水落石出的。”

冯保道“娘娘,奴婢断定应该有人想给奴婢泼脏水。”

李太后义正辞严地道“现在一切都还只是猜测,万事都要讲究证据。如果你与徐爵什么都没做,人家指定泼脏水不成;如果有人真想暗中害你,他们也会被揪出来跑不掉的。现在的问题是,要尽快查明梁邦瑞到底是如何死的,梁桂又为什么要上吊自杀?人命关天,总得给梁家和天下人一个交代。”

“是,娘娘,奴婢明白,一会儿马上责人调查。”

“如果真的与你无关,相信谁也不敢把你怎么样;可如果真的与你有关,那你求我也没用。还有,为了避嫌,这事儿你们东厂就不要插手了,就让锦衣卫去调查吧。你配合他们工作便是。”

“奴婢明白。”

“去吧。”李太后一抬手。

感觉冯保还有话没说完,但他也没辙,只得转身离去。

“娘,看样子,伴伴这回真是要倒了血霉了!”见冯保离去,朱翊镠忙说道,“即便如他所说,徐爵只是扇了梁桂两耳光子,可也算是羞辱啊。如今他儿子死了,他也上吊自杀,这伴伴如何解释得清?”

“哎!”李太后又是一声叹,“真是一步错步步错啊,娘本心不想惩罚他,可如今他受到的惩罚恐怕已经超出了镠儿的预期吧?”

“娘,孩儿去帮伴伴。”说着朱翊镠就往外跑。

“你给我站住。”李太后忙呵斥。

……

第178章 势态越来越不好控制了

朱翊镠不得不站住,央道“娘,此事因我而起,就让孩儿去帮助伴伴吧。孩儿相信伴伴是冤枉的,这个节骨眼儿上,他断不会蠢到派人去谋害梁氏父子。”

李太后冷冷地道“娘也相信冯公公无辜,可有锦衣卫调查,有五军都督府协助,根本用不着你。你给我回来!”

“娘!”朱翊镠不依,又道,“伴伴受人冤枉、陷害,这会儿他需要孩儿的帮助。”

“即便需要,你也不能去。”李太后柳眉倒竖,疾言厉色地道,“镠儿要记住自己的身份!”

朱翊镠夹含着一股怨气,嘟囔道“又是身份,身份……既然都盯着孩儿身份,不就是个`潞王`吗?娘让皇兄下一道圣旨收回去好了,孩儿可不稀罕。”

“镠儿,你胡说什么?”李太后瞪着朱翊镠。

李太后本就有气场,她一生气还真让人有点怕怕的。

硬的不行就来软的。

朱翊镠只好走过去,摇晃着李太后的手腕,低声下气地央求“娘,您就让孩儿去吧,怎么说这件事也是被孩儿捅出来的,梁氏父子本不该这时候死,肯定是有人利用此事大做文章来陷害伴伴。”

朱翊镠软语相求立竿见影,李太后语气跟着也平和下来了“镠儿说的娘都知道,梁氏父子这次被人当作炮灰,万一,娘是说万一,万一有你皇兄参与呢?”

朱翊镠一愣“……”

原来李太后担心这个……但还别说,万历老兄明着不会,暗着有可能……朱翊镠不由得想起张诚。

张诚临死前有一肚子话想说但又不敢。冯保肯定也看出来了,所以要追查张诚为何会畏罪自杀,可被他阻止了。

虽然都没有明言,但他与冯保心照不宣,认为张诚没有自杀的动机,有可能是他杀,那出手的人有可能就是万历皇帝。

因此,张诚畏罪自杀就当作是畏罪自杀吧,不必再追查下去,否则到时候不好收场。

当时,朱翊镠和冯保两个确实都是这么想的。攻击的目标看似是胡诚,但其实是张居正。

那这次攻击的目标明着是梁氏父子,但其实打压的……傻子都知道是冯保嘛。万历皇帝会不会故技重施呢?张居正和冯保是他头上的两座大山。一座一座的搬……

朱翊镠愣了愣,诧异地道“娘为何这么说?”

李太后幽幽言道“哎!娘只是有种感觉,自那次戏辱宫女被冯公公告发害得他下《罪己诏》后,你皇兄对冯公公就不待见了,总想着打压挤兑冯公公,刻意提拔张鲸张诚就是最好的明证。”

哦,李太后早已看出端倪,还看得如此透彻……

不得不承认,这时候她的担心不无道理两兄弟不能硬碰啊!是不是?一个明显要打压冯保,另一个其实也是想打压冯保,但目的显然不一样一个是想将冯保从身边赶走,而另一个只是希望冯保收敛收敛。

朱翊镠回思转虑,“娘,如果皇兄真有参与此事,那孩儿更应该出面将此事与皇兄撇清。”

“如何撇清?”

“孩儿自有办法。”朱翊镠胸有成竹地道,“娘就让孩儿去吧,孩儿一定会给娘、皇兄和伴伴一个满意的答复。”

李太后在犹豫。

朱翊镠又讳莫如深地道“娘,请相信孩儿,此事哪怕与孩儿有关,也不能与皇兄有关。”

李太后睫毛一颤,似有所思,但依然在犹豫。

“娘,孩儿只是潞王,被朝臣或世人弹劾攻击无关痛痒,最多不过赶孩儿出京,反正迟早要出京的,孩儿也不怕。”

言下之意他这个潞王被牵扯进去无所谓,但万历皇帝被牵扯进去恐怕就不好了。

李太后是个玲珑剔透的人,当然一点即明。

见儿子跃跃欲试又是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李太后最终还是拗不过,点头同意了。

但她同意只是出于对万历皇帝的担忧,真怕有参与。

“娘,那孩儿去了哈。”

“镠儿要记得,不要干预锦衣卫调查,不要仗着你潞王的身份指手画脚,不要……”

“知道了知道了。”朱翊镠抢断,一阵风似的冲出去。

“哎!”李太后忧心忡忡地叹了口气。她也没有闲下来,而是朝着乾清宫的方向去了。

……

“伴伴,伴伴,等等我。”

朱翊镠气喘吁吁,追赶上垂头丧气低头走路的冯保。

“伴伴,我是来帮你的。”

冯保停下,“潞王爷,这下您高兴了吧?将奴婢给坑惨了。”

“我相信梁桂梁邦瑞父子的死与你无关。”

“哼!”冯保一声冷笑,道,“本就无关,奴婢倒是不怕。只是,经此一闹,奴婢被世人当作无恶不作的大恶人,也不知娘娘以后还能一如既往地相信奴婢不?”

“这个伴伴大可放心。”朱翊镠抚慰道,“娘信任你二十多年,绝不会因为一件事而轻易改变对你的印象。要改变早就改变了,娘清楚你是个什么样的人。”

“奴婢是个什么样的人?”冯保情绪低落地道,“奴婢现在自己都也知道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朱翊镠想起不久前李太后对冯保的评价,这时候刚好用上,所以回道“娘觉得伴伴是个小节有失但大节有守的人,所以你就不要担心娘对你的信任了。”

“是吗?”冯保反问。

“哦,伴伴不会以为这次舆论是娘亲暗中推波助澜的吧?”

“不瞒潞王爷,起初奴婢还真是这么想的。”与朱翊镠冯保现在也不用见外了,所以口有心出,“但后来梁氏父子一死,奴婢立即明白不可能是娘娘。”

“为什么?”

朱翊镠问。但其实他不用问也知道原因,只是见冯保情绪如此低落所以顺着他的话头。

“那还不显而易见吗?掀起再大的舆论,也只能说明那是在提醒敲打奴婢;然而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害死梁氏父子,那就是明显想栽赃给奴婢想害奴婢,动机不一样。潞王爷也知道的,奴婢跟了娘娘二十多年,对娘娘太了解了,娘娘是不会干出这种事儿的。再说了,娘娘哪有这个必要?只要她给个眼色,奴婢一切都明白了。”

“那伴伴以为是谁害死了梁氏父子呢?”

“现在不好说,还是等待调查结果吧!”

“伴伴相信我吗?”

“潞王爷什么意思?”

“说来还真点对不起伴伴,本来没想着将这件事搞这么大的,只想你为我二姐选出一位好驸马,同时给伴伴一个小小的警示,让你收敛收敛,却没想到,事态现在发展成这样,完全超出了我的可控范围。”

这时候,朱翊镠抱着坦诚的原则,也没刻意隐瞒什么,带着几分歉意由衷地说道。

冯保心领神会,连忙说道“潞王爷不必内疚,此事说来终究是奴婢先犯下的错。奴婢见钱眼开,将潞王爷的话当作耳边风,如果一早就听潞王爷的劝,便不会接受梁桂的无理请求。此事发展到现在这个样子,奴婢如同潞王爷一样,也是没有想到。”

“此事由我而起,我一定会给伴伴一个交代。”朱翊镠拍着胸膛信誓旦旦地保证。

“多谢潞王爷一番好意!不过奴婢还是奉劝潞王爷不要插手,否则会连累到您。很明显他们是冲着奴婢来的,潞王爷您想,有胆量向奴婢开刀的,试问天下有几个?潞王爷只是亲王,过多干预与您不相干的事不好。这是奴婢的肺腑之言,还望潞王爷听纳!”

朱翊镠笑了笑,问“我不怕,你怕吗?”

冯保亦笑“奴婢怕什么?都敢这样欺负到奴婢头上,还用怕吗?”

“那就好!这件事我帮定了伴伴。伴伴放心,我可是得到娘亲的许可了!”

“好吧!”冯保点了点头,心里涌现一股暖流,“奴婢却之不恭,谁让咱俩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蚱蜢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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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9章 锦衣卫指挥使

梁桂的官儿虽然不大,可因梁氏父子的死牵涉到冯保,加上又有李太后的指示,所以锦衣卫指挥使刘守有亲自前往调查。

张居正当政时涌现出了一大批的粉丝,比如金学曾(现任福建巡抚)、王篆(原巡城御史,现任两京都御使)、李幼滋(原工部尚书,现致仕回籍)等等,刘守有亦是其中一个。

刘守有是麻城人,与张居正是老乡,曾高中过武科进士(注小说需要,考究党莫考察中武进士的时间,反正刘守有高中过)。

所以作为张居正的一个铁杆儿粉丝,自然官运亨通。

虽然此时的锦衣卫的风头已被东厂盖过,但锦衣卫指挥使还是很牛叉,依然堪称可横着走的级别。

当然,因为刘守有与张居正的关系过于密切,以至于后世有些人讽刺这个时期的锦衣卫无异于是张居正的一条看门狗。

这说法极不恰当。

张居正对锦衣卫没有指挥权。

而且,那个时代所有的内外大臣,即便如刘瑾、高拱、张居正、冯保、魏忠贤等那样超级无敌的大咖,想要拿掉他们,通常也就只需要皇帝一句话。

所以,大权说到底还是被皇帝牢牢控制在手里。

锦衣卫自始至终都是为皇帝和皇室服务的。

……

来梁家督案的,除了锦衣卫指挥刘守有,还有五军之前军左都督张元德和巡城御史王守中。

冯保回司礼监等待调查。

朱翊镠当然去了现场。

此时的梁家已被封锁起来,不让闲杂人等随便进出。

但朱翊镠肯定是个例外。

刘守有、张元德、王守中几个负责督查此案的官员见他过来,纷纷上前行礼。

三个人都知道朱翊镠现身这里并不稀奇,毕竟患了痨病的梁邦瑞想娶朱尧媖公主是他捅出来的,尽管他其实也牵涉此案。

“有何发现?梁氏父子到底是如何死的?”

朱翊镠一去便问刘守有。

无论前世还是现世,朱翊镠算得都认识刘守有。

但对刘守有的认识除了锦衣卫指挥使外,还有一桩千古悬案,那就是刘守有与中国国宝《清明上河图》的关系。

据张居正的同科进士,也是明朝一代名臣和一代文豪的王世贞在自己写的文章中宣称或叫影射,刘守有在抄冯保家的时候,私吞了冯保所藏的《清明上河图》。

冯保是个文化水平很高的太监这一点大家都无异议。

冯保喜欢古董收藏,据说《清明上河图》最开始是在张居正的手中,张居正为了讨好拉拢冯保,将图送给了冯保。

后来冯保被抄家,于是这张图神不知鬼不觉地落到同样喜欢收藏的刘守有手中。

当然,这是王世贞的说法,最终也没有得到证实,到现在还众说纷纭,踪迹全无。

或许因为武进士出身之故,刘守有走起路来雄赳赳、气昂昂,气势非凡,看上去与一般文臣确实不太一样,多了几分豪迈之姿。

刘守有说话也是中气十足,他朗声回道“潞王爷,暂时还没有更多的线索,仵作刚验完尸,只能确定梁邦瑞临死前没有受伤,咳出过许多血。而梁桂就是上吊自杀,至于原因暂时不得而知,父子二人都没有中毒的迹象。”

“他的家人呢?”朱翊镠又问。

“因梁邦瑞想娶公主一事被潞王爷揭穿,加上又得罪了冯公公,闹得满城风雨,梁家几个下人全都吓跑了,梁桂的原配,也即梁邦瑞的生母亡故多年。梁桂后来倒是娶过两房妾室的,但先后亡故,亦无子嗣留下,左右邻居都说那是因为梁桂对原配用情至深的缘故,自后梁桂也就没有续娶了。如今梁家只剩下一个老仆先生还在,不过又聋又哑,一问三不知,只会点头摇头打手势,昨晚梁氏父子死去,他大清早才发现的。”

卧槽,原来是这么个情况,难怪梁桂爱子心切,不惜一切代价要帮他儿子娶公主冲喜续命。

听起来确实挺可怜的。

朱翊镠沉思片许后问“那有没有可能是梁邦瑞昨晚真的病故,所以梁桂心灰意冷上吊自杀?”

刘守有回道“因为梁邦瑞患有痨病,太医院也有郎中过来检查过的,判断梁邦瑞是受过大的刺激才会咳出那么多血来。”

稍顿了顿,刘守有又道“潞王爷,恕卑职多说几句,此案有点玄乎,因为两位当事人都已死,又找不到目击证人,所以很难证明梁邦瑞所受的刺激与冯公公、徐爵等人无关。而且徐爵自己也承认,昨晚确实因为生气给了梁桂两记耳光,那这事儿现在就说不清了。”

朱翊镠道“要这样推起来,那我还脱不了干系呢,如果我不揭穿梁邦瑞患有痨病命不久矣的事实,是不是就没有后来这些事了?”

“……”刘守有噎了一下,但立即明白朱翊镠还是向着冯保,所以忙笑道,“潞王爷,太医院郎中说,即便梁邦瑞不受刺激,以他那患病的程度也活不过三个月,说句不好听的,他就是死得太不是时候了,如果不是昨晚死的,与冯公公、徐爵毛关系都没有。”

朱翊镠一抬手“慢慢查,总会有线索的,徐爵他们何时来,又是何时离开的?梁邦瑞是何时死,梁桂又是何时自杀的?自杀前有没有留下线索?还有,徐爵离开后,有没有其他人在梁家出现过?”

“卑职明白。”

继而,朱翊镠又附在刘守有耳边,轻轻地道“还得问你,哦不,是想提醒你一句,梁家既然现在都没人了,正所谓不告不理,人死又不能复生,那还有没有必要非得找出死因牵连活着的人呢?”

“……”刘守有又噎了一下,“潞王爷,舆情汹汹,那么多人看着,咱得给世人一个明确的交代啊!”

“交代还不简单吗?一个得了痨病,大限已至;一个生无可恋,上吊自杀,这样行不?”

“这,这个……潞王爷,这样恐怕让卑职不好交差吧?”

朱翊镠转而又笑了“哈哈,我说着玩的,刘指挥使别当真嘛。”

小声说完,然后恢复原状,以正常声音交代道“当然要查个明白啊,否则梁氏父子死不瞑目,我也心里难安,说到底此事还是我捅破而引起的呢。”

“卑职明白。”刘守有嘴上回道,心中暗自感慨幸好习惯了潞王爷一惊一乍的风格,不然东一棒槌西一棒槌,真个是让人不知所措啊!

“好好查吧,不要放过任何一条线索,做好相关记录,本王要看详细的调查报告。若案情需要,可随时传话本王或冯公公。”

“好的,潞王爷。”

朱翊镠交代完刘守有几句便离开了现场。但他没有回慈宁宫,而是去司礼监找张鲸去了。

只用一天时间就将舆论推到**,而且清一色地诋毁冯保,幕后操纵者到底是谁?与梁邦瑞、梁桂的死到底有没有联系?

毕竟,暂时想不到还有其他人要这样、敢这样对付冯保。

最大的嫌疑人就是张鲸了,但正如李太后担心的那样,就怕万历皇帝也有参与。

那就是两码事儿了,处理的方法也将不同。

……

第180章 警觉(求订求票各种求!)

李太后本打算去乾清宫找大儿子万历皇帝,可走到途中又忽然改变主意,决定去慈庆宫。

对两个儿子的性格,尤其是大儿子万历皇帝,她太清楚不过聪明、敏感、多疑。

所以,这个时候去找儿子,怕有所误会。毕竟怀疑不是什么好的处事方法与态度,相反它是世上许多不幸的根源。

还是去找陈太后唠唠嗑,顺便看望女儿,如今梁邦瑞死了,幸好此情被揭发。想着,不然以她一贯的作风,肯定相信冯保,那驸马这事儿就定下来了。

好险!

陈太后和朱尧媖正在愉快地搓麻将。朱尧媖一旦学会,现在又住陈太后这边,陈太后岂能放过?硬是要拉着她玩儿。

“娘!”见李太后来,朱尧媖连忙放下迎接。

“妹妹怎么这会儿过来了?”陈太后笑盈盈的也忙起身。

“想找姐姐说会儿话。”

“难道妹妹遇有什么烦心事?”

陈太后虽然不管事,现在的身份与地位也只适合镇场子,但人不笨,李太后一进来,她就察觉到了李太后肯定有心事。

一边问,一边将李太后引到慈庆宫暖阁里。

支开朱尧媖后,姐妹俩坐下来便开始唠开了。

李太后先开口“姐姐,看你的气色,这些时一天比一天好!”

“是啊!我自家也感觉好些,这还得是多亏了镠儿!自打他给我送来一副麻将牌,我每天和宫里的人打上几圈儿,也不知怎地,运气真叫一个好,逢赌必胜。以前总感觉失落落的,打不起精神来,现在每天推推牌,活动活动筋骨,胳膊肘也不酸软了。”

陈太后眉飞色舞,一边高兴地解释,一边还做着打麻将推牌摸牌胡牌时的各种动作,并晃了晃身子以表示自己的身子骨硬朗了许多。

李太后笑道“见姐姐开心,妹妹也就放心了!不过姐姐也不要久坐,久坐不好,多走走。”

“知道,镠儿都告诉我了。再者说了,我想久坐也不行,镠儿教我们打麻将前就立下规矩,一场不可超过两个时辰,一天不能超过四个时辰,也就是最多能打两场,我想打那些人都不敢陪呢。”

“镠儿挺有孝顺之心,就是有时候鬼点子多、喜欢胡闹。”说起朱翊镠,李太后脸上挂着的笑容逐渐消失,浮现几分愁容。

陈太后瞟了李太后一眼,见她心事重重的样子,不禁问道“妹妹来难道正是因为镠儿?”

李太后微微点头,“姐姐,那个被冯公公确定为尧媖的驸马第一候选人梁邦瑞昨晚吐血身亡。”

“啊?”陈太后一惊非小,也是因为着急,口无遮拦地道,“莫非此情与镠儿有关?”

“不是。梁邦瑞得了痨病,本就命不久矣。他的死与镠儿无关。”李太后确定地道。

继而,她又将冯保受到舆论的压力,害得徐爵去梁家出气,梁邦瑞当晚便吐血身亡,梁桂随即又上吊自杀等这一档子事,一五一十地对陈太后说了一遍。

陈太后听完喃喃地道“不知妹妹是咋想的,反正我认为冯公公为尧媖选驸马一事确实有失人心,也该让他受受挫了,妹妹是为冯公公感到担心吗?”

李太后摇头,“我倒不是为冯公公担忧哦,冯公公虽然有时心狠手辣,但还不至于在这个节骨眼上害人,以他的能力我不担心。”

“那为何妹妹一副愁容?”

“姐姐想过没,谁掀起如此声势浩大的舆论对付冯公公?”

“不是镠儿吗?”陈太后道,“他说过,对冯公公选驸马一事很生气的,我也同意敲打敲打冯公公,好让冯公公收敛收敛。”

李太后浅浅一笑,又是摇头说道“姐姐,在一天时间掀起如此大的舆论,镠儿哪有这个能耐?”

“那会是谁?”

“我担心是钧儿啊!有些话对他们两个孩子也不知该如何开口,所以只好来找姐姐说些体己话。钧儿长大了,看得出来他想亲政,可我哪放心?尤其是发生戏辱宫女那样的事件后,我更不放心了,明确告诉他不到三十岁休想亲政,如今朝廷上下皆知,可抵不住镠儿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这个事实。”

李太后叹气。

陈太后跟着也叹气。

两个人都是面含愁苦之色。

李太后接着说道“本来是不该打扰姐姐清修的,可妹妹实在心里堵得慌,又无人可诉。一方面钧儿渴望亲政,所以逐渐表现出疏远张先生和冯公公之心;但另一方面他能力经验尚不足,国家大事岂能大意马虎?妹妹我哪敢轻易放手?如今张先生病了,在家调养休息,冯公公一人怕是约束不住钧儿。”

“所以妹妹担心是钧儿借这件事打压冯公公?”

“妹妹我只是猜想,但这也还不是我最为担心的事。冯公公跟随我这么多年,只要我不松口,钧儿暂时还不能拿冯公公怎么样。我是担心另外一个问题。”

“另外一个问题?”陈太后诧异地道,“妹妹既不担心冯公公,也不担心钧儿,那你担心什么?莫非是担心镠儿?”

李太后点了点头“是啊!镠儿更让人担心。尤其是最近这段时间他的表现,管了许多本不该他管的事,但这也没什么,从前他也是那样喜欢胡闹,关键是,每件事初看让人觉得不可思议,但一细想又觉得合理,而且有些已经被证明了是正确的,比如他预测杭州兵变,揪出梁邦瑞患有痨病。”

陈太后莞尔一笑“镠儿如此优秀,那你这个做娘的,不是应该感到高兴才对吗?”

“姐姐——”李太后无奈地喊了一声,“若是寻常人家,我当然感到高兴!可镠儿是潞王,若胡闹插手本不该他管的事,偏偏又表现如此优秀,姐姐你想,让钧儿怎么想?让朝臣又怎么想?”

“哦,妹妹是担心镠儿觊觎大统吗?”陈太后直言不讳,继而又十分确定地道,“可我看镠儿并无此意,不然为何喜欢多管闲事?”

“姐姐,我当然清楚镠儿无心与他哥哥争,就怕别人不这么想,会影响朝局的稳定。”

陈太后却不以为然道“我看不至于,镠儿不是马上也要择亲然后完婚吗?很快就会去外地的。妹妹怕是想多了吧。”

李太后摇头叹息“还有一件事或许镠儿自己都未察觉,他最近与冯公公私下交往密切,难道真能瞒过所有人的眼睛吗?我担心这才是钧儿打击冯公公的诱因啊!”

陈太后滞了一滞“妹妹是想说钧儿在提防镠儿?”

“我想不止是钧儿,而是不知有多少人在提防呢!”

“……”

第181章 只要一心向善(求!!!)

哦,陈皇后听明白了。

李太后倒不是担心小儿子朱翊镠觊觎大统,而是担心小儿子管得太宽,且又表现出过人的能力,如此一来,让大儿子猜忌,让朝中大臣抵抗,从而影响朝局的稳定。

陈太后喃喃地道“这的确是个问题啊!可是,妹妹想让镠儿消停,似乎也不大可能,他好像天生就是那种蹦蹦跳跳的性格。”

李太后深深叹了口气,感慨地道“这不正是我担心的吗?姐姐教教我该怎么做?镠儿自小就是那种咋咋呼呼无所顾忌的性子,为此没少挨过揍呢。本来,因为他哥哥是皇帝,对他的管束与教育就少得可怜,对他我心里一直都有一种愧疚感。他现在已经长大成人了,待他姐的婚事一过,马上就要为他选王妃、议藩就藩,一旦去了外地,与我们便再无相见之日。原来打他骂他,现在怎么成呢?”

陈太后点点头“嗯,孩子大了确实不好管,管也管不住,反而会增加孩子的叛逆之心。”

继而,陈太后如同李太后刚才一样,也深深叹了口气,说道“妹妹心思缜密,一向比我聪明,请教我这个反应迟钝的人,又岂能讨得一个好的主意?为今之计,恐怕也只能尽快让镠儿择亲就藩了。”

李太后眼神里流露出几分失望之意“原来姐姐也是这样认为,这正是朝中大臣的想法。”

“哎,这不过是祖宗先辈留下来的祖制,让我们有什么办法?再不舍得,也只能忍痛割爱了。莫非妹妹有何两全其美的办法?”

李太后摇了摇头,说道“既是祖制,有什么好办法?不过镠儿曾经倒是提过,说是要从他开始,试图改变本朝的藩王郡王制度。”

“如何改变?”

“我不清楚。只是感觉镠儿最近脑子里稀奇古怪的想法多。哎,改变藩王郡王制度谈何容易?”

陈皇后忙道“但我们得承认,镠儿的脑子其实一直都很聪明,不然怎么发明麻将,又创造出各种各样新奇的玩法呢?他就是大大咧咧的性子,加上又有点儿嚣张,却不知收敛,所以总给那些不了解他的外人一种不踏实的感觉。也不知我的感觉对不对。”

对朱翊镠的认知,李太后还真不见得比陈太后深刻、明白。

毕竟正如李太后自己所言,她绝大部分心思与精力都在万历皇帝的身上。对朱翊镠,包括其她几位公主都有所疏忽。

放到后世,那就叫偏心——母爱或许一样,但重心偏移。或者说母爱的本质一样,但表现出来的形式明显有轻重之别。

李太后沉默了一会儿,脸上的愁容依然未散。

陈太后接着说道“要我说,把钧儿、镠儿都叫来,开诚布公地谈一次,或许更容易解决。”

李太后却摇头道“这样怕是不行的,姐姐你想,钧儿和镠儿两个都是什么性子?姐姐难道相信他们会将心窝里的话全掏出来?不知姐姐心里头是怎么想的,反正我这个做娘的是不敢保证啊!”

“嗯。”陈太后点头道是,“人心难测,哪怕是我们自己孩子,毕竟他们都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

“是啊!”

“不过,妹妹既然今儿个特意来请教我,姐姐我主意不敢乱出,但倒是可以表个态其实,不管朝中大臣如何看待镠儿,当然也包括钧儿,只要咱俩不松口,谁又能将镠儿怎么样呢?”

“姐姐,话虽如此,可咱也不能仗着身份地位违背祖制,去做些逆流而上的事,让大臣寒心吧!”

“妹妹素来聪明果决,难道就没有想到一个万全之策?”

李太后摇头叹气“如果有,就不会来打扰姐姐清修了!”

……

两宫太后又唠了许久,可就是想不出一个好办法来。

一方面,两个人都不希望朱翊镠马上去外地就藩,毕竟这一去就意味着永别;

另一方面,又担心朱翊镠长期滞留在京会引发诸多猜疑,甚至引发朝局的动荡。

可严格管束吧,一来,都认为孩子长大了不好管,朱翊镠好像天生就是那种性子;

二来,李太后又心存愧疚,早就意识到自己偏心,对小儿子不及大儿子关怀得多;

再者,李太后隐隐感觉越来越需要朱翊镠,这个小儿子好像有种先知先觉的能力,尽管儿子说那是观音娘娘托梦。

总之,矛盾、纠结……

直到李太后要走时,两人还是没有想出一个万全之策。

忧愁而来,忧愁而去。

但其实,李太后自己也明白,她一个秉持国政十来年的人都一筹莫展,又岂能指望十多年来没有管事的陈太后呢?

来找陈太后,不过是为了说说体己话,将内心无人可诉的心底话说出来,找个人听听。

儿子面前不好说,大臣面前更是不好说,哪怕亲如冯保。

那只有陈太后可以诉说了。

仅此而已。

真不指望陈太后能给她出个好主意。不存在的……

怎么来,怎么去。

李太后刚迈出慈庆宫,便见朱尧媖追上来了。

“娘。”

李太后当即驻足“尧媖,找娘有事吗?”

“娘是不是有心事?”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娘当然有心事。”李太后拉着女儿的手,“不过不用尧媖担心,这阵子你就好好陪你母后吧。”

“女儿知道。”朱尧媖十分乖顺地点了点头,“不过娘,女儿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与娘顾忌什么?说吧!”

“娘,如果你有烦心事,大可找弟弟商量。”

李太后诧异地道“尧媖,你为何这样以为?”

“因为最近女儿与弟弟交流谈心多,越来越发现弟弟脑瓜儿超级灵活,而且有独到的先见之明。不敢瞒娘亲,关于为女儿选驸马一事就是弟弟告诉女儿的,然后让女儿假装上吊、再暗中通知母后前来,都是弟弟出的主意。”

“娘其实早就猜出来了。”

“那娘亲可知弟弟为何不出宫亦知道伴伴给女儿选了一个将死之人做驸马吗?”

“……”李太后一愣,问,“莫非尧媖知道?你弟弟老说观音娘娘托梦,其实娘都不信,只是见他说得煞有介事的样,娘不好反驳怀疑。”

朱尧媖也一愣,喃喃地道“观音娘娘托梦?那弟弟倒是没说,他跟我说就是有预知未来的能力,有时候感觉非常强烈。”

“能预知未来?”李太后一个怔愣,因为她正好也想到这一点,不由得感慨道,“你弟弟是越来越让人觉得捉摸不透啊!”

“娘,女儿想说,只要弟弟一心向善,他有多大能力,心有多深,其实都无所谓啊!”

“一心向善,一心向善……”李太后忽然展颜而笑,宽慰道,“尧媖说得对!说得好!只要一心向善,什么都好说!嗨,本想找你母后给我开导开导,却不料还是尧媖一句话点醒梦中人啊!”

见李太后开怀,朱尧媖这才道明追出来的目的“娘,能不能派人给女儿送些银两过来,女儿的例银用完了。”

“在这里住着你要钱干嘛?”

“娘,弟弟告诉女儿说,让女儿陪母后打麻将不能赢只能输,这样母后开心。”

“嗨!你这弟弟……”李太后摇头叹息,但分明是高兴。

朱尧媖接着又道“弟弟不仅告诉女儿,还告诉所有慈庆宫陪母后打麻将的人都要少赢多输呢。”

“那怎么能行?”李太后变了个脸,“那些人例银又不多,手上不富裕,也是要过日子的呀,怎么能强迫人家只输不赢呢?”

朱尧媖笑道“娘,弟弟早就想到这一点了,他承诺输给母后的钱都可以找他要回来的。”

“哦……”李太后又恍然顿悟般笑开了,“难怪你母后说逢赌必赢,原来是你弟弟搞的鬼。”

朱尧媖担忧地道“娘,可弟弟的例银也不多呀!”

李太后差点笑出眼泪来“你还担心他?他手段多着呢,上次硬从张鲸手里要来十万两拜师礼,虽然上缴给娘亲了,可后来他又戏弄梁家骗得十万彩礼银,嘿嘿,他手上的钱输不完,不必为他担心。”

朱尧媖笑道“哦,原来弟弟手上有那么多钱呀!既是这样,那就不用娘亲给女儿送银子,我向弟弟要。他承诺给别人补,难道不管我这个姐姐了?”

“好吧,随你们。”李太后也不纠结,关键她心中还有一句话没说出口你弟弟手上何止十万?还有冯公公答应给他的五十万呢,如今他比你娘还要富裕啊!

……

第182章

李太后的心终于宽慰了几分,虽然没有从陈太后那儿讨得主意,但出乎意料,没想到女儿朱尧媖倒是给了她一个很重要的提示。

只要一心向善,怕什么?

想着自己从隆庆六年穆宗皇帝驾崩到万历十年,这总共十来年时间里都是她在代儿子秉持国政,国家大事需要她拍板定夺。

总听张居正说,治大国若烹小鲜,有时候她就想,要治理好一个国家,或者说一个朝廷,到底有没有什么秘诀呢?

她相信一些共通的方法与历史经验肯定是有的,否则为何有明君与昏君之别、有人做得好又有人做得烂?

但要说能总结出一个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秘诀显然不可能,现实也不存在。

既然相信有共通的方法与历史经验,那是什么?

善,就是行善,应该是一张有效的通行证。

作为统治者,与官为善,与民为善,与天下人为善,始终以善作为出发点,那治理国家驾驭群臣就不会差到哪儿去了。

正如女儿朱尧媖所言,无论小儿子有多妖孽,只要一心向善,又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妖孽、聪明的人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心术不正。

想通这一节,李太后便悠悠然回慈宁宫去了,她也没有去乾清宫找万历皇帝。

……

朱翊镠到了司礼监张鲸这个头号秉笔的值房。

“小鲸啊!”

“师,师父来了。”

至今张鲸依然感觉别扭,听朱翊镠叫他“小鲸”别扭,让他喊朱翊镠“师父”也别扭。

可没办法。

如今皇宫里的人都知道他拜了朱翊镠为师。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大明一朝师徒关系还是相当牢靠,与父子关系差不多一般铁。

都不用张鲸请,朱翊镠大大咧咧地进去一屁股坐下。

“师父咋来了呢?”张鲸笑呵呵地问,尽管心里面别扭,可面上必须过得去。

朱翊镠脸不红心不跳“师父来是想和你沟通一下感情撒,你不看师父,那师父只有来看你喽。”

“我信了你的鬼!”张鲸心里不屑地怼了一句,嘴里说道,“对不起对不起,徒儿最近忙,所以怠慢了师父,还请师父原谅。”

“你看你,平时也不懂得孝敬师父,过时过节怎么也得送个礼啥的吧?不然收你这个徒弟干嘛?”

“……”

张鲸哭笑不得,弱弱地道“师父,你收徒弟难道是为了这个?”

朱翊镠优哉游哉“师父是个可怜人啊!每月的例银那么少,被你怂恿朝臣弹劾,又丢了俸禄,你难道就一点愧疚之心都没有吗?”

“……”

张鲸再度无语,不是师父自己非要廷议的吗?丢了俸禄那也是你自己提出来的呀?怎么到头来全推到我头上?这我可不认!

但这种话也只能心里想想,不然让他怎么着?

张鲸只得强行跳转到下一个话题,不然估计又得破财了“师父,您今儿个来有何吩咐?”

“师父有两句话想问你,若你敢撒谎……嘿嘿,后果自负哈!”

“师父请问。”

朱翊镠也不转弯抹角,开门见山地道“伴伴这次深陷舆论的漩涡中,又遭到莫名的诬陷,现在外界都还以为是师父干的,你这个做徒弟的难道坐视不理?不出面为师父辩白辩白?”

“师父,冯公公那完全是罪有应得,他也太自以为是了,居然将主意打到公主头上,这不等于是将公主没卖了吗?就该让他吃吃苦头长长记性,不然他尾巴都得翘到天上去,连娘娘、万岁爷、师父都不放眼里呢。”

好不容易逮到一个挤兑冯保的机会,张鲸吧嗒吧嗒的,恨不得说上三天三夜似的。

朱翊镠望着张鲸,心平气和地问道“这么说,攻击伴伴的舆论真是你暗中推波助澜?”

“徒儿哪有这等本事?”张鲸咂摸着嘴,“再说了,师父以为徒儿敢与冯公公这样公开宣战?”

朱翊镠摇头,这一节他早就想明白了。张鲸一个人,断不敢动冯保的,就像张诚一个人,岂敢

第183章 师徒情深 其利断金

见朱翊镠摇头,张鲸笑了“就是嘛,怎么说冯公公也是徒儿顶头上司,而且又是娘娘的心腹,徒儿既没有实力,也没有那么愚蠢与冯公公公开对战。再说了,徒儿即便能拉动内廷的宦官对付冯公公,外廷官员徒儿也无法鼓动,毕竟人家是张先生的盟友。这种吃力不讨好的赔本买卖,徒儿是不会干的。”

果然,张鲸所言与朱翊镠想象中是一样的。

朱翊镠依然慢悠悠地道“那你的意思是,这次冯公公所遇的糟心事全部与你无关?”

或许是因为冯保不开心,张鲸的心情看起来相当不错,这家伙肯定恨不得冯保喝西北风呢。若有可能,直想将冯保一脚踢出紫禁城就是好的。

当然,冯保也一样。两人彼此彼此。

张鲸望着朱翊镠,觍着脸笑呵呵地道“师父,在回答您的问题之前,徒儿想先问您一个问题,不知可否?”

为了探得真相,朱翊镠也只好回之以笑,热情地道“问呗,徒儿请教师父问题理所应当,师父一定好好回答你。”

张鲸弱弱地道“徒儿问一句不自量力的话,师父觉得与徒儿亲还是与冯公公亲?”

朱翊镠不假思索,当即心跳不加速脸也不红地回道“徒儿徒儿,那意思不就是说徒弟如同儿子一般亲吗?毕竟徒儿是要侍奉赡养师父的,是不是?”

“……”日!张鲸感觉跳到坑里面去了,咋还扯到赡养师父?真当徒弟是儿子啊!

不过面上张鲸还得笑着连连点头道“是是是……”

朱翊镠又言不由衷地道“那师父当然是与徒儿亲啊!伴伴他又不会侍奉赡养我。”

好吧,张鲸也不纠结于此,心想你说赡养就赡养,反正我死了你还年轻,谁赡养谁还不一定呢。

所以,张鲸也无警惕,开心地说道“既然师父觉得与徒儿亲,那徒儿不妨直言,冯公公所遇的糟心事与徒儿是有一部分关系的。”

“有一部分关系?什么意思?”

“徒儿这么与师父说吧,冯公公负责为公主选驸马,竟为了一己之私将一个痨病鬼作为第一人选,简直丧尽天良,其心可诛,加上冯公公平时又嚣张跋扈,不可一世,想对付他的人多了去了,徒儿不过是其中一个代表。”

然而朱翊镠并不想听这些,所以本心有点不耐烦。

他当然清楚想对付冯保的人多了去,就像对付张居正一样,毕竟触犯了许多人的利益。

即便没有发生梁邦瑞那事(原本历史上梁邦瑞死后,确实没有追究冯保的责任),想对付冯保的人仍不计其数,不然也不会被万历皇帝贬到南京去。

朱翊镠压住心中的不耐烦,还采取夸张鲸贬冯保的方式说道“这些师父知道,伴伴的名声远不如徒儿好,不然师父为什么收你为徒?”

“咳咳……”张鲸被呛了一下。

“小鲸怎么了?”

“哦,师父,徒儿感动的。原来徒儿在师父心中那么好!”

“那当然啊!师徒情深,其利断金。徒儿若不好,只能怪师父教导无方,对不对?师父可不想背负这样的坏名声。”

“多谢师父!”

张鲸嘴上那样回道,心里却嘀咕某些人脸皮真厚,啥时候教导过?说好了要教授为内廷供用库挣钱之法,现在还没影子呢。

朱翊镠看似漫不经心地道“小鲸,看来你还是不太了解师父,师父可不喜欢嘴上谢谢,要谢就来点实际的。师父听说你家收藏有宋微宗的真迹,啥时候给师父送来鉴赏鉴赏。”

“……”日!张鲸走感觉上当了,到处都是坑啊!

“哎呀!”见张鲸不吭声,朱翊镠故意讶然一声,“怎么说到孝敬师父了?刚说到哪儿?”

张鲸巴不得跳开,连忙道“说到想对付冯公公的人多了去,徒儿只是其中一个代表。”

“不对,是上一句,好像是说有什么一部分关系……”

“哦,冯公公被舆论攻击,那是群策群力的结果。”

“废话!师父当然知道群策群力的结果,京城官民都来攻击他嘛!”

“师父,其实也不是,不攻击冯公公的也大有人在,只是他做下这等丧尽天良的事,不敢站出来为他辩护罢了,所以就显然好像京城所有官民都在攻击他。”

这个好像有几分道理,也是实情,朱翊镠明白。

可这都不是他关心的。

他只想知道,是谁在暗中推波助澜,又是谁给梁邦瑞大的刺激以致吐血身亡。

拐了两个弯儿,感觉张鲸都没回答到点子上。

朱翊镠索性单刀直入“师父问你,舆论是谁推波助澜的?”

张鲸回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其实不用谁推波助澜,反对冯公公的人本来就多。如果师父非要问是谁主导的,那可就多了,有徒儿主内廷,有礼部尚书徐学谟主外廷,还有以都察院左都御史陈炌为首的御史,都看不惯冯公公那丧尽天良之举,这才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引发声势浩大的舆论之情。”

“当然,我们几个都是请示过万岁爷的。”张鲸又补充道。

“你们都商量好了是吗?”朱翊镠算是听明白了。

几个人主导,也好理解。张鲸不用说,他与冯保是死对头,又是万历皇帝的头号追随者。

礼部尚书徐学谟也好理解,毕竟为公主选驸马也是礼部的事,冯保此举,徐学谟事先定不知情。虽然徐学谟算是张居正一派,但冯保这么做相当于陷他于不义。

陈炌身为都察院最高长官,素以公正严明著称,再说御史本有督导之责,他率领御史掀起攻击冯保的舆论大潮也不难理解。

而且张鲸还特别强调,那几个人都请示过万历皇帝。

张鲸回道“要说商量好,倒也不是,只是此事一发,几个人都意识到,应该做点什么,然后不约而同一拍即合就去做了。”

“哦!”朱翊镠不动声色,喃喃地道,“难怪京城舆论声势浩大,原来有这么几位大臣主导呢。”

张鲸忙道“师父,徒儿还是那句话,其实反对冯公公的人不一定比不发声的人多,只是冯公公不得人心,即便与他交好的人,这时候也选择了沉默而已。此消彼长,最后就成了现在这样的局面。”

朱翊镠点了点头,忽然道“可是,此情由师父揭发,只是这一个劲儿地攻击伴伴,现在不知情的人都还以为是师父暗中推波助澜,这不是坑了师父吗?”

张鲸言之凿凿地道“师父,可徒儿不这么认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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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4章 一条心(求票!求订!)

“怎么?难道你还认为是在帮师父洗脱嫌疑不成?”朱翊镠摆出一副极其想听的神情来。

“那当然,徒儿就是在帮师父洗脱嫌疑。”张鲸言之凿凿地道,“怀疑师父的人绝对都是蠢货,只要稍微动一动脑筋就会想明白嘛,怎么可能是师父呢?师父是潞王,舆论声势越大,才越是不会怀疑到师父的头上呢。”

“这是为何?”朱翊镠问。

其实他也只是在套话,哪里真有多少人怀疑他?

但凡不是脑子缺根筋,都不会认为他能鼓动如此多的官民。

尤其是在京官员,躲他的,恨他的比比皆是,怎么可能与他这个亲王沆瀣一气呢?

而京城的平民百姓基本上不认识他,即便认识,以他那臭名昭著的名声,又有谁听他的?

张鲸回道“师父是潞王嘛,您若能鼓动那么多官民,别个还不以为您想夺权篡位?就问师父,您不感到害怕吗?”

“那是,谁不怕谁孙子。”朱翊镠连连点头。

张鲸又道“就是师父不害怕,其他官员,甚至万岁爷都会害怕,如此一来,京城还有师父的立足之地吗?”

朱翊镠拍着胸口,装作一副怕怕的样儿,赞道“还是徒儿想得周到啊,多吃了几十年的饭,见识就是不一样哈。”

“师父过奖!徒儿只是混迹于官宦生涯几十年,多一些见识罢了,相信当官的都懂这个理儿,我们闹得越凶,师父就越发显得清白。”

朱翊镠点点头,心想舆论的幕后推手他算是弄明白了,只是与他想象中的出入比较大。

但有两点也算猜中了第一万历皇帝不会直接向冯保开火,这时候时机尚不成熟。从张鲸的叙述来看,万历皇帝是被动的,而且还有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为自己妹妹出一口气。

第二,张鲸也不敢直接公开向冯保宣战,他的实力暂时不允许,关键万历皇帝也不敢。如果没有朝中大臣与张鲸相呼应,这时候他撑死只敢在暗地里搞点小动作。

朱翊镠故作沉吟状,咂摸着嘴,喃喃地道“闹得越凶,越发显得师父的清白,嗯,有道理,有道理……”

忽然,他一抬眸,问道“那小鲸啊,梁邦瑞与梁桂的死,是否与你们有关呢?”

这是他来的第二个目的,也急切想探得口风与答应。

张鲸得意洋洋地道“师父,您算问对人了。”

“哦,是吗?”

“不瞒师父,这件事的过程,徒儿还真清楚,当晚情形是这样的……”张鲸接下来的声音很小,将当晚的情形完整地描述了一遍。

听完,朱翊镠不动声色地感谢道“小鲸啊,谢谢你告诉师父实情哈。”

“谁让您是师父呢?徒儿岂敢对师父隐瞒?况且,师父刚不是说与徒儿更亲,情同父子吗?”

“对对对!情同父子,这下师父放心了,还真怕被人误会是师父坑伴伴呢。”朱翊镠嘴上如是般说道,心里却想张鲸啊张鲸,你真是个好徒弟哈,居然连师父的话都信,还情同父子……嘿嘿,不过你这说法真个让人喜欢。

继而,朱翊镠又道“小鲸,师父想请教你一个问题,依你看,这次伴伴会受到多大打击?”

“他呀?”张鲸摇了摇头,“这不好说,冯公公在宫中的势力根深蒂固,关键还是要看娘娘。娘娘说要惩罚他,那才算数,不然再大的舆论压力,哪怕梁桂梁邦瑞的死都不能伤到他。就像当初上一任首辅高拱高老,会齐六科廊言官弹劾他,都没伤到他一根汗毛,反而让他在娘娘面前更加得宠。”

“徒儿言之有理。”朱翊镠又赞了一句。不过这句由衷而发,因为张鲸确实看到了问题的本质冯保的命运掌握在李太后的手中,其它再怎么搞事都只是闹闹,根本不足以让冯保伤筋动骨。

张鲸接着说道“不过这次还是师父最牛,若非您揭穿冯公公,想必娘娘和万岁爷,包括礼部尚书徐学谟,都被蒙在鼓里。哦对了,师父,我们全不知情,您是如何发现梁邦瑞得了痨病呢?”

看,又来了。

总会被不断问及。

这回朱翊镠指着自己脑门儿骄傲地说了四个字“这里,天赋。”

然后,没有然后,不多解释。

张鲸唯有竖起大拇指“师父就是聪明!就是牛逼!徒儿受教了。”

朱翊镠来了一句“记得孝敬师父就行,保证往后还有许多让你叹为观止的地方,乃至奇迹。”

“……”张鲸微微一滞,怎么老过不去“孝敬”这一坎儿?不过旋即他又笑了,说道“徒儿要求不高,师父吃肉,徒儿有一碗汤喝就行。”

“放心,没问题。”朱翊镠拍着胸膛信誓旦旦地保证,“谁让我是你爹,哦,是你师父呢。”

张鲸得意的笑。

朱翊镠又道“师父还想问你最后一个问题。”

“师父请问。”

“你今儿个在师父面前说了那么多的大实话,不知皇兄知道后会怎么想?”

张鲸像是提前想好了似的,“万岁爷与徒儿一条心,而师父与徒儿情同父子,也是一条心,师父与万岁爷又是亲兄弟,既然三个人都一条心,那徒儿与师父所想不就是万岁爷所想吗?”

“也是。”朱翊镠颔首同意,心想古代人就是容易忽悠哈,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如此之高!好像,是不是也太相信他了?

搞得他都有点儿不好意思,真想告诉张鲸这就叫作“把你卖了,还帮我数钱”吧?

不知道日后张鲸得知真相会是什么感受?反正他感觉不错。

但无论如何,与畏罪自杀的张诚相比,张鲸还是幸运得多。

至少朱翊镠答应,师父有肉吃保证徒弟有汤喝。

“那小鲸!关于冯公公的事,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师父,不管娘娘作何处置,虽然不能令冯公公伤筋动骨,但也够他尿一壶。咱啥都不用干,只管看热闹就行。”张鲸满脸的自信,也不知道自信从哪儿来。

不得不说,误会有时候更能让人产生力量,真相反而让人丧。

“若需要师父帮忙,随时告诉我一声!”朱翊镠本是虚情假意,但听起来又是如此的真诚。

“不用师父出手,师父作壁上观即可。”张鲸道。

“好吧,那师父回去了。”朱翊镠起身,感慨地道,“这一趟的收获不小,可谓满载而归啊!回去可以安心睡觉,不用担心被人怀疑喽。”

张鲸跟着起身,点头哈腰地笑道“师父慢走,徒儿不送了。”

“嗯,小鲸啊!记得改天来找师父一道鉴赏宋微宗的真迹哈!”

“……”张鲸一滞,心里叹了口气,真迹恐怕要惨遭毒手保不住了。关键,潞王要是懂得欣赏宋微宗的真迹……那母猪都会上树了。

朱翊镠开怀而去。

此时此刻,他很想大笑几百个回合,感觉怎么就不费吹灰之力呢?到底是自己太优秀,还是张鲸太笨?

不管,反正他要的答案有了。

待朱翊镠一走,张鲸便满心欢喜地去乾清宫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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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5章 此局如何破?(求票!求订!)

朱翊镠也没有急着回慈宁宫,而是去了冯保那里。

这次尽管他充当了导火索,势态也远远超出他的预估,让他凭借潞王的身份已经控制不住了……

但静下心来仔细一想,好像这样发展似乎也不错。

冯公公的命运掌握在李太后手中,至少暂时是。

毕竟张居正还没死,李太后便不会灰心消沉,加上万历皇帝的孩子尚未出世,所以李太后还不敢放权给万历皇帝。

从这次浩大的舆论势态中可以看出,没有张居正的冯保便犹如虎落平阳,四面楚歌。

别说外廷,就是以冯保为首的内廷,都有人攻击他。

原本历史也是这样,张居正死后,冯保四处碰壁,逼得他像一条疯狗,见谁都想冲上去咬一口,很快便被万历皇帝拿下。

选梁邦瑞做驸马好像是一次演习,现在看来也确实是。

朱翊镠相信,通过这件事,可以让冯保更加清醒、正确地认识到自己。

他揭发冯保的目的除了救永宁公主,还有就是为了敲打冯保,虽然过了头,但效果应该更佳。

与冯保而言,也并非坏事。

正如这世界上所有的挫折,可以让弱者消沉,但只会让强者变得更加强大,甚至更加完美。

朱翊镠相信冯保属于强者。

十年前高拱斗冯保,结果冯保联合张居正,取得李太后的信任从而取得上风,将高拱赶出京城,让冯保傲立于紫禁城十年。

这次也希望冯保能痛定思痛再迎来下一个辉煌的十年。

冯保确实是个做事的人,这也是张居正喜欢他的重要原因。

李太后同样喜欢。

朱翊镠亦如是。他心中还有许多蓝图等着去实现,只可惜潞王的身份对他诸多掣肘。他需要像张居正、冯保那样勇于改革的人。

冯保比张居正小十几岁,虽然太监的寿命比常人差了一些,但再来十年完全没问题。关键他自己也愿意。

历史原本已经证明过,冯保的宦官生涯非常成功,大明一朝他绝对居于第一梯队。

……

不知不觉到了冯保值房。与张鲸都是司礼监的大人物,两人的值房本就离得不远,只是一东一西没在一块儿。

朱翊镠进去时,冯保正在沉思恍然不觉。

“伴伴,伴伴?”

朱翊镠轻手轻脚,一连喊了两声,冯保才缓过神来。

“潞王爷来了。”

“想什么呢?走吧,随我去慈宁宫见我娘。”

“潞王爷去了梁家,现场如何?有何发现?”冯保着急地问。

此事虽然对他不会造成致命伤害,但疼痛还是感觉得到的。

朱翊镠慢悠悠地道“现场应该很难发现什么,但我说过一定会帮你,要给你一个完美的答复。”

“现在去娘娘那儿成吗?能还奴婢一个清白不?”

很显然,冯保底气不足。

朱翊镠道“成不成先不说,但伴伴要清楚,现在唯一能还你清白的是我娘,其他人都救不了你。”

“那是,那是……潞王爷一语中的。”冯保连连点头。

朱翊镠一摆手“那还等什么?”

“好!走吧。”冯保忙随朱翊钧去了。眼前的形势,该亲近谁该在乎谁,他还拎得清。

……

李太后从慈庆宫回来后,心情坦然了很多。她正琢磨着如何破解眼下这个局。

这个局的主角是冯保,但牵涉其中的有小儿子潞王,很可能还有大儿子万历皇帝,内廷外廷的官员也有不少加入行列。

如何在保全大儿子的威严,保护小儿子不受攻击,还要给梁家和世人一个交代的几个前提下,将冯保从漩涡中拉回来。

这是她要解决的问题。

大儿子的威严不能损,毕竟是一国之主,现在不亲政,总有一天要的,皇帝需要威权。

也不能让小儿子受大委屈,俸禄和各项奖赏、补给都已经给弄丢了,若再受攻击,难不成连爵位也要弄丢贬为庶人?

她这个当娘的岂能容忍?上次廷议,若非朱翊镠拦着,她都要对几个出头的官员下手了。

冯保也要保住。这一点毋庸置疑,她对冯保充满信心,关键用得顺手、顺心。像前两任司礼监掌印陈洪、孟冲,显然就不是那么回事儿了。

人与人还是很有差别的。

在她眼中,冯保是优秀的司礼监掌印,正如张居正是优秀的首辅一样。

当然,死者为大,因为梁桂梁邦瑞都死了,也不能过于偏袒而无法向梁家和世人交代。

这几股力量如何权衡?

李太后正自思量,朱翊镠领着冯保回到慈宁宫。

“娘。”

“镠儿,冯公公也来了。”

“是孩儿拉伴伴过来的。反正他坐在值房里发呆,不如随孩儿来慈宁宫旁听。”

“镠儿想对娘说什么?”

想通了“只要一心向善”这一节后,李太后瞅着朱翊镠的目光随和多了,之前总含忧愁。

朱翊镠洋洋自得地道“孩儿知道是谁在暗中推波助澜掀起浩大的舆论声势攻击伴伴,也知道梁邦瑞和梁桂到底是怎么死的。”

李太后眸子一亮,“是吗?镠儿赶紧说来听听。”

心想如果是真的,那还多亏得听了女儿朱尧媖一句劝,否则她又得担心上火。

毕竟儿子才出去一趟,就信誓旦旦地说什么都知道,而受命督察此案的锦衣卫指挥使刘守有还没有前来回复呢,那意味着人家尚未查到什么。

难道小儿子比锦衣卫指挥使还要牛?若非受“只要一心向善,怕什么”这句话鼓舞,她能不担心吗?

而相对于李太后,冯保的神情要复杂得多。他满怀期望朱翊镠的答案能为他辩白洗冤,但同时他也感到害怕。

一来,朱翊镠是个没有套路的人;二来,确实自己有错在先,害的还是公主;再者,这次舆论之汹多少说明他不得人心,已经差不多到了人神共愤的地步。

这一点自知之明,冯保还是有的,好在知道朱翊镠向着他,否则心真得提到嗓子眼上。

李太后和冯保都全神贯注地注视着朱翊镠不眨眼。

“咳。”朱翊镠这时候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

正以为他要说正事时,只听他说道娘,接下来的话很长,孩儿想先喝口水。”

李太后“……”

冯保“……”

朱翊镠也不使唤下人,自己去倒了一杯,咕咚咕咚两口,然后摆出一副诸葛亮舌战群儒的架势。

“娘,孩儿开始说了哈!伴伴你要认真听哦。”

而在乾清宫那边的东暖阁,张鲸也正与万历皇帝密切的交谈。

只是相对于慈宁宫这边,那边的气氛要欢快得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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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6章 娓娓道来,看似好轻松

“娘,这次通过舆论攻击伴伴的大臣不少。内廷以张鲸为首,外廷以礼部尚书徐学谟,和都察院左都御史陈炌为首。”

朱翊镠相信张鲸没有说谎,只是暂时将万历老兄撇开了。

李太后紧蹙眉头问“镠儿,你说这话可有证据?”

毕竟舆论大潮是在暗中推动起来的,谁也没有走到台面上。

朱翊镠回道“是小徒张鲸亲口告诉孩儿的,不会有假。张鲸、徐学谟和陈炌都有足够的理由攻击伴伴,相信娘和伴伴心知肚明。”

李太后微微点头。

冯保这时候肯定装死能获得更多的同情,他一副忏悔的样儿,像等候审判似的默不作声,只管静静地听着。

除了跳过万历皇帝的点头许可外,朱翊镠还选择性地掩盖了尚有部分官民沉默的事实。

这就像后世政治学和大众传播学中“沉默的螺旋”理论人们在表达自己观点的时候,如果看到自己赞同的观点受到广泛欢迎,就会积极参与进来,这类观点自然会越发大胆地发表和扩散;而发觉某一观点无人或很少有人支持(有时会有群起而攻之的遭遇),即使自己赞同也会保持沉默。这样,意见一方的沉默造成另一方意见的增势,如此循环往复,便形成一方的声音越来越强大,而另一方越来越沉默下去的螺旋式发展过程。

朱翊镠没有刻意揭露这个实情,倒不是故意给冯保施加压力。

对冯保已经不需要他出手了。

他只是觉得李太后,包括冯保自己都知道这个实情,毕竟冯保不是一个一无是处的人,总有支持者。

朱翊镠望着冯保,慢悠悠地言道“伴伴,看来你在朝廷树立的政敌挺多的哈!徐学谟尚书还是张先生一手提拔上来的呢。外廷的某些官员趁浑水摸鱼情有可原,可怎么二十四监局内廷中也有那么多宦官不喜欢你呢?”

李太后跟着朱翊镠也将目光投向冯保。

难得一见冯保像死了娘似的表情,他哭丧着脸回道“娘娘,潞王爷,正所谓萝卜白菜各有所爱,当然有不喜欢奴婢的。再说了,既是张鲸暗中主导,眼下他在万岁爷面前比奴婢还要受宠呢,响应他的人自然不在少数。”

朱翊镠微微一笑,给人一种幸灾乐祸的感觉,道“伴伴,看你以后还敢不敢胡作非为?”

冯保不吭声。

李太后鉴貌辨色,见冯保脸色不好,想必一时难堪,又转而将目光投回到朱翊镠,问道“镠儿,那梁桂和梁邦瑞父子的死,又是怎么回事?”

“娘,这个可是小徒张鲸亲口说的哦,他说自被孩儿揭穿梁邦瑞的事后,就一直密切关注着伴伴的行踪,而且料到伴伴一定会找梁桂出气,所以早就等着伴伴行动呢,没想到还真给逮着了。”

冯保神情一紧,带着几分恨意问道“真是他坑的奴婢?”

“就在事发当晚,徐爵走后,张鲸的属下也去了梁家,具体对梁邦瑞是怎么说的,我不清楚,但可以肯定的是,话不会有多好听,所以确定梁邦瑞受了大的刺激,当场吐血身亡,梁桂悔恨自己当初不该动那歪念头,生无可恋悬梁自尽。”

说完,朱翊镠凝望着李太后。

“娘说这事儿该如何处置?让刘守有指挥使查,估计也查不出什么线索,据张鲸介绍,他属下的人原本只想找梁桂、梁邦瑞父子揭露伴伴的行径,因为伴伴所言与梁桂在娘面前所言大相径庭,所以梁桂和梁邦瑞都气得发抖。梁桂还好,可梁邦瑞患了重度痨病,吐血不止当场身亡。孩儿在想,此情的责任该如何鉴定?”

李太后紧锁眉头。

朱翊镠刚才喝水摆出一副“舌战群儒”的架势,看来真的要一个人先说上一阵子了。冯保装死,李太后又难以决断嘛。

朱翊镠接着道“娘,那孩儿就说说自己的看法吧。依孩儿看,伴伴千不该万不该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去找梁桂出气,关于选梁邦瑞当驸马第一人选,伴伴和梁桂都有不可推卸的责任。然而,梁邦瑞身患重病不久于人世,亦是不可争议的事实。说来,伴伴、徐爵以及张鲸的属下都负有一定责任。伴伴,这你得认吧?”

“认,认……”冯保连连点头。

“至于梁桂的死,鉴定他为自杀,与人无关,但整件事若不是伴伴,想必他也不敢抱此幻想,誓要帮他儿子娶公主为妻。所以,尽管伴伴不需负责任,但死者为大,伴伴总得赔偿人家。你说呢?”

“潞王爷言之有理,那不知怎么赔?又赔多少?”

“先头我已打听过,梁家现在没人,事发后都跑光了,如今只剩下一位又聋又哑的老仆在,赔了钱也没人领,伴伴就负责那位老仆的后半生,意下如何?”

“没问题!”冯保当即答应。

“娘,你以为呢?”朱翊镠又问李太后。

“嗯。”李太后点了点头,“冯公公没意见就好。”

朱翊镠接着说“至于梁邦瑞的死不好界定,但病死肯定是主因,依孩儿看,对伴伴和张鲸的属下处以警戒吧。娘,你说呢?”

李太后转而问冯保“冯公公,你以为如何?”

“但凭娘娘和潞王爷做主!”

“好!镠儿,那你接着往下说。”

“娘,孩儿以为,可以将锦衣卫和五军都督府的人撤回来。该追责的追责,该补偿的补偿,此事可以告一段落了。”

“嗯。”

朱翊镠又警惕地道“伴伴以后当谨慎行事,切不可再辜负了我娘和皇兄的重托,否则两罪并罚。”

“多谢娘娘、潞王爷这次对奴婢从轻发落!”冯保由衷地道。

心想这件事若就此结束,那惩罚是够轻的。只是,此时此刻他很想知道,偷偷跟踪徐爵的那个张鲸属下是谁,娘的,若被他揪出来,看怎么收拾!

朱翊镠当仁不让地道“伴伴是得感谢我!我说过要给伴伴一个满意的答复。但我得提醒伴伴,你不要再去找张鲸和他的属下,又去做出什么傻事来。”

“明白。”冯保汗,“那奴婢还用去给万岁爷汇报一声吗?”

朱翊镠想了想,将目光投向李太后,请示道“娘,还是由孩儿去通知皇兄吧?”

“也好!”李太后点头同意,心想难道看似如此难破的局,就这样被小儿子娓娓道来轻松化解了?

朱翊镠抬手吩咐但“那伴伴,你可以回去了。”

这样,冯保起身告辞。

待视线刚从眼中消失,李太后便迫不及待地问“镠儿,这整件事你皇兄有参与进来没?”

……

第187章 尘埃落定(第三更)

万历老兄有没有参与?

该怎么说呢?参与肯定是有的,但也要看谁来定性。

所以,朱翊镠想了想,如是般回道“娘,说皇兄有参与也行,说他没参与也行。”

李太后愣了一愣,不解地道“镠儿,此话何意?”

朱翊镠解释说“意思就是要看娘亲,娘说皇兄参与就参与了,说他没参与就没参与。此前已与娘交流过,孩儿认为皇兄不大可能公开打压伴伴,只会授意于人。事实亦证明如此,张鲸,徐学谟、陈炌主导掀起舆论前曾请示过皇兄,皇兄没有明确拒绝,等于是默认了。娘的担心没错,皇兄对伴伴早已起了戒心。”

这时候,朱翊镠觉得是向李太后坦诚的好机会。

李太后微微叹了口气“那还是说有参与呗。”

朱翊镠又意味深长地强调道“娘,权力在你手,只要你说没参与,那就是没参与,谁还敢说皇兄参与了不成?”

进而,他又补充道“不过孩儿以为,说皇兄参与了也无所谓,毕竟参与的理由可以说成是皇兄为了自己妹妹撑腰嘛。”

“嗯。”李太后一点即明,喃喃地道,“为自己妹妹撑腰与刻意排挤打压冯公公,确实是两码事儿。”

见李太后好像越来越相信自己了,朱翊镠连忙趁势而上,此时不说,等待何时?

他一本正经地道“娘,孩儿有句话想说。”

“说呗。”

“娘,孩儿通过接触,发现小徒张鲸这个人不可靠,且不说他的办事能力,忠诚度也不及伴伴。”

这算是背后说人坏话了。

本非厚道之举,不过想想张鲸是自己徒弟也无所谓,反正确实也不是什么好鸟。

李太后听了微微一滞,问“镠儿是想表达什么呢?”

“孩儿是想说,皇兄如果因为怨恨伴伴对他管束严厉,从而讨厌疏远伴伴,甚至通过亲近张鲸来与伴伴抗衡,那并非明智之举。孩儿不知娘亲如何看待的?”

朱翊镠只是提醒,也没想得到答案,说完起了身,给李太后留下足够的思考时间。

所以,未等李太后回答,朱翊镠便道“娘,孩儿去皇兄那边,把对伴伴的惩罚告诉他,看皇兄还有什么其它想法。”

“嗯,好。”李太后沉吟道。

朱翊镠转身而去。

他到达东暖阁时,万历皇帝与张鲸已经开心地交谈完毕。张鲸已经回司礼监了。

“皇兄。”朱翊镠大大咧咧地进去喊了一声。

“皇弟来了哈。”万历皇帝很热情地拉着他坐下。

朱翊镠也不墨迹,开门见山直奔主题“皇弟是奉娘亲之命,前来传达娘亲对伴伴的处罚,并征询皇兄的主意,看那样处置合适不?”

“惩罚?案子已有结果了吗?”万历皇帝问。

朱翊镠将事情的始末以及对冯保的处罚说了一遍。

万历皇帝听完,当即表态“既是娘亲的决定,那当然合适。”

朱翊镠有心瞧着万历皇帝的神情举止,倒也没发现有何做作之处,看似平静得很。

嗯,这又是一个影帝啊!其实早就鉴定完毕。

朱翊镠没再多问,他相信万历皇帝也不想多说冯保的事。

依李太后之意,万历皇帝立即召回锦衣卫指挥使刘守有,令其了结梁桂梁邦瑞父子的死亡一案。

说不上有多草率。

毕竟有两点是肯定的一梁邦瑞得了痨病命不久矣,二梁桂确实是自己悬梁自尽。这两点隔壁邻居都能作证,事发当晚梁家并未发生任何冲突流血事件。

死者已矣!

况且朝廷的处置也并不失人道,还是为梁桂梁邦瑞做主了的。

处置如下

梁邦瑞以患重度痨病自然死亡论,梁桂悬梁自尽乃自发行为与人无关。但因徐爵当晚去过梁家,与梁桂发生口角争执,是否对梁桂产生心理压力亦不得而知,本着“死者为大”的原则,当对梁家进行一定的补偿,由冯保徐爵负责厚葬梁桂梁邦瑞父子,并照料赡养梁家遗留下来的老仆后半生的生活,并处罚冯保半年俸禄惩以为戒。

这样,梁氏父子案就此了结。

明眼人一看便知,对冯保的处罚并未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不过是让他破了一点财而已。

冯保依然担任司礼监掌印,依然提督东厂,两大要职意味着他依然是李太后最信任的“家仆”。

但不得不承认,经此一闹,冯保的声誉定然受到一定打击,他行为处事亦谨慎低调得多。

朱翊镠肯定成功达到目的拯救了朱尧媖公主,惩戒了冯保。

但对冯保的处罚显然没有达到万历皇帝和张鲸的预期。不过对于他俩而言,也算是意外的惊喜。

毕竟这次如果不是朱翊镠首先发难,他们连抨击冯保的机会都没有,是朱翊镠给他们包括朝中想打压冯保的大臣创造了一次机会。

此时,朝廷上下都早已达成共识万历皇帝的决定其实就是李太后(之前还有张居正)的决定。

既是李太后的决定,那也没人再敢追究冯保的责任了。为朱尧媖公主选驸马仍由他负责。

按照议好的日程,万历皇帝对朱尧媖公主正式进行了册封。

封号“永宁”。

从此,朱尧媖公主便不再称“二公主”,而该称“永宁公主”了。

无论接下来冯保为她选的驸马是谁,反正不是梁邦瑞,那她的命运将从此而彻底改变。

而且有十足的理由相信冯保会为她选出一位靠谱的驸马。

朱翊镠一直惦记着这件事,至此,他总算可以心安了。

想着冯保若敢再闹什么幺蛾子,那就真该死了。

本来这次的胆量就已经超出了他的意料之外,想想之前可是再三叮嘱,到头来依然将梁邦瑞作为驸马第一人选。

也不知是冯保的胆儿够肥,还是将他这个王爷的话当作耳边风。

该吃一堑长一智了吧。

“永宁公主”受封当日,朱翊镠便去慈庆宫找她叙话。

姐弟俩一见面,朱尧媖便笑着伸手向他要钱。

让朱翊镠一愣,毕竟这还是第一次呢。

“姐,我可不欠你的,这次我救了你,姐当感谢我才对。”

“是,可姐穷啊!没有弟弟富裕,况且是你让姐故意输给母后的,不然姐可以赢。”

朱翊镠无奈地摇头,感慨道“原来哪个世界求人办事都要付出代价啊!”

“弟弟就说给不给吧?”朱尧媖摆出一副理所当然好像欠她钱没还似的的架势。

“好!给给给,谁让你是姐呢。我这个弟弟可不是小气的人。”

朱尧媖粲然一笑,然后认真地道“弟弟,姐有个问题想问你,听说你想娶府学生员李得时的女儿李之怿为妻吗?”

“姐听谁说的?”

“宫里宫外都传开了呀!弟弟大闹保定伯后世子孙梁家,就是因为喜欢李之怿,所以有心惩罚那个梁赟,这事儿母后、娘亲都知道,姐知道不足为奇。”

“我是有这个想法。”

“弟弟决定娶她做正王妃吗?”朱尧媖看起来有些着急。

“是啊!弟弟尚未婚配呢,要娶那不得是正王妃?”

朱尧媖眉头紧锁“可弟想过没有,你是潞王,那个李之怿已经和梁赟订过亲的啊!”

朱翊镠深不以为然,还得意洋洋道“那定亲是弟弟故意设下的圈套,既能骗得十万彩礼钱,又能给梁家迎头痛击,自然不算数的。”

朱尧媖摇头叹息“弟弟也太自以为是了,无论是欺骗,还是心甘情愿,定了亲就是定了亲,怎么能不算数呢?”

“即便算数,又能怎么着?”

“弟弟呀!都说你聪明,可此时却怎么犯糊涂呢?人家李之怿与梁赟定了亲,你是潞王,却要娶一个与人定了亲的女子作正王妃,娘亲会同意吗?皇兄会同意吗?朝中大臣会同意吗?你到底想过没有?”朱尧媖语重心长。

朱翊镠摸着自己脑瓜儿,尴尬地笑了笑,“当时只顾着痛快,好像还真没想这么远呢。可李得时他们怎么也不提醒我一下呢。”

“他们当时不知道你是潞王,更不知道你想娶李之怿为妻啊!”

“哦。”朱翊镠点点头,接着又道,“可此情我对娘提及过,她好像也没有反对。”

“娘不反对,想必是因为她出身卑微,所以一向对身份、地位、尊卑那些东西不放在心上。”

朱翊镠一摆手道“那我更不放心上。况且当初主意是我出的,自然由我负责。”

朱尧媖道“弟弟,你想得太简单!为此,母后还特意问过我呢,她也不同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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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8章 初心不变 认定了(第四更!求票求订!)

还别说,经朱尧媖这一提醒,朱翊镠才意识到,关于娶亲一事的确是自己后世思维在主导。

当时只想着敲诈梁赟一点钱,然后啪啪啪打他们梁家的脸。

这下可好,都还以为李之怿与梁赟定过亲了。

不过以朱翊镠后世的观念,哪还在乎这些呀?人家李之怿手都没被梁赟碰到呢,如此冰清玉洁的姑凉,若在后世,绝对可以放进博物馆里当作奇珍异宝展览了。

别说当时是欺骗,即便真的定过亲,又算得了什么?

然而,这是古代。

还是一个倡导贞洁,甚至某些地区还保留着女人为死去丈夫殉葬习俗的大明王朝。

以这时代人的观念,堂堂的正王妃是皇室的门面,怎么能娶一位与人订过亲的女子呢?

朱尧媖担心的正是这一点。而且她还知道,陈太后也不同意。

朱翊镠不在乎,并不代表皇室不在乎,不代表朝臣不在乎,死爱面子可是国人的光荣传统啊!

见朱翊镠不说话,朱尧媖摇头道“你说你,喜欢人家姑娘,就亮明自己身份,或是让皇兄下一道旨意,不是很简单的事儿吗?为何奇思妙想先让李之怿答应梁赟的婚事呢?这下看弟弟如何向母后、向皇兄、向朝臣交代哦!”

朱翊镠满不在乎地道“我娶亲向他们交代什么?姐姐不是也向往两情相悦的纯真爱情吗?如果让娘或皇兄下一道旨意,那与逼婚有甚分别?还能叫爱情吗?”

朱尧媖凝望着自己弟弟,幽幽言道“姐知道弟第说得在理,弟弟是一个追求极致爱情的人,不然也不会冒着巨大的风险帮助姐姐拒绝一个痨病鬼。然而,祖制与世俗的力量有时候大得惊人,弟弟难道真的准备以一己之力与之对抗吗?”

“也不至于吧,不至于,还没有那么严重。姐不用为我担心的,到时候我自有办法。”

可朱尧媖不依。看得出来,她既出于关心,也是因为感兴趣,执意追问道“弟弟有什么好办法?说来姐听听。”

朱翊镠道“若我誓要娶李之怿为妻呢?”

朱尧媖反问道“你确定拗得过世俗与那帮人?”

朱翊镠诡谲一笑,再次反问“倘若李之怿怀上我的孩子呢?”

朱尧媖瞠目结舌“……”

看吧,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奉子或奉女成婚都快惊掉下巴了。小儿科嘛!

再说了,还有一招儿,不是正王妃不能是订过亲的女子吗?那不要王爷头衔不就完了?

庶人——做一个逍遥自在的庶人行不行?反正不差钱儿怕什么?庶人依然还是李太后的儿子啊!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办法总比问题多,不怕不怕。

朱翊镠是真的不怕,要说怕他只怕不能赢得李之怿的心。

只要与李之怿情投意合,两人彼此谁也离不开谁,那他有一百种方法娶李之怿为妻。

穿越而来,如果遇到自己的真爱,还顾忌这顾忌那的受到诸多掣肘,那不是太丢穿越者的脸了?

可以说,朱翊镠就没当回事儿。

他都敢将主意打到那个郑妙谨的头上,李之怿这点事儿,特么地还叫事儿吗?

……

说起李之怿,还真有一阵子没有上门看过她了,甚是怀念。

这些天,只想着万历皇帝纳妃嫔,想着永宁公主选驸马,自己的婚姻大事儿反而忘了。

这种姿态,怎能抓住人家的心呢?还得多亲热亲热才行。

被朱尧媖一提醒,第二天一早朱翊镠便带着付大海去了李家。

礼物当然不能少。

这是后世的经验,其实古代女子也是一样,心都是肉做的。天天用礼物用钱砸,肯定有效果。

尽管那不是朱翊镠需要的,但礼物沟通感情的一个好方法。

这次为李之怿带来的是银作局制作出土的一支白玉螭龙发簪,发簪采用了如意造型,素身,铭文“窈窕淑女”四字。

虽然铭文俗气了一点,但发簪的制作工艺精湛。

毕竟,银作局是明代内廷八局之一,掌管打造金银玉器饰的官署机构。从那里面制作出土的器饰都堪称精品,价值不菲。

当李之怿打开锦盒,看到如此漂亮一支金贵的发簪时,吓得直往后退,连连摆手推辞道“这,这个我不能收的。”

朱翊镠诚挚地道“特意为你挑选,收下吧,聊表心意。”

李之怿嘟着小嘴,一本正经地以警告的口吻道“你每次来都带贵重的礼物,又非得让人家收下不可,下次来再这样,我可不让你进来了哦。”

朱翊镠回之一笑,心想还有下次就好啊!

硬是将礼物塞到李之怿手中。

李之怿半推半就,却之不恭也就小心翼翼地收下了。

“今日来是再问你一次。”

因为想着永宁公主的提醒,所以朱翊镠还有点迫不及待。

李之怿当然知道朱翊镠在问什么,可她也没有急着回答,而是弱弱地问道“不知你听到外头一些流言没?”

“什么流言?”

“关于你我二人的。”

“哦,是吗?最近宫里头的事很多,说来听听。”

“宫里的事我倒也听说了一些,为你姐选驸马一事传得沸沸扬扬,据说还是你揭发的呢。”

“不说那事儿,都过去了,还是说咱俩之间的事儿吧。”

李之怿幽然而叹,说道“外面的人都说咱俩没有可能。”

朱翊镠不屑地道“何必管外面人怎么说?咱俩觉得有可能就行。”

“我也觉得没有可能。”李之怿平静地道。

“为什么?”

“因为我们身份悬殊啊!”

对此,朱翊镠摇头,耐心地解释道“那你没听说王爷选王妃或公主选驸马,都只能从平常普通人家中选吗?而且一旦被选上,举家不能入仕做官,身份悬殊本来就是朝廷立下的规矩啊!”

“这个规矩我当然也知道,可外面的人还说,我已经答应了梁家的婚事,怎么可能再嫁给王爷?即便王爷不介意,你娘,你哥,还有朝臣他们同意吗?”

靠!看来这个信息最近扩散得还挺广的,不然不会传到宫里,连永宁公主都知道了。

李之怿也担心这个。

朱翊镠注视着李之怿道“先不管他们,只问你同不同意。”

“我同意有什么用?到时候你娘你哥朝中大臣都反对,那我们还是不能在一起的。”

朱翊镠信心满满地安慰道“相信我,只要你同意,我就有办法,但我想先问你一个问题。”

“你问吧。”

“如果我不是潞王,只是一名普通的男子,不叫朱翊镠,而叫金羽珍,你还愿意嫁给我吗?”

“愿意啊!”李之怿几乎不假思索,以一副不容人质疑的姿态。

朱翊镠心中一乐,忙问道“此言当真?”

“嗯。”李之怿十分确定地点了点头。

“那就好!如果我不是潞王,未来的路或许十分艰辛,日后你还愿意跟着我吃苦吗?”

“只要两个人的心在一起,吃苦我不怕。”

李之怿坚定的眼神让朱翊镠觉得倍感温暖,也更加坚定了他誓要娶李之怿的决心。

至少,他明白了李之怿不是因为他尊贵的身份而喜欢他。

这肯定不是他希望的。

否则就不会如此费劲,正如永宁公主所言,直接让万历皇帝或李太后下一道旨意不就完事了?

堂堂的潞王爷,想娶一位女子当正王妃还不容易?

朱翊镠理想中的爱情最好纯粹一点,不要那么多的物质才好。

显然,对于这一点,李之怿满足了他的幻想。

所以他很欣慰。

离开李家时,朱翊镠仿佛看到自己未来选择要走的路……

待他一离开,宁馨儿便冲到李之怿跟前,打趣道“哎哟!只要两个人的心在一起,吃苦我不怕……啧啧……这话说得多有情调!好像已经与金公子起订终身了似的哈。”

李之怿脸色一红,佯嗔道“原来你在外面偷听!”

真怒不敢,毕竟宁馨儿马上就要嫁给她爹成为她后娘了。

宁馨儿不理偷听这一茬儿,径自打趣道“要我说呀,你就干脆答应金公子算了,何必折磨他又折磨你自己呢?”

“哪有?”李之怿不承认。

“啧啧……还说没有?你分明每晚想念金公子,还非得嘴硬,要不要将你昨晚梦中的话说出来呀?”

“我昨晚说了梦话吗?”

“也不知是谁梦中喊金公子的名字,说着肉麻的情话哦!”

“你取笑我,看我不挠你。”

宁馨儿连忙闪躲“哎呀哎呀!别别别,我不说了不说了。”

然后,两人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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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9章 英雄所见略同

三月份计划中的两件大事,基本上可以告一段落了。

虽然永宁公主的驸马人选尚未选定,但不用操心。

朱翊镠沉静下来,开始要为自己的将来做打算了。

但准确地说,也不是才开始。

其实从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天起,他就已经开始为自己前途精打细算了,只是因为不显山不露水,加上一切又在他的谋划推进当中,所以不易被人察觉。

而恰恰相反,他一系列与之身份地位相违背的行为举止,极容易给人造成一种错觉。

好像他这个潞王爷压根儿不是在为自己的前途做打算,简直就是一手毁灭自己的未来,与自己美好的前途过不去朝廷的俸禄与各项补给、奖赏都给蹦跶没了嘛。

所以,确实没有人能看懂他到底想干什么。

哪怕与他亲密无间的冯保,同样觉得他深不可测。

只是相对于其他人,冯保似乎能隐隐察觉到一点什么,但要具体说肯定也说不上来。

毕竟萦绕在冯保心头的,还有未能解开的疑问。

……

时光荏苒,不知不觉已进入三月下旬,一眼望不到边儿的华北平原上墒情开始萌动。

柳条儿滚绿,榆钱儿绽青,融化的雪水哗啦啦流入滹沱河中,变成翡翠一般的春浪,把辽阔的北国滋润得更加妩媚。

万物开始昭苏了,生机勃勃地呈现出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大地上牛欢马叫春光如酒。

如此良辰美景,怎不叫人心旷神怡?若非因为身份之故,朱翊镠真想来一次说走就走的旅行。

然而,因为之前的种种,他这想法眼下肯定不现实,就是让他去旅行,他一个人也不敢。

最近做了那么多本不该王爷做的事,出门很不安全的。

还是谨慎为好,反正过了今年就要准备去外地就藩了。

到时候去了藩地,在藩王所属的领地范围内,只要不参政不生事不造反,还不是为所欲为?

尽管明朝藩王约束众多,但平常的日子还是很舒服。

这样一想,老老实实先将王妃的事解决掉好像比较靠谱。

为此,朱翊镠专门去找了李太后一趟,主要想问她到底能不能将李之怿选为正王妃。

其他有多少人反对都不怕,只要李太后点头就行。

……

李太后正在后花园赏景。

朱翊镠上去就摆出一副认真的架势,开门见山地道“娘,孩儿有件事要与你商量。”

难得见小儿子认真一回,李太后忙抬眸问“什么事?”

“皇兄选完九位妃嫔,姐姐马上也要嫁作人妇,孩儿的婚事是不是该提上日程了?”

李太后微微一滞,带着几分焦虑“镠儿如此急迫离开娘亲?”

朱翊镠忙摇头解释道“不是的娘,一来,上次廷议孩儿承诺今年完婚,不能失信于朝臣;二来,只有孩儿尽快完婚,朝臣才不会处处提防孩儿,如此一来,娘和皇兄面临的压力也小许多;再者,孩儿选王妃还有一个大问题摆在眼前,需要娘亲定夺。”

“什么大问题?”

“娘可还记得,孩儿上次与你提及正王妃一事吗?”

“当然记得,镠儿不是说你心仪的对象叫李之怿吗?”与儿子探讨儿媳妇,李太后顿时眉开眼笑,焦虑的心情似乎瞬间消散无踪。

世间做娘的莫不如此。

朱翊镠回道“对,孩儿想选李之怿当正王妃,不知娘同意否?”

李太后脱口而出“只要镠儿喜欢,娘当然同意!”

“可娘想过没有,孩儿当时为了一时痛快,怂恿李得时答应梁家的亲事,这样李之怿就等于是与梁赟定过亲的人。”

李太后眉头一皱“镠儿介意,还是?”

“不是,不是,是因为二姐提醒孩儿,说既然李之怿已与梁家定过亲的,那就不能再做正王妃了,还扯出一大套朝廷礼仪来。”

“哦……”李太后沉吟片许,神态平和地道,“镠儿认定了李姑娘?”

“嗯。”朱翊镠确定地点头。

“那李姑娘呢?”

“孩儿相信她心中亦有孩儿,只是因为潞王的身份,她担心孩儿将来不能始终不渝地善待她,所以稍有犹豫,但孩儿相信她终究还是会答应孩儿的。”

“那就是说你们两情相悦喽?”

“可以这么说。”

李太后悠悠言道“既然你们两情相悦,那娘便不加干涉。至于那些朝廷礼仪规矩啥的,镠儿大可不必放在心上。礼仪规矩毕竟都是死的。不说别人,就说你娘,进宫后还不是一再违背朝廷所谓的礼仪规矩?当初说都人不可立为贵妃,可后来也立了;再后来又说皇贵妃不能加尊皇太后,最后也加尊了。由此可见,朝廷的礼仪规矩都不过是因人而异罢了。再者说,也不见得所有的礼仪规矩都是好的,有些已经过时也该淘汰了。”

李太后不愧为李太后啊!

她这番话……简直说到朱翊镠心坎儿里去了!

朱翊镠眉飞色舞,喜不自胜地道“娘果然见识不凡,孩儿还担心娘亲像母后一样认为不可呢。”

“你母后不同意吗?”

“听二姐说,她好像有点嫌弃李之怿与人订过亲。”

“她也不见得就是反对,更多可能是考虑到镠儿的声誉。只要镠儿喜欢,娘觉得无所谓,反正李姑娘与梁家定亲只是一场闹剧,而且还是镠儿一手促成的。相反,为了李姑娘,镠儿当为她负责。”

朱翊镠大为感动,不由得竖起大拇指赞道“英雄所见略同!娘与孩儿想的一模一样。”

见儿子高兴,李太后更是高兴,笑了笑说“娘主持国政已有十余年了,还没有那么迂腐。镠儿喜欢的,就勇敢去追求好了,只要不违背良心与社会道德,至于礼仪规矩,不必受此约束。”

“多谢娘亲!”李太后这番话大出朱翊镠意料之外。

原本他就想着李太后应该不会反对,因为以李太后敏捷、细腻的心思,如果反对的话,那上次提及李之怿时她就该提出来了。

“与娘就不必客气!”继而,李太后又叮嘱道“但有两点,娘需要提前与镠儿说好,正王妃是你自己选的,第一将来要善待人家,第二无论将来与李姑娘相处是好是坏幸福与否都不要怪娘。”

“怎么能怪到娘头上呢?孩儿自己选的,当然由孩儿自己承担。”朱翊镠信誓旦旦地道。

人之所以称之为“人”,最大的优越之处就是在于能够选择,不像动物那样本能而又宿命地活着。

但是,一旦做出选择,就必须为自己的选择承担一切的风险与代价,哪怕是悲剧。

……

今天白天没抽出时间,只能晚上更了,但依然至少两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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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天的人为什么这么少咧?

心塞啊……

第190章

得到李太后的支持,朱翊镠不知有多开心。

为保险起见,当然也是出于对陈太后的孝顺与尊敬,朱翊镠又特意跑了一趟慈庆宫。

不得不说,比起李太后,陈太后的目光似乎有所不及,眼界也不够开阔,起初依然纠结于李之怿订过亲的事实,还说什么天下之大,堂堂潞王,为何偏偏要娶一个订过亲的女子当正王妃?

朱翊镠只得好生开解。

但他觉得有一句话起了关键的作用“天下之大是不假,可滔滔天下,知心人有几?”

朱翊镠可不是无的放矢。

在朱尧媖、李太后、陈太后面前,可以说,他分别选取了三个不同的角度。

在朱尧媖面前,他侧重于两情相悦的纯真爱情。

在李太后面前,他侧重于对李之怿感情的笃定与坚持。

在陈太后面前,他有心提及“知心人”。因为陈太后是一个得了抑郁症的人,这种人通常遑论有几个知心人,否则也不会自闭抑郁。

果不其然。

乍一听到“知心人”三个字,陈太后便立即陷入了沉思,然后喃喃地道“知心人,知心人……那真是可遇而不可求啊!”

至于朱尧媖担心的,届时朝臣会反对,然而在李太后、陈太后这里好像不叫事儿。

因为她们都没有主动提及。

毕竟亲王选妃,尽管也不能算是个人私事,但远不及皇帝选后选妃那么严格,受到的干预程度自然就不是很高。

最后,陈太后当然也被朱翊镠成功说服了。

那家伙表现出来的坚定不移的态度,的确让人不好反驳。

一反驳,好像就成了棒打鸳鸯似的。倘若不让他娶李之怿做正王妃,换作她人的话,万一将来的婚姻不幸福呢?谁敢乱劝?

只有他如愿娶了李之怿,正如李太后所担心的那样,那将来无论是好是坏都怨不得别人。

或许因为自己的婚姻不够幸福的缘故吧(穆宗皇帝朱载垕沉迷于酒色,死时才三十六岁,可谓真正的英年早逝),也或许是因为疼爱朱翊镠的缘故,所以在为朱翊镠选王妃的事上,两宫太后都表现出足够的宽容与大度。

朱翊镠当然开心,由衷地感谢两宫太后不反对他娶李之怿做正王妃,并为他撑腰。

说服两宫太后,剩下的除了万历皇帝、司礼监和内阁,其他都是虾兵蟹将,并不可怕。

而对说服万历皇帝、冯保、张鲸以及临时代理首辅申时行……朱翊镠都很有信心。

毕竟,一个是宠弟狂魔,一个是密切交往的私交,一个是他收的徒弟,一个得到他的暗中举荐……

其实,只要两宫太后点头同意许可,其他人反对又能怎样呢?

说句不好听的,若非朱尧媖公主一本正经地提醒,又将陈太后给搬了出来,这事儿朱翊镠压根就没放在心上。

他心里想着,王妃将来是要与我过一辈子的,我说高兴就好,你们逼逼什么?难道还需要看你们一个个脸色?

……

做完两宫太后的思想工作,朱翊镠又急着去了李得时家。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将这个好消息告诉自己心上人李之怿。

虽然“订过亲”这一茬儿在朱翊镠看来不值一提。

可人家李之怿还是在意的,毕竟这算是她人生的一大黑点啊!

当然,如果朱翊镠真的娶了李之怿为正王妃的话,那对于不明事理的人而言,也将成为朱翊镠身上的一大黑点潞王爷的正妃居然与人订过亲?

是不是?

肯定有人看笑话的。

能得两宫太后的支持,李之怿当然暗自开心极了,只是她也没有刻意表现在脸上。

朱翊镠凝望着,笑问道“现在你还有什么担心的?”

李之怿沉默不语,一副似有所思的样子。

朱翊镠接着又道“如果你不说话,那我就当你答应了哈!”

李之怿这才轻启丹唇,认真地道“你真的不后悔吗?”

“后悔什么?”

“我或许并没有你想象中的好呢,这世上比我优秀的女子多得是。你是潞王,想娶谁都可以啊。”

朱翊镠释道“世上优秀的女子确实很多,可不一定适合我呀!你还有什么担心的,大可今天全部说出来,正所谓先说断后不乱嘛。”

李之怿又沉默不语。

朱翊镠吸了口气,厚颜无耻地说道“好了,既然你不说话,那我正式宣布,之怿姑娘将嫁我朱翊镠为妻。不支持反驳,反驳无效!”

“……”李之怿无语,但她内心却是一荡,身子陡然间热了起来,心跳也跟着不自觉地加快了。

尤其是当她与朱翊镠深情的目光对视的那一瞬间,让她有一股莫名的冲动——之前好像从未有过,如果有,也是最近甚至眼下产生的。

而且,那股冲动似乎,确实越来越强烈。她自然知道那是什么又因为什么。

然后,她低下了头,脸蛋儿红得如同熟透的苹果。

这一刻,朱翊镠知道他终于赢得了李之怿的芳心。

李之怿软了,耳根子软了,心也软了……一个女孩子在男人面前软了,那一切都好,办。

朱翊镠觉得机会来了。

不都说恋爱中的男孩子应该主动大胆一点吗?

忽然,朱翊镠一抬手,抓住了李之怿的手。

软,香,腻,滑,很有感觉……

李之怿脸色一红,身子为之一颤,适才感觉软了,这下感觉绷得紧,手本能地往后一缩。

可朱翊镠岂能放过?

……

回宫的路上,朱翊镠如沐春风,感觉香甜香甜的。

付大海虽然是个太监,从未体会过真正的男女之情,但鉴貌辨色的本领还是有的,不禁弱弱地问道“潞王爷,事儿成了?”

朱翊镠没作声,笑而不语。

见朱翊镠高兴,付大海也不害怕,径自说道“奴婢感觉潞王爷今儿个肯定是成了,不然瞧潞王爷的神情,啧啧……”

朱翊镠依然没作声。

忽然,付大海“扑哧”一声笑出声来“潞王爷,您的脸……”

“脸怎么了?”朱翊镠一瞪眼。

“潞王爷脸上留有一道红印,好像是嘴唇留下的吻痕……难怪潞王爷从李家出来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原来是回味,回味……哎呀……”

付大海一不留神,屁股上挨了朱翊镠重重一脚。

……

今天只能两更了(有点短小),中途吃了个饭,也算是马不停蹄。

第191章 准备约见新选驸马候选人

关于选李之怿当王妃,在朱翊镠看来已经基本敲定,现只剩下后面的程序问题了。

但他实在没想到,居然还是李之怿率先主动吻了他……真香!

原来古代女子也有胆儿大出奇的啊,他严重低估了。

这天晚上,他正意犹未尽地回味李之怿那深情的一吻,见冯保蹑手蹑脚进来了。

经过梁邦瑞一事后,这些天冯保明显低调得多,他身上曾经难以掩饰的不可一世的深情,如今收敛起来几近看不见。

尽管感觉得到冯保是在刻意隐藏,或者说憋着,但对于朱翊镠而言,只要有效果就成。

本来,这世上的好人与坏人就没有明确的分野,往往只在一念之间,后退一步就是好人,前进一步就成了坏人。

地位显赫如冯保,就该适当的时候敲打敲打,让他体内的邪恶之念收敛隐藏起来。

坐定。

冯保递过一张纸笺,上面写着密密麻麻的字。

请示道“潞王爷,这是为永宁公主选的驸马第一候选人,详实的资料介绍都写在这纸笺上面,请您过目,看合适不?”

朱翊镠一摆手,漫不经心地道“合适,就那样吧。”

冯保觍着脸,但言辞中隐隐约约夹含着两分怨气“潞王爷,您还是看仔细一点吧,最好派人或是您亲自去调查一下,看他是否缺胳膊断腿儿,又或是患有什么疾病。”

朱翊镠也不计较,依然还是那句话“不用了,我相信伴伴。”

“潞王爷,那驸马的人选,奴婢就定下来了哈!”

朱翊镠忽然灵机一动,又想起什么似的,问道“伴伴,你说有没有可能将他带进宫来,与我姐永宁公主见上一面?”

冯保面含难色,稍一犹豫,喃喃地道“这……怕是有点难,关键不合规矩啊!不过潞王爷要是执意那么干的话,奴婢倒是可以想到办法的,让他乔装进宫与永宁公主偷偷见一面。”

“好!就知道伴伴有办法。”朱翊镠又道,“我先知会二姐一声,那安排他们在哪儿见面方便呢?”

冯保谨慎地道“潞王爷,最好就在这儿吧,不然让朝臣发现知道又乱嚼舌根。”

朱翊镠点点头“待我与二姐商量好时间马上通知伴伴,然后安排他们先见面。”

“好的。”冯保拿着纸笺,依然没有撤开,又笑呵呵地道,“潞王爷,您真的不用查验把关吗?”

“有伴伴把关就可以了。”朱翊镠再次确定地道。

冯保这才离去。

朱翊镠也没刻意提醒什么,若还需要提醒,那对冯保之前的所有认识都将推翻。

……

第二天一大早。

朱翊镠又去了慈庆宫,顺便给朱尧媖带去一百两银子。

有这么多,打麻将足够。

送完银子,朱翊镠开门见山地说道“姐,问你件事儿呗,伴伴再次为你确定好了驸马人选,你想提前与他约会见一面吗?”

朱尧媖美丽的双眸一闪,诧异地道“这样也可以?”

“朝廷的规矩当然是不可以,但只要咱想见,总会有办法的。”朱翊镠洋洋自得地道,“就像我,提前认识之怿。这样,其实对双方都有好处,有感觉就让伴伴定下,若没感觉就让伴伴接着找,直至找到一位如意郎君为止。”

“多谢弟弟!”说起与驸马候选人约会见面的事,朱尧媖还有几分羞涩,当然她也动了心。

因为很显然,她说话的语气与神情都没有拒绝之意。

“那约会的事就定下来了,提前预祝姐姐心想事成,找到一位合心合意的驸马。”说完,朱翊镠与朱尧媖决定好时间与地点。

然后派人通知冯保。

这就叫“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吧!朱翊镠誓要为永宁公主找到一位满意郎君,算是对她的补偿!

毕竟,历史上永宁公主的命运实在太过悲惨。

……

身在大内总管,冯保带一个人进宫小菜一碟。

就在第三天,他便依据朱翊镠和朱尧媖决定好的时间,将驸马第一候选人带进慈宁宫偏殿。

而且并非晚上,就在白天。

朱尧媖暂时也没有告知陈太后约会的实情,只说去慈宁宫找弟弟说会儿话,然后马上回来。

陈太后自然没起疑心。

约会这事儿,朱翊镠肯定不会当灯泡,但他很好奇,想看看这回冯保给永宁公主到底选了一位什么样的人做驸马。

人不可貌相固然不错,但有些时候,通过长相倒也可以看出一个人的品性来。

所以,这样的机会朱翊镠肯定是不会错过的。

况且,选择约会的地址还是在他的地盘。不看不舒服。

朱尧媖来这儿之前,朱翊镠就与她说好了到时候要现身,没准儿还要考察一下新的驸马人选。

于是,他干脆扮作一名小太监留在朱尧媖身边。

朱尧媖今儿个衣着光鲜,坐在那里一动不动,显然紧张。

朱翊镠则是侍立在侧。两人准备就绪,坐等冯保带人来。

“弟弟,伴伴为什么还没到?”

其实才等了不到一刻钟,朱尧媖便着急地问道。

此时此刻,她的心儿像小鹿乱撞,感觉越来越紧张。尽管她坐在里间,隔着一道屏风。

朱翊镠忙安慰道“姐,不用紧张,毕竟咱这不是相亲,而是在挑选驸马,拥有足够的话语权,他看不到咱,可咱能清楚地看到他,怕什么?总之,看得上他,就定;看不上他,就换嘛。”

“弟弟,那你教教姐,一会儿他来了,姐该与他聊些什么呢?”朱尧媖担忧地道。

“姐姐,如果你觉得不好意思开口,那由弟弟代劳好了,姐只管听着、看着就行。”

朱尧媖会心一笑表示赞同“如此甚好!那一切便交给弟弟做主。”

“好的,姐姐放心。”朱翊镠拍着胸膛,信誓旦旦地道,“我绝不会胡言乱语的,一定小心谨慎,适可而止。”

随即,他又补充道“不过姐姐,如果看不上眼,咱就没必要出去;如果看得上,为公平起见,姐姐最好出去露个面儿。”

朱尧媖想了想,说“嗯,这个姐同意,毕竟咱虽贵为皇室,但也不能强迫人家,正如弟弟所言,即便要娶李之怿为妻,也要通过自己的努力赢得李姑娘的心,这样心心相印的爱情才能更加持久。咱想提前考察他,也得给他一个考察咱的机会吧。”

与朱翊镠说几句话后,朱尧媖的神情平和了许多,再也没有之前那么紧张了。

刚才她手心都在出汗。

毕竟这是第一次,况且身为公主,深居简出,压根没机会见到宫外的男人,紧张也在情理之中。

正说着,付大海匆匆而入“潞王爷,永宁公主,冯公公来了。”

朱尧媖当即端直身子,一副正襟危坐的样子。

……

昨儿个,也就是上一章节名“小姑娘终于软了……”,被删了,亲个嘴都不让,我……太难了!

第192章 好帅气的驸马候选人(求订求票!)

朱尧媖坐在屏风后头。

朱翊镠就站在她的身旁,也即屏风跟前。

为什么说他们能看见外头的人,而外头的人却看不见他们呢?

以朱翊镠两世为人的经验,要做到这个轻而易举,其实只需一面大铜镜就可以。

但为了看得更加真切,他特意准备了三面铜镜。

同时照在为新选的驸马第一候选人坐的那张椅子上。

这样,朱尧媖只需坐在屏风后观看侧面的三面铜镜,便能将新选的驸马第一候选人尽收眼底。

无论承认与否,男相女或女相男,都始于颜值。

首先肯定还得看长相,然后才会去进一步了解性格、品性等。

只是男女相对方的差别在于男人第一眼聚焦女人与女人第一眼聚焦男人眼睛所到之处大为不同。

初次见面,男人更关注女人的脸蛋儿、胸脯、大臀以及曲线,而女人更关注男人的身高、轮廓、气质以及眼睛。

虽然大多数男人更倾向于理性,可聚焦女人时却相当感性。

这一点,女人似乎刚好相反。

……

先是付大海躬身而进。

随后是冯保领着一名扮作“小太监”模样的少年郎进来了。

朱尧媖的情绪适才得到一丝缓解,这会儿听见哒哒哒脚步声,她又情不自禁的紧张起来了。

朱翊镠当然能察觉出,所以连忙劝道“姐,加油!别害怕。”

朱尧媖点了点头以确认,但紧张的神情依然难以掩饰。

冯保领着“小太监”走到桌子前站定。椅子早已为他们准备好,但两个人都还没有坐下。

朱翊镠和朱尧媖迫不及待地望向三面铜镜。

只见镜中人不胖不瘦,约莫十五六岁的年纪,想必与朱翊镠年纪相仿。镜中人两道浓浓的弯眉像夜空中皎洁的弦月,眉下藏着一双多情而柔腻的眼睛,高挺的鼻子,厚薄适中的嘴唇,整张脸真个如同雕刻般棱廓分明。

朱尧媖心跳不自觉地加快,脸色好像也不那么自然。这是第一眼就相中了人家的节奏。否则,此时此刻她应该淡定,平静如水。

朱翊镠看着甚至有点嫉妒,不禁喃喃自语呢喃道“这少年,可真俊哈!耳目口鼻全通四气,相顾相称福运自生……好像比本王帅多了,伴伴果然给力!”

冯保当然知道朱翊镠的安排,他对着屏风,轻声说道“永宁公主殿下,这位便是驸马第一候选人严永凡。”

还别说,“严永凡”这名字真不错,尤其适合当驸马永凡。

大明王朝的驸马不就是要永远平凡而不能有所作为吗?不仅自己平凡,整个人家族都得平凡——这好像是娶公主的惩罚。

朱翊镠代替朱尧媖,不紧不慢地答道“冯公公,永宁公主让你与严公子先一道坐下!”

“多谢公主!”冯保先致谢,然后坐下。

“多谢公主!”严永凡跟着致谢坐下,他的声音如同他的相貌一样让人觉得很舒服。

朱翊镠情不自禁地看了朱尧媖一眼,见她一副羞答答的模样,分明欢喜,却又想刻意掩饰,只是眼睛骗不了人。

因为她的目光还停留在三面铜镜之上,似乎一辈子看不够似的。

既然朱尧媖对严永凡的第一感觉好像,确实满意,那就让人家多坐会儿,顺便问他几个问题吧。

朱翊镠喊了一声“严公子。”

严永凡铿锵有力地应道“在。”

“永宁公主想问你三个问题,由我代为提问,你当诚实回答。”

“明白,请问。”

“第一问无论公主漂亮丑陋与否,高矮胖瘦与否,你都愿意娶她为妻与她白头到老吗?”

虽然这是很俗气的一问,但必须得问,毕竟朱翊镠此刻是代替他姐姐朱尧媖在问。

他知道女孩儿与男孩儿不同,女孩儿是一种非常之奇怪的动物,特别喜欢问诸如此类的问题

“你爱我吗?”

“你爱我哪一点?”

“你到底还爱不爱我?”

“……”

女孩儿不仅喜欢问,而且明知答案还喜欢不厌其烦地问,每天让她们问几次好像也能问得出口。

“我愿意。”

严永凡平静而有力地回道,心想公主很漂亮早就打听过了。

朱翊镠对这种话压根没有什么感觉,觉得那全特么是废话,活像两口子结婚的誓言一样,虽然动听,可就是没卵子用,不然世间上哪还有离散的夫妻?

却见朱尧媖一副美滋滋的样——这就是女人与男人的区别。

朱翊镠接着道“第二问,娶了公主以后,你还会娶其她女子吗?”

“当然不会。”严永凡脱口而出,并补充道,“公主金枝玉叶,我侍奉她一人还怕侍奉不好,又岂敢妄想其她女子!”

朱翊镠道“那你发一个毒誓吧,天下间最毒的誓言。”

朱尧媖“……”

冯保“……”

两人都是一愣,没想到朱翊镠会提这种无礼要求。

然而严永凡似乎并不在意,只听他朗声说道“我若敢对其她女子有心,必遭天谴,下身溃烂而死!”

靠!男人发这誓言还是很毒。

“好!希望你记住。今天的话我们也会做备录,将来万一真的娶了公主为妻,不要违背此誓,否则后果很严重。再问你最后一问,人生若只如初见,你能做到吗?”

“能。”严永凡又一次不假思索地回答,以不容人质疑的姿态。

问完三个问题,朱翊镠递给朱尧媖一个眼色,好像在问姐姐需要出去会他一会吗?

原本朱尧媖想着,事先也与朱翊镠商量好了,如果相中,那露个面也无妨,这样公平嘛。

可事到临头,不知为何,朱尧媖又有些胆怯,所以当她收到朱翊镠的眼色时摇了摇头。

朱翊镠为之一滞,还以为朱尧媖对严永凡不满意所以不见呢。

朱尧媖也猜出了朱翊镠的心思,连忙声若蚊蝇地道“今天还是不见了,以后再见。”

今天不见,以后再见……哦,朱翊镠登时明白过来。

于是乎,说道“冯公公,你们可以走了。”

冯保急切想知道答案,所以抬手吩咐付大海“付公公,劳烦你将严公子送出皇宫。”

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这是潜规则,付大海早已习惯,当即领着严永凡退出去。

待他们一走,冯保便迫不及待地问“潞王爷,永宁公主,对严永凡感觉如何?”

“还行吧!”朱翊镠抢先回道,“单论长相,我姐也看得上。可人品这个东西,靠一两次谈话也看不出来,所以还需伴伴严格把关考验。”

“奴婢明白!”

“去吧,相信这次伴伴绝不会让人失望哈!”

“必须的!”冯保信誓旦旦地保证,起身离去。

……

第193章 且待试他一试如何?(求订求票!)

冯保走后。

朱翊镠凝望着他姐,笑道“对这个驸马候选人,姐还满意吗?”

朱尧媖笑而不语。

鬼都看得出来,那肯定是满意的神情啦。

朱翊镠又道“人品如何现在不好说,但长相还凑合哈!”

朱尧媖轻启丹唇,莞尔一笑,道“反正看起来好像,似乎比弟弟要帅一些哦。”

“咳,咳,咳……”朱翊镠没好气地被噎得直咳嗽,“姐,要不要说话这么直接啊?”

朱尧媖浅浅一笑,回道“姐说实话嘛,知道弟弟不会在乎的。况且男人仅有帅,又有何用?大姐曾说过,越是帅气的男人,越是可能靠不住。”

“男人得有本事才行。”朱尧媖又补充了一句。

朱翊镠却不以为意,摇头笑道“姐,话虽如此,可咱朱家的传统,不允许男人有本事,还是老实本分听话的好。”

“那你感觉他老实本分吗?”朱尧媖饶有兴趣地问。

朱翊镠笑道“姐不是说,越是帅气的男人越靠不住吗?”

“他家是做什么的?”

“姐,出身倒不错,挺适合做咱朱家的驸马。”朱翊镠介绍道,“严永凡他爹,是京城里的一名私塾老师,他自己也是一名落第秀才,说起来算是读书人,应该懂得礼仪之道。而且听他说话看他神情,身上很有两分文人的迂腐劲儿。姐姐要是对严永凡感兴趣的话,待弟弟帮你去试他一试。”

朱尧媖忙道“弟弟想怎么试呢?”

朱翊镠眼珠子轱辘一转,附在朱尧媖耳边咕哝了两句。

朱尧媖听完,将信将疑地望着朱翊镠问“这样可行?”

朱翊镠信心满满地拍着自己胸膛“包在我身上。姐只管说喜不喜欢,人品的事交给我,尽管通过一两件事也难以断定,但还是可以看出一些端倪的。”

朱尧媖点了点头,担忧地嘱咐道“那弟弟可不要过分,到时候又惹出一身麻烦。”

“知道了,不过姐,你是担心我还是担心他呢?”

“当然担心弟弟你啊!”朱尧媖脱口而出,“我担心他作甚?他暂时与我们毫无关系。”

朱翊镠打趣道“我还以为姐姐找了驸马便忘了弟弟呢。”

“怎么可能?姐是想提醒你,不要因为帮我,又惹怒朝臣,害得娘亲、母后、皇兄都为你担心。”

“明白,我自有分寸。”

“好,那姐该回去了。不然母后追问起来,我怕露馅儿不好说。”朱尧媖说着,便要起身告辞。

“姐慢走。”朱翊镠目送。

待朱尧媖一走,他便脱下太监服,唤来付大海和阳康。

“海子,小康子。”

“潞王爷有何吩咐?”付大海和阳康同时问。

“随我乔装出宫一趟。”

“是要去李家吗?”付大海道。

“肯定不是啦。”未等朱翊镠答话,阳康便抢道,“要知道去李家,潞王爷可从未带过奴婢。”

这个理由很充分。

的确,每次去都是带付大海。

阳康一次没给机会,尽管他早知道李之怿的事。

“小康子说得对。”朱翊镠道,“这次咱出宫不是去李家,而是去鼓楼斜街。”

“鼓楼斜街?潞王爷,去那儿作甚?”付大海忙问。他真是担心朱翊镠又闲着蛋,出宫惹是生非。

朱翊镠一摆手道“废什么话?去了不就知道,赶紧换衣服。”

“哦,潞王爷。”

付大海和阳康两个都去了,但因为他们还不知道驸马第一候选人严永凡的事,只知道鼓楼斜街是京城著名的商业街。虽然不及棋盘街繁华吧,但自元朝鼓楼斜街便有“舳舻蔽天”之盛况记载。

鼓楼斜街,其实就是斜街(后世著名的烟袋斜街就在那里),因位于鼓楼前,鼓楼又贼有名气,所以有时候就在斜街前加两个字。

斜街的历史,可以追溯到元朝忽必烈时期。

元世祖忽必烈修建大都时,布局是“前朝后市”,也就是从永定门到三大殿是朝,钟鼓楼后是市,即市场,更由于开凿一条360里的“通惠河”接通南北大运河,使南方货船直接到大都靠岸,各种商品源源不断供应大都市场。

通惠河建成以后,积水潭就成为了港口码头。大米、茶等源源而至,附近船舶如云,商栈林立。为使码头至鼓楼前有一条通道,于是在积水潭至鼓楼之间修建了这条斜街。因街道干线是斜的,所以称之为“斜街”,这是它的由来。

尽管明朝中期以后通惠河淤塞严重,积水潭面积萎缩,交通货运逐渐改成陆路,曾也因漕运的需要多次疏通,然终不复当年之貌。可即便如此,仍然没有影响到斜街商业区的繁华。

当时北方少数民族商人频繁出入北京,大多居住于德胜门、安定门一带。这很可能是离鼓楼斜街商业区较近的缘故,也可能是当时规范指定他们居住之地,自然方便了他们在斜街买卖货物。

据冯保提交的资料显示,严永凡就住在斜街附近。

付大海和阳康换完衣装。想着去斜街看看热闹也是好的嘛,他俩只求朱翊镠别去惹事。

尽管他俩清楚,现在有李太后和万历皇帝撑腰肯定没事儿,可朱翊镠马上就要成亲去外地了呀!

临走前得罪了许多京官儿可不行。都知道明朝官员俸禄低,靠工资根本无法养活一大家子,大多数都是靠下面的人送礼。

尤其是在京官员,基本上都是靠地方官员赠送,他们与地方官员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所以得罪在京官员,就等于是得罪外地官员,当然得当心了。

三人出宫。

直奔斜街而去。

到那儿,朱翊镠问“海子,这斜街上哪家客栈最有名?”

付大海连忙屁颠屁颠地介绍道“要说客栈,那自然数天香楼了。天香楼在嘉靖皇帝爷时期就有,里头有吃有喝有乐子,就不知潞王爷去那里图什么?”

“就为了大吃大喝一顿。”朱翊镠早已想好。

一听说只为大吃大喝一顿,付大海和阳康眼睛都是一亮。

付大海一副垂涎三尺的样,“潞王爷,那您算是来对地方了。天香楼有一道招牌菜,叫熏猪头肉,远近驰名。奴婢听说,蓟镇戚大帅最喜欢吃熏猪头肉,所以张先生每年都要派人给戚大帅送去一大车,以犒劳戚大帅和跟随他守卫长城的士兵。”

这个……朱翊镠好像也在哪儿看到了。

只是付大海说了前半段,还有后半段没说,那就是戚继光为了回馈张居正,从长白山弄来许多前年人参,外加千金胡姬、腽肭脐(就是老做小广告的海狗肾,据说可以壮阳大补)……

朱翊镠问道“熏猪头肉价格如何?”

一问起价格,付大海好像意识到什么,尴尬地笑道“潞王爷,贵倒也不算很贵,只是咱出宫好像没带多少银子,要不潞王爷进去一个人吃就成,奴婢和小康子看着。”

“那有什么劲?”

“可三个人吃,带的银子肯定不够。”

朱翊镠却正合心意似的说道“银子不够正好!”

付大海“……”

阳康“……”

两个人都不约而同地想着,潞王爷莫不是要吃霸王餐吧?那这又是惹事的节奏啊……虽然天香楼的老板是商贾,可自古官商一家亲,天香楼能傲立于京城,背后岂能没有大佬撑腰?

……

第194章 没钱还要坐雅间吃大肉

朱翊镠以公子哥儿的身份,带着付大海和阳康到了天香楼前。

只是,朱翊镠上前时,一副大摇大摆的姿态。

付大海和阳康两个看起来则很丧,他们不知道朱翊镠到底搞什么鬼,身上明明没带多少钱,却要三个人一道吃熏猪头肉……

他俩总担心跟着朱翊镠不会遇到什么好事。

尽管天香楼的老板与伙计不认识他们三个,但来者都是客,早有伙计出楼迎接。

“三位客官,请问是吃饭,还是投宿住店?”

“吃饭。”朱翊镠道。

“三位客官,那楼上请!”伙计热情洋溢地把他们领到二楼。

楼上的宾客不少,闹哄哄的看起来生意确实不错。

朱翊镠一脸的嫌弃,问道“有没有雅间?”

“有有有,不知客官要什么样的雅间?”伙计一副巴结相,将自己身份定位得很准。

朱翊镠财大气粗地道“当然是要最高档的雅间。”

付大海和阳康莫名其妙,不知道接下来将会发生什么,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伙计将三个人领到一处罗绮满堂、宫灯璀璨的雅间。

“客官,就你们三人吗?”坐定后伙计问。

朱翊镠回道“还有一个朋友,先等他来了再点菜吧。”

“好!客官随时招呼我们。”伙计打理完便出去了。

付大海连忙将门关上,小声而急切地问道“潞王爷,还有一个人要来吗?”

朱翊镠鼻孔朝天“不来咱吃饭谁付钱?”

“……”付大海松了口气,满怀期待地道“哦,原来潞王爷早就计划好了,不知那人是谁?”

“你马上去请,他人好像就在这条斜街上。”

付大海眨巴着眼睛愣了愣,好像在这条斜街上……去,潞王爷,您还能靠谱点吗?

朱翊镠摆手告知“去吧!那人叫作严永凡。”

“严永凡?”付大海问号脸,“可是潞王爷,奴婢不认识他啊!”

“不认识怕什么?他愿意来,愿意请咱们吃饭不就行了?”

付大海极度无语,又问道“那潞王爷认识吗?”

“算认识,但也不算。”

“严永凡认识潞王爷吗?”

朱翊镠肯定地道“不认识。”

“……”付大海无言以对,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此时此刻,他只想送朱翊镠一句话潞王爷您可真是个天才啊!

见付大海杵在原地,迟迟也不动身,朱翊镠催道“去请啊,还愣着干嘛?”

付大海哭笑不得“潞王爷,他都不认识咱,那如何去请?请了人家会来吗?”

朱翊镠白了一眼“不去请怎么知道他来不来呢?不是我们知道结果才去做,而是做了之后才知道结果。懂吗?”

付大海既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他实在是无语,只是弱弱地问道“怎么请?以什么理由请?潞王爷,咱需要亮明身份吗?”

“你这个人真特么墨迹!”朱翊镠不耐烦地道,“让你去请,你就去请,废那多话干嘛?算了算了,还是咱先吃吧。”

付大海忧心忡忡,很怕朱翊镠闹出什么幺蛾子来。原本满肚子的疑问,可瞧朱翊镠愠怒的神情,他又不敢吭声。

只是,先开吃……银子明显没带够,吃完了难道赊账?或是仗着潞王爷的身份吃霸王餐吗?

相较于焦急的付大海,阳康虽然也是闹肚子的疑问,可他一直保持沉默,睿智地静心聆听。

听朱翊镠说先吃,见付大海犹豫不决,阳康见缝插针地问道“潞王爷,让上菜吗?”

“嗯。”朱翊镠点点头,“让店里的老板亲自来。”

阳康应了一声,迅速将店里的老板喊了进来。

朱翊镠吩咐道“今儿来就是专门为了吃熏猪头肉的,三个人刚好来三大份儿吧。”

店老板微微一滞,三个人要三份儿,还三大份儿……人才啊!不过见朱翊镠一副财大气粗的样子,店老板点头哈腰赔笑道

“不得不提醒这位客官,三大份儿熏猪头肉量很足,恐怕三位无论如何一顿也吃不完。”

本是好心提醒。

可听朱翊镠趾高气扬地道“吃不完倒掉行不行啊?

“好好好,马上三大份儿。”店老板就不再说什么了。

也是的,想着只要人家宾客愿意花钱,管他们能不能吃完?况且瞧人家一副财大气粗的样子,就是钱多行不行?

店老板去了。

一会儿便端上来三个尺二见方的花钿髹漆木盒。木盒里盛满了刚起蒸锅的热气腾腾的猪头肉,一片片通红透亮,切得极薄。

朱翊镠看着,忍不住吞了一口涎水,“来,一人一份儿。”

除了端上来三份儿熏猪头肉,还给配了一些调剂的佐菜。

“开吃。”

朱翊镠不客气,耸了耸鼻子,率先夹起一块儿放入嘴里,果然感觉肥而不腻香而有味。如果辣味儿多一点就给力了。

“真香!”

朱翊镠忍不住赞了一声,停下筷子,问道“老板,你这猪头肉是怎么制作的?”

店老板回道“客官,这店里的猪头肉都是熏制出来的。”

“我知道是熏制出来的,湖南的熏肉也算是名产,但烟气太重,你店里的熏猪头肉,确实比那强,颇合我的口味。”

“承蒙客官夸奖!”

朱翊镠又夹了一块熏猪头肉放进嘴里,津津有味地咀嚼,然后舒服地咽下去,又问店老板“你这熏制猪头肉有何秘方?”

店老板回道“很多客人都喜欢问这个问题,但其实也没有什么秘方,只是程序较为复杂一点,而且制作过程一定要控制好。这猪头肉是用茯苓、当归等药材熏制的。熏之前,取新鲜猪头先腌三五天,然后取出来挂在过风处,晾它十天半月的,让它收水风干,再吊在熏笼里用药材来熏,记得一定要用微火轻烟,熏好一只猪头,总得一个多月工夫。”

朱翊镠饶有兴趣,一边吃一边问“为何只是猪头肉呢?普通猪肉行不行?”

店老板道“猪肉就差很多了,因为猪头上骨头多,处处有缝隙,烟熏炙进去后,再从里面往外透,这样,药材的香味儿便彻底渗了进去。”

“嗯,有道理。”

朱翊镠点点头,他已经吃了好多块了,可见付大海和阳康两个连筷子都没有拿起来。

朱翊镠一摆手“老板,你先下去吧,待我们有需要再传你。”

“好!三位客官慢用。”店老板躬身而退,将雅间的门关上了。

朱翊镠望着付大海和阳康,“怎么?没有胃口吗?”

付大海咽了一口涎水,轻轻地道“潞王爷,不是我们没有胃口,而是不敢吃啊!”

“怎么不敢吃?有毒吗?”

“潞王爷,咱出宫没带钱,一会儿吃完如何结账?”

……

求!

第195章 吃得痛快 买单愁人

雅间里就剩他们三个。

朱翊镠又翻了个大白眼,“不是跟你说了一会儿有人来付账吗?请你吃肉都不敢,以后再也别怪我骂你没卵子哈!”

一听到最忌讳的“没卵子”三个字,付大海不管三七二十一,管他娘的带的钱够不够?管他娘的认不认识那个严永凡?管他娘的严永凡来不来付账……

只为这一口气,付大海也豁出去了,立即夹了一块儿猪头肉塞入嘴里。垂涎三尺已久。

这一块儿肉下肚,让付大海瞬间感觉浑身通泰。

他不由得学着朱翊镠的模样感慨了一声“真香!”

阳康早就想动筷子,见付大海被激,吃了一块儿肉,他也跟着抄起筷子开始了。

本来只要是吃肉的人,就没有觉得熏猪头肉不好吃。

所以一旦开始,付大海和阳康两个就停不下来,风卷残云般,像是比赛竞吃似的。

而且吃相难看。

朱翊镠本想嫌弃地数落他们两句,可转念一想,两个家伙跟着他虽然没受什么大苦,但他一而再再而三地蹦跶生事,肯定让两个家伙的精神时不时地受到刺激。

况且出宫坐餐厅吃大餐,这种机会实在难得,想想也就算了。

都不容易。

不仅如此,朱翊镠还语笑嫣然地道“海子,小康子,对你们俩不错吧,有好处我可没忘记你们哈!”

“多谢潞王爷!”阳康一边吃肉一边道,“这熏猪头肉,简直太好吃了!下次不知道啥时候能吃上,这次一定要吃个够。”

朱翊镠打趣道“一大份儿够不?要不再来一份儿?”

“够够够,不用不用,这一大份儿量足,吃完怕是要撑着了,一会儿走不动路。”

“慢慢吃,不急。”朱翊镠优哉游哉地道,“难得请你们大吃一顿,当然要吃饱,吃好,吃开心!”

付大海和阳康听了,心想吃饱吃好那是肯定,但要说吃开心……需要保留意见,毕竟还不知道接下来将会发生什么呢。而且这“请”字,潞王爷用得似乎不恰当吧?

好在有肉吃,他们两个也不计较,潞王爷说什么就是什么吧,只要一会儿那个倒霉催的严永凡来付账就行。

不像付大海和阳康,朱翊镠风轻云淡,吃得优雅。

虽然他也感觉熏猪头肉确实堪称一绝,可毕竟这时候他最喜欢的辣椒尚未问世,总感觉味道还可以更好更绝一些。

现在只要一吃饭,他就情不自禁地想到辣椒。

哎!只可惜他现在的身份还十分尴尬,不能太妖孽,否则倒是可以派人立即去海外找回种子,然后大面积的栽培种植,既可以过足嘴瘾,又可以挣钱。

看来“辣椒”这个下饭神器,包括番薯、马铃薯……也都只能等他去外地再想办法了。

店老板刚才还担心三个人要三大份儿熏猪头肉会糟蹋吃不完……那是完全低估了他们的战斗力啊!论吃,付大海和阳康简直就是吃货中的战斗机。

当然,平时在宫里他俩可没这般战斗力。

除了朱翊镠面前的那一大份儿剩下些肉,付大海和阳康两个吃得干干净净,一块儿肉都没剩下。

只是,吃的时候尚不自觉,吃完一停下,两个人都摸着肚子,感觉随时会撑破似的。

“潞王爷,吃撑着了!”付大海觍着脸,一副痛苦的模样。

“坐下歇会儿就好了。”朱翊镠道,“还得去请人呢。”

一说到请人,付大海又开始着急,摸着兜里的碎银,身上的钱肯定是不够,不用想了。

万一那个倒霉催的严永凡不来怎么办呢?被潞王爷盯上指定要倒霉的,那可是铁律!

付大海忍不住又问“潞王爷,那个严永凡是谁?什么来头?”

“一个落第秀才。”

“奴婢一会儿去怎么请?”肉都吃完了,现在不想请也得请,不然谁来付账买单?

“就让来他付账啊!”

“……”付大海要哭,“潞王爷,他凭什么会来呢?”

朱翊镠又是一个白眼“一个是落第秀才,一个是堂堂潞王,让他来请吃一顿饭,他怎么不来?那是他八辈子修来的福气,你以为谁都有这个机会啊?”

这么一说,付大海感觉还有点道理。他又问道“只是潞王爷,他万一不相信我们咋整?”

“不相信什么?”

“不相信潞王爷是潞王爷啊!”

“我只是那样比方说,可谁让你告诉他我是潞王爷?”

“……”付大海如丧考妣,“那去了该怎么说?”

“什么都不用说,你也不得亮明身份,就让他来天香楼付账。”

严永凡是个大傻子吗?付大海很想问一句。可他不敢,只是轻轻地道“他会来吗?”

“要说也只能说你是宫里的太监,在冯公公手下当差。”

“就这一句话?”

“你咋那么墨迹?这一句话还不够吗?说完保证他乖乖地来了。”朱翊镠一摆手,“现在就去吧,刚好撑着了,出去活动活动。”

付大海一头雾水,将信将疑,赶鸭子上架似的地去了。

关键是,不去也不行啊!

付大海走后,阳康也没话找话弱弱地道“潞王爷,万一那个严永凡固执就是不来咋整?咱身上的钱可真不够咧,若亮明身份,无异于吃霸王餐,影响不好,被娘娘知道指定要挨骂的。”

“放心,他会来的。”朱翊镠信心满满地道,心想为了娶公主做老婆,这一顿饭算啥?

阳康又道“潞王爷,还有一事奴婢没转过弯儿来,既然不想亮明身份,又为何说是冯公公手下当差而不说潞王爷手下,或是娘娘手下的呢?这样请严永凡的成功率不是更高?”

“有伴伴就够了,何必打着我或我娘的名头呢?咱这又不是让他来捡便宜,无异于敲诈勒索。”

敲诈勒索……阳康瞠目结舌,不过想想这不就是敲诈勒索吗?吃完了让人家来买单……

两人边喝茶聊天边等待。

约莫小半个时辰,付大海气喘吁吁地回来。但只见他一个人。

“人呢?没找到?”

“潞王爷,人倒是找到了,可他不来啊!”付大海上气不接下气,着急地道,“他还说,冯公公刚从风尖浪口下来,当与他保持距离。”

我日!朱翊镠嘴里吐出几个冷冰冰的字“果然迂腐!”

“现在怎么办?”付大海摸着自己肚子,想必是刚才吃撑着了,又急着赶路,所以不舒服。

“再去请啊!”朱翊镠感觉脸有点疼,信誓旦旦地预言以冯保的名义足够,可人家偏偏要避嫌!

“再请,估计他也不肯来。”付大海垂头丧气地道,“那个严永凡固执,咱不亮明身份,就只说是冯公公手下,很难请得动他。潞王爷您想,那个严永凡自己都说了,冯公公是大内总管,二十四监局里的宦官都是他手下呢。”

阳康刚与朱翊镠交流过,连忙接道“付公公,可咱没带钱,若亮明身份,那不是有欺负人之嫌?传出去不好听。”

“哦,也是。”付大海点头,“那可怎么办?冯公公的面子在人家眼里不好使啊!”

朱翊镠灵机一动,说道“既然如此,我们既不能亮明身份,又不能打着我娘和皇兄的名头,那就不妨借我二姐名头一用吧。”

“永宁公主?”

“永宁公主?”

第196章 三请都不来(求订求票!)

付大海和阳康听了都是一愣,不过他们还不知道严永凡就是冯保确定下来的第一驸马候选人,自然就只是以为朱翊镠真的想借永宁公主的名头混吃混喝。

可是转念一想,这不对啊!

如果冯保的名头都不好使,那永宁公主的面子……人家会给吗?

因为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巴结冯保要强得多啊。

公主虽然尊贵,可比起手握大权的冯保还要差一大截呢。

所以,付大海诧异而又疑虑地问道“潞王爷,借永宁公主的面子真的好使?”

“试一试!”朱翊镠依然还是那句话,“不试怎么知道?”

没辙,付大海又只得去了,不然这顿熏猪头肉谁来付账?他也不知道朱翊镠为何信心满满?想着刚才也是,结果被打脸了……那这回只能死马当活马医吧。

雅间里暂时又只剩下朱翊镠和阳康两个人。

“潞王爷,这次能成吗?”阳康担忧地问。

“当然能成。”朱翊镠胸有成竹的样子,“反正今天要将严永凡请来,不然一会儿怎么出这天香楼?”

“可是,那家伙都不给冯公公的面子呢……”余下的话,阳康没有说完,但话里的潜台词很明显。

朱翊镠当然懂。他付之一笑,幸灾乐祸地道“那家伙?你敢这样称呼严永凡?”

阳康不由得一怔,发现确实还没搞清楚严永凡到底什么来路,不过想着,既然能够得朱翊镠的关注,应该肯定有些来历吧!

一想到有来历……再联想到刚才拿出冯保的名头不好使,这会儿却拿出永宁公主的名头……哎呀!

阳康忽然想到什么似的,莫非那严永凡正是新选出来的驸马?

哦,一定是了一定是了……

不然永宁公主平日待在宫里深居简出,从未踏出皇宫半步,那个严永凡凭什么认识她?又凭什么要给她面子?

想通这一节,阳康恍然顿悟般直问道“潞王爷,那个严永凡难道是为永宁公主新选出的驸马爷?”

朱翊镠得意地笑了笑,幸灾乐祸的神情依然还在“那你以为呢?”

阳康又想不明白了,“潞王爷,既然是冯公公选出来的新驸马,那他为何不给冯公公面子呢?”

“不说了吗?迂腐。”

“哦,难怪潞王爷那么有信心请他来付账。”阳康喃喃地道,“如果他真的成为永宁公主的驸马,那潞王爷不成了他的小舅子吗?姐夫为小舅子付一顿饭钱,那是天经地义的事儿。这回付公公去请,那指定妥妥的。”

阳康终于放心了。说心里话,他还真担心朱翊镠来吃霸王餐呢。

然而,付大海第二次回来,出乎意料的依然独自一人。

他垂头丧气地道“潞王爷,永宁公主的名头也不好使啊!严永凡那混蛋,居然谁的面子都不给,简直就是一根筋,他到底什么人?奴婢真想冲上去凑他一顿。”

混蛋……真特么恨!阳康吓得瞠目结舌,怔愣地望着付大海,以肘轻轻碰了碰他友情提醒。

可付大海正在气头上,一时并未在意,自顾自地说道

“那混蛋压根儿就不相信我们,说宫里的太监足有两万人,一会儿说是冯公公的属下,一会儿又说是伺候永宁公主的,谁知道是不是在骗他?反正说什么就是不来。潞王爷您说气不气人?”

阳康听了,实在忍不住,霍然站起,自告奋勇道“我去请。”

朱翊镠忙提醒道“那你去了知道怎么说吗?”

阳康信心十足的样儿“奴婢或许只需一句话。”

“好吧!”朱翊镠点了点头,“那你去,记得让他带钱来。”

阳康问了严永凡家的地址,然后夺门而出。

这下轮到付大海诧异了,不服气地道“小康子如此有信心?我都请不来,他能成?”

“等等看,兴许能成。”朱翊镠如是般回道,经过两次失败,他的信心也是大打折扣,再没有之前那么确定了,感觉严永凡就是一个偏执的落第秀才。

这种人最有原则的了。

如果以朱翊镠的后世星座论来看,猜想严永凡的性格十有**是摩羯座的人。

如果真是,那冯保这次算是找对人了。因为摩羯座的人对爱情最是忠贞不渝。

付大海或许因为只知生气,并没有像阳康那样冷静下来细想,所以一时也没有联想到严永凡就是为永宁公主定下的新驸马,自然对阳康也就不抱什么希望。

很快,阳康回来了。

然而,让人大跌眼镜的是,他依然还是一个人。

哪见严永凡的身影?

付大海幸灾乐祸中带着几分如释重负的感觉,他没有成功,原来阳康也是一样啊。

“你去也不行吗?”朱翊镠感觉有点不可思议了。

“潞王爷,他人太倔强,死活不肯来,但他倒是给了咱银票,足够付这一顿饭钱。”

说着,阳康从怀里摸出一张面值为一百两的银票。

我去!朱翊镠更加好奇“你跟他是怎么说的?”

阳康回道“奴婢只说了一句话,想娶永宁公主就跟来。结果他拉住我,然后我就告诉他,需要他付一顿饭钱,再然后他递过来一张银票。可人就是不跟来,不得不说他很有性格。”

说到这儿,付大海终于恍然顿悟般,喃喃地道“哦,哦,奴婢明白了,原来那个严永凡是为永宁公主新选出的驸马候选人?”

朱翊镠接过银票,端详着,确定是一等一即兑的银票,他的脸上不禁浮现出两分淡淡的笑意。

有意思!

严永凡可真有意思哈!

这让朱翊镠不禁想到梁桂、梁邦瑞三顾而不出,这次严永凡居然如出一辙地也是三请而不来。

只是一个因为病,一个因为性格。

尽管没有请到严永凡,可朱翊镠发自内心还是很满意,初步判断严永凡这个人的性格,猜出他的星座。而且朱翊镠很有感觉,他的猜测应该没错。

朱翊镠将银票递给付大海,“去结账,没有吃霸王餐吧?瞧你们俩担心的样儿。”

付大海拿着银票立马去了。关键他怕朱翊镠拿他与阳康比较,又要来奚落他一番。

朱翊镠一摆手,心满意足地道“走,咱们回去。”

阳康迫不及待地问“潞王爷,严永凡真是未来的驸马爷吗?娘娘和冯公公定下来没?”

“你觉得严永凡那人怎样?人品如何?”

“潞王爷,奴婢觉得行。”阳康小心翼翼地道。

一会儿付大海结完账回来。

朱翊镠又问他同样的问题。

付大海回道“潞王爷,奴婢不敢妄加评论。”

“说,又没有责你!”

付大海或许有成见在先,所以回答时夹杂着小小的怨气“奴婢以为,严永凡过于木讷迂腐,不知变通,就是一个十足的书呆子!配不上咱高贵、漂亮、聪明、伶俐的永宁公主。”

朱翊镠却不以为然“天下夫妇多,珠联璧合少,你没听说吗?”

继而,他又补充道“告诉你,其实世上真正不明世故的书呆子少之又少,多数只是普通人不理解他们,而他们又不肯低头刻意迎合给你们创造理解的机会。”

总之,朱翊镠满意。

所以,他一回宫就跑到慈庆宫找永宁公主,觉得那是个好消息,需要与姐姐分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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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7章 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朱尧媖一见朱翊镠满心欢喜地跑到慈庆宫来找她,马上明白肯定已经试探过严永凡了,所以满怀期待地望着她弟弟。

“姐姐,你生日是哪一天?”

朱翊镠也不铺垫,上来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弟弟问这作甚?”朱尧媖一撇嘴,“姐的生日你都不记得?”

朱翊镠忙嬉皮笑脸地找了一个理由“我自己的生日都不记得呢,娘和皇兄的生日也不记得。”

朱尧媖肯定也不是真的在意,微笑告知“四月二十一。”

“四月二十一,金牛座。”朱翊镠兴奋地说道,“如果他真是摩羯座,那金牛配摩羯简直就是绝配,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啊!”

随即,他猛地一跺脚,急不可耐地道“付大海那个死人,速度咋那么慢?取一张纸笺那么墨迹!”

原来,他为了尽快向朱尧媖汇报情况,也来不及回慈宁宫取冯保给他的关于严永凡的资料介绍。

他清楚记得上面有严永凡的生辰八字,只是没留意,所以他来了慈庆宫,让付大海回慈宁宫取。

朱尧媖一头黑线,眨巴着眼睛诧异地道“弟弟,什么金牛配摩羯绝配?你说什么呢?谁跟谁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你无缘无故地又骂付公公作甚?”

“姐姐别急,待一会儿付大海取来严永凡的生辰八字,我好好与姐姐解释一番。”

“弟弟又在搞什么鬼?”

“占星学说研究,也就是十二星座的性格与配对研究,与传统意义上的十二星次差不多吧。”

朱翊镠也只能这么解释了。

毕竟十二星座起源于西方,并非起源于中国,然而,如今却在中国神奇地流行起来了,尤其是在年轻人中间,种种诡谲莫测的说法可谓赚足了眼球。

但很少有人知道,在我国古代也有十二“星座”的划分,只不过名字不叫“十二星座”,而是叫“十二星次”,或直接称“星次”。

“十二星次”源于我国古代人民对星辰的崇拜,再由天文学家对星辰进行划分,将“黄道”分为十二部分。不得不说,十二星次与西方的十二星座颇为巧合。

但十二星次早在我国汉朝时期便已经定型,也就是说探索阶段更早,初见于“左转”、“国语”等书籍,此后“汉书”中也有提及,是我国传统文化的一部分。

(中国十二星次与西方十二星座巧合度对比

127—15,星纪→1222—119,摩羯座;

16—23,玄枵(xiao)→120—218,水瓶座;

24—35,娵訾(juzi)→219—320,双鱼座;

36—44,降娄→321—419,白羊座;

45—55,大梁→420—520,金牛座;

56—65,实沈→521—621,双子座;

66—76,鹑首→622—722,巨蟹座;

77—87,鹑火→723—822,狮子座;

88—97,鹑尾→823—922,狮子座;

98—107,寿星→923—1023,天秤座;

108—118,大火→1024—1122,天蝎座;

119—126,析木→1123—1221,射手座。

不难发现,十二星座与十二星座巧合度还是蛮好高的。)

朱尧媖肯定不懂,不仅没听说十二星座,连十二星次都没听说。

朱翊镠也没刻意解释,他只想告诉永宁公主,一个金牛座,一个摩羯座,是最般配的星座。

很快,付大海来了,将冯保写的纸笺递给朱翊镠。

他接过一看,严永凡生于嘉靖四十五年(即公元1566年)1月16日,正是摩羯座。

朱翊镠登时眉开眼笑,激动而迫不及待地道“姐姐,这次伴伴还是挺给力的哈!”

“啥?”

“就是给姐找了一位好驸马。”

朱尧媖脸色微微一红,“你见过他?试探过?”

朱翊镠摇头“没见过。”

付大海一直还在为严永凡不给面子的事生闷气呢,居然听朱翊镠评价严永凡是一位好驸马……他当即忍不住吐槽“潞王爷,你是说那个严永凡吗?他哪儿好?”

继而吧嗒吧嗒地将严永凡三请而不现身的事埋汰地说了。

虽然不敢当着朱翊镠和朱尧媖的面批评严永凡,但话里藏话,意思很明显严永凡这人一根筋,不知变通,着实不咋滴。

朱尧媖望着朱翊镠,又看了看付大海,十分纳闷儿,那人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啊?

朱翊镠白了付大海一眼“去,鼠目寸光,你懂个屁?不懂别乱插嘴,好好听着,学着。”

然后冲朱尧媖笑道“姐,待我与你慢慢解释。在占星学上,姐是金牛座的人,而那个严永凡是摩羯座的人,两个星座最为般配了。摩羯和牛儿同属土象星座,你们之间或许没有惊天动地的浪漫恋情,但有的只是细水长流的绵延之情,你们两个一个沉稳,一个谨慎,是磁铁般互相吸引的默契满分组合,起初或许相识相知很难,但只要相互认定,走进对方的心,那只需一个眼神就知道对方想什么了,婚姻后的日子幸福指数很高。”

付大海深不以为然,脸上浮现出两分夷然不屑的神情,心想以严永凡的性格,我看与永宁公主成为敌人的可能性更大。

朱尧媖则是将信将疑地道“弟弟去都没请出他,连与他说话试探的机会都没有,便如此确定姐与他很般配?而且,姐怎么听得懵懵懂懂的,弟弟所言,好像并没有任何根据啊!”

“很准的哦。”朱翊镠道,“姐姐是金牛座,不信我说几条,姐对照自己看是否同意?金牛座的人坚强坚韧,具有奉献精神,喜欢成全他人,责任感强,成熟稳重,能成人之美,能明辨是非,姐是不是这样的人呢?”

朱尧媖嫣然一笑,摇了摇头,道“弟弟尽说姐的好话,你不羞于说出口,姐却羞于听呢。”

“我说的是大实话啊!姐本来就是这样的人。”

“那他呢?”朱尧媖轻轻问,显然他并没有多么放在心上,一来她不懂占星学说,二来付大海分明持相反的态度,瞧他神情……

“他摩羯座,是象征着冬天开始的星座,喜欢掌握全局,善于独立实现自己心中的理想。喜欢从容不迫、深思熟虑,待人亲切和蔼、心胸宽广、有抱负,以踏实的方式追求成功,信奉有付出就会有回报的信条。即使遇到挫折,他也能砥砺前行,顽强的毅力及意志是摩羯座迈向成功的不二法门。摩羯座的人很念旧,一旦喜欢认定了一个人通常就是一辈子,他们对婚姻非常忠实,绝不会轻易背叛。”

朱尧媖浅浅一笑“是吗?弟弟说得姐晕头转向的,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仅凭生辰来判断一个人的性格,好像很不靠谱诶!”

朱翊镠道“姐,首先你得相信占星学,不然探讨就没意思了。”

见朱翊镠一副乐善好施成人之美的神情,朱尧媖不忍打击他的信心,鼓励道“好好好,姐相信!你说姐听就是了。”

……

第198章 故事中的事(求订求票!)

朱翊镠乐此不疲,也不管朱尧媖相信还是不相信,将摩羯座男人的优点神侃一大通。

付大海听了直撇嘴,感觉朱翊镠是在讲笑话似的切,就严永凡那种一根筋的人,身上会有那么多的优点吗?

真不夸张,与付大海而言,打死他都不信。

朱尧媖倒是一直静心聆听,听完后浅浅一笑,“弟弟讲完了?”

“怎么?姐不相信?”

“相信——姐怎么不信弟弟的话呢?”朱尧媖勉强笑道,“只是,弟弟说了他那么多的优点,难道就不怕他将来令弟弟失望吗?”

朱翊镠拍着胸膛,信誓旦旦地道“摩羯座的人渴望爱情,但他通常不会主动,甚至懒于表达,除非他真的很喜欢一个人。我相信严永凡不会令我失望的。”

“好吧,但愿如此!”朱尧媖且听且附和,对未来驸马憧憬肯定是有的,但要说真能达到朱翊镠说的那么好,她也不敢奢望。

所以朱尧媖打趣着说“弟弟如此夸他,可他真的很优秀吗?一个落第秀才而已,要不然,怎么不去中个举人或高中进士?”

言下之意再好也好不到哪儿去,既然想做朱明王室的驸马,那将来也甭指望读书仕途这条道。等做了驸马后注定平庸。

然而,朱翊镠对此却深不以为然,“姐姐,话也不能这么说,读书读得最好的那些个性极致又罕见的人不一定擅长考试。不知道姐听说过`越中十子`之一的徐渭徐文长没有?”

朱尧媖摇头不知。

此时的徐渭尚在人世,如果没有记错的话,眼下应该正在翰林院编修张元忭(即散文家、史学家张岱的曾祖父)家做客。

付大海亦未听说。

徐渭在北京的名气的确不如在越中、辽东(徐渭是李成梁两个儿子李如松和李如柏的老师,指导过他们军事)。

朱翊镠兴致勃勃地介绍道“在咱朱明一朝,我要是说徐渭的文采第一,绝对没人敢说第二。他精通文学、书画、戏曲、军事,各方面都堪称一代大家。”

稍顿了顿。

朱翊镠话锋一转,接着道“可就是这样一个自幼以才名著称乡里的牛人,却在科举的道路上却屡遭挫折。嘉靖皇帝爷十九年(即1540年),二十岁的他考中了秀才。此后,两次参加绍兴府乡试,直到四十一岁,经历了八次考试的他,始终也未能中举。”

“还有另外一位大家汤显祖,出身书香门第,少有才名,不仅精通古文诗词,而且精通天文地理、医药卜筮诸书,可考了三次会试,照样榜上无名落孙山。”

付大海眼睛一亮,忙插道“潞王爷,汤显祖奴婢倒是知道。”

心想“那个汤显祖与严永凡简直就是一路人啊一根筋。难怪潞王爷提及他呢,想当初首辅张先生得知汤显祖的才名,想拉拢他引为己用,结果被汤显祖拒绝了……别人削尖脑袋儿想巴结首辅,他却傻啦吧唧地不给首辅面子……汤显祖的行为与严永凡还不是一路人吗?说得好听点叫自视清高,说得难听点就是傻缺一个。”

付大海没听说徐渭却听说了汤显祖并不为奇,因为会试前夕张居正掺和一节,把汤显祖的名气一下子提升了好几级。

可对于朱尧媖来说,汤显祖如同徐渭一样陌生,毕竟这时候人家的封神大作《牡丹亭》还没开始写呢,得等到几十年之后。

朱尧媖好奇地道“弟弟到底想说什么呢?”

“姐,我只想说读书不能以高中举人、进士来衡量。千万不要小瞧那些落第的秀才,文学上最巅峰的成就一般都是他们创造的。而且越是落第的读书人,他们的性格往往越高尚,当然也有偏执的一面。”

朱尧媖浅浅一笑“弟弟终于说到一个缺点了,姐还以为他浑身上下全都是优点呢。”

朱翊镠笑道“人无完人,哪个没有缺点?姐姐如此优秀,都有缺点,遑论他人?”

“姐有什么缺点?”朱尧媖连忙问。

“嗯,那弟弟就不客气,直言了哈!姐姐过于低调,容易吃亏,心软,过度为他人着想,又敏感,容易自我怀疑……”

朱尧媖秀眉向上一挑,佯嗔道“噢,原来姐在你的心目中,竟有如此之多的缺点呢!”

“嘿嘿!”朱翊镠咧嘴一笑,夸张地道,“那我在姐姐的心目中,缺点怕是更多吧?”

朱尧媖又嫣然而笑,说道“也没有啦,彼此彼此!”

……

围绕新确定下来的驸马第一候选人,并由此展开阔论,姐弟俩聊得甚欢。

付大海站在旁边就只插了一句话,说他知道汤显祖,可朱翊镠也能搭理他,后来就一言不发了,但付大海心理活动异常丰富。

这主要是因为朱翊镠说的话他基本上都不认同。

所以从慈庆宫回来的路上,付大海实在忍不住,不解地道“潞王爷,为什么一定要将那个严永凡夸到天上去呢?”

朱翊镠漫不经心地道“你这没没……噢,你懂得男人的心理吗?又懂得女人的心理吗?”

朱翊镠险些又脱口而出“你这没卵子的家伙”,可话尚未完全说出口就见付大海脸色绿了,说到一半又只好撤回去。

付大海不敢吭声,一来怕朱翊镠揭他伤疤,二来确实不敢与朱翊镠论及男人与女人的问题,说到底还是因为挨了那不是人的一刀,这让他最近经常梦幻下面那不能描绘的玩意儿还能再生出来吗?省得被朱翊镠动不动耻笑,为此他还偷偷专门请教了高人。

还别说,功夫不负有心人,付大海还真寻到了一位。

虽然他远不如早已入了大户之列的冯保、张鲸等大珰。那些在宫外都有自己的府第,家里头丫鬟婢女跑堂打杂等侍役一应齐全。

付大海可没有,但他在宫外倒是也有一处私宅。

私宅里住着一位胡先生,号称“胡大仙”。为了能够还阳,付大海将自己房子免费提供给那“胡大仙”居住。

胡大仙到底是何方神圣呢?又是干什么的?

说来还有一段故事也是因为朱翊镠而起,他老喜欢叫付大海“没卵子”的家伙,每次一叫,付大海就感觉是在他伤疤上撒盐,加上他又偷偷摸摸玩起了对食儿(不玩更让人鄙视,这是潜规则)……

往常没碰过女人,付大海倒也安分,被朱翊镠一刺激,就想找个宫女尝试一下。

结果……当然没有结果。

就是少了点东西,不能正儿八经地干那事儿。一肚子的沮丧与懊恼自不消说得。

只恨幼时去势无以复元,做梦都想自己下面那玩意儿还阳,能够兀然,便偷偷让人四下打探有无这等“神医”。

想着不久将来随朱翊镠外地就藩,到时候偷偷还阳后,还可以过上正常男人的生活。

于是胡大仙出现了,号称有祖传秘方可以帮助付大海。

付大海心切,渴望一展雄风,所以干脆将自己私宅免费提供给胡大仙居住,希望胡大仙早日将秘方配出来,以完成他还阳的心愿。

对此,付大海当然还不敢让朱翊镠和李太后知道或是发现了,只能偷偷摸摸地来。

……

第199章

为永宁公主挑选驸马一事,朱翊镠感觉已尽全力。

可以安心地休息两天了。

然而人无远虑必有近忧。用过早膳,朱翊镠发现付大海那家伙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小康子。”他猛地喊了一声。

“潞王爷,在呢,在呢。”阳康吓得一大跳,连忙应声。

“海子呢?这大早上的,他人死哪儿去了?”

“潞王爷,昨儿晚上付公公偷偷出宫回家了。”

朱翊镠气咻咻地道“娘的,回家这个点儿了还不知道回来吗?莫非家里藏有女人?”

阳康弱弱地道“潞王爷,奴婢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有话就说,有屁就放,什么当讲不当讲的?说。”

阳康小心翼翼地道“潞王爷,付公公最近确实有点事儿。”

“什么事儿?难道故意瞒着我吗?”

“他,他……”阳康欲言又止。

“他怎么了?”朱翊镠突地拔高音量,脸色一沉,斥道,“教过多少回了?啊?说话要昂首挺胸,字正腔圆。在本王面前,尤其是在慈宁宫偏殿,要收起你的奴婢相。”

阳康抬头挺胸,铿锵有力地道“付公公想还阳。”

“他想啥?”

“潞王爷时常,哦,偶尔骂付公公是个没卵子的家伙,其实他心中憋着一口气,所以四处请神医,到他家中为他还阳。”

“还阳?”朱翊镠一怔愣,听错了似的,“都没卵子还能还阳吗?”

听到“没卵子”三个字,阳康几乎没有什么特别反应,,他平静地回道“奴婢也不知道,反正付公公是那么说的,他还偷偷问奴婢想不想呢。可奴婢寻摸着,既然已经挨过那一刀,将胯下那物实实在在给割掉了,又岂能还阳?所以奴婢不敢轻易尝试。”

对此,朱翊镠虽然惊讶,可并不觉得有多稀奇,毕竟都见过人妖呢,女变男,男变女,太监还阳又算得什么?只是,以这个年代的技术也能做到吗?

朱翊镠倒是感兴趣起来了,又问“他是怎么对你说的?”

“付公公说,他请了一位神仙级别的大仙儿到他家中,那大仙儿有祖传秘方可以帮他还阳。”

“如何还体方法奴婢也不大清楚,但说得神乎其神煞有介事一般,说吃什么大马猴儿的脑髓可以补元,元即阳气。”

大马猴儿的脑髓补元?……还真特么没听说过。

不过这么一说,朱翊镠的兴趣更是上来了。他不禁问“你知道付公公的私宅所在吗?”

“奴婢知道。”

“走。”朱翊镠一摆手,“去他家瞧瞧。”

“潞王爷,现在吗?”

“嗯。”

见主子一副兴致勃勃的样,阳康只好点头答应“好。”

这样,两人偷偷去了。

……

原来,昨日朱翊镠又当面说付大海是个没卵子的家伙,他心底有气不敢出,只好当晚出宫回家,请求胡大仙儿为他还阳。

然而,胡大仙儿在他家里住得舒舒服服的有吃有喝,真像大仙儿一样被供奉起来,可不想这么快结束这种逍遥自在的日子。

所以胡大仙儿对付大海说“别急,我还在求证当中。”

付大海还阳心切,当然着急,疑虑地道“求证当中?胡大仙儿如何求证?”

这种江湖骗吃骗喝的所谓的“大仙儿”别的本事没有,但察言观色的本事那不是盖的。见付大海有点不相信他了,当即将付大海拉到一间小房间里。

“公公别不信,咱给你表演一下让你瞧瞧,看我说谎没?看我的祖传秘方到底如何?”说着,胡大仙儿便脱下自己的裤子。

让付大海拿一把戒尺使劲儿敲打,结果越敲却硬。

可把付大海看傻眼了,一方面他羡慕嫉妒得不行,但另一方面也更加自惭形秽。

气得他把戒尺一扔,咕嘟着嘴道“你这功夫是很不错,可你是个正常男人,与我有何关系?我是个公公,需要还阳。”

胡大仙儿穿上裤子,笑道“公公别急嘛,我不是为了让你看看效果吗?以证明我没有说谎。公公尽管有点缺陷,可只要用我的祖传秘方调理得法,虽然不敢说能像我那样威风八面,但还阳满足女人快乐指定没问题。”

这可是付大海梦寐以求的,他冷静下来几分,问“胡大仙儿,有没有什么速成的法儿?”

“公公别急于求成,先问你,我的阳气如何?”

“强。”付大海回了一个字,脑海中对刚才的那一幕挥之不去,想着自己要是有就好了。

胡大仙儿得意地笑。

付大海急切地道“胡大仙儿,我这阳气真的能补上?”

“能。”胡大仙儿十分肯定地道,“我说能就一定能。”

“大概需要多长时间?”

胡大仙儿稍一思忖,如是般回道“这就事在人为了,时间的长短因人而异,我正在研究求证。”

付大海一来心急,二来久在势利场中的他也习惯了以貌取人,感觉眼前这位“大仙儿”浑身上下觅不着多少仙气儿,心想别遇上骗吃骗喝的江湖骗子。

所以,付大海有心拿话试探相激“胡大仙儿,你不是说祖传秘方吗?那证明已经被实验过了,还需要你研究求证什么?”

胡大仙儿又笑道“大人,刚不是说了吗?效果因人而异,公公不是与常人有些差别吗?”

“胡大仙儿,你也别卖关子,就直说了,像我这样有缺陷的人,用你的祖传秘方,到底需要调理多久方能见效?”

“公公,我不是卖关子。”胡大仙儿稍有几分踌躇,“你若真能狠下心来,一两年时间也能见效,两年之内应该能够还阳。”

“胡大仙儿你说,到底什么法子嘛?需要吃什么药,花多少钱?只要能成,一切都好办。”

“你真能狠下心来?”

“当然,只要能够还阳。”

“公公身有缺陷,那是因为阳气丧失,既然丧失了,那就想办法补回来,这个道理懂吧?”

“懂,胡大仙儿快说,到底怎么个补法?”

“公公可知,天地间最盛的阳气藏在哪儿吗?”

付大海摇头,一副急切想听答案的神情。

胡大仙儿神色不变,优哉游哉地说道“天地间最盛的阳气,就是初生婴儿的脑髓,堪称天地之精华。公公若能半个月吃一个婴儿的脑髓,保准一年时间,你下面像正常男人一样威风。”

“……”付大海当即傻眼了,一惊非小,喃喃地道“吃婴儿脑髓?那怎么成?不是戕害人性命吗?若被娘娘、万岁爷、或是潞王爷他们知道了,那我这条小命焉能保住?胡大仙儿这法儿万万不行。还阳是重要,可小命更重要啊。你还有没有其它的法儿?这法儿我可不敢。”

付大海还算有自知之明,并没有因为急切想还阳,便不顾一切不择手段地去实现。

胡大仙儿咧嘴一笑,漫不经心地道“看,我说会因人而异吧?有些人心狠,可有些人死活就是狠不下心来。”

付大海急了“难道就没有其它可替代的法儿吗?”

“有倒是有。”胡大仙儿点了点头,“但效果肯定要差一些,时间自然也需要长久一些。”

“胡大仙儿快说,到底什么替代法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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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太难了!晚饭都没吃赶着更新。

歇会儿,吃完饭,还有一更。

第200章 荒唐的大仙儿 心急的公公

付大海十分急切,未等胡大仙儿回话,他便补充道“慢一点儿关系不大,有效果就成。”

看胡大仙儿的年纪约莫六十来岁的样子,小眼睛小鼻子,偏生了一张大漏风嘴巴,身着一件崭新的梭子布道袍,头上戴着程子巾,看上去有些邋遢。

但此时此刻,见他如此笃定的神情,又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样,付大海也就多信了几分。

于是,抛之橄榄承诺道“胡大仙儿,你快说啊!只要能成,咱这房子,让你住个十年八年的都没问题。你那如此强悍,给你从宫里找两个漂亮的宫女出来,给你解解闷闷儿,咱也不是不能做到。”

胡大仙儿会心一笑,咧着他的漏风嘴巴,慢悠悠地道

“据说,咱们人类是由猴子转变而来的,既然婴儿的脑髓公公不敢吃,那就用猴子代替吧。猴子与人类最为接近,猴子的脑髓也有这样的效果,但须得对公公说清楚,猴子哦的脑髓可比不上咱人类,尤其是婴儿,所以猴子的脑髓,其药性自然缓慢得多。”

“缓慢多少呢?”

“半个月吃一只猴子的脑髓,中途不要间断,一直吃,恐怕得需要五六年的时间吧!”胡大仙儿如是般说道,心里盘算着那这五六年……他肯定还能住在这儿,付大海是断不会放他走的。

“五六年啊?这也太慢了一点儿吧!”付大海明显有些失望,脸色阴郁,他太渴望还阳。

关键,还得让对食儿忍受五六年,还得被潞王伤疤撒盐五六年……

胡大仙儿鉴貌辨色,见付大海拧眉攒目一脸的失望、不开心,便讥诮着刺激道“公公,治病可不是上街买东西,任你讨价还价。如果你想速度快立竿见影,那你就吃婴儿的脑髓。”

付大海一屁股瘫坐到凳子上,抱着自己头一副极其痛苦的模样,思忖了好大一会儿,才摇头喃喃地说道“不行,这方法还是不行,太危险了!太危险了!”

胡大仙儿两手一摊,说道“那就没有速成法了,只能慢慢来。不过,五六年时间弹指一挥,其实过起来不知不觉也是很快的。”

付大海依然摇头,他感觉自己无论如何也等不了五六年。

当日,若没有人给他希望,他也不会如此急切。

既然有人给希望,而且指明了方法,看胡大仙儿下面,效果也还不错,那他就更等不及了。

人总这样,没有希望时干脆死心,可一旦有一线希望,又是自己急切想要的,那指定猴急猴急恨不得立马儿得到才好。

“五六年时间太漫长了!况且我要跟随潞王爷外地就藩,到时候人还不一定在京城呢。胡大仙儿愿意随我而去吗?”

“不行的。”胡大仙儿毫不犹豫地拒绝,“我在京师住久了,曾也去过外地,可真的住不习惯。况且我已六十开外半截入土的人了,不知道还能活几个年头,不像公公你年轻,我是折腾不起啊!”

付大海其实也没想要强迫胡大仙儿,毕竟此事并不光彩,若真的还阳了,还能叫太监吗?那还能留在潞王身边当太监主管吗?

付大海紧锁眉头。

忽然,他抬脸问道“我说胡大仙儿,你说实话,你那么强悍,吃过婴儿的脑髓吗?”

胡大仙儿摇头“没有。但我吃过十几年的猴子脑髓,所以才能达到那效果,可公公心急,五六年时间就不能等,我有什么办法?”

付大海又思忖片许,问道“那有人吃过婴儿的脑髓吗?”

“有,当然有啊!我接治的病人里头,还不止一个吃过呢。”

“病都治好了?”

“那必须的啊!就在去年,被我治好的那个病人,还生了一个大胖小子呢。”胡大仙儿言之凿凿,此时不吹等待何时?

“是真的吗?他也是像我一样的人?”付大海露出艳羡的表情。

“可不?宫里头的小公公,年纪与你相仿,叫作童欣。不信公公可以去打听打听。”胡大仙儿煞有介事地道。

“宫里的公公成千上万,如何打听?我信大仙儿便是,也不知这婴儿的脑髓,是个什么滋味儿?”

见付大海有些心动的样儿,胡大仙儿乘势而上,问道“公公,那你总吃过猪或者鱼的脑髓吗?”

“那当然吃过,滑溜溜的,一到嘴里就入肚了,鲜美可口,这么说吧,动物的脑髓都好吃。”付大海回味儿十足地说道。

胡大仙儿道“是吧?脑髓可是动物之精华,就着酱汁吃,更加美味。只是听说婴儿的脑髓比起猪或鱼等动物的脑髓还要嫩得多,只是不能煮熟了吃,否则一打开颅全都化为乌有,只能取下来趁热吃,最好也不要加佐料。”

胡大仙儿说得是风轻云淡,可付大海听着顿时有些恶心,但更多的是害怕。他紧蹙眉头,说道“如此残忍,怎能咽得下去?”

胡大仙儿不以为然道“为了治病,就顾不得那么多了。”

付大海微微颔首,又在房间里踱起步来,惶惑下不了决心。

胡大仙儿似乎能猜透人心,倒是也不逼迫,只自顾自地跷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忽然,付大海停下脚步问“胡大仙儿,既然是补阳气,那一定需要男婴吧?”

“当然。”

“可要吃一年半载的,上哪儿弄那么多的货呢?”

“切,”胡大仙儿鄙夷地道,“亏得公公还是宫里的大珰头,这世道只要给钱,什么买不到呢?如果公公真的担心,你只管出钱好了,货全包在我身上。我治的病人多,门道自然也广。”

“要多少银子?”

“一千两银子弄一个。”

“一千两?”

“怎么?公公是嫌贵吗?你自己好好算算到底贵不贵?”

付大海心里开始在盘算,一千两一个,半个月吃一个,那一个月两千两,需要吃上一年,也就两万四千两,这样一算起来,好像确实不贵。

付大海又问“胡大仙儿,我想知道这事之前你是怎么办的?男婴弄来后,你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婴儿的脑袋儿被敲开吧?”

……

第201章 纠结 骇然(求订求票!)

胡大仙儿拍着自己胸膛,信誓旦旦地道“这个嘛,公公就不必担心了,一应开颅配药的事,自有我来一力承担,公公只需按时给钱就成。”

付大海道“还要配药?”

“那当然。”胡大仙儿解释道,“不配药,光吃婴儿的脑髓有个屁用?咱一来就与公公说得很清楚啊,用的是祖传秘方,咱可以称之为还阳丹,婴儿的脑髓只相当于是药引子。”

“……”付大海有点懵逼的感觉,接着又问,“胡大仙儿,那还阳丹还需不需要另加钱呢?”

“那公公你说呢?”胡大仙儿微微一笑,“婴儿的脑髓虽然金贵无比,可毕竟用钱买得到,一千两很多人愿意卖的,甚至是自己的亲生骨肉,但我这还阳丹,可是祖传秘方,只我一个人拥有,如果不愿意配,给多少钱都买不到的。”

“那胡大仙儿的意思是,你这还阳丹价值千金?”

胡大仙儿回道“看在公公为人很不错的份儿上,让我住在这里好吃好喝,给你打个折,就收你一万两银子,我还从来没有卖过起如此低的价格呢。别看我提炼十几颗还阳丹,可需要付出整整一年的心血啊?有时候赶上天气不好,一年下来都配不齐,而且投入巨大,烧钱的玩意儿,还阳丹里头共掺和了有九九八十一种珍贵药材。所以我这给人治病的营生,一两年时间也就只能治好一个病人。”

付大海也不知是真是假,反正听胡大仙儿说起来有模有样,心想抱着死马当作活马医的心态,那就姑且,不妨一试?

钱倒不是问题。

但想着婴儿的脑髓……付大海还是迟迟不敢下定决心。

依然在犹豫。

胡大仙儿以退为进,又撺掇着说道“公公,如果你不愿意接受治疗的话,那明天我就选择离开,去帮助其他的人,总不能在你这儿干耗时间。不过,我得提醒公公,第一,我这一走,至少就是两年,如果公公哪天想通了,起码也得两年之后才能给你医治;第二,时间不等人。公公正当佳龄,越早治疗越好,毕竟随着年龄的增长,阳气会逐渐削弱,治好的成本也会越来越高的。”

付大海也怕失去了这个尝试的机会,找到胡大仙儿,并将他请到家里,可来太不送你容易了。

如果就这么放他走了,那所有的幻想不是真的都成了幻想,一点希望都没有了?

可是,他也没想到要用这种方法才行啊!

付大海十分矛盾,想了许久也没想明白,到底要不要治疗?

沉吟过后,他又不放心地问道“胡大仙儿,你能保证一年以后,我真的能恢复男儿本色吗?”

“公公这是说哪里话?”胡大仙儿一拍胸膛,大包大揽地保证,“只要公公按照我的祖传秘方治疗,保证一年之后能够传宗接代。”

提到“传宗接代”,付大海心里更痒痒了,以恐吓的口吻道“如果我接受胡大仙儿的治疗,可一年之后不见效果的话,那我告诉你,你也别想活了。”

“公公,我不是还一直住在你这里吗?肯定要等你好了之后才能离开啊是不是?咱可是一个有职业道德的人。届时若无效果,公公想怎样折腾我悉听尊便。”

尽管胡大仙儿的话已经说得很满的了,可付大海依然难以下定决心,又想了老半天,说道“胡大仙儿,容我再想一个晚上吧,待明天回复你可行?”

“那我就再多呆一天吧。明天公公务必给我答复。”

“好!”

……

与胡大仙儿一席话后,付大海反而更加郁闷了,到底接受治疗还是放弃呢?不知该如何抉择。

接受吧,风险太高;

不接受吧,又觉得心里有一根刺,随时会刺伤他。

所以,晚上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无论如何也睡不着。

彻夜未眠。

直到天色已大亮,他才迷迷糊糊地睡了一会儿。

正睡得香甜,感觉有人挠他的鼻子,痒痒的,一会儿好像又有人轻轻呼喊他的名字。

“海子,海子……”

“海子,海子……”

起初两声还不经意,后来两声他察觉出来,猛地从床上跳起,惊慌地道“潞王爷,奴婢在呢。”

付大海眼睛都没来得及睁开,嘴里便慌张地接道。

待他睁开眼睛一看,原来不是做梦,只见追朱翊镠和阳康两个正站在床沿盯着他。

这是哪里?付大海不由得一激灵,猛地晃动自己脑袋儿,这好像是……自己的家里呢!

什么时辰?阳光都已经照到屁股上了,付大海顿时慌乱,忙连爬带滚起床。

“不知潞王爷大驾光临寒舍,奴婢有失远迎,还望潞王爷见谅!”

朱翊镠也不拿自己当外人,径自找一把椅子坐下,然后斥责付大海“现在都什么时辰了?居然躲在家里睡懒觉!”

付大海忙解释道“潞王爷,昨晚奴婢头疼得厉害,睡得很晚,几乎彻夜未眠,直到天色大亮才迷了会儿,没想到一觉睡过头,请潞王爷责罚。”

朱翊镠一摆手,说道,“责罚暂时不说,赶紧穿好衣服,我有话要问你。”

“是,那恭请潞王爷去客堂稍作休息,待奴婢穿衣洗漱完毕,马上便到。”这时候见到朱翊镠,付大海还是忐忑难安。

尤其是因为自己睡过了头,害得朱翊镠登门拜访……付大海眼皮子直跳,感觉闯了大祸似的。

朱翊镠与阳康在客堂等候。

过不多会儿,付大海出来了。他躬身言道“潞王爷,都是奴婢不该,让您久等了!”

朱翊镠道“场面上的客套话尽量少说。什么头疼、睡过头、让我久等……那都不叫事儿。我先问你两个问题,你得老实回答。”

“明白。”付大海点头。

“平时有时候叫你`没卵子`的家伙,你是不是很想跳起来与我拼命啊?”

“没有,没有……”付大海又是摇头又是摆手,“潞王爷也只是偶尔叫叫,奴婢虽然听着有些别扭,可事实本就如此,也就无所谓了!”

“好你个付大海,言不由衷!”朱翊镠忽然斥道,“你只是有些别扭吗?你真的无所谓吗?如果真的无所谓,那为什么要请神医给你治病还阳呢?”

“……”付大海愕然。一听到“还阳”二字,他脸色大变。

……

今晚三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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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2章 抓你没商量

“海子,你也不用看小康子了,是他告诉我的,你想要还阳。”

朱翊镠直言不讳,但他的语气倒是平和,继而又语重心长地补充道“小康子是在帮你,他不是在害你,知道吗?你此时此刻的心态我能理解,当初被逼无奈做了太监,可时间一久,随着你地位的提升,正所谓饱暖思,有了对食儿的伴侣,再加上时不时地还要忍受我的挖苦与讽刺,所以就想恢复男儿本色,对吧?”

既然都已经找上门来了,付大海知道想隐瞒肯定也隐瞒不住,当即“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磕头求饶“潞王爷,奴婢知错了!奴婢知错了,请潞王爷恕罪!”

“你何罪之有?”

“奴婢本是太监之身,就该好好服侍潞王爷与娘娘,不该动歪心思还阳,实有负潞王爷与娘娘所托。”付大海一边说,一边连连磕头。

朱翊镠一抬手“先不谈罪,有个问题我一时没能想明白,如此隐蔽忌讳之事,你自己一个人偷偷干就成了,为什么要拉上小康子?难道没有想过小康子会告密吗?”

“……”付大海不知如何回复,沉默了半晌。但要说责怪阳康,倒也谈不上。

怪只怪那个胡大仙儿的祖传秘方太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如果事先知道需要吃婴儿的脑髓,哪怕是猴子的脑髓,打死他都不会怂恿阳康一道的。

然而,现在再去解释,又有什么用?

见付大海不敢吭声,朱翊镠又道“既然你不说,那我猜猜看,还阳是不是有风险?所以你一个人不敢轻易去尝试?”

“不是不是,潞王爷,原本不是这样的。”付大海想沉默都不行,解释道,“奴婢先头告诉小康子时,确实也是那么想的,以为肯定会有风险,但实际上并非如此,胡大仙儿有祖传秘方……只是那秘方烧钱,且又违背道德,如果真的去做,会受到良心的谴责,此情奴婢也是昨晚才知道的。”

继而,付大海将如何还阳的方法一五一十复述一遍。

只是复述时,他特别强调不会采用婴儿的脑髓,而会退而求其次采用猴子的脑髓。

毕竟尚未答应胡大仙儿,即便他心中就是想买婴儿的脑髓,这时候也不会承认。

朱翊镠听了,表面上装作不动声色,心里面斥骂娘的,还以为真有什么独特的秘方呢!这不就是江湖骗子的行径吗?

“胡大仙儿他人呢?”朱翊镠十分友好地发问。

“潞王爷,此刻正在奴婢家里呢。”付大海回答。

“去,把他请来,我有几句话想问他。”朱翊镠将自己心中的怒火刻意压住。

付大海爬起来,一会儿便将胡大仙儿请来了。

可胡大仙儿之前并不认识朱翊镠,好在刚才付大海请他时,千叮万嘱传话的少年郎正是当今潞王爷,极不好惹,话不要乱说……

的确,朱翊镠的名声可不是盖的。如今京城里的人基本上都认识他,即便没见过他本人,也听过他的事迹收大公公张鲸为徒,大闹保定伯后裔梁家,揭发梁邦瑞痨病的事实……

开玩笑!这几件事儿,接连发生,让他“声名鹊起”——虽然还不到家喻户晓、妇孺皆知的地步,但如今不认识潞王朱翊镠的人还能找出来几个?

当然,胡大仙儿也知道朱翊镠是个什么样的人。所以一来便朝朱翊镠鞠躬行礼,毕恭毕敬地说道“草民拜见潞王爷!”

“你就是胡大仙儿?”朱翊镠态度依然平和、友好。

“正是。”

“你有祖传秘方可以让失去慧根的男人还阳?”

胡大仙儿神情一紧,当即瞟了付大海一眼,发现付大海不敢拿正眼看他……这让他嗅到空气中弥漫着危险的气息付大海出卖了他!

正当神思电转,只听朱翊镠大声喝道“海子,小康子。”

“潞王爷,奴婢在。”付大海和阳康异口同声。

朱翊镠一抬手,吩咐道“将胡大仙给我绑了。”

付大海一个激灵,暗叫不妙。

胡大仙儿着急了,忙为自己申辩道“潞王爷为什么要抓人?”

朱翊镠斥道“抓你这种人,抓你没商量,我可以找到一百多个理由。即便什么理由都不找,就是要抓你,你也得乖乖地认了。”

“凭什么呀?”胡大仙儿不服。

“就凭我是潞王,你是江湖骗子行不行?像你这种人渣儿,人人得而诛之!”

仗着自己身份,朱翊镠本就有一股优越感,又总是给人一种高高在上的感觉,加上他说话底气十足,真个是气势如虹。

“潞王爷,抓人可是要讲究证据的,即便你是潞王爷,也无权胡乱抓人的啊!”胡大仙儿极力为自己辩护,自以为绝非无理取闹。

可朱翊镠压根不吃那一套,厉声斥道“本王就是要抓你,怎么滴吧?有本事咬我啊!”

“潞王爷,岂能不讲理?”胡大仙儿一副想哭的神情。

“我就是一个不讲理的人,莫非你现在才知道吗?”朱翊镠呵斥,随即放缓语速,“如果你非要讲理,稍后我与会你好好讲讲,现在先给我抓起来再说。”

胡大仙儿大声嚷嚷着,但要说逃跑,他绝逼不敢。在京城,惹怒朱翊镠,还能逃哪儿去?

阳康跃跃欲试,恨不得跳起来冲上去一个人将胡大仙儿给绑了。

付大海这时候已彻底懵逼,他杵在原地,一动不动,感觉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大坑,然后纵身一跃将自己埋进去了。

本来,问阳康要不要还阳,就是希望阳康能够与他分担一部分风险。

结果呢……没有结果,胡大仙儿的祖传秘方如此骇人听闻,让他瞬间陷入被动。

关键,他也是昨晚才知道实情的啊!

想着以朱翊镠的性子,还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付大海他自己倒是没有那么害怕,毕竟还没有任何犯罪的事实发生,大罪没有,最多小责。

现在一切都还只是停留在想象当中。

胡大仙儿可就不一样,信誓旦旦地说买过婴儿的脑髓,那可是犯罪行为,要砍头的。

见付大海不动身,朱翊镠呵斥道“海子,你还愣着干嘛?”

“哦,潞王爷。”付大海这才缓过神来,与阳康一道三下五除二将胡大仙儿绑得严严实实。

胡大仙儿已经六十出头了,虽然挣扎叫嚷,可如何抵挡得住付大海和阳康两个年轻小伙子的夹击?

被捆起来是他的宿命。

胡大仙儿涕泪纵横,嚷道“天子脚下,竟没有天理啊!潞王爷仗势欺人,为什么要抓我,又凭什么抓我?潞王爷你仗势欺人啊……”

“好!”朱翊镠一本正经,“现在我就与你好好捋捋。”

……

第203章 阉了(求订!求票!)

反正已经被绑起来不能动弹,胡大仙儿索性也不反抗了,临危不惧昂首挺胸,勇敢而不退避地与朱翊镠四目相对。

朱翊镠不客气地斥骂道“瞧你这副邋遢相,什么狗屁大仙儿?你简直就是人渣儿中的战斗机,为了钱居然如此黑心肠,想要贩卖婴儿的脑髓!只这一条,就可判你死罪,诛你一族。本王要抓你,你敢喊冤吗?”

胡大仙儿辩道“潞王爷,奴婢也只是说说而已,并没有付诸任何行动,难道一个人脑海中的想法也可以作为犯罪的依据吗?请潞王爷明鉴。”

只是说说而已?娘的……好像还没有意识到错误似的!

朱翊镠十分恼怒地道“你休得胡说,付公公刚刚将你对他说过的话通通告诉本王了。难道你还想狡辩不成?”

胡大仙儿忙道“潞王爷,正所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你怎么能相信公公的片面之词呢?再说了,即便要抓奴婢,也得讲究证据吧?潞王爷口口声声说,奴婢贩卖婴儿的脑髓,可有谁看见过抓到过?”

未等朱翊镠答话,付大海便轻声斥道“胡大仙儿,你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胡大仙儿没有立马儿搭理,目光依然停留在朱翊镠的身上。

对付大海,他可以随便应付;但对朱翊镠,可不敢大意。

“公公,昨晚我俩说过的话,你一五一十全部告诉潞王爷了?”胡大仙儿反问。

“是的。”

“那你有没有慧眼分辨出来其中哪一句是真哪一句是假呢?”

“……”

付大海无言以对,是啊,当时就感觉出胡大仙儿是个大骗子,只是因为还阳心切,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当时说了一大通,也没有刻意去捋哪句真哪句假。

“是吧?”胡大仙儿露出两分得意之情,“真假都分不清,那你又如何信我帮你还阳呢?”

“……”

付大海又不吱声了,冲动果然是魔鬼啊!如果昨晚没有那么心切的话,那就不会被胡大仙儿忽悠得团团转。无欲则刚嘛,无所求必满载而归矣!

这时候,想着如果胡大仙儿死鸭子嘴硬就是不承认咋整?反正以付大海看来,是没有好办法让胡大仙儿落入法网的,只能派人搜集调查他的过往。

见付大海两次被胡大仙儿怼得无言以对,而且胡大仙儿还露出两分得意之色,朱翊镠看不过去,有心帮衬付大海,大声喝道“胡大仙儿。”

“潞王爷。”胡大仙儿弱弱地回应了一声。

“原来从你嘴里吐出来的还有那么多的假话!本王可得警告你,问你问题若有半句谎言,可别怪本王对你不客气。”朱翊镠咬牙切齿,凶光毕露地威胁胡大仙儿。

“不敢,潞王爷请问。”

“你那祖传秘方是真的吗?”

“潞王爷,配方是有的,也确实是祖宗留下来的稀有珍品。”

“那用你的祖传秘方医治好了几人?”

“还别说,医治好了几位公公,还有一位竟能传宗接代了。”胡大仙儿脸不红气不喘地道。

朱翊镠微微点头,但并不表示认同,他表情难得的严肃,道“那你的意思是,你这祖传秘方是很有效果的吗?”

“潞王爷,应该有。”胡大仙儿回道,“脑髓可是万物之精华,确实有补给阳气的作用。”

啪!

朱翊镠猛地一拍桌案,“从婴儿脑子里取出脑髓,知道那是谋财害命之举吗?”

“知道。但不是也研究出来替代品吗?不用婴儿的脑髓,用大马猴的脑髓同样管用,只是药性差了一点,需要的时间缓慢一些。”

朱翊镠又斥道“猴子是人类的朋友,一样不能杀。”

胡大仙儿竟还摆出一副委屈巴巴的神情,“我只是传递我的祖传秘方,或者说救治我面前的每一个需要救治的病人,其它方面我可一概不管。”

朱翊镠教训道“除了医术,还有更为重要的医德。”

他觉得,胡大仙儿很难自圆其说,也不想与他争论什么,两个人的出发点就不一样。

朱翊镠接着道“那我问你,你自己相信能还阳吗?”

“能。”胡大仙儿虽然没有信誓旦旦,但看样子对自己的祖传秘方还是很有信心的。

“好!”朱翊镠有心将语速放慢,“本王也不追究你之前救过多少人,又谋害过多少条性命,既然你对你的祖传秘方那么有信心,相信能够还阳,那将你的慧根也阉了当一名太监吧!”

胡大仙儿震惊,无语“……”

阳康一样震惊,暗自忖道“潞王爷真特么狠啊,这不就叫作`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吗?”

胡大仙儿震惊之余,愣了一小会儿,好像没怎么听有清楚似的,问道“潞王爷,你刚才说啥了?”

“将你拉进宫里阉了,也像他们两位一样成为太监。”

“这可使不得啊,潞王爷!”胡大仙儿顿时吓得面如土色,“贱民今年六十出头,已是半截入土的人,被拉走阉了,那不是为天下笑?请潞王爷收回刚才的话。”

朱翊镠摇头,表示不同意“本王说话,向来一言九鼎。你想救治别人,那得先救治自己。就这么定了吧!你犯下的罪不少,我也懒得与你一件件追究,就一刀下去,重新做人吧。”

胡大仙儿这才慌了一批,居然被潞王爷盯上……难道就活该自己倒霉吗?胯下那不是人的一刀,岂能在六十开外砍下去?不行。

可是,瞧着朱翊镠一本正经的样,胡大仙儿感觉自己要凉凉,这是遇到了硬茬儿的节奏啊!

再也不敢假装镇定临危不惧,再也不敢露出得意之色。

胡大仙儿身子一软,一屁股坐到地上,与此同时他涕泪纵横,哀求道“请潞王爷饶过贱民吧!”

“不,你能还阳,没事儿。”朱翊镠不紧不慢地道,“还阳就像生命第二春,你一定会开心的。”

“潞王爷,贱民错了!贱民错了啊!”胡大仙儿被绑住了。看得出来他想磕头认罪,可就是跪不下来。

“人孰无过,知过就改,善莫大焉。那你知道自己错在哪儿吗?”

胡大仙儿感觉脑子一片空白,压根儿不知如何回答朱翊镠在问什么,只想着那不是人的一刀。

“胡大仙儿。”朱翊镠又是大喝一声。

“潞王爷!”

“问你知道自己错在哪儿吗?”朱翊镠不得不又问一遍。

为了不被阉,胡大仙儿违心回道“贱民错的地方实在太多,恐怕半个时辰也数不完……”

“数不完就不数了,阉了。”

“潞王爷,数,数,数,贱民这就一个一个数。”

……

第204章 大骗子!(求订阅月票支持!)

朱翊镠让付大海搬来一张椅子。他慢悠悠地坐下。

付大海一方面着急,这样一折腾,那他还阳的梦想指定破灭;但另一方面,见胡大仙儿犹如惊弓之鸟,感觉自己肯定是上当受骗,被胡大仙儿忽悠了。

本来他就迟疑不决,若非还阳心切,吃婴儿或猴子的脑髓另加还阳丹之法……他真是不敢想。

朱翊镠仰躺在椅子上,闭目养神,悠悠然地道“好好数,数不明白,本王帮你。”

付大海一听,完了,胡大仙儿这次完了,潞王爷数人罪过的本领世上再找不出第二个。

而胡大仙儿手脚被捆绑着,坐在地上也跪不得,原本以为潞王不就是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吗?却没想到这么恨,竟要将他阉了!

这辈子就指着下面那“慧根”活呢,若被切掉,那还不如死去,活着有什么意思?早知如此,就不挣付大海的钱。

胡大仙儿肠子都悔青了,畏畏缩缩地道“潞王爷,贱民第一错不该公开还阳的秘方,毕竟需要付出巨大的代价。”

说完,看了朱翊镠一眼。

可见朱翊镠径自闭目养神一句话也不说一句,胡大仙儿只得接着往下数“贱民第二错,第二错,第二错……”

然而“第二错”了半天,支支吾吾也没说出个所以缘来,好像,似乎也没什么错。

朱翊镠这才睁开双眼,“怎么?只做错了一件?”

胡大仙儿怔愣地望着朱翊镠,可就是不说话。

“那你听好了,我来帮你数,本来都是大罪,只是鉴于你年纪这么大了,说成是犯错而已,但并不意味着你没有触犯法律、你不需要坐牢。知道吗?你的罪大着呢。”

稍顿了顿。

朱翊镠接着道“第一条你数得没错,明知那破秘方很不道德,害人害物不浅,你却要公开示人;第二条,鼓吹你那破秘方有效,怂恿人家掏钱购买,实为欺诈。”

“可是潞王爷,那秘方确实有效啊!”胡大仙儿想辩解。

“滚!”朱翊镠一声呵斥,“你那破秘方要是有效,吃婴儿或猴子的脑髓便能让太监变回真正的男人,那本王的名字倒过来写,砍掉本王脑袋儿都行。骗别人可以,是骗不过本王的。本王既然开口数,你就老老实实地听着,若再敢辩驳,撕烂你的嘴。”

胡大仙儿欲言又止,心里怕怕的,但确实不敢拿正眼看。

“第三条,谋财害命。你给本王老实招来,到底害死多少条婴儿性命?又杀死多少只猴子?什么狗屁还阳丹?根本就是子虚乌有,你张嘴就要卖给人家万两银,啧啧,敛财的手段可真高明哈,你知道`死`字怎么写吗?”

“潞王爷,贱民一条婴儿性命都没害死啊。”胡大仙儿慌忙辩道。这他不辩不行。

朱翊镠将目光投向付大海。

付大海连忙大声质问道“胡大仙儿,你不是信誓旦旦地说,只要给你一千两银子,就可以弄到一个婴儿吗?”

胡大仙儿如是般回道“其实最后献上去的都是猴脑。”

“你……你这个大骗子!”付大海肺都要气炸了,咬牙切齿道,“亏我供你好吃好喝,你却来欺骗我,还想从我这里骗走那么多钱,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吗?”

阳康插了一句“他本来就是干这骗人的勾当,与他讨论良心,不等于是与婊子讨论贞洁吗?”

胡大仙儿越是不堪,阳康越是感到高兴。不然是他告的密,觉得多少有点儿背叛、愧对付大海。

这下好了,胡大仙儿都是骗人的把戏,正好应了朱翊镠的话他告密是为了救付大海。

所以阳康当然希望,也高兴将胡大仙儿的真面目揭穿。

朱翊镠一本正经地道“胡大仙儿,不管你害的是婴儿性命还是猴子性命,反正谋财害命的大罪,你是妥妥的。”

胡大仙儿又不敢吭声了。

朱翊镠道“胡大仙儿,本王要抓你,你还有什么话说?有这三条大罪,足够将你送进监狱,余下的罪本王也懒得数了。若非你欺骗付大海,本王实在没有闲情逸致揭你的老底与你纠缠。”

未等胡大仙儿开口,付大海噗通跪倒在地,冲朱翊镠磕头“这次真是多亏了潞王爷,不然奴婢被胡大仙儿骗惨了。”

朱翊镠一摆手,道“要谢你就谢小康子,如果不是他告诉我,我也不会赶来这里。”

付大海没有给阳康磕头,倒是诚挚地说道“多谢小康子!”

阳康连连摆手,敬谢不敏地道“不用谢!不用谢我的,咱俩应该都感谢潞王爷才对。如果不是潞王爷出马,你想,就胡大仙儿这老油条,还不得将你骗得团团转?又岂会承认欺诈谋财害命?”

付大海又冲朱翊镠磕头“奴婢知错,请潞王爷责罚!”

朱翊镠平静地道“你是真的不想做太监想要还阳对吗?”

“潞王爷,是奴婢一时被猪油蒙了心,奴婢再也不想什么还阳的事了。”

朱翊镠认真地道“记住,这个时代,还阳是不可能实现的,你就不要做白日梦了。如果你真的不想跟我,觉得憋屈,我倒是可以请求我娘放你走。”

“不不不,奴婢情愿跟着潞王爷啊!不要赶奴婢走。”

朱翊镠慢悠悠地道“我没有赶你走的意思,倒是你,因为我骂你几句`没卵子`,所以心中一直憋着一股气儿,想要还阳。希望你吃一堑长一智,不要相信这时代有什么还阳术。”

“奴婢记住了。”

“另外,也得对你提出警告以后有什么话最好与我当面沟通,不要憋在心里头,这样容易犯病。就像这次,如果不是阳康告诉我,你是不是就要被胡大仙儿骗惨了?你真以为吃了婴儿或猴儿的脑髓就有效果能让你还阳吗?”

“潞王爷,是胡大仙儿忽悠说有效果,治愈了好几个像奴婢一样有缺陷的人呢,还有一个叫作童欣的居然生了孩子能传宗接代。”

“荒唐!”

朱翊镠嘴里吐出两个冷冰冰的字,将目光再次投向胡大仙儿,大喝一声“胡大仙儿。”

“潞,潞王爷!”胡大仙儿感觉到害怕,身子在哆嗦。

“你给本王再说一遍,将哪个太监治好了还能传宗接代?”朱翊镠目光如炬,灼灼然。

“潞王爷,贱民从来没有说过这样的大话,想必是付公公还阳心切所以杜撰幻想出来的吧!”

“你!”付大海气得要吐血,原来全部都是骗人的,“好你个胡大仙儿,前头说后头就不承认了。你还是个男人吗?”

“我是不是男人公公难道没有见识过?”胡大仙儿话语中明显夹含着几分讥诮之意。

付大海脑海中立即浮现出那个用戒尺越敲越硬的“庞然大物”,顿时有种无地自容的感觉……

朱翊镠则琢磨着,将胡大仙儿交给三法司的哪个衙门处置?

反正是不可能将他给放了,这种人放出去就是社会大毒瘤。

至于调查、取证、判案等一应事,朱翊镠也不愿意去搭理,想着还是交由刑部吧。

朱翊镠一摆手,吩咐道“走,我们回宫,将胡大仙儿押到刑部监狱等候发落!”

听到“刑部监狱”四字,胡大仙儿脸色大变,连忙哀求道“潞王爷,饶过贱民这一回吧!贱民下次再也不敢了。”

“哼!”朱翊镠“哼”了一声,“你是不是想多了,还想有下次?”

……

第205章 人在做,天在看,出来混总得要还的

“潞王爷,贱民罪大,死不足惜。可您若将贱民送到刑部监狱里,那就不仅害了贱民一人,无异于害了贱民全家啊!贱民上有八十岁的老母,下有偏瘫卧床不起的儿子,全仰赖贱民一人抚养啊,恳请潞王爷大人大量,饶过贱民这一回,饶过贱民这一回吧……”

胡大仙儿涕泪纵横,哭得稀里哗啦肝肠寸断。

朱翊镠却摇了摇头,反正没打算给胡大仙儿机会,所以说道“我还是一个孩子,不是大人,这也不是什么大人大量的事。你犯下的罪实在又大又多,若你都能逍遥自在地活着,那因为你死去的、被你欺骗破产的人,如何为他们讨回一个公道呢?”

“潞王爷,可贱民也是被生活所逼,无可奈何之举啊!”胡大仙儿开始打感情牌了,哭诉道,“贱民那偏瘫儿子每天都要吃药,贱民又没读多少书,靠种几亩田地饿不死就是万幸了,哪有多余的钱买药啊?请潞王爷明查。”

“哼!”朱翊镠鼻子里又“哼”了一声,斥责道,“这可不是你犯罪的理由。人生不如意十有**,若人人都像你一样,一遇到难题,就要昧着良心去挣钱,那咱国家、朝廷成什么样子了?”

“潞王爷,贱民一无所长,若不干这营生,就是死路一条啊!上愧为人子,下愧做人父。”胡大仙儿一把鼻涕一把泪。

朱翊镠依然没给什么好脸色,反而更加气愤,斥责道“你不要说得那么可怜,这世上比你可怜的人还多了去。心术不正就是不正,还非要找什么理由?你犯下如此滔天大罪,难道你老母和你儿子就为你感到骄傲吗?”

一来,朱翊镠现在对胡大仙儿说的每句话都表示怀疑;二来,他压根就不认同胡大仙儿那一套。

因此一摆手,道“无需多言,跟我们走吧。”

“潞王爷饶命,潞王爷饶命啊!”胡大仙儿苦苦哀求。

“求饶也没用了,哭断肝肠我也绝不会可怜你这种人。都说四十不惑,五十知天命,你都已经六十开外的人了,居然还以行骗为生,可见你的本性有多坏。记住人在做天在看,出来混总得要还的。即便进了棺材才被人发现,你的灵魂也不会安宁。”

胡大仙儿卖惨一计不成,又生出一计“潞王爷,只要您肯放过贱民这一回,贱民不仅向潞王爷保证金盆洗手,而且还将平常的积蓄全部奉献给潞王爷。”

咦?一说到钱……朱翊镠觉得好像,确实比较来劲儿!

倒是可以谈谈哈,至于能不能谈成,钱到手了再说……

“哼,你有多少积蓄?”朱翊镠看似漫不经心地问道。

这么一问,胡大仙儿忽然看见一道曙光似的,连忙回道“潞王爷,贱民有黄金千两,白银万两,可以全部送给潞王爷。”

果然是个大土豪。

朱翊镠依然摇头表示不满,而且还带着几分讥诮的口吻,嗤之以鼻道“黄金才一千两?白银才一万两?那还不如一个普通商贾的家里多呢。再说了,本王也不是一个见钱眼开的人!老实说,你这行为是想贿赂本王吗?”

胡大仙儿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轻轻地道“潞王爷只要答应饶过贱民,贱民感激不尽,日后必定天天为您烧高香为您祈福。”

“烧高香祈福就不必了。”朱翊镠可是受过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与荣辱观教育的五好青年,从来不信烧香祈福那一套。

而且他这句话藏有言下之意烧高香祈福是不必,但谈钱还是可以的嘛……

付大海懂得主子的心意。所以忍不住斥道“你这个大骗子,也不知道撒泼尿照照自己,是个什么货色,难道脑瓜儿生锈了吗?潞王爷还用你烧高香祈福?”

胡大仙儿听了,心里直骂你这个阉人就是欠骗,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早知如此,就应该一上来把你骗个精光!

别看胡大仙儿一副邋遢样,可朱翊镠感觉那家伙是隐形富豪,家底儿肯定很厚!

想了想,朱翊镠又不禁问“你家果真有八十岁的老母?”

胡大仙儿回道“老母去年年底时去世的。”

付大海“……”

阳康“……”

都生平还没见过像胡大仙儿那样的人,简直说谎不打草稿,脸不红心不跳镇定自若。

连朱翊镠都感到惊诧无比,娘的,这个胡大仙儿说话前言不搭后语,不撒谎好像就会死掉似的。

一会儿上有八十老母,一会儿又去年去世了……也是服了气!

看来,他那个偏瘫儿子也是杜撰出的,现实中十有**没有。

满嘴没有一句大实话,这种人走到哪儿都是人人喊打的对象。

“你家到底有几口人?”

“回潞王爷,就贱民一人,也有两个伺候人的仆役。”

“娘的!”朱翊镠又是气儿不到一出来,立即斥道,“你家就你一个人,那你挣那么多钱作甚?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

“潞王爷,正因为家里只有贱民一个,无儿无女无依无靠,所以才更是要挣钱。现在不趁机多挣点儿钱,等将来老了走不动,想挣都挣不了。家有余粮,心里不慌嘛。”

朱翊镠灵机一动,道“那一会儿去你家瞧瞧。”

“好!贱民表示热烈欢迎。”胡大仙儿似乎看到了希望。

朱翊镠附在阳康耳边,声若蚊蝇地嘀咕了两句。

然后,阳康便离开了。

付大海诧异地问道“潞王爷,派小康子去哪里?”

朱翊镠如是般回道“有任务交给他马上去做。”

付大海忽然想到什么似的,感觉到自己的热度有所下降,而此消彼长,觉得阳康的地位在上升。

这对于付大海来说,当然是个不好的预兆。

胡大仙儿等不及“潞王爷,什么时候出发去我家。”

“先等等,不及。”

“潞王爷,请求您能不能先把贱民松绑?”

“不行不行。”朱翊镠毫不犹豫地拒绝,“我还是个孩子呢,万一你逃跑了怎么办?”

其实朱翊镠是在等人。

他可不怕胡大仙儿敢逃跑,京城里的厂卫可不是吃素的。

这样,胡大仙儿还一直被捆绑着放在地上动弹不得。

付大海陪同朱翊镠在等待。虽然他猜不出来阳康会去哪里、接下来又会发生什么,但隐隐感觉与朱翊镠惦记的“钱”有关。

约莫一个时辰后,阳康气喘吁吁地跑回来了。

朱翊镠有点迫不及待“已准备妥当?”

“嗯。”阳康点头。

朱翊镠这才放心地一摆手道“给胡大仙儿松绑。”

……

第206章 形象越来越模糊了(求支持!)

胡大仙儿被松绑了。

朱翊镠准备去他家瞅瞅,黄金千两白银万两还是挺诱惑人的……关键以他赚钱的手段和忽悠能力,应该远不止这个数目吧。

原来这位胡大仙儿的真名叫作胡逸仙,字一贤。

尽管朱翊镠现在都分不清楚他说的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但相信“胡逸仙”这个名字是真的。

胡逸仙,字一贤,嗯,名字确实还不错!

只是,逸仙……孙文号逸仙才合适嘛,这个胡大仙儿如此邋遢竟也叫逸仙……哎,算了,名字只是一个人的代号,还是不吐槽他。

……

朱翊镠带着付大海、阳康,跟随胡逸仙去了他家。

“啦,前面就是。”胡逸仙指着前方不远处的一座破庙。

不来则罢,来了一看,再次刷新了朱翊镠的认知。

居然只是一座破庙……原本想着会是一座豪华的府第呢。

破庙坐落在局儿胡同上。

局儿胡同即菊儿胡同(现在的称呼,因清朝直隶总督大学士荣禄的府邸所在而闻名)。

明朝局儿胡同属昭回靖恭坊,位于北京东城区西北部,东起交道口南大街,西至著名的南锣鼓巷。

“大仙儿回来了!”

“大仙儿回来了!”

“……”

局儿胡同上的居民看见胡逸仙回来,都热情地与他打招呼。

这又让朱翊镠感觉诧异。

按理说,以胡逸仙的身家,不该住这破庙;以他的职业特征,更不该受到如此多人的尊敬。

走到破庙门口,朱翊镠驻足停下,疑虑地问“这真是你家?”

“当然。”胡逸仙以一副不容人质疑的口吻与神态。

“你不是号称家有黄金千两白银万两的人吗?”付大海质问,又特别强调并威胁,“你欺骗我的这笔账暂且放下,可你若敢欺骗潞王爷,小心你的脑袋儿搬家!”

胡逸仙不紧不慢地反问道“谁说拥有黄金千两白银万两的人就该住在高楼大厦呢?”

或许是因为回到自己地盘上的缘故,就这一句反问,朱翊镠感觉到胡逸仙平静而自信得多。

“仙爷爷回来了!”

“仙爷爷回来了!”

“小兔子,小猴子,小跳蚤,快快快,仙爷爷回来了!”

“仙爷爷回来喽!仙爷爷回来喽……”

“……”

只见从破庙里头欢呼雀跃地冲出来整整十个孩童,一个个衣衫褴褛灰头垢面的活如小乞丐。

他们快乐的心情与他们破旧的衣着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十个孩童有一个大的领头,估摸着有十三四岁的样子,其他九个孩童看起来都不到十岁,也就七**岁的年纪。

见胡逸仙回来,一个个冲到他身前,有的拉扯他手腕,有的抱住他裤脚,有的跳到他背上,有的还用脏兮兮的脸蛋儿去蹭他……

总之,都像见到疼爱他们的亲爷爷回来,可以尽情地撒欢。

见到这一幕,朱翊镠又开始怀疑,胡逸仙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为什么总在刷新他的认知?

“好好好!”胡逸仙道,“今天有贵客来,都老实点,别乱动。”

十个孩童很听话,立马儿规规矩矩地站成一排。

“来,这位是当今潞王爷。”胡逸仙介绍道,“他特意过来慰问你们的。快,给他磕头,一会儿他要给你们赏银买糖吃的。”

十个孩童连忙跪下磕头,七嘴八舌,叽叽喳喳,有的喊“潞王爷好”,有的“祝潞王爷身体健康”,有的喊“潞王爷千千岁”,有的甚至直接说“潞王爷给钱我们买糖吃”……反正没有统一的调调,莫衷一是。

靠!朱翊镠一时愣住了,心想还没从胡大仙儿手里弄到钱,看这节奏,却要先掏钱……

这个胡大仙儿!

不过,瞧着孩子一个个冲自己磕头跪拜,朱翊镠心里也高兴,心中的怒气一扫而空。

笑道“快起来,起来,本王有几个问题想问你们,只要你们诚实回答,一会儿肯定会有赏银。”

“多谢潞王爷!”

这下,十个孩子异口同声,回答出奇的一致。

朱翊镠问“你们平日是都住在这破庙里吗?”

“是的。”

朱翊镠看了破庙一眼,断壁残垣,明显失修已久,又问“你们为什么要住在这里呢?”

其中那个较大的孩子回道“我们都是无父无母的流浪婴儿,被仙爷爷捡来这里抚养的。”

“那他为什么不让你们住在他能遮风避雨的好房子里呢?”

“仙爷爷说他自己也是孤儿,也是被人在破庙里抚养长大,所以对破庙很有感情。仙爷爷没有好房子啊,他挣钱回来就与我们住一起。”

没有房子?朱翊镠不禁疑虑地看了胡逸仙一眼。

胡逸仙回之一笑。

朱翊镠接着又问道“那你们住在这破庙里,平时吃什么?又干什么?读书识字吗?”

还是那个大孩子回答道“潞王爷,平时仙爷爷回来,他就教我们读书识字,他出去挣钱时,便请来另外一位先生教我们。这两年每天吃饭基本上都是我负责在做,他们几个打帮手,偶尔也会出去买馒头吃的,反正饿不着。潞王爷若不嫌弃,可以进庙里参观参观,庙里头有锅、有灶、有碗、有筷子,仙爷爷每次临走前都会给我们留下一些银子,给我们当作生活费。仙爷爷对我们可好了,若不是他,我们或许早就饿死街头。仙爷爷是我们的再生父母。”

朱翊镠微微一滞,对胡逸仙说的每句话,他都表示怀疑;可孩子天真无邪,绝不会说谎,每句话肯定都是真的。

只是如此一来,对胡逸仙的认识又模糊了两分。

他又问“你们的仙爷爷,在你们心目中是个什么样的人?”

“大好人。”十个孩子再一次异口同声地回道。

“那他欺骗过你们吗?”朱翊镠有心一问。

“没有。”依然异口同声,像是提前排练过似的,“仙爷爷教导我们不能说谎,做人要厚道。”

“咳……”

我日!朱翊镠被呛了一下,胡逸仙鬼话连篇,居然教导孩子不能说谎做人要厚道……

稍作平复,朱翊镠又问“你们将来有什么打算呢?或者说有什么人生理想?”

那个大孩子回道“原来我们有十几个孩子,随着年龄的增长,最大的那个孩子就出去学艺去了。现在我最大,再过两年,等他们有人能够接手管理,我也要出去寻师父学一门谋生之技。当然,有孩子出去,就有流浪的孩子进来。”

“你们觉得开心吗?”朱翊镠刚一问出口,就感觉多此一问。

“开心。”十个孩童异口同声。

“我们当然开心。”那个领头的大孩子还刻意补充道,“跟着仙爷爷,我们有吃有喝,不会挨饿,还有书读,将来可以学艺养活自己,遇到仙爷爷这样的大好人,真是老天爷开眼!尽管我们现在住这破庙里,可仙爷爷总教导我们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年轻时学会吃苦、多吃苦是一件好事。吃得苦中苦,方能成为人上人,所以我们一个个都不怕吃苦的。”

还挺有正能量的哈!朱翊镠不禁又看了胡逸仙一眼,感觉眼前这个人的形象越来越模糊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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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7章 让人着迷的人(求订求票支持!)

付大海和阳康都很纳闷儿,这个胡逸仙在孩子们的心目中怎么真像神仙似的?与他们的认知可谓截然相反,怪哉!

“海子。”朱翊镠喊了一声。

“潞王爷。”

“聊表心意,给这里的每个孩子发,一两银子吧。”在这时代,一两银子相当于后世几百块钱,对孩子们来说确实不少。

“好的。”付大海应了一声,连忙从兜里掏出些碎银。

“多谢潞王爷!”

“多谢潞王爷!”

“……”

十个孩子欢呼雀跃,脸上纯真的笑不禁让人动容。

胡逸仙也笑了,问道“潞王爷有兴趣进庙里头看看吗?”

“当然可以啊!”朱翊镠毫不犹豫点头答应。

胡逸仙连忙做了一个“请”的姿势,“潞王爷请!”

“请!请!请……”

“潞王爷请!”

“请,请……”

孩子们一片嘈杂,拿了银子他们当然高兴又热情,天真地拉着朱翊镠进去了。

孩子们可不比大人,他们不会在意朱翊镠亲王的身份有多高,到底适合不适合?

朱翊镠倒是乐意,想进去看个究竟孩子固然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他要剖析、判断胡逸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在孩子们的簇拥下,朱翊镠进去了。

破庙面积倒是宽敞,挡雨也没问题,但遮风就够呛。

尽管十几个孩子生活在里面,但像桌子、椅子、板凳、床等一应家具,什么都没有。

但他们有办法。

没有桌子,就用两块儿木板搭在砖头上,架起两张桌子。

没有椅子和板凳,就用石头和砖头,在上面铺了一层厚草。

没有床就直接打地铺,地上同样铺了一层厚厚的草,被褥十分破旧,像是从哪里捡来的弃物。

真如那个大孩子所说,破庙里确实有一口灶台,但也不是新搭建的,而是原来庙里头就有(这怕是庙里唯一剩下的)。

灶台上摆着二十几只瓷碗,不过看上去没有一只完好无缺,估计全部都是路边捡来而不是买的。

破庙里头最多的是干柴,堆了三大堆,有树枝,也有木头,而且木头都劈好了。

柴堆旁边摆有两把已经卷口了的斧头,想必这是孩子们平时闲暇去山上拾柴砍柴的工具。

灶台的另一头,用一根竹竿儿支起一个晾衣架,上面搭着几件破破烂烂的衣服。

总之,这里的一切从简。

破庙原来没有给孩子们留下什么,胡逸仙也没给孩子们特别制作什么,活像贫民窟的一角。

然而尽管简陋,这里的空气还很新鲜,并没有一股屎尿味儿,甚至连一丝潮气都闻不到,整座庙里看起来也不凌乱。

由此可见,孩子们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糟糕,至少能说明他们的生活尚能自理。

朱翊镠参观过后,有一股说不出来的感觉可怜孩子们吧?他们好像又活得很开心,并不因为这里的条件简陋而垂头丧气。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

再说了,胡逸仙不是已经表过态,要故意锻炼这些孩子吗?女儿要富养儿子要穷养,这可是千古不变的铁律啊!

朱翊镠心中的疑问越来越强烈了,想着胡逸仙一副邋遢相,可孩子们的生活看起来却有条不紊;胡逸仙满嘴谎言,都不知哪句真哪句假,可孩子们一个个天真无邪,嘴里没有半句谎言……

完全呈现出两个极端,而且胡逸仙在孩子们心目中的地位犹如大神般……这是如何做到的呢?

真让人感到费解!

有心支开孩子,让付大海和阳康陪他们玩跳方格游戏,朱翊镠与胡逸仙又进行了一番会话。

这次谈话不同于在付大海的家里,胡逸仙被当作囚犯一样接受拷问,而在这破庙里两人以平等的姿态,坐地上像唠嗑似的。

当然,这样一种姿态也像是朋友。关键因为孩子,朱翊镠感觉拉近了与胡逸仙的距离,尽管以他两世为人的经验,仍然觉得胡逸仙是一个大大的谜——好像比他的来历还要奇怪,还要让人着迷。

朱翊镠开口第一句话倒是没有发问,而是感慨地道“这些孩子教育得很好哈!”

胡逸仙回道“因为他们是天真的孩子,不会怀疑。”

“在孩子们面前你很诚实,可为什么一出去就骗人呢?”

“因为他们是天真的孩子,不能教育他们说谎。至于出去骗人,那是被生活所迫,太老实的人没有立足之地,根本挣不到钱,几十年前我也像孩子们一样诚实,差点饿死街头,被左右邻居讥笑嘲讽,只会说我无能、如同垃圾。现实是只要有钱,绝大多数人不管你到底是站在巨人的肩膀爬上去的,还是踩在垃圾上爬上去的。”胡逸仙感慨颇深地道。

“可你说谎、骗人,晚上睡觉良心不会痛?”

“习惯了就好。”胡逸仙道,“况且现在我不是一直在做慈善,领养流浪孩童吗?这样我的心灵空旷得多。再说了,我从来没有欺骗穷苦人,反而用从权势者那里获得的金银财富资助最需要帮助的人,他们代表着最弱势群体。”

一旦以平等的姿态交流,胡逸仙也没有自称“草民”或“贱民”,而是直接用“我”代替。

朱翊镠接着又说道“你老母是杜撰的,瘫痪的儿子肯定也是……那这样猜测的话,你家有黄金千两白银万两也通通是假的呗?”

胡逸仙反问“难道非要看见实实在在的金银,潞王爷才相信?”

继而又信心十足地道“我以为我的财富有这么多。”

“是吗?”朱翊镠摆出一副犹然不信的神情。

“这些孩子,将来难道不顾我不赡养我了吗?对我来说,是不是价值黄金千两白银万两?”

“……”我日!朱翊镠无语,这样算来,好像,确实也没错儿,孩子都是无价之宝。看来,想从胡逸仙手中搞到钱很不容易,有点儿天方夜谭的感觉。

朱翊镠敏锐地道“你说送给我黄金千两白银万两,莫非指的就是那十个孩子?”

胡逸仙毫不隐晦地道“确实就是这么想的。”

朱翊镠又道“那你没有家,整天就那样骗吃骗喝?”

胡逸仙漫不经心地回道“混口饭吃而已。”

朱翊镠紧逼“那你觉得你该死吗?或是觉得应该蹲监吗?”

胡逸仙一本正经的样子,“其实让我蹲监让我死,我都无所谓,活到六十多岁也够了。可若我真的死去,这些孩子怎么办?他们有多伤心!以后日子会有多苦!他们现在是我唯一活下去的理由啊!潞王爷真的以为我贪生怕死?”

“恕我依然无法分辨你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朱翊镠道,“要不你对着孩子们说吧。”

……

第208章 临危托孤(求订求票支持!)

既然这个胡大仙儿谎话连篇,却教育孩子诚实做人要厚道,那就让他当着孩子的面讲吧。

朱翊镠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然而,胡逸仙坐着一动不动,只不过微微一笑。

“怎么?你不敢吗?”朱翊镠以言相激。

胡逸仙摇了摇头“不是不敢,因为他们是天真的孩子。”

这是胡逸仙第三次说着一模一样的话。

继而他又补充道“我很丑陋我知道,我很该死我理应蹲监,我也清楚,可不夸张,我在孩子们心目中的地位还是很高的,我想不必将我另一面告诉孩子吧?这样他们会失去精神支柱,甚至怀疑世界怀疑人生。再说了,又何必让孩子们去抉择?如果潞王爷真要处置我,只要你答应照顾好这些孩子,我可以跟你走,任你处置。”

“此言当真?”

朱翊镠依然问了一句,他实在猜不透胡逸仙心中真实的想法。

“请潞王爷随我来。”

胡逸仙站起身,朝着孩子们的方向走去。

朱翊镠跟着起来了。

此时,十个孩子正在破庙的另一头愉快地玩耍。

说是破庙另一头也不太准确,其实已经超出破庙的范围了。

只是破庙另一端倒塌,沿着倒塌的方向拓展出了一个晒谷场大小般的露天广场。

那里应该是孩子们经常聚集玩耍的快乐之地。

“孩子们,过来。”

胡逸仙走到跟前,拍了一个巴掌召集。

“仙爷爷!”

“仙爷爷!”

“……”

十个孩子忙停止游戏,拊髀雀跃冲到胡逸仙身边,叽叽喳喳地将他整个人围了起来。

“安静,你们安静点,爷爷有话要对你们说。”

瞬间鸦雀无声。

孩子们一个个全神贯注地望着胡逸仙,眼睛一眨不眨。

“爷爷这次带潞王爷来看你们认识你们,你们知道因为什么吗?”

“不知道。”虽非全部,但有好几个孩童异口同声地回答。

“因为爷爷要出一趟远门,很快就不在京师了,所以接下来你们的生活起居照料将由潞王爷负责,你们愿意吗?”

黯然无声,一片沉寂。

胡逸仙接着又深情地说道“潞王爷人很好,第一次见面,现在连你们的名字都叫不上来,便给了你们那么多的赏银,他会像爷爷一样照顾你们保护你们教育你们。”

“可是仙爷爷,我们最喜欢的人依然是你。”还是那个最大的孩子领头说话,转而问其他孩子,“你们说是不是?”

“是。”

余下九个孩子惊人的一致,好像生怕回答慢了跟不上步调。

又有一个看起来较大一点儿的孩子说道“潞王爷虽然人很好,可我们终究都是仙爷爷捡回来的,哪有与您感情深?”

“就是,就是。”另有一个孩子附和,还找了一个理由,“仙爷爷衣着朴素,一看就是与我们一个道上的人;潞王爷人虽好,可他衣着光鲜,一看就是与我来自两个不同的世界。我们最爱的人是仙爷爷。”

说到最后一句时,那孩子带着哭腔,声音有点哽咽。

“你们听爷爷说。”胡逸仙抬了抬手,“你们最喜欢的人是爷爷,爷爷最喜欢的人也是你们啊!但爷爷年纪一天比一天大了,看,爷爷已满头白发,终有一天是要离开你们的。明白吗?”

又是死一般的沉寂。

忽然有个孩子“哇”的一声哭出声来,“我不要离开爷爷,爷爷也不要离开我们,呜呜呜……”

跟着一片哽咽。

除了那个较大的孩子刻意忍着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其余九个孩子都泣不成声,一边哭还一边说

“仙爷爷不要走!”

“我不要离开仙爷爷!”

“如果仙爷爷真的要离开,那就带我们一起去吧!”

“仙爷爷带我们一起走,天涯海角,我们不怕吃苦的。”

“……”

胡逸仙脸色微微一沉,以训斥的口吻道“爷爷曾教过你们什么?好男儿可以抛头颅洒热血,但不能哭,男儿有泪不轻弹,记住这个世界不相信男儿的眼泪。把你们的眼泪擦干,否则爷爷可不高兴了。”

清一色抬袖擦拭眼泪,像提前排练好了似的,包括那个眼泪一直在眼眶里打转的最大孩子。

然后,又是一片寂静。

稍顿了顿,胡逸仙接着幽幽言道“爷爷已经老了,要出门挣一笔大钱,这也是爷爷最后一次出门,回来以后就可以天天与你们在一起了。这样不是很好吗?”

“真的?”领头那个大孩子激动地道,“仙爷爷这是真的吗?”

“爷爷何时骗过你们?”

“那爷爷这次出远门需要多长时间呢?”

“两年或者三年吧,应该不会超过五年的。”

“那么久?”

“孩子们,三五年时间,一晃而过,你们想想,与爷爷生活在一起都有几年了?”

“我有七年。”最大的那个孩子连忙答道。

“我六年。”

“我五年。”

“我也是五年。”

“我只有四年,但还有一年也是五年。”

“……”

纷纷报数,跟着胡逸仙时间最短的一个孩子是两年。

胡逸仙幸福地笑了,“看,三五年时间,是不是过得很快?只要你们每天像现在这样用心生活,学习进步,从穷苦中学会快乐,别说三五年,十年八年又怕什么?”

“仙爷爷要去哪里?”依然还是那个最大的孩子问道。

“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为了防止你们胡来,所以爷爷不打算告诉你们。但你们可以想念爷爷,爷爷也会想念你们的。你们可以给爷爷写信,但要先将信交给潞王爷,由他转加给爷爷。”

“真的可以写信吗?”

“当然可以,所以你们一定要认真读书识字,不然给爷爷写的书信错字连篇语句不通,爷爷可是要委托潞王爷惩罚你们的哦!”

“爷爷放心,我一定督促他们认真读书识字。”那个最大的孩子信誓旦旦地保证,并补充道,“谁要是敢偷懒的话,我重重打他们屁股,绝不留情。”

“好好好!”胡逸仙欣慰地抚须而笑,“来,你们现在一个一个介绍给潞王爷认识。”

那个最大的孩子朗声说道“我们这里曾经都是无父无母流浪街头的孤儿,喜欢称呼小名,这样叫得亲切,要不潞王爷也这样称呼,您意下如何?”

“好!”

朱翊镠点点头,怎么感觉自己上了一条贼船?

本来是来索取的,结果……不仅赏了孩子们银子,这是还要接管他们的节奏吗?

整整十个孩子啊!如果只是养活那还容易,可真要抚养甚至培养孩子多不容易!

然而,眼下这形势,分明就是临危托孤的节奏。

又让他如何忍心拒绝?

除非不将胡逸仙绳之以法,可胡逸仙,除了在这群孩子面前说实话,对外招摇撞骗,压根没有一句真话,岂能再放出去祸害人?

付大海和阳康两个虽然不知道刚才朱翊镠与胡逸仙说了什么,但胡逸仙明言要将十个孩子托付给朱翊镠,这他俩还听不懂吗?

很着急!

尤其是付大海,既着急,又愧疚。孩子就是累赘啊!而且这些累赘因他而起……

如果不是他想还阳,就不会找到胡逸仙,就不会被胡逸仙骗得团团转,就不会招来潞王,也就不存在胡逸仙临危托孤了……

……

求。

第209章 接管十个孩子(求!)

“潞王爷!”

所以付大海轻轻喊了一句,想提醒不要多管闲事。在他看来,这的确是闲事。

朱翊镠当然明白,可还是抬手没有给付大海机会。

那个最大的孩子看着机灵,这才介绍道“这里的人都叫我一声陈老大,哎呀哎呀!”

只是刚说到这儿,他忽然意识到什么似的,连忙说道“您是潞王爷,不能这样称呼我,还是叫我真名比较好,我的名字叫陈冉亮,冉冉升起的冉,光亮的亮。”

“陈冉亮,嗯,好名字!”朱翊镠笑着赞了一句。

“多谢潞王爷夸奖,其实我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叫作陈三,这个名字倒是容易记。”

“那我以后就叫你陈三儿吧。”朱翊镠拖着儿化音。

“没问题。”陈三付之一笑,痛快地点头答应。

紧接着,第二个瘦弱的孩子自我介绍道“潞王爷,我的小名叫小猴子,您也可以这样叫我。”

“嗯。”人如其名,长得瘦就叫小猴子,名字容易记。

第三个孩子长得虎头虎脑的,介绍道“潞王爷,我叫虎子。”

“嗯。”又一个人如其名,朱翊镠点了点头。

第四个孩子,他全然一副懒洋洋的样儿,介绍道“潞王爷,他们都叫我小懒蛇。其实我不懒,叫着叫着习惯了,现在真的有点喜欢偷懒了,嘻嘻……”

“你还不懒?”虎子立即反驳道,“这里就数你最懒了!”

“就是,小懒蛇是名副其实的懒,我们砍柴你睡觉,我们读书你还在睡觉……”

“可你们成绩都没我好啊!”小懒蛇得意地道。

这下没人吭声了。

看来,小懒蛇是一个擅长学习的孩子。

但也许,他的懒是装给别人看的,背地里却很勤奋。

这就像读书时学习成绩好的同学,总喜欢告诉其他同学,走啊玩去。结果其他同学考几十分,他却考接近满分。

第五个孩子叫小狗子。

他自我介绍时,旁边孩子都笑他是个哈巴狗儿。

第六个孩子叫小兔子。

说他喜欢蹦蹦跳跳,行动如脱兔,做事速度也快。

第七个孩子叫小跳蚤。

没有别的本事,就喜欢四处蹦跶,想抓他,没门儿。

第八个孩子叫小水牛。

天生力大如牛,虽然他年纪是这里头最小的,但力气却最大,而且好斗,他的状态经常犹如被激怒的水牛,老虎狮子都不怕。

第九个孩子叫小野马。

叫这个名字,别无其它,只因喜欢自由,讨厌被人约束。

最后一个孩子叫小猪猪。

浑身是肉,就喜欢两件事一吃,二睡觉。最好吃完就睡。

这样,十个孩子介绍完了。

十二大生肖,除了没有与鼠、鸡、龙、羊扯上关系,其他八个生肖,牛、虎、兔、蛇、马、猴、狗、猪,都被他们用上了。

外加一个陈老大、一个小跳蚤。

十个孩子,可谓各有特色。

陈三,身为老大,看起来成熟老练。小水牛力大如牛,虎子虎头虎脑,小兔子行动敏捷,小懒蛇喜欢偷懒,小野马向往自由,小猴子瘦弱,小狗子哈巴狗似的,小猪猪胖嘟嘟的就喜欢吃喜欢睡觉,小跳蚤喜欢蹦跶。

与十个孩子的形象一对照,也容易记,不会乱。

待十个孩子介绍完,胡逸仙又开始说道“你们要记住,不能给潞王爷添乱。爷爷离开后,每天都会有老师来教育你们读书识字,眼下这里没有一本书籍,由潞王爷负责你们后,相信条件一定会改善。哦对了,你们知道潞王爷是谁呢?”

大多数摇头。

陈三答道“爷爷,我知道,潞王爷就是当今皇帝爷爷的弟弟,是从皇宫里头来的亲王。”

“嗯。”胡逸仙点了点头,忽然他也意识到一个问题,“你们先等会儿,爷爷要与潞王爷说两句话。”

说着,将目光投向朱翊镠,问道“潞王爷,能否借一步说话?”

朱翊镠跟着胡逸仙又去了刚才他俩说话的地方。

胡逸仙迫不及待地说道“老朽适才忽略了一个大问题,潞王爷好像今年就要娶亲,然后去往外地就藩了,那这些孩子……”

朱翊镠认真地道“虽然我并没有答应你,但既然你恳求我,而我又不会继续让你祸害他人,勉为其难也只能帮你了。放心,即便我去往外地就藩,十个孩子我一样有办法照顾好的。”

“多谢潞王爷!”胡逸仙当即跪倒在地,一连磕了三个响头,“老朽感谢潞王爷!”

接着又道“也替孩子们感谢潞王爷,给您磕头了。”

说完又一连磕了十个响头。

朱翊镠道“好!你这大礼我先受着,否则你还担心我敷衍你不负责任,孩子的事就交给我好了。你起来吧!”

“多谢潞王爷!”胡逸仙爬起来。

朱翊镠打量着,摇了摇头,表示可惜“你说你,做一个好人,不是蛮好的吗?为什么一定要出去骗人呢?”

胡逸仙尴尬地笑了笑说“潞王爷含着金钥匙出生,老朽也不敢奢望您能体会,毕竟经历不同。但希望您要知道,这世上还有无数的芸芸众生,被生活逼迫到了低入尘埃的境地。所以,当潞王爷站在安全地带时,希望您不要嘲笑像我们这样处于危险地带的人挣扎的样子有多难看!老朽是个骗子,知道身上有罪,但也没想为自己辩护,如今潞王爷答应照顾这帮孩子,我便随您去吧,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老朽只有一个请求。”

“说。”

“不要将我不光彩的一面告诉这帮天真的孩子。”胡逸仙无比诚挚地道,继而叹了一口气,“哎,如果天真的大人也有活路,我又何尝不想做一个天真的人?只可惜这世道不善待天真的人!”

“放心,一定会的。”朱翊镠目光如刀,满眼的自信。

胡逸仙又叹了口气,“可惜潞王爷只是潞王爷,永乐皇帝爷后,对在京亲王、在外藩王诸多限制,所以潞王爷也许像其他王爷一样,终将无所作为泯为众人啊!”

“不会的。”朱翊镠一字一顿。

“潞王爷身上的确有许多过人之处,但也不知老朽能否有机会等到您大展宏图的一天。”

朱翊镠微微一笑“那就要看你的命硬不硬了!”

胡逸仙接道“老朽也是大难不死的人,都说我必有后福。可老朽确实骗过许多有钱人,也不知到底有福没福,反正现在好像是看不到任何希望。老朽可否冒昧地问潞王爷一句,您打算如何处置老朽?”

“还是将你交给刑部候审。”朱翊镠决定未变,但补充道,“不过看在你救过那多流浪孤儿的份上,我会让他们给你酌情减刑。”

“多谢潞王爷!”胡逸仙由衷地道。

第210章 最考验朋友的事(求订求票!)

朱翊镠一本正经地道“除了不能放你走,你的要求我基本上都满足了。因此,以下几个问题希望你能老实回答。”

“潞王爷不妨问问看。”胡逸仙仍然未作肯定地回答。

“你真的没有一个亲戚?”

“没有。”胡逸仙摇头,“老朽告诉孩子们,像他们一样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在天真的孩子面前,老朽还是比较诚实的。”

“那你也没有朋友?”

胡逸仙深深叹了口气,感慨地道“曾以为有很多很多,无论喝酒还是聊天,或是玩耍,只要老朽有时间,就不会拒绝他们,一概奉陪到底。所以曾一度自以为有许多许多好朋友。直到有一天,老朽被人欺骗,变得一无所有,生计都成问题,需要朋友救济方能度日。然后那些所谓的好友,便一个接着一个无声无息地疏远了。”

“嗯,穷人是缺乏朋友的。”朱翊镠点点头,由于前世的缘故,对此深有体会。

胡逸仙接着说道“所以老朽曾经发誓,一定要变成一个富人,无论采取什么样的手段。老朽自以为是个脸皮很薄的人,潞王爷出身高贵,没有经历过贫困,更不会有向人借钱的经历……”

“有的。”朱翊镠思绪万千地回答两个字。

准确地说,是深有感触地抢断了胡逸仙的话。

胡逸仙很诧异地望着他,感觉这家伙也是一个善于骗人的人,堂堂潞王爷怎么可能有向人借钱的经历呢?还说得有模有样的。

但其实。

朱翊镠这一世确实没有向人借钱的经历,毕竟借是要还的,能要何必去借?

可前一世有。

无论是穷人还是富人,借钱都是一件大难事,而且是一件极其考验朋友的事——是不是真的朋友,借两次钱就知道了。

能够借一次钱给你,就称得上是朋友了;如果第一次未还,第二次还能借钱给你,那在朋友前面可以加一个“好”字;如果能够借你三次钱的,那就差不多称得上是你的再生父母了。

尤其当一个人落魄的时候,朋友真的会远离你。

当然,那些远离你的朋友也只是所谓的朋友。

锦上添花的事儿,一般人都会做,也乐于去做;可雪中送炭的事儿,没几个人愿意。

见朱翊镠似有所思,胡逸仙稍顿了顿,才继续说道“老朽曾经在走投无路时,开口向朋友借钱,有些还客气地找个理由,有些干脆不搭理,那时对老朽的打击很大。对朋友的定义,老朽开始怀疑,甚至怀疑人生怀疑自己,不夸张,生无可恋想死的心都有。但也正是那个时候,让老朽认清了人心与世道。”

“哎!”胡逸仙深深叹口气,接着道,“其实,老朽真不愿意看得太清,就像天真的孩子一样多好!但很可惜,这人心与世道将我变成现在这个逼样儿。”

“你也不要太怨人心与世道。”朱翊镠轻轻插了一句。

“怎么不怨?”胡逸仙气咻咻地道,“是人心与世道将老朽逼成这样的,不然就活不下去了。潞王爷知道开口向人借钱有多难吗?开口前要将脑海中的朋友过滤一遍又一遍,感觉谁能借,谁不能借,谁能借你多少,可确定借钱的方向后,死活开不了口!从想着要借钱到真正开口,最少需要一个来月纠结的时间啊!然而等到真正开了口,能够借钱给你的朋友又少之有少!当一个个你认为是好朋友可以借钱给你时,却一个个相继拒绝了你,那种心情真的让人怀疑人生,心就像被针扎一样疼痛。”

胡逸仙摸着自己胸口,一副痛苦的模样。

看得出来,不堪回首的往事的确让他很痛苦。

一个知道痛苦的人是一个有良知或良心的人,没心没肺的人是不知道揪心之痛的。

这一刻,朱翊镠觉得对胡逸仙需要从不同的角度去认识。

胡逸仙稍作平复,接着说道“那时老朽还不到四十岁,都说四十不惑,从那时起,老朽果决地砍断了所有不必要的社交关系,对朋友、对世道有了重新的认识。好在那时还有两个真心朋友帮助老朽接济老朽,然而好人总是短命,他们都与世长辞离我而去。从那以后老朽认为再也没有朋友了。”

回忆起那两个帮助过他接济过他的真朋好友时,胡逸仙眼眶不自觉的湿润了。

尽管他现在的行径很不为人所道,但不可否认他是一个有感情的人。从救助那么多流浪孤儿一事上也能看得出来。

当然,他强调他只骗过有钱人这一点,也能看出他良心未泯。尽管同样不可取,但至少说明他不愿意欺骗弱势群体。

“若非潞王爷今日问及,老朽很不愿意与人讨论朋友,更不愿意与人谈及往日的故事。这个世界八成的人是不愿意听你唠叨的,还有将近两成的人或许在听,但转身就将你的故事当作笑话说给别人听。所以老朽很少在人面前讨论往事,老朽是个孤儿,想着这个世界除了父母,或许所有人都希望老朽喝西北风吧!想必潞王爷也是一样,除了您的爹娘,其他人也都希望您喝西北风,真正希望您好的人一只手能数得过来。”

朱翊镠又点了点头,感觉虽然胡逸仙这番话有偏激之处,但也不是没有道理。

确实,无论在哪个世界,只有父母才百分之百对你真的好,其他任何人都要打折扣。

这个世界上的人和事,都不及想象中的好。

除了父母的东西可以等同是你的,其他人的东西想得到,都需付出一定的代价。

胡逸仙抬袖擦拭泪花,一边擦拭一边说“如今,老朽不愿当人面提起朋友,每当提及都会流泪,让潞王爷见笑了!”

朱翊镠由衷地道“很感谢你愿意当着我面提及!”

胡逸仙感慨地道“老朽也算是识人无数,看得出来潞王爷是个与众不同的人,而且感觉您的成熟已经超过了您的年龄。老朽虽然不敢奢望能成为您的朋友,但倒是愿意与您分享,毕竟您也愿意诚心诚意帮助那些孤儿。潞王爷不妨先问老朽问题,待问完,老朽也有几句忠言想对潞王爷说。”

“好!”朱翊镠坦诚地道,“我再问你,其实,以你抚养这些孤儿的方式,开支并不很大。可是,以你挣钱的方式与手段,应该还有大量结余,不至于穷得连给孩子们买几本书、几件衣服的钱都没有吧?男孩儿要穷养这个我赞成,但是不是也穷养过分了一点?”

胡逸仙摇头,尴尬地一笑,反问道“那潞王爷觉得老朽应该有多少钱才合适呢?”

“黄金千两白银万两,这个最少是应该有的吧?”

“莫非潞王爷跟着老朽来,真是为了那些钱?”

“有一半原因是。”朱翊镠实事求是地回道。

“潞王爷是个坦诚的人。”胡逸仙笑了,“既然潞王爷如此坦诚,那老朽若再骗您就说不过去了。老朽确实有些积蓄,可绝不能交给潞王爷,也希望潞王爷不要让刑部追查没收。老朽自小是个孤儿,骗潞王爷说,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一瘫痪在床的儿子,但其实,老朽并未说谎,因为这正是曾经帮助过老朽的两位朋友中的其中一位的现实家境。”

说到这儿,胡逸仙的眼泪又下来了。但他没有停,继续说道

“如今朋友离我而去,离世前他变得比曾经的老朽还要落魄,他曾义无反顾地帮助过老朽,老朽当然要帮他。所以老朽的积蓄是为他们留下的,希望也恳请潞王爷不要觊觎。老朽对天发誓,刚才与潞王爷说的话全部发自肺腑,没有半句谎言,若潞王爷不信,稍后可随老朽去那朋友家看看。潞王爷放心,老朽绝不会再让您破费了。”

“……”朱翊镠一滞,靠,说得好像他是个铁公鸡一毛不拔似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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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1章 没有结果的谈话

“好吧,暂且相信你一次是发自肺腑之言。”朱翊镠笑道,“那我就不觊觎你的钱了。”

“多谢潞王爷!”胡逸仙当然高兴,连忙拜了一拜。

朱翊镠问“你刚才说有什么忠言要奉劝我呀?”

“奉劝倒是不敢,通过此事,老朽只是觉得潞王爷可敬,并非外界传言的那样,所以老朽想对潞王爷说几句不中听的话,不知潞王爷是否愿意静心倾听?”

“说吧!”

“潞王爷,老朽是北京人,活了六十多岁,恕老朽直言,老朽在京城还没见过,也没听过像您这样张扬行事的王爷。您真的不为自己的前途感到担忧吗?”

哎!又是这个问题……

其实胡逸仙刚才一开口,朱翊镠便有一种预感。

朱翊镠漫不经心地说道“当然担忧啊,那依大仙儿之见,我应当如何呢?”

“潞王爷应当低调。”

“可我天生就是张扬、高调的性格,你说咋整吧?”

“……”胡逸仙微微一滞,“听说潞王爷连朝廷的俸禄与各项奖赏、补给都不要,那潞王爷到了藩地之后如何生存呢?”

朱翊镠摊开双手,笑了笑“我有手有脚,大男人一个,生存难道还成问题吗?”

“……”胡逸仙又是一滞,“潞王爷总不至于活成普通人吗?”

朱翊镠反问“潞王也是人,为什么就不能活成普通人?过惯了皇宫里的生活,去藩地做一个普通人难道不是很好的选择吗?”

胡逸仙奇怪地望着朱翊镠,感觉很不可思议,问道“潞王爷最近连续做了几件轰动的大事,莫非就是为了做一个普通人?”

“多谢你的提醒!”朱翊镠道,“可话都会说,都知道告诉我低调,但如何低调如何活出风采,比如我该去哪儿就藩合适,在我没有俸禄与各项补给的前提下,又不让参与政治经济活动,甚至都不让出藩地,那我去藩地该做什么,你能给出一些可行性的建议吗?”

胡逸仙道“潞王爷,本朝王爷去了藩地,因为不能从事生产,限制又多,所以都比赛生孩子,因为孩子越多,朝廷的俸禄与补给自然就越多,然而潞王爷全都不要,直接将这条路堵死了,老朽实在想不明白。可是,瞧潞王爷的面相、心智,恕老朽斗胆说一句,潞王爷绝非一个甘于平凡的人。”

朱翊镠嘿嘿一声“你从哪儿看出我不甘于平凡?”

“感觉。”

胡逸仙回道,继而又补充“老朽的感觉一向很准。”

“既然大仙儿对自己的判断如此自信,那你说我不甘于平凡,想干什么?以一个王爷的身份,又能干什么?你倒是说啊!”

“……”胡逸仙再次滞了一滞,“潞王爷聪明,偏偏反其道而行之,这也正是老朽迷惑之处。”

朱翊镠暗自一笑,嘿嘿,何止你胡大仙儿迷惑?连冯保那么牛叉的人都迷惑茫然不解呢。

朱翊镠漫不经心地说道“那大仙儿就继续迷惑吧!反正你也马上要进监狱了,帮不到我什么。”

“潞王爷,老朽罪不至死,您不是说让刑部酌情减刑吗?”

朱翊镠不客气地道“那又怎么滴?你在京城,我去藩地。再说你这种人谎话连篇,谁敢信你?”

“……”胡逸仙被呛了一下,丧气地道,“好吧,老朽多言!”

“不过,能得到你这种人的好心提醒,也算很不容易。我由衷地感谢你!”

胡逸仙鞠了一躬“不必。要感谢的人是老朽。”

朱翊镠悠悠言道“你是该感谢我啊!我这次赔大了,偷鸡不成蚀把米,本想从你那儿弄点钱,结果反被你套住了。”

胡逸仙不以为意,笑道“潞王爷,您若是觉得亏,大可将老朽放了,就当什么都没发生,为感谢潞王爷,老朽还会奉送给你一万两银子,您看如何?”

朱翊镠摇头而笑“算了吧,你还是别祸害人,我收你的银子,放过你,被娘亲知道,又会责备。朝臣那一关更不好过。虽然我本性张扬惯了,但是非黑白、哪些能做哪些不能做,我还分得清。”

“老朽也只是开玩笑说说,潞王爷不必当真。”

“……”

因为两个人身份不同,话题敏感,又来自于不同的世界,两个人注定聊不出什么。

毕竟,朱翊镠心中有太多的秘密,与李太后、冯保、张居正都不能聊开,又岂会与胡逸仙这个谎话连篇的人讨论呢?如果不是因为眼前十个孩子,他对胡逸仙说的每句话都表示怀疑。

胡逸仙当然也知道朱翊镠并不想与他多言,尽管朱翊镠感谢他的提醒,可似乎也并未放在心上。大家都是聪明人,点到为止。

也就不再说了。

两个人重新回到孩子堆里。

孩子们叽叽喳喳地统一围到胡逸仙身边。

那个最大孩子陈冉亮陈三代表问道“仙爷爷,您要去远地,准备何时动身?”

“马上,越快越好。”胡逸仙如是般回道,“跟随潞王爷进宫讨一张堪合就走。我再提醒你们一次不要跟来,也不要向潞王爷打听我的去处,待爷爷办完事,自然第一时间赶回来见你们。”

“明白。”陈三点头道。

“还有,从今往后,你们要听潞王爷的话。但潞王爷很忙,可能无法分身照顾你们,无论他派谁来监管,你们都要听话,知道吗?”

“知道。”十个孩子异口同声地答道。

“你们缺什么,想要什么,可以写信告诉潞王爷,当然如果不着急的话,也可以写信与我诉说,但不可无理取闹,潞王爷给你们,你们就接着,不给你们,切不可纠缠。知道吗?”

“知道。”又一次异口同声。

“好了,爷爷要走了。”胡逸仙一摆手道,“将爷爷交给你们的座右铭说一遍给爷爷听。”

“不许撒谎,做人要厚道。”出奇的一致,这绝对练过。

只是刚一说完,便听见有孩子哽咽出声。

“爷爷不要离开我们!”

“爷爷……”

“不许哭!”胡逸仙脸色一沉,像一位严父,“爷爷又不是不回来,你们哭什么?爷爷的话难道忘了?”

“没有。爷爷说过,男儿可抛头颅洒热血,但有泪不轻弹。”

“那你们还哭?”胡逸仙一本正经的样子。

孩子们立马儿停止哽咽。

“爷爷走了!保重!你们好好照顾自己。”胡逸仙拂袖转身而去,也不等朱翊镠。

因为他实在等不及,就是他转身的那一瞬间,眼泪夺眶而出。他担心这是与孩子们永别。

被送进刑部监狱,以他犯下的罪,真不敢说何时起是个头啊!

……

第212章 管就得管到底(求订求票!)

出了局儿胡同。

胡逸仙请示道“潞王爷,老朽想去看最后一眼故人,然后将他的家事交代一下。”

“就是那个上有八十老母下有瘫痪儿子的曾经帮助过你的故人?”

“对。”胡逸仙点头。

“好!”朱翊镠答应。

“潞王爷需要去看看吗?”胡逸仙问。

朱翊镠想了想,“还是算了吧,我不去。”

胡逸仙忙作出承诺“潞王爷请放心,待看过故人之后,老朽便立即去刑部自首。”

“嗯。”朱翊镠一摆手,放胡逸仙走了。又一次相信。

然而,待胡逸仙走后,付大海疑虑地道“潞王爷,这个胡大仙儿满嘴谎言,就这样放他走了?”

朱翊镠不以为然,笑了笑“难道他还敢跑不成?”

胡逸仙的人品是值得怀疑,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胡逸仙对这十个孩子很好。他满嘴谎言,可孩子不会。孩子的判断直接明了,你对他好,他自然对你好。

看得出来,十个孩子将胡逸仙当作亲爷爷、老神仙般,不是一个“好”字能形容得了的。

付大海不禁又问“潞王爷,胡大仙儿不是说有很多家底吗?”

他跟了朱翊镠这么久,虽然尚未摸清这主子的脾性,但朱翊镠此番前来的目的可谓昭然若揭,不就是因为胡逸仙说有家底黄金千两白银万两吗?可是,看这架势……难道要空手而回?

朱翊镠一本正经地嘱咐道“不准提家底的事儿。”

“……”付大海微微点头,很想问为什么,可此事因他而起,为了避免节外生枝,他也只好勾头,默不作声了。

“哦,海子,对了……”朱翊镠忽然眉头一皱,“你请胡大仙儿想还阳的事儿我不追究,可胡大仙儿答应向刑部自首,余生恐怕就要在监狱里度过了。那十个孩子怎么办?将来由谁来照料?”

付大海弱弱地道“胡大仙儿不是请求潞王爷帮忙照顾吗?”

“是啊!可帮忙照顾不是口头上说说就行吧?你看哈,十个孩子生活费需要钱吧?读书学艺也需要钱吧?若由我来照顾,他们依然住在在破庙里穿得破破烂烂像小乞丐似的,那我是不是很没面子?甚至被人说三道四虐待儿童?”

“那依潞王爷之见……”

“咱既然答应人家,那是不是就得尽量做好?需要给孩子们每人做两件新衣裳吧,还得需要给他们买几本像样儿的书籍,最好将那破庙改造一番改成新式学堂最好,这样说出去我的面子也好听一些,可这些需要一笔不小的开支。”

付大海听了,脸色微微一变,他有种不妙的感觉……

朱翊镠接着慢悠悠地道“海子啊,这次若非我与小康子及时赶到,你八成会被胡大仙儿欺骗,那他的还阳丹要卖给你一万两银,加上还要吃脑髓,全套下来少说也需要三万两银子吧?”

付大海眼睛躲闪,支支吾吾地道“是的,潞王爷。”

“你摸着自己的良心说,是不是会答应胡大仙儿按他的法子来?”

付大海忙解释道潞王爷,奴婢说过只会采用猴子的脑髓,断不会用婴儿的。”

朱翊镠道“婴儿的脑髓一年下来需要两万多,猴子虽然便宜,可要五六年时间,也需要一笔钱。你既然要答应胡大仙儿还阳,那说明你还有不少积蓄哈!”

“……”付大海哭丧着脸,有点傻眼的感觉,他的预感完全正确,最担心的事还是会发生……

付大海又忙说道“潞王爷,奴婢很穷很穷的,没有多少积蓄,根本就是打肿脸充胖子啊!因为心急所以不要命胡搞……”

“得得得,你也不用在我面前哭穷了。”朱翊镠有点不耐烦,一摆手道,“怎么说,这次也是我和小康子救了你,多了我也不要,你就捐出一万两银子给那十个孩子,以表示你的爱心吧!”

“潞王爷,那……好吧!”付大海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

想着既然朱翊镠都开了口,那根本不容他拒绝。

再说了,朱翊镠这回没错。

错的是他,是他异想天开要还阳,险些被胡逸仙骗惨了。那一万两就一万两吧,只当破财消灾。

确实,朱翊镠也没有特别离谱要他十万八万的。

瞅着付大海一副揪心的样儿,朱翊镠道“一万两多吗?”

“不多不多……”付大海心痛,但他也只得连连摇头。

“那你就高兴点,来,笑一个。”

“嘻嘻。”付大海努力挤出两分尴尬的笑容。

朱翊镠翻了个大白眼,鄙夷地道“笑比哭还难看!”

……

刚一回到慈宁宫,正好被李太后撞个正着。

李太后脸色一沉,责问道“你们又去哪儿了?”

“娘,孩儿救人去了。”朱翊镠认为自己这次是去“做好事”,所以底气十足地道,“而且,救的还是孩子,有十个呢。”

继而将今天遇见胡逸仙的前前后后给李太后讲了一遍。

只是省略一节认识胡逸仙是因为付大海想还阳。

付大海在旁边听着不知有多揪心,但听完庆幸、也感激朱翊镠为他在李太后面前隐瞒此情,不然以李太后见不得大内浑浊的脾气,付大海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李太后一心在十个孩子身上,倒也没有深究胡逸仙的来路,听听完只是疑虑地道

“镠儿自己都还是个孩子,又如何照顾那十个孩子?”

“娘,孩儿自有办法。”朱翊镠胸有成竹地道。

“娘还是建议你将此事交给相关衙门,让他们负责。”

可朱翊镠不同意,说道“娘,孩儿已经答应胡大仙儿了,不能失信于人吧。”

“可照顾十个孩子,不要精力不要银子吗?”

朱翊镠带着几分娇气“娘,这就是孩儿告诉你实情的缘故。相信以娘的聪明才智,应该知道孩儿想说什么吧?”

“你是想让娘资助他们?”

“对。”朱翊镠接着又将重修破庙、改造成学堂的决定说了。

李太后想了想,说道“资助可以,镠儿的要求娘也可以满足,但求你不要参与此事了。”

“娘,这回真的不行。”朱翊镠非常果断地拒绝。

他知道李太后担心什么。

李太后当然也懂他在想什么,深深叹了一口气“哎,镠儿为什么总不听娘亲的劝呢?”

朱翊镠正想解释两句,见一名内侍谨小慎微地进来,禀报道“娘娘,刑部尚书严大人,请潞王爷过去刑部一趟。”

朱翊镠当即站起,“娘,那个胡逸仙来刑部自首了,孩儿需要过去调节一下。”

说着,就往外冲。

“站住!”李太后当即喝住,“你一个亲王过去调节什么?”

朱翊镠理直气壮地道“娘,管那不得管到底吗?”

“……”

第213章 探监(求订求票支持!)

李太后跟着也站了起来,疾言厉色地斥道“你凭什么管?啊?你有什么资格管?”

哎!看,又来了,老生常谈!

关于这个问题,朱翊镠实在不愿意再交流再讨论了,包括与李太后、冯保那样亲密的人。

搞得好像全天下人都知道,只有他一个人不知道似的。

谁不知道朱明一朝的王爷就该老老实实地当好一头猪?只管吃喝玩乐努力下崽儿就行了。

可他许多次不断地问自己,还是做不到啊!

所以朱翊镠凝望着李太后,摸着自己心门口,认真地说道“娘,孩儿管,只为心。”

“哎!去吧去吧。”李太后极其无奈地摆手。

那一声深深的叹,在朱翊镠听来,何止无奈?

但他还是固执,坚持已见,只是临走时安慰道“娘,刑部尚书严清素以公正严明著称,既然他让孩儿去,自然不怕被人说闲话,有什么后果孩儿独自承担便是。”

说完转身而去,但心想严清还真是“不懂事儿”哈……居然请他这个潞王爷去刑部,而不是他那个刑部尚书主动过来汇报……主仆都分不清吗?谁是王?谁是臣?还是说公正严明过了头?

好在朱翊镠受过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和荣辱观的良好教育,人人平等,不挑剔那些理儿。

付大海看着朱翊镠笃笃远去的背影,情不自禁地又扭头看了看李太后,也不知道该不该跟上去。

正自掂量去还是不去,只听李太后说道“付公公,你随我来,我有几句话想问问你。”

“好的,娘娘。”如此一来,付大海又开始紧张了。

不过,这也算是常态。

自跟了朱翊镠后,付大海经常紧张兮兮的,真个害怕朱翊镠到处瞎折腾,最后整得无立足之地。

……

朱翊镠直奔刑部衙门。

严清是一个正直的人,反正只要敢邀请,朱翊镠就敢去。

他可不怕被人议论、攻击,反而还有点求之不得,早就等着那些文臣吐槽呢。

只可惜,好像离他的目标渐行渐远……以曾朝节为代表敢于弹劾他的臣子并不多。

也不激烈。

……

到了刑部尚书严清的值房。

严清首先赔礼道歉,原来他知道自己“无礼”。

严清诚挚地说道“恕臣不知天高地厚,居然请潞王爷到刑部衙门叙话,而不是臣亲自跑一趟汇报请示潞王爷,实在臣之罪过!”

朱翊镠倒也并不真的在意,说道“一样一样滴,谁让严大人如此公正严明呢?有事说事就好,反正迟早是要来这里一趟的。严大人是不是为了胡逸仙投案自首一事?”

“正是。”严清朗声回道。

“他人现在哪儿?”朱翊镠问。

“在刑部牢房。”

“我能去看一眼吗?”朱翊镠又问。

“潞王爷,当然可以,是要现在去吗?”

“嗯。”

“好,那让臣陪同,途中刚好可以就胡逸仙与潞王爷叙叙。”

“我正有此意,走吧。”朱翊镠也不墨迹或见外啥的,实事求是地道。

这样,两人一道去了。

途中,严清问了好多关于胡逸仙的问题。只是,有许多问题朱翊镠也回答不了,毕竟他与胡逸仙才刚刚相识,彼此都还不了解。

而且有些话,朱翊镠也不知道对严清该如何说。胡逸仙不是一个单向度的人,他一个人呈现出了两种不同的人性。

到了刑部牢房大门口,严清小心翼翼地问道“潞王爷,关于对胡逸仙的立案调查,是由刑部一手负责,并有刑部说了算吗?”

“当然。”朱翊镠确定地道,“不然我让胡逸仙到刑部自首作甚?”

“哦,”严清点了点头,稍作停顿,接着又问道,“那,潞王爷可否透透风声,对胡逸仙一案该作何判定和处置?是重一点好还是轻一点好?是藏一点好还是露一点好?”

朱翊镠忽然驻足,诧异地望着严清,带着质问的口吻“问我这些作甚?你不是号称以公正严明著称吗?按照法律程序走就成。”

“……”严清被小小噎了一下,继而又问道,“那潞王爷的意思是,要秉公执法严惩不贷?”

“这个……你自己看着办吧。”朱翊镠如是般道,“但我只有一个要求,请不要判胡逸仙死刑,依我看,他还罪不至死。”

“臣明白。”严清回道,“但臣也有句话想说,如果不是看在潞王爷的份儿上,以胡逸仙的欺诈行为和骗钱的数目,虽然罪不至死,但估计终其一生也难出监狱之门。”

对此,朱翊镠没有说话,表示赞同。胡逸仙犯下的罪确实不小,以《大明律》判他死刑也不为过。

在典狱长的引领下,朱翊镠和严清一道进了衙门。

监狱里的潮气特重,本来阴森森的气氛就让人感觉恐怖,越往里走越觉得死亡之气扑面而来,仿佛这就是走在鬼门关的道儿上。

胡逸仙被关在一个单间。

他没有说谎,真的来自首了。

见到朱翊镠的那一刻,胡逸仙笑了笑,说“潞王爷,这次老朽没有骗您吧?”

继而,他猜度地道“潞王爷旁边这位老先生一脸正气,老朽没有猜错的话,应该就是刑部尚书严清严大人吧?”

严清点了点头,道“正是。你送给我投案自首的有关资料与文书,我已经收到并认真看完了。”

胡逸仙欣慰地道“好好好!收到就好!”

严清接着又道“可是,我有个问题想不明白,既然你自愿到刑部自首,为什么从你的资料与文书上看不到一丝忏悔之心呢?”

胡逸仙微微一笑,笑中充满了不屑之意,“我为什么要忏悔?应该忏悔的是这个世道,是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官员。”

“……”严清被怼得一愣。

胡逸仙接着说道“你们忝居高位,却将世道与人心引到一个好人变坏人,坏人变得更坏的恶性循环当中。如果世道与人心允许,谁愿意做坏事当恶人呢?所以应该忏悔的不是你们吗?即便我们忏悔,只能救助我们自己,对国家又能起到多大的作用呢?你们这样的人才是关键。”

“……”

第214章 请准岳父当老师

胡逸仙这一番话将严清怼得哑口无言面红耳赤。

关键他这话似是而非,说对也对,说错也错,如果反驳的话,还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切入点。

世道不好人心不善,当然与为政者有关,可要说将责任全推到为政者头上似乎也不恰当。

相信没有一个为政者乐意将此归咎于自己。

看得出来,胡逸仙心中压抑着许多怨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让他感到矛盾而痛苦,甚至以“报复社会”极其放肆的方式发泄。

严清保持沉默不说话了。

不得不承认,如果不走心,想与此时状态下的胡逸仙找到共同话题将是一件很难的事儿。

当然,有严清在,朱翊镠也不好与胡逸仙多说什么。

该说的其实都已经说完了。

所以,看过胡逸仙后,朱翊镠与严清便出了监狱。

至于胡逸仙的案子,朱翊镠不担心,交给刑部处理就好了。他的重心放在照顾十个孩子上。

……

第二天一大清早。

朱翊镠带着付大海和阳康去了局儿胡同上的那个破庙。

十个孩子见他们来了,叽叽喳喳地冲到跟前,纷纷问道

“潞王爷,仙爷爷已经动身去了外地吗?”

“仙爷爷什么时候回来?”

“我们现在就给仙爷爷写一封信好不好?”

“……”

七嘴八舌,十个孩子对胡逸仙的感情没得说。

朱翊镠抬手,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扫视一圈儿后问“孩子们,你们知道写信的格式吗?”

其他九个孩子都沉默下来,只有陈三接道“潞王爷,我知道,写信时需要将收信人,也就是仙爷爷的称呼写在纸的第一行,第二行空两格写问候语,接着才写正文,可以分为若干形式,祝颂语是书信的结尾,最后在祝颂语下方空一至二行的右侧,写上写信人的姓名以及与收信人的关系,最后一行写上日期。潞王爷,对吗?”

朱翊镠点了点头“对,你刚才所说的是信件的内容,那你知道写完信后如何寄给对方吗?”

“潞王爷,需要对方的详细地址,这样才能让他收到信件,哎呀!”说到这儿,陈三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仙爷爷才刚出发,现在肯定还没有到达目的地,潞王爷知道仙爷爷的详细地址吗?”

朱翊镠摇头笑了笑“你们的仙爷爷对你们说过什么?”

陈三心领神会,立即回之尴尬的一笑,说道“潞王爷,我不是故意打听的。”

朱翊镠平静地道“过一阵子再给你们的仙爷爷写信吧,不过我今天来,也是让你们写信的。如今你们的仙爷爷将你们交给我了,或许你们暂时还不习惯,心里话不一定愿意对我说出来。所以我希望你们首先每人给我写一封信。”

“潞王爷,写什么?”陈三问。

“随便写什么都行,比如你们有什么理想啊,或是对我有什么期待啊,对眼下的生活觉得还有什么需要改善的啊……反正畅所欲言,想写什么就写什么。这是你们今天的任务,明天将信交给我。只要你们能够提出建设性的意见,我会尽量满足你们。”

“好的,知道了,潞王爷。”以陈三为首,孩子都点了点头。

朱翊镠又嘱咐几句,便带着付大海和阳康去了李之怿家。

李之怿虽然答应嫁,可朝廷还没有将朱翊镠的亲事提上议程,肯定要等到永宁公主出嫁之后。

所以,李之怿现在还算不上是朱翊镠的未婚妻。

但两人之间的感情……眉来眼去的现在是没得说。

可朱翊镠今儿个来不是谈情说爱的,他是要请李得时当十个孩子的老师。

本来胡逸仙给孩子们请了一位老师,可不是每天来授课。朱翊镠觉得,陈三毕竟也是孩子,要给他们找一位全日制老师才行。所以自然而然地想到了李得时一名府学生员(也就是大明朝的秀才),教十个孩子应该绰绰有余。

刚好李得时平常也是靠帮人家写文刻字为生。

李得时听了,自然欣然接受。

一来朱翊镠这是在做好事,帮助十个孩子;二来他对朱翊镠的印象已大有改观。

当然对朱翊镠印象的改观,全取决于女儿李之怿。

他这个做父亲的,最终还是尊重女儿的决定。只要女儿喜欢,他没意见,对此一向开明。尽管朱翊镠尚未正式提亲,但他已经将朱翊镠当作准女婿看待了。

准女婿也不是免费求他,承诺是要给他发工资的。

李得时自然一口答应——当然也在朱翊镠的意料之中。

这样,李得时就成为十个孩子的老师,但准确地说,其实是朱翊镠请来的监护人。

朱翊镠明确要求,以后李得时必须每天给孩子们上课。

就在做出这个决定的第二天,朱翊镠便带着李得时去与十个孩子见面,相互认识一下。

同时,将十个孩子给他写的信收走。他准确回宫慢慢看。

孩子们有了新老师当然高兴,一个个兴奋得手舞足蹈。

可李得时有点儿后悔答应朱翊镠早了,因为这里的条件……实在太差,孩子们的底子又如此薄弱,再加上年纪不一从六岁到十三岁,需要分别对待授课。

这老师可不好当啊!

可已经答应了人家,李得时肯定也不能反悔,只能硬着头皮上。

朱翊镠鉴貌辨色心知肚明,将李得时刚一带到破庙里,他就感觉到了李得时的失望眼神。

所以朱翊镠又将他的破庙改造计划对李得时说了一遍。

李得时这才感觉暖和一些,不然就这破庙……天天与孩子一起,大热天还好,大冬天怎么过?寒风不得呼呼地吹得脑壳儿疼?

……

回到慈宁宫偏殿,朱翊镠迫不及待地想看十个孩子给他写的信。

首先,他随手挑了一封,反正只有十封,都需要认真看一遍,也不论前后。

展开先扫了一眼底部,署名叫小猪猪的。

信的开头都会写,“潞王爷您好!”然而,第一个字就写错了,把“潞”写成了“路”。

再往下看,朱翊镠哭笑不得,信的正文是这样写的

我叫小猪猪,很高兴大家都这样叫我,叫多了,习惯了,觉得小猪猪这名字真好!an(俺,因不会写,只能用拼音代替)感觉自己没有什么人生理想,如果真能做一头猪,哦,当然不能被宰了吃,那我倒是愿意做一头每天吃了睡、睡了吃的、无忧无虑的猪。不知路王爷愿意吗?

“靠!这个小猪猪,你才愿意当猪呢,就知道吃吃了接着睡。朱翊镠没好气地责斥道。他真想立即将小猪猪从局儿胡同拉来好好开导开导……

……

第215章 孩子们的信(求订求票支持!)

果然人如其名!

理想居然是当一头吃了睡睡了吃的猪……真是猪头一个!

朱翊镠不由得暗自感慨,下次见了,看不抽他屁股,小样儿!

朱翊镠接着抽出第二封信,展开后仍然先看底下的署名,原来这是小猴子写的。

小猴子身体羸弱,所以他给朱翊镠的信是这样

“潞王爷您好!”(称呼写对了,“潞”字也写对了。)我叫小猴子,潞王爷要记得我哈!我瘦弱所以他们叫我小猴子,因为瘦弱,所以我想吃肉,要是每天有肉吃就好了,那我肯定不会那么瘦了。我的愿望就是,要长得像小虎子那样肉嘟嘟的,看起来敦实,也不知道这愿望能不能实现。不过,潞王爷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潞王爷,一定能帮小猴子实现吧!这也是我对潞王爷的期盼。”

后面的落款与祝颂语、日期都写得工工整整。

小猴子那封信的内容,其实就写了一件事想吃肉长肉。

想吃肉的愿望很容易达成,但想长肉……这还得看人。有人不吃肉照样胖,可有人吃了一辈子肉,死活就是胖不起来。

第三封信,朱翊镠抽到的是陈三。陈三毕竟年纪最大,所以他写信的逻辑比前面两个清晰多了。

陈三从自己的理想开始,写得可谓洋洋洒洒,好像一篇小学生流水作文似的。

陈三写的信,让朱翊镠印象深刻的是,他居然建议不要对破庙的现状进行清理、维修。

而且,他还指出了原因仙爷爷正要是训练他们过苦日子,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嘛。若清理维修改造破庙,那不是违背了仙爷爷的初衷吗?

陈三还特别提到,最好不要花钱在他们衣服上,给他们多买几本书倒是可以。

年纪长几岁就是不一样,陈三字里行间明显透漏出比小猪猪、小猴子成熟、稳重。

朱翊镠接着往下看,第四个抽出的是小野马写的信。

小野马写得言简意赅,但很有想法,正文如下

“我喜欢风,喜欢自由自在,所以我想出去闯荡。潞王爷即将外地就藩,要是能带上我就好了。我不愿意一个人一辈子只待在一个地方直到老去死去,如果真是这样,那多没意思。”

第五个抽出来的小水牛,他写得更言简意赅

“潞王爷,我要做你私人贴身保镖,记住,你要记住哈!如果你将来不请我,你一定会后悔的。潞王爷不信等着瞧。”

靠!小水牛就写了这么一句男孩拉风的话,可谓神气十足。当然他的自信心不是盖的。

一开口就要做他的保镖,还说如果不请他就会后悔……啧啧啧,就问从哪儿来的自信呢?

童言无忌,胜在还是孩子,想说你什么就是什么。

第六封信,抽到的是小狗子。

第七封信,抽到的是小兔子。

第八封信,抽到的是小懒蛇。

第九封信,抽到的是小跳蚤。

第十封信,抽到的是虎子。

十个孩子,分别表达了各自的愿望,其中以陈三信写得最长,以小水牛信写得最短。

每个孩子都由心而发地提出了自己美好的愿望。

也有几个孩子“大言不惭”地希望朱翊镠如此如此。

当然,也有“肉麻”的话,比如小狗子写的信,小小年纪就知道吹牛皮不上税,直将朱翊镠夸到天上去了。

反正逐字逐句,朱翊镠都认真地看了一遍。无论孩子说什么,看着就是高兴。

写信有写信的好处,有些话当面不容易说出口。

朱翊镠看完了十封信,心情大悦,又一次前往刑部值房。

他想把十个孩子写给他的信亲手交给胡逸仙看看。

胡逸仙正坐监,十个孩子肯定是他的牵挂。

这次探监,朱翊镠一个人,没有严清引路,可以畅所欲言了。

他将十个孩子写给他的信,全部交给胡逸仙。

胡逸仙看得很慢很慢,生怕看完了没有下文似的,他一边看,有时候还一边笑,有时候也一边默默流泪……总之,每个孩子给他带来的情绪大不一样。

尽管看得很慢很慢,但胡逸仙没有停,中途也没有说一句话,只是情绪变化莫测。

总共只有十封信,孩子们写得短暂又不长,本来看完十封信都不需要一刻钟时间,可胡逸仙整整看看了半个时辰。

看完后一言不发还呆滞半晌,尚未缓过神来似的。

朱翊镠鉴貌辨色,当然知道胡逸仙是因为激动、开心,所以他也没有打岔。

又过了半晌,胡逸仙才歉意十足,喃喃地道“原来老朽错了!老朽全错了……”

朱翊镠愣了一愣,问道“胡大仙儿何出此言?”

胡逸仙回道“看,原来他们有那么多的想法,而且与老朽的想法截然不同。原本以为他们真的是因为喜欢因为愿意,可现在看来,老朽错得离谱,都不过是老朽一厢情愿的想法。他们住在破庙里并不开心,他们也想穿新衣服,他们也要吃鱼吃肉,他们也想看看京城以外的世界……是老朽将他们的活动圈儿一缩再缩,还以为他们不介意,原来只是为了感谢老朽,所以勉为其难。”

朱翊镠安慰道“你也不要如此悲观嘛!很明显,你觉得孩子与你更亲近,还是与我更亲近呢?”

胡逸仙沉吟不语,心想这个问题的确明显……还用问吗?

朱翊镠接着说道“再说了,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世上哪个人不希望自由,如果允许,世上又有哪个人不希望吃好的喝好的过上幸福的好日子?更何况他们只是孩子?平常没有在你面前表现出来,那是因为尊敬你!”

“他们也尊重潞王爷。”胡逸仙连忙接道。

“但你在孩子们心中的地位无可取代。”朱翊镠由衷地道。

胡逸仙又不出声了,他暗自窃喜、欣慰,毕竟他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孩子当然与他亲。

胡逸仙将十封信依依不舍地递还给朱翊镠,问道“潞王爷,孩子们的那些要求,你准备都满足吗?”

朱翊镠反问道“依你之见呢?”

胡逸仙想了想,说“老朽以为还是不要满足的好,他们过惯了眼下的生活,如果忽然满足他们,那会让他们迷失奋斗的方向,甚至不知所措。由俭入奢易,由由奢入俭难啊!”

朱翊镠道“可如果对孩子们的希望与请求完全置之不理,那让他们写这样一封信又有何意义?虽然我也并不会全部满足他们,但至少需要酌情考虑考虑吧?”

“哎!”胡逸仙眉头紧锁,叹了口气,“潞王爷与老朽原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啊!”

……

第216章 募集善款 公主出嫁

如果坚持胡逸仙的一贯方式教育孩子,朱翊镠显然做不到。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男孩儿穷养是没错,可孩子们衣衫褴褛一年四季住在那个不能挡风的破庙里,也实在是太可怜了!

胡逸仙是个聪明人,叹气就是因为感觉到朱翊镠不会按照他的心意行事,毕竟处于两个世界的人。

胡逸仙接着幽幽言道“其实,老朽恳请潞王爷照料孩子时,就应该想到这一点,以潞王爷的身份地位,断不可能按照老朽的教育方式教育孩子。”

朱翊镠不作声,表示承认。

胡逸仙又叹了口气,讳莫如深地说道“但潞王爷,老朽还是有句话想说,以您的身份地位,将精力放在十个孩子身上,对您好像,似乎,确实没什么太大帮助。”

朱翊镠笑道“你帮助孩子,莫非就是为了将来对你有所帮助,或者说能够为你带来好处?”

这回轮到胡逸仙不作声了。

两人心照不宣。

出了刑部牢房,朱翊镠回到慈宁宫。为了让李太后出资,朱翊镠想了想,还是决定资助孩子的事儿改由李太后牵头,由付大海负责监督管理执行。

付大海出资一万两银,他也高兴,毕竟还阳一节,朱翊镠替他隐瞒下来,既节省了一大笔钱,名声又没有受损。自此,他对朱翊镠更加衷心了。

李太后素有善心喜欢做善事,她出资三万两。

一万加三万,仅四万两……朱翊镠觉得不够。

但既然李太后都出了钱,那朱翊镠就有办法。

他接着去怂恿万历皇帝。

万历皇帝这时候还很穷,私人金库真的没多少钱,因为内府供用库的一部分收入被张居正划到李太后的名下去了,而国库的钱他又不能随便调用。

但在朱翊镠的游说下,硬是让万历皇帝拨了三万两。

不过,这笔钱朱翊镠觉得万历老兄不用自掏腰包,可降口谕给临时代理首辅申时行让户部拨款,毕竟这是在拯救流浪孩子,本应就是国家政府的事。

只要李太后不反对,申时行当然没意见。况且这事儿还是由李太后牵的头。

得到万历皇帝的旨意,申时行当即传话给户部尚书张学颜,让他拨了三万两。

这样,朱翊镠就有了七万两银的预支打算。

可他觉得依然不够。

培养教育孩子本来就是一件烧钱的事儿嘛。

朱翊镠接着去怂恿冯保、张鲸、张宏等内宦。

虽说是自愿,可朱翊镠一上去就说付大海捐了一万两,那几个大珰又怎么好意思少捐?

一人一万。

又募集到了三万。

加起来就有十万两可供开支。

朱翊镠觉得还可以更好一些,他知道大明的官员其实很富有的,无论内廷还是外廷,只要手中有权,都不穷。

申时行开头,他捐了五千,其他官员以他为标准,陆陆续续也只能“慷慨解囊”了。

这样,又募集到了差不多八万两银……嗯,朱翊镠觉得差不多了。

近二十万两,足够。

比他想象中的好,还是李太后的威望高。如果以他领头,即便有可能,也不会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募集到二十万这个数目。

有了钱,一切好办,全权交给付大海负责就行了。

本来这事儿也不在他的计划之中,都是半路冒出来的。

……

按照朝廷的礼仪,永宁公主要出嫁了。驸马就是那个摩羯座的严永凡。

公主出嫁的大好日子,喜庆热闹自不必说。

这是冯保第二次为永宁公主挑选的驸马,相信比较靠谱。

况且被朱翊镠鉴别过,虽然没有进行长时间的观察,但在朱翊镠看来已经足够了。

退一万步说,总比已故的痨病鬼梁邦瑞要强一百倍。

永宁公主出嫁时,大明皇室的辣鸡规矩依然未变。

大明,也包括大清,两朝的内廷对帝王家的私生活予以严密的管理,并为此制定出了一套荒诞的管理制度。

公主下嫁后,必须派一位宫中老女官给她,全权管理公主的大小事务。而名义上已经出嫁的公主,实际上只是在公主府里度过大婚的那一夜,便要搬回后宫专设的殿宇居住,空荡荡的公主府里便只住着驸马一人。如果公主与驸马要见面谈情做,哦说爱的话,驸马必须赶进宫来与见公主。

永宁公主与严永凡同样需要遵循这样的规矩。

也就是说,永宁公主除了出嫁的当晚留宿公主府,第二天便要回宫里,只是不再住慈宁宫。

皇宫里除了各大殿宇,还有许多阁,楼,轩,堂,斋,苑,万历皇帝赐予永宁公主永宁苑,地处慈宁宫的侧后方,由一座斋房改造而成。负责管理的老女官叫刘雯。

第二日,也就是永宁公主出嫁的次日,由朱翊镠这个当弟弟的去接姐姐回来。

这有点儿像后世许多地方依然保留下来的风俗嫁出去的女儿三天需回娘家门一样。

见永宁公主满面春风,脸色潮红,朱翊镠放心了永宁公主再也不是历史上那个终生不识闺房事的永宁公主了。

然而,就在朱翊镠与永宁公主开口说第一句话时,便被严永凡识破了,他诧异地望着朱翊镠。

朱翊镠神思电转,当即想到什么,笑道“不用这样看着我,二姐夫,你能娶到我姐,最应该感谢的人,就是我。”

“我们是否已经见过面?”严永凡问。

朱翊镠诡谲一笑“那当然。”

严永凡又问“那次冯公公带我去的地方莫非是,是慈宁宫?”

“是啊!”朱翊镠点头承认,这时候也不需要隐瞒什么,“而且还是我特意安排的。”

严永凡也不会多说什么,反正已经美梦成真。

他要娶公主的愿望实现了。

而且他也知道朱翊镠这小舅子揭露梁邦瑞一事,否则驸马真没他什么事了。

所以,严永凡诚挚地说道“多谢小舅子!”

朱翊镠一摆手“不客气,对我姐好点就行。”

严永凡信誓旦旦地回道“请放心,这不用小舅子提醒。”

将永宁公主接回宫里,便意味着永宁公主的婚事全部结束。

朱翊镠算得又完成了一桩惦记已久的心事。

此情此义,永宁公主自然铭记于心,包括驸马严永凡。

严永凡虽然只当着朱翊镠的面说了一句“多谢小舅子”,但内心对朱翊镠的感激无以复加。

虽然大明王朝许多子弟对娶公主一事视作畏途,但严永凡没有当官入仕的野心。

驸马爷如同王爷一样,虽然没有实权,只领虚衔,也不能参政经商啥的,可地位在那儿摆着,朝廷的俸禄补给还是丰厚的。

在严永凡看来,无忧无虑的驸马生活挺好。

永宁公主婚事一结束,朱翊镠就要开始为自己的婚事打算了。

……

第217章 乞骸归里(求票求订支持!)

时光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四月。

距离张居正动完手术有一段时间了,李太后有些着急。

或许是因为心理的缘故,她总觉得申时行不对胃口似的小事蹑手蹑脚,大事又做不得主。

所以,李太后还是希望张居正尽快康复,还朝视事。

这天,她特意跑来偏殿问小儿朱翊镠,开门见山地道“镠儿,张先生现在身体状况如何?”

朱翊镠口由心发“娘,应该好些了吧。但即便好些,这时候也不能让张先生还朝视事。”

“这是为何?”李太后诧异地道。

朱翊镠回道“张先生动完手术不久,这时候该让他好生休息。胡诚一直在张先生家,咱要相信他,他说张先生什么时候能出来就什么时候出来吧。”

李太后点了点头,忽然敏觉地道“镠儿,你说张先生会不会有退休的打算?”

“如果是孩儿,这时候退休还真心不错。”

李太后听了一愣,“为什么?”

朱翊镠本想解释,尤其将万历皇帝此时的心态剖析一番,可想了想还是算了,只如是般回道“功成身退不是最好的结局吗?何必让张先生学诸葛孔明,非得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呢?”

李太后深深叹了口气,喃喃地道“可惜朝廷上下找不出一位像张先生那样能够力挽狂澜的奇才,朝廷缺不得张先生啊!”

正说着,只见冯保色急匆匆地进来了,禀报道“娘娘,张先生刚递交上来一份《乞骸归里疏》,望娘娘与陛下恩准。”

李太后霍然站起,焦急地问道“张先生的身体不是有所好转吗?为什么忽然要乞骸骨?”

“娘娘,张先生的奏疏,奴婢带来了,请娘娘过目。”冯保将张居正的奏疏递给李太后。

可李太后没接,如临大敌般吩咐道“冯公公你来念。”

冯保摊开奏疏,缓缓念道“臣张居正自感身体羸疲,已无法履行首辅职责,伏望圣慈垂悯成全,谅臣素无矫饰,知臣情非得已,早赐骸骨,生还乡里。倘不即填沟壑,犹可效用于将来,臣不胜哀鸣恳切,战栗陨越之至。”

张居正本来就写得悲凉,偏偏冯保又念得如此哀切,让李太后眼泪忍不住地往下流,可她头脑还是相当的清晰,“不行,现在还不能放张先生荣归故里。”

冯保小心翼翼地道“娘娘,那现在该怎么办?”

李太后稍一沉吟,吩咐道“冯公公拿笔来,我要替皇帝写一份手敕挽留张先生。”

冯保生怕张居正致仕回乡,想着好不容易借助朱翊镠将张诚给扳倒了,将张鲸的气焰给压住了,如果张居正在这个时候致仕回籍,那他孤掌难鸣。

此刻见李太后态度如此坚决誓要挽留张居正,冯保安心多了,连忙取来笔墨。

李太后稍一沉吟,脑海里已组织好了语言,缓缓说道“谕太师张太岳朕自冲龄登基,全仰赖张先生启沃佐理,迄今已有十年,海晏河清天下太平。朕感念先生,然先生屡以抱恙辞,忍离朕耶?娘明确告知,未至三十,不可亲政,如今朝野皆知。朕知先生竭力国事,致此劳瘁,然不妨像眼下一样,在京在家调理,阁务且总大纲,着临时代理首辅、阁臣办理。先生专养精神,省思虑,自然不久能康复,庶慰朕朝夕拳拳之意。”

冯保奋笔疾书。

李太后稍顿了顿,接着又补充道“钦赐张先生银元宝一百两,甜食两盒,点心两盒,烧割一分,珍珠一颗,钦此。”

瞅这架势,李太后断不会放张居正致仕回籍,哪怕病得再厉害也要在京在家修养。

朱翊镠暗自叹了口气,可让他又能怎么着?在这件事上,万历皇帝都没让他做主,给张居正的手敕都是李太后代写的呢。

冯保写毕,交给李太后。

李太后认真仔细地看了一遍,然后重新落到冯保手里。

冯保弱弱地问道“这口谕还用给万岁爷送去过目吗?”

李太后摇头“我看不必了。”

“好!”这正合冯保的心意。他可不希望被万历皇帝看到。

李太后道“冯公公去准备,然后第一时间送到张先生家里。”

“好,知道了,娘娘。”冯保点头,正准备转身离去,忽然又想到什么似的,停下来问,“娘娘,张先生写就的《乞骸归里疏》连同刚才的圣谕,需要一同在邸报上刊登告知天下官员吗?”

李太后回道“这也不是什么秘密,刊登邸报也行。”

“嗯。”冯保暗自高兴,这样,天下官员都知道李太后和万历皇帝挽留张居正的决心。

待冯保带着圣敕离开,朱翊镠微微叹了一口气,问道“娘,你为什么不给皇兄看看圣敕呢?皇兄毕竟才是一国之主啊!”

“你是怪娘私作主张?”

“不是,娘代皇兄秉笔国政已有十年,本来大事都是娘亲做主,何来私作主张一说?”

“哎!镠儿是不是同意放张先生回归故里?”

“娘,也不是。”朱翊镠回道。确实,这时候虽然不请张居正还朝视事,但也不能将他放回江陵。

就在当天,邸报刊登了张居正的《乞骸归里疏》连同李太后代替万历皇帝写好的圣敕。

这样一来,天下官员都知道张居正要请辞了,纷纷猜想莫非张居正的手术不成熟所以病情加重?不然为什么忽然要请辞呢?

官场上的人最会见风使舵,见李太后和万历皇帝对张居正如此宠信,而张居正似乎又不见好。

其实,早在为张居正动手术的前夕,京城里就有官员设道场为张居正祈福。

那时还不觉得,只以为设道场的官员都是马屁精的虚套,简直就是纸糊灯笼当菩萨。

现在看到万历皇帝这道敕谕,大家又觉得那些设道场地官员很有先见之明。

一时间纷纷效仿,京城里大大小小的数百座寺庙宫观,尽数被各衙门的官员包下来了,替张居正祈福。

有起坛会的,有做道场的,长白日不去衙门点卯上班,却脱下官袍换上青衣角带戴着瓦愣儿帽赶往各寺庙道观唱经诵偈,一个个忙得气喘吁吁。

……

第218章 再乞骸归里

李太后誓要挽留张居正不让致仕的决心(当然也包括万历皇帝,只是大家现在都心知肚明,其实关键是李太后,万历皇帝只是被李太后夹裹着),让京城里的官员,既有位高权重的二品堂官,也有拈不上筷子的典吏,都在发昏章里翻筋斗为张居正祈福。

常言道福至心灵,祸来神昧。京城里混官面儿的人,到此时已不是探究祸福灾咎的事,他们要的是这种足以表现衷心的形式。

很快,这股子祈福风吹到了留都南京。

留都南京的官员虽然多是清流担任闲职,但也忌惮鸡蛋里挑骨头的言官,更怕一心想往上爬的小人打小报告。

所以,留都的官员也都一窝蜂地照搬北京的模式,或独自出资或凑份子为张居正祈福禳灾。

这样本来清净无为的街市,突然间变得躁动起来。

点缀在钟山后湖乡间流水的那些个清凉寺、永庆寺、鸡鸣寺、金陵寺、报恩寺、天界寺、卢龙观等等,到处都起了法杖鼓吹,香灯咒语……朝朝暮暮之间,满街上跑的都是为张居正祈福的轿马。

只不知到底有几个真心的。

两京的官员如此,各个地方上的高官又岂肯落后?

先是通邑大都,后来蔓延到边鄙小镇,无不建立道场。

速度之快令人咋舌。

一时间,秦、晋、楚、豫、浙、赣、滇、黔等,全国各地的奏表驰传进京,十有**都是向张居正问安的。

然而,佛翕上的酒果之献虽然堆得满满的,却似乎并未能给张居正带来好福气。

张居正依然感觉身体欠安,半月之后,又一道请辞奏疏《再恳生还疏》的正本和副本分别送到李太后和万历皇帝的手里。

李太后那里是冯保送的。

万历皇帝那里是张鲸送的。

冯保送来时,李太后怕情难自控,依然不敢自己看,让冯保给她念。《再恳生还疏》比《乞骸归里疏》写得更加哀切。

疏文是这样写的

臣昨奉圣旨“朕久不见卿,朝夕殊念,方计日待出,如何遽有此奏?朕览之,心神不宁,仍准假在家调理。”缕缕之衷,未回天听;忧愁抑郁,病势不减,臣活于世全赖精神鼓舞,如今感觉精力衰竭,强留京师,不过行尸走肉而已,将焉用之?又有何意义?倘有如一日溘先朝露,将使臣有客死之痛,陛下亦亏保终之仁,此臣之所以哀鸣而不能已于言也。伏望娘娘、陛下怜臣十年尽瘁之苦,早赐骸骨,生还乡里,臣实恐客死他乡,如不即死,将来效用,尚有日也。

李太后听完,沉默了良久,然后才问“冯公公,这是张先生第几道乞休的奏本?”

“第四道。”

李太后若有所思,沉吟说道“只不过半个多月的时间,他就写了四道奏本,而且一道比一道哀切心急。张先生在这道奏本里,说他害怕客死他乡,叫人听了,心里委实难过。”

冯保琢磨李太后的心思,难过肯定难过,但此时更多的恐怕是惶恐,若张居正离开京师,李太后就失去了精神支柱。

李太后接着又道“天下文武百官,有多少人都在为他祈福,怎的就不能痊愈呢?而且镠儿不是也让胡太医给他动过手术吗?难道手术效果不明显?镠儿,你说。”

朱翊镠正静心聆听,见李太后焦灼的目光忽然投向他,身子不由得一激灵,忙回道“娘,或许这就叫人生一世,命由天定吧……”

李太后抢道“娘是问你,手术到底起到作用没有?”

朱翊镠信誓旦旦地道“手术作用肯定是有的,但孩儿只怕张先生经历病痛之后,无异于鬼门关前走过一遭,他不再对政治抱有之前那多激情,加上张先生思乡心切,害怕客死他乡,所以张先生此时最想回乡而非留京。”

“那现在该怎么办呢?”李太后焦急地道。

“待孩儿先代娘去张大学士府瞧瞧,与张先生叙叙,再做打算吧。”

李太后稍一沉吟,原本是极力反对朱翊镠接近张居正的,但此时着急,她也顾不得那么多了,点点头回道“这样也好,那镠儿去,尽量挽留张先生。”

朱翊镠道“娘,孩儿倒是觉得此时应该尊重张先生的想法,否则他心难安,对身体康复极为不利。”

“哎,镠儿先去!”

“好!”朱翊镠又冲冯保挤了挤眼,“伴伴,你随我一道吧。”

冯保看了李太后一眼,见李太后不作声,也没什么反应,便跟着朱翊镠去了。

刚一出慈宁宫,朱翊镠便急着对冯保说道“伴伴,你赶紧去皇兄那儿一趟,让他暂时不要将张先生这道《再恳生还疏》刊登邸报。”

冯保一愣,问道“潞王爷,娘娘这回并没有指示万岁爷刊登啊。”

“你照我的指示去做就是了,就说是,是娘不让他刊登的。”朱翊镠本想说他自己,可想了想,还是觉得借助李太后的威风好使。

“知道了,潞王爷。”经历过几件大事后,冯保现在对朱翊镠多了几分由衷的佩服与信任。

既然朱翊镠那么急促,那他也就不再追问,直奔乾清宫而去。

朱翊镠则一个人去了张大学士府。

李太后在慈宁宫心神不宁地等候他的消息。

约莫过去一个时辰,朱翊镠回来了。

“镠儿,张先生怎么样?”李太后火急火燎地问道。

朱翊镠将已经想好的答案娓娓道来“娘,正所谓越鸟南栖,千岁鹤归,狐死首丘,张先生经历一番病痛后,还是思念家乡,所以希望娘和皇兄放他回乡修养一阵子,待痊愈后再进京报效朝廷。”

“那首辅的位子呢?”

“娘,张先生说想退位让贤,但孩儿估计非娘亲所愿,所以接竭力劝止,最后张先生不得已说可以像眼下一样保留首辅的职位,仍由申时行担任临时代理首辅。”

李太后陷入沉思,忽然抬眸说道“那就像当年夺情一样,准许张先生三个月的假期回乡一趟。”

朱翊镠摇头“娘,三个月时间肯定不够,当年张先生身体好,可以路上来回颠簸,可现在张先生大病未愈,途中必须缓缓徐行,一来一回三个月时间哪够啊?”

李太后紧蹙眉头,担忧地道“可如果回乡时间太久,待张先生再回京,那他的影响力势必大大下降,朝局风云变幻,怕是另一番天地了呀!张先生难道没有考虑到这一点吗?还是说他已经打定了退休的主意,保留首辅的位子也只是为了缓和眼下的局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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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9章 难以抉择(求订求票支持!)

不得不说李太后非常敏锐。

朱翊镠道“娘,张先生此生情系政治,哪怕他病危之中,只要谈及政治,他都满怀激情,若非自感身体羸疲归乡心切,又如何愿意乞休以负娘亲所托?”

“那他想回乡休息多久?”李太后担忧地问。

朱翊镠道“最少半年。”

李太后沉吟不语,没有立即答应,想了想说“还是先问问你皇兄和朝臣的意见吧。”

朱翊镠也没多说什么,心想问朝臣意见尚可,可问万历老兄那就是多此一举了。此时此刻万历皇帝巴不得张居正回乡呢。

见朱翊镠沉默,李太后敏觉地道“怎么?镠儿认为不合适?”

“不是不是,孩儿只是担心一来一去耽误时间。”

“娘知道。”李太后点点头,当即让付大海去通知内阁,就张居正乞骸骨回乡的问题,尽快拿出一个具体的方案来。

付大海当即去了。

刚走,冯保就急匆匆地来了。

“娘娘,潞王爷,万岁爷已经谕旨通政司,将张先生的《再恳生还疏》在邸报上刊登了。”

“什么?”朱翊镠吃了一惊,“我不是让伴伴阻止吗?”

“是的,可奴婢赶过去时,万岁爷已经谕旨通政司了。”

李太后神情有点复杂,毕竟此事她没有发话下懿旨,所以疑虑地问道“这是钧儿的意思?”

“娘娘,奴婢打听过了,万岁爷是听从张鲸的建议。”

“哎!”李太后叹了口气,“这邸报一登,若我执意不放张先生回归故里,那天下人不以为我与钧儿薄凉无情吗?”

朱翊镠连忙道“娘,孩儿以为这还不是最主要的,毕竟娘也是为了国家为了朝廷,并非为了一己之私。这邸报一登,以张先生情系政治的程度,那不等于是向天下人表明,张先生的身体已经每况愈下了吗?尤其是各地官员相继为张先生建立道场,好像张先生不久于人世一样,势必会影响朝局的稳定。如此一来,娘是放还是不放呢?放会影响朝局的稳定,不放影响张先生的心情。”

冯保小心翼翼地道“娘娘,潞王爷,张鲸怂恿万岁爷刊登邸报目的很明显,就是要告诉天下人张先生身体羸疲害怕客死他乡,所以放张先生恐怕成为必然的趋势。”

稍顿了顿。

冯保又谨慎地道“娘娘,若张先生回乡,那朝局……”

可一句话没说完,便被李太后抬手打断了“若不放,张先生如此恳切,又让我如何心安?邸报既然已经刊登了,也无法更改,赶紧让内阁拿出一个主意吧。”

李太后情绪有些烦躁,朱翊镠和冯保也就没有继续叨扰了。

两人刚一出来,冯保就气咻咻地怒怼道“这个死张鲸,就是想将张先生赶出京师。”

朱翊镠一脸的严肃,觉得有些话需要向冯保交代一声“伴伴随我来,我有话要对你说。”

冯保不假思索“好的,潞王爷。”

……

与冯保交代嘱咐一番后,朱翊镠又立即去了张大学士府,分别与张居正和胡诚作了一番交涉。

不过,这次的思想工作有点儿难做,就像上次逼迫胡诚给张居正开刀动手术一样。

但最后还是没有令朱翊镠失望,两个人的思想工作都做通了。

朱翊镠松了口气。

……

内阁那边,申时行也很为难。

关键,他没有摸清李太后的主意,也没有摸清张居正到底是不是真的身体羸疲、是不是真的想致仕回乡……张大学士府一直处于戒严当中,能见张居正的仅限那几个人。

他是张居正的得意门生,又是临时代理首辅,都拿不定主意,那其他阁臣就更不用说了。

对张居正,到底是留还是放?若放要放多久?

没辙,他只好决定与李太后先通通气儿。知道这件事的严重性,搞不好会引发朝局大动荡。

然而申时行不知道的是,正因为李太后感到为难,才将这个任务交给内阁决定,现在他又反过来找李太后商量……这也难怪,李太后总感觉他不对胃口。

但这件事,终究需要拿出一个可行的方案。

毕竟张居正很急迫,一连上了多道奏疏乞骸骨归乡——至少给人的感觉很急迫。

可偏偏李太后为难,内阁也为难,都拿不定主意。

越着急,就越拿不定主意,越拿不定主意,就越感到为难。

第四道奏疏都没来得及回应,紧接着张居正又上了第五道奏疏。依然陈词哀切,恳请回归故里。

搞得李太后提心吊胆心乱如麻,一时更是抉择不下。

申时行也是顾虑重重。

朱翊镠同样如此,他的身份也不适合出面。张居正的去留与当初动手术治病肯定不一样。

动手术说到底是个人问题,但张居正的去留可是一个严肃而重大的政治问题。

朱翊镠不好掺和。

尤其当他与冯保、张居正、胡诚一一会过面之后,他更是只想做一个冷静的“旁观者”。

相信这时候容易做出判断的是万历皇帝,不然他不会听从张鲸的建议,只无奈他做不得主。

张居正上了第五道奏疏后,接着又连续上了三道。

一个月时间不到,他总共写了八道奏疏。给人的感觉是他真的等不及了,恨不得立即回乡。

而就在为张居正的去留迟迟下不了决心拿不定主意时,另一件事发生了泉州兵变。

这是朱翊镠预警过的。

泉州兵变可不比杭州兵变。

杭州兵变,派张佳胤去,只花三天时间便镇压下来。

而且杭州兵变本来也没有发生大型的流血牺牲事件。

但泉州兵变不一样。

那里兵种复杂,尤其兵营里有蒙古部落人。一旦发生兵变,必定伴随着流血牺牲。

当泉州传来兵变的消息时,李太后惊呆错愕住了,申时行和梁梦龙两个也是惊讶无语,半天没有缓过神来。

然而朱翊镠同样感到惊讶,只是惊讶的方向不同。

李太后、申时行和梁梦龙惊讶朱翊镠为何提前预感如此准确?

而朱翊镠则惊讶不是提前打了预防针吗?明确指出泉州参将许汝继、土达杨文遇和马景三个人啊!难道许汝继没有准备?还是说将他这个潞王的话当作耳边风了?

……

第220章 泉州兵变引发的思考

泉州兵变事发,朱翊镠第一时间被李太后传去问话。

这在他的预料之中。

估计像上次杭州兵变一样,申时行和梁梦龙也会来问他。

然而,被李太后叫去,李太后并没有急着追问泉州兵变的事,而是从张居正的问题着手。

这也不难理解。

从杭州兵变,到泉州兵变……在李太后眼里,这小儿子可是真的拥有超级预知能力啊!

本来,李太后就感觉头疼,既然儿子什么都是对的,那张居正的去留问题当然要问。

“镠儿,你认真地回答娘亲,是否要放张先生回归故里?”

李太后目不转睛,全神贯注地望着朱翊镠。

“娘,那允许孩儿先问你一个问题。”朱翊镠想了想说。

“好!”

“孩儿说的话娘会全听吗?”

李太后幽幽言道“娘知道镠儿心存顾虑,而且之前有些问题娘亲确实也没有听你的。但这次只要镠儿言之有理,娘自然会听。”

朱翊镠知道“泉州兵变”又在无形中帮了他一把,如同上次“杭州兵变”帮他一把一样。

朱翊镠缓缓言道“娘,以目前的形势来看,孩儿认为放张先生回归故里较为妥当。”

“目前什么形势?”李太后警觉地追问,“镠儿为什么这样说?”

此时只有母子两人。

既然李太后诚心问,朱翊镠也没打算隐瞒。

他说道“娘,一来,张先生身体确实需要修养,他好不容易稍微安定下来,娘就不要再刻意激起他的政治执念了,自古以来,大忠臣没几个有好的下场。”

李太后神情一紧,忙道“镠儿何出此言?难道娘还会害张先生不成?什么叫没有好的下场?”

“娘对张先生的好毋庸置疑,当然不会害张先生。”

“那镠儿说这话是为何意?”李太后紧逼不舍,似乎没有放手的意思。

“孩儿只是打个比方,娘也不要太当真啦。”有些话,朱翊镠觉得还是需要谨慎。

“不行。”不料李太后不依,坚决地道,“杭州兵变,泉州兵变,包括为你二姐选驸马,娘感觉镠儿都没有什么依据,当时并未太放在心上,结果却都成真了。这次,你又说自古以来大忠臣没几个有好的下场,莫非又有什么玄机不成?镠儿在娘亲面前难道还成心隐瞒?你就如实道来吧。”

李太后的目光诚挚而热切。

朱翊镠于心不忍,问“娘,皇兄刻意亲近张鲸,包括畏罪自杀的张诚,为了什么?”

“牵制冯公公。”李太后不假思索地回道。

“皇兄听从张鲸的建议,谕旨通政司刊登张先生的《再恳生还疏》用意何在?”

“倾向于张先生乞休退位?”李太后这次没有用肯定,而是用疑问的语气。

朱翊镠倒也没有立即表态,而是说道“娘,皇兄十岁冲龄登基,可万事都在娘亲、张先生和伴伴三个人的意志下行使皇帝的权力。黄兄有亲政的渴望,想必娘亲也早就看出来了。而张先生与伴伴,当然也包括娘亲,对皇兄督导之严,随着皇兄心智日益成熟,当然希望摆脱你们的控制与羁绊,做一位真正意义上的一国之主。”

李太后点了点头,喃喃地道“这个娘知道,只是你皇兄还不够成熟,缺乏自主决事的魄力,娘岂敢将国事突然一下子交给他?”

“可娘想过没有,万一皇兄没有耐心等到三十岁呢?”

“……”李太后哑口无言。

瞬间安静下来。

彼此沉默半晌后,朱翊镠接着说道“娘,有没有魄力先不说,但皇兄毕竟是一国之主,今年已经二十岁了,有他自己的想法,倘若万事都由娘、张先生和伴伴做主,那他会不会有想法呢?以现在的情形看,娘亲根本没给皇兄亲政的机会啊,连他犯错的机会都没给,又让他如何成熟吃一堑长一智呢?”

“……”李太后继续保持沉默。

“娘,若皇兄真的只是一个平庸的人,那也没有这个担心了。可皇兄有抱负,而且这也是娘和张先生希望的。张先生不退,娘亲就不会给机会皇兄,这是眼下不可改变的事实,加上娘亲又说过,皇兄不到三十岁休想亲政那样的话,此时此刻,皇兄当然希望娘亲放张先生回归故里啊。”

“镠儿也倾向于此?”李太后再次盯着问道。

“娘,本心而论,当然不希望。娘也亲口说过,放眼天下,还找不出一位像张先生那样有魄力有担当的人。可张先生的身体真的消耗不起了,加上皇兄又渴望亲政,若娘坚决不放张先生,还打算让皇兄压抑多久?终究有一天他会爆发,等到那时,娘亲是否能压得住,孩儿都不敢断定。”

李太后沉吟不语。

朱翊镠问道“娘,你不会以为孩儿危言耸听吧?”

李太后摇了摇头,“当然不会,你皇兄想什么娘难道不清楚?”

朱翊镠听了暗自一笑,心想就这点,李太后还真是吹牛皮了,如果真的清楚万历皇帝想什么,就应该坚决防止杜绝他做白眼狼、被后世人诟病唾弃的事。

朱翊镠说道“既然娘清楚,那就放张先生暂时回归故里,但为了稳定朝局,保持改革的成果,一定要保留张先生首辅的职位,申时行依然只是临时代理首辅,所以对张先生,只能是放假修养,不能是乞休谢职。”

“那镠儿认为需要多久呢?”

“最少半年。”朱翊镠还是坚持己见,继而又补充道,“视张先生的身心情况而定吧,可也不能休假太久,否则容易节外生枝,令朝臣滋生不必要的负面情绪。”

“哎!”李太后深深叹了口气,说道,“张先生回江陵,不在京城,娘真担心朝局从此人心涣散啊!”

“即便如此,那也没办法,世上只有一个张先生。”朱翊镠道,“张先生呕心沥血为朝廷劳碌十年,真的够了!张先生一连上了八道奏疏,皇兄虽然没有表态,但行动已经表明,只有娘亲还坚持着,若再不放,天下人就真的以为娘亲只为咱朱家只为皇兄,而不顾张先生的死活了。”

李太后又深深叹了口气,极其无奈地道“那好吧,日后镠儿多陪陪娘亲便是。”

朱翊镠拉着李太后的手,笑了笑说“娘亲难道忘了?孩儿马上就要选定王妃,然后去外地就藩,今生今世恐怕再也不能回京师了。”

一听这话,李太后泫然而泣,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流。

正在这时,一名内侍禀道“娘娘,申阁老与兵部尚书梁大人要见潞王爷。”

刚想什么来着?两个人都来了吧。

……

第221章 机缘巧合而已

“镠儿,他们两个来是否因为泉州兵变?”李太后敏锐地问道。

朱翊镠点了点头“不用说,肯定是的。”

“娘也想听听,不知可否?”本来李太后她同样是因为泉州兵变才找朱翊镠问话,只不过先谈张居正的事儿。

“娘,这也什么不可以的?”朱翊镠一口答应。

这样,李太后也不回避,请申时行和梁梦龙进来。

他俩没想到李太后在。可既然在,那更好,免得担心朱翊镠不说实话。

只不过,申时行进来一副愧疚的表情,感觉不是那么自在,毕竟张居正的去留问题他没有拿定主意,泉州兵变他又没有阻止,关键朱翊镠还刻意提醒过。

所以,坐下来后申时行率先开口,自责地道“娘娘,潞王爷,说来臣真是惭愧,疏忽大意,泉州兵变本来可以预防不让发生的。”

说是说泉州兵变按照原有的历史剧本发生了,但现在具体什么情况,是否与历史剧本一致,朱翊镠尚不清楚。

他还没来得及去了解,李太后、申时行和梁梦龙就先后找上门来询问。

朱翊镠迫不及待地问道“泉州那边情况如何?”

申时行回道“潞王爷不久前的预测非常之准,杨文遇与马景两个土达果然叛变,趁风高月黑的夜晚将泉州参将许汝继杀害了,从而引发泉州士兵哗变。”

朱翊镠诧异地问道“吴兑吴总督没有通知许汝继参将防范吗?当日我可是说得清清楚楚的呀,申阁老与梁尚书也在场的。”

“具体什么情况,臣现在也不清楚。”申时行回道,“只有等平息叛乱,再去查探此次兵变发生的原因与过程,据泉州那边加急文书,现在只知道许汝继被杨文遇和马景两个杀害是事实。臣与梁尚书来,是为了向潞王爷求证一件事。”

许汝继既已被杀害,而且两个叛乱头子也正是杨文遇与马景,那说明与真实历史相差无几。

这也意味着,朱翊镠的提前警示似乎并未起到任何作用。

当然,也有可能是中间的哪个环节出了什么岔子。

毕竟从吴兑到许汝继,中间还有其他官员,谁知道是不是都一丝不苟地重视并防范呢?

若提前防范,或许仍然不能阻止泉州兵变,因为那边太复杂(若不加阻止,未来还会发生更大的乱子,也即万历三大征之一的宁夏之役),但堂堂一名参将保住自己性命应该没问题啊,许汝继竟然还是挂了!

朱翊镠真的怀疑是不是他这个潞王爷的话没有分量不足以引起吴兑等人的重视!

朱翊镠问道“申阁老想要求证什么?”

申时行道“潞王爷对千里之外的杭州、泉州判断如此之精准,到底是如何做到的呢?莫非潞王爷真有预知未来的超级本领?”

“没有,没有……”朱翊镠连连摆手,矢口不认,“不过机缘巧合,乱点鸳鸯谱似的居然言中了。”

朱翊镠说“机缘巧合”,真的没什么毛病。穿越了灵魂附体,难道还不叫机缘巧合吗?

然而申时行将信将疑地道“该不会有那么巧吧。”

朱翊镠笑了笑“还别说哈,真有那么巧!”

李太后默不作声地听着,没想到申时行居然推断出朱翊镠拥有预知未来的超级本领!

关于这一点,永宁公主在她面前可信誓旦旦地提及过。

李太后是个玲珑剔透的人,一眼即看出来了朱翊镠不想多说在她面前说观音菩萨托梦,在永宁公主面前说有预知未来的本领,这会儿在申时行和梁梦龙面前又说是机缘巧合……在三类人面前给出了三个答案,那她这个做娘的还不知道儿子安的什么心思吗?

对于“机缘巧合”四字解释,申时行和梁梦龙都不满意……根本就不是机缘巧合的事嘛!

都已经将许汝继、杨文遇、马景三个人的名字说出来了,这让谁相信那只是机缘巧合?

可不相信,又该如何解释朱翊镠这诡异的行为呢?

申时行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怔怔地望着朱翊镠。

朱翊镠一副正儿八经的样,问道“申阁老,梁尚书,求证这个没有什么太大的意义,还是多想想泉州兵变如何善后、处理的吧?”

申时行道“臣已经代替陛下起草了一道文书,恳请娘娘与陛下调度蓟镇总兵官戚大帅去镇压。”

李太后终于轻启丹唇,问“真的需要如此兴师动众吗?”

李太后这简单的一句话,至少透露出两个讯息第一,泉州兵变真有那么严重吗?第二,用得着大材小用调度戚继光去支援吗?”

未等申时行开口,朱翊镠便抢着回道“娘,泉州那边问题多,情况复杂,派戚大帅过去镇压,倒也是个不错的选择,是该给泉州那边的士兵,尤其是蒙古鞑靼人一点颜色瞧瞧,不然他们以后还会作乱生事呢。”

李太后微微点头,说道“好!那请申阁老尽快做出决定,不要酿成更大的祸乱。”

“明白。”申时行回道。

“哦,对了,”李太后忽然相到什么似的,问,“镠儿,关于泉州兵变的事,你还与其他人说过吗?”

“没有,就你们三个,娘亲为何如此一问?”

“没什么,娘就随口一问,我们三个需要反省。”

“是的,需要反省。”申时行和梁梦龙异口同声地回道。

朱翊镠也没说什么,心想反省就不必了,毕竟他真有预知未来的本领,又岂能奢望每个人都信任他呢?至少要被活生生的事实“证明”几次吧!证明的次数越多,相信他的人自然就多。

申时行和梁梦龙来,除了求证,其实还想问朱翊镠两个问题,不过,瞧眼前这形势,估计朱翊镠不会认真回答,况且李太后在也不方便,于是干脆作罢,两人遗憾地起身告辞。

“申阁老,请留步。”刚走到门口,只听李太后喊了一声。

“娘娘,有何吩咐?”申时行扭头问道。

“关于张先生的去留问题,我心中已经有了答案,梁尚书不妨也坐下来听一听吧。”

“多谢娘娘!”梁梦龙又跟随申时行重新落座。

申时行乍一听张居正的去留问题李太后已经有了答案,他无比的期待,但又无比的担忧……

期待,当然期待的是答案,李太后到底会作出什么样的选择;

担忧,当然担忧的是张居正如此急切恳请回归故里,万一李太后答应了怎么办?毕竟不答应,需要承受莫大的压力,可如果真的答应了,他这个临时代理首辅还真不知道怎么办?

……

第222章 可以探望张居正

申时行和梁梦龙两个都是亲张居正一派一个是他的门生,一个是他一手提拔上来的重臣。

所以两个人的心态如出一辙。

申时行既期待又担忧,梁梦龙亦是如此。

然而,问题总需要解决,总得需要给出一个答案。

拖着不是办法。

张居正一连八道奏疏,乞骸骨着急回归故里,朝廷中哪个人不着急?从李太后到各部院堂官,再到主事、典吏……从上至下,无论出于什么原因,就没有不着急的。

迫切期待答案,可当答案真的出来后,又是一阵莫名其妙的情绪涌上心头,一时无言以对。

当李太后说出放张居正回归故里调养的答案时,申时行和梁梦龙当即陷入沉思都一言不发……那种复杂的情绪真个是难以描摹。

他们两个人的沉默,像传染似的也令李太后沉默不语。

朱翊镠亲王的身份,这个时候更不适合表态,他在李太后面前都有所保留,在申时行和梁梦龙面前更不会多说什么了。

如此一来,四个人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但全低着头,各自想着心事儿,谁也没有看谁。

最后,还是李太后先开口“申阁老,由你起草,拟票,然后交给皇帝朱批,诏告天下。”

“好!”虽然纠结而矛盾,但既然李太后已经作出了决定,申时行也只能遵从。

他的性子本就随和,说得好听点儿叫和事佬,说得不好听点儿就叫八面玲珑。

好在李太后坚持张居正首辅的位子依然保留没有让出来,否则他这个门生还真的于心难安,好事者还以为是他撬的墙角呢。

李太后的情绪依然低落,问道“申阁老,你觉得有何不妥?或是需要什么补充的吗?”

“臣觉得娘娘的安排甚妥。”申时行由衷地道,“臣没有补充的,怕是也只能如此了。”

“那梁尚书呢?”李太后又转而问梁梦龙。

梁梦龙稍顿了顿说

“娘娘,臣已经有几个月时间没有见到首辅大人了,好想问一句,首辅大人他真的已经做好了回归故里的准备吗?”

或许因为长期领兵的缘故,梁梦龙身上明显比申时行多了几分悍然的劲儿,说话也是底气十足,不卑不亢的神情。

李太后微微一滞,问道“梁尚书何出此言?”

梁梦龙道“臣窃以为,只要首辅大人离京,无论是否保留首辅的位子,朝局都会引发一番动荡。如果首辅大人真想回归故里调养,那亦是没办法之事;但如果首辅大人还有那么一点眷念朝政之心,臣以为还是要尽力挽留为好。首辅大人离京,后果臣不敢想。”

这下,朱翊镠不说话不行了。

因为在场的四个人,只有他近期见过张居正。

“梁尚书,本王可以,以人格担保,哦,再加人头吧,张先生是真的想回归故里调养,毕竟人人都有眷念故乡的心理。”

梁梦龙慨然言道“潞王爷当初坚持让胡太医给首辅大人动手术,胡太医不是信誓旦旦地说首辅大人能再活七八年吗?可到头来首辅大人为何依然要离京?”

听得出来,梁梦龙这连续两问带着责备之情。

准确地说,梁梦龙是在质问。

朱翊镠思绪飞驰,感觉梁梦龙此时此刻想到了张四维。

毕竟张四维就是被他暗中排挤出京的,而且与他这个潞王粘上关系的,似乎都没有什么好事儿张四维,张鲸,张诚,包括冯保,还有宫外的两个梁家,哪个没有惨遭他的“毒手”?

表面上看似乎确实如此,那祸水是不是也引到张居正头上?

揣摩着梁梦龙那样想,所以朱翊镠如是般回道“梁尚书,张先生的性格为人,你还不清楚吗?如果他不愿意,谁能强迫他?反过来如果他愿意,又有谁阻止他?一连八道奏疏是他的亲笔吧?”

关于张居正动完手术后的“寿命”问题,朱翊镠有心回避。

梁梦龙将目光投向李太后,诚挚地道“娘娘,臣有个不情之请,希望娘娘与陛下允许咱这些老臣能去看望首辅一眼。”

李太后没有立即作出回答,而是将目光投向朱翊镠,毕竟她也没见过,也不知道能不能见。

朱翊镠道“娘,梁尚书想见张先生一面,也是情中之义,这个当然没问题。但为了避免聒噪,待张先生离京前夕,由内阁几位阁臣带领朝中九大卿、九小卿一道去张大学士府见张先生一面吧。娘亲以为如何?”

“好!”李太后没有犹豫,点头答应了。

梁梦龙也不拖泥带水,立马儿表态回答道“既然如此,那臣无话可说。”

继而,李太后又幽幽言道“申阁老,梁尚书,你们肯定也心知肚明,张先生到底留京还是离京,这于我、于你们、于朝廷,都是一个艰难的抉择,亦是一个极其无奈的抉择,可有什么办法?我巴不得张先生长命百岁呢,然而张先生为朝廷为国家操碎了心,他生病了是事实,眷念故乡也是人之常情,若不是难以抉择,也不会等到张先生连续陈上八道奏疏还没有达成一致的意见。”

梁梦龙眉头一皱,忽然又想到什么似的,“娘娘,潞王爷,若九大卿九小卿一道去,恐怕不方便,能否允许咱这些老臣,单独与首辅大人一叙?”

“可以。”朱翊镠回道,“想去探望张先生一眼,九大卿九小卿,还有几位阁臣,都可以在张先生离京前探望一次,但时间不要太久,就以半个时辰为准吧。”

“多谢潞王爷!”

朱翊镠道“不必客气,你们都是大明朱家的忠臣。其实你们倒是随时可以去探望张先生的,娘亲与皇兄之所以不让人探望,本心也不是杜绝你们,而是杜绝那些好事之徒乱嚼舌根之辈,只不过为了一视同仁,所以采取`一刀切`的简单方法罢了,省得被人说区别对待瞧不起人似的。”

“哦,原来如此!”梁梦龙感慨地道,“潞王爷这么一解释,臣豁然开朗,明白过来了。”

李太后吩咐道“申阁老,那你将这个消息通知几位阁老,和九大卿九小卿吧!”

“臣知道。”

李太后接着又叮嘱道“此事紧迫,需要尽快定夺执行,不能再耽搁拖延了。眼看四月就要结束,天气逐渐转暖,再一耽搁拖延,途中就很燥热,张先生千里南下,得受一番苦了。”

“娘娘有此仁念,真乃天下之福吾辈之幸啊,请娘娘放心,臣回去立即着手处理。”

“好!你们去吧。”

待申时行与梁梦龙一走,李太后便迫不及待地问朱翊镠“镠儿,张先生现在身体到底如何?他真的能见诸位大臣吗?”

要知道,她最后一次见张居正还是去年,那时张居正已经眼窝深陷,面色焦黑,往日那般伟岸的身躯瘦得不像样子了。

反正看起来已是残灯之象。

况且,当时太医院的郎中们都束手无策,很明显感觉张居正是无力回天了。

难道动完手术,一切真的变得好起来了吗?

李太后一方面怀疑,另一方面经过最近几件事,她又相信朱翊镠,感觉儿子说行就行。

所以,刚才朱翊镠当着申时行和梁梦龙的面儿说可以去探望张居正时,她都没有犹豫便答应了。

但得知真相的心一样迫切,她也想去探望张居正啊。

……

求两张票为何这么难啊?

第223章 放……(求订求票支持!)

“娘,张先生为什么不能见诸位大臣?”朱翊镠拉着李太后的手问。

“镠儿,你如实告诉娘亲,张先生果真如胡太医所说,还能再活十年八年吗?”李太后亮丽的眸子盯着朱翊镠一动不动。

“娘,生死有命,这个孩儿可不敢保证,孩儿只敢保证动完手术后张先生肯定变得比以前健康,也不会像以前那样坐着难受了。”

“哦,那就好,那就好!”李太后点了点头,大松一口气。

朱翊镠揣度地问道“娘是否也想去探望张先生一眼?”

“是啊!”李太后也不刻意隐瞒自己的情绪,感慨地道,“有好一阵子没有见过张先生了。”

朱翊镠道“娘,如果你真想见张先生,还是可以像上次一样去见的啊!虽然朝廷这规矩那规矩,但规矩都是死的,可因人而异嘛。”

李太后沉吟不语,忽然抬眸说道“娘还是不去了。”

“娘相信镠儿。”随即,她又补充了一句。

有这句话,朱翊镠甚是欣慰,他要的就是这个。

……

因为张居正要乞骸骨归乡,使得泉州兵变的影响力大大削弱。

内阁、各大部院、各个衙门都在关注张居正的去留问题。

申时行与梁梦龙从慈宁宫里出来,两人都是一半欢喜一半愁。

欢喜的是,终于可以马上探望张居正了;愁的是,李太后已经答应放张居正回乡,那接下来没有张居正的日子他们的路该怎么走?

眼下,虽然张居正看似没有理政事,但他人在京师,威望在那儿摆着,没有人敢胡来。

可是,若他一旦离开京师,那很多问题就不好说。朝局向来风云变幻,张居正只要离开京师,那等他回来就不一定是他的天了。

不过,李太后既然已经作出决定,其他人想再多也不顶用,张居正马上要回江陵了。

……

西暖阁。

万历皇帝正在张鲸的陪伴下阅览奏疏。

忽然,万历皇帝抬头冷不丁地问道“张公公,你有没有为张先生建个道场祈福?”

“我?奴婢……”张鲸一抬眼,发觉万历皇帝投向他的目光竟有些异样,连忙身子一哈,小心翼翼地回道,“奴婢是万岁爷眼前的人,哪敢随便造次?”

万历皇帝不以为然道“天底下的文武百官,有多少人都在建道场为张先生祈福,你也建一个,怎么就造次了?”

张鲸眼珠子轱辘一转,忙找了一个理由,躬身笑道“若奴婢一建道场,就等于是向世人说明,张先生身体已经扛不住了,既违背了万岁爷您的旨意,又将潞王爷推到火坑里。”

“与皇弟有何关系?”万历皇帝连忙问道。

“当然有关系啊,万岁爷你想想,给张先生动手术是潞王爷一力促成的,这才动完手术不久,若张先生真的感觉身体羸疲吃不消,那不是表明潞王爷白折腾一场吗?难免会有多事份子攻击他。”

“这倒是,还是张公公想得周到哈!”万历皇帝点点头,又道,“朕看张先生写的几道折子,似乎有了诀别的意味,也不知道娘亲到底是怎么想的。张公公你猜猜看,娘亲会答应放张先生走吗?”

“奴婢觉得,觉得,会。”张鲸稍一犹豫,肯定地回道。

“为什么?”

“万岁爷,张先生一连递上来八道奏疏,一道比一道哀切,若娘娘依然不放,势必会被世人诟病,说娘娘薄幸无情。奴婢觉得,这个时候还是放了为好啊。”

“娘亲就是太相信张先生了,好像朝中除了张先生,再无其他可用之人一样。”万历皇帝以极其微弱的责备口吻说道。

这种话,张鲸可不敢接。

对外事,他本也没有参与决策的权力。

“张先生今年贵庚几何?”万历皇帝忽然又跳到这个问题。

张鲸回道“万岁爷,张先生是甲申年生人,今年五十八岁,他四十二岁入阁参赞机务,成为本朝最年轻的大学士。张先生四十八岁担任首辅,至今已经刚好十年了。”

“十年啊,十年,都说十年光阴弹指一挥间,朕也已经长大了。”朱翊镠感慨地说道。

然而,在张鲸看来,万历皇帝这又是话里有话。

“万岁爷大婚已有四年,早就长大成人了,只是,只是……”张鲸欲言又止。

“只是什么?”万历皇帝追问。

张鲸犹豫是因为忽然想到李太后,所以话溜到嘴边又咽回去了。

此刻被万历皇帝追问,他只得如实回道“万岁爷,只是娘娘、冯公公、张先生等人,都仍然将您视作孩子一般看待。”

“这其实很不公平。”张鲸又补充了一句。

“何以见得?”

“万岁爷,几个掌权的都将您当作孩子一样看待,那什么大事万岁爷都做不得主。”

万历皇帝脸色微微一红,好像击中了他的软肋一般。

万历皇帝沉默不语。

张鲸鉴貌辨色,又谨慎地煽风点火道“万岁爷,就像这次,张先生恳请回归故里,朝中大臣似乎压根儿不在乎万岁爷的想法。内阁阁臣、各大部院堂官,居然没有一位来向万岁爷讨主意。”

话音刚一落定,只听背后一声呵斥“小鲸,你又在放屁呢。”

正是朱翊镠大大咧咧地来了。

他也没有让内侍提前通传的习惯,只要李太后不在,万历皇帝面前,他可以完全放飞自我。

见朱翊镠像幽灵一般冒冒失失进来,吓得张鲸浑身一激灵。

“潞王爷来了。”

“皇弟,你怎么来了?”万历皇帝兴奋地问道。

“皇兄,我奉娘亲之命,特意过来告诉你一声,娘亲与申阁老已经商量好了,决定暂时放张先生回籍调养一阵子。”

张鲸偷偷得逞地笑了。

万历皇帝眼睛里也闪现出一道光,不过瞬间即逝,代之以失落悲伤。他诧异地道“皇弟,这是真的吗?”

朱翊镠肯定地点头“当然,内阁拟票应该马上会送到皇兄手里。”

“张先生回籍调养一阵子,这一阵子是多长时间?”万历皇帝又问。

“最少半年。”朱翊镠道,“具体需要多长时间,还得看张先生身体的恢复情况。”

一听到“最少半年”,张鲸心里莫名的涌现出一阵激动。

而万历皇帝将自己的情绪刻意隐藏起来,看似不悲不喜。

……

第224章 是不是对女人不感兴趣?

朱翊镠也没有刻意批评张鲸,只骂了他一句放屁。

有万历皇帝撑腰,张鲸倒是不惧怕他这个不靠谱的师父,也仅仅是一激灵的事儿。

通知完万历皇帝,朱翊镠便从西暖阁里出来了。

本来,李太后也没有让他来通知,是他自己主动要来的。

来这儿的目的很明确,就想看看万历皇帝得知消息时的情绪。

毕竟放张居正回归故里,肯定是万历皇帝所希望的。

然而,万历皇帝依然表现出了高超的演技,不悲不喜,好像看不出来多大的情绪变化,能看出来的只是诧异之情。

……

就在当天晚上,冯保又偷偷出现在慈宁宫偏殿里。

最近冯保来得少了。

一来最近确实低调了许多,二来朱翊镠嘱咐过尽量少来。

说是“偷偷”,也相信冯保的手段,但纸包不住火,人在做,天在看,总归不安全。

更何况,朱翊镠隐隐还有一种预感,别人或许不知道,但李太后或许早就知道了。

两人分宾主坐定。

也无他人。

朱翊镠开门见山地道“伴伴有事吗?”

“有。”冯保小心翼翼,说话的声音也很小,“第一件事,潞王爷的吩咐奴婢已经办妥了。胡诚一家已在东厂番役的严密监视下,断无出京的可能。”

朱翊镠点点头,“伴伴,这件事咱是不是做得不太光明?”

冯保不以为然“潞王爷,奴婢可不这么认为,这是为他们好。再说了,哪有什么光明的政治?”

“好吧。”朱翊镠也不纠结,“不要为难胡诚的家人,监视只是一方面,但也要保护他们。”

“奴婢明白。潞王爷,还有一件事需要向您禀报……”冯保欲言又止的神情,凝望着朱翊镠。

“说吧。”

“郑淑嫔娘娘想见潞王爷。”冯保眼睛一眨不眨望着朱翊镠,一副迫切知道答案的样子。

朱翊镠微微一滞,问道“她想以什么身份见我?”

冯保忙答道“潞王爷,当然以郑妙谨。”

“她现在不怕吗?”

“这个问题,奴婢倒是代潞王爷问了,她说潞王爷和奴婢不怕,她怕什么?”

“我与伴伴不一样,她只是一位普通女子。”

朱翊镠这时候说郑妙谨普通也不为过,历史上赫赫有名的郑贵妃还没有出现呢,现在确实只是一名普通的嫔妃。

而且,万历皇帝至今还没有掀她的牌子。

“可她说要见潞王爷,奴婢斗胆说一句,或许是因为思念吧,她的眼神着实让人生怜。”

“现在她是淑嫔,又不是宫女,岂能轻易离开自己的宫殿?”

“潞王爷的意思是不见?”

“见肯定是要见,但不是现在,让她别着急。”

“哦。”冯保点点头,“还有一句话,奴婢不知当讲不当讲,为万岁爷精心挑选九位嫔妃,可据奴婢观察,似乎还没有一位得到万岁爷的青睐瞩目,万岁爷到底对什么样的女子感兴趣呢?”

稍顿了顿。

冯保又不无忌讳地道“莫非万岁爷对女人不感兴趣?”

“伴伴,不要胡说。”朱翊镠当即喝止,“我想皇兄只是因为成熟得早,所以不像平常男人对女人大多停留在**上,皇兄追求的是精神世界,心心相印的那种,这样的女人当然难寻,要知道这世界许多人一辈子都找不到呢。”

“哦,这样一说,奴婢能明白过来。还有一件事,奴婢想向潞王爷求证一下。”

朱翊镠敏锐地道“是不是关于泉州兵变的事啊?”

“是的。”

“伴伴想求证什么?”

“潞王爷真的提前预感到了?而且什么准确地告知申时行、梁梦龙和吴兑要提防?”

“是啊!”

“潞王爷是如何做到的呢?”

“这个……”朱翊镠指着自己脑瓜儿,得意十足地道,“就像别人都被伴伴蒙在鼓里,而我却知道梁邦瑞是个命不久矣的痨病鬼一样。”

“奴婢真是佩服!”冯保由衷地道,“潞王爷神机妙算啊!”

朱翊镠笑而不语。

冯保接着又谨慎地道“莫非也是因为这个能力,潞王爷才劝动张先生回籍养病?”

朱翊镠脸色一沉“伴伴,你的话有点多。”

冯保忙致歉道“奴婢不该问,奴婢不该问。”

朱翊镠轻“哼”一声,警惕地道“伴伴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本王若不帮你,你将来的命运也好不到哪儿去。”

“……”冯保骇然变色,当即不作声了,能改变他命运的还能有谁?

“伴伴,你可不要以为我在危言耸听哦。”

“奴婢当然不这么以为。”

“所以,我一直奉劝伴伴需要谨慎,需要低调,虽然我不敢说我的预言全部正确,但总要比你们看得远很多。”

冯保信服地点了点头,诚挚地说道“奴婢相信潞王爷,但奴婢还是想提醒潞王爷一句,您也要小心行事啊!”

“我知道。”一提及此事,朱翊镠不由得感慨地道,“距离我离京的日子,应该不远了呀。”

冯保感觉有满肚子话要说,但又不知从何说起,最后也只能深深地叹了口气。

“伴伴。”

“潞王爷。”

朱翊镠这声喊得有点沉重,冯保答应得也有几分黯然。

朱翊镠语重心长地道“无论伴伴愿不愿意,张先生马上就要离开京城回江陵了,朝局或许会有一番动荡。伴伴坚定不移地站在我娘亲这边的同时,也要争取与申时行申阁老沟通,毕竟张先生不在京师的日子,申阁老是代理首辅。”

冯保极不情愿地道“只可惜申阁老与张先生相比相差太远,感觉申阁老就是一和稀泥的。”

朱翊镠微微一笑,“伴伴,你难道到现在还没有明白过来吗?申阁老如果不是一个和事佬,当初我还不会暗中帮他呢。”

冯保会心一笑,“哦,也是,也是……还是潞王爷想得周全。越来越发现您的脑子比我们好使。”

朱翊镠悠悠然地道“人与人的脑子其实差不了多少,我一说,伴伴也立即明白,差的只是眼光,或者叫远见。”

“奴婢的眼光,确实不如潞王爷啊!”这句话冯保倒是发自肺腑,而且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

“伴伴,选王妃的事,还是由你负责吧?”朱翊镠忽然跳转。

“不是听说潞王爷已经选好了吗?就是生员李得时的女儿吗?”

“我是选好了,可并不代表朝臣同意啊!”

冯保夷然不屑地道“连两宫太后娘娘都同意了,朝臣还有什么意见?”

朱翊镠摇了摇头,说道“伴伴也不要太小看朝臣的力量。当初张先生夺情,母后、娘亲、皇兄不也坚决支持吗?可最后,还不是闹得腥风血雨?”

……

第225章 诏告天下(求订求票!)

万历皇帝尚未诏告天下,京城里的官员围绕张居正的去留问题,就已经议论开了。

关键这个问题实在过于敏感。

对于掌有实权的官员而言,肯定不愿意张居正离开。

毕竟,他们基本上都是亲张居正一派,自然不希望自己的精神支柱就这样离开京师。

没有掌实权,或是被张居正刻意打压的官员,自然赞同李太后和万历皇帝的决定。

总之,有官员感到诧异,有官员觉得可惜,有官员悲伤,也有官员高兴……不一而足。

因为敏感,所以消息传得很快,迅速从官员传至坊间。

官员确切知道李太后放张居正离京的决定,可这消息传到坊间时居然还有许多人不信。

“这是真的吗?首辅大人真的要离开京师吗?”

“当然是真的啊!听说内阁拟票都已经递交给皇帝爷了,首辅大人离京就这几天的事儿。”

“可张先生不是已经动完了手术吗?难道仍不见好转?”

“谁知道呢?现在有几个人有机会见到首辅大人的真面目?”

“依我看啦,首辅大人的病情肯定是恶化了,不然他父亲逝世时都没回家,这时候若非身体羸疲,又怎么可能急着回家呢?”

“……”

绝大多数人都认为张居正病情正在恶化,肯定支持不住了,所以才急着要回籍。

张居正自己在八道乞骸骨奏疏中也是那么说的身体羸疲,害怕客死他乡。

然而,现实中到底怎样,也没几个人清楚。

只是,经过一番议论后,都确定张居正马上要离京了。

很快,也就是李太后决定的第三天,万历皇帝的圣旨便在邸报上刊登了,决定放张居正回籍。

但不是答应他乞骸骨退休,而是准假半年(暂定)回籍调养——这两者之间的差别很大。

首辅的位子依然是张居正。在张居正回籍调养期间,临时代理首辅依然是申时行。

离京的日子定在五月一号。

还有几天时间,那是为探望张居正留下来的间隙。

伴随着张居正离京的圣谕,万历皇帝还口谕给阁臣、九大卿、九小卿,以他们为代表,从即日起可探望张居正。

眼下有四位阁臣申时行、许国、余有丁、潘晟。

而所谓九大卿、九小卿,指的是十八大衙门的堂官。

自永乐皇帝定都北京后,钦定百官依执掌权力划分,共分为九大衙门和九小衙门。

九大衙门指的是吏户礼兵刑工六部,再加上都察院、通政司和大理寺;九小衙门指的是詹事府、太常寺、太仆寺、光禄寺、鸿胪寺、翰林院、国子监、尚宝司和苑马寺。九大衙门的掌印者,即一把手或叫堂官,习惯上称为大九卿;九小衙门的堂官,俗称小九卿。

就是说,除了原来有资格探望张居正的那几个,又有二十几位大臣经万历皇帝的特许,可以探望张居正一次。

这种机会难得,一个个当然都想去看一看张居正。

毕竟有几个月的时间没见过张居正的面儿了。

而且,谁都感到诧异当初朱翊镠不是信誓旦旦地说只要动手术切掉痔疮,张居正的病就会好起来吗?可现在张居正为什么一连呈上八道奏疏担心自己身体羸疲会客死他乡呢?那手术到底是扭转了病情还是加剧了病情?

但,万历皇帝依从李太后(其实是朱翊镠),对探望张居正的时间也进行了严格的规定。

而且还特别强调,最好是提前商量好,三五成群地去,切记不要一个接着一个打扰人家清修。

……

就在万历皇帝口谕传下来的第一时间,以申时行为代表,内阁几位阁臣首先去探望了。

紧接着,第二天是九大卿,第三天是九小卿。

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二十二位重臣,没有一个落下。

有皇帝的旨意,探望张居正的时间都不长。

具体谈了些什么,朱翊镠也不知道,但多多少少也能猜出一个大概,无非就是那几点

第一,看看张居正的身体到底怎样;第二,问问张居正是否真心乞骸骨归乡;第三,回乡后望张居正保重身体,尽早还朝视事……

再深的问题,因为时间,因为人事,肯定也无暇谈及。

……

在探望张居正这三天时间里,朱翊镠拒绝见客。

就连冯保他都不见。

每天的时间基本上都陪在李太后身边。一来为了避嫌,二来李太后的心情甚是失落张居正要离开京师最少长达六个月,对将来的朝局她又不可预知。

有朱翊镠在她身边陪伴着,她感觉踏实许多。

这三天时间里,他们母子俩几乎无所不谈,难得有这样好的机会,想到什么聊什么。

但聊得最多的依然还是牵动朝局的张居正。

其次是朱翊镠的个人问题,待张居正离开京师,就要将选王妃的事提上日程了,王妃一定,就要成亲,随即议藩、就藩……

因为选王妃只剩下程序,所以李太后特意问到就藩的问题,而就藩首当其冲的就是选定藩地。

李太后关心朱翊镠想去哪儿。

关于这个问题,朱翊镠自己当然也想过,还让冯保帮着想呢,肯定不会走原本历史上潞王的老路。

所以,藩地的问题,朱翊镠确实还没有考虑清楚要去哪儿。

他想等完婚后再考虑。

关键,他还想着通过自己的事例,找到一个解决大明十分臃肿的藩王郡王制度的方法。

发展到万历年间,各地藩王的问题若迟迟不能得到有效解决,大明就会像背负着一个不断滚动的大雪球一样越来越重,最终会不堪重负被活活累死。

……

三天的最后一天。

到了散衙的时间点儿,冯保心有灵犀一般地出现了。

头两天,他像忽然消失了似的没有来过慈宁宫。

冯保来,简单行礼后,第一句便是“娘娘,潞王爷,张先生已经接待完了二十二位大臣。”

“反应如何?”李太后迫不及待地问道。

“娘娘,那些大臣好像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对万岁爷的圣谕也没表现出啥不满。”

“是吗?”李太后诧异地道。

“据奴婢所知,好像,确实是那样。”

“那张先生坚持下来了吗?”朱翊镠接着问道。

他想着,三天接见朝臣的时间里,张居正肯定受过苦。

“没问题。”冯保道,“张先生当然支持下来了。”

……

第226章 娘娘生气了!

朱翊镠又问道“那他们就没有问及,既然张先生都坚持下来了,为什么还说自己身体羸疲,害怕客死他乡呢?”

冯保回道“潞王爷,很明显张先生是强撑下来的,诸位大臣也看得出来,况且娘娘都已松口,他们还能说什么?”

李太后微微点头。

其实,这个问题朱翊镠自己不用问,他是为李太后问的,或者说故意让冯保解释给李太后听。

因为表面上看是张居正的去留问题,但实际上在万历皇帝尚未亲政时,只是李太后的问题。她说留张居正就留,说放就放。

如同她当初罢黜高拱、坚决支持张居正夺情一样,有再多反对的声音也无济于事。

都说大明文官集团厉害,当然确实厉害,但再厉害,也不过是为皇室服务的臣子,与高高在上的皇权无法相提并论。

罢黜高拱是那样,赶走冯保也是那样,清算张居正依然如此,包括之前清算刘瑾和严嵩,之后打倒魏忠贤那样牛叉到炸裂的大臣,都只是皇帝一句话的事而已。

至此,无论外界有多少质疑或遗憾的声音,张居正回籍调养已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时间就定在五月一日。

……

就在冯保汇报的当天晚上,吴兑总督火速进京。

一方面,他要汇报泉州兵变的情况;另一方面,专门前来负荆请罪都已经告诉他了要通知泉州方面预防,且特意指出许汝继的问题,泉州兵变依然还是发生了。

他觉得需要负责任。

吴兑进京,首先去了兵部尚书梁梦龙的家。

他们两个是老朋友,在政坛上又是上下级的关系,谈话自然无拘无束。

只是两人关注的重点不一样梁梦龙的心还在张居正身上,而吴兑一心想着泉州兵变,他还没来得及知悉张居正回籍调养的消息。

但两个人有一点是共同的都急切想见朱翊镠。

其实,梁梦龙一直想见,只是被朱翊镠义正言辞地拒绝过,加上朱翊镠的身份实在是特殊,所以梁梦龙一忍再忍。

在探望张居正之后,梁梦龙想见朱翊镠的心更加迫切,觉得心中的疑问好像,似乎只能从朱翊镠处方能得到答案。

毕竟,张居正的手术、身体状况、心态变化……他越琢磨越感觉与朱翊镠密不可分。

吴兑想见朱翊镠的心就更不用说了。泉州兵变一事是朱翊镠嘱咐他通知许汝继预防的。

结果……成真了!

与朱翊镠的预测完全吻合。如此蹊跷的事,任谁都感到好奇。

所以,这两个人一拍即合,梁梦龙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理由,就在当晚便急着去拜见朱翊镠。

朱翊镠也早预感到了,不然不会义正言辞地拒绝他们拜见。

本来这事儿非常忌讳,可既然躲不掉,况且越躲越给人一种心虚的感觉,见一见也无妨。

这样,朱翊镠大晚上接见了梁梦龙和吴兑两个。

三人畅谈一宿。

谈完吴兑直接回宣府,梁梦龙则去了兵部衙门。

而朱翊镠埋头睡大觉,正睡得香甜,被一阵吵闹声惊醒了。

听声音,好像是武清伯李伟。

“吵死了——”

朱翊镠趴在床上,声嘶力竭地喊了一声。

迅速将付大海、阳康和赵灵素都给招来了。

“潞王爷,怎么了?”

“是谁那么大胆,竟敢在慈宁宫前大吵大闹的,烦不烦啊?”

朱翊镠明知故问。

付大海回道“潞王爷,敢在慈宁宫大吵大闹的,除了武清伯,还能有谁?”

“所为何事啊?”

“今儿个,武清伯与驸马都尉去探望张先生,可到了张大学士府的门口,被侍卫拦着不让进。所以武清伯有一肚子怨言,说娘娘和陛下为何让九大卿、九小卿探望,却不让他这个武清伯进?特意跑来慈宁宫质问娘娘。”

“那我娘呢?”

“娘娘这会儿正在书房里生气咧。”

“生气?生什么气?”

“潞王爷,娘娘本来就不待见武清伯,所以武清伯每次来,都需要提前通报一声,得到娘娘的同意之后才能进来。因为不待见,又知道武清伯经常没事儿找事儿,娘娘有时候便欺骗武清伯说她不在,或者说不舒服不方便。一次两次还行,可十几年来次数多了,武清伯也知道娘娘躲着不想见他。”

朱翊镠听明白了。

李伟本是泥瓦匠一个,可谓烂泥扶不上墙的货色,生平做得唯一也是最正确的一件事,就是将女儿李彩凤送进宫里。

尽管随着女儿身份地位的逐步提高,他这个当爹的自然沾光,李家成了皇城第一皇亲国戚。

他也被封了武清伯,还一直惦记着要封侯呢。

若不是被张居正阻止,估计早就被封为武清侯了。而事实上,历史上的李伟,确实在张居正死后不久便被封为武清侯。

可一个人的身份地位再高,也无法改变他内在的素养。

素养是一个人骨子里的东西。

武清伯虽然蟒袍玉带,一身显贵,可行为举止却一点不见长进,比当年当泥瓦匠时好不到哪儿去,加上经常与张居正唱反调,李太后有时候害怕,不知道帮谁。

偏偏武清伯是一个既不懂得谦让又没有远见的人。

碍着父女之情又不好说,所以李太后索性少见为妙。

朱翊镠当即穿衣起床。

跑到宫外一看,见李伟正与侍卫一边讲理一边埋汰。

说什么女儿不将他这个爹当爹啊,眼里没有他这个父亲,还说今儿个不见到女儿绝不回去……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说的就是李伟这种人。

朱翊镠见到李伟那副模样,又听他说着那样的话,真恨不得跳上去将他臭骂一顿。

“好外孙,你来了正好,来,帮外公评评理儿。”

李伟眼睛四下睃巡,发现朱翊镠正站在门前摇头。

“外公啥时候有理了?”朱翊镠毫不客气地笑怼道。

“你这外孙!”李伟气得鼻子一歪,“怎么说话的?”

“普天之下,除了外公敢在慈宁宫前耍赖,试问还有谁敢?”

“外公有理啊!为何阁臣、九大卿、九小卿都有资格探望首辅,我这个武清伯却没有?”

朱翊镠微微一笑“外公咋就不明白?武清伯虽然是个伯,可毕竟领虚衔,而阁臣、九大卿、九小卿就是握有大权的重臣,外公凭什么与他们比?”

“……”李伟被怼得一愣一愣,眨巴着眼睛,不服气地道,“可你外公是老国丈啊!虽然没有实权,但探望首辅一眼怎么了?还不允许我们关怀首辅吗?”

“外公敢对天发誓,真的关心张先生的身体健康,希望他长命百岁吗?做人要厚道,外公何必呢?”

“……”

第227章 就是要升侯(求订求票!)

朱翊镠接着道“外公,不是外孙说你,这阵子朝廷那么多事,为张先生动手术,为皇兄选嫔妃,为姐姐选驸马,杭州兵变,又泉州兵变,张先生誓要请辞回乡……娘每天操碎了心,你这当外公的倒好,非但不给娘减压,反而给她添堵,娘是脾气好,若是我,不哄你走才怪呢!”

李伟固执地道“可天底下哪有父亲要见女儿,女儿闭门不见的道理?”

“关键外公一来就闹事,成何体统?”

“谁想闹事?是你们压根不把我这个武清伯放在眼里。”李伟气嘟嘟地道。

话音刚一落定,只见李太后阴沉着脸走出来,以公事公办的口气问道“爹,你来慈宁宫,到底有啥事儿?”

李太后一现身,李伟老国丈的优越感顿时减去了许多。他气嘟嘟地道“爹来只想评评理儿。”

“进来说话吧!”李太后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

见闺女招待自己,李伟立马儿眉开眼笑,屁颠屁颠跟进去了。

李太后当然知道她爹来所为何事,如果仅仅是来评评理儿,那还好说,反正张大学士府又不是不让他一个人进,一视同仁。

想着肯定还有其它事。

她这个父亲……最会打小算盘借题发挥了。

进来坐定后。

李伟抱怨地道“为什么不让我探望张先生。”

“爹,这个问题女儿不想回答你。”李太后没给好脸色,“女儿只想说,既然是圣旨,爹就当遵从,而且要带头遵从,你可倒好,带头跳起来反对。天下有多少个伯、侯、爵,又不是爹一个?”

李伟歪着脖子“难道爹这`伯`与其他人一样吗?”

“怎么不一样?”

“我闺女是太后,我女婿、外孙是皇帝。”李伟骄傲地说道。

“那爹更应该遵纪守法,而不能搞特殊,破坏皇帝的形象。”

“说来说去,还是爹这个武清伯分量不够呗。”

李太后也没搭话,就怕她爹没事儿找事儿。

然而,还是没能挡住。

李伟接着说道“闺女都当太后十年了,可你爹还是个武清伯,你看看你爹头上那个`伯`字儿,是不是该换一个了?”

“换个啥?”李太后不动声色,但已经预料到了。

“当然是`侯`字儿啊!”

“……”

看,说什么来着?

就那脾气……哪天让他有点不开心了,他就惦记着要升侯。

虽然已被拒绝过好多次,可他就是不死心。

这里也没外人,李太后索性往开了说“爹,这些年你已经够荣耀的了,女儿封了都人,你被赏了个锦衣卫百户;女儿生下钧儿,你晋升为锦衣卫千户;女儿于隆庆元年升了贵妃,你升为锦衣卫都指挥佥事,除了在京城赏了一处大宅子(也就是李园,说李园或许还不清楚,但要说李园正是清华园的前称就一下子瞪大眼睛吧),还在沧州赐了三千亩好地;待钧儿登基,你又晋爵武清伯,除了俸禄享受一品待遇,另在通州加赐两千亩好地。不过十年时间,爹从锦衣卫百户达到今天的高位,难道还不满足吗?须知国朝两百年以来,凡国丈这一身份的人,所能获得的最高勋职就是`伯`了。”

李太后这番话可谓语重心长,实在是因为眼前坐着的人是她亲生父亲,不然以她的身份和处事方式,不用费这口舌。

然而,李伟听不进劝“闺女你当初从贵妃晋为皇太后,还不是破例升了一级,当爹的为什么就不能上一个台阶?”

“爹,国丈的最高级别就是伯,这是朝廷制定下来的规矩,你这个武清伯已经到了顶儿,还怎么升?再往上就是公、侯了。而这两样多半世袭,在位的祖上要么是开国元勋,要么是靖难功臣,爹是吗?咱祖上是庄稼人,没这份荣耀。”

李太后同她父亲讲话虽然存着客气没有发火,但李伟仍能从她的言谈中听出极大的不满。

所以心里头很不受用,总觉得他这个当爹的还不如一个外人,有气直捅捅地顶撞道

“闺女那个理儿咱不赞同,老百姓都知道隔夜的馍馍不新鲜,那些世袭的公侯们,把当年他们老祖宗那点儿功劳本钱吃了两百年,现在还在吃,凭什么?就说成国公朱应祯,上朝位置站得好,可他有啥功劳有啥能力?与咱比不是差得远吗?咱生了个好闺女,咱闺女又生了个好皇帝,就这一点,谁能跟咱比?他们能成为`公`,能成为`侯`,咱为什么不能?”

别看李伟身无一技之长,斗大的字认识不了一箩筐,但较起劲儿来,扯歪理说蛮话还是有一套。

听他这通牢骚,李太后又好气好笑,只得耐心解释道“爹,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什么都得按章程办事,不能乱来。”

李伟嘿嘿一笑“切,国法?国法谁定的?还不是皇帝定的。现在咱外孙是皇帝,他的话就是圣旨,闺女是掌舵的人,你们让我当个武清侯,谁还敢说个不字儿?”

李太后秀眉一竖,嗔道“爹以为女儿和皇帝就没人管了吗?天下人眼睛雪亮着呢,无论是我,还是钧儿,只要做错了事,不要说百年之后遭人唾骂,就是当朝也难以过关。钧儿镠儿的爷爷嘉靖皇帝爷,喜好道术斋醮,领着一帮方术妖道把丹炉烧到大内来了。结果怎样?出了个海瑞,抬着棺材上朝,抱着必死之心指责皇帝爷。如今,嘉靖皇帝爷死了,可天下读书人一提起海瑞,还赞不绝口。爹,你明白这理儿吗?这就叫人心所向。”

李太后这席话,让李伟听了很是伤心。

他一连叹了好几口气“讲这些大道理,爹讲不过女儿。好外孙刚刚说过,爹领的只是虚衔,并无实权,给咱提个级弄个侯啥的,难道就真的这么难吗?我看分明是女儿不上心。”

李太后坚决不松口,“爹,如果你执意这么认为,那女儿不想与你多费口舌了,你回去吧。”

“你要赶爹走?”

“爹,不是的,是你根本不体谅女儿。若爹带头破坏朝廷的规矩,那让钧儿以后怎么处理国家大事?还有谁听他的?”

“什么规矩不规矩的?女儿也别糊弄爹,关于升侯的问题,爹还特意请教过朝廷官员,按国朝惯例,国丈的最高勋位只能是伯,但咱情形不一样。”

“有啥不一样?”

“第一,在咱之前,没有一个国丈的外孙当了皇帝,有的还没等到外孙登基就去世了;第二,女儿晋封为慈圣皇太后,与晋封为仁圣皇太后的陈皇后身份抬平,这也是特例。既然有这个特例在前,咱从武清伯晋升为武清侯,也是顺理成章的事儿嘛。”

“爹,女儿记住便是,你请回去吧。”李太后觉得这场谈话该结束了,接着喊过内侍,吩咐送客。

李伟心中有气,责道“每次找女儿,你都是那句话,记住了,记住了,但仅记着有什么用?爹需要你的实际行动。”

“知道了,知道。”李太后不耐烦地挥挥手。

李伟没辙,愤然而去。

朱翊镠笑道“娘,外公刚才说的那番话还有几分道理诶。”

……

第228章 制度是死的,人是活的,办法还是有

李太后听了一愣,奇怪地望着儿子,虽然没有开口,但满眼都是疑问,好像在说你外公哪句话有理了?全都是歪理好不好?

朱翊镠可不是违心之说,他心平气和地解释道“娘,外公除了想要升武清侯,其实还提到伯公侯爵位的世袭问题。孩儿以为外公说的也并非全是歪理。”

“那镠儿说说看。”李太后轻轻地道。很显然,她对待儿子要比对待父亲有耐心得多。

但这也不怪李太后,而是全中国的问题。华夏民族自古以来,至今依然如此,父母对子女(尤其是儿子)能做到百分之百的好,可对生育养育他们的父母很难做到。也就是说,中国的父母对孩子要比对父母好得太多,可以说他们一辈子的目光都围绕着孩子。

“娘,首先你得承认,将娘提到与母后同等的地位,这是一次破例的加尊吧?”这一点朝野上下都心知肚明,连李伟都知道。

李太后点了点头,她当然更清楚那时她只是贵妃,没有资格提到与陈皇后相同的地位(加尊皇太后,那是皇后的资格,贵妃毕竟还差一级),那是在张居正和冯保的坚持下完成的。

“娘,外公虽然满腹怨言,可提到一个原则人是活的,制度是死的,所有的制度确实是皇帝制定下来的,皇帝说行那就行。如果这样看的话,外公想升武清侯确实不是什么大问题。”

“镠儿的意思是支持?”

“孩儿也不是支持,只是就事论事罢了。”朱翊镠回道。反正在原本历史上,张居正过世没多久,武清伯就升了武清侯嘛。确实像李伟所说,有谁敢说个不字儿?

李太后幽幽言道“可张先生和冯公公都一力反对。”

朱翊镠道“娘,孩儿以为,他俩反对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瞧不起外公的为人,外公不仅没有为朝廷作出应有的贡献,反而经常给张先生的改革添乱。娘,请允许孩儿不客气地说一句外公无论是伯还是侯,都叫德不配位。”

尽管朱翊镠这话很不中听,但李太后也没有生气,因为事实的确如此,她也这么认为,不然不会对自己父亲避而不见。

朱翊镠接着说道“外公想升侯肯定真的请教过朝廷官员,别的方面不说,单说他拿出成国公朱应祯的例子,到他们这一代,真的为国家作出过多大的贡献呢?外公质问凭什么一个世袭的爵位仅仅靠吃老本吃了一两百年?孩儿觉得,外公这一问很值得研究,而且非常有必要研究。娘可还记得,孩儿曾提及朝廷最大的负担一事吗?”

李太后眸子一亮,“娘当然记得,各路藩王郡王的供养问题嘛。”

“娘不觉得,爵位的世袭与藩王郡王的问题如出一辙其实就是一回事儿吗?都是由朝廷出资养着一帮对国家用处不大的闲人,这也难怪外公看着眼红。”

李太后叹了口气,喃喃地道“可这些都是祖制啊!”

“好的祖制当然要继承,可不好的祖制需要改嘛。”

“改祖制谈何容易?”

“娘,事在人为嘛,当初张先生致力于改革,还不是一样困难重重甚至危险重重,可最后不也是扭转过来了吗?”

“嗯,”李太后微微点头,最近她对儿子的话逐渐听得进去,“那镠儿心中可否有甚良策?”

朱翊镠谨慎地说道“娘,孩儿在不久的将来,争取先做出一个好的示范,如果有效果成功了,娘可以考虑推广,不然朝廷这一块儿的负担太重。”

“镠儿舍弃朝廷的俸禄与各项补给莫非就是为这个铺路?”李太后敏捷地问道。

“可以说是吧!”朱翊镠点头承认,但依然补充道,“不过,孩儿也只是试探,毕竟延续了两百年的祖制,想要更改绝非朝夕之事,而且还要面临很大的风险。”

李太后温情地抚慰道“镠儿放心,无论将来发生什么,娘都会义无反顾地挺你的。”

朱翊镠带着几分娇气,挽住李太后的手笑道“有娘这句话,孩儿就放心了。”

与李太后一席话后,朱翊镠便带着阳康去找李伟。

最近付大海负责十个孩子的事忙得抽不开身。

对历史上的武清伯李伟没啥好印象,现实中也是如此,但这次朱翊镠带着目的而去。

李伟见了外孙来,也不知是真客气还是假客气,笑呵呵将朱翊镠引到客堂坐下。

“好外孙,今儿个你咋如此有雅兴跑到外公这儿来了?来,喝水喝水。”李伟笑道。

朱翊镠瞟了一眼,见真是白开水,“怎么说我也是个客人吧?外公真的拿白开水招待啊!”

“你年纪还小,喝茶不健康,白开水好!”李伟眯着眼睛。

“外公就是小气。”对李伟的抠门儿,朱翊镠早有耳闻。

据说李伟招待客人,家里总放着一盘水果,一层一层的看起来光鲜夺目,让人垂涎三尺,殊不知只有上面一层是真的,其它全部都是只能看不能吃、且拿不动的“艺术展览品”。

这招儿也只有那种吝啬抠门的家伙才想得出来。

“外孙来有何贵干?”说他小气李伟也不生气,没皮没脸似的依然笑呵呵地问道。

“外公不是想要升侯吗?”朱翊镠也不墨迹,直承其事。

一听到升侯,李伟两眼立即放精光,“是啊,外孙有办法?”

“那是当然。”朱翊镠摆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好外孙,快说说看,为这事儿外公我可是煞费苦心啊!找你娘不行,找你哥也不行,找张先生和冯公公都说不行。”

朱翊镠嘿嘿一笑,道“外公找错人了撒!”

“找错人?当朝不就是他们几位掌权吗?不找他们找谁?”

“外公找娘亲和皇兄,他们岂会答应?你想升侯,那可是违背祖制的事,娘和皇兄不可能带头破坏规矩啊!是不是?”

李伟道“可是,若你娘和你哥都不点头,让张先生和冯公公又岂敢开口?”

朱翊镠道“外公与张先生、伴伴都有嫌隙,本来就不合规矩,他们不答应也在情理之中。”

“那外孙还有什么办法?”李伟泄气几分,好像这个梦想难以实现得了似的。

“外公没有找到合适的人。”

“当朝除了他们四个,还能有谁?陈太后又不管事儿。”

“你这就瞧不起人了吧?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不是还有一位吗?”朱翊镠得意的神情。

“好外孙你是说你能行?”李伟诧异地道。

“怎么?不相信我?”

“不是外公不相信你,而是外孙身份尴尬,自己都被朝臣弹劾把俸禄弄丢了,又如何帮助外公呢?”

“……”

第229章 什么骗不骗的?

朱翊镠虽然无语,可也不怪武清伯李伟,人家说的是事实。

潞王的身份的确尴尬。

说得不好听点,就叫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对于李伟而言,升侯一事,求自己女儿、求外孙皇帝都不行,难道求外孙王爷就能成?

所以,他不相信朱翊镠,倒也在情理之中。

朱翊镠当然清楚这点。可他今天来是有准备的,主要是因为他知道武清伯迟早要升侯。

所以,面对李伟的质疑,朱翊镠有心相激,站起来喃喃地道“好心帮助外公,可外公居然不信,那算我白来一趟。”

说着,起身就要告辞。

李伟连忙拉住,陪笑道“好外孙别走啊,有话慢慢说嘛。”

可朱翊镠坚持要走,硬气地道“外公都不相信我,有什么好说的?好心当作驴肝肺了。”

“别介啊,是外公不好,好外孙坐下来,咱合计合计。”

好不容易抓着一线希望,李伟可不想轻易放弃。

他拉着朱翊镠硬是不让走。

关键瞅着外孙一副信誓旦旦的样让他觉得好像,似乎有戏,反正就死马当活马医呗。

朱翊镠半推半就重新落座。

尽管李伟长两辈儿,可看起来像个孩子似的,笑呵呵地道“好外孙你说,到底有什么法儿让外公从`伯`升到`侯`?”

朱翊镠慢悠悠地道“说起来好像很难,但只要将力气使到对的地方,也很简单。”

李伟觍着脸,他也不管自己的身份,央求道“好外孙好外孙,外公求求你了,赶紧教教你外公,到底该怎么做?”

朱翊镠拍着自己胸膛,“这事儿包在我身上。”

李伟仍是一副将信将疑的神情央求道“好外孙,你就不能先告诉外公,用的什么法儿吗?”

朱翊镠摇头说道“先告诉外公就不灵了。我保证让外公在有生之年实现这个愿望就是。”

“需要多长时间?”

“长也一月,短则三五天吧。”

“真的?”李伟精神抖擞,两眼放光。

“看,老不信我,那聊着有什么意思?”

“不是不信,是觉得神奇,又觉得好奇,好外孙竟如此有信心。”

“不过……”朱翊镠故意摆出一副欲擒故纵的样子。

“不过什么?”李伟迫不及待。

“实话对外公讲,有几个关键人物需要打点打点。”

李伟虽然泥瓦匠出身,可也算混迹官场十几年了,人情世故还是懂得一些,找人办事儿肯定不能只靠一张嘴就行。所以直问道“好外孙,你就明说要多少钱吧?”

“的确是需要点儿钱啊。”朱翊镠也不转弯抹角,坦白了说,“给外公升侯总不能让我搭钱吧?关键我真的很穷。这件事办成,估摸着需要两万两银子。”

李伟立即一副蛋疼的样子,“好外孙,两万也太多了吧?”

“那可是从`伯`升到`侯`呢,`侯`什么待遇?`伯`什么待遇?而且这种事儿找平常人有用吗?如果外公觉得两万两还多,奉劝外公趁早放弃升侯的念头。”

李伟沉默片许后,问道“好外孙,能不能少点?”

朱翊镠坚决地摇头。

李伟接着又问道“那给两万打点针真的能成吗?”

朱翊镠承诺道“如果不能成,那两万两银子一文不少退给你。”

李伟笑了,但依然不放心“好外孙,真的不能少了?”

朱翊镠很不耐烦地道“外公好啰嗦,再说就没意思了。”

说着,他又摆出一副甩手走人的架势来。

“好好好,成交。”李伟生怕朱翊镠走了。想着外孙总不敢欺骗忽悠外公吧?再说了,外孙不是承诺如果事儿没成就退钱吗?

“那啥话都不用说了,外公只管拿钱,尽早为你办妥。”

李伟心疼地拿出两张银票。交给朱翊镠时,还一副爱不释手要割他肉放他血的样儿。

“外公可就指望好外孙了!好外孙若敢欺骗忽悠外公,可是要遭天打雷劈的哈!”

朱翊镠恨不得翻个大白眼,不悦地道“外公至于吗?为了两万两银子,竟诅咒外孙遭天打雷劈。”

“只要办成了,不就没这事儿了吗?即便没办成,将钱退给外公也不算数嘛,好外孙不怕哈!”

“……”

朱翊镠很想爆粗,将银票揣进兜里,带着阳康便离开了。

路上,阳康不解地问道“潞王爷,您真能让武清伯升侯吗?”

“当然能。”朱翊镠十分确定。

“可娘娘不答应,张先生和冯公公都不答应,那这事儿找谁办呢?”

“谁都不找。”

“……”阳康一愣,更是纳闷,“谁都不找,那武清伯升侯……”

“水到自然成。”朱翊镠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

“水到自然成?”阳康摸着自己脑瓜儿,“谁都不找,那潞王爷索要的两万两银子……”

朱翊镠诡谲一笑“既然水到自然成,那不要白不要嘛。”

“……”阳康愕然,诧异地道,“潞王爷的意思是,这两万两银票,您要据为己有吗?”

“嗯啦。”朱翊镠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不然我这一趟不是白跑了吗?两万两还是友情价,没要十万两就不错了。”

阳康又道“可武清伯终究是潞王爷的外公呀!若被娘娘知道,您连自己外公的钱都敢骗,那……”

“什么骗不骗的?”朱翊镠当即抢断道,“说得那么难听,是要好不好?要,外公给点钱外孙花花,不是很正常的吗?再说了,我又不是白拿,不给他办事儿。”

“……”阳康无语,心里头还在嘀咕分明就是欺骗嘛,就算先且不纠结此节,李太后、张先生、冯公公都反对武清伯升侯,这事儿潞王爷凭什么敢揽下来?

只是嘀咕归嘀咕,阳康不敢多问,感觉朱翊镠也没打算说。

他只好心提醒道“潞王爷,武清伯也不是一个容易欺负的人,您还是要小心为好,最怕他在娘娘面前哭着告状了。”

朱翊镠本想大吼阳康那家伙几句,什么叫“也不是一个容易欺负的人”?可见那家伙言辞诚恳,也没多说什么。

两万两银票到手了,这会儿他心里正美滋滋呢。

……

第230章 读书人得罪不起啊!(求)

有钱好办事。

当然,主要还是李太后的名头好使,在朱翊镠的催促、付大海的监督下,局儿胡同上的那座破庙被改造成了一座新式学堂。

有孩子们读书的教室,有孩子们吃饭睡觉的居室,也有孩子们娱乐玩耍的广场……模式与场景皆按后世小学所建。

学堂的名字让李得时取,他说叫作“希望学堂”。

但是朱翊镠不太满意。

虽说孩子就是希望,可这名字有点low,加上他亲王的身份,用希望二字似乎也不大合适因为表面看是李太后牵的头,但都知道从头到尾是朱翊镠在行动策划。

朱翊镠灵机一动,将新式学堂命名为“得时学院”。

“好名字!”付大海想都不想便竖起大拇指赞叹。

阳康跟着也赞。

然而吓得李得时冷汗涔涔,“潞王爷,这使不得,使不得啊……”

朱翊镠坚持地道“为何使不得?得时,得时,不好吗?”

未等李得时回话,付大海和阳康便抢道“当然好!”

付大海还刻意补充道“李先生是这里的常驻老师,又是潞王爷未来的老丈人,以你的名字命名,我看挺好的,有何不可?”

朱翊镠又说道“一个名字而已嘛,就叫`得时学院`吧!”

之所以取名为“学院”,朱翊镠还想着为下一件事做准备,希望借助“得时学院”为契机。

张居正在执政期间,做了一件伤害读书人的事查封全国私立学院并一律裁汰不争气的府学生员。

张居正是一位大政治家,按理说眼光卓绝,非凡人所能比,可为什么做出如此不得人心之举?也是有一定的原因和背景的。

张居正自隆庆六年夏上任,欲造大明王朝的中兴气象,他一直在大力推行各项改革。

张居正上任后,做的第一件大事就是整饬吏治裁汰冗员,然后让六科监督六部,内阁稽查六科,再加上“考成法”(张居正所创)的辅助,如此考核制度的建立,使内阁真正成为权力中枢。

有了权力,一呼百应。

所以随后,张居正又开始整顿驿递、税关、盐政、漕政、马政……一直到皇室子粒田征税,可谓事无巨细,一一厘清。

将过去许多不合理的制度一一改正。几年下来,国家财政迅速扭转,将嘉靖、隆庆年间的财政赤字全部填平。

过去是两三年的收入只够一年支出,经张居正改革后,一年的收入可供未来两三年的用度。

中兴之下,士有报国之途,农有可耕之田,工有一技可用,商有调剂之才,野无饿殍朝有贤臣,可以说是大明王朝自永乐皇帝以来开创出的最好的局面。

然而,学校这一块儿,一直是张居正的一块儿心病。

自洪武皇帝二年,高皇帝下令在全国各府县建立府学、县学。再到十五年四月颁诏天下祀孔子,赐学粮,增加师生廪膳,规定凡入府学县学的学生,一律由国家负担费用,并免生员一家赋税。

当时国朝初创,人才匮乏,高皇帝历年增加廪膳生员的名额,并给予殊恩优抚,应该说是非常正确的国策。

然而到了宣德初年,有感于廪膳生员设置太多太滥,已成为各府县之重大的负担。宣德皇帝不得不采取礼部、詹士府等部门建议,给府、州、县学重新定额,一时削减了不少生员数额。

此项改革,自然得罪了不少读书人,只要一有机会,那些人就鼓捣着恢复旧制。

到了景泰元年,新皇登基,为收揽人心,又将生员定额取消,导致生员数量一时疯狂增长。

再到成化三年,朝廷又感吃力消化不了,迫不得已朝廷再将生员定额,又引发一系列的攻击。当时礼部尚书姚夔,京师士子便编了一首顺口溜骂他“和尚普度,秀才拘数,礼部姚夔,颠覆国祚。”

再到正德十年,武宗皇帝再次放开了生员编制,从此一发不可收拾,许多人削尖脑袋儿往府学、县学里钻。因为一入学校,只要穿上卷袖皂边的五色绢布襕衫,就等于是鲤鱼跳了龙门。哪怕一辈子都考不上举人、进士,但只要占着生员名额,照样优免课赋,享受朝廷配给的廪膳。

这就相当于是后世的铁饭碗。

而且生员保的还不是他一个人,是全家人。

诱惑实在太大。

然而,世间万事万物,或人性的规律往往是只要多了,必定有鱼龙混杂滥竽充数混日子的。

这样,府学县学里,虽然仍有认真读书博取功名的人,但大多数士子却不肯钻研经邦济世的实际学问,而是一味地标新立异,将一些空洞无物的玄谈狂思视为圭臬。

因此,国家每年花费大把大把的银子,养的却不是士,而是一帮狂徒,尤其以心学以及它的各个支流为代表,他们四处鼓吹心学的各种学说,讲学之风盛行,各地在府学县学的基础上办起了私学,同样广招生员。

其中,嘉靖年后,也就是王阳明心学的一个支流泰州学派,在民间尤为活跃,其代表人物,如何心隐、罗近溪等四处收徒,他们每到一处,年轻人趋之若鹜。

那帮人还有一个专有名词来形容山人。他们不参政,但议政,甚至攻击朝廷的政策。

领头人的影响力,不单超过朝廷亲授的教谕或学正,就是许多地方官吏,也莫能与之抗衡。

所以,自嘉靖以来,讲学之风盛于宇内。如果只是切磋学问探求道术倒也不是什么坏事,但各地学院之讲坛,几乎变成了攻讦政局抨击朝廷的阵地。

另外,讲学之风在官场也很兴盛,某一些官员对朝廷推行的各种改革心存不满,自己不敢站出来反对,便借助那帮人的势力,来与朝廷对抗。

而前文已经说过,张居正执政的一个重大的用人原则就是亲循吏,远清流。

那帮山人,大多数都是没考上举人或进士的,妥妥的清流,在张居正眼里只会动嘴皮子(这也是他弃用海瑞的一个重大原因)。

所以,用“深恶痛绝”来形容张居正对他们的态度毫不为过。

甚至有传言,当时泰州学派的领军人物何心隐便是在张居正的暗中授意下被湖广巡抚杀害的。

(何心隐还是张居正的同学,只不过早年不第,放弃科举。)

在这样一个大环境之下,加上张居正又有之前改革的经验和成就做基础,于是大刀阔斧地查禁全国私立学院并裁汰一些占着名额不好好读书的廪膳生员。

张居正这一举措,旨在减轻朝廷负担优化读书人的环境,可在天下读书人看来,那就是砸了他们的铁饭碗。

这也是张居正死后被读书人攻讦的一个重要原因。

读书人当真得罪不起啊!

当然,这样说或许也不太准确吧,准确地说应该是读书人性子拧的多,他们不怕死。在许多读书人眼中,尤其是大明朝,头可断,血可流,但原则绝不能丢,所以涌现出了一大批像杨继盛、邹元标、张同敞那样铁骨铮铮的人。

张居正得罪天下读书人,由此引发的悲剧,朱翊镠肯定不想再重演,所以他必须做出改变。

得时学院将是一个契机,但结果如何还得看形势的发展,朱翊镠暂时只是在做准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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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1章 故意开个口子

“得时学院”正式挂牌成立。

但关于学院的性质,朱翊镠可是想了又想,还特意与李太后沟通商量一番,最后在他的坚持下,定性为私立。这就意味着不准备将学院交给有关衙门管理。

消息一经传出,立即引起了轰动,可谓一时激起千层浪。

“私立学院?私立学院不是被首辅大人查禁了吗?潞王爷此举是为何意?首辅大人还没离京呢。”

“莫非潞王爷要反对首辅大人的为政措施?可这不对呀!潞王爷不是与首辅大人十分亲近,要救首辅大人的吗?”

“屁,谁知道?首辅大人动完手术也没见好啊,他马上就要回归故里了,救什么救?切,这叫救首辅大人吗?”

“还是不对,你们想想,修建学院是李太后娘娘牵的头,由朝廷其他官员募集兴建,按理说学院的性质自然而然为公立,可潞王爷为何偏偏确定为私立呢?李太后娘娘不可能事先不知情吧?潞王爷的动机与意图到底何在?”

“如果,我是说如果,潞王爷有资格兴建私立学院,那我们其他人是不是也有这个资格呢?”

“……”

纷纷质疑朱翊镠此举的动机与意图,李太后到底知不知情?

就连申时行都按捺不住了,为此,他专门还找了一趟朱翊镠,开门见山地问及这个问题。

朱翊镠直截了当给了一个强大的理由“将得时学院定性为私立是征得张先生同意的。”

“所以我娘也同意了。”朱翊镠接着又补充道。

“……”申时行更是诧异。

朱翊镠知道,既然申时行来,那不弄明白指定不会走,所以他只得平心静气地再解释一遍。

但明显感觉到,申时行听完与李太后听完关注的点不一样。

李太后听了“故意开个口子”的论调时问“张先生不会反对吗?”

而申时行听了朱翊镠这论调时问“潞王爷是要鼓励私立学院?”

李太后关心张居正怎么想,而申时行作为临时代理首辅,更关心是否让私立学院死灰复燃?毕竟这是张居正施政的一项举措。

回答李太后时简单,朱翊镠直接告知张居正同意即可。只要张居正同意,李太后自然没话说,她甚至都没问为什么——这主要得益于朱翊镠最近的表现,逐渐赢得了李太后的信任。

回答申时行时,朱翊镠如是般道“私立学院不当鼓励,但也不当禁绝吧?查禁私立学院与独尊儒术罢黜百家有甚分别?只要他们不反动,年轻人标新立异,倒也无可厚非,况且心学有其合理的一面。”

因为私立学院主要以王阳明心学为基础,与大明推崇的程朱理学有相违悖之处(主要表现在宇宙构成观与认识论不同)。所以在张居正看来,心学无异于玄学空谈,强烈杜绝,禁止其发展。

然而,站在朱翊镠一个后世人的角度看,心学如同程朱理学一样也拥有一套严密的学说体系,而且受到越来越多人的重视。

想要禁绝是不可能的,直至今日它仍有强大的生命力和号召力。

申时行本就给人一种和事佬的感觉,他来只是好奇明明查禁了为什么还要成立一所私立学院?原来是故意留个口子的……而且貌似得到李太后和张居正两人的同意,不是朱翊镠胡来……

那让他这个临时代理首辅还能说什么呢?原本他对查禁私立学院就持保留意见。

只不过张居正是他座主,他不可能站起来反对。

然而,申时行担心另外一个老生常谈的问题。

与朱翊镠也算是老朋友,况且他这个临时代理首辅是朱翊镠暗中推上去的,他当然心存感激,只是平常没有表现出来罢了。

这会儿,他好心提醒道“潞王爷,以您最近的表现,臣担心会招来新一轮的攻击啊。”

朱翊镠心想,正求之不得一直等着呢,但嘴上问道“我最近什么表现?攻击我什么?”

“怎么说呢?潞王爷最近的表现实在太优秀了!恕臣直言,这对于潞王爷并不是一件好事啊。”申时行推心置腹地警醒道。

朱翊镠微微点头,笑了笑说“我知道,可这就是我的性子,有什么办法?如果注定被人弹劾,那就来吧,反正我不出一年就要外地就藩了。”

“不出一年?”申时行乍一听,立马儿一副诧异的神情,“为潞王爷选王妃才提上日程,然后议藩,议定后,还需修建潞王府,这一路下来,不得需要三五年时间?”

“用不了这久吧?”朱翊镠付之一笑,其实他心里早有计议。

申时行确定地说道“反正依照惯例,一年时间肯定下不来。”

朱翊镠也没再多解释什么,心想如果不出意外,完全按照他的计划前进的话,那娶李之怿为妻就走啊,根本用不着一年时间。

回去的路上,申时行心中依然有不解之处,只是没有当着朱翊镠的面儿问出来而已。

比如几年前张居正坚决查禁全国私立学院,可为什么这时候会松口呢?难道仅仅是因为即将要回归故里了吗?还是因为被朱翊镠影响左右了?

再比如为什么说到新一轮的弹劾攻击时,朱翊镠一点都不感到担心害怕呢?要知道,先头可是被弹劾过一次,让他丢了俸禄与朝廷的各项补给、奖赏……

若不是与张居正刚刚见过一面有过一番深入地交流,那申时行心中的疑问还要多。

……

时光总在不知不觉中恍惚而过,眼看五月一号就要来临。

那是张居正回籍的日子。

没有一个官员不关心,毕竟张居正的去留会影响到他们的仕途。

当官的谁不清楚?尽管张居正依然是首辅,可如果回到江陵,人不在北京的话,那还能有如此超绝的影响力吗?

所以,五月一日又将是万众瞩目的一天。

就在头一天晚上,张大学士府就加强戒备,府内外一切人员皆不得随意进出。

那晚,不仅张大学士府,京城里的许多户人家,尤其是官员,都没有睡一个安稳觉,好像只等天亮,前来为张居正饯行。

然并卵……

第232章 有心一试

文武百官是否能够前来为张居正饯行,好像,确实也不是他们所能决定得了的。

不是他们想去就能去。

当初,也就是万历五年,张居正的父亲张文明去世,被万历皇帝夺情,张居正于次年,也就是万历六年三月份动身回籍葬父。

那次南下,张居正从京城动身出发的当天,万历皇帝命文武百官到郊外的真空寺班送,并遣内廷大珰张宏代表皇室举行郊宴为张居正饯行,两宫太后也都派了随堂太监前去赏赐金币赙仪。

万历皇帝还亲自授意,安排锦衣卫管辖的禁兵千余名随张居正南行,一路沿途跸护。好朋友戚继光闻讯,更是派来几十名鸟铳手,作为前导以壮声威……

当年张居正南归时享受的待遇规格如此之高,直与帝王无异。

而且,因为李太后和万历皇帝的高度重视,上行下效,凡张居正经过之地,官员们莫不全力以赴诚惶诚恐地安排接送,生怕有所疏忽被好事者奏本上去,惹怒李太后和万历皇帝,吃罪不起……

以致于张居正被沿途当地官员安排坐上了三十二人抬的大轿,大娇子里头有休息室、有办公室、有卫生间、还有两名美女……简直犹如移动的高级会所。

历朝历代的帝王都没有享受到如此高级而特别的待遇。

那一次南下,张居正可谓风光无限。

可这一次,情况大为不同。京城文武百官左等右等,却始终没有等到万历皇帝的旨意。

距离五月一日的头几天,文武百官就开始纳闷儿着急了张居正回归故里,那该送还是不送?

直到五月一日的头一天晚上,万历皇帝依然没有放出消息。

到底几个意思嘛?

因此,京城的官员一个晚上,准确地说,是连续有好几个晚上,都没有睡一个安稳觉,好像只等五月一日天亮,要去为张居正饯行。

但其实不然,也只是好像。

如果没有万历皇帝的旨意,那怎么去送?

这就像同在一个公司上班的同事,有一个要退休回家了。如果老板都不出面不说句话,让员工怎么组织相送?一窝蜂地来了,老板不还以为与他唱反调吗?最多几个亲密好友敢去。

放在张居正身上,问题还要严重一些,因为身份过于显赫,亲密好友都不一定敢去。去了,有可能牵涉到政治路线的问题。

所以,如果没有万历皇帝的旨意,为张居正饯行也只是想想,更多的还是诧异李太后与万历皇帝到底在想什么?送就送,不送就不送,表个态好不好?为什么闭口不言连一个信号都不透露出来呢?

当官儿的难免会琢磨,是张居正不再得宠了吗?

……

张居正回归故里调养,京城的百姓虽然也关注,但相比官员们要平静从容得多,他们也不会受到李太后和万历皇帝旨意的影响。

官儿不怕大只怕管嘛。

所以,在五月一日那天凌晨,就有百姓赶到张大学士府,准备送张居正一程。

只是,张大学士府一直戒备森严,他们来了也只能静候远观,而不能围拢过去。

对于“戒备森严”这件事,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看法。

有人认为是张居正要休息,不想被无关紧要的人打扰;有人认为是张居正病重,为了稳定朝局,不能让更多的人知道实情;有人认为这是张居正失势的表现,不再有那多人关心他了……

但无论怎么想,张居正的改革赢得了百姓的欢迎是事实,尤其是清田大计,对于小老百姓而言,意味着公平、透明,感念张居正的人自然很多。

他们想送一程张居正,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早早地将张大学士府围了好几层,只是靠近不得。

……

而就在官员们纳闷儿睡不着但又不敢去、百姓却将张大学士府围起来时,慈宁宫李太后同样心神不宁睡不着。

一来,张居正要暂时回归故里调养,李太后确实感到焦心,对未来的不确定充满了担忧。

二来,这次有意将朝中文武百官“晾”在一边,张居正南行,不对朝中文武百官做出任何指示,实乃有心为之,她就想看看文武百官的真实反应如何。

为什么要这么做?这还得说到她对大儿子不放心一节上。

对万历皇帝,李太后一直不放心,这才有了“不到三十岁,休想亲政”一说,后来发生了万历皇帝调戏侮辱宫女一事,险些将万历皇帝给废了,让朱翊镠取而代之,李太后对大儿子就更不放心了。

那这次张居正南行,她就想看看没有她和万历皇帝的指示,朝中大臣到底会作出怎样的选择。

外界早有传闻,张居正是“摄政王”,将万历皇帝架空了。

李太后是不相信,但在朝臣眼中,到底是自己儿子万历皇帝的威信高还是张居正高?或者说朝臣到底是听万历皇帝多一些还是听张居正多一些呢?

她想在张居正临别之际做一次检验。

当然,这样一次检验,她也担心对张居正是一种“伤害”,好在有小儿子朱翊镠怂恿、支持。

朱翊镠说没事儿。那一晚,他一直陪在李太后身边。

就这个问题,尽管之前已经商量好了也已经作出了决定,但母子俩仍然进行了一番交流。

“镠儿,你说张先生真的不会感到失落吗?”李太后最担心此举为了大儿子冷落了张居正。

朱翊镠忙抚慰道“娘,不会的啊,孩儿已经说过,以张先生的地位,现在已经不在乎这些虚名了。张先生这次南下不像上次,这次他的心态发生了变化,而且南下的方式也与上次不同,为他饯行的人再多,他也没机会看到。”

李太后又道“镠儿你说,会有多少官员前去为张先生饯行?”

“孩儿估计没有。”

“难道一个都没有吗?”李太后神情讶然。

朱翊镠点点头,虽然没有以十分肯定的语气,但给人一种信心十足的感觉“该见张先生、能见张先生的不是已经见过了吗?没有娘和皇兄的旨意,又没有各衙门堂官的出现,其他官员估计都在观望。本来,绝大多数官员也没有面见张先生的机会。”

……

第233章 皇帝笑了(求订求票支持!)

万历皇帝今儿个也起得早。

准确地说,他像李太后一样,是压根儿没怎么睡。

虽然没有谕旨文武百官为张居正饯行,但他身为张居正的得意学生,又是一国之主,当然不会置若罔闻。这次依然派出了张宏,该慰问的慰问,该赏赐的赏赐,基本礼仪倒是没有落下。

冯保一早便去了张大学士府,陪伴万历皇帝的仍是张鲸。

知道五月一日是个很特殊的日子,张鲸同样起得很早。

他一起来便跑到东暖阁,果然见万历皇帝正坐在御案前沉思。

张鲸轻手轻脚地走过去,轻轻地喊了一声“万岁爷。”

其实,万历皇帝已经发现张鲸进来了,只是没有抬头。他低头沉思是不假,但没有入神,相反还有几分心浮气躁。

害得张鲸又轻轻喊了一声“万岁爷?”

万历皇帝这才抬眸,以不耐烦的口吻道“听见了,坐吧。”

张鲸小心翼翼地坐下。

他知道此时此刻万历皇帝的心情指定矛盾而纠结,所以才会一早赶到这里来陪伴。

“万岁爷,昨晚睡得可好?”张鲸温情而关切地问。

万历皇帝一副懒洋洋没有睡足的样子,回道“张先生今日就要离京了,当然睡得不好啊。”

张鲸鉴貌辨色,谨小慎微地说道“万岁爷,张先生要离京,依奴婢看,咱应该感到高兴才对呀!”

万历皇帝神情微微一滞,盯着问“何来高兴一说?”

“奴婢斗胆说几句,望万岁爷莫怪。”张鲸依稀记得,自己曾经猜测万历皇帝的心思,也是关于张居正的,被万历皇帝狠狠斥责一顿,所以这次十分谨慎。

“说吧。”万历皇帝一抬手。

“奴婢以为,张先生离京,将是万岁爷亲政的第一步。”

“切,说得容易。”万历皇帝不以为然道。一说起亲政,他就不由自主想到李太后的训斥不到三十岁,休想亲政。

张鲸又道“娘娘的心意,万岁爷莫非还没有看明白吗?”

“我娘的心意?她什么心意?”

“万岁爷,您想想,娘娘这次为什么不下懿旨给文武百官为张先生饯行?奴婢以为,不希望张先生被文武百官打扰只是一方面,但更重要的另一方面,是想检验一下文武百官到底听不听万岁爷的话?”

“哦?此话怎讲?”万历皇帝本来一副懒洋洋的样子,张鲸的几句话将他撩得精神一振。

尤其是谈到“亲政”的问题,他更是显得迫不及待。

成功勾起万历皇帝的情致,张鲸却是不紧不慢地道“万岁爷,这次张先生南归,按理说文武百官都要为张先生饯行,可娘娘并没有下旨,肯定是有原因的。”

“什么原因?”

“万岁爷,刚说了呀!恐怕是要检验朝臣到底谁听的是听万岁爷多一点还是听张先生多一点?如果听万岁爷多一点,那这次张先生南归,想必没有几位臣子去为张先生饯行;可如果听张先生多一点,那情形就指定不一样了。万岁爷您想想,是不是这个理儿?”

万历皇帝咂摸着嘴,似有所思地微微点头。

张鲸接着说道“如果奴婢没有猜错的话,娘娘这是一次试探,或叫检验。娘娘不下懿旨,就是让文武百官自主决定送还是不送张先生。此时,文武百官心里肯定要掂量到底去还是不去?去意味着亲近张先生多些,不去则意味着亲近万岁爷多些。娘娘或许是想通过此事来检验一下文武百官对万岁爷的忠诚度。”

张鲸能够说出这样一番话,可不是光凭嘴皮子。

他是有依据的。

都说女人心海底针。女人其实是一种非常奇怪的动物即便是面对她最最最信任的人,有时候仍然会动小心思来检验一番。

就像一个女孩,明知男孩很爱很爱她,她却偏偏不放过,恨不得每天不厌其烦地追问男孩一次你还爱我吗?

哪怕聪明如李太后,也会采取这种检验方式。

别说对文武百官,就是对张居正都用过呢。

万历皇帝或许已经忘记了,但张鲸记得很清楚就在张居正担任首辅之初,当时国库空虚,各地方积欠难收,京城里的官员连俸禄都发不起了,迫不得已,张居正只得请旨施行胡椒苏木折俸。

当时闹得很大,引起许多官员的不满和强烈反对。

在执行的过程中,还受到武清伯李伟、驸马都尉许从诚等人的状告。李太后一怒之下,让万历皇帝饶过内阁直接谕旨户部,取消了勋贵们的实物折俸。

这样做,势必会给张居正的施政带来很大的麻烦。

那一次,张鲸知道李太后是在检验张居正一来,检验张居正对他们母子是不是真的竭尽忠诚;二来,检验张居正面对如此危局,看他如何运筹帷幄度过难关。

当时,李太后对张居正可谓是采取了打一下拉一下的手段。

“对像张居正那样的干练之臣,不可一味地笼络。”的确,李太后常常那样告诫自己尽管对张居正抱有好感,但为了自己当皇帝的大儿子,她不得不收敛一己私情。

看,对张居正都可以检验,更何况对其他文武百官?

所以,这是张鲸说出那番话的依据。他将李太后的心思已猜得**不离十了。

万历皇帝沉吟不语,将自己情绪隐藏得很好,看不出悲喜。

张鲸接着感慨地道“娘娘对万岁爷的爱比天高比地厚,她宁愿牺牲、冷却张先生,也要为万岁爷树立绝对的威信,检验出朝臣对万岁爷的忠诚度!”

万历皇帝平静地问道“那你说说看,文武百官会有多少个人去为张先生饯行?”

张鲸如是般回道“奴婢猜想,超不过十个。”

“如此之少?”万历皇帝一副不可思议的神情。

“当然,这只是奴婢的判断,具体情况还得看现场。”张鲸保守地回道,“但万岁爷,奴婢可以肯定,为张先生饯行的官员指定不多。”

万历皇帝也没有提出质疑,只是喃喃地道“原来娘亲不下旨,是这个意思呀……”

到得此时,他终于没能忍住,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

见万历皇帝笑了,张鲸偷偷地跟着也是一笑。

万历皇帝忽然抬手吩咐道“那你去张大学士府瞧瞧,看看你的推测是否正确。”

……

第234章 张居正出府

慈宁宫。

朱翊镠依然陪着李太后,他们母子俩基本上都是聊着有关张居正以及改革相关的话题。

只是,母子二人的情绪,或叫状态,很不一样。

李太后的情绪沉重,所以状态显得低迷;而朱翊镠看似随意,他一直在安慰开导李太后。

毕竟,一个是被迫接受张居正离京归乡,另一个是积极引导甚至怂恿张居正归乡。

他打心里觉得,这时候张居正归乡是最好的选择。

而且经历过一番病痛之后,这时候的心结也不在张居正,更不在万历皇帝,而在李太后。

也就是说,思想工作难做的其实只有李太后一个人。

“镠儿,你也不去与张先生饯行吗?”李太后忽然问。

朱翊镠摇头,回道“娘,孩儿今天一来不适合露面,二来该说的话也早已经对张先生说完了。”

的确,即便李太后今天的心情十分平静,朱翊镠也没打算亲自去为张居正饯行。

与张居正的关系,可是一直停留在为其治病上。

……

乾清宫东暖阁。

万历皇帝一个人在沉思,张鲸带着他的口谕前往张大学士府。

自张鲸提到“亲政”,并解释说张居正离京将是亲政的第一步,同时李太后也在试探,万历皇帝便感觉整个人一下子轻松了许多。

关键,他是满怀期待的。

曾经在李太后面前表明过自己的心迹,结果换来“不到三十岁,休想亲政”这句话,而且当时李太后是以训斥的口吻。

自此,他便将亲政这份心深深隐藏在心中。

但并不代表他不渴望。

相反,越是不让他亲政,他越是渴望。

但凡未得到,总是最登对。

所以,他很想知道在没有他们母子俩的旨意下,朝中究竟还有多少大臣为张居正饯行。

无疑,万历皇帝相信张鲸的推断,也希望是真的。

……

官员们陆陆续续来到自己的衙门点卯当值,只是一个个心不在焉的根本无心办公。

那些资历较深的官员,不由得想起十年前高拱离京的情形,那时是多么的凄凉。

记得李太后与陈太后罢黜高拱的当天,高拱的府第便被缇骑兵给包围了。第二天一早,在缇骑兵的呵斥下,将高拱逐出京师,一直监视到老家河南新郑。

但相对于高拱,张居正的情形显然要好得多。

虽然李太后与万历皇帝没有下旨文武百官为张居正饯行,但他的职位还保留着。

张居正依然是首辅。

而且,官员们看到的还只是表象和一部分事实。

……

辰时。

张大学士府早已人山人海,但到现场的除了维持秩序的兵卒,基本上都是百姓。

如同朱翊镠所料,京城官员们还真没几个来的。

即便真的想看张居正一眼,可因为主流的趋势是不现身,那几个来到现场的官员,也只能是扮作普通百姓混在人群堆里。

辰时过半。

“吱呀”一声,张大学士府的大门终于开启了。

围观的人群瞬间安静下来。

从张大学士府里最先走出来的是大公公冯保。

紧随其后,是北镇抚司调度来的一队锦衣卫缇骑兵。

人数大概是一个百户。

当那队缇骑兵全部迈出了张大学士府后,只见游七领着一顶八人抬的大轿,从府里缓缓抬出来。

毋庸置疑,里面坐着的人肯定就是首辅张居正了。

轿子后头又有一个百户的锦衣卫缇骑兵,压阵的是大公公张宏。

见冯保出来,原本集结于张大学士府前维持秩序的兵卒,迅速散开,驱赶人群,为张居正的轿子开辟一条大道。

张大学士府位于纱帽胡同,此时已被围得水泄不通。若没有锦衣卫开道,轿子根本抬不出去。

“退后!”

“全部退后!”

“都给我退后,退后!”

领头的锦衣卫千户不断呵斥围观的人群。

张居正乘坐的轿子朝着纱帽胡同口一步一步挪动。

冯保与张宏的神情都是肃穆。

当然也包括护送的锦衣卫。

这时候,谁也不敢露出一丝笑意或得意的神情。

若清一色穿着白衣,俨然一队送葬队伍。

“轿子里的是首辅大人吗?”

忽然,也不知道人群中是谁卯着劲儿喊了一声。

本来什么安静肃穆,无论是锦衣卫兵卒还是轿夫,走路都是小心翼翼的样子。

那一声叫喊犹如一石激起千层浪,瞬间炸开了。

“首辅大人,您的身子可好?”

“首辅大人,能下轿见我们一面吗?我们好久没有见您了。”

“对!我是您的邻居,自您患病后,各种声音纷至沓来,也不知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张大学士府又长期戒备森严,若可以,请首辅大人停轿见我们一面吧!”

“首辅大人,您这一去,何时才能回来呀?请首辅大人停轿,见我们一面吧!”

“请首辅大人停轿,见我们一面让我们心安吧。”

“请首辅大人停轿!”

“请首辅大人停轿!”

“……”

本来被锦衣卫驱散的人群,忽然又像有组织似的,一窝蜂地涌上来,将纱帽胡同堵了个严严实实。

“让开,让开!”

“退后,退后!”

然而,这次锦衣卫千户的吆喝声不起作用。无论他怎么呵斥,那些人就是死活不肯让路,一副誓不罢休的架势。

没辙,冯保只好走上前去,尖着嗓子喊道“都安静,安静,你们到底想要怎样?”

立即有人回应“不想怎样,我们只想见首辅一面。”

“见了之后呢?”冯保又问。

“确定首辅大人无恙,我们便让道,然后送他一程。”

“对!既然没有朝廷官员来送首辅大人,那我们送就是了。”

冯保喝道“谁说没有朝廷官员来送?我不算朝廷官员吗?这些锦衣卫、兵卒,不都是朝廷的人吗?不让其他官员来,只是太后娘娘和陛下念及张先生,不愿意让他疲于各种不必要的应酬。”

“我们只求能见张先生一面,请大公公成全!”

“请大公公成全!”现场有些人认识冯保,纷纷恳求。

“请大公公成全!”

“我们并无恶意!恳请见首辅大人一面,只求心安。”

“请大公公成全!”

“……”

冯保面含难色,其他人也全部停下,实未料到还有这么一出。

此时的百姓越聚越多。

不仅一条胡同快挤爆了,就连胡同上其它房屋窗户、阳台上,全都挤满了人。

都在一个劲儿地呼喊,请求首辅大人露面一见。

如果他们誓要相见,威逼的方式肯定是行不通的。

然而,那些人又压根儿没有听劝的意思,讲理也行不通。

好像唯一的出路,就只有张居正下轿一见了。

又不知是谁,忽然不嫌事儿大地喊了一声“莫非轿子里头坐着的根本不是首辅大人?”

这一声更了不得了!

……

第235章 立场与关注点不同

纱帽胡同距离皇宫很近。从胡同出来,穿过灯市口大街,便能直接进入皇城的东南角了。

朱翊镠刚与李太后吃过早饭不久,便见付大海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地跑进来禀道

“娘娘,潞王爷,不好了,张先生的轿子刚一出府,便被附近的百姓拦住了不让走。”

“不让走?”李太后不由得一激灵,“为什么不让走?”

“他们嚷着要见张先生一面,以求心安。”付大海禀报说,“那些百姓担心张先生的身体状况,因为从始至终张先生都未露面,所以甚至还有人怀疑轿子里坐着的根本不是张先生本人。”

“真是荒谬!”李太后没好气地给出四字评价。

“后来怎样?”朱翊镠迫不及待地问。百姓拦轿要见张居正……这个他都没想到。

“娘娘,潞王爷,冯公公正在犯难,劝说百姓不听,又不能动粗强来,双方尚在僵持中。”

朱翊镠不紧不慢地道“张先生停轿见他们一面又能如何?”

稍顿了顿,朱翊镠接着道“我娘和我皇兄从来没说过张先生不可以见人的啊!还是那句话,不让人拜访张先生,只是杜绝不安好心喜欢乱嚼舌根喜欢生事的人,若真诚地想见张先生一面,就像前不久允许阁臣、九大卿、九小卿一样,那见张先生一面又有何妨?去,告诉伴伴,如果百姓依然挡道儿,就让张先生停轿见他们一面吧。”

付大海听罢,将目光投向李太后,见李太后没吱声,他才点头回道“好的,奴婢这就去。”

……

纱帽胡同依然僵持不下。

这一突发“事故”,冯保一样没有料到。按照原本计划,直接将张居正抬离京师,然后换乘马车,途中不用见官,也不用见民。

却不料遭遇这么一出。

这次护送张居正出京,李太后明确由他负责。

他可不希望出任何状况。

此时此刻,用强驱散百姓的方法显然不可取。冯保不得不向张居正的轿子方向折返而去。

轿子里面坐着的人,的的确确就是张居正,并非如同有一些百姓想的那样不是张居正。

只是轿子里面除了张居正,还有一个人胡诚。

在朱翊镠的“威逼利诱”下,胡诚不得不全程陪伴。

也就是说,他将跟随张居正前往湖北江陵,途中张居正的饮食起居由他全权负责。

本心他肯定不愿意去啊!堂堂太医院二把手,家人都在北京,却让他前往江陵……

可遇到什么招数都敢出的朱翊镠,他也是没办法。

就在冯保向轿子靠近时,胡诚开始征询张居正的意见。他问“首辅大人,需要见百姓一面吗?听得出来,百姓的心声真诚而渴望。”

“我想不必了吧。”张居正如是般回道。

“可百姓不让道儿怎么办?”

“那就看冯公公如何抉择。”这是张居正的态度。

若非因为看病能在一起,胡诚的级别与张居正相差甚远。

既然张居正都说“不必了”,那胡诚也就不再多说什么。

这时,恰好冯保走过来了。

他走到轿帘处,轻轻地问“张先生,眼下该怎么办?”

张居正反问道“冯公公没有拿定主意吗?”

冯保脑海中不自觉地浮现出朱翊镠的影子,所以嘀咕了一句“不知潞王爷怎么想?”

张居正道“如果潞王爷在,想必是会答应见的。”

“为什么?”冯保忙问。

“日后你自然会明白的。”张居正意味深长地回道。

此时也无暇细问,冯保只得又问“那张先生以为如何?”

“谢谢百姓的关心,但我想不必见。”张居正平静地道。

冯保微微一滞,继而诧异地问道“既然张先生猜到了潞王爷的心思,为什么还要持相反的态度呢?”

“立场不同。”张居正回道,“或者叫关注点不一样。”

“那如何应付眼下的百姓呢?”

“起轿,走。”张居正言简意赅。

“可百姓拦路不让。”

“起轿,我自有办法。”

虽然没有看见张居正的神情,但冯保感觉到了张居正的自信。既然如此,那也没什么好说的。

冯保一挥手,尖着嗓子卯着劲儿喊道“起轿!”

轿夫尚未反应过来,只听又一道声音响起“且慢!”

正是付大海,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到跟前。

“冯公公,娘娘和潞王爷的意思是,如果百姓真心想见张先生一面的话,那不妨一见。”

冯保又是微微一滞,一时他没想明白张居正为何能猜中朱翊镠的心思,更没想明白张居正所说的立场与关注点指的是什么……

冯保微微一滞后,说道“可张先生说不必见了,他自有办法应付这些拦路的百姓。”

这次轮到付大海微微一滞,因为在他的印象中,最近朱翊镠可谓无往而不利,听他的准没错,哪怕是张居正和冯保两位大咖,也得听他的才安全、有利。

“那好吧!”付大海点点头。张居正说有办法,他还能说什么?

“起轿——”冯保又喊一声。

轿子起。

立马儿人声鼎沸。

“我们要见首辅大人一面。”

“首辅大人到底在不在轿子里面?”

“无论首辅大人身体状况如何,我们只求能见一面。”

“……”

忽然,听见轿子里传出一声咳嗽“咳。”

这一声咳嗽,声音并不大,但立即被人听出来了。

“是首辅大人的声音,刚才是首辅大人的声音,大家静一静。”

现场瞬间鸦雀无声。

“谢谢你们的关心!因我身体羸疲,思乡心切,所以请旨回归故里调养,你们都回去吧。若真的关心我,见与不见都在你们心中。”

说话的正是张居正。

他的声音平和而缓慢,与平常有所不同,只是音色未变。

他说完,现场继续沉静了片许,似乎期待他接着往下说似的。

然而,张居正就说了那么多。

但其实已足够。

尤其是最后那句“见与不见都在心中”,让百姓纷纷退后让道儿,有些眼眶里还噙着泪花……

“首辅大人一路保重!”

“祝首辅大人早日康复回京!”

“……”

转眼间,轿子便被抬出了纱帽胡同,继而出灯市口大街,朝着京郊的方向去了。

付大海迅速跑回慈宁宫,欢喜地汇报道

“娘娘,潞王爷,百姓撤了!百姓撤了!张先生也没有下轿去见百姓,他只不过说了两句话而已,便有如神助般地将百姓驱散了。”

朱翊镠听了倒是没有什么。

李太后惊讶,心念一动,暗自感慨“看来张先生的威信,依然要强于皇帝好多倍啊!”

……

第236章 君心难测(求票!)

张鲸传完口谕,回到东暖阁,情绪,反正看上去有点儿不高兴,说话的声音也有几分低迷。

“万岁爷,奴婢回来了。”

万历皇帝是一个聪明人,而且是个早熟的典型。

他当然一眼看出来了,不禁问道“怎么?遇到不开心的事了?”

“不开心的事倒谈不上,奴婢只是为万岁爷感到痛心。”张鲸一副委屈巴巴的神情。

“这又是为何?”

“万岁爷虽然没有谕旨朝廷文武百官为张先生饯行,据奴婢观察也确实没有官员敢去,可京城的百姓对张先生依然十分依恋,感情相当深厚……”

继而,张鲸将刚才在纱帽胡同的所见所闻,尤其是遭遇百姓拦轿誓要见张居正一面、锦衣卫死活驱散不开、结果张居正只说了两句话便成功了,等一系列事实一五一十对万历皇帝说了一遍。

说完,张鲸望着万历皇帝不眨眼,好像特意要观察万历皇帝的神情变化。

然而万历皇帝十分淡定,而且还笑了笑说“这很好啊!”

“……”张鲸一副想哭的表情,“万岁爷,好什么呀?”

万历皇帝道“怎么不好?张先生的威望如此之高,表明他的改革得到百姓的一致认可,张先生取得的成就不等于是朕的成就吗?问你哪儿不好了?”

“万岁爷,那当然不一样啊!奴婢斗胆说一句,外界都在传言,张先生是摄政王,将万岁爷的权力架空了,想必太后娘娘也是因为担心这点,才决定不下懿旨给文武百官为张居正饯行,目的就是想看看文武百官到底是听娘娘和万岁爷,还是听张先生多一些。”

万历皇帝依然一副漫不经心的神情,“对!即便你说得有理,那跟百姓敬仰张先生有何关系?”

“万岁爷,这个理儿您还想不明白吗?”张鲸非常着急,气愤,又有些无奈,“百姓为何对张先生如此爱戴?说明在百姓心目中张先生才是改革取得如此成就的第一人,而不是万岁爷您啊!奴婢为您感到痛心就是因为这个。怎么说,张先生也只是一位臣子,改革取得再大的成就,若论功劳,无论如何也不会是张居正啊!至少在他前面还有万岁爷和娘娘呢。”

说到心急处,张鲸直接叫出了张居正的名字。

万历皇帝依然很冷静,脸上的笑意也没有消散,问道“百姓敬仰张先生是事实,可你怎么就能得出张先生的威信,一定会比朕和娘亲高的结论呢?”

张鲸一愣,随即叹了口气,喃喃地道“万岁爷,您要这么说,奴婢也没办法,毕竟万岁爷和娘娘也从来没有离过京。”

“这样想就对了嘛!”万历皇帝笑道,“张先生在百姓心目中的威望再高,他不是也离京回家了吗?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朕只想问你,官员去了几个?”

“官员奴婢倒是没发现。有官员去估计也会躲在暗处,不敢穿着官服堂而皇之出现。”

“既然如此,那朕问你,对朕而言,是官心重要,还是民心重要?”

“万岁爷,当然是民心重要,自古有言,得民心者得天下,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嘛。”

万历皇帝摇了摇头,不以为然地道“你错了,民心固然重要,可并不对朕直接负责,于朕而言,官心更为重要,朕执政,只需管好文武百官即可。百姓都不认得朕,难道还让他们一个个对朕顶礼膜拜敬爱有加吗?”

张鲸诧异地道“万岁爷,前朝前代那些千古明君,百姓不都念他们的好吗?怎么到了万岁爷这儿好像不稀罕似的呢?”

万历皇帝缓缓说道“也不是不稀罕,而是不敢奢望。前朝前代那些千古明君,百姓是念他们好,可多是后世人所感,真正同时代的百姓有几个感怀的?无论国家太平昌盛与否,百姓不都是最底层最辛苦的人吗?”

张鲸还是有些不服气,也不知是因为看到张居正如此得民心他感到不开心,还是因为不同意万历皇帝的观念。

他接着辩道“万岁爷,话虽如此,可您想过没?文武百官不去为张先生饯行,或许是迫于您和娘娘的压力,而百姓为张先生送行,才能发自他们的内心啊!”

“那又如何?朕能管文武百官,可朕管得了百姓吗?”

“好吧!”张鲸很是无奈,“那就当奴婢多言了。”

“瞧你丧气的样儿!”万历皇帝带着几分鄙夷之意,“关键你能改变什么呢?生气有什么用?不必为此事烦恼,朕的口谕传达了吗?”

张鲸点点头,回道“传达了,调遣一个千户的锦衣卫护送张先生至江陵,沿途不允许任何地方官员打扰张先生清修。”

“嗯。”

张鲸又小心翼翼地问道“万岁爷,您说这道口谕,会不会让地方官员过度解读?”

“你想说什么?”

“如果奴婢是地方官员,肯定要琢磨万岁爷这道口谕的意思到底是借故冷淡张先生,还是真的不希望打扰张先生清修……”

“放肆!”万历皇帝一声怒斥,猛地一拍御案,随即又责骂道,“你这不长进的东西,怎么老是喜欢胡说八道?”

“万岁爷恕罪!”

“万岁爷恕罪!”

张鲸吓得面色惨白“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磕头求饶。

此番情形,已不是第一次了。

“你起来吧!”万历皇帝恼怒地一抬手,责道,“以后说话长点脑子好不好?想好了再说。你这话要说传出去,还不说朕心机重吗?什么借故冷却张先生?朕在你心目中难道是这样的人?你也知道,张先生威望再高,也是臣子,也要致仕回籍,这天下是咱朱家是朕的,用得着借故冷却张先生吗?”

“奴婢知错,奴婢知错了!”

张鲸本想挣扎爬起来,听到万历皇帝又是一顿训斥,他只得再次连连磕头求饶。

“起来吧!若非看在你对朕忠心耿耿所以才敢口不择言的份上,朕绝不轻饶!”

“多谢万岁爷!多谢万岁爷!”张鲸连磕了几个响头,然后才爬起来。尽管万历皇帝不承认呵斥他,但他心里依然认为自己的猜测没有错,否则万历皇帝不会生气。

只是慑于皇权,张鲸不敢继续辩驳,唯有勾着头不说话了。

万历皇帝稍作平复,批评道“你说你,身为头号秉笔,说话也不多留一个心眼儿,朕是知道你的脾性,可不知道的人听了你的话会怎么想?况且朕的心意也是你们能随便猜测的吗?”

“奴婢下次记得!多谢万岁爷宽恕!”张鲸感怀地道,但同时又有些惭愧,总感觉自己做得不够好,老是色万历皇帝生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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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7章 首辅一走 放飞自我

一大早起来,万历皇帝就哈欠连天,仿佛熬夜熬了一个通宵。

这也难怪,张居正一离京,万历皇帝顿时精神抖擞,忽然有一种倍感轻松想要放飞自我的感觉,还没等到天黑,他就跑到坤宁宫王皇后那里去了。

平常觉得王皇后不合他兴致没啥兴趣,可就在张居正离京的当天晚上,他就急不可待地与王皇后宽衣上床。

而且还恨天亮得太早,好像新婚燕尔一样,一晚上不折腾几次都叫不上如胶如漆琴瑟和谐?

万历皇帝虽然至今尚未诞下儿女,平时对王皇后也提不起多大兴趣,但七情六欲与常人无异。

多少年来李太后、张居正、冯保三座大山对他管教太严,尤其是老师张居正……如今,张居正一旦离京,他算是真正尝到了鱼潜渊底龙翔九天的快乐。

原先对王皇后提不起兴致,可现在似乎大不一样。

去坤宁宫,他一闻到粉黛之香,触到肌肤之腻,一腔欲火就腾的一下子蹿起来。

王皇后原本属于冷淡的性子,忽然间收到万历皇帝的热情攻击,她还有点儿不习惯。

这不,早上曙光微熹,王皇后听得回廊上哒哒哒的靴声,知道那是喊他们起床的内侍来了。

可万历皇帝刚好醒了过来,懒洋洋地翻了个身,一只手无意间摸到了她那不该摸的地方……顿时兴致又来了。

……

坤宁宫的一名内侍敲了三声木梆,高声喊道“恭请万岁爷、皇后娘娘起床——”

按宫内的规矩,若逢三六九例朝的日子,万历皇帝起床的时间是寅时三刻,如果不上朝,则于卯辰初交时分起床。

任凭风霜雨雪春夏秋冬,这时间都不可更易。

从万历皇帝登基,至今已有十年了,李太后绝不允许大儿子万历皇帝睡懒觉,除了春节那几天恩准他多睡半个时辰之外,平常都必须准时起床无误。

一是宫中规矩不可更改,二是李太后嘱咐冯保以及内侍,一定要代替她对万历皇帝严加管束,不允许万历皇帝有一丝半点玩愒之心而懈怠政事。

正因如此,所以内侍每天都要准时敲梆喊万历皇帝起床,无论他是在乾清宫,还是在王皇后所处的坤宁宫。

敲梆喊过之后,不消片刻,就有负责替万历皇帝、王皇后穿衣梳洗的内侍和尚寝局的女侍进来,替他们整理房务。

今儿个不是例朝的日子,万历皇帝与王皇后夫妇起身穿戴梳洗完毕后,便双双前往慈宁宫、慈庆宫两位太后处叩问早安。

这是万历皇帝必不可少的一项功课。每天如此。

回来用过早膳,万历皇帝一天的学习与政事才按部就班地开始。

一翻辰牌,他就准时出了坤宁宫向乾清宫西暖阁驱步走去。

这时候,万历皇帝的贴身内侍周佐正在回廊上侯着,而且一副乐不可支的样子。

万历皇帝心情大好,所以主动问道“周佐,看你眉开眼笑的,有啥喜事儿?”

见万历皇帝发问,周佐腰身不由得一软,躬了身子回道“回万岁爷,您吩咐奴婢办的事儿,奴才办妥了。”

“什么事儿?”万历皇帝好像忘记了似的。

“均州窑的花盆啊!”

经这一提醒,万历皇帝马上记起来了。

前两日御花园的莳花火者(低级太监)给乾清宫搬来了几盆芍药,其中有一株绿芍药极为名贵。

恰值芍药花朵欲开未开,花瓣绿如翡翠,万历皇帝很是喜爱。

盯了好一阵子,他叹道“这花真是好看,只可惜栽花的盆子太差!”

周佐见缝插针,站在一旁忙应道“万岁爷言之有理,常言道好花插在牛粪上是极为恶俗的事。这只盆子,奴婢看和牛粪差不多。”

万历皇帝随口一说“你传旨御花园,让换掉这个盆子。”

周佐回道“万岁爷,御花园的盆子都是从景德镇烧制运来的,哪里有好的?要换,咱得换一个宋朝的均瓷吧。”

“均瓷?”万历皇帝眼睛一亮,咂摸着嘴,喃喃地道,“听说,钧瓷的窑变最为珍贵,这可是古董,从哪儿找去?”

周佐诡谲一笑“万岁爷,有倒是有,在棋盘街的一家古董店里,奴婢看见了一只均窑出土的大红窑变花盆,若是买来配这株绿芍药再般配不过了,就是贵了点儿。”

“能有多贵?要多少银子?”万历皇帝的兴趣一下子被勾了起来,摆出一副不得到誓不罢休的架势。

周佐回道“奴婢问过,店家要两百两银子。”

万历皇帝对钱的概念原本就不是很强烈,加上他只惦记着张居正要离京,所以很兴奋,心下不由得思忖道花两百两银子买一只均窑古董花盆,说贵也不贵。

心下既然已经判了肯字,万历皇帝一挥手道“做生意哪有一口价的?你去和店家砍砍价,看能降多少。”

周佐答道“万岁爷,您不妨给个底价,奴婢好去与店家磨磨嘴皮子,看能不能砍下来。”

万历皇帝想了想说“最多一百两银子,你去谈,若谈成了,朕再奖赏你十两银子。”

这会儿,听到周佐已经把花盆弄了回来,万历皇帝满心高兴,连忙问道“花盆在哪儿?”

“在西暖阁。”

万历皇帝当机立断,随着周佐走进西暖阁,果然见有一只花盆正搁在大文案旁边的黄花梨木花架上。这只花盆大约口阔一尺八寸,通体猩红,窑变后的蚓线,丝丝缕缕透着温润的孔雀蓝。

万历皇帝只是拣耳朵知道一点点窑瓷的知识,若稍稍深究却是个十足的门外汉。

但这只均瓷,毕竟有点与众不同,万历皇帝一看就喜欢,他摩挲着花盆问“周佐,这只花盆你花了多少银子?”

“回万岁爷,奴婢谨遵旨意,实花银子一百两。”

万历皇帝听了一乐,得意地道“怎么样?生意就得谈吧?商家都心黑,若不砍价,岂不让他们白白多赚走一百两银子?”

周佐猴儿精一个。

其实撺掇万历皇帝买的那只均窑花盆,他早去寻过价,店家报的是三十两银子,他对万历皇帝说要两百两,万历皇帝开价一百两,外加十两赏银。

他去内府供用库领了一百一十两银子,实际上只花了三十两,便把那只花盆买回来了。

几句话的事,净赚八十两银子不说,还落得万历皇帝的褒奖,周佐心里头美滋滋的。

“万岁爷何等英明?”周佐逢迎地道,“奴婢按照万岁爷的吩咐到那家古董店,把万岁爷报的价格报给店家,他见奴婢成心要买,起初死活不肯降价,奴婢装作生气的样子拔腿要走,一百两银子的生意,店家岂能轻易放过?店家赶出门,生拉硬拽将奴婢拉回去,答应了奴婢的开价,花了一百两银子,将这只均窑极品花盆抱了回来。”

周佐信口胡诌的买卖过程,万历皇帝听了分外高兴,还夸赞道“周佐,看不出来你还会做买卖哈!将来有机会,碰到合适的内廷采购的差事,朕委你几回。”

“多谢万岁爷!”周佐乐滋滋的两片嘴唇如同抹了蜂蜜,谦虚地道,“奴婢这点本事,还不是万岁爷调教出来的?俗话说棒槌挂在大路边,三年也会学唱曲儿。奴婢在万岁爷身边六年,再蠢的人,也都开窍了。”

……

第238章 请潞王出马

听到周佐夸赞,万历皇帝眉开眼笑,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他一边用手轻轻地抚摸着绿芍药翠绿的花瓣,一边问“听说棋盘街有上千家店铺?”

“那可不是,万岁爷,您没去过吗?”周佐诧异地道。

万历皇帝深深叹了口气,遗憾地道“朕哪里能够随便走动?虽然朕乃九五之尊,除了到天坛祭告天地,到先农坛示耕祈雨,平常哪能随便出这紫禁城?”

周佐跟着也摇头叹息,喃喃地道“万岁爷,别处不说,就这棋盘街,您真该去瞧瞧,天下百姓都夸您登基后,四海升平物阜人丰,可究竟升平到什么样儿,万岁爷自己反而不知道。”

“是啊!”万历皇帝抬眼看了看午门的方向,不无艳羡地道,“周佐啊,朕说起来是皇帝,天下都是朕的,但真正属于朕的,只有这紫禁城巴掌大的一块儿地方。说到这上头,朕还不如你们呢,哎!你们倒是可以自由出入紫禁城,去见识外头的好处。”

周佐虽然羡慕万历皇帝的富贵威严,但对万历皇帝刚才那番话确实表示认同,也颇为同情万历皇帝那种“画地为牢”的生活做什么都被监管着,不得自由。

别个皇帝不知道,但万历皇帝是周佐看着长大的,自被确立为皇太子后就没有自由过。

未登基之前,受到李太后的严格督促,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每天天还没亮就催促万历皇帝起床、做功课,风雨无阻。

后来登基为帝,李太后又怕万历皇帝学坏,特意叮嘱张居正、冯保两人一内一外联合监管。

这样,万历皇帝头上的一座大山变成三座大山了。

但凡是万历皇帝私下接触过多的人都隐隐有一种感觉万历皇帝肚子里憋着一股劲儿。

尤其是周佐,与万历皇帝私下密切交流,经常在一起玩耍,对万历皇帝的孤独与渴望自由之心,更是看得透彻明白。

瞅着万历皇帝一副羡慕又渴望的神情,周佐眼珠子骨碌一转,当即出鬼点子道“万岁爷,要不趁哪天晚上,奴婢带您出去,到棋盘街瞅一瞅看一看?”

万历皇帝心念一动,可想了想又摇头道“这哪儿能行?虽然张先生已经离京了,可娘亲,伴伴,还有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朕呢,出去是出去不得的。”

“这倒也是。”周佐一心想要逗得万历皇帝开心,鼓突着腮帮子左思右想,又说出了一个鬼主意,“万岁爷,要不咱把棋盘街搬到紫禁城里头来如何?”

“啥?”

将棋盘街搬到紫禁城里头来。”

万历皇帝没好气白了一眼,以斥责的口吻道“你又在说疯话,一条街如何搬进紫禁城?”

周佐忙解释说“万岁爷,也不是真的搬棋盘街上的房子店铺到紫禁城里头,而是搬生意。”

“搬生意?”

“是的,万岁爷,您想想,咱紫禁城里头,二十四监局里的内侍火者,再加上六局里的宫娥彩女,少说也有万把人,咱择个日子,让他们像外头赶集那样,既有卖东西的也有买东西的。大家找找乐子放松放松一下,万岁爷也可以趁此机会领略领略棋盘街的风俗人情,好调教调教我们这些下人。”

万历皇帝眼睛立马儿一亮,会心笑道“嗯?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哈,就不知娘亲是否同意?”

周佐道“万岁爷,奴婢觉得这事儿挺有意义啊,奏明娘娘,说不定她会同意的。”

万历皇帝想了想,如是般说道“如果由朕去奏明,十有**娘是不会同意的。”

周佐心领神会,灵机一动,提议道“万岁爷,那就让潞王爷去说吧。潞王爷天生好玩的性子,由他提议较为妥当。”

“嗯,皇弟最近办法是多。”万历皇帝点了点头。

“那奴婢这就去知会潞王爷一声吧。”因为麻将的关系,周佐与朱翊镠两人也走得近,可以说是正宗意义上的牌友。

万历皇帝同意了。

……

送走张居正,朱翊镠感觉又轻松了不少,好像距离拯救张居正的目标又前进了一大步。

虽然张居正回籍的当天他自始至终都未曾露面,但一切都在他的引导下进行。

张居正这时候离开,对缓和张居正与万历皇帝的矛盾,应该能起到积极有效的作用。

周佐屁颠屁颠地来了。

将他的为讨得万历皇帝开心的鬼点子第一时间告诉朱翊镠。

朱翊镠听完嘿嘿一笑,直言不讳地道“你与皇兄真是可以哈,既然觉得将棋盘街搬进紫禁城那么有意义,为何不自己去非要拐个弯找我去恳请娘亲答允?”

被朱翊镠一言戳穿,周佐只得觍着脸,解释道“潞王爷,请您出马,万岁爷与奴婢当然是有考虑的呀一来潞王爷口才好,主意多;二来,潞王爷与娘娘的关系更加和谐,万岁爷与娘娘见面基本上就是政事,若由万岁爷提议,娘娘不一定同意,还是请潞王爷出马成功的可能性高。”

“对本王有什么好处?”

“……”

把周佐问得一愣,他又觍着脸笑道“潞王爷,万岁爷那么宠你爱你,就当是他求你一次呗。”

“可以,”朱翊镠点头答应,“但话我必须得说清楚,我是不缺乐子的人,缺乐子的是皇兄。我帮皇兄就是在帮你,否则这时候我可以拒绝你,直接去找皇兄。所以,你欠我一个人情。”

“……”周佐无语,这逻辑……不愧为潞王爷啊!不过仔细一想,好像也没毛病潞王爷如果这时候拒绝他,那他太没面子了。

一念及此,周佐说道“好的潞王爷,奴婢欠你一个人情,有何差遣,尽管吩咐便是。不过潞王爷,说服娘娘,你有几成把握?”

“多了不敢说,但九成把握是有的。”朱翊镠信心满满地道。

“那就好,那就好,有潞王爷出马,必定成功。”周佐笑呵呵地回复万历皇帝去了。欠人情的事,他暂时也不考虑。

朱翊镠笑得更厉害,只是没有表现出来,心里头笑,他感觉老天爷赏饭吃似的,居然给他掉下一个馅儿饼刚好落他手里。

紫禁城里赶集……虽然听起来很新鲜,但也并不是没有先例,他相信说服李太后不难。

但朱翊镠也不是不讲策略,在说服李太后之前,他去了慈庆宫,决定先说服陈太后。

说服陈太后的理由很多,因为她是一个比万历皇帝还需要寻找乐子的人,所以说服起来肯定更加容易。只要陈太后答应了,那李太后自然不在话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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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9章 开街 品茶

陈太后平常闲得无聊,如朱翊镠所料,一听说要在大内展现出像棋盘街一样的商业繁华来,她立马儿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并催着朱翊镠派人赶紧筹办。

这本是一件好玩儿的事。

然而,身为大内主管的冯保听了,担心这样一来,把一座大内紫禁城弄得乱七八糟不好管理,心里委实不赞同那么做。

可这件事儿既然是朱翊镠主动提出来并倡议的,又得到陈太后的赞同,他也无话可说,只等两宫太后和万历皇帝的吩咐。

当把陈太后和冯保的思想工作都做通后,朱翊镠才水到渠成般地向李太后作出请示。

李太后自然没有反对,将这个任务交给冯保负责。

冯保命张宏领着内官监几个管事牌子具体操办此事。

经商议决定,开街的时间就定在半个月之后,开街的地点就定在紫禁城的东长街。

这件事定下来后,万历皇帝开心,周佐开心。

朱翊镠也开心。

最近因为张居正离京一事,搞得大家心情都不太好。

的确需要开街这样的事情让大家缓缓放松一下心情。

……

经过十几天时间的准备,在东长街上搭建了两排清一色的棚屋作为临时建筑,整齐划一,犹如后世的展览会一样。

开街头一天,冯保在张宏的引领下,先往各家“店肆”视察,见各色铺面琳琅满目货物齐全,从针头线脑油盐酱醋到布匹绸缎古董字画应有尽有。

再看看那各个店肆引客的伙计和坐店的朝奉,一个个有模有样像是真的一样。

冯保见了很满意,视察完便去乾清宫向万历皇帝禀奏。

万历皇帝的开心无以言表,这样的机会实属难得。第二天,就是开街的当天,他就起了个大早,亲自步行到慈庆宫、慈宁宫两宫,请出陈太后和李太后,一起来东长街看热闹的集市。

朱翊镠跟着李太后也来了。

一行人走到东长街的街口,猛地一见到参参差差的各色店肆,多彩多姿的招牌旗旆,万历皇帝一下下兴奋了起来,忙扭头问跟在他身后的周佐“你看看,这儿像不像棋盘街?”

周佐回道“万岁爷,还真有几分像。”

“你的意思是,棋盘街比这儿还要热闹?”

“万岁爷,那是当然啦。”周佐逢迎地答道,“这里毕竟是临时的搭景儿,才花半个月的时间而已,棋盘街可是京城第一街。”

“嗯,”万历皇帝点了点头,一抬手道“走,进去看看。”

万历皇帝话音刚一落定,只见周佐跨前两步,然后扯着嗓子大喊一声“万岁爷驾到——”

这样,顿时间,嘈嘈杂杂的东长街一下子安静下来,穿着各色衣服的“伙计”、“朝奉”以及买客看客都一起当街跪了下去。

万历皇帝和两宫太后来,这街上没有一个敢造次的。

然而,万历皇帝却是一愣,问道“他们这是干什么呀?”

冯保忙一脸谄笑地解释道“奴婢们这是在恭迎万岁爷,恭迎两宫太后娘娘!”

“礼忒多了!”尚未等万历皇帝回话,只听李太后抢先道“今儿个咱们是来逛集市找乐子寻开心的。如果都这样死板,一定要分出个尊卑,那还有什么意思?冯公公,传话下去,叫大家不必惊慌,照顾好自己的店肆就是了。”

“奴婢明白。”冯保答应一声,冲张宏一努嘴。

张宏立即安排下去。

片刻之后,东长街又熙熙攘攘摩肩接踵地喧嚣起来。

内侍们,不单单是为两宫太后和万历皇帝服务。他们自己也想趁这个机会买东买西,这里既能捡便宜又能凑热闹。

一行人走进街中,见打头儿的第一家是一间茶室。

李太后正想招呼两位儿子一起进去坐坐,好好看一看。

只见一名穿着对襟短褂,头戴一袭逍遥巾,脚上穿着一双平口布鞋的小厮从店里跑出来,当街打了一揖,笑道“太后娘娘,万岁爷,赏个脸,进去咱店里喝杯茶吧!”

“好呀!”李太后爽快地答应一声,打头走进了茶室。

“走。”

一行人都跟着李太后进去了。

只见里头摆了两三张桌子,柜台里头木格架上,摆了各种各样的茶叶和茶具,地上垫了几块砖,砖上坐着一只泥炉,炭火正旺,煮着一铫子开水。

“娘娘,万岁爷……”

店家刚一开口,万历皇帝就摆手打断道“今儿个不要叫娘娘、万岁爷什么的,外头管客人叫什么?

“回万岁爷,叫客官。”

“那你就叫客官吧!”

“奴婢遵旨。”店家欠身打了一恭,忙递上一份茶牌道,“请诸位客官点茶。”

“母后,娘亲,你们想喝点什么?”万历皇帝问。

李太后转向陈太后,笑道“今日我们两个当娘的,该享享儿子的福了,看他这位客官点什么茶,咱们就吃什么茶。姐姐,你看似乎?”

“这敢情好呀!操心的事,交给钧儿、镠儿。”陈皇后笑道。

万历皇帝高兴。

他扫了一眼手中的茶牌,一笔工整的小楷抄了几十道茶名,打头第一道茶便是“魁龙珠”。

“好,就点这个吧!”万历皇帝一眼便做出了决定。一来因为他喝过的茶实在太多,不胜枚举;二来他今天来也不是为了喝茶,只为散心。所以,喝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与谁和。

“客官稍坐。”

店家收了茶牌,与伙计们一阵忙碌,片刻就把几件精美的细瓷茶具烫热了。

小厮把沏好的一大壶茶端上来,每人面前倒了一盅。

白瓷盅里碧绿的茶汤十分抢眼,耸鼻子一闻,温馨的茶气中还渗着一股淡淡的兰香。

几个人都端起茶盅,小心地品了一口,滑溜滑溜的,口感极好。

李太后更是兴奋地道“这茶倒是好茶,比平日御茶房里的茶味道还要清雅幽香!店家,这茶你刚才说叫什么?”

“魁龙珠。”

“为什么叫这名儿?”

“启禀娘娘,魁龙珠大有来历,这道茶实际上是由三种茶合泡而成。他们是黔县产的魁针,杭州产的龙井,茅山产的珠兰。这三种都是绿茶,但香气与味之厚薄都有差异,将他们掺在一起,香味就格外不同。魁针之魁,龙井之龙,珠兰之珠,合起来就是魁龙珠,老茶客都赞它是一水冲三省,香透九重天!”

第240章 终于找到当皇帝的感觉

朱翊镠今儿个比较放松,因为与两宫太后和万历皇帝出来,众人的目光自然不在他身上。

他只管跟着,不瞎起哄,不出头就是了。今天这种场合,说话原本也用不上他。

那家茶肆的店家眉飞色舞地介绍完之后问道“娘娘,万岁……哦,不,诸位客官,你们品过魁龙珠茶后,感觉如何?”

店家刚一问完,万历皇帝就忘情地说道“好,真是好极了,一水冲三省,香透九重天,九重天,九重天啊……果然名不虚传。”

万历皇帝尤其强调“九重天”三个字,还得意地说了三遍,只因他想到自己是九五之尊,又情不自禁地想到周佐的话,张先生离京,距离他亲政的日子越来越近了。

想到这儿,万历皇帝忽然有了一种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的感觉,那应该就是皇帝的感觉吧。

他摩挲着查盅问道“店家,你说老茶客都赞这魁龙珠,而魁龙珠普通人也喝不起吧,那老茶客平常都是哪些人?”

店家回道“喝魁龙珠的基本上都是应天府南京城内的富贵人家。”

万历皇帝无比诧异地道“可这里是北京,你怎么说喝茶的基本上都在南京呢?”

“客官问的是老茶客嘛,咱这店只招待像诸位一样的贵客,平常素日喝这茶的都是南京城中的富贵人家,有两个原因一是像客官刚说的那样,普通人家喝不起,但最主要的是魁龙珠产在南边,南京城中的富贵人家是近水楼台先得月。”

“可南方富贵人家到处都是,为什么老茶客基本上都在南京呢?”万历皇帝追问。

他今天的兴致很高,关键是这种感觉好爽。

店家解释道“客官,老茶客基本在南京,这里面其实还有一桩原因,喜欢喝茶的人都知道,泡茶对水的要求很高,不同的水泡出来的茶自然不一样,比方说峨眉山上的雪芽茶,须得乐山三江口的水泡沏方见醇正,太湖洞庭山上产的春笋茶,须得用无锡惠山泉来冲沏方为正宗。好茶配好水,这是千古不移的定规,都知道泉水是泡茶的最佳之选,可好泉水多半出自江南。诸位客官喝的魁龙珠,最服的泉水是琵琶泉,而琵琶泉就在南京的灵谷寺中。”

“哦!原来如此!”万历皇帝兴致盎然,恍然顿悟般地点了点。

其他人也一样,一边喝茶一边听店家讲解茶道,还能学到一些喝茶泡茶的知识。

“可是,为什么一定要是琵琶泉的泉水泡沏魁龙珠才最正宗?这琵琶泉的泉水有什么独特之处?”

万历皇帝难得放飞自我一次,所以他一问连着一问地紧追不放。

这里的所有店家都是紫禁城里的人,以宦官居多。也都难得与万历皇帝、陈太后、李太后同时面对面地说话。

所以,万历皇帝追问,店家当然也乐意解释,平常哪有这种表现的机会?

店家一边慢慢给诸位“客官”续茶,一边继续介绍道“这琵琶泉可不简单哦,它流自孝陵院,沾了灵气,才特别甘冽,应天府那边的人还给琵琶泉取了一个别名,叫作八德水。”

“啥?八德水?”

“对,就是八德水。八德水,顾名思义,就是说这泉水占有八大功德一清,二冷,三香,四柔,五甜,六净,七纯,八治病。”

“还能治病?”万历皇帝讶然地道,“听你这么一说,琵琶泉好像是天仙神水似的,有那么厉害吗?”

“有,真不是夸张。应天府那边的老茶客都这么说,许多不喜欢喝茶的人也知道。”

“哎!南京那么好,可惜咱这些人好像都没去过诶。”万历皇帝带着些许遗憾,叹了口气。

“是啊!”店家附和道,“这天底下好地方真是多不胜数,啥时候咱也要出去转转,见识见识天底下的山川人杰。”

万历皇帝忽然扭头问冯保“大伴,如此好喝的茶,咱之前怎么就没喝过?宫里头没有吗?”

冯保连忙回道“万岁爷,宫里头喝的都是贡茶,而每年的贡茶都是前朝定下来的。比如龙井就是贡茶,杭州每年要上贡上千斤。而这魁龙珠是用三种茶掺和成的,肯定不在贡茶之列。”

冯保没有像“店家”一样称呼万历皇帝为“客官”,他还是依据平时的规矩称呼“万岁爷。”

“那今天这茶是从哪儿来的呢?”万历皇帝又问。

“是老奴从家里面拿来的。”冯保答道。

“茶你家里有,可琵琶泉的泉水呢?你家里有吗?咱现在正在喝的魁龙珠,是用灵谷寺中琵琶泉的泉水泡沏的吗?”

“当然是的,万岁爷。”

“那开街准备时间不过匆匆半月而已,你又从哪儿弄来的琵琶泉泉水?”万历皇帝不解地道。

冯保回答说“万岁爷,是奴婢早已收藏好的。”

“收藏?怎么收藏?”

“奴婢每年要从琵琶泉里取一些水,放在家里冰窖里储存着,如同新鲜的一样。”

“那运输的途中呢?从南京到北京少说也要七八十来天吧?泉水还怎么保持新鲜?”

“途中也是借助冰块儿,四周都用冰块儿冷却着。”

“这么说,这水不是很稀罕?”

“万岁爷,那是当然,若不是万岁爷和两位娘娘难得闲情逸致,奴婢才不舍得拿出来呢。”冯保一副心疼的样儿。

继而,万历皇帝又将目光投向刚才解说茶道的店家“既然你如此懂得茶道,那将你调到御茶房就职,你愿意吗?”

那店家听了微微一滞,陪笑道“万岁爷,奴婢现在就在御茶房当值的呀!”

“哦,忘了,忘了……”万历皇帝拍了一下自己脑门儿,“咱这是模仿的商业棋盘街。”

品完魁龙珠,一个个只觉得神清气爽,尤其是万历皇帝,刚才几乎都是他一个人在表演。

“下一家去哪儿参观?”万历皇帝打头,从茶肆里出来,兴趣十足地问道。

冯保接道“万岁爷,知道您和娘娘都对书法有所研究,所以今儿个摆古董字画的店肆不少,咱要不挑选一家欣赏欣赏如何?”

万历皇帝转而平静地问李太后“娘,你说呢?”

不知为何,这居然是他自登基以来,第一次在李太后面前没有感觉到胆怯。

因为自小就在李太后的严厉督促之下,可以说他对李太后言听计从,丝毫不敢违拗。

再加上张居正和冯保,这十年来每天他都活在小心翼翼当中,唯独有一次喝酒不小心,调戏了一位宫女,最后被逼写《罪己诏》,险些将皇帝的位子给弄丢了。

今儿个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张居正刚离京的缘故,居然第一次找到了当皇帝的感觉……

这让他有点沾沾自喜!

第241章 朱翊镠使坏(求票求订!)

趁大伙儿走进一家古字画店,朱翊镠偷偷地溜走了。

他也不是不想欣赏字画,只是觉得跟在两宫太后和万历皇帝的身边压抑了一些。

反正今儿个这里的店肆多,可以随便逛。或许是天生喜欢蹦跶的性子,朱翊镠宁愿一个人无拘无束地四处乱窜。

付大海正要跟随两宫太后进古字画店,扭头却不见了朱翊镠,他连忙转身去寻找。

在紫禁城里,倒是不怕朱翊镠走丢,怕就怕这家伙惹是生非,到时候又要连累被李太后训斥。

果不其然。

付大海找到朱翊镠时,见他正带着阳康煞有介事地蹲在一个瓜摊儿旁。

时间尚未进入六月,尽管天气已经很热了,但按理说,这个时候的西瓜尚未成熟。

这也是吸引朱翊镠的原因难道在万历年间就有人发明并运用了暖棚种植不成?否则这季节熟透的西瓜从哪儿来的?

瓜摊儿那家店的店主是一位少年,他头戴麦秸草帽,穿着一双草鞋坐在店门口。

朱翊镠和阳康两个则蹲在店里面,也不知那少年店家是不是不认识朱翊镠,居然爱理不理,任凭他们两个在店里蹲着观察。

这卖瓜的店肆里,两只板凳上支了一块板子,上面搁了十几片切好的西瓜,都用白布盖着,两只苍蝇绕着白布飞来飞去。

“店家,看看看,这西瓜被苍蝇吃了,我们哪敢买?”

朱翊镠站起来,指着两只翁嗡嗡乱飞的苍蝇。

少年店家白了朱翊镠一眼,带着两分讥诮的口吻,说道“哼,瓜摊儿上没有苍蝇,就像妓院里没有女人,这可能吗?”

“可这瓜不干净,吃了拉稀怎么办?”朱翊镠又道。

“这里是紫禁城,不干净的瓜我当然是不会卖的。”

少年店家说着,便从板子底下的箩筐里搬出一个约有十斤的大西瓜,熟练地操起片儿刀,拦腰一刀下去,瓜汁儿溅了一板子。

可是,再看那瓜瓣儿,居然蔫耷耷地挺不起来。

这时,付大海也进来看见了,皱着眉头道“这是什么鬼瓜,瓜瓣儿都倒了,成这样,怎么卖?卖了让人怎么吃?不是骗人吗?”

朱翊镠和阳康相视而笑。

少年店家也觉得很是诧异,他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可为了证明他的瓜新鲜,绝对是好瓜,他又抱出一只大瓜,切开一看,与刚才那个一模一样。

少年店家完全一副匪夷所思的神情,看了看两个坏瓜的瓜脐,自言自语地道“真是奇了怪,看着这瓜脐又大又圆,凹得像只盅,按道理说,是上等的沙瓤好瓜,怎么会这样呢?”

说罢,少年店家又切开一个大西瓜,还是倒了瓤的败瓜。

“都像你这样卖瓜,岂不成了穷光蛋?”朱翊镠不嫌事儿大,笑着打趣道。

“这是为什么呢?为什么?”少年店家百思不得其解。

“你问我,我问谁?”朱翊镠正准备挪步走开,见少面店家急得满头大汗,无所适从的样子。

而且,少年店家几近用央求的语气,说道“你们别走,咱再切开一个看看,还不信邪了,居然个个都是倒了瓤的瓜。”

“别切了!把你的两筐瓜全部切完,十有**也都是一些败瓤。”朱翊镠连忙得意地笑道。

“这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少年店家一副打死都不相信的神情。

“那咱们不妨打个赌,如果全部都是坏的怎么办?”朱翊镠则是一副势在必胜的姿态。

“你想怎么赌吧?”那少年店家满脸的不服气,不单单是为了证明自己,更想搞明白好好的大西瓜为什么花瓣都倒了,这太不可思议,根本不符合他的认知。

“很简单,如果我输了,赔你十倍瓜钱;如果你输了,老实回答我几个问题,以后跟我种瓜卖瓜,你看如何?”

“好!”少年店家眉头都不皱一下,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朱翊镠咧嘴一笑,挤到装西瓜的箩筐跟前,对少年店家说道“你看看箩筐底下,有什么东西没有?”

少年店家连忙弯下身子去箩筐翻检,须臾间竟摸出一把碎骨头和一些米粒儿。

“这是哪儿来的?”少年店家问号脸,茫然不解。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是什么?”

“这些小碎骨都是王八骨头,那米粒儿都是陈年的糯米,这两样东西,是咱偷偷放进箩筐里头的。”

“弄这些东西干什么?”

“这是个绝招儿,也不知道是啥缘故,再好的西瓜只要一挨上王八骨头,要不了多久就败,若再加上糯米,就败得更快了。”

少年店家算是听明白了,这不就是坑他吗?他愠怒地说道“你为什么要害我?”

“这一担瓜的钱,我会双倍赔给你的。”朱翊镠大方地道。

“赔钱只是小事,可你们为什么咱害我的名声呢?”少年店家怒气冲冲,随时要与人干仗似的。

朱翊镠得意洋洋地笑道“不是为了打赌赢你吗?现在告诉你真相了,就不用一个一个西瓜都切开来看一遍吧?”

“你们居然敢在这里胡来?两宫太后娘娘和万岁爷就在那边,让他们过来评评理儿。”

朱翊镠一声冷笑“嘿嘿,就怕你不敢。”

“你到底是谁?竟然敢在万岁爷眼皮子底下使坏,好大的胆子!”那少年店家盯着朱翊镠质问,忽然发现什么不对劲似的!

付大海忙斥道“你才好大的胆子,知道跟谁在说话吗?”

“你是……潞,潞王爷……”少年店家脸色瞬间通红,险些两腿一软眼前一黑栽倒在地。

“你是紫禁城里的人吗?”朱翊镠好奇地问道。言下之意,怎么连他这个潞王都不认识!

“回潞王爷,奴婢是尚衣监的。”

“愿赌服输,我要问你问题了。”

“潞王爷请问。”

“你这些瓜从哪儿来的?”

“种的啊!”

“怎么种?”

“很简单,找出一个有暖泉喷出的地方,然后在旁边开垦种植便是了。”

朱翊镠点了点头,暖泉旁边种西瓜……这是个不错的方法,暖棚与暖泉的道理其实一样。

“你这种瓜的方法从哪儿学来的?”朱翊镠又问。

“回潞王爷,其实这个方法古人早有记载,不是什么新鲜事儿,只是古人借用暖泉种菜,没有种西瓜而已。”

看来,这个少年店家还是有一些见识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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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2章 少年王安

在付大海看来,朱翊镠无疑又是在惹是生非,好端端的,人家也没招他惹他,居然使坏将人家的瓜都给废了。

好在这里是紫禁城,只要报上潞王的名号,倒是没人敢把他怎么滴,糟蹋的只是一些瓜,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儿,况且承诺过要按照双倍价格赔偿的。

“潞王爷不差钱儿。”付大海暗自忖道。

对于这一点,他像李太后一样看得真切,甚至比李太后还要佩服朱翊镠敛财的手段。

……

朱翊镠还在盘问那个有点惊慌的少年店家,现在知道了他的名字叫作王安。

乍一听到这个名字时,朱翊镠忽然佩服起自己来,万万没想到居然歪打正着遇到王安。

他本心真的没有想到专门找“王安”这个人的。

进这家瓜店只是因为好奇,需要寻开心解闷,加上被这个季节的西瓜所吸引住了,不料遇到一个将来是大咖级别的人物。

说王安将来是一位大咖毫不为过。

在介绍王安之前,先说说明朝最有名的党争和宦官。

党争指的是东林党与浙党、楚党、齐党、秦党、阉党等之间的斗争,最终动摇国本导致明朝元气大伤,酿成灭国之祸。

明朝的大宦官,即大太监也是历史上最有名的,甚至有人直将明朝的宦官专政与东汉并列。

这观点其实很不准确(前文已多次涉猎,不再赘述),但明朝的大太监非常有名是事实,不用脑子用脚都能随便数出七八十来个大太监,比如郑和、刘瑾、魏忠贤、冯保、汪直、王承恩、王振、曹化淳等等,无一不是大名鼎鼎。

王安的名声虽然不及刘瑾、冯保、王振之辈,但也是被某些人列为明朝十大宦官之一的。

这时候王安还像个孩子,而且身上有一股桀骜不驯的劲儿。

眼下王安隶属于冯保名下,所以才拥有一家“店肆”坐着卖瓜。

历史上的王安,后来由大太监陈矩推荐给万历皇帝,受命为皇长子朱常洛的伴读。当时郑贵妃图谋立自己儿子朱常洵为太子,所以经常使人搜集皇长子的过失。然而皇长子朱常洛在王安周旋保护下,使得郑贵妃一无所获。

明光宗即位后,王安被提升为司礼监秉笔太监。

再之后,王安采用门客中书舍人汪文言的意见,劝皇帝实行各种有利于国家的政治措施,发帑金以接济边费,起用忠直的大臣邹元标和王德完等人,朝廷内外异口同声称赞他品德好。大学士刘一燝、给事中杨涟、御史左光斗等人,都很尊重他。

朱翊镠确定眼前这少年便是后来大名鼎鼎的宦官王安时,他更加来劲儿了。

本来说好了是要赔给他双倍价钱的,可知道他是王安后,朱翊镠又不打算赔了。

哦,不,准确地说,是不打算立马儿赔。

朱翊镠上下打量着失望而又惴惴不安的王安,明知故问“你就是王安?”

“是的,潞王爷。”王安弱弱地回道。他一方面战战兢兢,另一方面又心疼他的瓜。

“你是伴伴名下的?”朱翊镠再一次明知故问。

“嗯。”王安点了点头,“进宫时有幸拜在冯公公名下,后被送到内书堂读了几年书,全仗着冯公公提携,如今正在尚衣监供职。”

“你这瓜总共要卖多少银子?”

“潞王爷,不是奴婢成心,眼下这季节,西瓜属于稀罕之物,能卖到一个好价钱。”

“废话少说,你就算个总数,需要多少银子的赔偿?”

“潞王爷,奴婢不敢让潞王爷赔的,今日有幸认识潞王爷,就当奴婢送给潞王爷的见面礼吧。”

“那不行。”朱翊镠不依,“我说过要赔偿你双倍价格,岂能言而无信?不过今天我身上没带钱,明天你来慈宁宫偏殿找我。”

“好吧!”王安点头答应,还心疼地望着箩筐里的西瓜问道,“潞王爷,那这些瓜怎么办?”

“你想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还是请潞王爷指示奴婢,毕竟潞王爷要出这些瓜钱。”

见王安还很固执,朱翊镠想了想,吩咐道“瓜瓣都倒了,也没法吃,那就送给附近农家,让他们喂猪或喂。”

“好的。”

王安虽然嘴上答应了一声,可脸上仍然一副心疼的样儿。

“记得明天来慈宁宫偏殿找我要钱哈!”朱翊镠又叮嘱一遍,正准备迈出瓜店,听见陈太后大老远地喊了一声“镠儿,你怎么一个人跑到这儿来了?”

朱翊镠抬头一看,见陈太后、李太后、万历皇帝、王皇后、冯保都朝这边走来。

朱翊镠连忙交代付大海、阳康和王安“一会儿不许提王八骨和成年糯米的事儿。”

三个人都心领神会地点点头。

“咿呀?这个季节怎么会有西瓜呢?”万历皇帝眼尖,诧异地道。

关键,他兴致依然很高,看到什么都想表达几句。

朱翊镠忙接道“皇兄,我也是觉得好奇,所以跑过来看,谁知这些瓜都是坏的。”

王安哭丧着脸不说话。

冯保当然认识王安,好奇地问道“怎么?这些瓜都是坏的?”

王安望着冯保没敢作声,随即将目光投向朱翊镠。

“伴伴不信开一个瞧瞧撒。”朱翊镠说话的同时,冲冯保递了一个讳莫如深的眼色。

冯保是个玲珑剔透的人,一点即明,帮衬道“原来都是些中看不中用的家伙,也难怪,这季节怎会种出那么大个儿的瓜?”

继而,将目光投向王安,以责斥的口吻道“都是坏瓜,你搬来作甚?无端占用一个店肆。”

王安只得勾着头默默承受。他也不敢抬头,怕自己的心事儿被几位看穿了。

“哎!可惜了。”万历皇帝叹了口气,“不然走得累,正好可以坐下来尝几口西瓜解解渴。”

“皇兄,你看看,苍蝇在瓜上飞来飞去呢。”朱翊镠嫌弃地指着两三只围绕西瓜飞舞的苍蝇。

冯保见缝插针,提议道“万岁爷,如果您和娘娘累了,现在差不多到了饭点儿,咱就去吃饭吧,吃完饭,休息个把时辰接着逛,后头还有好多店肆呢。”

“这样也好!”万历皇帝点头同意,转而问两宫太后,“母后,娘亲,你们说呢?”

陈太后笑道“刚不是说了,今天一切由钧儿做主,我与你娘只管跟着你享福就是了。”

“那大伴,走吧,先吃饭。”万历皇帝志得意满地一摆手,刚迈出两步,又扭头朝朱翊镠道,“皇弟,这次你不许溜走,难得如此放松一天,你与我都好好陪母后、陪娘亲说说话吧。”

“知道。”朱翊镠脱口而出。

第243章 神仙宴(求票求订!)

宴席当然是冯保提前安排好的。他将众人带到“神仙酒楼”。

这“神仙酒楼”的名字,也是冯保找人临时取的。

比起别的店肆,神仙酒楼的门脸儿要阔气得多。烫金的沉香木招牌,花格窗上悬着的遮挡阳光的纱帘,一眼望去尽显富贵气。

走进神仙酒楼,只见八仙桌儿官帽椅儿,包括屋角放盆花的弧腿架子,都是由清一色的黄花梨木制作而成。

气派自是没得说。

神仙酒楼的掌柜掇臀捧屁般将众人引到八仙桌旁。

“母后,娘亲,请坐!”

万历皇帝不敢僭越坐主位,主动让给了两宫太后。

这样,朱翊镠和万历皇帝兄弟俩坐在下首叨陪末席。

一时间,除了冯保留下侍候,余下内侍暂时都退了出去。

“大伴,吃什么?”

万历皇帝是真的高兴。本来今天他就终于找到了当皇帝的感觉,加上两宫太后又让他一个人做主,他更是感觉要飞起来似的。

“今天奴婢精心准备了几道清清爽爽的菜,保证万岁爷、娘娘、潞王爷吃得开心。”冯保道。

“是吗?那吃的是什么?”

“一盘豆腐,一盘瓜子仁,一盘青菜,一碗汤,就这三菜一汤,总共四样。”

听完冯保的话,万历皇帝有些失望,心想难得开心放纵一回,难道就吃这几道素菜?关键也太素了吧?豆腐、瓜子仁、青菜……

万历皇帝忍不住道“大伴,咱这么几个人就吃那些吗?”

冯保回道“万岁爷,您可别小看这三菜一汤,价值可不菲,最少值一千两银子。”

“多少?”万历皇帝一愣。

冯保又说了一遍“最少值一千两银子。”

本想说“大伴胡说”,可见冯保一副信誓旦旦的神情,万历皇帝只好咽回去了,换之以“大伴,四道清爽的菜怎会值一千两银?”

冯保觍着脸笑道“万岁爷您也别和奴婢抬杠,马上吃吃看,不就知道到底值不值吗?”

李太后也忍不住道“听冯公公所言,想必这是几道非常精致的佳肴。问题是,这临时搭建的酒楼能做出来吗?”

“能。”冯保信心十足,“酒楼虽是临时搭建,但里面真正执事的还是御膳房的大厨。”

“那就让他们快点。”万历皇帝迫不及待地道,“一千两银子一顿饭别说吃,咱都没听说呢。”

大约一盏茶的功夫,掌柜的从里屋端出第一道菜。见是一盘熘得红红的圆形薄肉片儿,上面撒了些翡翠葱花,样子好看至极。

“这是什么?”万历皇帝好奇地问。

“瓜子仁。”冯保没有就坐,他站在李太后身后。

朱翊镠两世为人,一顿饭一千两银子,价格他倒是觉得没啥,可这道菜真没见过。

“这肉片儿小巧玲珑,看起来确实像瓜子仁。”陈太后说着便邀请举筷子一道品尝。

“吃。”万历皇帝当仁不让,连忙夹着吃了一口,不免惊呼道“这是什么肉啊?竟如此嫩滑?”

朱翊镠跟着也大嚼一口,赞不绝口地道“哎哟,真不错哦,伴伴这是什么肉啊?”

“百灵鸟的舌头。”冯保答道。

“哇!”万历皇帝又夹了一片放在眼前看了看,诧异地道,“这是百灵鸟的舌头?百灵鸟的叫声如此动听悦耳,这一大盘小舌头,全是百灵鸟的呀?”

“嗯。”

“那得要多少只呀?”

“一千多只。”

“这么多,上哪儿找?”

“树林子里逮啊。”冯保耐心解释道,“这一盘舌头,要五十个人忙乎半个月时间,一只百灵鸟最精华的部分就是舌头了。”

“哦,那难怪贵呢。”万历皇帝感慨地道。

第一道菜上来,就让在座几位胃口大开。

只是在朱翊镠看来,菜的确不错,可吃着有一种罪恶感,一千多只百灵鸟……

很快掌柜送上了第二道菜,见是一盘雪白雪白的豆腐,配了几片切得极薄的玉兰片。

“这一看就是豆腐,莫非里面又有什么玄机?”万历皇帝笑吟吟地问道。

“万岁爷尝尝就知道。”

“母后,娘,你们先吃。”万历皇帝恭请两宫太后。

“来,一起尝吧。”陈太后道。

盘中的豆腐看上去倒是一块儿一块儿的,可因为太水嫩,筷子一挑就烂,只得用羹匙舀着吃。

这道菜朱翊镠依然没见过。

他舀了一小块儿豆腐,放入嘴里,只感觉鲜腻到极致,用不着咀嚼,用舌头轻轻地一抿,这豆腐就滑下了肚,食管里留下一种清凉的感觉。

朱翊镠诧异地道“食管里留下一种清凉的感觉。伴伴,这是什么豆腐呀?”

“画眉的脑髓。”冯保回道,“一只画眉的脑髓比一滴露珠还珍贵,比瓜子仁还来得不容易。”

“那这盘豆腐需要多少只画眉的脑髓才能做得出来。”

“大概需要两千只吧。”

“……”万历皇帝讶然无语,一时间愣住了。

朱翊镠一听到“脑髓”两字,不由自主地想到付大海和胡逸仙,菜的味道自然减却三分。

说话间,第三道菜也端上了桌,是一盘细若松针的青菜。

这次没等万历皇帝追问,冯保便主动介绍道“这菜叫雪龙须,采自西域昆仑山的千仞雪壁之上。以每年十月采撷为宜。雪龙须有一个特点,就是任何时候都保持碧绿的颜色。可因昆仑山常年迷漫无路可走,采雪龙须的人十去救不回。不是被冻死,就是血崩压死。

所以,这雪龙须的价值,早已大大超过银子。

最后上来的一道汤。说是汤,但其实像是一大碗清澈的水。

因为有了前面的三道菜,万历皇帝再也不问里头有何“机关”,只是用汤匙舀了一点,试试口味。

“万岁爷,汤的味道如何?”冯保笑问。

万历皇帝咂着舌头,说道“看似清水,可味道实在是好极了,大伴,这烫又有什么讲究?”

“这汤是用鲑鱼制作而成。”冯保介绍道,“别看这汤看着普通,可做工却相当特别。先将一只瓦罐支在明火炉上,里面放着清水。瓦罐上面有一根绳子垂下来,下端挂着一只钩子。待瓦罐里的水沸腾,将一条活蹦乱跳的鲑鱼倒挂着,让鱼的头对着瓦罐,鱼嘴离沸水大约一寸的距离。瓦罐里的热气向上冲,鲑鱼难受,嘴里便有涎水滴出。须知涎水是所有鱼儿的命汁儿,若非遇色难受,鱼儿决计不会滴出索命的涎水。这样折腾不了几下,鱼儿就会气息奄奄,涎水干涸,于是再换上另一条鲑鱼。如此换上换下,像这样一大碗汤,大约需要五百条鲑鱼。”

“……”

第244章 培养接班人,想好后路

百灵鸟的舌头,画眉鸟的脑髓,昆仑山千仞雪壁上的雪龙须,鲑鱼(鱼中之王)的涎水……

而且动不动就是成百上千才能做成一道菜。

这可真是名副其实的帝王家的豪奢生活啊!

万历皇帝兴奋地问道“这么说咱现在喝的,差不多全是鲑鱼的命汁儿了呗?”

“万岁爷,正是。”冯保咂摸着嘴道,“先前的那一瓦罐水都变成了气儿,剩下的全是鱼汁儿,也不用加什么作料,只需稍稍加一点盐这汤就成了。”

“那这汤叫什么名字?”万历皇帝又好奇地问道。

“万岁爷,叫作龙泉汤。”

“嗯,汤的味道好,汤的名字也取得雅致。”万历皇帝赞道。

冯保虽然还饿着肚子,但他也高兴,“三菜一汤都上来了,太后娘娘与万岁爷、潞王爷给评评,值不值一千两银子呢?”

今天的主角是万历皇帝,连两宫太后都很少说话,朱翊镠自然不会乱插嘴了。

所以,回答的依然还是万历皇帝,他兴奋地道“值,太值了,朕还担心一千两银子做不出来呢。”

这时,李太后歉意地道“冯公公,咱们娘儿几个都吃了个饱,可你还饿着肚子。这样的三菜一汤,你也没吃过吧?”

“老奴哪有这等口福?”冯保嘿嘿笑道。

朱翊镠心中哼了一声,暗自忖道“切,你没吃过,能说得头头是道?鬼才相信呢。”

李太后关切地道“冯公公,饿客难当,你还是吃点东西吧。”

“多谢娘娘关心,老奴不饿,一会儿随便吃点就行。”

冯保奉事一副唯谨的样儿,深得李太后的赏识,她端起掌柜呈上的面巾,轻轻擦了擦嘴,心满意足地道“今天还得多谢冯公公,让咱吃了一次生平从未吃过的稀罕,钧儿,谅你私房钱也不多,这顿饭钱便由娘来付吧。”

见李太后高兴,万历皇帝坦诚豪爽地说道“娘,紫禁城里开市的主意其实是孩儿的心愿,今儿个逛集市,哪能让娘亲破费?不就一千两银子吗?孩儿吩咐周佐,从内廷供用库中支取。”

“不用,不用……”冯保忙站出来说道,“这顿神仙宴,还是由奴婢付钱吧,就算奴婢孝敬太后娘娘、万岁爷与潞王爷。”

“大伴你来付钱?”万历皇帝得意地笑道,“也好,今天咱几个就吃大户吧,哈哈,哈哈……”

……

早就看出来了,神仙楼就是冯保专门为万历皇帝他们几个人准备的,里头也不接待其他宾客。

吃完这顿神仙宴,在酒楼里休息半个时辰后,当空的太阳也没有那么毒了。

趁万历皇帝他们休息的档儿,冯保带着内侍才吃了饭。

然后,在冯保的引导和一帮内侍的簇拥下,两宫太后、万历皇帝和朱翊镠他们,依旧在热闹的东长街上溜达,继续享受着这喝五吆六争七扯八的购物乐趣。

这次朱翊镠倒是没有溜走,但他吩咐付大海和阳康两个溜了,授意他俩去给李之怿、赵灵素买些小礼物送过去。

要说逛街的本领,从古至今男人好像都不如女人。

平常素日,两宫太后和王皇后都是属于那种不愿意动的人,尤其是陈太后,基本上躲在慈庆宫里不出来,可一旦逛街,看起来也不觉得有多累,一直坚持到最后。

……

就在当天晚上,朱翊镠特意等待冯保的到来。

从前都是冯保自己主动,但这次是朱翊镠让他来的,这也正合冯保之意。最近因为朱翊镠的刻意提醒,冯保还没来过。

像之前一样,冯保来,朱翊镠也不要其他人伺候。

分宾主坐定。

以张居正回籍的话题开始。

毕竟张居正南归之后,朱翊镠还没有与冯保碰过头。

按理说,两人早就要碰头的。

朱翊镠问“伴伴,张先生应该快到江陵了吧?”

冯保回道“这才半个月,应该还没有吧!”

“荆州府那边的镇守太监你都吩咐叮嘱过了吧?”

“潞王爷请放心,奴婢都已经安排妥当了。”

“嗯。”朱翊镠点点头,“张先生那边一定不能出差错。哦,对了伴伴,你名下有一个叫王安的小太监是吗?”

“对,就是今天卖西瓜的那个少年。”冯保不免有几分好奇,因为想起了白天朱翊镠冲他使眼色,“潞王爷,为何突然问及这个?白天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不愉快?”

“不愉快倒是没有,白天是我捉弄了王安。”朱翊镠坦诚地说道。

冯保深不以为意“无碍,潞王爷不必放在心上。”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你要好好培养王安。”

“……”冯保听了一愣,十分诧异地道,“潞王爷,宫里的太监成千上万,王安年纪尚小,您为何单独让奴婢好好培养他呢?”

朱翊镠如是般回道“因为本王看好他,将来可委以重任。”

冯保却是一副为难的神情“但是王安的资历太低,让奴婢如何培养他并委以重任呢?”

“谁都有年轻的时候,伴伴也是一步一步走过来的嘛。”

“潞王爷说得对,这倒是。”冯保勉强地笑了笑,承诺道,“那只要有机会,奴婢想着王安便是。”

“陈矩现在担任何职?”朱翊镠毫无征兆地跳转。

“……”冯保听了又是一愣,感觉今天的朱翊镠好奇怪,“潞王爷,为何忽然问及陈矩呢?”

朱翊镠感慨地道“伴伴,我是想提醒你,做好自己的同时,也要培养出色的接班人。别学张先生那样,首辅做得出类拔萃,可到头来找不到一位合适的接班人。无论有多么强悍,总得有退位的一天,是不是?”

“潞王爷的意思是……”

“我也没有别的什么意思,第一只是觉得陈矩比张鲸之辈强,第二伴伴也会有老去退位的一天。如今张先生离开京城,未来京城的政治局势很难说,伴伴也要为自己的后路着想啊!”

“多谢潞王爷提醒!”冯保由衷地道,“是啊,万岁爷今儿个肯定感受到了当皇帝的乐趣,未来的局势是很不好说,奴婢的确该为自己早做打算。潞王爷的意思是,那个陈矩值得提拔重用?”

“以目前看,是的。”

“潞王爷对陈矩了解多少?”

“也算不上有多了解吧,只是感觉此人不错,伴伴留心一下。”朱翊镠实在找不到合适的说辞,只好这样解释。

“好的。”冯保现在对朱翊镠几近言听计从,当即点头答应了,并进一步解释道,“陈矩现如今是司礼监的一名随堂太监。潞王爷如果看重他的话,那提拔他比提拔王安要容易得多。”

……

第245章 一回生二回熟三回是朋友

关于陈矩和王安的问题,朱翊镠也没有说太多。

陈矩还好,资历算是较老,可王安还是个少年,若说得太多,势必会引起冯保的怀疑,到时候又要找理由一一圆回来。

况且,以冯保的精明和对朱翊镠的了解,当然知道他平常是没机会接触陈矩和王安两个人的。

所以,他也只是交代冯保记得有机会提拔培养陈矩和王安。

好在冯保现在相信他,也没有刨根究底地非要问为什么。

冯保今晚来,也没有想到朱翊镠会提及陈矩和王安,他想与朱翊镠聊的话题肯定不是这个,而是终于有了当皇帝感觉的万历。

这样,跳过陈矩和王安,冯保迅速将话题拉到万历皇帝身上。

……

第二天,朱翊镠用过早膳,便坐等王安的到来。

可是,等到花儿都谢了,也不见王安的鬼影。

付大海和阳康都很不理解王安什么身份?低微不能再低微,还不如他们两个呢。可如此低微的身份,潞王爷为什么要专候他?而且看似隆重。

王安凭什么?

难道只是因为潞王爷使坏捉弄了他?可是,以潞王爷的性子,捉弄真的不值一提。

别说捉弄,就是揍王安一顿也是白揍,赔什么瓜钱?而且承诺的还是双倍的价格。

这在付大海和阳康两个人的眼里朱翊镠又是在剑走偏锋,妥妥的不按套路出牌。

“潞王爷,王安肯定不敢来向您要瓜钱的。”付大海见都快到中午饭点了,便胸有成竹地道。

然而,朱翊镠却很有信心,他淡定地道“我相信王安会来的。”

心想如果王安真没胆儿,那他就得重新估量王安这个人了。被有些人评为明朝十大宦官之一,怎么着也得有过人之处吧?

鉴于这时候王安年纪还小,估摸着与朱翊镠差不多,没准儿比朱翊镠年纪还小。

王安的出生年月史上未载,只知道在万历六年,也就是四年前被送进内书堂读书。根据大明进内书堂读书的太监普遍年纪来看,大多都在十岁上下。

也正因如此,朱翊镠还真有点担心王安不敢来,虽然嘴上对付大海说得信誓旦旦。

阳康似乎看出了一点门道,主动提议“潞王爷,要不奴婢去尚衣监瞧瞧吧?”

“也好!”朱翊镠点头答应,“去看看他被什么耽搁了?”

“是。”阳康应了一声,便转身而去,正走到门口,见王安三步并作两步地来了。

“奴婢来迟,让潞王爷久等,请潞王爷恕罪!”

王安面对朱翊镠跪下,头伏于地,诚惶诚恐地道。

朱翊镠一抬手“起来吧,你为什么来迟?”

王安站起来,如是般回道“奴婢是先将手头上的事儿做完了,不然没心思。”

朱翊镠也不计较追究,直截了当地问道“要赔你多少瓜钱?昨日算出来了吧。”

“潞王爷,还是算了吧?”王安固执地道。

“那你还来这里作甚?”

“是因为昨日答应了潞王爷,如果不来就等于失信于人,所以来肯定是要来的,至于赔偿的瓜钱,奴婢认为可以免去。”

别看王安年纪轻轻,说话有板有眼的,倒是很有底气。

朱翊镠脸色一沉,斥道“你咋这么墨迹?如果你不要赔偿金,那不等于是本王失信于人了吗?”

“……”王安怔愣,不说话了。

朱翊镠又催道“说吧,到底需要赔偿多少钱?本王可不想在你面前败坏自己的名声。”

没辙,王安为难地道“那就赔偿一两银子吧。”

“一两够吗?”

“够够够。”王安连连点头,心里可不这么认为,只是慑于朱翊镠的淫威,不敢狮子大开口。

“那就给你五两银子吧。”朱翊镠一挥手,也不等王安反驳,直接吩咐付大海,“海子,掏钱。”

“是,潞王爷。”付大海立马儿掏出五两银子递给王安。

“这个……”王安怔愣当场,感觉银子烫手似的,不敢接。

“拿着。”朱翊镠又是一声斥。

王安一激灵,不敢不依,只好硬着头皮将五两银子收下。

朱翊镠转怒为喜,“好了,一回生,二回熟,三回就是朋友,你明天再来吧。”

“……”王安怔怔地望着朱翊镠,无言以对。

就连付大海和阳康都是一副惊诧的神情,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一回生二回熟三回就是朋友?几个意思?潞王爷难道要与王安那种人结为朋友吗?

王安惴惴不安地道“不知潞王爷明天让奴婢来所为何事?”

“没有事儿就不能来吗?”

“……”王安又是被怼得一愣,总感觉自己要凉凉似的……要知道,如今皇宫里的人哪个不清楚?遇到潞王爷那就该你倒霉,从上到下,莫不如此。

“走啊!还愣着作甚?”朱翊镠呵斥道,“已经到了饭点儿,难道还想留下来蹭饭吃不成?”

王安立即转身,只是转得有点急,踉跄了一下。

哒哒哒。

王安莫名其妙地离开了,根本不知道朱翊镠葫芦里卖什么药。

待王安背影一消失,付大海便好奇地问道“潞王爷,王安到底何德何能,居然让您刮目相看,难道真的要与他做朋友吗?”

“为什么不可以呢?”

“可潞王爷,您是什么身份?王安又是什么身份?两个人根本没有任何的交集可言啊!”

付大海无语“……”

遇到朱翊镠这种人,他确实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朱翊镠笑道“是不是觉得我的做法很不可理喻?”

“潞王爷,确实有点儿,奴婢也看不明白。”付大海保守地回道。

“哈哈,哈哈……”朱翊镠笑得更加开心了,“现在不懂,再过十年二十年的,你就该懂了。”

好吧,付大海点点头,也不再争辩什么。

关键是,最近朱翊镠的预知能力简直就是逆天爆表,甚至超出了人们的想象。

“海子。”朱翊镠的声音忽然变得温柔起来,笑眯眯地道,“昨儿个你送礼物去李府,之怿有没有话要你捎给我听?”

“好像,没有吧……”付大海摇了摇头。

“难道昨儿个为她挑的礼物她不满意?”

“潞王爷,不是,不是……”付大海肯定地道,“奴婢感觉得到李姑娘有话要对潞王爷说,可她一个姑娘家肯定会害羞的嘛,又怎么会让奴婢捎悄悄话呢?”

朱翊镠会心一笑“去,把司礼监的随堂太监陈矩喊来,我有几句话想问他。”

“陈矩?”付大海无比诧异,不知道朱翊镠为何脱口而出这个名字,陈矩他都不熟呢。

……

是不是月底了手上的票很紧张咧?心塞啊心塞……

第246章 把两个默默无闻的太监惊吓住了……

当陈矩听到朱翊镠特意要约见他的时候,不由得一激灵。

他从未与朱翊镠有过接触,怎会突然想到见他呢?关键,被朱翊镠盯上的人没一个好下场……

“付公公,不知潞王爷找我因为何事?”陈矩担心地问道。

“这个我也不清楚。”付大海摇头。他是真的不清楚,来时的路上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

见陈矩怔愣半天不说话,付大海只得出言安慰道“陈公公,潞王爷最近行事确实出人意表,但你也不要太担心。虽然我与陈公公没啥交情,但素闻陈公公为人正直有肚量,相信潞王爷不会为难你。你就安心地去见他吧。”

陈矩微微点头,但依然犹豫不决的样子。

付大海接着又说道“外界虽然对潞王爷的评价很不好,还说什么谁被他盯上都不会有下场,但其实并非如此。”

陈矩抬头望着付大海,一副急切想听下文的样子,好像在质问你是认真的吗?

付大海一心维护朱翊镠,坦诚地道“陈公公是否觉得最近被潞王爷纠缠的几个人都倒霉透顶?甚至包括张先生、冯公公在内。”

陈矩目不转睛,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但眼神里依然有话,好像在反问难道不是吗?

付大海推心置腹地说道“如果陈公公也这样认为,那我只能表示非常遗憾。我这阵子一直跟着潞王爷,虽然我也不大清楚他到底想要干什么,但我知道张先生是自愿离京的,而且离京的过程中潞王爷还暗中帮了他很大的忙。”

“是吗?”

“陈公公不相信我?”

“不是不相信,我只相信眼前的事实。冯公公最近是不是也算很倒霉呢?还有早前被迫致仕的张四维张阁老呢?还有张诚、梁赟、梁邦瑞他们呢?”

陈矩一连三问,言辞中对朱翊镠的行为表现出极大的不满。

付大海不紧不慢地反问道“以陈公公的为人,难道愿意与张诚、梁赟、梁邦瑞相提并论吗?”

“……”陈矩被噎了一下。

“对吧?”付大海道,“张诚是个口蜜腹剑的小人,不说别的,就说他暗中指使人刺杀胡诚,如此龌蹉的行为陈公公做得出来吗?保定伯后裔梁赟是什么货色,不用我多说相信陈公公也有所耳闻,潞王爷出面惩罚,许多人都拍手叫好。还有那个梁邦瑞,得了痨病是事实。如果让你亲姐嫁给他,你会置之不理袖手旁观吗?至于冯公公,我想只有问他本人,如果他也觉得潞王爷故意整他、害他,那才算数,我们都不过是看表象而已。陈公公与冯公公同在司礼监,大可抽个时间去问问他对潞王爷的看法。”

“嗯。”这下,陈矩心悦诚服地点了点头。张诚的为人,他当然清楚不过。关于梁赟、梁邦瑞……付大海好像,确实也没说错。

付大海又道“所以说呢,对潞王爷我们或许成见太深,以致于总喜欢带着偏见去看他。其实,如果我们用心去读潞王爷,或许得到的评价大不一样。”

陈矩讳莫如深地道“可是,如果像付公公一样,对潞王爷全是好评,也不见得是一件好事啊!”

付大海笑了笑说“陈公公,或许你有所误会,我并非故意抬高或褒扬潞王爷,只是因为跟着潞王爷时间久,我看得比常人多一些,潞王爷表面上看,是一个大大咧咧的人,可实际上心思细腻,非常人所能及。我这么说,或许陈公公依然觉得我是在为潞王爷辩护,那陈公公不妨亲自去体验一回。”

“反正潞王爷请你,你不可能拒之不见吧?”付大海又补充道。

“好吧。”陈矩点头,答应随付大海一道去见朱翊镠。

但身正不怕影子斜,要说很害怕也不至于,他只担心朱翊镠胡来不讲道理。

……

见完朱翊镠后,陈矩又听从了付大海给他的建议,就在当天晚上便去拜见了冯保。

朱翊镠莫名其妙地盯上他,他也拿不准到底是福是祸。

关键,朱翊镠白天见他时,确实没有对他多说什么,只是告诉他以后多听冯保的话。

可当他追问为什么要特意交代这个时,被朱翊镠反问人家是你的上司,难道不应该听他的吗?

显然,在陈矩看来,他与朱翊镠两个压根儿不在一个调上。

可朱翊镠不这么认为,毕竟他是有心的。

……

这次,王安来得很早。

没有像昨天,非要等到手头上的事做完,而是吃完早饭就来了。

只是他的心比陈矩还要忐忑。与陈矩相比,他不过是个小虾米,与朱翊镠更是没得比。

而且,一见到朱翊镠的面,让他吓得浑身一激灵。

只听朱翊镠笑呵呵地道“朋友,你来了?”

这样的称呼,他哪敢答应?

王安唯唯诺诺地道“潞王爷,您不要折煞奴婢……”

朱翊镠笑道“知道你不敢答应的,但没关系,你记着在心里就是了,真正的朋友是不在乎身份、地位、贫富之别的。”

感动之余,王安深情地道“能得潞王爷如此抬爱,奴婢真是三生有幸脸上有光!一定将潞王爷今天的话铭记于心。”

朱翊镠觉得这时候应该给年轻人以鼓励“如果你真的觉得自己高攀不起,那就好好努力吧。不要等到五年十年之后,你依然有如此自卑的想法。加油!”

朱翊镠做了一个打气的动作。

王安瞬间泪花连连,当即跪倒外地,感激涕零地道“潞王爷对奴婢实在太好了,奴婢,奴婢真的不知道说什么感谢您。”

朱翊镠一摆手道“男儿有泪不轻弹,起来吧。感谢我的最好方式是努力做出自己的成就。”

“奴婢一定加倍努力!”王安站起来紧握拳头。

“哦,对了,你在内书堂读了几年书?”朱翊镠忽然问。

“三年。”王安回道,“去年才出来的。”

“如果我让你继续进去读三年,你愿意吗?”

王安愣了一愣,稍有犹豫,然后才回道“一切听凭潞王爷的吩咐便是。”

“好!尚衣监,甚至整个二十四监局,都不缺像你这样的太监,却缺像伴伴那样有文化素养的太监,从下个月起,会有人安排你重入内书堂读书进修,你要珍惜如此难得的好机会。”

“多谢潞王爷!”王安感动得稀里哗啦。

“但要记住,不要对人讲这是我的主意。”

“明白。”

“我是见你颇有慧根,所以不想让你将来泯为众人,才提议让你重进内书堂读书进修的。”

“奴婢对潞王爷的大恩大德没齿难忘!”王安又要磕头拜谢,被朱翊镠拦住了。

第247章 防微杜渐 要一个人

两天之后,王安重新进入内书堂读书进修。

因为王安的资历实在太低,所以这件事没有引起什么人关注。

除了王安自己感动之外,可以说并没有激起其他人一丝涟漪。

对于宫里的太监而言,能进内书堂读书是一件荣幸的事儿。没有什么文化的太监很多,有机会进内书堂读书的太监却很少。

最让王安感到幸运的是,居然无缘无故受到朱翊镠的关注,信誓旦旦地说一定要与他做朋友,还让冯保和陈矩两位大珰帮助他、提携他……真是走了狗屎运!

如同陈矩一样,王安对朱翊镠的这份情牢牢记在心中。

这样,冯保—陈矩—王安形成了犹如老中青三代的一个圈子——加上朱翊镠,总共只有四个人。

那三个人都高兴。

冯保无意中找到一位心腹,当然高兴;陈矩得到冯保的照顾,当然也高兴;王安就更不用说了,他是三人当中最高兴的一个。

对于朱翊镠而言,虽然遇见王安是一次偶然,王安与陈矩也不在他的计划内。

但既然遇见了,他也不会白白错过此等大好的机会。

陈矩和王安两个,本来就如同两块儿璞玉,只是一个时机未到所以尚未崭露头角,而另一个还很年轻所以需要时间打磨。

朱翊镠只不过是利用穿越者的优势,抓住了充当两次“大贵人”的机会。说得难听点儿,就叫作捡漏或捡便宜。

古人最懂得知恩图报了,陈矩和王安肯定感谢他——这一点,朱翊镠坚信自己的判断。

……

也不知是否因为李太后和万历皇帝的缘故,为朱翊镠选王妃依然还没有提上日程。

这件事朱翊镠早就催促过,而且已经征得两宫太后和万历皇帝的同意,王妃就定下李之怿。

可礼部迟迟没有做出回应。

为此,朱翊镠让付大海去礼部找礼部尚书徐学谟问明情况。

付大海问完回来说,推迟正是李太后的主意,选王妃成婚肯定会在今年,但得等到十月份。

朱翊镠唯有一声叹,但他也不好意思再去催促李太后了。本来这件事儿只要一催,李太后就要掉眼泪,总说朱翊镠这孩子想尽快离开她这个当娘的。

其实,这哪是朱翊镠的本意?

只不过是穿到一个尴尬的王爷身上别无选择罢了。

李太后是真的舍不得儿子——对此朱翊镠早就看在眼里。

没辙。

那十月份就十月份吧,满打满算也不够五个月时间了。

不妨再等等也好。

反正离京之前还要解决辽东那边的一件大事儿让李成梁李如松李如柏父子押解努尔哈赤进京,不能放虎归山。

当然,现在全北京城估计没几个人听说过努尔哈赤。

朱翊镠还得利用这五个月的时间,观察京城的政治局势。

如今,张居正已经回籍,想必朝中大部分官员都在观望中,只有能够确定李太后和万历皇帝的态度之后,他们才敢表明自己的立场。

朱翊镠刚好可以暗中观察,并在适当时候做出回应与反击。

京城官员中有何风吹草动,已经交代冯保要盯紧了。

至于万历皇帝那边的动静,由朱翊镠亲自出马。

这天,他去了乾清宫东暖阁。

万历皇帝正在阅览奏疏,但只是表面,看得出来并没有认真,肯定是走神了,想着别的事儿,不然目光不会长时间的偏离奏疏。

而且,朱翊镠进去时,万历皇帝也没有发现。

“皇兄?”

“皇兄?”

直到朱翊镠喊了两声,万历皇帝才缓过神来,抬起头来问道“皇弟怎么来了?”

朱翊镠睁着眼睛说瞎话“闲着没事儿,找皇兄说说体己话。”

万历皇帝信以为真,眉开眼笑地道“好好好,皇弟请坐。”

自那天紫禁城东长街集市开街以来,万历皇帝的心情便大好。他终于尝到了当皇帝的感觉,而且这两天也在努力寻找那种感觉。

朱翊镠坐下来后,有心从前两天的集市说起,问道“皇兄,紫禁城里赶集好玩儿不?”

“当然好玩啊!”万历皇帝脱口而出,似乎一下子被拉回那种嗨皮的状态中,眉飞色舞地道,“皇弟你想一想,皇兄长这么大,还从未感受过外面的美好呢。只可惜,开街那天都是咱宫里的人,他们多少有些害怕咱们,所以多少都有不真实的一面,若真的像棋盘街那样,才叫好玩儿呢。”

朱翊镠忽然道“皇兄,自张先生离京后,你感觉如何?”

万历皇帝微微一滞,问道“皇弟,什么感觉如何?”

朱翊镠也不转弯抹角,干脆直承“皇兄,就是有没有忽然一下子感觉到身轻如燕?”

万历皇帝笑了笑说“皇弟,身轻如燕是不是也太夸张了?但倍感轻松确实是有的。”

朱翊镠又问道“皇兄有没有想过自己亲政呢?”

万历皇帝先是一愣,随即一声叹,面带几分苦笑,喃喃地道“亲政?嘿嘿,娘亲都说了,现已人臣皆知,不到三十岁休想亲政。”

朱翊镠带着目的而来,有心撺掇道“皇兄,你也别怪皇弟不提醒你哈,娘亲说出那种话,肯定是当着皇兄的面,那时张先生身体还很强健,可眼下张先生不在京城,娘亲那话还是有待商榷的。”

万历皇帝警觉地道“皇弟,你为何忽然提及这件事儿?这就是你今天来多目的吗?”

朱翊镠回道“我也是看到赶集那天皇兄十分开怀的样子,皇兄已经足足憋屈了十年吧?”

“皇弟,这种话你在皇兄面前说说倒无所谓,可要记住千万不要被娘亲和大伴听见。”

朱翊镠不以为然道“皇兄,听见了也无妨,本来这就是事实,娘亲也心知肚明。”

“这事儿还得从长计议,必须征得娘亲的同意才行。”

见万历皇帝仍是一副谨小慎微的样,朱翊镠也只好暂且作罢,迅速跳转下一个话题“皇弟今天来还真有一件事儿要恳请皇兄,想向皇兄要一个人。”

“要一个人?皇弟要谁?”

“努尔哈赤。”朱翊镠一字一顿极其认真。

“……”

第248章 努尔哈赤,到底叫什么姓什么?

“皇弟要谁?”

从万历皇帝诧异的表情可以看出,他好像没听说过努尔哈赤。

这也不难理解。

因为毕竟此时努尔哈赤才二十四岁而已,锋芒尚未显露出来,没有引起明朝的关注。

努尔哈赤引起大明关注是在他用他的祖父、父亲遗留下来的十三副甲胄起兵之后。

而且还有一点,朱翊镠也不敢确定当时大明王朝对努尔哈赤以及他的祖父、父亲称呼什么。

以朱翊镠上一世从文献史料中对努尔哈赤(即清太祖)的了解情况来看,对努尔哈赤的“名”和“姓”都很模糊,并没有一个统一或者说都被认可的汉译名。

因为满族当时还没有统一的文字记载(当时满族叫女真族,女真族有三大部,被努尔哈赤统一,后皇太极改女真族为满洲族)。

目前所见的中国通史或清史著作中,几乎都将努尔哈赤的汉译名写为“努尔哈赤”。

例如1961年确定为“高校文科中国通史教材之用”的《中国史纲要》中就有这样的记述“到了努尔哈赤时候,建州部的实力日益强大,先后合并了女真部的其他各部落。”

再比如10卷本的《清代全史》“金国的缔造者、清朝的第一代皇帝努尔哈赤的姓氏和家世,是一个仍需考究的问题。”

然而,关于努尔哈赤的姓名问题,在民族史和满文翻译领域中又都将他的汉译名写为“努尔哈齐”。

而在清代文献中,也有“弩儿哈奇”的写法,包括努尔哈赤的祖父和父亲的汉译名也都没能统一,有写成“觉昌安、塔克世”的,也有写成“觉常刚、塔石”的……

根据清朝官方文字记载,清太祖的名字毫无疑问应该写作“弩儿哈奇”,或者是“弩尔哈齐”。

那为什么如今的清史了论著中基本上都写成了“努尔哈赤”呢?

其实,这种写法也是有一定史料依据的。因为明代文献中多将清太祖的名字译写为“奴儿哈赤”,并且屡屡见之于《明实录》的记载文字当中。

试举两例

万历十七年(1589)九月乙卯“始命建州夷酋都指挥使奴儿哈赤为都督佥事。”

万历十八年(1590)四月庚子“建州等卫女直(即女真)夷人奴儿哈赤等一百八员名进贡到京,宴赏如例。”

可以看出,《明实录》的作者将清太祖的女真语名(当时满文尚未出现)译成“奴儿哈赤”,或称“建州夷奴儿哈赤”,反应了历来汉族统治者对少数民族的歧视。

当然,这是题外话。

然而,《清史稿辞典》和《中国历史大辞典》清史卷,两部大辞典的基本倾向都将清太祖名字确定为“努尔哈赤”,同时又揭示了被许多清史著作忽视的一个基本事实,努尔哈赤还有另一种写法,就是“努尔哈齐”。

而且,有不少学者认为“努尔哈齐”才是清太祖最合适恰当的表述。

理由之一名从主人。清太祖伟大的贡献之一就是创制满文,他以及他的继承人皇太极都承认“努尔哈齐”这种译写法。

理由之二尊重历史。以《明实录》为代表的文献,故意写作“奴儿哈赤”,有贬斥之意。

理由之三努尔哈赤的弟弟都叫哈齐,如舒尔哈齐,雅尔哈齐。所以将努尔哈赤译写作“努尔哈齐”,既保留了原始的满文语音,又完全符合汉字的表意方式。

这是关于努尔哈赤名字的争议,关于他的姓氏也一样。

努尔哈赤姓什么?一般人可能都会毫不犹豫地说“爱新觉罗”。

但其实,关于努尔哈赤的姓氏,文献记载也好,稗官野史也罢,都杂说纷纭,莫衷一是,成为一团历史之谜。

据文献记载就有六种说法认为努尔哈赤姓佟、童、崔、雀、觉罗、爱新觉罗。只是清朝皇室祖先以神话为名,认为其姓氏“爱新觉罗”原系天赐。

无论是努尔哈赤的“名”和“姓”之所以谜团重重,最重大的一个原因就是当时满洲初期没有文字,没有留下原始的满洲文字记载。

只是据《清太祖实录》记载,清朝皇帝都认为自己姓爱新觉罗。其中还有一个美丽的传说,相传有三个仙女在池中沐浴,一只神鹊衔来一枚果子,落在三仙女的衣服上,仙女爱不释手,把果子放入口中,吞近腹里,从而有了身孕,生下一男孩儿,相貌奇异,而且刚出生就能说话,仙女告之,他姓爱新觉罗,名叫布库里雍顺——也就是清朝皇帝的祖先。

后世都搞不清楚努尔哈赤到底姓什么,名字该写作什么,那大明王朝万历年间肯定不知道,当时也没人研究关注。

所以,当朱翊镠说出“努尔哈赤”的名字时,万历皇帝诧异的神情,他并不觉得稀奇。

朱翊镠只得如是般解释道“皇兄,我要的人现在在建州左卫(今辽宁省新宾县境内),是觉昌安第四子塔克世的长子努尔哈赤。”

万历皇帝依然一脸问号。

朱翊镠接着又说道“反正就是建州左卫里的一名小官儿,他的六世祖、五世族曾都掌过建州(左)卫,朝拜过本朝皇帝的。皇兄只需传一道口谕,给辽东总兵官李成梁就行了。”

万历皇帝点了点头,感觉终于有些眉目。

建州三卫是明朝在东北地区建州女真聚居地设置的三个地方军事行政机构的合称,包括建州卫、建州左卫、建州右卫,其指挥使一般都是女真族世袭首领。

建州三卫早期归属于奴儿干都司,后来大多由辽东都指挥使司掌管。三卫的首领由世袭产生,但必须经明朝政府认可后方生效,并且每年都必须前往京师朝贡。

明朝一般都是利用各部族之间的冲突及牵制,以进行对当地的统治,并在平时保持与三卫之间的互市往来,这一点在李成梁所管辖的辽东地区表现得尤为突出。

万历皇帝问道“皇弟,你要得的人就是建州左卫里的,也就是女真族里的一个人呗?”

“嗯。”朱翊镠点头道是。

“可本朝人数千千万,皇弟为何偏偏要一个女真族的人呢?皇弟要他何用?要他来作什么?”万历皇帝十分不解地一连几问。

朱翊镠琢磨了一小会儿,其实来之前就想过这个问题,要该怎么解释,总不能告诉万历皇帝这个人将是大明王朝最大的威胁吧?

这时候说出这样的话,鬼都不相信呢!别说这个时候,就是等到努尔哈赤席卷女真,甚至攻击大明时,夜郎自大的大明王朝还像在做梦中一样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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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9章 请努尔哈赤进京(求订求票支持!)

朱翊镠回道“皇兄,听说努尔哈赤擅长骑射,而且精通汉语,可谓是文武双全,我想聘请他来`得时学院`教授那些孩子。”

“哦,是这样啊……”万历皇帝想了想,点头答应,“那好吧,改天我让人通知李总兵。”

朱翊镠又道“皇兄,为了表示对努尔哈赤的重视,能否派一个人去辽东邀请?”

“有这个必要吗?建州三卫乃本朝所建,不过是本朝的附属而已,只要朕传一句话,他岂敢不来?”

看,刚才说什么来着?大明王朝压根儿就没将女真族放在眼里,甚至远不及鞑靼、瓦剌那么重视。

连万历皇帝都抱持这种骄傲自大的心态。

朱翊镠也不好多说什么。

这可是全大明王朝的心态,都以为老子天下第一,让他一个人在短时间内如何改变这种状况?

好在此时此刻面对的是万历皇帝,朱翊镠只好耐心解释道“皇兄,话虽如此,可毕竟是求人。再说了,人家好歹也是酋长的孩子,给他一点面子又有何妨?”

万历皇帝仍然深不以为意,说道“皇弟,你是不知道,对待蒙古族、女真族那些蛮夷,就不能太客气,否则还以为咱们怕他呢。”

朱翊镠又只得辩道“皇兄,国事当如此,可这是私事。本朝乃礼仪之邦,讲理终究没什么错。”

“那,好吧!”万历皇帝勉为其难地点头答应了,继而问道,“那皇弟想派谁去请呢?”

“曾朝节。”朱翊镠不假思索,他来之前就已经想好了人选。

万历皇帝微微一滞,似乎很难以接受,疑虑地道“皇弟,用得着派一位侍读学士去吗?随便派一个人去就好了嘛,派侍读学士岂不是大材小用?”

朱翊镠知道,万历皇帝还是那种骄傲自大的心理在作怪,他又说道“皇兄,俗话说先礼后兵嘛,努尔哈赤还是有过人之处的。”

“咦?”万历皇帝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讶然道,“皇弟像我一样深居宫中,如何认识他那么一号人呢?”

朱翊镠眨巴着眼睛,朝万历皇帝笑了笑,说“皇兄,皇弟可是经常偷偷出宫的哦,小道消息自然要比皇兄灵通一些吧。”

万历皇帝也没继续追究,姑且信了。与他而言,这本来就是一件芝麻蒜皮的事儿,当天便谕旨曾朝节知悉。

且不说这是万历皇帝的谕旨,为朱翊镠办事,曾朝节也无话可说,还欠他三大人情未还呢。

所以,在接到万历皇帝谕旨的第二天,曾朝节便去慈宁宫偏殿拜访朱翊镠。

坐定后。

朱翊镠上来第一句话就郑重申明“这件事可是奉旨而行,不算你还我的人情哦。”

曾朝节也只能点了点头,不然还能怎么着?

随即,朱翊镠又问道“你对建州女真了解多少?”

曾朝节摇头,之前他确实没有接触过。

朱翊镠道“这次派你去辽东,除了邀请努尔哈赤进京外,还有一件事需要你完成。”

“潞王爷请吩咐。”

“你不是不了解建州女真吗?那就去深入了解一番,然后写一份详细的报告出来,交给我皇兄。但我有一个要求要从精神交往的层面去剖析、了解女真族。”

曾朝节一愣,不解地问“潞王爷,何为精神交往的层面?”

“简言之,就是精神方面。我希望读完你的报告,要知道女真族为何在辽东能够再次复兴?他们族与蒙古族相比有何特别之处?辽东总兵官李成梁以及他几个儿子能否真的压制得住女真族与蒙古族?你需要做出一个预估。也希望他人结合你的报告,能看出一些端倪。这个有问题吗?”

曾朝节想了想,不敢立即作出承诺,只是回道“试试看吧,卑职尽力而为便是。”

朱翊镠又叮嘱道“辽东连年有战事,一向比较乱,你去了千万要小心,有什么困难,找李总兵商量解决,切不可独自一人盲目行事。”

“卑职知道,请潞王爷放心。可是潞王爷,如果努尔哈赤不愿意来,该怎么办呢?”

“由不得他,不愿意来也得来。”朱翊镠目光一凌,满眼杀气腾腾,“总之,让你去,就一定要带他来。只要不违法,你可以采取任何有效的方法措施。”

“明白。”曾朝节微微颔首,继而又道,“潞王爷,可卑职不明白的是,为何一定要请努尔哈赤进京教授孩子骑射?还有,从潞王爷的言辞中可以看出,您对建州女真,以及努尔哈赤好像有相当的了解……潞王爷,您何以知道如此之多呢?”

朱翊镠不客气地怼道“这不是你关心的。”

曾朝节十分耿直坦诚地道“卑职只是关心潞王爷,很想提醒潞王爷,最近您管得太宽了,居然从京城管到辽东,这样对潞王爷并不是一件好事。”

朱翊镠鼻子里轻哼一声“怎么?莫非你又想弹劾本王不成?”

曾朝节虽然受了委屈,可并不为意,只是平静地说道“卑职并无此意,只是好心提醒。”

“那多谢了!本王自有分寸,你将本王交给你的事漂亮地完成就行了,其它的事不用你担心。再说了,你一个侍读学士,担心又有何用?”

“好吧!”曾朝节叹了口气,感觉与朱翊镠还是难以交心,“那怪卑职多言,潞王爷保重!”

“去了辽东,你也要保重!”

“潞王爷,您原本计划何时出发?”

“当然越快越好,你除了请人,还有任务呢。有皇兄的谕旨,请人应该不难,难的是另一个任务。”

“微臣明白。”

第二天一大清早,曾朝节就带着万历皇帝的谕旨出发了。

这件事,朱翊镠暂时还没有告诉李太后,而万历皇帝也没有知会内阁和其他大臣。

也就意味着,曾朝节平静地去了辽东,没有引起几个人的注意。只有像冯保、陈矩等为数不多的,与朱翊镠密切接触过的人注意到了。

尤其是冯保,他越来越感觉朱翊镠在布局,布一个很大很大的局……如果是真的,那倒是他希望看到的,毕竟他幻想过。

当然,暂时没有告诉李太后曾朝节前往辽东的消息,并不代表李太后就被蒙在鼓里完全不知情,相反她很快就知道了。

不得不承认,在紫禁城里,只要李太后想知道,就没有她调查不出来的,代替万历皇帝秉持国政十年,可不是糊里糊涂过来的。

这天,与朱翊镠一起用过早膳,李太后看似漫不经心地问道“镠儿,你让你哥派曾朝节去辽东作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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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0章 建州女真

“娘,请一个对本朝不利的人。”

在李太后面前,朱翊镠倾向于说出部分事实。

但也不可能说出全部事实。

“对本朝不利?”

李太后神情一紧,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儿子,急切想听下文。

“嗯,孩儿请皇兄派曾朝节去辽东,是想去请建州女真族里的一个人,名字叫作努尔哈赤。那是一个尚未崭露头角,但将来势不可挡的年轻人,那年轻人终非池中物。”

朱翊镠说这段话很认真,给人一种毋庸置疑的感觉。

因为这阵子对他实在是刮目相看,所以李太后听得也很认真。而且相对于年轻识浅的万历皇帝,李太后更会捕捉信息。

她迅速敏锐地锁定了“建州女真”那四个字。

李太后历经嘉靖、隆庆、万历三朝,她对建州、建州三卫、以及建州女真有一定的了解。

北方的建州,是永乐皇帝于永乐元年(1403年)设置的,当时明朝欲压制北元残余势力,于是在女真聚居地设立了辽东指挥使司,开始着手控制女真族的各个部落。

到了宣德八年(1433年),因为统治者对国内少数民族的偏见与漠视,以及治边政策的失误,导致引发了“癸丑之役”,直接引来朝鲜军队第二次对建州的入侵。

当时建州部已经一分为二建州卫和建州左卫。猛哥帖木儿(即努尔哈赤的六世祖)时为建州左卫左都督(即指挥使)。

猛哥帖木儿于宣德八年被兀狄哈野人所杀,建州部被迫南迁,最终定居于辽东东部边墙之外、南抵鸭绿江的赫图阿拉一带。

建州在发展的过程中,明政府又设立了建州右卫,与建州卫、建州左卫合称建州三卫。

自弘治朝起,建州女真与辽东明军的冲突日益减少,由朝贡形成的贸易关系日趋活跃。

居住在辽东边墙之外的建州三卫,社会经济发展很快。他们使用的铁质农具、日常生活用品,主要依靠对明朝的朝贡贸易获得。

建州女真前往北京朝贡的人数通常有数百人之多,他们向明朝进贡马匹、貂皮、人参、木耳等土特产品,然后明朝通过赏赐的形式送给他们所需要的衣服、彩缎、麻布和粮食等。其中,明朝最受欢迎的是女真人的貂皮,而女真最受欢迎的是汉人制造的铁锅。

然而,从弘治到嘉靖年间,建州女真经过几十年的修养生息,在鸭绿江流域不断发展壮大。

到了嘉靖末年,时任建州右卫指挥使的王杲,首先向明朝统治者发动挑战。

如嘉靖三十六年(1557)王杲领兵攻打抚顺,杀害明军守备彭文洙;嘉靖四十一年(1562)又攻打凤凰城、汤站堡,杀辽东副总兵黑春……总之,被王杲杀死的明军将领还有几十个。

到了万历二年(1574),又发生了一次冲突,双方各有死伤,明朝政府一怒之下,决定停止贡市贸易,致使建州右卫生计困难,王杲便纠集蒙古土默特、泰宁等部,大举进犯辽阳、沈阳。辽东总兵官李成梁迅速调集各路明军反击,一直打到王杲的老巢古勒寨。

那是对王杲的一次重创。

明朝消灭了王杲之后,朝廷接受了李成梁的建议,修筑宽奠、长奠、永奠、大奠、新奠(均位于辽宁省宽奠(亦可写宽甸)满族自治县境内)和张其哈喇甸子(今辽宁本溪满族自治县境内)六堡。

这样,就等于是打破了由辽东边墙形成的汉人与女真人的习惯界限,再加上王杲被献俘于北京后,“磔杀”后悬首蒿街。

这发生的一连串事,引起建州女真栋鄂部首领王兀堂以及王杲子孙(尤其是王杲的儿子阿台)的强烈不满,导致这些年辽东战火连年不息就没有停过。

……

因此,以朱翊镠的后世观,觉得提及“建州女真”,应该是一个非常敏感抓耳朵的话题,很可惜从万历皇帝那儿并未感受到。

只不知李太后感觉如何。

所以朱翊镠认真说完后,凝望着李太后这个颇有能力的女人,仔细观察她的神情变化。

只见李太后紧蹙双眉,沉吟片许后,喃喃地道“这些年来,建州女真让人着实闹心啊!对他们好一点吧,他们休养生息发展壮大,一旦得势,就蠢蠢欲动不老实了;可限制掣肘他们,不与他们贡市交易吧,他们又破罐子破摔,不断骚扰边境。打他们,咱又落不到一丁点好处;不打他们,他们又时不时地生事。镠儿你说,对付北方的那些蛮夷,有何良策?”

不得不说,尽管李太后是个女流之辈,但对北方少数民族的问题看得很准确。

无论与女真,还是与蒙古,反正跟他们那些人较真或是打仗,确实是吃力不讨好的事。

想想,大明如同一大富豪,而女真或蒙古,还有其它少数民族这时候如同一穷得叮当响的乞丐,让大富豪与乞丐打架有什么意思?打赢了又能怎么滴?

打仗的结果好像,似乎,确实唯有一个只有失,没有得。

但要彻底消灭他们,肯定又不现实。否则这个千古难题也不会留到现在。少数民族的问题从大汉朝时期就开始凸显出来了,此后一直没有得到很好的解决。

直到新中国“和平共处、平等团结、区域自治”等一系列方针政策确立后才出现好的转机。但也只是好的转机,直至今日仍有一些难题尚未彻底解决。

朱翊镠想了想,回道“依孩儿之见,恐怕只能和平共处,以本朝先进的文化教育感化他们吧?如果他们观念不改变,总想着没有吃的穿的就去周边强杀劫掠,那现阶段对付他们的任何方针策略都只是治标不治本。”

李太后点了点头,表示认可。又问道“那镠儿请一个人进京,就能有效解决吗?”

朱翊镠摇头而笑“娘,可没有这么容易哦,孩儿只是帮助皇兄解决眼前的一个问题。”

“眼前什么问题?”李太后警觉地道,因为她不由自主地第一时间想到杭州兵变与泉州兵变,以为朱翊镠又有什么类似的预知。

站在朱翊镠的角度,说是“预知”的确没错。对努尔哈赤以“七大恨”祭天,正式宣布脱离明朝的藩属,向大明宣战的这段历史,他还是非常清楚的。

“七大恨”多是七拼八凑,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内容,都不过是努尔哈赤挑拨女真与明朝的仇恨,只有第一点算是有根有据,明朝有所亏欠,那就是努尔哈赤的祖父觉昌安和父亲塔克世之死。

……

第251章 努尔哈赤的仇恨

如果不加阻止,按照原本历史发展的话,建州(右卫)几个月之后将会发生古勒之乱(万历十一年初,即1583年初)。努尔哈赤的祖父觉昌安和父亲塔克世都在战乱中死去。

说到觉昌安和塔克世两人的死,还得提到王杲这个人。

虽然王杲几年前就已经被明朝正法,但他的儿子阿台、阿海都逃脱了,而且重新修复了古勒城,还新建了沙济城、黑机革城。为报父仇,他们兄弟俩招兵买马,很快又发展壮大起来,并经常骚扰明边。

这样,阿台和阿海都被李成梁纳入通缉处死的黑名单中。

万历十一年初,阿台、阿海兄弟联合蒙古部落,预谋掠夺广宁、开原以及辽河一带。此事被图伦城主尼堪外兰侦知,他立即派人骑马到广宁报告给了李成梁。

尼堪外兰,又作尼康外郎,是中国明朝后期女真领袖之一。他生于建州女真部加哈,从小就抱有远大的志向,想挤进明朝的官吏队伍中,当个封疆大吏啥的,不然也得要当个女真人的大首领。

尼堪外兰确实也比较精明能干,又会笼络人心,所以在二十多岁时便当上了图伦城(今抚顺县汤图乡附近)的城主。

因为几年前发生了明廷派官军攻打建州右卫的古勒城,最终将城主王杲抓获,押赴北京正法的事件。

所以尼堪外兰看到王杲的亲家,即建州左卫指挥使觉昌安、王杲的姑爷塔克世,为了保全性命而暗中投靠明朝边官、升官发财的事实。

(当时建州女真最强悍的人就属王杲了,努尔哈赤的祖父觉昌安为了与王杲交好,将女儿嫁给王杲的儿子阿台,又让儿子塔克世娶王杲的女儿,相当于是儿女双亲家。据某些历史学家考证,王杲正是努尔哈赤的外祖父。)

当时,尼堪外兰一方面看到明朝的强大,认为王杲等反对明朝犹如鸡蛋碰石头,不知量力。另一方面,他也看到投靠明廷便能得到巨大的好处。

因此,尼堪外兰处处巴结明朝边官,瞧不起女真人,也瞧不起建州女真各大小部落的首领。

为了交结辽东总兵李成梁,日后好借汉人边官之势当王称霸,尼堪外兰多次到广宁进贡,最多时一次带去50多匹好马,上百斤人参,数十张貂皮,几车鹿茸。每次见到李成梁,呼为太爷,稽首匍匐,而李成梁却大大咧咧,能留他吃几顿饭就算不错的了。

但尼堪外兰总不死心,进贡送礼如常,终于等到一个表示衷心的好机会发现阿台、阿海密谋进犯大明。

而时任辽东总督的周泳,早就听说过古勒城死灰复燃的消息,并到过南关哈达部进行过寻衅,他正琢磨着同李成梁合计除掉王杲之子。

李成梁这时刚好又接到了尼堪外兰的密报。鉴于这种局势,辽东总督周泳决定派李成梁率兵,分两路向建州右卫讨伐。

李成梁到了抚顺城,先找到了尼堪外兰,叫他当向导带路。在尼堪外兰(当然也有觉昌安和塔克世的协助)的指引下,先破了沙济城,杀死了阿海,然后将古勒城团团围住。

然而,由于此城依山据险,李成梁亲临督战,明军连攻两日两夜,也未攻下此城。

李成梁大为恼火,责怪尼堪外兰。

尼堪外兰受到责备后,便依照李成梁的授意和指示,亲自跑到阵前,对着城门楼大声呼叫“太师有令,杀死城主归降的,任命他做本城城主。”

这样,城中人心动摇。城楼上的一个兵卒私心上来,一刀就刺死了城主王杲的儿子阿台,并大声说“我是城主了,开门投降。”

守城的兵卒一看城主已死,纷纷倒戈,并打开城门。

可戏剧化的是,李成梁破城后,因为怒气未消,居然自食其言,纵兵大肆屠杀城中老幼,结果两千余名无辜的军民均被杀害。

是时,因明军围城,建州左卫都督觉昌安到城中营救孙女,塔克世跟着又进城寻找父亲,就这样两人都被困在城中。

明军破城后,纵火烧房,觉昌安死于火焚,塔克世也被官军误杀,父子均死于那次战祸。

一场本可避免的悲剧就此引发……

尼堪外兰因引导官军杀死阿台、阿海有功,与明边吏关系日益亲近。并在李成梁等支持下,准备在抚顺城附近建立嘉班城,亦作甲板城(今抚顺市东大甲邦)。

努尔哈赤闻迅,异常的气愤,立即前往抚顺城,向边吏追究其祖父、父亲死难的原因。

抚顺边官的一个将吏敷衍解释,努尔哈赤不服,那个将吏便威胁他说你不听话,官军将援助尼堪外兰,筑城嘉班,作建州主(即满洲国主)。

后来这句话传出去,建州各部众便纷纷归附了尼堪外兰。

明边吏这边觉得理屈,因为觉昌安和塔克世早就归顺了明朝,并且帮助明军做过很多事。因此把觉昌安、塔克世的尸体归还了努尔哈赤,并给他30匹马、30道敕书,并答应他承袭建州左卫指挥使(原文“敕书三十道,马三十匹,封龙虎将军,复给都督敕书”)。

努尔哈赤认为尼堪外兰是杀害祖父、父亲的仇人,所以再次到边关强烈要求处死尼堪外兰。然而,边将认为,觉昌安、塔克世的死与尼堪外兰无关,不接受他的要求。

于是,在万历十一年五月,努尔哈赤起兵,决心与尼堪外兰决一雌雄。

尼堪外兰住在图伦城,努尔哈赤感到力弱兵单,便联合沾河寨主常书等百余人向图伦城发起进攻。努尔哈赤手下的猛将额亦都发动的攻势相当激烈,还没等他亲临城下,图伦城已被攻克。

尼堪外兰一看形势不好,便丢下城池军民,带领妻子和仆人逃到浑河部新建不久的嘉班城去了。

同年八月,努尔哈赤又整顿兵马,前去进攻嘉班城,但因为有人泄密,尼堪外兰又一次逃走了。

可好景不长,尼堪外兰与努尔哈赤的交锋中,每次都是失败,像丧家犬一样被追得四处乱窜,最终三年后(1586年)被杀。

所以,尼堪外兰被满清视为汉奸,视为满洲之仇敌。

但万事都有两面性,也有人认为,尼堪外兰实为满洲之功臣,如果没有他,就不会有努尔哈赤的崛起。殊不知,自古英雄豪杰,若不经心志之拂乱,未必能奋发有为,故敌国外患之来,实磨砺英豪之一块试金石也。

这便是没有朱翊镠参与进来的历史。

现在朱翊镠参与进来了,当然不会让这段历史按部就班的发生。

第252章 一心为大明!

眼前什么问题?

朱翊镠自己很清楚接下来会面临什么问题,可未来之事,这时候要对李太后怎么解释呢?

他想了想,如是般回道“娘,孩儿预感努尔哈赤想脱离咱大明的藩属,甚至危及皇兄的皇位。”

这绝非危言耸听,但在李太后听来却是。她愣了一愣,好像听错了似的,诧异地道“镠儿,危及你皇兄的皇位?”

“嗯。”朱翊镠确定地点了点头。

“那怎么可能呢?”李太后一副犹然不信的深情,淡然一笑,那笑中带有两分轻蔑之意。

随即,她又慢悠悠地说道“建州女真部,总共也没多少人,仅辽东李成梁总兵一人就能将他们收拾的服服帖帖的,他们又哪有实力危及咱朱明的江山?”

尽管朱翊镠对李太后的话感到有些失望,他真心希望李太后与万历皇帝表现出很大的不同。

原来,李太后也只是对建州女真多了几分了解,骨子里依然还是藐视少数民族,认为他们不可能对汉统江山构成威胁。

这一点,李太后与万历皇帝,与朝中其他大臣一个样。

但实事求是地说,若非朱翊镠穿越的身份,已经知道、熟悉这段历史,任凭谁都不会相信,努尔哈赤以十三副甲胄起兵打天下,最后居然能成功!

面对李太后的自信,朱翊镠只好,也只能劝说道“娘,防微杜渐嘛,世上事一切皆有可能,俗话说得好,宁欺白须公,莫欺少年穷。况且,娘亲也知道,若非张先生致力于改革,我朝之前国库空虚,每年入不敷出,确实有许多问题尚未解决,也并没有我们想象中的强大。”

李太后似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感慨地说道“是啊!想着你爷爷、你父亲当政时,国家财力有限,虽然没有外族能危及我朝统治,但国家确实弊病丛生,咱是应该居安思危,不能自以为是马虎大意。”

“娘,孩儿就是这个意思。”朱翊镠兴奋地道,“不能小看任何一个人和任何一个民族。”

李太后忽然神情一警“镠儿,你曾提防杭州、泉州,可我们都没有放在心上,结果最后预言成真了,那这次会不会也……”

余下的话,李太后没敢说,她紧张地望着自己儿子。

“娘,不会的。”朱翊镠当即拍着胸膛保证道,“孩儿已经想好了应付的策略,只恳请娘亲不要阻挠……”

“我为什么要阻挠?”李太后十分急切地打断。

“孩儿不是这个意思。”朱翊镠忙解释道,这时候也不想隐瞒,非常坦诚,“孩儿是担心身份特殊,所以做事儿会招来娘亲、皇兄以及朝臣的不满,到时候把事情给搞砸了。”

“镠儿放心,只要你一心为咱朱明,娘保证不会阻拦你,而且还会不遗余力地帮助你。”李太后信誓旦旦地道。

有李太后如此承诺,朱翊镠当然开心,“娘,事到如今,你还不相信孩儿的心吗?孩儿姓朱,生是朱家的人,死是朱家的鬼,当然一心为咱朱明的江山啊!”

其实,朱翊镠还有一句话没敢说出口不仅要为朱明,而且还要让朱明登上世界的巅峰呢。

只是这话的“逼格”着实太高,由他一个王爷说出口,会让人觉得是不是吃错药发了神经!

李太后听了,欣慰地说道“镠儿,娘当然相信你啊,之所以推后你选王妃、成亲的日子,不就是希望能与镠儿多聚些时刻吗?你不会怪娘吧?”

朱翊镠道“娘,你这是说哪里话?孩儿怎会怪你呢?孩儿当然明白娘的心。”

关于推后选王妃一事,朱翊镠本没打算主动提及,没想到李太后这时候提出来了。

李太后微微叹了口气,喃喃地道“能与镠儿多聚些时刻就多聚些时刻,娘也只能如此了。届时,天下的好地方任你选,你想去哪儿就藩就去哪儿就藩。”

“多谢娘亲!”

“哦,对了,镠儿,既然说到此事,那娘不妨多问你一句,你想好了去哪儿就藩没有?”

“还没有呢。”

关于藩地,朱翊镠确实还没有想好。但其实,说没想好也不准确,他只是一直琢磨着以另一种方式,想看看有没有可能。

“如果镠儿有心仪的地方,就与娘说;如果没有,娘就让朝中大臣帮你选,一定不会亏待镠儿的。”

“娘对孩儿真好!”朱翊镠带着几分娇气,趴在李太后肩膀上。

李太后抚摸着他的头,眼眶里又情不自觉地噙满了泪花。

……

虽然曾朝节只身前往辽东当时没有引起朝臣的注意,但翰林院一位侍读学士没有点卯当值,这事儿很快就被扒出来了。

都知道他去了辽东。

都知道他去辽东是为了专门邀请一个叫作努尔哈赤的年轻人。

还都知道这是朱翊镠的主意,请努尔哈赤进京只是为了让他教授得时学院的孩子们骑射术。

然后一个个都纳闷儿起来,像万历皇帝当时一样。

“专门派一位侍读学士去邀请建州女真部里的一位年轻人进京?搞没搞错?人家有那么大的脸吗?”

这样,又很快将努尔哈赤的底细给扒出来了。

虽然没有几个人研究建州女真部,但努尔哈赤还是有人知道的。毕竟他的祖父与父亲早已归顺大明,且为大明做过许多事。

扒出努尔哈赤的身份后,京官们变得淡定了许多。

准确地说,是警惕之心消失。因为努尔哈赤的祖父觉昌安和父亲塔克世都是大明的“朋友”……

那,邀请努尔哈赤进京,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谁能想到,此人正是将来摧毁大明王朝的敌人!

然而,没有放松警惕的大臣也有——这主要归功于朱翊镠最近的“超级表现”——像申时行、梁梦龙那样接触过朱翊镠的人,总隐隐感觉这事儿很不简单。

尤其是曾经总督过蓟、辽、保定军务的梁梦龙,他与土蛮交锋的次数很多,深悉那帮人的厉害。

加上之前朱翊镠成功预测过杭州兵变与泉州病变两件事。

让梁梦龙更是觉得朱翊镠的目的恐怕不简单。

所以,尽管知道外臣应该与朱翊镠这个潞王爷保持一定距离,避讳过于亲近,但他为了心安,还是决定见朱翊镠一面。

……

第253章 无与伦比的,香与吝啬

梁梦龙来的目的简单明了,他只问了朱翊镠一个问题辽东是不是要出事儿的节奏啊?

之所以这样问,是因为朱翊镠最近给他一种感觉无论目光聚焦到哪里,哪里就有问题。

好像很灵验,犹如打不破的魔咒般,杭州、泉州莫不如此。

朱翊镠倒是也没有隐瞒,直不笼统地回答了一个“是”字。

抛开努尔哈赤的问题不说,辽东的兵事本来就不断嘛。

既有蒙古人,又有女真人,还有朝鲜人不断骚扰……

加上李成梁在辽东推行的牵制战略故意以蒙古族牵制女真族,以女真族牵制蒙古族。

使得辽东连年有战事,岁岁要兴兵——恰好李成梁也好这一口。

作为一个出色的军人,当然需要有仗打。有仗打,才会有军功,才能体现他自身的价值,才能得到朝廷的尊重与赏赐。

这也是为什么在张居正担任首辅期间,出色的军人或者叫军事家很多,像俞大猷、殷正茂、谭伦、方逢时、梁梦龙、吴兑等等……

但同时代,只有李成梁的名气可以与戚继光相提并论。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除了李成梁打仗确实牛叉之外,还有一点就是辽东年年有仗可打。

梁梦龙倒是想多问朱翊镠几个问题,但朱翊镠没给机会。

本来,之前就特意叮嘱过,作用朝中重臣,不要动不动前来拜访他这个潞王,容易惹人非议。

所以,朱翊镠三言两语将梁梦龙打发走了。

关于辽东的问题,只要将努尔哈赤控制住,其它暂时不急。眼下最急的事,应该是张居正。

反正朱翊镠是这样认为的。

张居正回籍的时候,就引发了官民的一片议论。

如今,他人已经抵达江陵,顺利安稳地到老家,那朝局会向着哪个方向发展呢?这才是朱翊镠目前最为关心的问题。

努尔哈赤的问题虽然严重,可朱翊镠想好了应对之法;而张居正离京后的一连串问题,朱翊镠都不敢百分百的确定,毕竟在他的干预下,历史已经悄然发生改变……

……

这不找朱翊镠还好,一找,梁梦龙心里反而更加没底了。

朱翊镠可是明确告诉他辽东会出事儿,可并没有告诉他该如何积极防备。而且,辽东会出事儿,那到底这事儿多大?他也不清楚。

因此,如果这样看的话,问还不如不问的好,反而徒增烦恼。

但作为兵部尚书,梁梦龙还是第一时间向内阁汇报了情况。

然而,内阁也拿不定主意,其实是不敢拿主意。

稳定压倒一切。不能因为朱翊镠请努尔哈赤一个人进京,就让李成梁将辽东掀个天翻地覆吧?

……

一个有抱负有思想的人,很少能感觉到自己悠闲。

朱翊镠看起来好像,确实是悠闲了两天,可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他也只是看起来而已。

这天,朱翊镠正在房间里睡午觉,听到赵灵素喊他。

“潞王爷,潞王爷……”

起初他还以为是在做梦呢,直到付大海跟着也喊了两声

“潞王爷,潞王爷。”

朱翊镠这才极不情愿地翻了一个身,懒洋洋地,但以责斥的口吻道“什么事儿呀,非得这时候催我起床?”

付大海回道“潞王爷,武清伯来了。”

一听到“武清伯”三个字,朱翊镠就感觉腻味得很,脑海中立即浮现出李伟那个邋遢样儿。

本想学学李太后,避而不见李伟那个现世宝,可吃了人家的嘴软,拿了人家的手软。

所以,朱翊镠吩咐付大海道“请他进来吧。”

付大海转身去了。

可朱翊镠依然躺着一动不动,看起来就没有起床的意思。

“潞王爷。”赵灵素不得不轻轻地喊了一声。

“知道了。”朱翊镠真是闭着眼睛回答的。

“潞王爷,该起床了。”赵灵素道,“武清伯是潞王爷的外公,不能让老人家等你吧?”

“等等又何妨?”朱翊镠依然像睡着了一般纹丝不动。

“潞王爷,怎么说,武清伯比你高出两辈儿。”

“好吧!”

朱翊镠翻身而起,趁赵灵素不注意,“啵”的一声,亲了她一口,回味无穷地说道“真香!”

赵灵素脸色一红,娇嗔道“潞王爷,你……”

但其实心中激动无比,恨不得朱翊镠再来一次。

朱翊镠大大咧咧地笑道“害羞什么?又不是第一次。”

赵灵素稍作平复,说道“潞王爷,被人看见了,终究不好。况且你不是马上要娶李姑娘吗?还是多将心思放在她身上吧。”

“娶了之怿,你在我心中也是无与伦比的啊!”

赵灵素勾着头,心儿激荡,双手儿不断拧着自己的衣角,虽然早已经是朱翊镠的人了,但忽然听到这样肉麻的情话,心跳还是会加快,还是有一种初恋的感觉……

不用说,朱翊镠也知道武清伯来的目的付了钱,也承诺完了,可事儿还没替他办呢。

人家不找上门来才怪!

可朱翊镠这家伙故意似的,慢腾腾地起床后,还喝了一杯水,喝完水非要坐着休息一会儿,这才悠哉悠哉地出了房间准备去见武清伯。

李伟早已等得不耐烦了,一见朱翊镠出来,便迫不及待地开门见山问道“我说外孙,你不是说很快就能为我办妥吗?咋还不见你一丝动静反而睡大觉呢?”

李伟不仅不耐烦,还带着责备的小情绪。

朱翊镠也不说话,只信心十足地伸出三根手指。

“外孙这是什么意思?”

“三天之后。”

“我说外孙,十年之后,也算是三天之后。”李伟这下变聪明了,“你就给个具体时间,行吗?”

“我说三天之后,就不会超过四天。”

“真的?”李伟登时眉开眼笑。

“外公不相信我,那你给我钱作甚?”

“外孙还记得外公给过你钱就好啊!外公还怕你忘了呢。”李伟终于大松一口气。

“放心吧,外公就安心准备升侯便是。”

“好好好!外公回家等你信儿。”

“嗯。”

朱翊镠一摆手,吩咐付大海送客。

然而,李伟却还没有立即离开之意,舔着脸道“好外孙,外公有点口渴,你有啥好茶,拿出来泡一杯给外公喝了再走呗?”

“外公不是只喜欢喝白水吗?”

“那是劝你们年轻人不要多喝白水,毕竟白水喝多了伤肾,可像外公这把年纪就不用顾忌了,还是喝点茶水有利于身心健康。”

朱翊镠不客气地道“我看外公就是小气吧?舍不得给客人茶喝,所以编出那些个理由。”

武清伯的吝啬,那可是出了名的,简直无与伦比!

……

第254章 利用武清伯升侯,再次冷却张居正

反正在历史上,武清伯也于万历十年加封武清侯。

其实不用朱翊镠游说,原本这件事最大的障碍就是张居正,如今张居正已经离开京城,那武清伯升侯自然是水到渠成的事。

可李伟性急,朱翊镠又忽悠了他的钱……那只得前往李太后那儿游说去。关键,朱翊镠当时主动要帮助李伟,还有另一层面的考虑。

无论李太后怎么不喜欢李伟,但李伟终究是她亲生父亲。

张居正之所以反对李伟从武清伯升到武清侯,一来是因为祖制所限不想逾越,二来是因为太讨厌李伟这个人了。在他的改革途中,李伟曾多次羁绊、抗议,甚至与儿子李高、驸马都尉许从诚合联合起来,谋害张居正极其同党。

所以,张居正坚决反对李伟升侯。

可李伟不死心,惦记了好多年。

因为张居正死活不松口,李太后也不答应。

这事儿便一直悬而未决。

在张居正生病期间,李伟看似关心,实则心里的小九九路人皆知。

一听说张居正要回归故里,立马儿活跃起来,跑到女儿李太后那里直言要升侯。

只可惜李太后仍然不依。

这才被朱翊镠抓了一个空子,当时就在李太后面前陈说此事儿,还扬言李伟的话有一定道理。

当朱翊镠第二次提及时,李太后依然在犹豫,但考虑的已经不是祖制的问题,而是张居正刚离开京城没多久,就升武清伯为武清侯,本来这事儿张居正极力反对,如果答应,那是不是对张居正不尊重?

所以,李太后语重心长地道“镠儿,即便给你外公升侯,也不能急于一时啊。”

殊不知,这正是朱翊镠需要的。

他自来到这个世界,第一件大事就是决定拯救张居正,除了给张居正治病,这阵子他所做的,说到底可以归结为一点冷却张居正。

让张居正不再那么高调,不再处于万众瞩目的光环之下,不再被人认为还是“摄政王”……

这是朱翊镠的一个思路。

从暗推申时行担任临时代理首辅,到怂恿张居正回籍调养,中间还有许多小的环节,基本上都是遵循这一原则像张居正离京时,不建议李太后和万历皇帝为其大张旗鼓地饯行也是基于这种考虑。

这么做的出发点,其实也很简单万历皇帝对张居正早已记恨在心,只是一方面不敢表现出来,一方面又需要张居正。

如果,假如张居正的风头没有那么强盛,或许万历皇帝就不会白眼狼似的清算他了。

当然,这只是假设。

朱翊镠现在既然参与进来这段历史,不就是要试图改变吗?

恰好,武清伯李伟升侯一事,朱翊镠觉得可以利用利用。

他对李伟可没什么好感,绝非真心想帮他升侯,否则也不会顺手牵羊索要两万两银,更不会在李太后面前帮助李伟陈说。

可这时候如果答应升侯,站在李太后的角度,当然需要考虑张居正的感受,以及朝中官员对张居正的看法,毕竟她还想着张居正调养半年之后能够还朝视事呢。

面对李太后的疑虑,朱翊镠的心事当然没法儿直言。

但他从另一个角度说道“娘,外公年事已高,他想要升侯,恳请娘亲好多年了,总不能让他含恨而终吧?”

听到“年事已高”、“含恨而终”这样的话,李太后身子微微一颤,深深叹了口气,感慨地道

“这些年来,娘也很难做!一头是张先生,他致力于改革,不能让咱自家人给张先生挡道儿吧?一头是你外公,他是什么样的人,镠儿还不清楚?偏偏执着于禄位不肯罢休。让娘怎么选?只能拒绝你外公呗,可他就是不能理解。”

“哎!”李太后又深深叹了口气。

朱翊镠不客气,但也是实事求是地说道“娘,不是孩儿瞧不起外公,他本来就是泥瓦匠出身,难道还能企图他懂得娘亲那份胸怀天下的心吗?外公不能懂娘的心,可张先生懂啊!所以,如果这样看的话,那娘亲还是答应外公的请求吧。”

李太后依然犹豫,喃喃地道“只是镠儿,这张先生刚离开京城不久,咱就背着他答应给你外公升侯,让朝臣怎么看?待张先生回京,又让娘如何向张先生交代?”

朱翊镠道“娘,张先生像娘亲一样胸怀天下,他一定理解娘的苦衷。娘此举不过也是为了尽一份孝心,张先生虽也有偏执的一面,但他肯定能理解。”

李太后想了想,又问“镠儿觉得这么做合理?”

朱翊镠笑了笑“娘,其实外公早说了,没什么理不理的,要找理都能找到,只不过是娘亲和皇兄的一句话而已。给外公升侯这件事,原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嘛。”

李太后的态度稍有所缓和,又问道“不知内阁几位阁臣怎么看?”

“娘,只要你透个信儿,他们还能怎么看?当然照办呗。”

“那张先生为什么就能坚持呢?”

朱翊镠道“娘,本朝,甚至可以说历朝历代,只有一位张先生。张先生可不是其他人能比的。”

梁启超先生可谓是中国承前启后的一代巨擘,他评价张居正是“明朝唯一的一位大政治家”,绝非信口胡诌,肯定是有依据的。

李太后终于点了点头,说道“那好吧,我让你皇兄给内阁传口谕,加封你外公为武清侯。”

朱翊镠掏心掏肺地道“娘,说句不好听的,外公还能活几年?就满足他这个心愿吧。”

“嗯。”李太后总算释怀。

确实,如果没有记错的话,武清伯李伟将于万历十四年,即公元1586年,也就是四年之后去世。

依老国丈的身份,从武清伯升到武清侯,虽然有违祖制,但正如李伟自己所说,也能找到依据,可升可不升,不过是李太后或万历皇帝一句话的事儿,其他朝臣最多不过私下里嘀咕两句。

原本的历史本就如此。

这样,李太后答应了武清伯升侯。

谕旨传到内阁时,以申时行为首几位阁臣自然没话说,依旨而行。

只是,正如李太后担心的那样,几位阁臣,包括朝臣都想着张居正刚离开京城不久,就一反张居正之前的坚持,决定升武清伯为武清侯……难道是要传达什么样的信号不成?

政治风向标,当官儿的没有谁不关心,一时间围绕此事议论如潮。

表面上看是加封武清伯为武清侯,但已经没有几个人关心这件事的本身了,而是纷纷联想到张居正以及他的政治地位。

李伟不管那些,他高兴,将朱翊镠吹到天。

朱翊镠当然更高兴。

……

第255章 更加迷惑不解(求订求票!)

李伟从武清伯升到武清侯,前去道贺的官员很多。

当然也有真心前去道贺的,比如驸马都尉许从诚。

但大部分官员前去道贺的同时,其实是想打听打听为什么李太后这些年一直坚持着,张居正一离开京城,她就立马儿答应武清伯升侯呢?这其中莫非有什么玄机?

可谁也不敢去问李太后,那只有来问问武清伯现在的武清侯了。

所以,官员们扎堆儿地来。

李伟惦记了那么多年,终于如愿以偿,他也高兴,只要有人问,他就乐此不疲地解释。

“全靠我的好外孙潞王爷啊!是他说服了他娘亲。”

然后,将朱翊镠大夸一顿。

大部分官员听了是朱翊镠,不由得暗自感慨原来又是潞王,他最近的能力着实惊人啊!

有些官员还十分好奇,接着又问道“武清侯,那潞王爷为什么能够说服太后娘娘呢?”

言下之意毕竟之前李太后可是毫不松口啊!

李伟如实回道“这个我就不清楚了,反正好外孙说他有办法,具体用什么办法说服我那固执的女儿,恐怕只有去问我外孙他本人了。”

官员们不敢去问李太后,同样也不敢去问朱翊镠的。

眼下谁愿意与他打交道呢?不是没事儿找事儿吗?被朱翊镠盯上的人……哎,说多了都是泪。

于是,有些官员试探性地猜测道“会不会是因为张先生离京,所以李太后态度发生了改变?”

这才是他们最想知道的。

李伟虽然泥瓦匠出身,不招人喜欢,难登大雅之堂,可他脑子不笨,这一点他也想到了。

不然为什么之前一听说张居正要离京,便立马儿特意去慈宁宫一趟找女儿谈话呢?他不就是想试探一下女儿的心思吗?

结果……没有结果,女儿先是压根不让进,然后进去了也没给他好脸色,差不多被轰出来了。

女儿态度依然决绝,就是不肯答应加封他为武清侯。

由此可见,升他为武清侯,并不是因为张居正的离开。

所以,当官员问到这个问题时是不是因为张居正的离京,才答应加封他为武清侯?

李伟总是摇头否认,然后拿出一副以性命担保的架势来,斩钉截铁地说道“绝不是因为这个,而确实是因为我好外孙的功劳,毋庸置疑,是他说服了他娘。”

对此,没有官员不信,朱翊镠最近的表现实在惊世绝俗。

可是,这样一来,另一个问题随之而至,让他们感到十分迷惑朱翊镠这么做,到底是支持张居正,还是反对张居正?

之前的种种行为表明,好像,似乎是在帮助张居正啊,尤其是张居正离京前有资格拜访他的那二十几个人。可这次,为何与张居正唱反调帮助武清侯呢?

“武清侯,武清侯,潞王爷这次帮你,是因为他是你外孙吗?”

“那当然。”李伟得意地道,“外孙当然得帮外公嘛。”

李伟这人好面子,他可不会在外人面前提及给朱翊镠钱的事儿,这样显得他这个外公太失败了。

……

道贺完李伟,却并没有为官员们解除疑惑,反而让他们更加不能理解朱翊镠的行为。

如果非要给出一个解释,那恐怕只能说明一点了朱翊镠有意折损张居正的威望……

然而,朱翊镠的行为动机尚且能够理解,可李太后呢?她何时忤逆过张居正?

因此,道贺完李伟,让官员们更加迷惑不解了。

尽管李伟在那些官员们面前说得煞有介事的样儿,其实他自己也不明白,很想知道。

这天,他特意去感谢朱翊镠。

当然,不是发自内心。

将朱翊镠吹到天上,并非因为感激,而是因为觉得将自己外孙吹到天上,外孙帮助他,他面上有光。

在他看来,无需感激,因为给过钱,所以最多算是等价交换。

他来,像其他官员一样,也是想打探李太后对张居正的态度是否改变。只是,其他官员既不敢问李太后,也不敢问朱翊镠。

他一样不敢问自己儿女,但敢问自己外孙。

一见到朱翊镠的面,不管三七二十一,上来又是猛夸一顿,然后顶礼膜拜式的感激又感激。

朱翊镠对李伟的印象可谓根深蒂固,根本不吃那一套,他盯着李伟的双手,不客气地道“外公真会说笑话,感激我怎么也得送礼物表示表示嘛,空手说白话有甚意思?”

李伟忙厚颜无耻地道“我可是带着诚心诚意来的,那可比任何礼物都要真珍贵得多啊。”

我呸!

朱翊镠真想啐一口,当即反驳道“诚心诚意,谁能检测呢?”

“怎么?外孙不相信我?”李伟一副受了委屈的样子。

朱翊镠心里“哼”了一声,心想谁相信你谁特么就是傻帽儿,况且相不相信你有什么意义?

朱翊镠不想墨迹浪费时间“外公也不必转弯抹角了,说事儿吧。”

李伟看出朱翊镠不高兴,腆着脸道“好外孙,外公想知道你到底是如何说服你娘答应升我为侯的?莫非里头有什么玄机?”

朱翊镠摇头道“没有玄机,不过是水到渠成的事罢了。收了外公的钱,当然要尽心尽力嘛。至于是如何说服我娘的?恕不便相告。”

“这么说,升侯的事,主要还是外孙的主意呗?”李伟又道。

朱翊镠有点不耐烦了,关键压根不愿意和李伟那种人搭话,偏偏还问七问八。

朱翊镠带着小情绪“外公你到底想问什么?还是直接点吧。”

“外公是想问你你娘对张先生的态度为何忽然改变了?”

“很简单嘛,有我。”朱翊镠拍着胸膛,说道“一边是张先生,一边是我,二选一,外公你说,我娘会倾向于谁?当然是我这个儿子啊。”

朱翊镠嘴上如是般回答,可心里面想笑,也不知李伟哪里来的底气,居然想从他嘴里打听李太后对张居正的态度……痴人说梦!

李伟又揣度地道“好外孙,你的意思是,让你娘在你与张先生两人之间只能二选一吗?”

“对!”朱翊镠首先予以肯定,然后不客气摆手逐人,“外公今天的话很多,还是请回吧。外孙得好好奉劝你一句不要多管闲事,安安心心当好武清侯比什么都重要。”

见朱翊镠根本不给好脸色,李伟站起来,拂袖而去。

临走时,还气嘟嘟地撂下一句话“劝外公不要多管闲事,切,好像外孙你可以似的。”

朱翊镠怼道“我比外公年轻,蹦跶两下子,还折腾得起。”

“你……”李伟一跺脚,翻了个大白眼,头也不回地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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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6章 白云观祈福

就在李伟拜访的当天下午,阳康禀道“潞王爷,明儿一早冯公公要去白云观祈福,问您需不需要乔装改扮也一道过去?”

朱翊镠愣了一下,问“白云观祈福?伴伴要为谁祈福?”

“为张先生,同时也为他自己。”

“伴伴他怎么了?”

“冯公公说他最近这两天浑身没劲儿,感觉骨头散架了一般,所以想去白云观祭奠祈福。”

“具体什么原因?”朱翊镠又问。

“不太清楚。”

朱翊镠想了想“那好吧,明儿早你随我一道去。”

第二天一大早,朱翊镠便带着阳康先去了白云观。

去时倒是乔装改扮过,只是没有与冯保一道。

北京的白云观,阳康知道,朱翊镠也清楚,那是中国道教全真三大祖庭之一,由于长春真人丘处机埋骨于此,所以声名显赫。

京城四郊,名胜甚多,不可枚举。单说畿南,就有三大名胜远郊有沧州狮子景州塔,和真定府里大菩萨,近郊第一大名胜便是西便门外二里许的白云观。

白云观在道教里头素有“仙都”之称,这座道观始建于唐代,原名叫作天长观,用来祀奉道教祖师爷老子。

此后屡毁屡建,屡建屡毁,名气并不大。真正闻名遐迩的是在著名道人丘处机来此掌院之后。

丘处机是道教龙门派创始人,被成吉思汗奉为“神仙”,所以在元朝名气极大,白云观由此闻名。

待丘处机死后,埋骨于此,以致每逢他的生辰正月十九日,京师庶民都会携着香纸爆竹、三牲酒浆赶来白云观祭祀。

久而久之,相沿成习,正月十九也就成了京师人必过的燕九节。

每逢燕九节,白云观山门之外广场四周,各色帐篷帷屋都搭建起来,连绵好几里长。

全国各地的全真道人都赶来这里,或祭祀,或斋醮,或炼丹药、或卖符篆,整日磬钵起伏,道曲盈耳。

人一多,京城的红男绿女也纷至沓来,在此打情骂俏嬉闹玩耍,由此又引来了数以百计的小商小贩,卖糖葫芦的,卖蒸糕的,打酒卖茶,从绸布衣服到古董字画,应有尽有,种类齐全塞满了道儿。

那热闹劲儿不消多说。

等到永乐皇帝迁都北京之后,这燕九节又添了一项内容,即宫里的太监们每到这一天,也必定要赶到白云观去祭奠一番。

只因也不知是哪一年哪一月哪一位没根儿的大珰考证出来,说丘处机出家之初的生日那一天,为绝尘心竟然自阉了。

因此,太监们都把丘处机认作太监们“阉帮”的帮主,不但每年燕九节祭奠如仪一丝儿马虎不得,平常只要遇到什么事儿就来。

……

朱翊镠带着阳康来到白云观,里头的道人也不认得他们。

本想先进去参观一番,结果被道人拦下不让进。

理由很简单,白云观已得东厂指示,今日冯公公要来祭奠,所以闲杂人等一律不得入内。

阳康气愤不过想要发火,被朱翊镠使眼色阻止了。不知者不罪,乔装改扮而来,不就是不方便亮明潞王的身份吗?况且冯保知道他俩来,肯定马上就到了。

果不其然。

须臾功夫,只听一声高亢的吆喝,穿过早晨的微曦,从广袤乡野间的大道上传到白云观门前广场。

“冯公公到——”

顿时引起一片骚动。

朱翊镠连忙又带着阳康返回广场,只见这里黑压压地落了一大片各色轿子,原来是提前到来的一批朱衣太监。听得吆喝声,他们慌忙伸长脖梗儿朝大路上瞻忘。

冯保在几个主子面前总是毕恭毕敬的模样儿,可在别的地方真个是威风八面,搞得像皇帝出行一样。

只听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二十余骑武弁瞬间驰进广场,他们都是头戴圆帽脚蹬白靴,身穿圆领十二颗纽扣直裰,一看打扮就知道是东厂的番役。

领头的掌贴刑虽然身着武官命服,但比起宫里头的大珰,身份还是矮了一大截。

但他自恃是东厂的官员,又是冯保的前导官,倒是也不把大珰们放在眼里。只是冲各位点了点头,然后便吩咐手下道“广场上人多,你们看紧了。”

他肯定不知道朱翊镠已来,所以并未在人群中搜索朱翊镠的身影,只是侍立广场前等候。

一长列气势森严的仪仗已经进了广场,一乘八人抬的大轿徐徐而来。广场上登时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轿子。

冯保自当上司礼监的太监之后,尤其是当上司礼监掌印这十年,白云观几近成了他的“家庙”。一年一度的燕九节,他必定亲自来祭奠丘处机,日常碰到什么疑难事,也总要跑到白云观求签问卜。

白云观的东路建筑斗姥阁与西路吕祖殿两处,都备有签筒供游人抽签之用,但冯保从不到那两处。白云观住持太一道人专门在中路老君堂后的丘祖堂备有签筒,只为冯保一人而备,除了他,断没有第二人能够来到这里卜问玄机天命。

冯保虽然起得早,可到了白云观山门前,却也过了辰时。

除了宫里的大珰太监和东厂的番役外,山门前还侍立着两排道人。

朱翊镠和阳康毫无存在感地站在角落里,这时候目光都在冯保那乘轿子上,也没人关注他俩。

闻讯在棂星门下站着等候的住持太一道人不等冯保大轿停稳,便连忙带着四名道人迎了上去,打了一个稽首,满脸堆笑地道“欢迎老公公大驾光临!”

一名眉清目秀的小内侍有到轿前掀起轿帘,只听一声轻轻的但颇显威严的咳嗽,冯保躬身出了轿门。

今日的出行,冯保在穿戴上极为讲究,看得出来用了一番心思,他并没有穿官服,而是罩了一件上等湖丝制作的丝绵道袍,脚蹬一双羊羔皮做的短靴,靴上的圆泡钉金光闪闪不像是黄铜十有**是纯金制作。

这身打扮虽无官气,却显得雍容华贵。一来是尊重白云观,二来穿道袍也是入乡随俗之意。

冯保虽然贵不可言,但他并不像先头那名掌贴刑目中无人,也不像住持太一道人那样目光只聚焦一处。

他下轿后缓缓扫视了一圈儿。朱翊镠感觉冯保已经发现了他,只是冯保并未刻意停留。

毕竟这时候人多杂乱,司礼监掌印与在京王爷私会白云观还是相当忌讳的事儿。

冯保虽然最近心情都不算好,但见了眼前楼殿巍峨的仙家气象,吸一口气儿也是感觉甜丝丝的,不由得精神一振,随着太一道人向山门走去。

只是,他一边走一边冲太一道人招手,显然有悄悄话要说。

太一道人与冯保是多年的好朋友,也不避讳,立马儿恭顺地凑到冯保耳边。

冯保小声吩咐道“一会儿派人把西南角上的两名少年请到老君堂后的丘祖堂来。”

太一道人一愣,不明所以地道“冯老公公,哪个西南角?”

“就是此时此刻白云观门前广场的西南角。”

太一道人正要扭头,只听冯保警醒地道“不要刻意去看。”

太一道人只好忍住作罢,又小声说道“可丘祖堂,只为冯老公公一人所设啊!”

冯保道“他不一样。”

……

第257章 醉翁之意不在酒

太一道人不由得一怔,不一样?能让冯公公如此重视的人……全北京城一只手绝对数得过来!

“冯老公公,他们到底什么人?”

太一道人小心翼翼,声若蚊蝇地问道,他很想扭头看一眼,可冯保刻意提醒过,他又不敢。

冯保也没打算隐瞒,反正一会儿也是要见面的,遂附在太一道人的耳边轻轻嘀咕了两句。

太一道人听完骇然变色,喃喃地道“原来是,原来是……”

他发现脑子有点懵的感觉,刚才还牛逼哄哄地赶人家走呢,所幸没有发生争执冲突。

见太一道人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儿,冯保只得抚慰道“镇定点,亏你还是白云观的住持呢!”

太一道人稍作平复,说道“冯老公公,我马上派人去请。”

冯保却摇头道“不着急,等我们去了丘祖堂再说吧。”

太一道人心事重重地将冯保引到丘祖堂,然后立即派一名小道童去请朱翊镠,好生交代一番。

他本想亲自去,可冯保不让。

他当然也明白,冯保为何不能与朱翊镠光明正大地会面,也就是说两人身份只能有一方公开。

……

这次陪在冯保身边的依然是他府上大管家徐爵。宫里的大珰和东厂的人马都在外头候着。

此时,丘祖堂里只有冯保、徐爵和太一道人三个人了。

很快,朱翊镠和阳康在那名小道童的引领下进来。

太一道人连忙冲小道童一摆手道“你先出去吧!”

“是。”小道童应声而出。

太一道人慌里慌张地冲朱翊镠跪下,歉意地道“不知潞王爷大驾光临,有眼不识泰山,还望恕罪!”

这太一道人虽然身为住持,看起来也有近五十岁的人了,可并没有给人一种仙风道骨的感觉,反而觉得他是一个奴颜婢膝的人。

估计是冯保扶植上去的。

朱翊镠这样想,他也不计较,很随和地道“起来吧。”

太一道人惊诧,依然跪着不敢动,只因他听说过朱翊镠的事迹是一个招惹不得也招惹不起的人,得罪他没有好果子吃,可这会儿为何显得彬彬有礼不急不躁呢?

所以,朱翊镠态度越是友好,太一道人越是感到害怕。

正当还没想好到底要怎么回复时,听见冯保开口了“太一住持,你也先出去吧。”

太一道人一愣,思绪飞驰地想着不是说好了要祭奠祈福的吗?怎能没有他这个住持?

可转念又一想,好像有点不对劲儿,莫非冯公公来并非为了祈福,而是为了与潞王爷私会?

一念及此,太一道人连忙爬起来,只听冯保又说道“徐爵,你也出去吧。”

这让太一道人更加确定,冯保来就是另有目的。他连忙一句话不说转身离去。

太一道人、徐爵都出去了,阳康当然更自觉地跟上。

这样,丘祖堂里就只剩下朱翊镠和冯保两个人了。

外头有太一道人、徐爵和阳康三个人把关守候,自然不会有闲杂人进来打扰。

对冯保这一手,还别说,朱翊镠真的有所感应。

来时他就想过,按理说,冯保身子不舒服,自己来祭奠问卜就好了嘛,叫他这个潞王来作甚?

叫他来,很有可能是因为冯保有心里话要说,不吐为快,在慈宁宫偏殿多少有些顾忌。

朱翊镠率先开口,关切地问道“伴伴,你最近身子不舒服吗?”

冯保回答说“可能是因为最近事儿多,加上张先生又离开京师,所以心里总感觉失落落的,不是这儿不舒服,就是那儿不自在,整天感觉软绵绵的浑身没劲儿。但这不是今儿个来白云观的主要目的。”

“哦?那伴伴是为何?”朱翊镠道,“莫非主要是来见我?”

“是的,潞王爷。”冯保毫不犹豫地点头承认,并补充道,“今天来白云观祭奠,只是个幌子,想见潞王爷一面才是真的。”

“那伴伴为何不像往常一样,就在慈宁宫偏殿呢?”

虽然朱翊镠感觉到冯保有急事要说,可仍然表示诧异、不解,毕竟以冯保在紫禁城的能耐,完全有可能避开所有的耳目。

可依然采取如此隐蔽的方法非要来白云观里说,肯定只有一种可能事关重大。

果然。

冯保回道“因为此事牵涉到太后娘娘,为安全起见,只好拿祭奠问卜作幌子,让潞王爷前来白云观,只有在这里,奴婢才感觉安全。”

“关乎我娘?”朱翊镠听了更是诧异不已,迫不及待地道,“伴伴,到底是什么事儿?”

“潞王爷本想尽快选定王妃,然后完婚,可您知道为何推后到十月份吗?”冯保一本正经。

朱翊镠道“娘说过,是因为不想和我尽快分开,想多聚些时刻,所以才将选王妃一事推后。”

冯保却摇了摇头“潞王爷,您要知道,想与您多聚些时刻,不是非要推后您的婚期,即便潞王爷马上选定王妃完婚,也不可能说走就走,能立即离开京城。潞王爷想想,完婚后需要议藩吧?藩地选定下来之后,还需要修建潞王府吧?如果想与潞王爷多聚些时刻,就议藩、修建潞王府两件事可以拖三五年不成问题。”

朱翊镠当然知道,事实上,原本历史中的潞王,确实完婚后在京城足足呆了七年,他十五岁结婚,直到二十二岁才去的藩地。

可他不知道,冯保此刻到底想说什么。他望着冯保,一副急切想听下文的样子。

冯保接着谨小慎微地说道“潞王爷,据奴婢所知,娘娘可能有其它的想法。当然,奴婢并不否定她想与潞王爷多聚些时日。”

朱翊镠脸色一沉“伴伴,你现在好大的胆子,居然敢胡乱猜测我娘的心意?”

冯保连忙道“潞王爷,不是猜测,而是有依据。况且,奴婢不也是为潞王爷好吗?否则谁愿意冒这个巨大的风险私会潞王爷呢?”

见冯保一副诚挚的表情,朱翊镠平和地道“我娘有什么想法?”

冯保小心又小心“首先,奴婢需要申明两点,第一,娘娘有其它想法,并不是说娘娘不爱、或不信任潞王爷了;第二,奴婢背着娘娘通知潞王爷,也不代表奴婢不尊重、不信任娘娘了。娘娘有娘娘的苦衷,奴婢有奴婢的担心。”

朱翊镠已经等不及了“伴伴不用解释那么多,直说吧。”

……

今天是全国哀悼日。

悼念逝者!

致敬英雄!

借用女神滨崎步在她演唱会上演唱《yall》结束时说的一句话在重逢那一天到来之前,请一直笑着等待。

愿花飨逝者,春暖斯人。盼山河无恙,家国永安。

第258章 最毒妇人心

冯保谨小慎微地道“潞王爷,据奴婢所知,太后娘娘知道了您私会郑娘娘一事。”

“……”朱翊镠一个怔愣,如果情况属实,那这个消息对他来说还是非常震撼的。

但朱翊镠还是极力保持镇定,问道“伴伴不是说绝对保密吗?那我娘是如何得知的?”

“潞王爷,世上可没有不透风的墙哦!娘娘不仅秉持国政,而且还是后宫之主呢!”

“那伴伴是如何知道我娘知道的呢?”朱翊镠又问。

“奴婢之所以说有依据,是因为知道太后娘娘找过郑娘娘。”

“我娘问过她?”

“嗯。”冯保点了点头,“这是郑娘娘亲口说的。”

冯保自然知道朱翊镠口中的那个“她”指的是谁。

“那伴伴知道她是如何回复我娘的吗?”

“这个奴婢不知。”冯保摇头,“郑娘娘说,她想见潞王爷。”

“伴伴觉得这时候能见?”

“见当然是不能见,但问题既然来了,迟早要解决的。”冯保喃喃地道,“潞王爷也心知肚明,其实这件事奴婢一样不清楚,而且从郑娘娘的言辞举止中,奴婢猜想她好像也不是很清楚。就是说,天下间怕是只有潞王爷一人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所以解铃还须系铃人,也只有潞王爷一人才能将此谜团解开。”

“解开?”朱翊镠嘿嘿一笑,“这件事我娘都没问我,伴伴对我提及,几个意思?你想我怎么做呢?”

冯保难得谦虚地道“以潞王爷最近的表现来看,根本不用奴婢为您操心或指导啥的,奴婢只不过想提醒潞王爷,太后娘娘已经知道您私会郑娘娘一事了。”

“伴伴觉得这就是我娘推后为我选王妃的主要原因?”

冯保点了点头,道“奴婢是这样认为的。”

“那伴伴觉得我娘在等什么?”朱翊镠一直在发问,并没有表态。

冯保谈及此事时,也一直十分谨慎“潞王爷,此事牵涉到万岁爷和您,乃至整个皇室的颜面问题,太后娘娘肯定有所顾忌。”

朱翊镠点了点头,这件事的后果他不是没想过,但也不是完全没准备,否则不会去冒险。

他接着又问道“如果换作是伴伴,知道这件事后会怎么做呢?”

冯保似乎早已想好似的,回道“潞王爷,奴婢揣摩无非有两个办法第一个办法是,当作什么都没发生;第二个办法是,暗中除掉郑娘娘。”

说到“除掉郑娘娘”几个字时,冯保做出一个杀头的动作。

随即,他又进一步补充道“但是潞王爷,第一个办法有个前提,那就是,潞王爷与郑娘娘不再有任何的纠葛,奴婢猜想这便是太后娘娘推后为潞王爷选王妃完婚的原因,太后娘娘或许在等,她需要观察潞王爷和郑娘娘的行为。反正这件事儿太后娘娘是不会轻易出手的。”

“既然伴伴知道我娘不会轻易出手,那你还告诉我做甚?”

冯保被噎了一下“告诉潞王爷终究不是什么坏事嘛,让潞王爷有个心理准备难道不好吗?况且奴婢认为此事最危险的人是郑娘娘。”

从冯保的眼神里可以看出,他一方面担心,另一方面也很好奇,想知道事情的真相。

但要说冯保有多害怕,看起来似乎,确实暂时还看不出来,毕竟他只是奉命负责送郑妙谨,而那时的郑妙谨还只是一名宫女。

真要追究起来,理论上他只能算个从犯。但也只是理论上。

朱翊镠笑了笑说“我看伴伴比我娘还迫切知道吧?”

冯保跟着也笑“潞王爷,若说不想知道,那是骗人的,毕竟这事儿从前至后奴婢都参与过。万一太后娘娘追究起来,奴婢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朱翊镠信誓旦旦地保证道“伴伴放心,别的不敢保证,但这件事保证我娘不追究你的责任。”

“那万岁爷呢?”冯保忌惮的一直都是万历皇帝,而不是李太后。他带着几分失落的情绪,说道“如今张先生离开京城,遇到这种事儿,奴婢都不知道该找谁商量。”

朱翊镠道“即便张先生在,这事儿你也不能找他商量啊。”

“奴婢只是假设嘛。可是潞王爷,您就真的不担心郑娘娘的安危吗?”

“你觉得我娘会暗中除掉她?”

冯保没有说话,心想李太后可是有这个手段的,他依稀记得隆庆皇帝在位时,因为总喜欢尝鲜,曾引过外国女人进宫,结果就被李太后联合陈太后给暗中除掉了。

这可不是胡诌,冯保他当时也参与其中。

本来嘛,死人的事儿在后宫也不算稀奇。自古以来,后宫时常闹得乌烟瘴气,紫禁城表面上看似一团死水,但在岁月更替的春花秋月中,不知有多少红粉佳人,变成永不瞑目的香魂野鬼。

隆庆皇帝的女人还是被两宫太后暗中除掉的,当着皇帝的面儿除掉情敌的事都经常发生呢。

比如嘉靖皇帝,有一日他躺在自己爱妃曹端妃的被窝里,被曹端妃身边的宫婢杨金英闯进来,用一根丝带勒住脖子,亏得方皇后赶来救驾,才侥幸免于一死。嘉靖皇帝惊魂甫定,听说方皇后已传旨把杨金英连同曹端妃一块儿杀了。嘉靖皇帝明知这事儿与心爱的曹端妃没有关系,但方皇后自恃救驾有功,捎带着除了自己的情敌,让嘉靖皇帝有口难言。嘉靖皇帝因此理解了什么叫作“最毒妇人心”,长叹一声,就搬出了紫禁城住进西苑,从此再也不肯回来。

所以,后宫死一两位妃嫔真不叫事儿,连皇子都时常莫名其妙的夭折或死去,更何况妃嫔?

见冯保不说话,朱翊镠也能猜到他在想什么。

可朱翊镠依然相信自己的两个判断一李太后不会出手,二郑妙谨也不是任人宰割的弱鸡。

只是,有些话暂时没法儿对冯保说。毕竟除了他这个穿越人士,谁能想到郑妙谨将来无可限量呢?

朱翊镠只好选择性地说道“伴伴,你记住一点就起是,我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朱家为了大明。”

“关键太后娘娘相信潞王爷吗?”

“我是她儿子,她不相信我相信谁?”

“那奴婢不妨再斗胆问一句潞王爷与万岁爷相比,太后娘娘更相信谁?”

“这不好一概而论,还是看情况看什么事儿吧。”

“既然潞王爷如此有信心,那奴婢就不为您多操心了。”冯保显得有两分沮丧,“哦,昨儿接到信,张先生已经安全抵达江陵。潞王爷还有什么需要交代的吗?”

朱翊镠摇头“该交代的都已经交代过了,况且到了江陵,张先生自有主张。”

……

第259章 抽签问卜 虎落平阳(求订求票支持啊!)

跳过两个严肃的问题,冯保终于回到抽签问卜上。

“潞王爷,这会儿您出去也不太方便,要不与奴婢一道抽支签吧?”

切,自己的命运从来都只能掌握在自己手上,朱翊镠可不信抽签那玩意儿,但这时候出去确实不方便。

来时是因为时候早,宫里的大珰还没到,可这会儿都在外头候着。

况且,太一道人也说过,今天白云观不让闲杂人等进来,若这会儿出去还不被人盯上?

那就所幸陪冯保抽签吧。只是朱翊镠心想,与其在这白云观里抽签问卜,还不如问他呢。

对冯保未来的运势走向,还有谁比他更清楚的?

……

冯保将太一道人喊进来,徐爵和阳康跟着也都进来了。

有朱翊镠在,太一道人显得有点不自在,弱弱地问“潞王爷,您要抽一支签吗?”

朱翊镠摇头,抬手指着冯保,说道“让他抽吧。”

太一道人这才将目光投向冯保说起正事“冯老公公,徐爵镇抚爷过来知会贫道,说老公公尊体欠安,要贫道做法会,为老公公和刚离开京城的张先生祈福,贫道率合观道众在丘祖堂开了三天道场,在大铜缸里点长明灯,光香油就费了两百斤。第三天晚上贫道刚收锣散了坛米,天上忽然刮起一阵西风,还落了一场雨,贫道就知道那是丘祖显灵,保佑冯老公公和张先生。今天见到冯老公公,果然面色红润,不像身体抱恙。”

朱翊镠在旁只当听笑话,心想和尚道士尽特么扯淡忽悠人!

不过,瞧冯保得意的表情,肯定是信了这一套。只见他伸手在自己脸上搓了一把,好像真的面色红润似的,说道“多谢你们为老夫和张先生祈福,听徐爵讲,你们这里前不久来了一个白胡子老道人,自称是丘祖附身来着,在昆仑山上住了两百年才下山的,可有此事?”

“赝品,假的。”太一道人一撇嘴,鄙夷地道,“贫道问他几个有关丘祖的故事,本该耳熟能详,他却答得牛头不对马嘴。如今这世道儿,真是人心大大的坏啊。”

就在太一道人说话的当儿,冯保挪身走到丘处机丰神伟姿金碧辉煌的塑像跟前,感叹地道“在张先生离京这段日子里,这丘祖堂,我只怕是经常要来咯。”

说完,冯保亲自燃香,对丘处机的法像行跪拜大礼,太一道人站在一旁为其击磬诵祝。

因为这里不让闲杂人进,所以等到拜仪完毕,徐爵驱前两步,只好由他来代劳。徐爵从法像前的雕花红木案上取下擦拭得一尘不染的羊脂玉签筒,毕恭毕敬地递到跪在地上蒲团上的冯保身前。

冯保将签筒掂了掂,因为来的次数多,所以很敏感,他伸手将插在签筒里的竹签拨了拨,扭头问太一道人“我记得共有八十一支签,这里头怎么少了那么多?”

八十一支签是常见的数目,一般分为上上、中上、下上;中上、中中、中下;上下、中下、下下,各九只,共有八十一支。当然,也有一百、六十、五十、三十签不等的。

太一道人干笑没有作答。

原来,在冯保没有进白云观之前,太一道人便在徐爵的建议下,把签筒中的下等签都挑选了出来。

谁知冯保眼尖心又细,一下子就看出了破绽。只见他随手抓了几支签,看了看,笑道“原来签筒里都是中上等签。太一道长,谁让你弄这些小把戏的?”

太一道人只好腆着脸,遮掩着说道“可能是昨日小道童打扫这里,随便捡走了几支签吧。”

他一边说,一边“找”,从法案的抽屉里搜出一把签,补到签筒里。

本来,抽签问卜在这里几个人看来是一件庄严而神圣的事,可朱翊镠看到这一切直想笑,还抽签问卜?这不是**裸的弄虚作假骗人吗?

待所有的签都放好后,冯保才跪在蒲团上摇动签筒,筒口向前半倾着,摇了摇,摇出一支签掉到地上。

徐爵连忙过来捡起,禀道“第三十五签。”

“看签文。”冯保从蒲团上爬起。

徐爵将那支签递给太一道人。

太一道人接过,对照着从墙上的布褡中抽出一支签票,一看,不免大惊失色,望着冯保不敢说话。

“怎么了?”冯保警觉地问道。然后从太一道人手中拿过签票,只见洒金笺上写着几行清秀的楷字

第三十五签虎落平阳下下

占身有厄,小人当道;占财有破,田蚕不熟;占婚难成,灾星正照。总之,诸事小心。

冯保看了心里十分沮丧,立马联想到张居正回籍,李太后发现朱翊镠曾私会过郑妙谨,就这两件事儿让他忽然间冷汗一冒,于是情不自禁地将目光投向朱翊镠。

朱翊镠走过去一看,当见到“虎落平阳”四个字时,有那么一瞬间他感觉这签还是挺灵验的……如果不是因为他的到来,冯保不正是即将要面临“虎落平阳”的悲惨命运吗?

冯保只说要抽签,也没说是为何事。所以太一道人自然不知道,只想着既然这么一大早跑来,而且还特意请潞王,肯定是有大事儿。

然而,事不凑巧,八十一支签偏偏抽到这支下下签……签文简单明了,没什么可说的。

太一道人一时杵在原地,竟不知如何说辞应对,心想千准备万准备,还是要扫冯保的兴。

不仅冯保、太一道人脸色难看,就是一旁的徐爵也是一筹莫展。

他就怕这事儿。

想着这阵子老爷心情不好,本想来白云观祈福图个吉利啥的,所以才让太一道人将下下签都撤走,就怕被老爷抽到,结果……下下签,虎落平阳!!!

还有比这更差的签吗?

哪怕是下下签,写着其它的字也好啊!这张居正刚一离开京城,就抽到虎落平阳的签。

太特么吓人了!

朱翊镠当然能体会得到冯保此时此刻的心情,抱着安慰的心态,心想反正都特么是骗人的玩意儿嘛,那何不再骗一次?当即脑瓜儿一转,笑道“恭喜伴伴抽了一支好签啊!”

冯保“……”

徐爵“……”

阳康“……”

太一道人“……”

四个人都是一愣,不约而同地想到潞王爷简直胡说八道,签文上哪个字是好字啊?

这种话,也只有从朱翊镠的嘴里说出来。要是别人,冯保还不得跳起来骂人,与人干仗令其挫骨扬灰?这不是明摆着开涮寻他开心吗?

朱翊镠虽然明摆着是胡诌骗人的,但也不是毫无依据。

他不是誓要改变历史走向的人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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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0章 另类解签 另有所图

都目不转睛地盯着朱翊镠。

一方面摄于他的身份地位,另一方面也对他确实抱有几分期待。

太一道人或许还不知道,但冯保、徐爵、阳康几个都清楚,最近朱翊镠实在给人太多的惊喜。

朱翊镠笑着说道“白云观不是道家吗?道家讲的阳极生阴,阴极生阳,阴阳互变,是人间至理。用到灵签上,也是一样,虎落平阳是最下下等签吧?正所谓物极必反,下下签就等于是上上签了。你们想,当跌落谷底时,接下来是不是只有上升的空间而不会再下降了?”

冯保有点哭笑不得,强颜笑了笑说“潞王爷,奴婢以为您这多少有点诡辩。虎落平阳全句是虎落平阳被犬欺,这就意味着失势与下降,谈何上升呢?”

朱翊镠说道“伴伴,这签不过是提醒你,在今后的一段时间里,要特别提防小人。”

“嗯。”这下冯保点了点头,虎落平阳被犬欺,那犬不就是代表小人吗?他不禁又问道“潞王爷,小人能得势吗?”

朱翊镠回道“虎落平阳之所以被犬欺,是因为平阳光明坦荡,老虎失去了发威的环境,但狐可以假虎之威,终究不能夺虎之猛。只要将虎重新引入山林,他依然是森林之王、百兽之王。”

“那引虎入林的是谁呢?”冯保敏锐地问道。

朱翊镠微微一笑“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不就是我喽?”

“解得好!解得妙!”太一道人忍不住拍手称赞。其实,他倒没有认为朱翊镠的话多么有道理,而是因为朱翊镠关键时刻为他解了围。

太一道人顺坡就驴地说道“冯老公公是正人君子,还用担心会被犬啊狐啊之类的欺负吗?即便一时祸机丧失,冯老公公跨过千里流沙后,待野狐道消,您仍可以啸傲风云,稳居庙堂之上。况且,有潞王爷为冯老公公做引路人,还有谁敢欺负到您的头上去呢,是不是?”

冯保皮笑肉不笑地点了点头。

此时他也不好多说什么,多说就是不相信朱翊镠了。

眼下若说有引路人,还真的只有朱翊镠,再也找不到其他人。

其实早在万历皇帝疏远他、而李太后险些废了万历皇帝时,他就不同程度地对朱翊镠抱有某种幻想,而且还不无忌讳地探问过,只是朱翊镠没多大反应,这让他有些失望。

朱翊镠接着说道“伴伴,虎落平阳说明你还是一只虎嘛,只是暂时落入平阳而已,先趴着,别乱动,没有哪只犬敢欺负你。”

先趴着,别乱动……嗯,冯保微微颔首,感觉朱翊镠解签的方式虽然很另类吧,但话里有话,说得好像还挺有玄机的。

听到朱翊镠的另类解签,最感到惊讶的倒不是冯保、徐爵或阳康,而是太一道人,完全颠覆了他对朱翊镠的刻板印象。

“多谢潞王爷开导奴婢!”冯保由衷地说道。

朱翊镠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不是我与白云观道人抢生意,伴伴以后需要问卜,直接派人来问我就好了嘛。”

冯保陪着笑道“奴婢知道潞王爷有预知未来的超级能力,可有时候就是担心您不稀罕对奴婢讲。”

朱翊镠慢悠悠地道“那也得需要看伴伴问什么嘛,况且以伴伴的领悟力,也不一定要对你明明白白地说出来你才懂呀,是不是?”

冯保欣慰地道“潞王爷有这番心意,奴婢心满意足了。”

正说着,听见一名道人在外头禀道“太一住持,武清侯来了,他要见冯老公公。”

朱翊镠和冯保都是一愣,不约而同地道“他来这里作甚?”

冯保也不管李伟是不是朱翊镠的外公,毫不忌讳地嘀咕道“武清侯来指定没好事儿。”

继而一抬手,吩咐太一道人道“你出去看看,武清侯为什么急着跑这儿来见我?”

“是的,冯老公公。”

太一道人出去,约莫有一盏茶的功夫才进来,垂头丧气地道“冯老公公,武清侯仗着自己新晋为侯爷,蛮不讲理,非要闯进来。”

“他来到底是为了什么?”冯保有点不耐烦了。

尽管李伟晋升为武清侯,但在冯保眼里,对他的印象似乎,哦,是压根儿就没有改变。

太一道人回道“武清侯请求冯老公公为他选一块儿吉壤。”

朱翊镠诧异地道“外公选吉壤找伴伴作甚?”

“潞王爷,您说呢?不就是变着法儿想整点钱吗?”冯保又是摇头,又是撇嘴,一脸的嫌弃。

一提到钱,朱翊镠心下了然,看这架势,他从李伟那儿忽悠走两万两银子,李伟想要找补回去。

本来,选吉壤这件事儿该由钦天监和礼部负责勘定,李伟特意来找冯保,十有**是想找李太后却又不敢,所以只好先找冯保。

关键是,李伟现在晋升为武清侯,为他选吉壤也是题中之义,就看为他拨多少银子了。

李伟最先想到的人是冯保,也算合情合理。

但显然冯保很不待见李伟。

朱翊镠道“伴伴,你不准备出去吗?”

冯保无奈地道“武清侯知道奴婢在这里,不出去能行吗?太一住持都说了,他要闯进来呢。”

“那你去吧,我就不去了,刚好与太一住持有两句话要说。”

“好的。”这样,冯保带着徐爵出去了。

朱翊镠和阳康留在丘祖堂。

太一道人一副受宠若惊的神情,腆着脸问道“潞王爷,不知您有什么话要对小的说?”

因为李伟要为自己选吉壤,所谓吉壤,就是死后的安眠之地,所以朱翊镠想到土地。

一想到土地,朱翊镠内心便动了一个心思。

问道“太一住持,白云观的生意可好?”

太一道人笑着回答“潞王爷,承蒙冯老公公照顾,他每年要来好多次,又是祭奠,又是问卜,又是捐钱,他手底下的人也来得勤,加上每年燕九节,白云观的生意还行。”

朱翊镠又道“白云观的生意也不限于吧?”

太一道人愣了一愣“潞王爷的意思是……”

“白云观那么大,名气又那么响亮,肯定得到了朝廷的赏赐吧?比如田地啥的……”

“田地……”

第261章 无题(真不是河蟹!)

冯保带着徐爵,在一名道人的引领下出了白云观。

果然见武清侯李伟正气咻咻地骂人,只因白云观的道士将他拦着不让进,而远处矗立的大珰、番役们似乎不认识他似的爱理不理。

此时让谁谁都会生气,更何况是素养不高的武清侯李伟!

只是李伟今天的装扮……他头上戴着一只铜圈,箍住一头乱发,披着一件青色大氅……俨然一个又穷又疯还傻傻的道人。

若非提前有人通知,与李伟又熟,乍一看还真认不出来。

冯保看了只想笑,“现世宝”三个字,立即涌上他的心头。

见冯保出来,李伟更是趾高气扬,指着一帮道士的鼻子骂“你们这一个个狗眼看人低的臭道士,居然连我这个武清侯都不认得,一会儿有你们好看,哼!狗东西。”

骂完道士,李伟连忙换一副脸冲冯保笑着招手,兴奋地道“冯公公,你总算出来了。”

冯保走过去。

李伟又开始喋喋不休地骂起来“冯公公,道士们眼睛都瞎了,难道你带来的人也是?”

冯保没好气地道“瞧你这身打扮,有几个认识?找我就找我,干嘛穿成这样?今天又不是燕九节。”

只差“活该”两个字没说出口。

李伟不服气地道“冯公公,我这一身打扮,还不是为了尊重白云观入乡随俗吗?”

说着还摆动着身子问道“你看像不像丘神仙下凡?”

冯保摇了摇头,实在不想和他说话。若不是李伟,真想怼一句别特么侮辱丘神仙了。

在燕九节的前后几天,倒是有这个习俗。传说那几天丘处机老神仙便乔装改扮到白云观来度化道众,被他瞧中的人,就可以跟着他白日飞升成为仙人。

丘处机的化身,或是贫道,或是乞丐,或是盲叟,反正是大千世界芸芸众生的下九流人物。

京城中的大户人家,逢着那几天都会跑到白云观来向那些下九流人物布施,希望能碰到丘神仙的化身。

尤其是内廷太监,既然认定丘处机为他们“阉帮”的帮主,一年就那么一回,所以出手都很大方。

因此有一帮泼皮无赖,在那几天故意扮穷骗钱。

以李伟的性子和心胸,当然很有可能做出这种事。

可现在不是燕九节,李伟也穿成那样……这在冯保看来,纯粹就是闲得蛋疼没事儿找抽型的。

冯保很不喜欢那种人,只是碍着李太后,也不愿意得罪,以公事公办的态度,问道“武清侯,急着到白云观找我有什么事?”

“冯公公,我想做件事儿,究竟如如何做,还得向你讨个见识。”

“选吉壤修坟的事?”

“正是,前些日子在沧州看了块吉壤,想在那儿修坟呢。”

“武清侯选吉壤修坟,好哇!”冯保知道李伟的算盘。

按照朝廷的规矩,皇亲国戚修建坟寝,朝廷可适当补助。

这本不是什么大事儿。

李伟咂摸着嘴道“好是好,风水先生也说那是块高地,只是得把那座山整个儿都买下来,山脚下还有几户人家必须得迁走。”

好家伙!

听这意思,冯保知道李伟是要狮子大开口了,说道“江湖上的风水先生都是骗吃骗喝的。武清侯的吉壤,要经过钦天监和礼部踏勘核实才能确定。”

“冯公公,这件事该怎么办,按照朝廷的章程来就行,只是这花钱,花多少钱……”李伟将话头打住,看了看冯保的脸色,接着说道,“钱的事儿还请冯公公先给咱闺女通个气儿,我也好有个准备。”

“这个好办,我一会儿回去就跟娘娘说。不过,也请武清侯把折子写好,通过宗人府送进宫里来。”

“多些冯公公!”李伟半躬着身子冲冯保鞠了一躬。

“不客气。武清侯还有事吗?”这话等于是摆手送客了。

可李伟也没有走人的意思“听说冯老公公每次来白云观,都会去观里道人专门为你准备的丘祖堂,不知我是否有这个荣幸。”

冯保听了很是腻味,心想既然知道是道人们专门为他准备抽签问卜的地方,那还提出这个要求作什么?让他答应还是不答应?

所以,冯保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李伟厚颜无耻,故意曲解地说道“既然冯公公不反对,那我就进丘祖堂,跪拜抽签问卜了哈!”

冯保心里气得只想骂人,这都什么鸟人啊?脸皮厚得如同万里长城般,简直就是不要脸嘛。

可对一个整天叽叽喳喳臭不要脸的大人物有什么办法呢?

冯保只管不作声好了,说他默认就默认吧,还能怎么滴?

李伟大摇大摆,屁颠屁颠地进去了,进去时还冲刚才拦截他的那帮道士翻白眼。

……

丘祖堂。

朱翊镠还在与太一道人“讨论”白云观子粒田的问题。

要知道,张居正上任后不久的一件事就是子粒田税收改革。

子粒田,是皇上赏赐给大臣或有名的寺院道观的农田,以及皇室自有的农田,这些田是免于税收的,而且租种这些农田的农民的佃租还需要官府帮忙去收缴。

从明朝开国到万历皇帝时,赏赐的田地很多,特别是京城附近的农田很大部分都已经变成了子粒田。

皇帝赏赐的田地,因为免税,说穿了实际上赏的是民脂民膏。天下财富额有定数,此处赏得多了,彼处就会减少。子粒田越多,意味着天下的财富“上不在朝廷下不在百姓”越是明显,天下间的财富让有权有势的豪强权势大户给控制了。

张居正上台后就看到了这个弊端,但对国库而言是一块儿大肥肉。所以请求李太后从宗室所有子粒田中每亩抽取三分税银上交国家。

这项政策当时得罪了许多豪强权贵大户,比张居正上台后“胡椒苏木实物折俸”引起的震动、所受的阻力还要大得多。

好在当时两宫太后和万历小皇帝坚决拥护,张居正的“子粒田加征三分税”政策才得以开展下去。

白云观,不仅是北京城,而且是全天下有名的道观,类似于这种级别的道观、寺庙或多或少都享有皇帝赏赐的田地——这部分田地当然也属于子粒田。

白云观就拥有这样的子粒田,共计一百二十顷。

因为嘉靖皇帝极度崇尚迷信道教,所以对白云观照顾有加,御笔一挥,便追加赏赐给白云观一百顷田地,加上之前英宗皇帝赏赐的二十顷,当时说就权当皇室赏赐给白云观的灯油钱。

当然,这一百二十顷皇帝赏赐的子粒田只是太一道人报给朱翊镠的一个官方数字。

实际如何,还得考究考究。

……

第262章 又收了一个徒弟

其实,无论是冯保带来的宫里大珰或是东厂番役,还是白云观里头的道士们,都有认识武清侯李伟的。

毕竟人家是皇城里的第一皇亲国戚,只是因为实在不招人待见,所以即便认识他,也假装不认识。

这会儿,李伟在冯保眼皮子底下冲进白云观,再也没人敢阻拦了。

可他既不去东路的斗姥阁,也不去西路的吕祖殿,而是非要直奔中路老君堂后的丘祖堂。

“武清侯,武清侯,丘祖堂您不能去,不能去啊!”

“武清侯,您要是需要祭奠问卜的话,可以去东西两路。”

“武清侯,武清侯……”

后头几个道士一迭连声地呼喊,在后头追赶。

可李伟置若罔闻,压根儿没听见似的,径自冲进丘祖堂。

几个道士要说拼命阻拦,肯定是拦得下的。

毕竟李伟不过是一老头儿嘛。

只是见冯保都没拦,他们几个道士也就做做样子而已。

加上刚才本就装作不认识将其拦下,这会儿再去使强,确实也不太合适,万一真将李伟惹急了,白云观的道众们也感到头疼。

武清侯实权是没有,但人家地位在那儿摆着。李太后的亲爹,万历皇帝的亲外公呢。

所以,几个道士嘴上喊着不要进不要进,可实际上并未采取任何有效的行动,像放水似的,眼睁睁地看着李伟闯进了中路只为冯保一人开设的丘祖堂。

而此时,朱翊镠坐在蒲团上正与太一道长说话。

李伟一进来,看见这般情景,又是气得鼻子一歪,当即颐指气使地怒斥起来“好你个太一道人呵,不是说这里除了冯公公不让其他人进来的吗?为何有人在这里拜祭?”

其实,阳康就侍立在旁,可李伟视而不见。

朱翊镠一来乔装改扮过,二来坐在蒲团上,背对着李伟,李伟当然没认出来。

太一道人腆着脸陪笑,但也没说什么。王爷的地位比侯爷高。

李伟性急又生气“你只顾笑算哪门子事?倒是说话呀!”

“我说外公,怎么哪儿都有你的份儿呢?”朱翊镠这才一扭头。

李伟立即转怒为笑“哎呀,原来是好外孙你呀!今儿个不是冯公公专门来拜祭祈福的吗?你怎会……”

“外公冲进来作甚?”

“我也是来拜祭的,因为刚选好一块儿吉壤,要修坟。好外孙,你也是来拜祭的吗?”

“没那兴致。”

“那你为何要乔装改扮?”

朱翊镠不冷不热地看了李伟一眼,嘿嘿两声笑,说道“再乔装改扮,也不及外公你这一身行头。”

说到这儿,朱翊镠忽然灵机一动,站起来,抬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外公来拜祭吧。”

李伟不由得一愣,诧异地望着朱翊镠,这可是破天荒地第一次感觉到外孙竟这么友好啊!

李伟拜祭时,太一道人同样在旁边击磬诵祝了一番。

礼毕。

冯保和徐爵又回来了。

李伟虽然难登大雅之堂,可毕竟也混迹了官场那么多年,朝廷的礼仪规矩还是懂得一些的。

“我说外孙,冯公公,你们一个王爷,一个司礼监掌印,同时出现在白云观,就不怕闲言闲语吗?”

只是说到这儿,他才恍然顿悟般第道“哦,这就是好外孙乔装改扮到白云观的原因吧?”

继而又诧异地道“可你俩为何非要赶在同一天来呢?但放心,我回去后不会瞎说的。”

冯保笑道“选吉壤花钱的事儿我回去便知会太后娘娘。”

“冯公公办事儿我放心。”李伟喜笑颜开第妃地道,“那我先回去了。”

“外公慢走!”

朱翊镠这一声客气,又让李伟不由得扭头看了一眼,然后一个劲儿地琢磨外孙今儿个咋这么热情?

待李伟走后,太一道人对冯保说道“冯老公公,幸得潞王爷看得起,他已经答应收我为徒了。”

冯保微微一滞,又收徒?那这回用意何在?想着以朱翊镠的性格,断不会无缘无故收太一道人。

但瞧太一道人的神情,似乎也蛮开心乐意的,毕竟他的身份可比不了头号秉笔张鲸。

此时太一道人在,冯保也不方便细问,只好说道“哦,潞王爷随奴婢一道回宫吧。”

“算了,伴伴先回,我刚收了一个徒儿,还有些话要说。”

冯保也不纠结,一道出去本也不好,便径自去了。

……

就在当天晚上,如朱翊镠所料,冯保来了。

首先肯定是要问收徒的事。

朱翊镠也没打算隐瞒,笑着解释道“白云观有备可查的子粒田共一百二十顷,平常还有一些高官大珰也零星赠送了一些,合计差不多有两百顷田地,这个数目肯定还会不断上升,这可是一笔巨大的财富啊!”

冯保讶然“潞王爷觊觎这个?”

“我收张鲸为徒,拜师礼可是十万两银,收太一道人分文未取。”

冯保诧异地道“可白云观的田地也不能据潞王爷所有啊!”

朱翊镠微微一笑“我又没说要据为己有。”

“那潞王爷觊觎田地作甚?”

“也不是觊觎田地,不过是想挣点钱罢了。”

“潞王爷想挣钱,直接让太一道长孝敬一点嘛。”

“他能孝敬多少?”朱翊镠笑道,“伴伴罩着白云观,平常他不是还得孝敬你吗?”

“……”冯保愣了一愣,未置可否,心照不宣。

“我问过太一徒儿,白云观的田地都是租给附近居民,靠收租换些银两,那都是小钱儿。”

冯保眼睛陡然一亮,迫不及待地道“莫非潞王爷还能靠那些田地挣大钱儿?”

“有多大不敢说,但起码要比现在他们挣得多。”

“什么法儿?”

“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反正是有法儿。”朱翊镠信心十足。

“如果这样的话,那奴婢名下也有一些田地,不妨交给潞王爷一块儿经营,到时候挣的所得与潞王爷五五分成,您看如何?”

冯保对朱翊镠的信任逐步提升,还不知道什么挣钱的方法,便亟不可待地要将田地交给朱翊镠。

但朱翊镠摇了摇头,说“我是潞王,不能从事生产经营,伴伴又不是不知道,我只能交给你方法,至于孝敬我多少,就看你们的了。”

“还是五五分。”冯保大方地道。

“嗯,”朱翊镠欣慰地点头道,“与伴伴合作一直还算愉快。来,伴伴,给你看两样东西。”

说着,朱翊镠取出两幅图像递给冯保。

可冯保左看右看,也不知什么东东,生平从未见过。

“潞王爷,这是什么?”

“都可以看作是超高产农作物,一是番薯,一是马铃薯。”

“啥?番薯?马铃薯?”

……

第263章 皇帝不急太监急

李伟不仅成功地从武清伯升为武清侯,而且还得到李太后的同意,万历皇帝将颁旨礼部为他勘定吉壤修坟的事宜……

这对于一项喜欢吹嘘的李伟来说,无疑风光一时。

但是,京城当官儿的并不关心这件事的本身,而是纷纷猜测李太后对张居正态度的微妙变化。

可也只能是猜测,没有人敢去探问李太后心中的真正所想。

然而,人性总是如此,越是不明白吧,就越想搞明白。

关键是,李太后对张居正的态度决定着他们当官儿的前途。

……

这天,顺天府宛平县石景山王伟的家里非常热闹。

王伟,即永年伯,也就是当今王喜姐皇后的亲生父亲。

王伟是浙江余姚人,世袭军职出身。

因为他为人厚朴谨守本分,而女儿王喜姐自幼在京城长大,又长得温婉端庄,小鸟依人……

所以,早在万历四年,就由两宫太后主持,为万历皇帝选定了皇后——也就是王伟的女儿。

当时,王伟还只是京城里的一个千户所镇抚——正五品的武官。

在京城,人们总喜欢讥笑这等官儿是“啄木官”。

或许也正是如此,才合了李太后的心意。

毕竟李太后自己出身卑微,所以一心想找个小户人家的女儿,嫁给万历皇帝当她的儿媳。

依照李太后的观点,小户人家的闺女贤淑善良,懂得艰难,不会胡搅蛮缠不识大体。

因此,当时从上千名待选的淑女中单单挑选了王喜姐。

第一这是王喜姐的福报,第二也是带有某种偶然性。

但无论怎么说,王喜姐当上了尊贵的皇后(而且是明朝皇后在位时间最长的一个)。

就在万历皇帝与王皇后大婚之时,万历皇帝就提出来了,要给自己老丈人王伟晋封。

可张居正坚决反对。他以前朝赏赠太滥遗患无穷为理由,专门写了一篇《论外戚封爵疏》。

张居正在疏中指出“臣等恭照圣祖定制,公、侯、伯爵非有军功,不得滥封。国初如魏、定两公,自以佐命元勋,连姻帝室;彭城、惠安,虽托籍戚里,然亦半有军功,昨上剖符,皆无容议。宣德中季,始有恩泽之封,弘治以来,遂为故事,然实非高皇帝之旧制也。”

张居正以“不得滥封”为由,只答应给王伟从锦衣卫千户升职为锦衣卫指挥佥事,后经万历皇帝一再催促,张居正才勉勉强强给王伟晋升一个永年伯,但言明只是流职,不能世袭。

为了这件事儿,万历皇帝一直耿耿于怀。

可以说,在这件事的处理上张居正忤旨独断,虽然他号称是遵从祖制,以国家利益至上,但得罪了万历皇帝是事实,也得罪了王皇后,还得罪了外戚,当然包括老国丈李伟。

关于晋封流职永年伯一事,王伟自己倒不是很在意。

毕竟,当初他只是一名小小的“啄木官”,女儿又没有倾国倾城的容貌,能被选为皇后,已经是祖坟里冒青烟,老天爷眷顾他王家了。

王伟可不像李伟,怎么说他也算是官员科班出身了,所以他压根不像李伟那般贪慕虚位。

李伟可是晋封武清伯后便一直惦记着再升一级。

王伟不是那种人。不晋封他为永年伯,他都没话说。

总之,王伟觉得自己和女儿已经超级幸福了,晋不晋封他都觉得无所谓。

然而,这件事儿还真是应了那句话皇帝不急太监急。

为王伟操心的人可多了去。

甭管是出于真的关心,还是借此试探李太后对张居正的态度,反正这两天去李伟家的官员络绎不绝,关心的重点也大同小异。

“永年伯啊永年伯,正所谓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难道你就不想从`伯`升到`侯`吗?”

“对呀!看人家武清侯,当初刚一晋封武清伯,他就惦记着要升为武清侯,苦心人,天不负,经过多年的努力,心愿终于实现。”

“确实是这个理儿,既然武清伯有资格晋升为武清侯,那永年伯为何就不行呢?要我说呀,永年伯就应该学习武清侯,去找太后娘娘、找皇帝陛下说理去。”

“就是,就是,人家武清侯是国丈,永年伯不也是吗?他`侯`得,那永年伯一样也能`侯啊!依我看,永年伯就是胆小、不争。”

“……”

七嘴八舌,一片叽叽喳喳,议论纷纷。

都在想着,王伟和李伟一样同属外戚,既然李伟升侯了,那王伟肯定要紧随其后嘛——刚好可以去试探李太后对张居正的态度。

无论是李伟要晋升,还是王伟要晋升,反正途中都遇到了张居正的强烈反对,最后都黄了。

直到张居正一离开京城,李伟才立马儿迫不及待地去试探,万万没想到……结果,居然成了,李太后终究还是满足了她自己的爹。

老国丈都已经升了侯,新国丈岂能原地不动?

因此前来劝导的官员很多,就想看看李太后会不会答应。

……

面对诸多官员的劝导与建议,王伟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办。

最后也不知是哪位官员提议,让他先去找万历皇帝套一套口风。

和自己女婿,话还不好说?

然而,王伟依然犹豫、犯难,因为他知道自己女儿当下的处境并不得万历皇帝宠信。

别人不知,但他这个当父亲的清楚得很。

也不知什么原因,女婿即万历皇帝很少光顾女儿即王皇后的绣榻,即使偶而光顾,也是心不在焉的,仓促了事。

更令万历皇帝不愉快的是,多少次的辛勤耕耘,却没有收获到期盼的龙种,这使万历皇帝在感到浪费了精力和时间的同时,终于找到一个疏远王皇后的借口……

女儿得宠还好说,可女儿自顾不暇,被万历冷落在旁,让他怎么找女婿去?

所以,想来想去,王伟还是觉得不妥,不能去。

他与李伟本就不是一路人,两人还有许多差异。

然而,令人遗憾的是,王伟他不愿意去问并决定放弃申请,并不代表那些劝他的官员也死了心。

毕竟,李太后对张居正的态度还没有试探出来呢。

这才是重点。

因此,有好几个官员特意为王伟写奏疏、鸣不平。

……

第264章 “二龙不相见”魔咒的余威

一大早,朱翊镠正与李太后用完早膳,便见冯保来了。

他向李太后禀报关于是否应该晋封王伟的事。

李太后听完,点了点头,喃喃地道“我已经想到了,想到了当时只要我爹那一关松了口,后面就不可避免地会有这么一出。”

冯保说道“此情其实最早是由万岁爷提出来的,只是遭到张先生的强烈反对,可如今他们都拿永年伯与武清侯作比较,那这事儿……”

言下之意,两个都是国丈,不能一个是侯,一个是伯吧?况且那个伯还是不能世袭的流职。

李太后似乎早已想好了对策似的,缓缓说道“这样吧,王恭妃很快就要临盆诞生龙子了。如果王恭妃真的替皇帝生下一个儿子,那就是太子了。历朝历代,太子降世都是举国欢庆的大事。循国朝故事,凡太子出生,一般都会大赦天下,晋封皇亲国戚、主要大臣、及减免各省赋税,晋封之列必有王皇后的父亲永年伯。冯公公,你以为如何?”

“如此甚好!娘娘这个主意很不错!”冯保当即赞道,不过随即他又眉头一紧,口风一转,“可娘娘,恕老奴斗胆问您一句,万一王恭妃生下的不是龙子而是公主呢?”

李太后十分坚定地回道“镠儿说一定是龙子的。”

“我相信他。”继而又补充强调。

冯保为之一愣,立即将目光投向朱翊镠,见朱翊镠正冲他点头微笑……也不知为何,他心里忽然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李太后抬眸吩咐道“冯公公,你就这样回复皇帝去吧。关于永年伯晋升一事,我心里有数。”

“好的,娘娘。”

冯保带着两分悻悻然,转身离去,脑海中一直想着王恭妃肚子里将是个男孩儿……

那依据本朝“有嫡立嫡、无嫡立长”的传统,这个男孩儿极有可能就是皇太子。

……

待冯保一走,李太后便问朱翊镠“镠儿,王恭妃肚子里真的会是男孩儿吗?”

“嗯,十有**是吧。”朱翊镠如是般回道。

李太后又问“如果真是男孩儿的话,那镠儿认为何时立他为太子比较合适呢?”

朱翊镠回道“娘,立太子乃国本事,当然越早确定越好。否则以后皇兄肯定还会生男孩儿的,若不早些确定太子,势必会引发争执,甚至极有可能产生悲剧。”

“嗯。”李太后微微点头,显然表示同意,不过她脑海中第一时间想起那个“二龙不相见”的魔咒。

因为她的丈夫,也就是隆庆皇帝的悲惨经历,每每想到这个魔咒,她就感到心有余悸。

见李太后心事重重的样,朱翊镠轻轻地喊道“娘。”

李太后“嗯”了一声,但依然一副沉浸其中的神情。

“娘有心事?”

李太后抬头望着朱翊镠“镠儿相信二龙不相见之说吗?”

“娘,这不可信。”朱翊镠十分确定地回道。在他看来,完全是迷信或者说纯粹是一种巧合。

那“二龙不相见”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这还得说到嘉靖皇帝,也就是朱翊镠的爷爷。

放眼整个大明王朝,可以说嘉靖皇帝是一个拥有顶级流量的大明星。

嘉靖皇帝即明世宗朱厚熜,他是明宪宗朱见深之孙,是明孝宗朱祐樘之侄,是明武宗朱厚照的堂弟,是兴献王朱祐杬之子。

在明朝的皇帝中,嘉靖皇帝排行第十一,也被大家称之为是最有头脑的皇帝”,也是唯一的一位外藩皇帝,和“一”的缘分不浅。

那他怎么就对“二龙不相见”这说法深信不疑呢?

按现在的话说,嘉靖皇帝是个有宗教信仰的人。他信奉道教,而且是一个非常虔诚的道教徒,所以也被称之为“道君皇帝”。

都知道,嘉靖皇帝不是正儿八经的皇室,他血统不纯,只是一个王爷。当皇帝他可是做梦也没梦到过的啊,能享有荣华富贵就很不错了。

可意外偏偏发生在他身上,比走狗屎运还要离奇。

正德皇帝即明武宗朱厚照突然驾崩,不巧的是,他没有儿子来继承皇位。没有儿子怎么办?总不能让皇位空着吧,是不是?

正德皇帝的母亲张太后以及大臣们于是就从近亲中选出一位王爷来继承帝位,刚好选中朱厚熜。

在古代,皇帝可不是凡人,而是真龙。朱厚熜做了皇帝,自然就是真龙天子了。

他在二十六岁时喜当爹,有了皇长子朱载基。

他非常高兴。

其实,光是“高兴”一词表达不了那种心情,古代皇室对男性后代的重视,绝对不是简单的一两个词可以形容得了的。

嘉靖皇帝经常跑到后宫抱着朱载基玩耍,兴奋之余,他想要将朱载基立为太子,可就在此时,突然祸从天降。刚刚只有两个月大的朱载基突然不幸夭折。

面对如此大的冲击,嘉靖帝悲痛万分。这时候,与他一起修道的陶仲文说皇子是由于“二龙不相见”这原因而毙命的。

因为皇上是真龙,太子则是潜龙,两龙相互克制,所以皇帝和太子是不能见面的,不然真龙就会伤害到潜龙!

听起来还是有点吓人。

嘉靖皇帝一直都信奉道教,和所有人一样,当时并不相信。三年以后,他的妃嫔们又陆续为他生下三个儿子。但他想起陶仲文的话,于是决定无论如何要避免与儿子们见面,以免儿子受到伤害。

不久,嘉靖皇帝又立三岁的朱载壡为太子。但是,由于上一次的教训,他从来不见这位太子,这个太子在十四岁的时候,并且还是在太后的帮助下,才见到了自己父亲。

然而,蹊跷的是,就在两人见完面以后,悲剧再次重演,太子突然间大病不起,没多久就不幸去世了。

经过两次失子之痛,嘉靖皇帝彻底信了这个说法。

痛定思痛。

从此以后,他下定决心再也不以同样的方式失去后代,既不与儿子见面,也不立太子。

在没有经历过的人看来,嘉靖皇帝似乎是个绝情的人,但其中的苦楚怕也只有他自己知道。

两次痛失儿子让他对“二龙不相见”的说法奉为信条,深深迷信毫不怀疑,简直到了谁说不对就要与谁拼命的地步。

嘉靖皇帝长子和次子都早夭。后来第三子朱载垕,也就是隆庆皇帝出生,嘉靖皇帝都不封他为太子,只封了他裕王。直到死,嘉靖都不肯见裕王这个儿子,更别说裕王的儿子万历皇帝朱翊钧了。

(说句题外话《大明王朝1566》里面有一段,嘉靖皇帝抱着刚出生的万历皇帝和儿子隆庆皇帝谈话,那是不可能的。嘉靖皇帝一生相信二龙不相见,更何况三龙呢?)

本来,随着嘉靖皇帝的去世,“二龙不相见”的邪说逐渐淡化,然而蹊跷的是,到了隆庆皇帝那儿,他先头的两个儿子,也就是万历皇帝朱翊钧的同父异母的两个哥哥,都早夭死去……

如此一来,“二龙不能相见”的邪说又让人耿耿于怀。

包括聪明一世的李太后。

尽管这个魔咒并没有发生在万历皇帝身上,但余威不容小觑。

李太后担心的正是这个。

……

第265章 李太后的重心(求订求票!)

对“二龙不相见”的歪门邪说,朱翊镠肯定是不信。

尽管他努力解释了一大通,可李太后依然有些耿耿于怀。

当然,这也不难理解。

万历皇帝与王皇后已经成亲四年多了,还没有孩子,好不容易等到王淑蓉,即现在的王恭妃怀上,而且朱翊镠还断定是个男孩儿,李太后当然需要确保万无一失。

……

关于是否晋升永年伯王伟,万历皇帝依据李太后的懿旨,谕旨给京城里的各大小衙门。

其实,站在李太后,尤其是站在朱翊镠的角度看,等于是李太后已经默许晋升永年伯王伟了。

李太后的意思是王淑蓉诞下男孩儿就晋升,否则再行定夺。

而王淑蓉肚子里,朱翊镠肯定是个男孩儿嘛,男孩儿的名字都已经知道了,叫作朱常洛。

所以,李太后实际上已经答应晋升,只是变换了一个方式,好像有心避开张居正和两个国丈的比较。

然而,在朝中大臣看来,就不是那么回事儿了。

让他们首先想到的是,对待老国丈李伟和新国丈王伟晋升的问题明显是有差别的!

一个无条件地晋升了,一个却要将希望寄托在王恭妃肚子里的孩子是男是女上……若诞下公主是女,看样子还不能马上晋升。

他们可不能确定王恭妃肚子里的一定是个男孩儿。

这就意味着,王伟晋升的希望只有一半。

王伟本人倒真觉得晋不晋升无所谓,反而觉得这是李太后和万历皇帝对他的格外开恩。

可朝中有些大臣,尤其是为王伟写奏疏请愿晋升的,认为李太后偏心。

只是没人敢说。

但本心试探李太后对张居正的态度这个目的好像是达到了若说晋升李伟一事上,可以看作是“反对”张居正;那是否晋升行王伟一事上,确实又看不出啥……

如此一来,自然看不出李太后对张居正态度的变化。更不能将答应晋升武清侯作为判断李太后对张居正态度变化的依据。

由此,人们只能勉强这样理解当初不答应晋升武清侯,只是碍于张居正的面子。张居正一离开京城,顺理成章就给办了。

至于为何将王伟的晋升完全寄托在一个尚未出生的孩子身上,那或许只能说明李太后求孙心切。

然而,得出这样的结论后,又有官员很不甘心。

毕竟,没有摸清李太后对张居正的态度,那些个当官儿的心里终究感到难安。

……

冯保从乾清宫出来,欲往司礼监去,走到西边的砖道上,忽然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说话。

他轻轻走过去,见是御膳房的司膳太监孙大龙,正和一名身穿六品鹭鸶补服的官员站在砖道旁边高一声低一声地唠嗑子。

冯保沉着脸,冲孙大龙没好气地斥道“瞧你这厮,越发地没有规矩了,大白天不去好好做事,跑这儿来瞎鸡ji巴扯淡。”

孙大龙一方面害怕冯保,一方面受了委屈似的,连忙解释道“老祖宗,恭妃娘娘这几日胃口不好,昨天想着要吃醪糟蛋,小的做了一碗送过去,她尝了一口就放下筷子不吃,说不是那个味儿,要小的再做。”

说起王恭妃,冯保精神陡然一振。他既感兴趣,又多留了一个心眼儿,所以竖起耳朵,静心聆听。

孙大龙接着道“恭妃娘娘说不是那个味儿,小的也不敢多问,她想吃的醪糟蛋究竟是什么味儿呢?正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忽然有人提醒说,恭妃娘娘是苏州人,让咱去找苏州人打听苏州醪糟蛋的做法,小的一想,这还是个不错的主意。只是小的生在北方,自入宫以来每日围着灶台转,哪里认得什么苏州人?亏得早上碰到大公公秉笔太监爷张鲸,他告诉小的,六科廊的这位柳大人是苏州人,小的便寻他来了。”

冯保点了点头,想着王恭妃临产期将近,这时候李太后重心偏移,当然会对她呵护有加。

因此,冯保相信孙大龙说的是真话。他眯眼儿一笑“哦,原来你是来拜师的,那请教完过后,你赶紧回去做一碗送给恭妃娘娘,如果合了她的胃口,本监让太后娘娘重重有赏给你。”

“小的遵命,多谢老祖宗!”孙大龙一溜烟地跑了。

内廷二十四监局里的太监,一般称冯保为“冯大公公”,也有叫他“冯老公公”的,或“老祖宗”。

望着孙大龙离去的背影,冯保偷偷地一笑,然后瞧了一眼还没离开的六科廊官员。

“你是六科廊的?”冯保问道。

“嗯,卑职在礼科供职。”

“你是苏州人?”

“是的。”

“最近六科廊有没有特别的动静啊?”冯保看似,也听似完全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不瞒冯公公您说,大的动静没有,但一个个都想弹劾潞王爷。”那姓柳的官员回道。

“又弹劾潞王爷什么?”冯保无比诧异地问道。

“太多太多了,卑职一时也说不出来,潞王爷最近做了几件能够引起大家关注的事儿,风头太盛。”

冯保“哦”了两声,感觉六科廊的言官就是不怕事儿,弹劾朱翊镠居然毫不隐瞒……这是有多么自信啊!折子还没收到,话都已经放出去了。

对冯保而言,算是一个,哦,不,算是两个意外收获,没想到在这儿撞见一内一外两个人正在唠嗑,唠的都是他感兴趣的人或事。

冯保似乎察觉到什么似的……

这样,本来准备回司礼监的他又突然改变主意,反剪着双手朝慈宁宫方向去了。

两件事,一王恭妃生子,二弹劾朱翊镠……冯保都想推心置腹地与朱翊镠交流一次。

不过可惜,每次当有这个想法时,也确实付诸了行动,但与冯保想要的结果都相差甚远。

这次,尽管来了,可面对朱翊镠时,冯保依然没有底气。

而且,关于王淑蓉生子一事,朱翊镠一句话都没说,实在是觉得多说无益;

而关于第二件事弹劾他,朱翊镠听完,不骄不躁,不生气,反而付之一笑,好像终于等到这一天似的……

任凭冯保混迹官场多少年,对朱翊镠的反应也是一头黑线。

要知道,在大明一朝,被言官弹劾,可是一件让人瑟瑟发抖的事啊!

……

第266章 言官的威力 向死而生

虽然对朱翊镠是越来越信任了,但不可否认的是,冯保对朱翊镠也越来越好奇,甚至感到迷惑了。

有谁不怕言官?

皇帝和首辅都怕呢。

在明代,言官主要由都察院御史和六科给事中组成。

大部分言官品秩都不高,或者说很低,但其政治地位极为突出。

比方说六科的掌印长官都给事中不过是正七品,另有给事中(从七品)若干,各科人数不尽相同,但六科给事中的权力却大得惊人。

因为明代六科给事中不隶属于其他单位,而是一个独立的机构,他们代天子以察百事(但凡言官,都有代皇帝巡视地方的权利和职责),由于给事中分掌六部,故称之为六科给事中。

六科给事中有“封驳”权即辅助皇帝处理奏章的权利;有“科抄”或“科参”权即稽察六部事务的权利;有“注销”权指圣旨与奏章每日归附科籍,每五日送内阁备案,执行机关在指定时限内奉旨处理政务,由六科核查后五日一注销。

因为身份特殊、权力重大,所以言官的品秩尽管都不过六七品,但享受的待遇却是正四品,例朝时也是站在靠近皇帝的地方。

明朝从明太祖朱元璋开始,便从制度上赋予了言官广泛而重大的职权,其中尤为人们所关注的是规谏皇帝、左右言路、弹劾纠察百司与百官,巡视按察地方吏治等。

大凡从中央到地方的各级大小衙门,从皇帝到百官,从国家大事到社会生活,都在言官的监察和言事范围。所以,明代言官在整个社会形态中形成了一股巨大的威慑力量。

在中国古代社会,统治者为了有效地监察从中央到地方的各级官员,都十分重视对监察机构与监察制度的建设。

而在这方面,明朝所建立的监察制度与组织机构可以说是最为完善的,由此形成的明代言官群体也十分独特。按明制,这个群体总人数一般保持在两百人左右,为历代之最。

另一方面,统治者既然把特权赋予言官,也就会对言官的政治素质提出特别的要求。

如宋朝司马光曾就专门说过选择言官的标准“凡择言官,当以三事为先第一不爱富贵,次则重惜名节,次则晓知治体。”

由此可见,统治者对言官的道德品性及政治素质的要求是非常苛严的。

从明代选用言官的情形看,有几条最基本的要求一是“必国而忘家,忠而忘身”;二是必正派刚敢言;三是必学识突出,既通晓朝廷各方政务,又博涉古今。

除此之外,还须具备一定的仕途经历,历练稳重;甚至对年龄、出身以及文章、词辩等方面的能力也有具体的要求。

因为权利大,身份特殊,人选要求又严格,所以明朝的言官在政治舞台上确实也声名赫赫,在诸多重大问题上都做出过震撼人心的举动,尤其对皇帝的规谏最为突出。

如嘉靖皇帝沉溺于斋醮青词荒废政事,御史杨爵痛心疾首,上书极谏,被下诏狱,备受酷刑,数次昏死,仍泰然处之。其他言官得知后冒死声援,也付出了血的代价。

由于言官对于皇帝的德行非常关注,那些游戏国事、昏庸不振、生活奢靡、长期怠政的皇帝就经常遭到言官的批评谏诤,以致于皇帝对言官也都忌惮三分。

再比如万历皇帝一日在宫里演戏嬉乐,忽闻巡城御史呵呼声,当即停止,问为什么呢?他说“朕畏御史(都察院)。”

监督、制约皇帝与朝中重臣是明代言官的主要职责。

从明代的历史看,内阁首辅无一没有受到言官的弹劾和抨击,其中大部分首辅都是在言官的舆论攻势中倒下政坛或离开要职的。

最突出的史例是,在严嵩专权乱政的二十年间,言官从未停歇过对严嵩父子的斗争。虽然言官们付出了惨重的代价,重则被杀害,轻则受杖责、遭流放,但仍然弹劾不止,终使严嵩父子得到应有的下场。

所以在明一朝,当官儿的,甭管是皇帝、王爷、首辅,还是朝中各级大臣,几乎没有一个不怕言官。

就像冯保,谈及言官同样是闻之色变,他依稀记得十年前高拱联合六科廊言官弹劾他的情景,若非高拱性格刚烈给李太后造成极大的心理恐慌,那场斗争孰胜孰败还未可知。

然而,此时此刻朱翊镠给他的感觉就是完全不当一回事儿。

“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冯保不由得暗自感慨,心想“上次的弹劾难道忘了?当时六科只有礼部一科给事中出面,这次好像六科一道,看来还得有必要向李太后禀报啊。”

“伴伴。”朱翊镠忽然喊了一声。

“潞王爷。”冯保应道。

朱翊镠喃喃地道“也不知六科给事中弹劾选取的角度合不合适,言辞犀利不犀利,若有可能,你去指导指导他们吧。”

“……”冯保一愣,眨巴着眼睛问,“潞王爷的意思是,怕他们弹劾选取的角度不合适言辞不犀利?”

“嗯。”朱翊镠点头。

“……”冯保无语,不解地道,“潞王爷,人家听到言官弹劾,都巴不得越温柔越好,可你……”

可朱翊镠不管,抬手道“伴伴照我说的去做就是了。”

冯保犹豫一下,说道“那奴婢先向太后娘娘请示一下。”

朱翊镠当然不同意“不必了,别又惹得娘亲伤感流泪。反正以我最近的表现,迟早会有这么一天。”

冯保道“潞王爷,您可别告诉奴婢,您是故意的吧?”

朱翊镠笑而不语。

冯保更是诧异,接着又问道“潞王爷,奴婢实在不明白,您这么做的目的何在?”

“向死而生。”朱翊镠意味深长地回答了四个字。

“向死而生?”冯保咂摸着嘴,似有所悟般点了点头,但仅此而已,要说有多明白肯定不是,不明白不理解的地方太多了。

见冯保一副疑虑的神情,朱翊镠慢悠悠地道“伴伴,我知道你们都害怕言官,我也承认,言官的威力确实不容小觑,但我想问一句,言官弹劾我,伴伴觉得,最坏的结果会是什么?”

“最坏的结果?”冯保又是一愣,摇了摇头说,“奴婢还真没想过。”

“会死吗?”

“潞王爷,那肯定不会的。”冯保脱口而出。

“会被关进凤阳高墙(监狱,是朱元璋特地修建,囚禁犯罪的皇家子弟,在今天的安徽省凤阳县,明朝皇室子弟谈之色变)禁锢起来吗?”

“潞王爷,那怎么可能?”冯保依然不假思索,还补充一句,“太后娘娘岂能容许?”

朱翊镠笑道“那不得了?还怕什么弹劾?让他们尽管来呗。”

……

第267章 红颜知己 吻颠众生

朱翊镠去了李之怿家,特意告诉她推后选王妃一事。

推后的原因,自然是李太后所讲出的原因希望母子多聚些时刻,而不是冯保猜测、推断出来的原因牵涉到郑妙谨。

李之怿听了这则消息,内心着实有点小小的失望,毕竟没有正式成为正王妃之前,一切还是未知数。

因为梁赟,她算是定过一次亲的人。如果这次因为朱翊镠又黄了,那她这辈子休想嫁得出去。

所以,若说李之怿不着急或无所谓,那肯定是骗人的。

但即便如此,李之怿依然笑着安慰道“没关系啊,太后娘娘也是因为舍不得离开你,才作出这样的决定嘛,反正定在今年十月,也就几个月的时间,不着急。”

朱翊镠拉着李之怿的手,深情地说道“放心,无论等几个月,我未来的妻子一定是你。”

李之怿莞尔一笑,羞羞答答的,一股幸福感瞬间涌遍全身……

两人相拥相依。

世界仿佛在这一刻停止了转动似的,真个是此时无声胜有声,一切尽在不言中。

只是,两人相拥时心中所想大相径庭李之怿可谓沉浸在幸福当中,心中只想着朱翊镠,并无其它多少杂念。

而朱翊镠则不然,尽管他同样沉浸在幸福当中,但他思绪飞驰,想得更多更远,尤其想到自己真的能给李之怿带来幸福吗?或者说他给李之怿的正是李之怿想要的吗?

其实,关于这个问题之前已经沟通过探讨过,不然的话,李之怿恐怕还没有答应嫁呢。

“之怿。”朱翊镠忽然清而柔地叫了一声。

“嗯?”李之怿靠在他的肩膀上一动不动,生怕如此美好的感觉被打断了似的。

“日后无论我经历什么,你都会义无反顾地跟着我吗?”

“……”

这话突如其来,问得李之怿的身子微微一颤。她连忙撒开朱翊镠,目不转睛地盯着朱翊镠,道“你为什么忽然问这种话?”

朱翊镠如实回答说“最近因为管得太多太宽了,所以招致朝中大臣的极度不满,六科廊言官纷纷准备弹劾我。嘿嘿,这次恐怕没有上次那么幸运喽。”

“你不是说只要有娘你娘护着,就一定会相安无事的吗?”李之怿担忧地道。

朱翊镠点点头,沉默片许,然后才问道“可如果是我心甘情愿主动要求接受惩罚的呢?”

李之怿反应十分敏捷,问“你为什么要心甘情愿地接受惩罚呢?是为了让你娘和皇兄不至于为难吗?”

“这只是一方面,而且是很不重要的一面。”朱翊镠稍顿了顿,接着又坦诚地道,“我主动接受惩罚,主要是为了一项重大改革,那就是藩王郡王的制度。”

“……”

李之怿又一次被震撼到了,她讶然地道“可是,请恕我直言,你是潞王,没有参政议政的权利啊,居然敢带头言及改革事,那不是自找晦气吗?”

朱翊镠目光坚定地道“为了大明,为了咱朱家,晦气算什么?我必须试。”

继而,朱翊镠将大明藩王制度的严重弊端,以及当前的形势认认真真剖析了一遍。

本来,李之怿对政治压根儿不感兴趣,但因为朱翊镠,她一直静心聆听,还时不时地点头表示赞许。

待剖析完毕。

李之怿率先开口,她感慨地说道“哦,原来你想得如此长远!可藩王制度改革这事儿,你真的能做得成吗?”

朱翊镠回道“我只管一心一意地去做就好了,至于能不能成功,真的是一无所知,我也不能预测。”

反正已经偏离了原本历史的轨迹。不是因为知道结果才去做,而是只有做了才能知道结果。

尽管穿越而来,但对这样一项改革能否成功,朱翊镠也没有十足的把握,毕竟牵涉到的皇室人数太多,改革一推行,到时候反对的声音指定此起彼伏。

李之怿微微点头,对政治本来就不感兴趣,也就打算追问下去,只是坚定不移地说道“无论将来发生什么,我都会义无反顾地跟着你、爱着你。今生今世,我心中再也装不下其他的男人了。”

这番话虽然简短,但言辞中所表现出来的情意让人怦然心动,犹如万道佛光笼罩全身。

朱翊镠欣喜地在李之怿红扑扑的脸蛋儿上轻轻啄了一口。

李之怿小鸟依人一般,本能地闭上眼睛。

朱翊镠正想对着李之怿的樱桃小嘴儿再来“啵”的一口,只听一声咳嗽声传了进来。

“咳。”

不是别人,正是李得时。

李之怿神速地跳开朱翊镠的怀抱,保持一定的距离。

只是在跳开的前一刻,她主动啵了朱翊镠一口……似乎有心不让他希望落空一样。

这又是突如其来的一吻,像当日第一次吻他一样。

吻颠众生!

真香!

李得时不请自入。

但谁知道他是不是故意的?

“哎呀,潞王爷来了!”

原来,李得时授完孩子的课回家,从宁馨儿口中得知,潞王朱翊镠来了,正与女儿在房中……李得时一激灵,少男少女犹如**般,纠缠在一起会迅速燃起来的。

所以他蹑手蹑脚走到门外,偏偏不巧的是,刚好听见女儿说着肉麻的情话,什么“义无反顾地跟着你、爱着你,今生今世,我心中再也装不下其他的男人了……”

啧啧,这节奏不对啊。

李得时连忙咳嗽一声,推门而入。进去时并没有发现什么。

只因李之怿心态好演技好,飞吻过后心立即调整自己的情绪,完全看不到她刚才绯红的脸色……真个是影后级别!

“李大哥回来了哈。”

朱翊镠更是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热情地与李得时打招呼。

他现在还是习惯称呼李得时为“李大哥”而没有改口,叫着叫着吧,慢慢好像也习惯了。

“爹,女儿做饭去了。”李之怿虽然极力保证镇定,可难免感觉有些不自在,所以找个机会离京换地儿。

“嗯。”朱翊镠没有反对。

待得李之怿出去,李得时凑近朱翊镠,轻声说道“潞王爷,你还是先洗把脸再说吧?”

“洗脸?”瞧李得时的神情,再联想到刚才他说的话,朱翊镠感觉自己的脸上肯定留有一道吻痕……

……

第268章 监守自盗否?

朱翊镠正在李家与李得时谈及“得时学院”十个孩子的教育情况,忽然见阳康满头大汗的跑来了。

阳康跑得急,一进来便撩起袖口,擦拭额头上涔涔而下的汗水,紧张兮兮地禀道“潞王爷,宫里出了事儿,太后娘娘让您回去。”

“出了什么事儿?”

“潞王爷,过几天就是六月六,为万岁爷晒龙衣的日子。”

“晒龙衣怎么了?”朱翊镠问。

六月六晒龙衣,这个古老的习俗,他是知道的。

民间有“六月六晒龙衣,湿了龙衣四十天不干”之说。

传说那天是龙宫里亮宝晒衣的日子,如果下雨会连续下四十天。

大户人家在那一天,也会把家中收藏的人参、鹿茸、珍珠及细软、丝裘等珍宝,全部拿出来在堂前院内晾晒,叫“晒宝”,又叫“亮宝”。

据说在那一天亮宝晒衣能沾上龙王的光,使得家道更为发达。

所以一般的普通人家也会把被褥冬衣全部晾晒一遍以防霉烂。

阳康气喘吁吁地回道“万岁爷的龙衣都由内官监甲字库保管,一溜二十个大铜柜,里头满满当当装的都是万岁爷的各种袍服。每年到六月六的前夕,甲字库的管事牌子都要安排人手开启库柜查验清衣,到时候在六月六日当天好拿出去晒,没想到在清理的过程中发现少了一件。”

朱翊镠听了,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不以为意地道“不就是少了一件龙衣吗?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况且龙衣谁敢拿?拿去也不敢穿,对于常人,龙衣有什么用?再说了,皇兄的龙衣不是很多的吗?”

阳康缓了一口气,哭笑不得地道“潞王爷,瞧奴婢如此着急的模样儿,您就应该知道那肯定不是一件普通的龙衣嘛,丢的那件龙衣是最最最不能少的。”

“哪一件?为什么最不能少?”

“那是四年前万岁爷大婚时特制的一件袍服。由杭州织造局监造,不但纪念意义非凡,而且当时花费了十万两银子,是万岁爷最贵的龙袍。所以若是平平常常的一件也就罢了,丢的偏偏是那一件。”

“那如此贵重且有纪念意义的龙袍怎么会弄丢呢?”

“是啊!大家都觉得奇怪,甲字库的内侍们翻箱倒柜,恨不得掘地三尺,可就是找不到。按理说,谁吃了豹子胆敢偷甲字库里的龙袍?”

朱翊镠喃喃地道“皇宫里头的东西,而且是皇兄最贵的龙袍,居然弄丢了,这可真是怪事儿!”

“对呀!没有人不觉得奇怪呢。”

“那后来呢?”

“奴婢听说,内官监觉得事情重大,不敢隐瞒,但也不知道怎么处理,便跑到司礼监禀报,当时冯公公不在,当值的正是秉笔太监张鲸张公公,张公公也不等冯公公回来,便跑到万岁爷那里禀告去了,惹得万岁爷龙颜大怒,当即下旨,把内官监甲字库负责检查清衣的有关人员全部抓起来一并拷问,定要查出结果不可。”

“那查出眉目没?”

“当然没有啊!不然奴婢也不会那么着急嘛。”阳康哭丧着脸,“很快又传到太后娘娘那里去了,太后娘娘觉得这件事甚是蹊跷,所以让潞王爷赶紧回宫。”

朱翊镠点头“嗯”了一声,便与阳康一道出了李家的门。

刚一出来,离开李得时、李之怿、宁馨儿的视线,阳康便道“潞王爷,刚才有些话不好对您说,这件事奴婢觉得有猫腻。按照规矩,张公公得知失窃事件之后,应首先向冯公公禀报才对,该不该奏明万岁爷,也该由冯公公决定。张公公他凭什么越权上奏?也不知他挑唆了什么,惹得万岁爷大发雷霆。”

朱翊镠神情一紧,问道“小康子,你想说什么?”

阳康小心翼翼地说道“内官监甲字库发生失窃事故,而且丢失的还是万岁爷最贵的那件袍服,皇宫里没有哪个不觉得蹊跷,可正是因为太过蹊跷了,所以奴婢觉得这中间是不是有人在暗中主导?”

朱翊镠想了想,然后问道“主导的目的是什么呢?”

阳康畏畏缩缩地道“奴婢不敢胡乱猜测,更不敢乱说。”

“你都已经猜测到有人暗中主导此事,说吧。”

“潞王爷,奴婢以为,一向锁钥甚严看守紧密的甲字库,怎么能够失窃呢?除了监守自盗之外,任凭作何解释都不可信。”

“嗯,”朱翊镠点了点头,表示认同,接着又问道,“那你以为是谁在暗中主导的呢?”

“这个……”阳康还是不敢说。

“你以为是张鲸?”朱翊镠索性往开了说。

“……”阳康没有说话,但等于是默认了。

朱翊镠想了想,然后摇头。

他认同监守自盗这观点,但不认为这是张鲸在暗中主导的。

“走,先回宫再说。”朱翊镠一摆手,带着阳康去了。

回到皇宫,朱翊镠当然第一时间去慈宁宫正殿见李太后。

“娘。”

“镠儿回来了。”

“宫里发生失窃的事儿,伴伴没来找娘亲吗?”

“……”李太后微微一滞,“镠儿为何这么问呢?”

“娘,甲字库弄丢了皇兄那件最贵最有意义的龙袍,伴伴是司礼监掌印,最着急的人,难道不是他这个大内主管吗?”

李太后未置可否,而是轻轻地问道“镠儿不觉得这次失窃事件很是蹊跷吗?”

“当然蹊跷!”朱翊镠不假思索地回道,“此事不仅蹊跷,而且孩儿觉得这是一起监守自盗事件。”

即便不经阳康提醒,朱翊镠打心里也这样认为。

至于暗中导演这场失窃事件的目的……朱翊镠还需进一步确证,毕竟现在还只停留在猜测中。

“原来镠儿也这样认为哈。”李太后喃喃地道。

“娘的意思是,你也这样认为?”

“如若不然,娘实在想不出来还有什么其它的解释。”稍顿了顿,李太后接着又问道,“那镠儿以为,会是谁在暗中主导这起监守自盗的事件呢?目的又是什么?”

朱翊镠刚问过阳康,但阳康支支吾吾没敢说;现在李太后同样问朱翊镠,朱翊镠如是般回道“娘,如果这真的是一起监守自盗事件,那里面的猫腻可就多了,三言两语好像解释不清楚。”

“镠儿觉得这其中有什么猫腻呢?”偏偏李太后穷追不舍。

想着反正与李太后也不需要隐瞒,朱翊镠正准备详尽地推断一番,只见付大海进来了禀道“娘娘,冯公公求见。”

李太后听了,情不自禁地将目光投向朱翊镠。

朱翊镠说道“伴伴一定是遇到什么大的麻烦或伤心事了。”

付大海忙接道“潞王爷,的确是这样,冯公公他哭了。”

李太后一摆手“让他进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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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9章 冯保哭了(求订求票!)

当冯保得知甲字库里最贵的龙袍丢失时,他首先是大吃一惊感觉很不可思议,再一想感到很愤怒想发火,再一想他又觉得很是恐怖……

让冯保感到吃惊的原因主要有两个一是像朱翊镠、阳康想的一模一样,甲字库怎能失窃?只有监守自盗可以解释得通。可偏偏甲字库里的一帮管事牌子没有一个承认有盗窃行为,拷问了大半天竟没有半点头绪。

让冯保感到吃惊的第二个原因是失窃的龙袍固然重要,可对于万历皇帝来说,不过就是一件衣服,即便生气,也不至于大发雷霆,居然还气得像一个红脸关公,见到他这个大伴时竟大声吼了起来“大伴,宫里头出了这样大的盗贼,你这个大内主管平常是怎么当的?”

一句话把他噎得半天透不过气来。要知道万历皇帝敢这样对他发火,还是头一遭呢。

这张先生离京才一个来月,万历皇帝就这样吼他……所以,他感到恐怖,可静下心来仔细一琢磨,又觉得万历皇帝发火绝非偶然。

不说别的,就说万历皇帝对他越来越疏远的态度。眼下,皇宫里发生失窃事故,万历皇帝不吼他这个大内主管吼谁呢?

生平第一次被万历皇帝大声怒吼,冯保有些措手不及,百感交集!

他训斥完张鲸后,便一口气跑到慈宁宫——李太后是他的护身符,也是他可以诉说心灵的对象。

为什么他要训斥张鲸呢?当然是因为张鲸绕过他直接将失窃龙袍一事捅到万历皇帝那里去了。

这事儿要是张鲸先向他请示,他压根不会上奏万历皇帝,而是先让内官监相关人员自己寻找,万一找不着,再找个替罪羊送到东厂拘禁,到那时再向万历皇帝禀报也不迟。

可张鲸被问为何绕过冯保上奏万历皇帝时,张鲸回答说是因为这事儿发生在他自己当值期间,若等冯保这个当家的回来再奏报万历皇帝,恐怕冯保要责怪他推卸责任,故先行上奏,是祸是咎由他自己承担便是。

可以说,张鲸这个回答堪称完美,无破绽可挑,但冯保很不满意。

尽管张鲸在他面前表现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可冯保凭直觉感到张鲸此举定然是另有所图。

……

瞧冯保情绪低落,明显刚才哭过。李太后开门见山地问道“冯公公为什么会哭呢?遇到什么伤心的事儿了吗?”

冯保嘴一瘪,一副要哭泣的样儿,黯然神伤地回道“娘娘,万岁爷,他,他骂奴婢……”

说着,冯保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眼泪中午还是来了。

李太后连忙安慰道“钧儿还只是个不太成熟的孩子,他说的话,冯公公切莫放在心上。”

“奴婢明白,多谢娘娘!”

“冯公公,你认为该如何处理这起失窃案呢?”

冯保如实回道“娘娘,奴婢现在还没想好,感觉头脑一片混乱。”

“哦,那冯公公来这里见我,难道不是为了这件失窃案吗?”

“奴婢来是为了这件案子,但也可以说不是。”冯保回答。

“莫非有何玄机?”李太后一副好奇的眸子盯着。

冯保努力挤出两分皮笑肉不笑的笑容,如是般回道“娘娘,玄机谈不上,奴婢只想借失窃一事,掏心掏肺地与您说句话。”

李太后微微点头,鼓励道“嗯,冯公公请说吧。”

“同时,老奴接下来斗胆,还望娘娘原谅、恕罪!”

“冯公公这么说就见外了。”

“多谢娘娘!那奴婢说了。这次甲字库失窃,之所以引起万岁爷的震怒,据奴婢推测,万岁爷肯定不是在乎那一件价值十万两银子的龙袍,而是由此想起了当年与王皇后新婚燕尔两情相悦的蜜月。而据外界所传,万岁爷和皇后娘娘感情不睦……”

说到“感情不睦”四个字时,冯保稍顿了顿,还刻意在李太后身上多停留了一会儿而没有说话。

“感情不睦是事实啊!”李太后点头承认,并喃喃地道“这个我也早就知道了,王皇后住在坤宁宫,钧儿多少日子都不去一回。本来王皇后端庄,见不得任何一点轻佻的举动。久而久之,钧儿好像就失去了对王皇后的兴趣,不然年初我为何那么着急为钧儿选嫔妃呢?”

冯保接着又说道“正因为万岁爷与王皇后感情不睦,可谓是往事不可追,当下正无奈,所以奴婢猜想这也许才是万岁爷龙颜震怒的真正原因。但这也肯定不是全部。自万岁爷那次饮酒调戏宫女的事被奴婢状告娘娘后,万岁爷对奴婢就总是怀着一股敌意。如今张先生已经离开京城,万岁爷对奴婢就更加不待见了。娘娘,奴婢看着万岁爷长大,陪伴了他整整二十年,可是今天,万岁爷居然对奴婢对奴婢吼骂了起来……”

说到动情之处,只听冯保“哇”的一声,他伤心地哭出声来了。

这让李太太后感到惊讶。

朱翊镠似乎还好些,因为他早知道冯保的“哭戏”很牛叉。

李太后深深叹了口气,出言抚慰道“钧儿今日一时冲动责骂冯公公,我这个当娘的,在这里给你赔不是了。冯公公,你不要伤心哭泣。”

其实,冯保哭泣也并非全部因为伤心,还有一股恐惧感。

万历皇帝借失窃案责骂他,而在他眼里,可以看作是一次“试水”一次打压他的试探。

冯保抹了一把泪水,接着说道“娘娘,这次失窃案,既然猜测鉴定出来是监守自盗,那奴婢恳请娘娘不要穷根究底。”

“为什么?”

“万岁爷龙袍丢失,奴婢建议谁看见了谁拿出来便是,不要大张旗鼓地追查,或是一定要查出主导监守自盗的那些人。”

李太后想了想,问“冯公公断定一定会是监守自盗吗?”

冯保回道“奴婢感觉有九成的把握。”

李太后继而将目光投向朱翊镠问“那镠儿你呢?”

朱翊镠回答说“孩儿感觉差不多有十成的把握吧。”

“……”李太后微微一滞,继而又问道“那镠儿也认为,此案不宜紧追不舍查个水落石出?”

“嗯。”朱翊镠确定地点头,像是提前与冯保商量好了似的。

然而,李太后摇了摇头,确定地道“不行,此案一定要查!”

……

第270章 难道这是想要亲政的信号?

李太后截然相反的态度让朱翊镠和冯保都为之一滞。

他们两个相互对视一眼后,齐齐将目光投向李太后。

显然急着想问为什么。

只听李太后幽幽言道“既然都估计判断这是一起监守自盗事件,那皇宫里头有几个人敢这么做呢?”

冯保忙接道“娘娘,正因为皇宫里头没几个人敢这么做,所以奴婢才建议不要追究,否则一旦查实,该如何处置?奴婢以为这件事还是让万岁爷自己做主较好。”

李太后紧蹙双眉,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想了想说“冯公公,这里就咱三个人,你不妨直说吧,依你估计,是谁在暗中指使这件事?”

“这个嘛……”冯保谨小慎微地回道,“娘娘,奴婢只敢猜测这是一起监守自盗事件,但不敢猜测背后到底是谁在主导……”

“为何不敢?”李太后逼问。

“……”冯保垂首不语。

场面有点尴尬。

朱翊镠只得开口道“娘,还是由孩儿来说吧。”

“好。”李太后点头同意。

冯保大松一口气。其实他也不是不敢说,只是还没有从为永宁公主选驸马一事中完全解脱出来,变得低调很多,当然这也是朱翊镠的刻意提醒,加上张居正又离开京城,他感觉自己失去了一条胳臂似的,浑身不得劲儿,实在不想出头。以前有张居正与他联盟,又有李太后撑腰,他都敢告万历皇帝的状,可现在……嘿嘿,他也只能“嘿嘿”了。

这就叫此一时彼一时啊!

朱翊镠轻轻咳嗽一声,正准备认真地说出自己所持的观点,只听外头值守的内侍大声禀道“万岁爷驾到——”

冯保浑身一激灵,正襟危坐。

朱翊镠也动了动身子,矫正了自己的坐姿。

“娘。”

万历皇帝进来喊了一声,一眼瞥见朱翊镠和冯保两个。

“哦?皇弟和大伴原来也在啊!那刚好,咱一道来分析参详甲字库失窃一案。”

“皇兄。”

“万岁爷!”

朱翊镠先叫了一声,冯保站起身来跟着叫了一声。

李太后冲万历皇帝抬手说道“钧儿来得正好,坐。”

万历皇帝屁股一着凳,便问冯保“大伴,你是来向娘亲禀报内官监甲字库失窃一案吧?”

“嗯。”冯保点头道是。

“你也没有查出什么线索吧?”

“没有,万岁爷。奴婢将甲字库的管事牌子及相关人员审了一个遍,也没查出任何线索来。”

“那这事儿就奇怪了!”万历皇帝咂摸着嘴,将目光投向李太后,气咻咻地道,“娘,居然有人偷东西敢偷到朕的头上,这事儿不查个水落石出誓不罢休。”

李太后点了点头道“嗯,娘也正有此意,那钧儿认为这件事儿应该由谁去调查呢?”

“当然是大伴啊!”万历皇帝脱口而出,像是早已想好了似的,“大伴身为大内主管,又提督东厂,当然由他调查此案最为合适。”

冯保不吱声。

朱翊镠这时候也保持沉默,但心想如果非要调查此案的话,那由张鲸来负责好像也可以的,毕竟龙袍丢失时是张鲸当值。

但他并没有表态,一来,这时候万历皇帝才是主角,他当然不适合表态;二来,他想看看万历皇帝和李太后到底要怎样处理这件事。

李太后是个玲珑剔透的人,虽然她的目光聚焦万历皇帝身上,但透过余光看清了冯保的神情。

所以她琢磨了一小会儿后,缓缓言道“钧儿,甲字库一向是由内官监负责管理,而龙袍丢失时,司礼监又是张鲸在值守,依我看,还是由张鲸和张宏共同负责调查此案吧,冯公公无条件配合他们便是。”

冯保如释重负,冲李太后投之非常感激的字一瞥。

万历皇帝稍微犹豫了一下,然后附和道“好,还是娘亲想得周全哈,大伴虽是大内主管,但他日理万机,平常忙得脱不开身,那就由张鲸和张宏负责调查此案吧。”

“多谢万岁爷体谅!”冯保冲万历皇帝微微鞠了一躬,但此时此刻他最想感谢的人肯定是李太后。

万历皇帝又以训斥的口吻,严肃地说道“不过大伴,你身为大内主管,二十四监局的人都归你管,大内出现偷盗行为,而且偷走的还是朕最贵最有纪念意义的一件袍服,你该好好反思为何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冯保当即作出承诺,道“万岁爷,奴婢一定会反思,一会儿回去便召集二十四监局的掌印和管事牌子,严申宫里的纪律。”

万历皇帝点点头,“嗯”了一声后说道“大伴,你是该好好重申一下大内的纪律,这张先生离京才一个月时间,就发生了这样的事儿,是不是忒不把朕放在眼里?”

“万岁爷,没有这样的事儿。”冯保忙接道,“重申整顿大内的纪律是理所当然的,但绝对没有人敢不把万岁爷放在眼里。甲字库失窃的事,奴婢一定会配合两位张公公,尽快给万岁爷和太后娘娘一个交代。”

“好!有你们三个负责,相信偷盗案很快就会水落石出。”万历皇帝脸上浮现出两分欣慰的笑容,“给你们三天时间调查,够吗?朕希望六月六当天能看到那件丢失的袍服。”

“……”冯保不敢应声,任凭他纵横大内一二十年,可此时此刻他也不敢在万历皇帝面前作出承诺。原因有两一,他最近行事低调许多,二,他总感觉甲字库失窃有人暗中主导所以是个大圈套。

“大伴,有问题吗?三天时间不够?”万历皇帝追问。

“万岁爷,奴婢,奴婢……”冯保支支吾吾,感觉在万历皇帝面前从来没有这样窝囊过。

没辙,朱翊镠只好帮衬着说道“伴伴,三天时间应该足以调查出失窃案的结果吧!”

冯保暗自大嘘一口气,有朱翊镠这句话,他感觉踏实多了,忙回答万历皇帝道“万岁爷,那就三天时间吧,奴婢尽快通知张鲸和张宏,争取三天时间破案。”

“好!”万历皇帝起身,“娘,那孩儿先回乾清宫那边了。”

“嗯。”李太后点头,忽然感觉大儿子今天好像不一样了。

从前,每次遇到什么事儿,大儿子基本上很少主动表态,总是让他说,他才发表自己的看法。

可今天不一样了,从大儿子进来到最后转身离开,基本上都是他一个人在拿主意,连她这个当娘的都没能插上两句话……要知道,从前总是她一个人在说,然后让谁说,谁才有资格说。

“难道这是大儿子急切想要亲政发出的信号?”李太后望着儿子笃笃离去的背影,不由得暗自感慨。

一念及此,李太后忽然突兀地喊了一声“镠儿。”

……

第271章 逐步放权吧(求订求票支持!)

“娘,怎么了?”朱翊镠正在想着如何帮助冯保立即破案,听到李太后突兀地喊了他一声。

此时,冯保尚未离去,也正想着请教朱翊镠破案。

只听李太后问道“镠儿,发现你皇兄今天变样了没有?”

“皇兄今天自信多了。”朱翊镠毫不隐晦,这一点他早就看出来了。

早在半个月前紫禁城里开市的那一天,朱翊镠就已经看出来了万历老兄那天找到了当皇帝的感觉。这种感觉一旦找到,当然会自信满满脱胎换骨了一般。

皇帝乃九五之尊,本来就应该高高在上的嘛。若非自小就被李太后严格约束着不得自由,早就应该找到当皇帝的感觉。

与中国历代皇帝作比较,二十岁本就已经不小非常之成熟。

况且,无论是从脑海中印象的历史看,还是从眼前活生生的万历皇帝本尊看,朱翊镠觉得万历皇帝都是一个早熟而又稳重的人。

“嗯,你皇兄今天看起来是自信多了。”李太后承认,继而又问,“还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朱翊镠回道“因为自信,所以皇兄的表达欲很强。”

“皇兄应该找到了当皇帝的感觉吧。”朱翊镠又看似不显山不露水地补充了一句。

李太后微微一滞,“镠儿是说以前你皇兄不像一个皇帝?”

“娘,孩儿不是这个意思。”朱翊镠忙解释道,“孩儿是想说,从前张先生在京时,皇兄或许总觉得有个大靠山,所以诸事都不用他操心,自然没有现在那么着急。无论怎么说,皇兄是一国之主,万事都需要他拍板定夺,娘亲只是暂时代为秉政。孩儿以为,皇兄越早找到当皇帝的感觉就越好,娘亲为他掌舵就行了,适当时候为皇兄加以纠正最好,毕竟皇兄迟早是要亲政的。”

冯保默默无闻地听着,对朱翊镠的这番话,他好像听错了似的,露出一副匪夷所思的神情。

李太后同样如此,她甚至更为惊诧地问道“镠儿,你是支持你皇兄越早亲政越好吗?”

朱翊镠摇头“娘,不是啊,万事都有一个过程,也不能一下子将权力全部还给皇兄,毕竟一个人的经验很重要。皇兄还没有自己主过事,比起张先生肯定经验不足,所以还需要娘引导秉持,娘可以试着逐步放权给皇兄。当然,这只是孩儿的建议,娘需要斟酌考虑。”

李太后似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但并没有说什么。

朱翊镠接着又道“即便皇兄经验不足,娘和伴伴也应该给他犯错的机会嘛,不然皇兄处于你们的护翼下永远都长不大。就像刚才,皇兄说定要追究失窃一案,那就遂他意呗。皇兄又说让伴伴负责督察此案,可娘为什么不依从皇兄呢?”

听到朱翊镠说这话,冯保又开始迷糊了,怎么感觉朱翊镠不帮他反而不顾他的死活?

李太后幽幽言道“娘这么做,还不是为了冯公公吗?镠儿与冯公公都不希望彻查此案,可偏偏你皇兄让冯公公负责督察,冯公公明显心里不乐意嘛。冯公公,你老实说吧,是不是不愿意负责?”

“娘娘,是的。”冯保坦诚地回道,“非但不愿意,奴婢甚至害怕调查出事情的真相。万一真的查出有人暗中主使,那这人肯定不简单,如何处置将成为一件头疼的事。”

朱翊镠不以为然道“既然是皇兄提出来的,他是皇帝,伴伴就应该无条件接受,不能不吭声,你不吭声不是明摆着求助我娘救你吗?我娘若也不吭声,那伴伴心里会不舒服;可我娘吭声帮了你,那皇兄心里就不舒服了,毕竟娘亲为了伴伴你,忤逆了皇兄的本意。”

冯保越听越糊涂了。

原来总感觉朱翊镠向着他,可今天一点儿感觉都没有,他只感觉那家伙向着万历皇帝。

李太后接着又问“那镠儿以为失窃案由谁负责督察合适呢?”

朱翊镠想了想说“小鲸吧。”

其实他压根儿不用想,让张鲸负责调查此案最为合适了,比冯保和张宏都要合适。

“为什么是他?”李太后又问。

“第一,事发时由小鲸值守司礼监,也是他向捅到皇兄那儿去的,如果值守的是伴伴,或许会是另外一种处理方式了。”

朱翊镠虽然用的是“或许”,但语气中透露出的自信不容人质疑。

而且,尽管他没有问冯保,可冯保十分配合地点了点头。

“第二,无论娘与伴伴承认与否,小鲸已经成为皇兄眼中的第一大红人,在皇兄心目中,伴伴已经不如小鲸得宠了。”

冯保又神配合地点了点头,对此,他心知肚明,不然也不会急着打压张鲸,还对朱翊镠抱有幻想……说到底还不是因为在万历皇帝面前逐渐失宠了吗?

若没有失宠,他又何必打压张鲸包括之前的张诚?他又何必冒着极大的风险幻想另起炉灶呢?

朱翊镠接着说道“第三,孩儿直觉,由小鲸一个人负责调查,会比他与张宏、伴伴三个人联合起来负责调查破案的速度要快。”

为了不让李太后追问,朱翊镠没给李太后机会,他几乎没有停顿,接着说道“娘不要问孩儿为什么三个人尚不如一个人,孩儿只是直觉,而且相信直觉很准。或许这便是三个和尚没水喝的道理吧。”

“但是,”朱翊镠口风迅速一转,说道“这也不是简单的一个和尚挑水喝、两个和尚抬水喝的道理,若让伴伴、或张宏单独负责此事,破案的速度定然也快不了。”

李太后和冯保两个都听出了弦外之音。

只是,冯保不敢问。

李太后不无避讳地问道“镠儿此话怎讲?你的意思是张鲸参与或暗中主使的人?”

“娘,孩儿暂时还不能确定。只能确定破案的速度,肯定是小鲸最快,这可不是`1+1+1≈gt;1`那么简单的逻辑。伴伴也不要不服气,你扪心自问这件事比得上小鲸吗?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伴伴都不知道这件案子从何着手开始调查。”

“莫非潞王爷知道?”冯保倒也真的没什么不服气,因为他确实不知道如何着手从何着手。

否则也不会有一种头脑懵懵的感觉,更不会刚才万历皇帝说让他负责督察此案时,他低着头都不敢吭声,实际让等于是拒绝,只是不敢抗旨不遵,唯有等着李太后救他。

好在有一二十年的长相处,李太后非常懂他,不然甲字库失窃案肯定由他负责无疑了。

面对冯保的疑问,朱翊镠洋洋自得并未说什么,只是付之一笑。

……

第272章 就是怀疑你,不接受反驳!

翌日上午,朱翊镠传话张鲸,让他来慈宁宫偏殿候见。

为了避免被人说三道四,本想让张鲸来慈宁宫正殿与李太后一道商议,可想了想,还是决定来偏殿算了。李太后在,朱翊镠感觉有些话不好问。

虽然对李太后无需隐瞒什么,但来的毕竟是徒弟张鲸,师徒二人还是自在些。

……

张鲸如约而至。被朱翊镠传话邀请,他再不想来也得来。

两个人的时候,张鲸依然按照约定,叫朱翊镠一声“师父”。

而朱翊镠也是一如既往不分场合地叫张鲸为“小鲸”。

刚开始张鲸觉得特别扭,甚至有时候装作没听见,可叫着叫着习惯了,现在也就那么回事儿。

坐定后。

朱翊镠问“小鲸啊,甲字库那件失窃案,是否审出了眉目?”

“师父,还没呢。”张鲸道,“昨儿拘了四个管事牌子,拷问了大半天,也没有问出个子丑寅卯来。”

“你之前办过案吗?”

“没办过。”张鲸摇头解释,“这件案子,万岁爷原本是想好了,由冯公公负责,没想到最后落到徒儿头上。本来得万岁爷赏识,是一件开心而荣幸的事,可徒儿之前实在没有办案的经验。冯公公不一样,他提督东厂那么多年呢。”

不知道张鲸是不是谦虚,或故意这么说,反正若论精明与手段,他确实远不如冯保。

历史上的张鲸之所以能够扳倒冯保,是因为万历皇帝对冯保已经腻味了,再加上张居正已死和皇长子朱常洛的出生,李太后忽然只想抱孙逗乐,对政治索然无味,这才让张鲸钻了空子、让万历皇帝有机会背着李太后处置了冯保。

单让张鲸与冯保pk对决,张鲸肯定不是对手。

听完张鲸这番很有自知之明的话,朱翊镠点了点头,慢悠悠地说道“嗯,小鲸没有办过案,自然不知如何应付,常言道贼精贼精,既然能当贼,那这人肯定就不笨。你都是怎么审的啊?”

“逼问,威胁,骂呀,打呀,用鞭子抽,反正除了东厂的酷刑,其它手段徒儿都用过,就是不好使,死活没人招认,气死个人!”

朱翊镠又道“依为师之见,查此类失窃案,若只是一味地逼问拷打,终究不是什么好法子,还得顺藤摸瓜,找出真正的贼首。”

“真正的贼首?”张鲸愣了愣,脸上尽是诧异的神情。

“怎么?你不会认为甲字库里的龙袍随便是个人就敢去偷吧?”

“那当然不会啊!”

“你有没有怀疑的对象?或者说将目标人群范围进一步缩小?”

“没有。”张鲸摇头,眼睛里一片茫然。

朱翊镠刚好与之相反,一副自信的神情,还悠哉悠哉地说道“你没有,可为师有啊!”

“师父怀疑盗贼是谁?”张鲸连忙问道。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不就是你喽!”

“我?”张鲸先是一愣,随即回之一笑,觍着脸道,“师父,你是在开玩笑吧。”

“师父要开玩笑,也不会与你这徒弟开啊。”朱翊镠忽然一本正经地道,“不光师父怀疑你,相信宫里绝大多数人都怀疑你。小鲸,你给我好好听着,先不许你辩驳,看师父说的在不在理。”

“那,好吧。”张鲸坐得笔直笔直的,摆出一副洗耳恭听愿闻其详的架势。

朱翊镠道“为什么怀疑你?首先,敢在甲字库里行窃的人,皇宫里没几个人有这么大胆,你必然逃脱不了嫌疑。”

“……”张鲸无语,心想难道这也是理由或依据?

可朱翊镠不许插嘴辩驳,张鲸也只能乖乖地听着。

朱翊镠接着说道“第二,龙袍被盗时,恰好是你当值,为什么不是别人?你现在想置身事外,可能吗?哼,门儿都没有。”

“第三,伴伴都说过,你不过是司礼监秉笔,为何不向他那个掌印请示?而非要直接禀报皇兄?说,你到底居心何在?我看你是想故意挑事的吧?”

“师父,我没,没……”张鲸支支吾吾,正欲辩解,但被朱翊镠抬手阻止,没给他机会。

朱翊镠继续说道“小鲸啊,你导演这场监守自盗事故,目的很明显,不就是为了打压伴伴吗?不过确实,无论最终调查结果如何,你的目的都算达到了,皇兄严厉训斥伴伴一顿,伴伴心里觉得憋屈而又无助,所以气得泪流满面。”

“师父说完了吗?我现在可以反驳不?”朱翊镠刚停下缓了口气,张鲸就立马儿急切地问。

然而,朱翊镠霸气而无情地回道“反驳无效,你不用反驳。”

“反驳无效……师父呀,你到底讲不讲理?”张鲸一副死了娘似的神情,很想哭……可朱翊镠一副漠然的样,压根就不想听他解释。

张鲸只得又信誓旦旦地道“师父,这起盗窃案的主使如果是徒儿的话,那徒儿将死无葬身之地,来世,哦,世世代代都投胎为畜生。”

朱翊镠鼻子里轻哼一声,“你本来就是畜生啊!”

“师父,你,你骂人……”张鲸怒气冲冲。

朱翊镠辩解道“人也是动物的一门类,动物不都是畜生吗?师父骂你什么了?你敢说你不是人?”

“……”怎么听,都感觉依然是在骂人。可张鲸也无心纠结于此相较于怀疑他是盗窃的幕后主使,骂人算得了什么?无论骂与被骂,身上都不会掉一块肉。

彼此沉默了一小会儿后,朱翊镠又说道“小鲸啊,你也不要不承认,三天时间一眨眼就过去了,到时候你却不能破案,怎么向我娘和皇兄交代呢?”

张鲸回道“徒儿只能说尽力而为,如果撑到最后依然没有查出眉目,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徒儿只能接受娘娘和万岁爷的惩罚。”

“那师父给你指一条明路,问你敢不敢配合走下去呢?”

张鲸犹然不信,心想潞王什么时候对他如此好过?还给他指一条明道?今儿个太阳从西边出来的?

所以,张鲸诧异地望着朱翊镠问道“师父,你要给徒儿指明一条什么样的道儿?”

……

第273章 风雨欲来

张鲸走了没多大会儿,冯保紧接着又来了。

付大海看着都快愁死了,六科廊言官都已经放出风声,马上就要掀起对潞王爷新一轮的弹劾,这时候居然还不知收敛,反而变本加厉!一个在京的王爷与内廷大珰频繁接触,能有什么好下场?

虽然付大海知道朱翊镠是在调查甲字库失窃一案,可这件案子不是有张鲸、张宏负责吗?用得着他一个亲王瞎掺和吗?

但着急归着急生气归生气,付大海可不敢在朱翊镠面前逼逼,他最多也就想想而已。

……

“潞王爷,您觉得是张鲸在主使监守自盗吗?”冯保问。

“不是,”朱翊镠摇头,“原本我就认为不会是他,通过刚才一试,我更加确定。”

“潞王爷是怎么试的呢?”冯保十分好奇地道。

“我如果一口咬定是伴伴主使盗守自盗,伴伴会辩解吗?”

“当然会。”

“可小鲸没有。”朱翊镠道,“看得出来,小鲸也想给自己辩护来着,只是被我一阻止,他便退缩不说了。仅此一点,就能看出主使不是小鲸,而肯定另有其人。”

当时,阳康与他汇报此事时,他也是这么判断的。

张鲸这个人,朱翊镠其实早就看明白了,并没有多少心机,而且胆儿也不够大,张鲸不会也不敢找冯保的茬儿向冯保宣战,了不起在万历皇帝面前诋毁冯保两句。

“那三天时间,潞王爷能调查出结果吗?”显然冯保很着急,如果不是朱翊镠在万历皇帝面前说三天时间可以,冯保是不敢点头的。

“如果我的判断没有失误,那其实只需要一天时间就差不多了。”朱翊镠胸有成竹地道。

“一天时间?”冯保讶然地道,“潞王爷到底有什么妙法儿?”

……

张鲸从慈宁宫出来,也没有立即回司礼监,而是迈着八字步朝乾清宫的方向去了。

万历皇帝正在西暖阁阅览奏疏处理政务。

“万岁爷!”张鲸轻轻喊了一声。

“跑哪儿去了?”万历皇帝抬眸,看了张鲸一眼后问。

“被潞王爷传话叫去慈宁宫。”张鲸坦诚地回答说。

“皇弟传你过去作甚?”

“万岁爷,还不是为了调查甲字库失窃的案子?”

“皇弟为何要介入调查?”万历皇帝诧异地道,“可朕并没有吩咐、指示他这么做啊!”

“奴婢猜想,潞王爷应该是想帮助冯公公。”

“嗯,这还差不多。”万历皇帝微微颔首,继而又问道,“那皇弟是如何开展调查的?”

“他起初怀疑奴婢故意一场盗守自盗事件,他甚至连万岁爷都敢怀疑,这怎么可能?”张鲸说话的语气愤然,神情更是。

万历皇帝微微一滞“怀疑朕?怀疑朕什么?”

张鲸将早已想好的语言迅速在脑子里过一遍,为了气氛不至于过分紧张,他尽量放慢语速。

“万岁爷,潞王爷断言紫禁城里的人都不敢偷龙袍,偷去干什么?穿也不给穿,卖也不敢卖,简直一点价值都没有。所以潞王爷怀疑龙袍很有可能不是被偷走了,而是万岁爷是否将龙袍放在哪个角落里给忘了,或是故意藏起来了呢?”

“朕有那么健忘吗?哼,东西放哪儿都会忘?朕为什么要将龙袍故意藏起来?”万历皇帝稍显不悦,一连几问速度都很快。

“奴婢也觉得不可能。”张鲸喃喃地道,“或许潞王爷像奴婢一样,也觉得宫里没人敢偷万岁爷的龙袍,所以才会想到是万岁爷。”

万历皇帝神情又是一滞,随即仰天大笑起来。

搞得张鲸莫名其妙。

他确实没想到万历皇帝的神情居然像翻书一样快一变再变,更不明白万历皇帝为何忽然大笑不止。

张鲸实在是忍不住,不禁问道“万岁爷,您在笑什么?”

“哈哈,哈哈……”万历皇帝一边笑,一边朝西暖阁外头张望,好像做贼心虚似的小声说道“我笑皇弟的头脑果然聪明!”

“……”张鲸一愣,也轻轻地道,“万岁爷,此话何意?”

“笨蛋,皇弟提醒过你,你居然还不知道?真是笨死了!”

“……”张鲸愕然不已,怔愣半天没缓过神来。待稍作平静、恢复过来,他才谨慎地问道“万岁爷的意思是,您真的知道丢失的那件龙袍在哪儿?”

“哈哈,哈哈……”万历皇帝依然是笑。但没有立即解释原因。

张鲸也不敢再问了,接下来的话朱翊镠可没教过他,祸从口出,还是少说为妙!

但从万历皇帝的言行举止中可以看出朱翊镠这次判断无误,眼下那件最贵的龙袍在哪儿,万历皇帝真的知道诶。

那是不是可以看作,是万历皇帝主导了这次盗守自盗事故?这么做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呢?难道也是为了打压冯保吗?

张鲸很想问,却又不敢问。

万历皇帝主动笑问“张公公,你就没有想问的吗?”

“奴婢心中有许多问题盘旋着想问万岁爷的,只是不敢开口。”

“好,看在你忠实的份儿上,朕今天允许你问任何问题,绝不会追究你的责任。”

张鲸一副受宠若惊的样,笑得如同弥勒佛一样。

“多谢万岁爷!”

“想问什么就问吧,但朕有个要求,今天朕与你说的话,绝对不能外传,明白吗?”

“明白。”张鲸回道。

“问吧。”万历皇帝看起来甚是慷慨,关键是高兴。

张鲸既得特权,想着那就好好利用,第一问“万岁爷,那件龙袍真的不是被盗走,而是被万岁爷收起来了吗?”

万历皇帝点头,笑而不语。

张鲸接着第二问来了“那万岁爷,您为何要这么做呢?这么做到底有什么目的?”

万历皇帝漫不经心地回道“本来,就只想看看大伴的态度,以及他这个大内主管管理下的内廷到底还有多少弊端?”

“哦,莫非万岁爷要革新内廷?”

“嗯,是有这个想法,大伴领导内廷十多年了,感觉二十四监局多半都是大伴的亲信,人浮于事的多,要想有效运用,必须得革新。”

听到万历皇帝这话,张鲸一方面感到高兴,一方面也感到恐惧,没想到万历皇帝竟有如此心机……那是否意味着有一场狂风暴雨即将来袭?

……

第274章 渴望亲政 投石问路(求票求订!)

先且不说万历皇帝主导监守自盗合适与否,但现在万历皇帝敢自己拿主意了,这对于张鲸而言当然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儿。

张鲸虽然自认不及冯保有能力有才华,但他也是一个混迹内廷几十年的宫中大珰。张鲸的年纪比冯保还要大,冯保是嘉靖二十二年(1543年)出生的人,而张鲸早在嘉靖二十六年(1547年)就进了皇宫拜入张宏的名下。

所以,此时此刻万历皇帝的心态,作为一个跟随万历皇帝那多年了眼下又是大红人的张鲸而言,当然能看出一些端倪。

张居正已经离京一个月了,万历皇帝逐渐在寻找当皇帝的感觉,而想要找到这种感觉,首先就要扳倒冯保这座大山,扳不倒也得打压。

然而,冯保无疑是代表李太后的人,而不是万历皇帝这边的。

所以,要扳倒冯保肯定不能明着来,否则就是对李太后的大不敬。万历皇帝胆儿再肥,现在还不敢。

那只能暗着来,或许这才是万历皇帝自导自演一场监守自盗事故的动机,一来可以打压冯保,灭灭他的威风;二来借机革新内廷,万历皇帝不傻,他早就看出来了内廷二十四监局的掌权者大部分都是冯保的人。

革新内廷对张鲸当然有利,无论他承认与否,在外人眼中都将他看作是冯保最大的竞争对手。

冯保是代表李太后的人,而他是代表万历皇帝的人。

万历皇帝要革新内廷,对他的好处不言而喻。

当然,万历皇帝想革新内廷二十四监局只是第一步,或许仅仅只是借这个机会做一次试探,万历皇帝渴望亲政才是真的。只要亲政,那接下来将会有一系列的动作。

张鲸在高兴之余,心中当然也有恐惧,万历皇帝竟有如此心机,伴君如伴虎的道理他懂。

但总的来说,高兴肯定要大于恐惧。只要万历皇帝亲政,那他十有七八就能取代冯保的位置,至少可以与冯保并驾齐驱,而不会像现在这样总是矮人一大截。

紧接着,张鲸又问道“万岁爷,那件龙袍被您藏起来了,可您又责成奴婢三日之内破案,那……”

万历皇帝笑了笑,但笑中带着些许遗憾,“本来朕不是让大伴负责调查此事的吗?结果很明显,我娘还是向着他。”

“可是万岁爷,既然潞王爷都怀疑是您动的手脚,那冯公公肯定也能想到这一点啊!”

万历皇帝不以为意道“想到又能怎么样呢?大伴很有可能是想到,所以他才不敢接手此案嘛。他想到,难道还敢揭穿不成?”

张鲸仍然面有难色,又道“万岁爷,揭穿当然不敢,可这件案子由奴婢负责调查,万岁爷又责成三日之内破案,让奴婢到时候如何交代?”

万历皇帝喃喃地道“其实这件案子由你负责也好,三日之内破案肯定是不可能的,你只管努力做做样子就可以了,其它的不用你操心。”

“可是万岁爷,若不能破案,奴婢不是要接受惩罚吗?”

“接受惩罚又不是你一个人,况且即便惩罚,你有朕罩着怕什么?朕到时候给你补偿就是了。”

“多谢万岁爷!”这下,张鲸笑得合不拢嘴了,继而又担忧地道,“万岁爷,娘娘那边到时候怎么交代?”

万历皇帝嘿嘿一笑,自信满满地道“交代什么?皇弟明明猜到,可就是不说,娘亲难道会捅破吗?”

张鲸想了想,摸着自己脑门儿笑道“好像也是哈!莫非万岁爷早就想到了这一点?所以才会主导这起,这起失窃案件?”

差点儿一激动,就脱口而出“这起贼喊捉贼”案件。

万历皇帝笑道“其实当时也没考虑那么多,只是想试一试赌一把。就像扔一块儿石头到水里去,看看会激起多大的浪花。”

“可是万岁爷,依奴婢看,终究会有人怀疑到您的头上。”

“怀疑就怀疑呗,即便被他们发现了,大不了就撒个谎,说朕一时忘记了,原来那件龙袍一直放在乾清宫里,忘记交给甲字库保管了嘛,还能有多大的事儿呢,是不是?”

“万岁爷果然想得周到!”张鲸逢迎地竖起大拇指称赞。

“若不找点事制造点动静,你们这些人一个个安枕无忧人浮于事,况且一个个唯大伴马首是瞻,什么时候能将朕放在眼里啊?”

说这话时,万历皇帝的情绪明显有些激动,但更多的是不甘。

张鲸看在眼里,听在心里,小心翼翼地建议道“万岁爷,奴婢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吧。”

见万历皇帝今儿个高兴,张鲸壮胆提醒道“万岁爷如果想要树立威权,那就一定要使出雷霆手段,越快越好,否则张先生半年以后或许还会回来的。”

万历皇帝道“时间不是问题,其实也不在张先生半年后回来与否,而在于朕的娘亲。”

张鲸点了点头,这个观点他当然认同,万历皇帝能否亲政,还在于李太后的态度。

就像之前,万历皇帝表态想要亲政,结果被李太后明言反对,还说什么不到三十岁休想亲政的话,搞得满朝官员都知,万历皇帝好多年都不敢提这一茬儿了。

现在张居正离开京师了,万历皇帝又动起这个念头,这也很容易理解,但无论如何,还得看李太后是否愿意放权。

准确地说,要看李太后是否相信万历皇帝有亲政的能力。

“张鲸啊!”万历皇帝忽然喊了一声。

“万岁爷。”

“你说怎样才能取得朕的娘亲的信任?”

“万岁爷,奴婢以为,要取得太后娘娘的信任,最好的方法是,万岁爷独立自主地做出两件漂漂亮亮的大事儿来,以证明万岁爷确实有亲政的能力才行。否则万岁爷有心,而太后娘娘却无意。”

“嗯,那朕交给你一个任务,看最近有什么大事儿,不经娘亲之手朕一个人就能漂亮解决的。”

张鲸展颜一笑“万岁爷,您问奴婢就问对人了,最近还真有两件大事儿急需解决。只要万岁爷解决得漂亮,不仅能让朝臣大臣刮目相看,肯定也能让太后娘娘看到万岁爷的巨大进步,只要太后娘娘一高兴,那什么事情都好办了。”

“快说,哪两件急需解决的大事儿啊?”万历皇帝迫不及待。

“万岁爷,第一件大事儿,王恭妃临产生子。这件事太后娘娘最为关心的了,无论万岁爷是否真心喜欢恭妃娘娘,奴婢建议万岁爷每天都去看望恭妃娘娘一眼,说两句关心体己的话,这是一个大男人责任的体现。”

这件事张鲸可不是信口拈来,他常在万历皇帝身边,当然知道万历皇帝压根儿不喜欢王淑蓉,别说每天去看,半个月能去看一眼就不错了,更遑论说什么体己话。

万历皇帝稍一回思,便点头说道“嗯,你这个建议不错,朕对王恭妃的确是疏忽了。”

得到万历皇帝的认可,张鲸也高兴,笑了笑说“奴婢虽然不算个正常男人,但总还懂得人情世故。只要这件事万岁爷做得得体周到,太后娘娘焉有不高兴之理?两个月后,待得皇子诞下,那娘娘的高兴就更不必说了。”

万历皇帝的脸上浮现两分得意的笑……

第275章 唱一回反调试试

“姜还是老的辣。”万历皇帝心里不由得暗自感慨一声。在王恭妃身上确实大有文章可做啊!

“张鲸。”万历皇帝有点小激动。

“万岁爷。”

“这件事儿你想得十分周到!”万历皇帝口风微微一转,“只是,到时候万一王恭妃诞下的不是皇子而是公主呢?那娘岂不是要空欢喜一场?”

张鲸忙屁颠屁颠地道“万岁爷难道没有听说吗?太后娘娘乃观世音在世,她早就料定王恭妃肚子里是个男孩儿,所以请万岁爷放心。”

“是吗?”

“万岁爷,太后娘娘的话一定很准的,不然也不会将永年伯晋封一事推到皇子诞生之后。万岁爷您想想,永年伯是您的岳丈,之前已经晋封武清伯为武清侯,有先例了,那永年伯理应也要晋封的,但李太后却要推到皇子诞生以后,恭妃娘娘肚子里若是公主,那对永年伯岂不是不公平?外界都在盛传,其实太后娘娘早已算定恭妃娘娘肚子里将是皇子,所以才对永年伯做出那样的承诺。”

“哦,原来是这样啊!”万历皇帝恍然顿悟般,喃喃地道,“朕还以为娘只顾着给她李家好处,却忘记或不想给王皇后家好处呢。”

“万岁爷,断不会的,太后娘娘晋封她父亲,不可能不晋封王皇后的父亲,否则,不是明摆着让人说闲话吗?太后娘娘代替万岁爷秉持国政十年,这点她肯定考虑到了。”

“嗯,言之有理。”万历皇帝心悦诚服地点了点头。

张鲸接着又道“退一万步说,恭妃娘娘即将临产,无论肚子里是男是女,都是万岁爷的骨肉,而且这是万岁爷的第一个孩子,关心恭妃娘娘总归没有错嘛。”

“除了这件事,最近还有什么大事朕可以作为?”

张鲸道“万岁爷,恭妃娘娘的事需要细心与责任,第二件大事就需要万岁爷的魄力了。”

“何事?”

张鲸谨小慎微地道“纠正张先生一个不恰当的政策。”

“什么政策?”

“因为张先生不喜清流、玄学,同时为了减轻国家的负担,所以在四年前决定查禁全国私立书院,当时引起巨大的凡响与抵制,但张先生仍然通过强压手段,关闭了全国将近一半的公立书院,而私立书院几乎无一幸免,全部被迫关闭。可据奴婢所知,别说是天下读书人,就是包括朝中当官儿的,也都认为张先生此举过于激烈,有胡子眉毛一把抓之嫌。张先生几乎将天下读书人都得罪光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万历皇帝听得有点不耐烦了。

“万岁爷您先别急嘛,因为这件事儿太大,牵一发而动全身,所以必须谨慎。奴婢是想让万岁爷逐步恢复全国各级书院……”

万历皇帝打断说“那不是让朕反对张先生的改革政策吗?”

“万岁爷,奴婢窃以为,好的合理的政策需要保留推进,可不好的不合理的政策为什么要坚持呢?张先生明显得罪了天下读书人嘛。坊间有传闻在大明不能得罪的人有三一宦官,因为宦官没有心;二女人,因为女人头发长见识短,心眼儿小;三读书人,因为读书人什么都不怕。万岁爷,奴婢认为还是有一定道理,张先生得罪了天下读书人,如果万岁爷将天下读书人的心都拉到您这边,那万岁爷会被天下读书人所钟爱,何乐而不为?可这件事就是需要魄力,毕竟是推翻张先生的政策措施。万岁爷觉得这件事儿能做吗?”

万历皇帝想了想,说道“做当然是能做,可这件事儿事关重大,朕岂能一个人做主?肯定还是要与娘亲、内阁商量的。”

张鲸回道“万岁爷,奴婢认为与太后娘娘、内阁阁臣商量不是问题,问题是万岁爷在商量的过程中能否说服他们,这才是关键。”

万历皇帝摇了摇头,显然觉得这件事儿很难很难。

张鲸又道“万岁爷,您可知奴婢为何忽然提及这件事儿吗?”

“为何?”万历皇帝本来就不知道,也不愿意动脑筋。

张鲸轻轻地道“因为潞王爷。”

“因为皇弟?”万历皇帝一副诧异的神情,忙问道,“这件事儿,怎么还与皇弟扯到一起了呢?”

“万岁爷,您知道得时学院吧?”张鲸提醒道,“就是潞王爷收留十个孩子,然后将菊儿胡同上的一座破庙改造成一所书院。”

“这个当然知道,当时改造成书院时,不都还捐了款吗?”

“可万岁爷,当时咱都捐了款,那所学校理应设为公立性质,但潞王爷一定要定性为私立。因为这件事,外界都在纷纷猜测,潞王爷是不是为私立书院开了一个口子?而且有些人已经在暗中蠢蠢欲动。”

“这件事恐怕娘亲不会同意。”万历皇帝依然坚持这一点。

张鲸又怂恿道“万岁爷,奴婢是这么想的,如果您觉得没有信心说服李太后,倒是可以请教潞王爷,毕竟口子是他开的嘛。潞王爷一定要确立私立书院而不是公立,奴婢以为肯定是有原因的。”

万历皇帝“皇弟也反对查禁全国私立书院嘛?所以他故意开设一座书院,确定为私立,是这样吗?”

“嗯,是的。”张鲸回道,“奴婢认为,潞王爷应该可以做好太后娘娘的思想工作。但如果成了,最后的好处都是万岁爷的,读书人最讲究,肯定都要感激万岁爷。只是,奴婢认为这第二件事儿,太需要万岁爷大刀阔斧的魄力。”

万历皇帝虽然没有作答,但点了点头,以表示认同想着张先生的改革取得如此重大的成就,刚一离开京城,就要与他唱反调,这需要的可不是一般的魄力啊!

见万历皇帝沉吟不语,张鲸问道“万岁爷,这件事儿如何?”

万历皇帝道“建议是不错,如果能将天下读书人的心都拉到朕这一边,那当然值得去做。可这件事情需要详尽的计划与评估方案,不是嘴上说说就能办成的啊!”

“这个奴婢当然清楚。”张鲸道,“正所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若脚一蹬,事情就成了,那不是不能突出万岁爷的厉害吗?”

“嗯。”万历皇帝又笑了,抬手吩咐道,“你派人马上去把皇弟请来,朕有重要的话要与他说。”

“好的。”张鲸立马儿派人去慈宁宫请朱翊镠。

朱翊镠早已等待多时。

但准确地说,他是等待了好些日子,从“得时学院”确定为私立的性质时,他就一直在等。

……

第276章 玄学即心学 理应鼓励

朱翊镠奉旨前去西暖阁时,万历皇帝和张鲸还在畅谈。

两个人的兴致看起来都很高。

“皇兄。”

朱翊镠进去喊了一声。

“皇弟来了哈,快坐,坐。”

万历皇帝满脸笑容,热情洋溢像久别重逢的兄弟般。

“潞王爷。”

张鲸也起身叫了一声,依然还是按照之前约定,在“潞王爷”和“师父”两种称呼之间切换。

朱翊镠坐下来后,开门见山地问道“皇兄传我来所为何事?”

“有件事儿需要皇弟帮忙。”万历皇帝也不转弯抹角,和颜悦色地说道,“不过,请皇弟帮忙之前,皇兄想问你几个问题。”

“皇兄客气啥?但问无妨。”

“最近得时学院怎么样啊?孩子们都还好吧?”

“托皇兄和娘亲的厚福,得时学院很好,孩子们也听话、开心,个个认真学习天天向上。”

“当初皇弟为何要确定得时学院为私立学院并由自己管理呢?”

“私立学院最大的好处就是自由与独立。”朱翊镠如是般回道,“不过说起这件事儿,皇弟还得多谢皇兄的包容与理解。”

万历皇帝诧异道“哦?此话怎讲?与我有何关系?”

朱翊镠解释道“张先生为了裁汰全国冗余的廪膳生,减少国家财政负荷,同时杜绝私学泛滥,于四年前宣布查禁全国私立书院。按理说皇弟该遵循这一政策方针,不该仗着潞王确定得时学院为私立书院。”

“皇弟,这正是皇兄请你来的目的。”万历皇帝兴奋地道,继而一本正经的样儿,满眼的期待,“咱两兄弟也无需见外,皇弟不妨直言,你是否对张先生查禁全国私立书院这一政策方针颇有怨辞?”

哦,原来是为了这件事儿!

朱翊镠神思电转,其实这件事当时就引发了一番热议,而且他还有心引导舆论,就是为了让人议论,甚至进行一番辩论,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让人更加明白、通透。

可因为查禁的政策方针,也没有几个人敢光明正大地拿到台面上议论,倒是有人蠢蠢欲动,但也多是偷偷摸摸私底下进行的,当时确实没有引起多大的反响。

但朱翊镠这一举措的苗头,还是有人看清或认识到了,那就是他好像在鼓励、倡导私立书院。

“得时学院”的确立,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只不过他是潞王,他敢将学院性质确立为私立,不交给有关衙门管理,其他人可没这个胆量,更多的人只能选择观望。

万历皇帝忽然问及……瞧他的眼神,朱翊镠感觉机会来了。

“皇兄,你说得没错,皇弟确实认为张先生查禁全国私立书院的政策过于激烈,张先生因此将读书人都得罪光了,而皇兄是一国之主,若不扭转这种局势,天下读书人势必对皇兄恨之入骨。”

“那皇弟想怎么做呢?”万历皇帝迫不及待地道。

“皇弟建议皇兄还是逐步恢复全国各级学院吧,有条件有办学能力的学院当然应当鼓励。皇兄,皇弟有个不恰当的比喻,查禁全国私立书院与焚书坑儒有何差别?”

“……”万历皇帝微微一滞,随即开怀大笑,“哈哈,哈哈……原来皇弟与皇兄所见略同哈!当初朕就这么觉得。皇弟说得对,张先生之所以查禁全国私立书院,一是减少国家对廪膳生的供给并控制额数,二是深恶痛绝私立书院宣扬与正统学说背道而驰的玄学。可如今国家富裕了,读书使人明理,终究是好事,理应鼓励,再控制就成了愚民政策。”

万历皇帝侃侃而谈很兴奋,他口中的“玄学”,其实就是心学,万历年间的心学已经非常成熟了,发展出好几个流派,当时以泰州学派最为抢眼瞩目,代表人物也多。

因为心学是一门新兴的学说,思想甚是激进前卫,尤其强调自我,加上又与传统的朱熹理学分庭抗礼,所以很不受张居正待见,在他回籍葬父期间,暗中授意湖广巡抚王之垣将当时泰州学派代表人物何心隐秘密逮捕,据说何心隐后来便是死于王之垣的乱棒之下。

万历皇帝说的这番话,朱翊镠当然认同“读书使人明理,终究是好事,理应鼓励,再控制就成了愚民政策。”

只是朱翊镠不能确定万历皇帝真心这么认为的成分多一点,还是因为要打压张先生,所以这么说的成分多一点。

但不管处于何种心态,鼓励读书讲学终究是国之幸事。

而且,以朱翊镠的后世观,张居正反对的其实就是心学(在张居正看来,是空而无用的玄学,也也是张居正讨厌清流一派的体现)。

但其实,心学并非如此没有生命力,相反,心学是一门有自己理论支撑的学说,有着清晰而独立的学术脉络,影响了一代又一代的人。

以致于后世人将首度提出“心学”两字,并开创出“阳明心学”的王阳明(即王守仁),评为前后四百年难得一见的伟人。

在朱翊镠看来,他可不认为这是恭维之说,且不说王守仁其它方面天才一般的能力与才华,单就开创“阳明心学”一事,就足以担当得起这个评价。

所以在万历年间,鼓励私立书院某种意义上就等于是鼓励心学,查禁私立书院就等于是扼杀心学。

然而事实证明,历史也一而再再而三的证明,任何新兴的事物只要有生命力,依靠政治的手段,比如查禁,终究难以奏效。

熟知历史的都知道,何心隐死后,又有李贽。李贽被称之为泰州学派的一代宗师(可以说,他的能量仅次于王守仁),比何心隐能量更大影响更为深远。

朱翊镠有心推翻张居正这道极左的政策方针,所以才会有私立性质的“得时学院”的诞生,也可以看作是拯救张居正的一个小步骤。

历史上的张居正及张家结局如此之惨,与张居正得罪天下读书人有密不可分的关系。

万历皇帝虽然是推翻张居正的主谋,但号称读书人可力压皇权的有明一朝,张居正被推翻乃至抄家,当时居然没有几个读书人敢为他辩驳申冤,从这件事可以略见一斑,多少能够看出张居正与当时读书人的关系有多恶劣。

如今张居正离开京师了,还尚在人世,与天下读书人的关系还有缓解的可能——这也是朱翊镠暗中努力的一个方向。

其他有多少人支持现在还不清楚,反正朱翊镠能确定万历皇帝肯定会支持的,因为这是与张居正在唱反调。瞧万历皇帝眼下的神情,巴不得立即解封呢。

……

第277章 有皇兄在 皇弟莫担心

“皇兄言之有理!”

面对万历皇帝的激情,朱翊镠点头称赞,由衷地竖起大拇指。

见朱翊镠称赞附和,万历皇帝更加兴奋,精神抖擞脸色红润。

“那请皇弟帮个忙。”

“皇兄客气啥?帮什么忙?说。”

“因为查禁全国私立书院是张先生的改革举措之一,当时我和娘都同意通过了的,可现在又想着恢复,首先得要过娘那一关。所以如何说服娘亲,还得请皇弟出马。”

朱翊镠稍一回思转虑,好奇地问道“皇兄的话很有道理,既然你有这个想法,为什么不亲自去与娘亲商量,而要请皇弟我呢?”

万历皇帝笑了笑说“皇兄当然有皇兄的考虑。一来,这事儿皇弟比皇兄想得早,而且还付诸了行动,那肯定比皇兄想得周全,所以才想到请皇弟充当说客;二来,发现最近娘亲很信任皇弟,也不知为何,我见了娘亲总感到发怵,有时候明明想好了要怎么说,可到头来却语无伦次;还有一点考虑是,这件事终究是张先生定下的政策方针,若由我提出来,不明事理的人还以为我反对、挤兑甚至打压张先生呢。所以基于这三点考虑,还望皇弟帮忙啊。”

朱翊镠轻轻嘘了口气,说道“皇兄,帮忙肯定没问题,只是皇弟也有几点担忧啊!”

“皇弟担忧什么?”

“皇兄不要怪我多虑哈!”

“怎么会呢?说吧。”

“那皇弟说了哈,第一,皇兄都说最近娘亲很信任我,可我是亲王,倘若娘亲过分相信我,皇兄会不会以为我图谋不轨?”

“当然不会。”万历皇帝不假思索脱口而出,“我们是手足情深的好兄弟,皇弟只是帮助皇兄嘛。”

“那就好!”朱翊镠松了口气,索性往开了说,“最近皇帝插手的事有点多,我真怕皇兄也像有些人一样认为我觊觎皇位呢。皇弟只想舒舒服服地过日子,看皇兄,当皇帝多累,整天还被群臣看着不让出宫,甚至连私生活都被干预,好没意思。”

这可不是胡说。

万历皇帝笑道“皇弟多虑了,你什么脾气,我这个当哥哥的还不知道吗?喜欢蹦跶是你的性子,想让你消停,嘿嘿,很难。但要让你像皇兄我一样,整天闷在宫里,你不闷出病来才怪呢。”

“就是,就是,”朱翊镠喜笑颜开,“还是皇兄最了解我。”

“这事儿皇弟不用多想了。且不说皇兄相信你,如果你真的觊觎皇位的话,就不会明目张胆肆无忌惮地说出来,既然说出来了,那就证明皇弟心胸坦荡,别无他念。此事儿以后休得再提。”

“多谢皇兄理解!”

“皇弟还有什么担忧之处?”

“第二点,首先必须申明,我非常愿意帮助皇兄,可皇兄,皇弟我最近又有麻烦缠身啊!况且这次还是反对张先生的政治主张。”

“皇弟有什么麻烦?”

“前两天就收到传言,六科廊言官说是要集中火力弹劾皇弟一次。”

“什么?”万历皇帝怒问,“他们为何要弹劾皇弟?”

“具体原因我也不清楚,大概是因为皇弟最近过问的事情太多吧,没有老老实实地当好潞王。”

“岂有此理!”万历皇帝猛地一拍御案,勃然大怒,“那帮言官总喜欢没事儿找事儿,今天弹劾这个,明天弹劾那个,好像没有他们,天下就会大乱一样!”

张鲸一直在旁边静静地听着,他也没敢插嘴。

此时见万历皇帝动怒,连忙劝道“万岁爷,您可千万别这么说,要是传了出去,那还了得?”

“怎么?朕还怕了他们?难道他们还敢弹劾朕不成?”万历皇帝满脸的不服与怒气。

张鲸忙苦口婆心地劝道“万岁爷,奴婢知道您肯定不怕他们,可他们既然称之为`言官`,那挑毛病弹劾人就是他们的权利,倘若言官一个个像闷嘴葫芦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那才叫可恶呢。所以奴婢还得提醒万岁爷,言官弹劾皇帝也不是没有发生过啊!远的不说,就说万岁爷的爷爷嘉靖皇帝爷,不就被多次弹劾吗?海瑞还抬着棺材去劝谏呢。万岁爷,潞王爷,总而言之咱最好不要轻易得罪言官,他们真的谁都敢喷。”

“哼!朕才不怕呢,这次看谁敢弹劾皇弟,让他吃不了兜着走。”万历皇帝气咻咻的神情。

朱翊镠也忙劝道“皇兄稍安勿躁,皇弟担忧此事,并不是怕他们弹劾,小鲸说得对,言官言官就得要发言嘛,只要他们言之有理,该听还是要听的。”

“好吧!大不了到时候将弹劾皇弟的奏本留中不发。”

“别啊!”朱翊镠又道,“皇兄可千万不要打击言官们的积极性,相反还需要鼓励。”

“那到时候看他们怎么说吧。不过皇弟不用担心,只要有皇兄在,绝不会让你吃亏受任何委屈的。”万历皇帝信誓旦旦地保证。

今儿个机会难得,朱翊镠本只想顺便提及一下,没料到万历皇帝竟是如此的认真。

朱翊镠内心颇感欣慰,接着说道“皇兄,皇弟还有一点担忧,张先生现在人在荆州府江陵县,逐步恢复、解封全国各级学院的消息传到他耳中时,不知他会有什么反应?会不会不利于他在家调养?无论怎么说这是反对他的主张,他才离开京城一个来月时间呢。”

“这……”万历皇帝也不敢断定,确实不敢。

但准确地说,以他这个学生对老师的了解程度,想着张居正肯定会生气。前脚刚一走,后脚就反对他的主张,不生气才怪呢。

所以,万历皇帝对于朱翊镠也这个担忧不置一词。不知道说什么好,也不敢作出什么承诺。

见万历皇帝不说话,张鲸开口道“潞王爷,奴婢以为其实这个不用担心,张先生大风大浪什么没见过?什么没经历过?这对他的执政生涯,算得了什么?关键只要我们出发点是好的,以天下为己任,那天下不光读书人,自有评论。况且完全相信以张先生卓越的眼光,他能判断出好坏对错来。再说了,咱是应天下读书人之要求,又不是为了一己之私。”

“嗯,张公公说得对!”万历皇帝连忙附和道。

“也是哈。”朱翊镠咂摸着嘴。

“皇弟还有担心的吗?”

“没了。”

“那这件事就拜托皇弟了。”

“好,没问题。咦?皇兄与小鲸今天怎么忽然谈及这个问题呢?眼下不是正在紧锣密鼓地调查甲字库失窃一案吗?只有三天时间呢。”

万历皇帝“……”

张鲸“……”

第278章 充当一回说客

万历皇帝和张鲸都是微微一滞。

但随即,万历皇帝将目光投向张鲸,疑虑地道“咦?刚才咱是谈到甲字库失窃一案呀,怎么忽然跳到私立书院的问题呢?”

张鲸又是一滞,万岁爷这是在推卸责任啊!

可让他有什么办法?谁让人家是万岁爷呢?

张鲸神思电转,但也来不及多想,忙回道“万岁爷,刚才咱确实谈到甲字库失窃案,但不是没有眉目吗?因为听说潞王爷有预知未来的超级能力,所以想到请他帮忙,告诉咱要朝哪个方向努力,聊着聊着就聊到私立书院的问题上了。”

“对对对,”万历皇帝展颜一笑,忙附和道,“刚才就是想请皇弟帮忙来着,但甲字库失窃案毕竟属于内廷事,与逐步恢复全国私立书院比起来相差甚远,所以皇兄说得起劲,一时竟忘了甲字库失窃案。”

“哦,原来是这样啊!”朱翊镠喃喃地道。

他又能说什么?明知这中间漏洞百出,但也只能装糊涂了。

偏偏万历皇帝还满眼的期待,望着他问道“皇弟,你说甲字库失窃一案该从何处着手?张公公他一筹莫展,三天时间恐怕最终会一无所获啊。”

朱翊镠想了想才说“皇兄,依皇弟看,你的龙袍应该还在宫内吧,没有谁敢把你的龙袍偷出宫外。”

“哦,”万历皇帝点点头,继而又追问道“那皇弟不妨预测一下,龙袍会在哪儿,或大致哪个方向呢?”

朱翊镠如是般回道“皇兄,我想该出现的时候自然会出现吧。”

万历皇帝诧异地道“皇弟的意思是不用查了吗?”

“查当然是要查的,不然以后此类案件还要发生怎么办?”

“嗯,皇弟言之有理。”万历皇帝言之凿凿地说道,“一定要查,即便查不出来,也要雷厉风行大张旗鼓地去查。张公公,你听见了吗?”

朱翊镠默不作声。

张鲸应道“万岁爷,奴婢听见了。查不查得出来,都要查。”

但在万历皇帝面前,张鲸也不敢拿正眼看朱翊镠。

当然,他更不敢拿正眼去看万历皇帝,觉得自己的演技比起万历皇帝……差不多相差了一个万历皇帝。

啧啧,瞧人家那演技,透过余光看不到一丝脸红,心指定也不跳,平静得如同压根儿不知情似的。

跳过甲字库失窃案,万历皇帝又迫切地跳回私立书院的事上。

他一本正经地问“皇弟,关于逐步恢复全国私立书院,娘亲那一关你觉得能通过吗?”

“应该能吧。”朱翊镠不太确定地回道。若放在几个月前,他还朕真没有信心。现在不一样了。

通过杭州兵变、泉州兵变、为永宁公主选驸马,等一系列事,李太后对他的信任与日俱增——都已经传到万历皇帝的耳中了。

所以,尽管接下来要与张居正唱反调,但朱翊镠还是有信心说服李太后改弦易辙的。

毕竟,这在外人看来是与张居正唱反调,但他打心里不这么认为,他可是一直在救张居正。

恢复私立书院一事依然如此。

……

从西暖阁出来,朱翊镠直奔慈宁宫正殿找李太后去了。

万历皇帝看似着急,但他其实比万历皇帝还要着急。

毋庸置疑,这件事越早解决对张居正越是有利。

“娘。”朱翊镠也不等内侍传话,直接进入李太后的书房。

“怎么?镠儿有事?”李太后正在参研佛教经典。

读书使人明理、明智。

李太后不像万历皇帝与朝中重臣见面的机会多,每逢三六九例朝的日子,通常她也只见那几个大臣。

可她代万历皇帝秉笔国政已经十年,虽然将国事治理得井井有条的是张居正,但她是大明真正的掌舵人,张居正只是负责开船的船长。

她一个女人凭什么?

那可不是随便一个女人,甚至男人就能达到的高度。

也正因如此,冯保总喜欢将她比作武则天。

朱翊镠慢慢觉得,李太后的聪明睿智是从佛经中获得的,并非天生,更不会是遗传。

否则无法解释为什么武清侯李伟和儿子李高都是不学无术的货色,而生的女儿却是如此的优秀。

朱翊镠觉得,是读书的好习惯改变了李太后。

李太后每日诵经念佛,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雷打不动,与常人的差距就这样拉开了。

“娘,孩儿来是有一件事要与你商量。”朱翊镠也不拖泥带水,决定直奔主题。

“什么事?”

李太后放下手中的佛教典籍,她看的是《妙法莲华经》。

“娘希望帮助皇兄树立权威吗?”朱翊镠问。不拖泥带水直奔主题并不等于不讲策略。

“镠儿为何忽然这么问?”

“孩儿之前便建议过,娘亲不妨试着放权给皇兄。相信娘亲肯定也看出来了,自打张先生离京后,皇兄渴望亲政的心一天比一天强烈,努力在证明自己的能力。而要亲政,首先必须要有威权。”

“嗯。”李太后点了点头,她当然知道万历皇帝现在威权还不够,原来什么事情都有她这个娘罩着,加上外有张居正内有冯保,大儿子从来都没有自己一个人拿过主意。

那威权何来?

仅仅靠“皇帝”这个位子赋予,肯定远远不够,需要自己证明,只要皇帝当得好,威权自然而来。

“皇兄想亲政,想证明自己,从而得以确定皇帝威权,所以请娘一定要帮助皇兄。”

“怎么帮?”

“让皇兄自行决定几件意义重大且有影响力的国家大事。这样,皇兄的威权就能自然而然地确定了。”

“那让你皇兄自行决定什么呢?”

“不瞒娘亲,孩儿刚才被皇兄传去,就是商量一件国家大事。”

“什么事?”

“逐步恢复四年前张先生查禁的全国私立书院。”

李太后听了,为之一愣,她明明听清楚了小儿子在说什么,可心里作怪,偏偏没听明白似的问道“镠儿,你说什么?”

“娘,皇兄说要逐步恢复四年前张先生查禁的全国各级学院,尤其是私立书院,孩儿亦觉得可行。”

然而,李太后稍一思忖,便斩钉截铁地摇头道“此事不妥,哪怕镠儿与你皇兄都赞成,也得至少等到张先生还朝视事。”

也不知李太后是因为念念不忘张居正,还是因为不相信两个儿子,居然一口咬定不松。

……

第279章 万事都有两面性

不过说心里话,朱翊镠如果不是穿越者的身份,他同样会觉得李太后的决定英明、睿智。

且不说要与张居正唱反调,至少得等他回京吧?在常人眼里,这完全合情合理。

只是,在朱翊镠看来,李太后的期望或许太高了。

要知道,如果不是他朱翊镠参与进来这段历史,那张居正马上就要挂了。时光不知不觉中都已经到了万历十年的六月份儿。

所以,即便张居正的人生命运被改变了,痔疮被切割了没有死去,朱翊镠依然不敢确定张居正还能不能过愿不愿意还朝视事。

但他可以确定的是他可不希望张居正回来,除非万历皇帝对张居正没有怨恨之心。

而这一点……瞧眼前的形势,朱翊镠感觉没有可能,万历皇帝的心没有李太后大,对张居正的怨恨压在心头已有好几年了。

……

面对李太后的斩钉截铁,朱翊镠也没急着让李太后满口答应,而是选择了循序善诱的沟通交流方式。

如同与万历皇帝谈心一样,李太后在朱翊镠的引导下,首先承认张居正关于学校(尤其是私学)及生员的控制过于严厉。

其次,李太后逐渐意识到了查禁的一刀切政策,确实得罪了天下读书人。既然得罪了,那就想方设法修复或弥补回来呗。

还有一点,李太后越来越信任朱翊镠的心态,在关键时刻也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

其实,关于查禁全国私立书院的政策,万历皇帝都看出来了过于激进,李太后当然不在话下。

她反对,只是基于对张居正的莫大尊重。本来最近些事儿,她对张居正就非常冷漠了。

如此一来,李太后的斩钉截铁也只是开始时,随着朱翊镠的深入剖析,她越发动摇起来。

倒不是因为她不够坚定,而是越听越觉得朱翊镠言之有理。

朱翊镠还特意给她讲到心学,尤其突出泰州学派。

李太后越听越着迷。

而且,以朱翊镠的见识,他还发现信佛的人多数心胸宽广,包容心极强,李太后更是如此。

朱翊镠还抓住李太后的心理这是对张居正好,一心想帮他而已。

这样,经过长达一个半时辰的详谈,最后如同朱翊镠所料,李太后终于还是点头答应了。

反正李太后的任何疑虑,朱翊镠都能给出合理而又详实的解释,毕竟他是做过功课的。

而且算是“蓄谋已久”。

如果早些时刻提出来,朱翊镠真不敢确定李太后是否会答应。

……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搞定李太后。反正恢复学院这件事,还需要许多准备工作,也不是说一答应下来就可以立即付诸行动。

本来母子俩长谈一个半时辰,可因为兴致高,都不觉得累。

朱翊镠有心提及甲字库失窃一案,之前母子俩意见不一一个不建议追查到底,一个却信誓旦旦地一定要追查到底。

朱翊镠和冯保都反对追查到底,当然是怕查到幕后大佬,查出来后又不知如何处理。

而李太后要查,毕竟在甲字库偷窃丢东西,等于是藐视皇权。这种事李太后最为忌讳。

朱翊镠依然坚持自己的主张“娘,孩儿还是强烈建议不要追究甲字库失窃一案。”

“为什么?”李太后诧异地道。

“娘,孩儿还是将心里话说给你听算了吧,为什么不建议追查到底,是因为孩儿怀疑主导监守自盗的人正是皇兄自己。”

“什么……”李太后神情愕然。她沉默半晌后问,“镠儿,这次你的预言还是一样准确吗?”

怎么说呢?

朱翊镠回道“应该还是很准的吧。娘你想想,在皇宫里头谁敢逗皇兄、拿他的龙袍?”

朱翊镠的自信,一方面来自于他自己的判断,当时阳康怀疑张鲸时他就说不是;另一方面来自于张鲸的眼神,在西暖阁时他已经通过眼神将张鲸的心里话读出来了。

李太后点点头,显然对这样的预测感到无奈、无语……

李太后又问道“镠儿,如果真是你皇兄,那他目的何在?”

“孩儿不敢胡乱猜测。”

“说吧,与娘亲还有什么可避讳的?”李太后满怀期待。

朱翊镠舒了一口气,缓缓言道“娘,皇兄导演这场甲字库失窃案,目的或许就是为了打压伴伴,毕竟明着来,皇兄还很忌惮。”

“他为什么要打压看着他长大的大伴呢?”李太后语气激愤又无奈。

“娘,这还不简单吗?大伴犹如皇兄头上的一座大山,有什么事儿都向娘亲汇报,皇兄倍感压力啊!如今张先生离开京城,而皇兄又已经二十岁了,他渴望亲政!而想要亲政,当然要推翻头上的大山吗?这是理所当然的逻辑啊!”

“说来说去,他就是想亲政呗?”

“嗯。无欲则刚,有所求必定会制造动静与事端,否则如何确定皇帝的威信呢?”

“哎!”李太后深深叹了口气,缓缓言道“其实,关于甲字库失窃案娘不是没想过是你皇兄所为啊!只是娘不敢想,也不希望这是真的。看来还是娘单纯了些。”

“娘,万事都有两面性,皇兄主导这场失窃案,也不见得是坏事啊!至少还有三大好处。”

“哦?是吗?有什么好处?”

“第一,再次敲打了伴伴,会让伴伴以后变得更加谨慎,这对伴伴是好事。伴伴当了十年司礼监掌印,确实有点飘了。”

李太后沉吟不语。

朱翊镠接着说道“第二,通过这场失窃案,大内二十四监局必定也本分老实得多,没准儿皇兄还想利用这场失窃案整顿内廷呢。”

李太后眼神里有光芒,但依然没有说话。

朱翊镠继续“第三,通过主导这起失窃案,皇兄虽然使了心机,但无疑会让他变得更加成熟、主动,而且彰显出他的控制欲。依孩儿之见,娘亲最近还是少插手为妙,不妨看看皇兄自己到底能做到什么程度。”

“嗯,镠儿的分析有道理!经你这么一说,娘心里头的乌云瞬间消散无踪。”李太后欣慰地一笑。

……

第280章 内廷大珰集中会议

对于甲字库失窃一案,用“内松外紧”来形容最合适不过。

万历皇帝像坐着看戏一般,就想看看内廷二十四监局各掌印和管事牌子的动静。

经过朱翊镠的猜测与判断,李太后也相信监守自盗的人就是万历皇帝自己,不然紫禁城里还真找不出如此胆大包天的家伙。

既然是这样,那按照朱翊镠的建议,就让万历皇帝自己折腾吧,看他能折腾出什么,要达到什么样的效果,李太后索性不插手。

而朱翊镠从一开始其实就将目标锁定在万历皇帝身上,只是刚开始时不方便说出来。

通过张鲸,尽管两人并未正式对话,但朱翊镠已经非常确定,是万历皇帝自导自演这场失窃案无疑。都建议李太后不要插手,那他就更不会瞎掺和了。

而负责此案的第一负责人张鲸更是内松外紧,他是万历皇帝唯一透露真相的人,所以表面上雷厉风行,看似着急得不行,但其实内心泰然自若,甚至有时候经常偷偷地笑,感觉这出戏很出彩很好看。

还有冯保,本来是此案第一负责人,可因为担心害怕,被李太后看出来了后成为辅助。对于这件案子本身,冯保并不担心。

但比起张鲸,他还是有担心的地方,毕竟是二十四监局之首,万历皇帝的目的很明显,就是要削弱他在内廷的地位与威信。

尽管有李太后罩着他,但发现最近李太后重心有所偏移,而且李太后迟早要还政给万历皇帝,那他的地位就岌岌可危了!

想着政局从来都是风云变幻,冯保已经风光了十年,总感觉一不小心就会失去这一切。

尤其是盟友张居正离京,加上他到白云观又抽到那个“虎落平阳”的下下签……反正最近已经低调得不能再低调了,没当上司礼监掌印那会儿都没有现在这么低调呢。

虽然暗中有朱翊镠一直在为他打气,可毕竟朱翊镠只是潞王,他感觉朱翊镠都自顾不暇了,六科廊言官精心准备要集中火力弹劾他……还能奢望被朱翊镠罩着吗?

所以,眼下的冯保比张鲸要谨慎得多,担心也多。

内廷其他人就不用说了,一来不知道是万历皇帝暗中搞的鬼,即便想到,也都是战战兢兢;二来,万历皇帝明言要彻查此案,以张鲸、张宏两位大珰为首,几十个管事牌子全部都是一副全力以赴的架势,内廷中人不怕才怪呢。

而且得万历皇帝暗中授意,张鲸已经放出话了,要整顿内廷,如此一来,更是人人自危。

甲字库发生盗窃案,不知要连累多少人呢。

……

三天时间,本来就是一晃而过的事,可对于张鲸以外的内廷中人,简直就是度日如年。

不过,谁也阻挡不住时间。

六月六晒龙衣的日子依旧会如期而至,这也就意味着万历皇帝规定破案的期限到了。

但案子肯定是破不了的,即便有人怀疑,也只是怀疑,谁还敢将万历皇帝揪出来不成?

调查此案的过程完全可以用“雷声大雨点小”来形容。

气势汹汹,可最终一无所获。

六月六头一天,也就是万历皇帝规定的三天期限满了。

这天,以冯保为首,司礼监十几位秉笔太监,再加上二十四监局的各位掌印,齐聚一堂,等候万历皇帝的到来。

内廷大珰集中会议,李太后本是要参加的,可既然决定不插手,那就让万历皇帝自行裁决,所以当天她没有去。

虽然李太后没有去,但并不代表她不关心。

她人在慈宁宫,但心在万历皇帝身上,不知道万历皇帝会采取什么行动与措施。

“镠儿,哦,付公公,你去司礼监瞧瞧。”李太后因为着急,所以有点心不在焉。

未等付大海回话,朱翊镠便阻止道“娘,这恐怕不合适吧?也不合规矩啊!集中会议的是二十四监局掌印,加上司礼监各大秉笔,让付公公去成何体统?”

“是啊,娘娘,这种会议奴婢去确实不合适。”付大海忙附和道,“不是有冯公公在吗?他指定会一五一十一字不漏地传达给娘娘。”

“哎,我知道。”李太后微微叹了口气,“就怕我不在,皇帝做出什么不得人心的举措来,到时候又没有人敢反驳他。皇帝的话一言九鼎,说了就不能改口。”

“娘,不用那么担心的。”朱翊镠劝道,“皇兄思想已经成熟,缺乏的只是经验与经历,况且他想亲政,那不得向娘亲证明自己?所以皇兄万万不会乱来的。”

“也是哈!”李太后点了点头,继而又担忧地道,“镠儿,那你说,你皇兄这次会不会为难冯公公?”

“小有为难应该会的,但孩儿猜想,肯定也只是给伴伴施加一点压力,孩儿先头已说过,这并不见得是一件坏事儿啊。娘,咱就在这里安心等候消息便是,伴伴一开完会,就会来慈宁宫向娘亲汇报的。”

“嗯。”李太后这才稍稍感觉心安,与朱翊镠一道静候冯保。

可是,从上午巳时一直等到下午申时,整整等了三个时辰,仍不见冯保出现,直到申时过半,才见他气喘吁吁地来了。

李太后一见冯保,还没来得及赐座,便迫不及待地问“冯公公,怎么持续那长时间?”

“万岁爷决心整顿内廷,要与各位掌印商议出一套详细而可行的方案出来,所以耽误的时间很久,万岁爷与奴婢们一道午饭都没吃呢。”

“那商量出来了没有啊?”

“嗯,商家出来了。”

“皇帝决定如何整顿内廷?”

“大体有三个方面一,强调纪律;二,裁汰冗余人员;三,将张先生的考成法引入内廷。”

“就这三个方面?”

“是的,娘娘。”冯保确定地道,“因为涉及到许多细节问题,所以商议、讨论的用时很长。”

“那你觉得方案可行不?”

“奴婢觉得可行。只是太严格了一些,比方说裁汰冗余人员,并没有一个统一的标准。”

“不是引入考成法吗?”李太后连忙道,“考成法标准明确啊!”

“是,娘娘,可张先生的考成法完全对事不对人,未免太无情了,而且也有许多值得商榷的地方。”

朱翊镠忙笑道“伴伴,这就是你的不对了,皇兄要整顿内廷,你当无条件配合,给他信心才是。况且内廷与外廷衙门几乎对应设立,为什么考成法能应用于外廷官员,却不能应用于内廷宦官呢?伴伴也知道考成法完全对事不对人,这难道不是最公平公正的吗?”

“……”冯保无言以对。

“……”李太后嘴角边浮现出一丝淡淡的笑意。

第281章 知子莫若母(求订求票!)

站在朱翊镠的角度,他觉得万历皇帝这三个方面的举措很不错哦。

尤其是后面的两个举措一裁员,二引入考成法。

这两个举措,别说放到四五百年前的大明王朝,就是拿到今天来看,依然是激励团队的主要措施。

裁员不用说了。

如果没有裁员制度,就相当于没有优胜劣汰的运行机制。

任何团队都需要不断引入新鲜的血液,同时淘汰不思进取的人。

据不完全统计,万历年间在京宦官的规模已经超过了两万人。

紫禁城就那么一块儿地方,有那么多的宦官,自然就会有人浮于事滥竽充数不思进取混日子的。

可以说,裁员是一个很好且不过时又能保证团队活力的方式。

对于裁员,反正朱翊镠是要举双手双脚赞成的。

再说考成法,那是张居正的独创。简单地说,考成法就是预计要做什么事,写下来,然后按照这个计划去完成,若完不成要接受惩罚。

再说得具体一点,考成法就是逼着人去做实事。

这项措施更不过时了,考成法不正是类似于今天的绩效考核制吗?毫不夸张地说,它可以应用于任何领域,包括个人。

每个人每天不是都有计划或叫目标吗?大计划小计划,大目标小目标,写下来,然后督促自己一一完成。这便是考成法的应用。

冯保说得没错,考成法就是对事不对人,不讲人情。

虽然严厉,但总体肯定是好。

见冯保无言以对,朱翊镠接着笑道“伴伴,我想你之所以耿耿于怀,是因为你司礼监掌印大内主管的身份吧?一旦裁员,引入考成法,肯定要让许多宦官丢饭碗,你抹不开人情对吗?”

冯保尴尬地笑了笑,回道“潞王爷,那当然有点儿。”

“伴伴,其实无所谓!规矩一旦确立,对所有人都是公平的,伴伴只需严格执行就好了。况且人情这个东西,管理上其实并不需要。”

朱翊镠稍顿了顿,有心将目光投向李太后,问道“娘,你说呢?”

“镠儿言之有理!”

李太后几乎不假思索。

一来,这是她第一次让万历皇帝自行决事,只要万历皇帝不是胡来,她都会全力支持;

再者,她也觉得万历皇帝的主张不错啊!想着张居正荣登首辅之位后首先改革就是整饬吏治,其中有一项就是缩减政府机构进行裁员。

事实证明相当成功。

裁员达到了肃清吏治的目的。

而对于考成法,无论有多少人反对,在李太后眼中,那都是无敌的存在。万历前十年能取得万历中兴的大盛世,考成**不可没。

这便是李太后对考成法的认知。

所以,李太后当然认同小儿子朱翊镠的话以及他所持的态度。

没想到大儿子长进了不少,确实用了心,居然第一次独自召开会议就赢得了她的赞赏。

冯保不言声了。

见冯保情绪有些低落,李太后关切地问道“冯公公,钧儿没有为难你吧?”

“娘娘,那倒没有,万岁爷只是训斥了奴婢两句,让奴婢对二十四监局严加管理。”

“哦,那就好!关于甲字库失窃案,皇帝是如何裁决的?”

“娘娘,对当日内官监甲字库值守的几个管事牌子,包括奴婢、张鲸和张宏在内,全部罚俸一月,并责成奴婢几个继续调查。”

“哦?就这样吗?”李太后不敢相信似的。

“是的,娘娘,万岁爷仁慈,出这么大的事儿,仅仅只罚了咱一个月的薪俸。”

李太后很是欣慰,又问“其它方面,皇帝还说过什么?”

“没有。”冯保摇头说道,“万岁爷裁决甲字库失窃案后,便一直在议论整顿内廷的事儿。待稍后,奴婢将整顿内廷的草案送来娘娘过目。”

“嗯,”李太后吩咐道,“既然如此,那冯公公便依照皇帝的话,贯彻落实相关措施方案吧。”

“奴婢明白。”

“你不是说午饭还没吃吗?那你赶紧回去吃饭吧。今儿个就不多耽误你的时间了。

“多谢娘娘,那奴婢告退!”冯保微微鞠了一躬,然后转身而去。

李太后又欣慰地笑了。

朱翊镠鉴貌辨色,笑道“娘,这下你总该放心了吧?”

“嗯,”李太后感慨地道,“希望你皇兄言行合一,不要说一套做一套明着一套背地里又是一套啊!”

朱翊镠凝望着李太后,感觉她的悟性实在是高……李太后用的词是“希望”,希望言行合一,说明打心里还是有点怀疑的。

殊不知,历史上的万历皇帝因为敏感、猜忌、疑心重,处理一些事情时还真有言行不一的毛病。

能信手拈来几例比如在对待王淑蓉怀孕一事上,若非李太后逼问,万历皇帝都没打算承认。

再比如处置冯保时,将冯保贬黜南京守皇陵,事后还支支吾吾不告诉李太后真相。

尤其是在长达十五年的国本之争时,万历皇帝言行不一出尔反尔的性子更是让人看得真切。

都说知子莫若父,但知万历皇帝莫若李太后也!居然现在就看出来万历这个性子。

他现在还没有亲政呢。

朱翊镠知道,只因为他穿越而来,熟知万历皇帝的一生。

见儿子沉吟不语,李太后又问道“镠儿,你说你皇兄整顿内廷后接下来要做什么?”

朱翊镠道“娘,孩儿也不太清楚,不过皇兄现在还是在试探阶段,步子应该不会跨得太大吧!”

虽然万历皇帝急着要亲政,急着要证明自己,可并不代表他急着将皇帝的担子全部挑起来。

正说着,见阳康进来了,朗声禀道“娘娘,潞王爷,侍读学士曾朝节急信一封进京。”

“信呢?”朱翊镠一激动,豁然站起,两眼放光。

毕竟他太关心对努尔哈赤那个家伙了,迫切希望曾朝节将他带到京城,好好参详参详,看看努尔哈赤到底猛到什么程度聪明到什么程度,居然凭借十三副遗甲起兵,势如破竹般统一女真进而干垮大明?

“潞王爷,信在呢。”阳康连忙从袖里取出一封封了火漆的信件,稍作犹豫,还是递交到朱翊镠手上。

朱翊镠心急,也没有在意阳康为何会稍作犹豫。

……

第282章 真不想当王爷

“又不是什么机密,还封什么火漆啊?”朱翊镠喃喃地道。

殊不知,这正是阳康刚才稍稍犹豫的原因。想着曾朝节是翰林院侍读学士,给潞王爷写信就写信吧,竟还封了火漆,搞得两人之间好像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似的。潞王爷与朝廷命官以这样一种方式接触,不知道那是最为忌讳的吗?

所以,阳康刚才犹豫的时候,想着是不是应该将信件先交到李太后的手中更为合适。

然而朱翊镠太性急了,压根儿没有注意到阳康的神情。

好在李太后也不介意。

朱翊镠快速用刀子裁开封印,见信上工工整整地写着一大段文字,用的是文绉绉的语言。

明朝以前再晦涩的文言文,朱翊镠都看得懂,语言文字发展到明朝其实已经非常浅白的,这一点看明朝那些大家如梁梦龙、吴敬梓等写的文章或小说就知道了。

曾朝节写的信大致意思是他到了辽东,现正住在李成梁的总兵府里,李成梁已经派人去建州左卫请努尔哈赤了,让朱翊镠不要担心。

看完信,朱翊镠极度无语,想骂人这样普通不过的信件还用什么火漆封印啊?最可气的是信上都写了什么啊?除了告知曾朝节他人已到辽东之外,相当于什么都没说。

用朱翊镠上一世的语言,就是曾朝节完全get不到他的点嘛。

“镠儿,曾朝节说了什么?”李太后关切地问道。

她与朱翊镠对过话的,知道努尔哈赤这个人,还牢牢记住了朱翊镠的话努尔哈赤是一个很有可能威胁到大明江山的外族人。

“娘,啥都没说。”朱翊镠将信递给李太后,嘀咕道,“发现这个曾朝节脑子是不是有点木啊?”

李太后一愣,诧异地道“镠儿为何这么说呢?人家可是翰林院的,高中过进士。”

“哦,娘先看信吧。”朱翊镠也不想多作评价。

他根本不关心曾朝节说的这些过程,他只要结果务必将努尔哈赤请到京师。然后再商议下一步行动,杜绝觉昌安和塔克世父子的冤死,从而化解那场本可避免的悲剧。

李太后快速看完信,发现也没有她关心的问题,喃喃地道“镠儿如此高估那个建州女真族人努尔哈赤,娘也很想见见他啊。”

“放心,娘一定会见到的。”朱翊镠胸有成竹地付之一笑,但要说高估努尔哈赤嘛……还真没有。

平心而论,努尔哈赤是个少有的天才般的人物。

……

当天晚上,冯保来与朱翊镠通气儿,汇报关于授意朝中大臣弹劾的情况——这是朱翊镠自己要求的。

反正冯保说已经按照朱翊镠的指示吩咐下去了。

只是他看不明白朱翊镠为什么要这么做?忍不住问道“潞王爷,奴婢还想再问您一句,您到底想怎么样呢?”

朱翊镠漫不经心地道“不想当王爷。”

听到这话,冯保眼睛陡然一亮,“不想当王爷,难道想当皇帝?”

朱翊镠摇头“当皇帝更没意思啦。”

“……”冯保哭笑不得,关于朱翊镠想不想当皇帝的问题,他早就问过了,朱翊镠已经明确表态当皇帝太累没劲。只是也没有说死,要看万历皇帝的表现。

可是,不想当皇帝,难道连王爷也不想当了?

冯保好奇地道“潞王爷,那您想做一个什么样的人?”

朱翊镠道“当然想做一个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人。”

冯保有点无语,“潞王爷,您现在还不叫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吗?”

“屁,咱朱明一朝的王爷最没有自由了,动不动还要被朝臣弹劾。”

“那潞王爷的意思是?”

“让皇兄将我贬为庶人算了,这样,再也不会有人担心我觊觎皇兄的位子,我也想干嘛就干嘛。”

冯保不以为然,笑了笑说“潞王爷,您这是开玩笑的吧?”

“不是啊,我是有考虑过的,不然让伴伴组织人弹劾我干嘛?”

冯保一下子傻眼了,杵在那儿半天没反应过来。好大一会儿后才诧异地道“潞王爷,原来你让奴婢组织人全面弹劾你,目的就是不想当王爷要当一个庶人啊?”

“是啊,这样我就能平平安安顺顺当当地离开京城。”

冯保觉得很不可思议,问道“潞王爷,您真是异想天开啊!可您这么做,到底图什么呢?”

“刚不是说了吗?图自由,不受约束。伴伴你看,马上我就要选王妃结婚,然后要去外地就藩,可本朝对藩王的约束太多了,简直就是当猪养嘛,王爷有什么好?”

“潞王爷,这件事儿太大!奴婢吓坏了,您可不要胡思乱想。”冯保开始后悔,居然帮助朱翊镠组织人手弹劾他,原来他要的恰恰就是这个效果,还是故意的……

面对冯保的疑虑,朱翊镠一本正经地道“伴伴,你为什么不相信我呢?我真不想当王爷,先头一次被弹劾,最后以我不要俸禄和朝廷的任何补给奖赏而结束。那这次六科廊言官来势汹汹,要集中火力弹劾我,又拿什么结束才能让他们安心呢?”

见朱翊镠不似撒谎,冯保确定地道“不行,这件事奴婢要禀告太后娘娘知悉,潞王爷您太胡闹了。”

“伴伴,别激动嘛,你需要冷静冷静。”朱翊镠忙道。

冯保却回道“潞王爷,需要冷静的人是你啊。贬为庶人……奴婢觉得你太想当然了,太后娘娘一来不会同意,二来会伤心哭泣。”

“伤心哭泣什么?当不当王爷是否贬为庶人,我不都是她儿子吗?只是不当王爷,我或许会过得更加开心点。”朱翊镠言之凿凿地道。

冯保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怔愣地望着朱翊镠,有好大一会儿后才问道“潞王爷,您想过后果没?想过以后的日子怎么过吗?”

朱翊镠笑“当然想过啊!”

继而,他又认真地说道“伴伴,其实这件事儿我已经想了很久很久,以后的日子怎么过心里早就有谱了。”

“可是潞王爷,即便您想得十分周到,也不要拒绝`潞王`的身份和头衔啊!”

“哎!”朱翊镠叹了口气,“在你们眼里,或许觉得潞王这身份很了不起,很有面儿;可在我眼里,那就是累赘,我不需要`潞王`这身份。”

冯保认真地劝道“潞王爷,奴婢还是建议您收回刚才那句话,不然让万岁爷如何抉择?难道真的让他将你贬为庶人吗?如今,天下人都知道万岁非常宠爱潞王爷,如果真将潞王爷贬为庶人,那不是要陷万岁爷于不义吗?”

朱翊镠道“伴伴,但我主意已决。”

冯保执拗地道“那奴婢一定要先知会太后娘娘,否则奴婢不但有罪,而且于心不安。”

……

第283章 越来越迷惑 看不懂

对朱翊镠这异想天开的想法,冯保实在感到无语。

问他想不想做皇帝,他说不想,皇帝没有自由,没劲。

现在王爷他也不想做了,居然只想做一个普通人,庶人。

还有什么比这更奇葩的!

大明王朝,尤其永乐皇帝之后的王爷,虽然朝廷对其掣肘诸多,可只要老老实实,不生事不造反,日子过得可滋润了呢。

皇帝不想做,为什么现在连王爷都不想做了呢?这不是还没有就藩吗?即便就了藩,以李太后和万历皇帝对潞王的宠爱,那潞王的日子还用说吗?肯定好啊!

他真的不知道朱翊镠到底在想什么。

之前不要俸禄和朝廷的一切补给奖赏,就已经让人觉得不可思议,别的王爷去了藩地巴不得越多越好,为了多得,甚至拼命生孩子,孩子多,自然俸禄奖赏就多。

可朱翊镠倒好,他全不要了。

别人怕言官怕得要死,他居然还嫌不够,怕那些人弹劾他的角度不够全面不够新颖,所以非要自己专门组织人教授怎么弹劾他。

这神逻辑……谁特么能想得到?

而弹劾他的目的,居然是要将他贬为庶人……说得难听点,那不就是找虐吗?而且还是自己虐自己……太奇葩太妖孽了!

明显与常人思维不一样。

对于冯保而言,朱翊镠这奇怪的想法,让他担心只是一方面,但更多的是失落。

想着朱翊镠是个王爷,遇到任何问题,说起来怎么着也得有几分王爷的范儿或叫资本吧,哪怕是皇位继承权的问题。而一旦贬为庶人,什么都没用,什么都不用想了。

那冯保之前对朱翊镠所抱持的一切幻想将全部破灭。

他不感到失落才怪呢。所以他一定要先见李太后。

倘若李太后坚决反对,那朱翊镠肯定坚持不下去。

的确,除了李太后,天下间暂时还没有一人能压得住朱翊镠。

所以,冯保誓要先知会李太后,然后再便宜行事。

总之,就是不想让朱翊镠真的被贬为庶人。

然而,朱翊镠非常认真,早已规划好了似的,问道“伴伴,你有什么大罪?”

“暗中组织人弹劾潞王爷,难道这还不是大罪?”

“诶。”朱翊镠一摆手,慷慨地说道“不知者无罪!”

“可是,潞王爷……”冯保还想说两句。

可被朱翊镠打断,苦口婆心地道“伴伴不必多说了。我`不想做王爷、只想做个普通人`的心愿果真有这么难吗?这个世界又不是为我一人而转动的。”

冯保如是般回道“潞王爷,真的很难哦。”

朱翊镠嘿嘿一笑,说道“难不难,我已经不在乎了,但这是我来到这个世界的心愿。”

冯保摇头叹气,喃喃地道“奴婢实在想不明白,潞王爷为什么一定要这么做呢?”

“为了更美好更自由的将来。”朱翊镠回答说,继而又道,“伴伴,其实`潞王`也只是个称号,何必看得太重?不要就不要嘛。再者,我想做个普通人不想做潞王,只是我乐意选择的一种生活方式而已,而每个人都有自己选择的权利。”

冯保依然有点不敢相信,又问道“潞王爷,您是认真的吗?”

“废话!”朱翊镠没好气地送过去一个大白眼。

冯保深深叹了口气,一脸的无奈与不解,带着几分幽怨的情绪说道“潞王爷,您这个决定无异于给奴婢泼了一盆冷水啊,让奴婢心凉了大半截。奴婢感觉最近没有做出一件可喜可贺的正事儿来,相反还老是被潞王爷抓住把柄,哎,眼下张先生已经离开京师一个多月了,潞王爷又要自求做回一个普通人……虎落平阳虎落平阳,哎,奴婢感觉真的要被犬欺喽。”

说到最后一句时,看见冯保眼里闪动着晶莹的泪花。他是真的有感触,可谓有感而发。

朱翊镠将脸上的笑意收敛起来,信誓旦旦地道“伴伴放心,我说过,只要有我在,就绝不会让乱七八糟的人欺负你,无论接下来我是在京还是在藩。”

“多谢潞王爷!”冯保由衷地道。

“伴伴还是少为我操心吧,我不会有事的,你还是多将精力放在我娘和皇兄身上,毕竟你是大内主管。”

“奴婢明白。”

“如果被贬为庶人的心愿真的实现了,也大有好处的嘛,不会限制我随意进京,我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

冯保微微摇头,说“可是潞王爷,奴婢还是觉得您这个心愿无法实现,尽管接下来的弹劾将十分猛烈,可有太后娘娘和万岁爷为你撑腰,被贬为庶人几乎不可能。”

“且试试看嘛。”朱翊镠回道。

“哦,对了,潞王爷,既然已经跳到这问题上,那奴婢不妨多问一句吧。您想做一名普通人,可你自己择定的王妃,她同意吗?”

“当然同意啊。”朱翊镠脱口而出,心想还是因为李之怿,他才决定不做王爷而要做回一个普通人呢。

冯保又问道“如果潞王爷心愿成真的话,那不等于是你真的一无所有,连藩地都没了?”

“嗯。”朱翊镠点头。

“哎!”冯保又是摇头叹气,“奴婢越来越迷惑看不懂潞王爷啊!”

“哈,”朱翊镠回之一笑,“伴伴终有一天你会看懂的。”

“需要多久?”

“这个嘛……不好说,需要看皇兄的表现。”这是朱翊镠第二次在冯保面前说起这个观点许多事情取决于万历皇帝而不是他。

这话一说,冯保忽然又产生了一种感觉,似乎能看见一线希望。

“潞王爷,奴婢还是觉得,您要先给太后娘娘打声招呼。这样,也显得咱尊重太后娘娘。”

朱翊镠微微点头,喃喃地道“还是我自己去说吧,如果伴伴愿意,倒是可以陪伴。”

“好!多谢潞王爷!那马上就去吧,明后天或许就会有弹劾潞王爷的奏本送上来。”冯保当然很想去听听朱翊镠怎样对李太后解释,为什么想要做回一个普通人?

当然,也很想听听李太后的意见。

……

第284章 贬为庶人可能否?

然而,朱翊镠却摇了摇头,不紧不慢地道“伴伴,我只说会亲自向娘亲言明的,但肯定不是现在啊,你那么着急作甚?”

“那潞王爷准备什么时候说?”冯保迫不及待地问道。

“如果现在就去和娘亲说,那她还会允许朝中大臣弹劾我吗?还允许我成为一个普通人吗?”

冯保不说话了,可这不正是他希望看到的结果?潞王爷怎么能被贬为普通的庶人呢?告诉李太后,不就是希望能避免吗?

只是,瞧朱翊镠坚持的态度,冯保不知道该怎么劝了。

朱翊镠铁了心似的,接着又说道“伴伴,这件事暂时只有你一个人知道,在皇兄作出决定之前,我不希望还有任何其他人知道,一定要为我保密,明白吗?”

“好吧,潞王爷,可等万岁爷作出决定,再与太后娘娘说有什么意义呢?”冯保带着几分无奈与失望摇了摇头,但知道再问也纯属多余,朱翊镠想说的话早就说了。

但仔细一想,其实朱翊镠说的也够多了想要自由,不想被约束。

而且特意指出这是经过深思熟虑的结果,并非一时心血来潮。

在逼问之下,他还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以后会明白的。

看来,朱翊镠自己也承认了,他一直在“预谋”这件事。

彼此沉默了会儿。

冯保接着又信誓旦旦地道“但是潞王爷,奴婢还是觉得万岁爷绝不会作出那样的决定。”

“为什么?”朱翊镠道,“伴伴作出如此判断的理由是什么?”

“第一,万岁爷是您大哥,您又没犯什么大错,他怎么会贬您为庶人呢?如果真的这样做了,潞王爷让天下人怎么看待万岁爷?岂不是要说万岁爷薄情寡义不顾兄弟情义?第二,潞王爷决定不提前知会太后娘娘,这就等于是让万岁爷背着娘娘惩罚潞王爷,而且还是贬为庶人如此过激的惩罚,潞王爷觉得可能吗?”

朱翊镠淡然一笑,“有没有可能试试看不就知道了?”

冯保眼珠子一转,“潞王爷的意思是……您不会故意在试探吧?”

朱翊镠摇头,说道“想做一个普通人真是我的本心,但如果形势不允许的话,自然另当别论。伴伴,但我肯定不是在试探,人心也不能用来试探,因为试探便意味着不信任与怀疑,而不信任与怀疑是许多不幸的根源。”

冯保微微点头表示认可,但很敏锐地抓住了朱翊镠其中说的一句话,“潞王爷,那形势肯定不允许您这么做的。”

“是吗?那为何朝中大臣一而再地弹劾我呢?”

冯保回道“弹劾潞王爷,只是警告您不要胡乱插手朝中事务,让您尽快离京去外地就藩,但绝没有人敢提出要将潞王爷贬为庶人。”

朱翊镠微微一笑,不以为意地道“既然如此,那就狠点儿呗。将我潞王的封号除去降为庶人,就不会再有人看不惯我的行为了吧?”

“哎!潞王爷,您这么做,又是何苦呢?”这已经不知道是冯保多少次摇头叹息了,反正今天的谈话内容让他一直想叹气。

朱翊镠又意味深长地说道“伴伴,向死而生。”

“向死而生,向死而生……”冯保咂摸着嘴,心想如果潞王爷真的被贬为庶人,那还怎么生?最多不过活得逍遥自在一些,与他的期待终究是风马牛不相及啊!

无疑,与朱翊镠这番谈话,又加深了冯保的担忧。

但要说绝望,也还不至于,毕竟“向死而生”是充满希望的话。

而且,早前他就隐隐有一种强烈的预感朱翊镠在谋一个大局,只是一直想不明白而已。

当然,细心的他也发现了,朱翊镠自始至终并没有将话说死。

……

临走时,朱翊镠又再三叮嘱冯保“伴伴,暂时切不可将我内心的想法告诉别人哈,否则我的计划将全部打乱,而且很有可能影响到你和张先生。”

“哦,知道了。”冯保本想问什么计划?但稍一犹豫还是算了,想着朱翊镠现在肯定不会说。

的确,朱翊镠有很多话不想说也不能说,历史上的张居正是万历十年即公元1582年7月9日去世的,也就是刚好在一个月之后。如果不加改变,冯保的好运马上就要到头了,不出半年时间。

张居正就更不用说了,比冯保还要倒霉一百倍不止。

冯保离开后,朱翊镠也没有立即休息,而是在琢磨冯保提醒的一件事儿万历皇帝恐怕真不会答应。即便内心有想法,为了宗室的面子也不会收他的封号贬他为庶人。

好歹他们是亲兄弟呢。

而且如今天下人都知道万历皇帝非常宠爱他这个弟弟。

那想个什么办法呢?

……

冯保回去后也没有休息好,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越想越觉得奇怪,不知道朱翊镠到底想干什么。将最近与朱翊镠交往的点点滴滴全部回忆一遍,还是觉得朱翊镠深不可测。

无奈之下,他爬了起来,秉烛给此时还身在江陵的张居正写了一封密信,一方面表示慰问与关怀,另一方面表达了心中极大的困惑。

朱翊镠的心,他猜不透。

李太后重心又在逐步转移,还政给万历皇帝是迟早的事儿。

而万历皇帝不仅逐渐疏远他,而且还不断寻找机会打压他,如甲字库失窃案,如果没有李太后罩着,司礼监掌印的位置恐怕会随时丢掉。

甲字库失窃案虽然看起来对他没有实质性伤害,他依然是大内主管内廷第一人,但整顿内廷无疑对他是一个重大的打击。

显然,整改一开始,便意味着要换人,二十四监局里的掌印与管事牌子肯定要换掉一批。不用脑子用脚都能想得到,被换掉的十有**是亲近他的人,而换上去的将是亲近万历皇帝和张鲸的人。

冯保万万没想到,曾经他这样对待万历皇帝,现在万历皇帝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用同样的一招儿来对付他!

那只不过是两年前的事儿。

那时万历皇帝犯错误,险些帝位不保,被朱翊镠取而代之,为了加强对万历皇帝的管束,他借助李太后的威势,将乾清宫的掌作和几个管事牌子全部换掉,换上自己的亲信。

没想到沉默两年之后,万历皇帝等到了机会,给他来这么一手……真是报应不爽啊!

可让他又有什么办法?正所谓此一时彼一时也!

万历皇帝不断在成长,而他和张居正的威势不断在减弱,加上李太后又要不断试着放权……此消彼长,最后不就是这样的结局吗?

想到这儿,冯保忽然觉得,张居正离开京城也许是正确的选择,伴君如伴虎,离开京城就是离开是非之地啊!而这决定是朱翊镠作出的,莫非潞王他早预测到什么……

冯保越想越精神,完全没有睡意了。

……

第285章 万历皇帝袒露心声(求订求票支持啊!)

万历皇帝遵从张鲸的建议,对王淑蓉恭妃忽然好了起来,每天早晚都要去问候一次。

因为王淑蓉怀上了龙胎,又被册封为恭妃,所以被安排在距离慈宁宫不远的启祥宫里居住着。

李太后急着抱孙子,对王淑蓉可谓呵护有加。现在除去晚上睡觉的时间,她每天呆在慈宁宫的时间与启祥宫的时间几乎相等。

尽管李太后依然代替万历皇帝秉持国政,可自万历六年春上万历皇帝大婚之后,她便搬出了乾清宫,到乾清宫走动的日子,自然一年比一年少了。平常有什么大事儿,都是万历皇帝或冯保或朝中那几位重量级的大臣去慈宁宫向她禀告。

……

这一天,张鲸前脚刚跨出乾清门,李太后和冯保后脚就到了,两下子刚好错开。

乾清宫一帮扎着黄绫抹腰的内侍,看到李太后这样的“稀客”忽然驾到,一个个慌忙避到路边跪下接驾。

万历皇帝听到动静,也连忙踱出西暖阁,在砖道上垂手恭迎。

万历皇帝覷了李太后一眼。

见李太后脸色红润,嘴角边还浮现出两分淡淡的笑意,万历皇帝心里立马儿安定下来。

直到李太后劈面走到跟前,他才朗声说道“娘,孩儿正说听完奏本,就去慈宁宫请您一道去启祥宫陪恭妃说会儿话呢。”

“好呀!”李太后高兴地点了点头,“这两天,钧儿对王恭妃很是上心,娘看在眼里,感到欣慰啊!”

万历皇帝笑道“娘,恭妃快要临产了,孩儿是她肚中孩子的亲爹,这时候关心她理所当然嘛。”

“嗯,钧儿越来懂事儿,都学会体贴照顾人了。”李太后一边朝西暖阁走去,一边夸赞道。

说话间,三个人进了西暖阁。

李太后在靠窗的绣榻上坐了,万历皇帝紧挨着她坐在太师椅上,冯保离得远点,也觅了一只凳儿坐下。

西暖阁内侍进来沏茶,本想在旁照应来着,李太后朝他挥了挥手,说道“这里没你的事儿,出去吧。”

内侍退下,西暖阁陷入短暂的沉默中。

万历皇帝虽然感觉出来了李太后是高兴,也预感到了李太后来肯定有事儿要问,只是可惜猜不出来为了什么。

“哑”了一会儿后,万历皇帝不禁开口问道“娘,你有什么事儿吗?”

“娘来主要是为了三件事儿。希望钧儿在娘亲面前如实回答。”

“娘问吧,是哪三件事?”

“第一件,钧儿为何忽然间对王恭妃那么好呢?”

万历皇帝不动声色地道“娘,她不是即将临产吗?对她好,是孩儿的责任与义务啊。”

李太后欣慰地道“钧儿果然长大成熟了哈。”

万历皇帝忒高兴“多谢娘亲夸奖,孩儿当继续努力!”

“嗯,钧儿马上就要当爹了,是该努力。”李太后道,“第二件事,关于内廷整顿改革,什么人该裁汰回家,什么人该撤职罢黜,你要多听冯公公的意见,毕竟冯公公打理内廷已有那么多年了。”

“孩儿知道。”万历皇帝嘴上虽然这么说,可心里不由得一激灵,当即将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冯保,感觉是不是因为冯保不服气,所以才将李太后给招来了。然而瞧冯保的神情,娘的似乎又不是。

接着,李太后又语重心长苦口婆心地劝道“钧儿,整顿内廷本是一件好事儿,娘非常赞同,可你也要清醒地认识到,不要让整顿内廷成为党同伐异的挡箭牌。”

万历皇帝又是一个激灵,感觉自己的心事儿被李太后看穿了,但这种感觉稍纵即逝,他镇定地道“娘请放心,一定不会的。孩儿将奔着公平公正的原则,有目标有计划,循序渐进地令内廷焕然一新。”

“噢,那就好,那就好……”李太后点点头,继续说道“第三件事,娘真心想问钧儿,希望钧儿也能如实地回答娘,好吗?”

“当然好啊!娘想问什么?”

李太后望着大儿子,认真地问道“从最近钧儿的所作所为上看,娘就想问你一句钧儿是否有亲政之心?”

其实这个问题早就讨论过,但当时李太后态度甚是决绝,说出“不到三十岁,休想亲政”这样的话,搞得满朝上下都知道。

今天,这问题再次提及。

万历皇帝思绪飞驰,想逃避显然是不可能的,李太后正盯着他呢;可不逃避,让他怎么说呢?

想了想,还是按照李太后的希望来吧实事求是。

所以,万历皇帝如是般回道“娘,孩儿已经过了弱冠之龄,而且承继大统这十年来,从来没有单独决过大事,一切都在娘亲、张先生和大伴的监督之下。如今,张先生暂离京城,而娘闲下来的时候又将时间基本上都花在王恭妃的身上,孩儿真心希望为娘分忧。因此,孩儿说不想亲政,那肯定是骗人的。”

“嗯,钧儿还算诚实。”李太后点点头,神态平和,看不出一丝怨怼之情来。

她接着缓缓言道“只要钧儿有能力,娘早就想放手享清福去了!可钧儿定要知道,亲政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靠嘴上说说肯定不行。娘今儿个来,就是想明确告知钧儿,娘以后的重心将逐步转到后宫中事,娘会试着逐步放权给钧儿。”

万历皇帝听了大喜,内心激动不已,恨不得立即跳起来要为自己庆贺一样,他等李太后这句话等到花儿都谢了啊!

但在李太后和冯保面前,万历皇帝也不敢过早地袒露自己的喜色,他只得尽量克制,然后故作镇定地说道“多谢娘亲,孩儿一定不会辜负娘亲、张先生和大伴的厚望!誓要全心全意当好皇帝。”

“好!好!”李太后赞道,“钧儿说得好,但钧儿也要知道,说得好不如做得好,希望钧儿谨慎行事,多与朝臣沟通交流,遇到难以决断之事时定要虚心请教朝臣,千万不要以皇权压人,知道吗?”

“多谢娘亲的谆谆教诲,孩儿谨记于心!”万历皇帝信誓旦旦。

李太后微微颔首,又说道“钧儿,还有一件事,娘听说六科廊言官要集中弹劾你弟弟,此事你准备如何应对?”

一提此事,冯保竖起耳朵,感觉一下子精神倍增。

而对此,因为万历皇帝与朱翊镠已经沟通过,所以几乎不假思索地回道“娘,弹劾谁是言官们的责任与权利,这个孩儿没理由干预,更没理由强行阻止,但弹劾的奏本一旦送到孩儿的手里,孩儿可以选择留中不发嘛。娘放心,孩儿一定不会让朝臣为难皇弟。”

冯保听了暗自喜悦。

可李太后听了却摇摇头,一副不以为然的神情……

……

第286章 李太后有心,万历皇帝两次踢皮球……

看到李太后摇头,又是一副不以为然的神情,万历皇帝和冯保两人都是为之一愣。

冯保觉得万历皇帝刚才这番话说得很在情在理。

而万历皇帝自己也觉得,他既考虑到了自己的身份,又照顾到了言官和潞王这个弟弟。

难道在李太后心目里,这样做还不够妥当吗?

万历皇帝和冯保都十分好奇地望着李太后。

只听李太后微微叹了口气,幽幽言道“钧儿,娘的本心其实并不是想问你如何对待言官的弹劾,而是想问你如何看待言官一而再地弹劾你弟弟这件事儿。”

万历皇帝想了想,回道“娘,言官们一向无所畏惧的啊!刚不久还与弟弟特意聊过这事儿呢,凡是言官们看不惯的,他们都会弹劾,包括孩儿在内,这是没办法的事。”

李太后依然摇头笑了笑,还是觉得万历皇帝没有与她心意相通,索性往开了说“钧儿,娘其实是想问,在你心目中,你弟弟最近的所作所为应不应该被弹劾?”

万历皇帝愣了一愣,咂摸着嘴道“应不应该?”

李太后点了点头“对,你弟弟之所以招致言官们弹劾,就是因为最近插手了好多事务,与他潞王的身份不符,抛开兄弟间的情义,钧儿觉得你弟弟被弹劾应该吗?”

万历皇帝觉得很是为难,忽然灵机一动,将目光投向冯保,问道“大伴,你觉得应该被弹劾吗?”

“这个……”冯保一滞,没想到万历皇帝罢球提给他。

见冯保犹豫,万历皇帝道“朕尚未出生时,大伴就在宫中担任要职,对朝廷的诸多礼仪比朕要清楚得多,你来说说,皇弟最近的所作所为应该被弹劾吗?”

冯保神思电转,李太后问万历皇帝,万历皇弟转过来问他,那他肯定不能再踢回去啊,只能回答。

可让他怎么回答呢?

无论回答“应该”还是回答“不应该”,都会得罪人。

但他想着朱翊镠的态度,不仅乐于被言官弹劾,还要指导言官怕他们弹劾得不够全面……

所以,站在朱翊镠的角度,冯保看了李太后一眼,继而又望着万历皇帝,谨小慎微地回道“万岁爷,奴婢觉得,觉得潞王爷最近的所作所为应该被弹劾。”

万历皇帝默不作声,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李太后。

李太后微微颔首,非常平静地说道“大伴觉得应该那就肯定是应该了,钧儿也认同,对吗?”

万历皇帝避而不答,只是说道“娘,其实应不应该都无所谓啊!最终的主导权不还是在我们手上吗?言官们弹劾皇弟,又能怎么样呢?”

李太后不以为意道“钧儿,话虽如此,可也不能这么说啊!既然你们俩都打心里认为镠儿被弹劾是应该的,那钧儿和我再维护你弟弟,岂不是要引发朝臣非议?”

万历皇帝带着几分无奈,喃喃地道“娘,不然有什么办法呢?咱又不能强行阻止言官们弹劾是不?可咱也不能因为言官们的弹劾而为难,甚至惩罚皇弟吧!”

李太后眉头紧蹙,忽然想起上次朱翊镠被弹劾的结果,丢了俸禄与所有的奖赏补给,只是这样的惩罚是朱翊镠自己提出来的,而且逼着万历皇帝答应的。

一念及此。

李太后睫毛一颤,立即抬眸问道“钧儿,如果你是你弟弟,面对言官们的弹劾,会怎么做呢?”

“……”万历皇帝又是一愣,没想到李太后会这么问,但确实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只得故技重施,再次将目光投向冯保,“大伴,如果是你面对这种情境,会怎么做?”

冯保心里面叹了口气,感觉今天是不是不应该随李太后一道来啊!万历皇帝又将难题抛过来,这明显不是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的节奏吗?

关键,他仍不知道朱翊镠想干什么。而且朱翊镠再三叮嘱,切不可将其想法透露给任何人知道。

这时候如果将朱翊镠自求“贬为庶人”的想法说出来让李太后知……那这个计划肯定要泡汤。

可万历皇帝抛过来的球不能不接啊!

冯保只好硬着头皮说道“万岁爷,娘娘,奴婢觉得吧,潞王爷被弹劾,若是仗着万岁爷和娘娘的宠信而与弹劾他的言官们对抗,那就是为难万岁爷和娘娘,让您们难做。但以潞王爷上次被弹劾的情形看,潞王爷断不会这么做,他宁可自求惩罚也不会让万岁爷和娘娘为难。奴婢猜想,这次潞王爷会不会也采取同样的处理方式呢?”

李太后不由得神情一紧,冯保居然想的与她一个样。

万历皇帝听完,望着李太后,问道“娘,孩儿觉得大伴说的有道理诶,你觉得呢?”

李太后豁然站起,色急匆匆地说道“钧儿,娘要回慈宁宫问你弟弟去。”

说罢,也不等万历皇帝搭话,便转身离去。

见李太后如此紧张,冯保心里咯噔一下,刚才虽然没有言明,可实际上已经朝着朱翊镠采取的方式那个方向在引导了。以李太后的聪明与悟性,会不会猜出来呢?

……

李太后不在,万历皇帝顿时倍感轻松,说话的嗓门也高了“大伴,看来你的猜测娘亲相信了,那你不妨再猜测一下,皇弟这次会自求什么样的惩罚呢?”

冯保还在想着李太后的事,会不会因为他刚才说的那番话,破坏朱翊镠的计划……

所以,冯保神情恍惚了一下下之后,他才回道“万岁爷,潞王爷行事往往出人意表,这个奴婢还真的猜不出来诶。”

万历皇帝倒也没有多在意,信誓旦旦地道“猜不出来就算了,反正这次皇弟提出任何的自惩方式,朕都不会答应的。”

冯保没敢作声,不知道是该附和还是该劝止。附和万历皇帝吧,那有可能“对不起”朱翊镠;劝止万历皇帝吧,又显得太不近人情。

见冯保不吱声,万历皇帝又说道“大伴,要不你也去慈宁宫吧,看娘亲与皇弟谈些什么,然后立即回来向朕汇报。”

“好的,万岁爷!”

冯保立即转身,他巴不得赶紧去慈宁宫看看什么状况。

……

第287章 敏锐的李太后

李太后神色匆匆地回到慈宁宫。

她也没有去正殿,而是朝着朱翊镠所在的偏殿方向去了。

因为感觉不妙,所以万历皇帝提出一道去启祥宫看望王淑蓉,李太后也早已忘得一干二净。

“镠儿,镠儿……”还没进去,李太后就迫不及待地喊道。

阳康连忙跑出来回道“娘娘,潞王爷他出去了。”

“去了哪儿?”

“好像与付公公一道去了李家。”

李太后当然知道阳康口中的“李家”即是李之怿的家。

她抬手吩咐道“赶紧把他找回来,我有事要问他。”

“好的,娘娘。”

感觉李太后着急,阳康忙一溜烟地去了。

李太后就坐在偏殿里等,赵灵素给她沏茶,她也没有心情喝,只想着朱翊镠自求惩罚的事……

赵灵素侍立旁边,也不敢问。

忽然,李太后猛地一抬头,“素素,问你几个问题。”

赵灵素不由得一激灵,立马回道“娘娘请问。”

“将来潞王要去外地就藩,你也决定一起去吗?”

赵灵素觉得李太后这一问纯属多余,不是早就将她赐给潞王爷了吗?现在都已经是潞王爷的人了,将来不随他走,难道还留在宫里?

所以,赵灵素几乎不假思索地回道“娘娘,奴婢当然决定随潞王爷一道去啊,还望娘娘成全。”

“最近事儿多,也没关心你,潞王最近对你可好?”李太后带着两分歉意问道。

“娘娘,好,当然好啊,尤其是潞王爷那次发烧醒来过后,他对奴婢可好了。”赵灵素由衷地道,本想将朱翊镠帮助她治疗体寒症、这个冬天过得最舒服了,等等一系列事儿告诉李太后。

可转念一想,不知道李太后为何忽然问及这个,而且瞧李太后担忧的神情,好像有事儿要发生,所以赵灵素忍住了。

不延伸,还是李太后问什么答什么算了。

“素素平时与潞王交流多吗?”李太后又问。

“……”赵灵素微微一滞,“娘娘,奴婢也不知道算不算多?”

“那潞王平时会与你说心事吗?”

“有些说,有些不说。比如潞王爷想娶李之怿姑娘为正王妃,他就和奴婢说了。但潞王爷最近插手那么几件大事,就对奴婢三缄其口,从来没有主动提及过,奴婢毕竟是女子,也不好意思主动问。”

李太后点点头,轻轻“嗯”了一声后又问“素素心细,所以当初将你留在潞王身边。那依你对潞王的了解,他最近插手几件大事的动机或出发点是什么呢?”

赵灵素展颜一笑,无比欣喜地道“娘娘,因为担心潞王爷,奴婢还真当着潞王爷的面儿,问过这个同样的问题。”

“那潞王怎么说的呢?”

“潞王爷说是为了救人、救世。”

“救人救世,比如说呢?”

“娘娘,比如说揭穿永宁公主的原驸马候选人梁邦瑞是个痨病鬼,潞王爷说就是在救冯公公和永宁公主。再比如说潞王爷提议放张先生回籍养身子,就是在救张先生以及张家。再比如说潞王爷让侍读学士曾朝节去请努尔哈赤进京,潞王爷说那是在救世。”

李太后听完,欣慰地笑了笑,说“看来镠儿平时与你也说了不少心底话哈。”

赵灵素点了点头道“嗯,算是吧,娘娘。所以奴婢若有幸跟着潞王爷去外地,那真是三生有幸!不过娘娘,奴婢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吧。”

“奴婢相信潞王爷是为了救人救世,才冒着巨大的风险插手朝中事务的,然而许多人并不理解,以为潞王爷只是喜欢到处惹是生非的性子。所以奴婢听说潞王爷将要受到新一轮弹劾与攻击。”

说到这儿,赵灵素忽然“噗通”一声跪下,央求道“请太后娘娘救救潞王爷吧!”

李太后却摇了摇头,认真地断定道“潞王不用救的,如果他自己都救不了自己的话,那其他人根本想都不用想,包括我。”

况且,让她怎么救呢?她是太后,也不适合出马啊!

赵灵素不禁多看了李太后一眼,壮起胆儿问道“娘娘,瞧您行色匆匆的样子,莫非有什么急事儿找潞王爷商量?”

这个问题,李太后刚一现身时赵灵素就想问。

李太后如是般回道“急事儿倒谈不上,我来,是怕潞王一激动,又像上次被弹劾时那样自求惩罚。”

“多谢娘娘关心!”赵灵素欣喜地道,“潞王爷若知道娘娘一心为他好,他肯定很高兴的。”

正说着,只听朱翊镠哒哒哒地正向这边跑来,还一边跑一边喊道“娘,孩儿回来了!”

话音刚一落定,他人就已经冲进来,“娘,急着找孩儿有事吗?”

“镠儿,坐,坐。”李太后抬手吩咐道。

朱翊镠也不客气,一屁股坐了下来,毕竟这里是他的天下。

李太后担忧地道“镠儿,六科廊言官决定要一起声势浩大地弹劾你,届时你该怎么办?”

朱翊镠摇头说道“孩儿也不知道,得先看他们弹劾的内容吧,然后孩儿才能便宜行事。”

“镠儿,在娘亲面前,你也不必隐瞒,老实说吧,这次弹劾会让你作出什么样的决定?”

朱翊镠神情微微一滞,诧异地道“娘,作出什么样的决定,也不是孩儿说了算啊!弹劾不是还没开始吗?具体弹劾孩儿什么,六科廊言官也没有放出消息!”

“镠儿会不会像上次那样自求惩罚之类的?”李太后敏锐地道。

“……”朱翊镠暗自一惊,想着莫非李太后又知道了他的秘密?或是冯保告了他的状?按理说,冯保不是这样的人啊!

可见李太后色急匆匆地赶来,还要那样直白地问,分明就是已经怀疑或确定过的节奏嘛。

但朱翊镠极力保持镇定,不动声色地道“娘,孩儿还没有想呢,反正有娘和皇兄罩着,孩儿也不怕,让他们尽管来吧。”

“镠儿,娘只希望在你作出任何决定之前,看在娘疼你多年的份上,与娘先通个气儿,好吗?”

李太后说得语重心长,最后用的还是央求的语气。

朱翊镠听着却如同煎熬一般,有种想落泪的感觉。

……

第288章 不能说的秘密(求订求票支持啊!)

幸好冯保来了,不然朱翊镠都不知道接下来的话该怎么说。

因为他不仅听出了李太后语重心长且带着央求的语气,而且还分明看见李太后眼眶湿润了……

这对于大明王朝真正的掌舵人而言,倒是一件稀罕的事儿。若非心疼儿子,何至如斯!

本来,朱翊镠十分惊诧李太后所问的问题,感觉是不是猜中了他的心事儿,或是被冯保泄密了。

但见李太后黯然神伤的情绪中夹含着几分无奈,他的心也不在那上面了,转而感念李太后对他的好。那种好,纯出于一位伟大的母亲对孩子伟大的爱。

因为冯保刚好来了,所以朱翊镠对于李太后“作出任何决定之前要先通气儿”的要求没有回答。

对朱翊镠而言是个难题点头答应吧,无疑就成了欺骗李太后;可摇头不答应吧,李太后指定会伤心,他又于心不忍。

所以冯保来得正是时候,他的出现让朱翊镠感觉压力小了些。或许因为需要隐瞒的缘故,从前与李太后聊天还从未有过这般压力。

李太后是个玲珑剔透的人,想着刚才朱翊镠都犹豫没有回答,现在冯保来了,那更不会回答。

“冯公公,是钧儿让你来的吧?”李太后自然而然想到这一点。

“是的,娘娘。”冯保点头。他倒是也坦诚,“万岁爷见娘娘刚才一副着急的模样儿,所以不放心,让奴婢跟过来瞧瞧。”

李太后不禁看了朱翊镠一眼,微微叹了口气。

而朱翊镠低着头装作没看见。也是没办法的事儿。

这也是李太后第一次真正感觉到与朱翊镠有一种距离感。

之前偶尔也有这种感觉,但每次朱翊镠都还给出了一个解释,无论合理不合理;可这次,明显感觉到朱翊镠有话不想说。

李太后也说不上有心相激,只不过实事求是地道“冯公公,可能要令你失望了,镠儿好像有心事,却并不想告诉我们。”

朱翊镠强颜笑道“娘想多了,孩儿谈不上有心事。”

李太后喃喃地道“好吧,镠儿长大了,娘知道肯定有些心里话不想对娘说,但希望镠儿明白娘担心着急都是为了你好。”

朱翊镠忙接道“孩儿当然知道娘是为了孩儿好,但孩儿可以对天发誓,孩儿所做的一切,也都是为了娘为了皇兄为了朱明江山好。”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又都是聪明人,李太后还能说什么?带着些许失望,一抬手,道“冯公公,咱们走吧。”

“是,娘娘。”冯保微微躬身,偷偷瞄了朱翊镠一眼,见他静静地坐在那儿不置一词。

没辙,冯保随李太后去了。

朱翊镠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微微叹了一口气。

只也能如此!

但瞧冯保刚才的眼神,似乎并没有泄密,看来真是李太后想多了所以敏锐地怀疑。

冷静下来一想,冯保是不会泄密的。他们两个如今像是一条绳上的蚱蜢,只能一条心了。

……

冯保随李太后来到慈宁宫正殿的暖阁,不得不承认他有点小紧张,因为知道朱翊镠的“秘密”,而这正是李太后担心的地方。

偏偏这“秘密”还不能说,一说肯定要被李太后阻止。

而且不仅仅这次有秘密,他与朱翊镠之间还有很多不能说的秘密呢。感觉有些秘密李太后早知道,只是没有捅破而已。

“冯公公,坐吧。”

李太后先在绣榻上坐下,然后抬手吩咐冯保在她对面坐下。

内侍上了一壶茶,看出来李太后有事,所以很自觉地出去了。

这样,暖阁里就只剩下李太后和冯保两个人。

冯保感觉气氛有点压抑。

李太后先开口,缓缓言道“冯公公,因为镠儿,最近我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相信冯公公也认同,镠儿的聪明犹在钧儿之上,只是性子没有钧儿沉稳冷静。最近镠儿做了许多不该做的事儿,但该与不该其实都是相对的,只因他是潞王,本朝对亲王的约束过多,所以一而再遭到朝臣的弹劾,但我相信镠儿一心向善,正如他刚才所说,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为了钧儿为了朱明。”

冯保弱弱地问道“既然如此,那娘娘还担心什么呢?”

李太后又想起了赵灵素刚才的恳求,感慨地道“正因为镠儿一心向善,可他身份是潞王,所以不被人理解。尽管镠儿性格乖张,一向大大咧咧咋咋呼呼,但对我这娘和钧儿这皇兄,还是没得说。所以,我是真怕他为了不让我们为难,就像上次一样只好为难他自己,又做出什么令人匪夷所思的决定来。”

冯保本不想多说什么,只当好一名听众,毕竟李太后没有问他,又害怕心事隐藏得不好露馅儿了。

可瞧着李太后一副幽戚戚的神情,冯保还是忍不住劝道“娘娘不必多虑,奴婢觉得潞王爷心里有数,他不会乱来。尽管潞王爷最近做了不少不该他管的事儿,但仔细一想,其实每一件都不是坏事儿。对此,娘娘肯定比奴婢看得更清楚。既然潞王爷都亲口说了,是为了娘娘为了万岁爷为了大明好,那娘娘不妨让时间来证明潞王爷所做的一切到底有多好!至于娘娘担心潞王爷为难自己,奴婢倒不觉得。”

“冯公公为什么不觉得?”李太后追问道。

“就像上次潞王爷请求自惩,可即便潞王爷没有俸禄与朝廷的奖赏补给,娘娘觉得潞王爷将来会是一个缺钱花的人吗?”

李太后点点头,付之一笑,立即想起了朱翊镠从冯保那里要来五十万两的事……她这个小儿子可不是缺钱花的人啊!

冯保接着说道“奴婢以为潞王爷如果在这儿吃亏,肯定会在那儿补回来,反正以潞王爷的性子,他绝不会吃哑巴亏的。所以,请娘娘不必为潞王爷担心。因为担心,奴婢曾不止一次问过潞王爷,可潞王爷根本无心觊觎皇位大统,他只想做一个自由自在无忧无虑的人。”

李太后亮眸子一闪,悠悠然地道“冯公公,想不到你对镠儿竟有如此深的了解哈!”

“娘娘,也不是。”冯保勉强笑了笑,心想与朱翊镠的交往比别人多倒是事实,可要说对朱翊镠有多深的了解,真不敢当,甚至都谈不上有多了解。别看朱翊镠平时大大咧咧咋咋呼呼,但他的高深莫测时常让人摸不着头脑。

李太后忽然问道“镠儿心中有许多不能说的秘密,冯公公可有这样的感觉?”

“娘娘,还别说,真感觉有。”冯保如是般回道。

“冯公公该不是感觉,而是比我知道得多吧?”李太后凝望着。

“……”冯保一激灵,起初不敢拿正眼看,但随即诧异地问道,“娘娘为何这么说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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叩谢!叩谢!

第289章 想要交心的李太后

李太后定了定神,诚恳、认真而又平静地问道“冯公公,算来你跟随我有多少年了?”

冯保稍一回思,笑道“娘娘,奴婢很幸运,自万岁爷出生那年起,奴婢就决定跟着娘娘,时光飞逝,算来刚好有二十年了。”

“这二十年来,我待你如何?”

“娘娘对奴婢太好了!”冯保由衷地道,且脱口而出,没有半丝犹豫与思索,因为这是他的心底话。

如果没有李太后,那他不一定能坐上司礼监掌印的位置,那就不能风风光光十年。可以说,他这一切基本上都是李太后赋予的。

对李太后的深厚感情,又何止“感激”与“忠诚”形容得了的?

然而,此时此刻,冯保也害怕李太后提及这个。

李太后太聪明了。

聪明人一般不会刻意提及对某某人的好。而一旦提及,一般基于唯独的那一点必有所求。

所以冯保暗叫不妙。如果李太后抛出对他的感情来求他,那他必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绝对找不出一点理由拒绝。

也不允许他这么做。

否则太不地道。

这二十年来,李太后都没有当面问过这样的话。

今天忽然问及,有所求是肯定的了。而且,冯保还有一种预感,是关于朱翊镠的。

毕竟,刚才李太后没有从朱翊镠那里得到她想要的答案,令她有些许“失望”与“无奈”。

李太后接着又说道“这二十年来,我有逼迫冯公公讲不愿意讲的话做不愿意做的事儿吗?”

“没有。”冯保十分确定地道,“从来没有。”

“但今天我想逼迫冯公公一回。实在是因为没辙。”

“……”冯保深深嘘了口气,弱弱地道,“娘娘想问什么呢?或是让奴婢为您做什么?”

“镠儿最近行为可疑,而且今天是第一次不想回答我的问题,看得出来他心里有许多话,可就是不想说,然而,越不想说,我就越觉得可疑、蹊跷,只是不知道他到底要干嘛,所以不得不逼迫冯公公来说。”

冯保哭笑不得地说道“可是娘娘,奴婢也不知道潞王爷到底想干嘛啊,许多问题奴婢也想不明白。”

李太后道“冯公公不明白的人和事儿,我当然不会逼迫你胡说。但我相信你,肯定有你明白的地方,而那些地方我不明白。”

“娘娘谦虚!”冯保虽然嘴上这样说,但心里早已发虚了。

他与朱翊镠之间有太多太多的秘密,就怕被李太后问及。

瞧这架势,已经不可避免了。

而且李太后是个女人,这一路走来风风雨雨,也忒不容易了,冯保更不忍心欺瞒欺骗。

回想起隆庆皇帝在隆庆六年不幸去世时,李太后成了丧夫之人,并留下了年仅十岁的儿子朱翊钧。

于是年幼的朱翊钧登基称帝,但同时国家也进入了一种非常时期。当时的朝政遗留下了非常多的问题,又因为朝廷中出现了年龄这么小的国君,难免引得百姓与朝廷内部之人对其能力和国家的发展存亡感到忧虑。

在隆庆六年,本应看到的是李太后带着自己年幼的儿子进宫的场景,但无奈丈夫去世,她自己悲痛欲绝,同时儿子虽然当上了皇帝,但年幼无知的儿子,要面临种种的国家大事,还有当时十分棘手繁琐的政治事务,这些无疑都非常让李太后感到非常苦恼。

冯保可是一路陪伴她走过来的,这期间李太后受过多少苦熬过多少无眠的夜晚,他岂能不知?

幸运的是,李太后遇到并重用张居正。在万历初年,张居正新政的实施非常顺利,并且在后期取得了非常巨大的成就。

但这些都要归功于李太后和张居正。当然,冯保认为自己也有一份功劳,不然他的地位不会如此超群。

他们三个人依靠自己的能力组成了一个非常牢固的权力组织。三人之间互相商讨,对待国事和政治问题共同出谋划策,当时所有需要万历皇帝朱翊钧来处理的事情,都由李太后来做最终决定。

这就是所谓的李太后代替万历皇帝秉持国政(长达十年)。

然而,冯保日益感觉到,母爱具有双面性,它可以使一个女人变得非常智慧和贤明,同时有时候也可以使一个女人变得自私甚至残暴。

只是,像这种话冯保只敢想不敢说。

如果将母爱和政治国事结合,取得的效果也有双面性,有可能会使国家安定祥和,同时也有可能会使国家变得糟糕。

李太后对待万历皇帝,总是慈爱中带有莫大的严厉,这样的教育方式使得万历皇帝成长的非常良好。

同时,李太后将自己母亲的职责分给了张居正和他冯保各一部分。

三个人在这样的合理安排和默契配合之下,国家当时不仅没有出现什么令人不安的事情,而且国力、政治、经济、军事等还在非常平稳的上升,令李太后非常欣慰。

然而,自万历皇帝那次风流辱骂宫女事件发生后,冯保便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

也是很惹人非议的,当时身为寡妇的李太后,与张居正的关系非常的敏感,因为李太后欣赏并配合张居正对她儿子的教育,同时也非常赞同张居正在对待国事上的处理方式,有时候对张居正的赞美和夸奖之情居然丝毫不加掩饰。

万历皇帝到了十八岁时,曾多次向李太后提出想要亲手去处理国事,但屡次遭到李太后的拒绝,还得到李太后更为直接的回复三十岁之前休想亲政,同时还要听从张居正的一切安排。

这不免引起万历皇帝对张居正的不满,同时加上在万历皇帝的成长过程中张居正对他非常的严苛……所以万历皇帝的心意,冯保比张鲸看出来可要早得多。这也是他为什么想寄希望于朱翊镠身上的原因。

只不过,这是内心的秘密,打死都不能说的。

不想欺骗李太后是一方面,毕竟有二十年的感情基础;但另一方面他也感到害怕,不仅害怕万历皇帝,而且他从来不认为当万历皇帝与他发生冲突,李太后会站在他这一边,即便与李太后有二十年的深厚感情,但儿子永远是第一位的——这是女人的天性。

(再说句题外话,这一点从张居正死后,李太后并没有为张居正平反,便可淋漓尽致地看出来了在万历皇帝上位亲政之后,便立刻下令清算张居正。但李太后却没有力保张居正,因为她曾经和张居正传出过流言蜚语,同时认为儿子万历皇帝已经有了主见,所以不希望因为一个死人与儿子关系搞僵,可以这么说,李太后为了儿子牺牲了张居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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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第290章 摊开了说,但依然迷惑

真个是人在做,天在看。

冯保担心的事儿还是发生了。

面对李太后得忧虑无奈时,他有一种“暗室亏心”的感觉。

李太后摇了摇头,说道“冯公公,我不是谦虚,而是打心里认为真的不如你知道得多。最近你与镠儿频繁暗中相聚,不可能只是为了简单的喝茶聊天儿吧?”

冯保一个激灵,但其实也早已预感到了,连郑妙谨的事儿李太后都知道,又怎会不知道他与朱翊镠暗中频繁相聚呢?

尽管他是大内主管,可李太后才是大内之主啊,说到底他不过是李太后的仆役。

且不说在慈宁宫偏殿,就在李太后的眼皮子底下,即便是整个皇宫里,李太后若想知道了解一些事儿,也不费吹灰之力。

既然李太后都这么说了,不承认肯定不可能。

好在冯保与朱翊镠相聚除了不可告人的内心戏外,并没有作出什么出格的事儿。

所以,冯保极力保持镇定,如是般回道“娘娘,奴婢最近确实与潞王爷频繁接触过,但正如潞王爷亲口所说,一切都是为了娘娘为了万岁爷为了大明天下。”

继而,冯保进一步解释道“奴婢密切接触潞王爷,主要基于两点考虑第一奴婢与潞王爷身份特殊,不能光明正大地每天相会,奴婢想着也只能暗中来;第二奴婢越来越觉得潞王爷有许多卓越的先知,这种先知是超乎常人的,这也是为什么都说潞王爷有预知未来的能力。这一点,相信娘娘肯定也有感觉。不说杭州兵变泉州兵变如此蹊跷而准确地预知,就说潞王爷揪出梁邦瑞一事,奴婢做得如此隐蔽,潞王爷居然神奇般地提前知道似的,到现在奴婢都想不明白这其中的窍节所在。所以奴婢觉得潞王爷很是神奇,而探索神奇与未知是人类的天性,潞王爷总是给人一种想亲近想窥探的感觉。”

除了对潞王爷抱有幻想这点不能说之外,冯保觉得自己这番话说得既诚恳又认真,而且他也相信能说到李太后的心里去。

果不其然。

李太后点了点头,喃喃地道“可冯公公想过没有呢?正因为镠儿的表现如此神奇,而钧儿才是皇帝,所以才会招致朝臣弹劾,这也是我最担心的地方。”

冯保谨慎地回道“娘娘,奴婢曾经也像您一样担心,可发现潞王爷并没有觊觎大统之心。他自己也说过只想做个无忧无虑自由自在的人。其实仔细一想也对,若潞王爷有心,他就不会如此招摇了。娘娘,奴婢想斗胆问您一句娘娘难道不相信潞王爷吗?”

“我当然相信镠儿。”李太后脱口而出。

“既然如此,那奴婢窃以为,大可不必在乎朝臣的看法,娘娘也知道懂潞王爷的人并不多。虽然潞王爷并没有对奴婢明言,但奴婢能感觉到潞王爷最近所作所为,都不是为了一己之私,而是为了救人救世。”

“救人救世……”李太后喃喃道,这是她第二次听到这样的话。

只是与赵灵素的差别在于冯保是以揣摩推断的语气,而赵灵素明确告知那是朱翊镠亲口说的。

但无论是赵灵素还是冯保,能说出这样的话,只能说明一点懂得朱翊镠,或许也知道朱翊镠的所作所为到底是为了什么。

若是不懂,只会说朱翊镠喜欢瞎蹦跶胡闹,不然的话为什么一而再地招致朝臣弹劾呢?

冯保见李太后一副似有所思的样,接着说道“娘娘刚也说了,潞王爷一心向善别无所求,既然如此,又何必担心他被朝臣弹劾呢?反正潞王爷自己也不在乎。”

“他是不在乎。”李太后再次担忧地重申自己的观点,“可我怕他为了我为了钧儿,又像上次廷议时那样为难自己,作出什么不得体的决定来。镠儿的心高深莫测啊!他为什么要派人去请努尔哈赤进京,他为什么要与利用你与郑淑嫔偷偷相会……”

冯保吓得浑身一颤,当即屁股离了凳儿,“噗通”一声跪倒,头伏于地,哀求道“奴婢请娘娘恕罪!奴婢请娘娘恕罪啊!”

“冯公公你先起来,我今天既然摊开了说,就不是为了追责,而是要解决眼下的问题。我知道,镠儿与郑淑嫔偷偷相会是在郑妙谨未被入选九嫔妃之前。如果我没猜错,这件事我相信你像我一样也是一头雾水吧?”

“娘娘所言极是!”冯保找到知音似的,立即答道,“奴婢至今都想不明白,潞王爷为何要这么做。”

“你先起来。”

“是,多谢娘娘!”冯保挣扎着爬起来,但也不敢拿正眼看李太后,不敢坐只好站着。

“虽然冯公公也是一头雾水,但你觉得这件事,镠儿也是为了我为了钧儿为了咱大明吗?”

冯保已是吓得一身臭汗,尽管朱翊镠曾经信誓旦旦地告诉他,这件事即便李太后问及、知道,也保证不会找他的麻烦。可他还是小心翼翼地回道“是的,娘娘,奴婢依然这样觉得。”

难道让他回答不觉得吗?那不是找死?只有觉得朱翊镠的动机是好的,才能减少他内心的不安。

冯保接着又说道“至于潞王爷这么做的道理,奴婢实在想不通。为此,还问过潞王爷好几次,可他就是不肯说。奴婢以为,这件事匪夷所思的程度,要远远超过潞王爷最近所做的任何一件事。”

“但奴婢虽然一头雾水,仍然相信潞王爷的心是好的。”冯保再次强调这个观点。

当然,他这么说也不仅仅只是为了心安。他还是信任朱翊镠的,不然也不会与他走得如此近。

要知道,与朱翊镠走得太近意味着巨大的风险。原来宫里的人见了朱翊镠,一个个都避之不及。

“那依冯公公之见,这件事我是否该亲口问问镠儿呢?”

“娘娘,奴婢以为,还是不要问的好。奴婢曾不止一次问过,可潞王爷从来没有透露半分的意思。奴婢不妨大胆猜测,娘娘去问恐怕也不会问出什么结果来。现在唯一的办法,只能相信潞王爷了,相信他是为了万岁爷为了娘娘为了大明的好。而且,不是奴婢想推卸责任,这件事若追究起来,万岁爷、潞王爷、淑嫔娘娘将都是受害者,没有一人能从中受益。还望娘娘三思!”

“冯公公的意思是,对此视若无睹不管不顾了?”

“奴婢就是这个意思。”

“那这次弹劾镠儿将如何自处?这个冯公公总该知道吧?”

“请娘娘恕罪!奴婢答应潞王爷的,不能说啊!”

冯保再次屁股离了凳儿,“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娘娘,潞王爷已经长大,是个有主见的人,他再三叮嘱奴婢,千万不可将他的目的泄露出去,否则他的愿望就要落空了。”

“他到底想干什么?”李太后神情一紧。

“奴婢已经对娘娘说过,潞王爷无心觊觎大统,只想做一个无忧无虑自由自在的人。娘娘想知道潞王爷到底想干什么,奴婢一样想知道啊!可潞王爷就是不愿透露,以现在的情形看,最好的办法是静观其变,看着潞王爷就好。潞王爷说了,终有一天咱会明白能理解他的。听说弹劾潞王爷的奏本已经写好,马上就要送到通政司抵达万岁爷的手中,娘娘若因为弹劾的人是潞王爷而过分干预此事,好像于礼不合,也不妥。”

李太后点了点头,想说但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冯保接着劝慰道“娘娘,潞王爷已经不是孩子了,他能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奴婢还是劝娘娘不用担心,以潞王爷的表现来看,将他放在哪儿,他都会过得很好。这一点,奴婢以为是常人万万所不能及的。反正到目前为止,奴婢尚未发现一人有潞王爷那般睿智,他对未来之事的把握尤其精准,让人叹为观止。”

李太后微微点头,尽管从冯保这儿依然没有得到她想要的答案,但她能感觉到,冯保的话可谓说到了极致,能说的都说了,已经到了无可挑剔的地步。而且两次下跪,也足见其诚心。

关于郑妙谨一事,本来她今天就不是追责的,况且也说不清到底责任在谁,冯保是被“利用”的,一切好像都是朱翊镠在操纵着。难道要追究儿子的责任吗?即便要追究也只能娘儿俩私底下说呀!

而关于朱翊镠会不会再次自求惩罚一事,李太后虽然不敢确定,但冯保的劝说对她还是起到了很大的作用。她也认同儿子是不会吃哑巴亏的那种人,从这儿损失肯定会从那儿找补回来,而且儿子的确是一个放在那里都会活得很好的人。

这样一想,李太后觉得宽慰了不少,也没有之前那么担心着急了。那不如像冯保所言,且看儿子到底是如何为了她为了皇帝为了大明的吧。

“冯公公。”

李太后忽然喊了一声。

“奴婢在。”

冯保一激灵,立即答道。

“不用我提醒,冯公公也该知道今天我们两人之间的谈话,不能对任何人讲吧?”

“奴婢当然知道。只是娘娘,也包括万岁爷和潞王爷吗?”

李太后稍一沉吟,回道“包括钧儿,但不包括镠儿。”

对高深莫测的小儿子,她不觉得还需要什么隐瞒的必要。反而对一向敏感的大儿子,好像应当有所保留较好。

冯保会心一笑,躬身回道“奴婢明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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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1章 新一轮的弹劾

朱翊镠等待的,对他新一轮的弹劾正式开始了。

六科廊言官一道弹劾同一个人还是发生在十年之前,那时在高拱的怂恿下弹劾冯保。

当时,冯保虽然还不是司礼监掌印,但也是司礼监头号秉笔太监兼东厂提督,而且仗着李太后撑腰,压根儿不把当时的司礼监掌印孟冲放在眼里,可即便如此,冯保在李太后面前还是被吓哭了。

可见六科廊言官的威力。

没想到十年之后,在冯保的怂恿与指导下弹劾朱翊镠。

六科六位掌印长官——都给事中分别写了一道奏本,然后同时递交通政司,再由通政司转呈给司礼监,最后送到万历皇帝手中。

当天,六道奏本是由张鲸送来西暖阁的。

因为事先吹了风,所以万历皇帝并不感到诧异。

然而,当他听张鲸读完六道奏本后,肺都快要气炸了。

对朱翊镠的弹劾那可真叫一个全面啊,堪称面面俱到。

想着上一次弹劾,只有三个人出马,这次六个人;上一次弹劾每人选取的角度也就两三个点,可这一次每人都是五个点以上,而且措辞不知要严厉多少倍。

细数朱翊镠最近做了多少件不应该做的事呢?

追吴兑,言及三娘子,告知泉州兵变,被弹劾了;

为永宁公主选驸马,大闹梁家,揪出梁邦瑞,被弹劾了;

认定李之怿为正王妃,也被弹劾。尽管尚未付诸任何行动,但因为大闹梁赟家,李之怿与人定过亲,言外之意不能选李之怿为正王妃,否则就是不顾及皇室的颜面;

认识胡逸仙,接手十个孩子,然后带头募集善款修建得时学院,一样都被弹劾了;

探望张居正,被弹劾;

为武清伯升侯呐喊,被弹劾;

开街使诈戏弄王安,被弹劾;

派曾朝节请努尔哈赤进京教骑射术,被弹劾;

收白云观住持太一道人为徒,被弹劾……

反正朱翊镠最近做的任何一件事都不合乎常情似的,那只能乖乖地当好一头猪,什么都不用想——就好像这是他的宿命似的——完全让他混吃等死的节奏……

更加可气的是,不光弹劾指责他,就连他的两个跟班付大海和阳康都被弹劾攻击了,指责他俩没有做到管束主子的目的,只知道拍马屁一味地逢迎附和。

六道奏本,弹劾的内容没有重复的地方,即便指向同一件事,也是以不同的角度。

六道奏本唯一相同的地方,就是提议对朱翊镠进行一定惩罚。

当然,惩罚轻重不一。

最严厉的是说朱翊镠再多管闲事插手政务的话,将他关进凤阳高楼体验生活去。

其次,不听话就提议将朱翊镠贬为庶人……

万历皇帝勃然大怒,猛地一拍御案,将六道奏疏一并撩到地上,气咻咻地道“打狗还得看主人呢,言官们这样攻击皇弟,难道是不把朕放在眼里吗?”

张鲸忙接道“万岁爷,不会不会的。奴婢反而觉得他们弹劾潞王爷越重,对万岁爷越是有利。”

张鲸点到为止,并没有说透。他一边解释一边将奏疏捡起来。

然而,万历皇帝听了,深不以为然,冷冰冰地道“朕不需要。”

……

朱翊镠知道今儿个是六科廊言官集中火力弹劾他的日子。

所以,他哪儿都没去,只是静静地等候万历皇帝的传召。他料定万历皇帝会第一时间叫他过去。

果不其然。

万历皇帝那边有人来“请”了。

朱翊镠当然乐意过去,他一直等待的不就是这个吗?

上一次弹劾让他不疼不痒,由此,甚至怀疑文官集团其实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厉害。

朱翊镠到了乾清宫西暖阁,万历皇帝还在盛怒当中,脸色阴沉着极其的不好看。

“皇兄,我想看看奏本。”有朱翊镠在自然不会冷场。

然而,万历皇帝听了,一挥手道“皇弟,没什么好看的,要么胡说八道,要么言过其实。”

万历皇帝还真的担心朱翊镠承受不了这个刺激。

“皇兄,他们敢写,我为什么不敢看呢?”可朱翊镠哪里肯依?也不等万历皇帝答应,他自个儿将御案上的奏本一把抓过来。

万历皇帝一向宠爱朱翊镠,所以对这个弟弟的“无礼”也不过是一声叹息。

朱翊镠付之一笑,开始自己读奏本。

比起万历皇帝,朱翊镠对奏本没有那么多的期待,毕竟基本上都是在他的引导下暗中完成,里头的内容可谓千奇百怪。

“皇弟,你也已经看完了。六科廊言官着实可恶吧?”万历皇帝余怒未消地问道。

“皇兄,我觉得还好吧!他们奏本中的内容都是事实,六科廊言官并没有撒谎或故意夸大其词。”

“还说没有?”万历皇帝气嘟嘟地道,“瞧他们说的什么狗屁话?就皇弟做的那些事儿,他们居然提议让朕将皇弟送到`凤阳高楼`拘禁起来,写这道奏本的都给事中,脑子是不是被驴踢坏了?”

若非朱翊镠皇弟的身份,万历皇帝都想跳起来找到六科去。

朱翊镠未置可否,心想都是他自己授意冯保安排人去做的,包括几种严厉的惩罚方式。

若非冯保的怂恿,六科廊言官们恐怕不会提及“凤阳高楼”和“贬为庶人”的事,毕竟那惩罚太重,还不如赐死来得痛快。

见朱翊镠沉吟不语,万历皇帝摆出一副老大哥的架势,信誓旦旦地道“皇弟放心,还是那句话,无论他们弹劾皇弟什么,皇兄都当他们放屁,绝不理会。”

朱翊镠摇了摇头说“皇兄这样做恐怕不合适吧?”

“有什么不合适?”万历皇帝威严的语气中带着几分愤然,“合不合适还不是朕说了算。”

朱翊镠笑了笑“皇兄,娘亲正准备逐步放权给你,若你这样意气用事,定要护短我这个弟弟,势必会引来朝臣的不满,继而让娘亲对你失望啊,那样离你亲政的目标又远了。”

万历皇帝道“反正朕说过,绝不会让人欺负皇弟的。哪怕终生都不能亲政,也一定护着弟弟。”

“……”朱翊镠无言以对,感觉万历皇帝对潞王还真是有感情的。

他忽然有一种莫名的冲动。

……

第292章 第二次廷议(求订求票!)

什么“狗屁”、“放屁”这类的话都从万历皇帝嘴里吐出来了,不得不说他今天是有点失态。

朱翊镠笑了笑,劝道“皇兄不要激动嘛,我不是还坐在这里,毛都没掉一根吗?既然他们如此憎恶我的所作所为,那皇兄立即召集他们,再来一次廷议吧!”

“好!”

这次万历皇帝没有犹豫,当即答应下来,而且气咻咻地道“朕也想问问六科廊言官们,皇弟的所作所为到底碍着他们什么事儿了?居然要六科一道弹劾皇弟。”

继而万历皇帝一摆手,吩咐张鲸道“张公公,立即传朕口谕,让诸位卿家速去皇极殿,六科廊都给事中务必出席,一个都不能差。”

“是,万岁爷。”张鲸应声而出。

万历皇帝又朝朱翊镠一摆手道“皇弟,走,咱也去皇极殿。”

这正合朱翊镠之意。

兄弟俩携手一道去了。

……

慈宁宫。

尽管李太后与冯保进行密切交流一番后,她没有之前那么担心朱翊镠了,但也只是相对的。

毕竟被六科廊言官一道且同时弹劾,可不容小觑。

李太后本想去皇极殿的,可又想起冯保说的话,不能因为被弹劾的人是她儿子潞王便过分干预此事,这既于礼不合,又让人觉得不公平。

所以,斟酌一番后,还是决定算了。若真的去了,届时皇极殿的气氛指定非常尴尬。

于是乎,她吩咐近侍将付大海喊来,让付大海去瞧瞧。

这也正合付大海之意,他赶急赶忙地去了。

要说担心着急,付大海可真不比李太后少。

可以说,自朱翊镠要了他并承诺让他将来做潞王府的大总管之后,他的担心就一天没有停过。

朱翊镠这般折腾让付大海感觉他这个大总管……嘿嘿……也就嘴上说说憧憬一下而已,即便真的做了将来潞王府的大总管,就他那两把刷子也绝逼当不好的。

想想,所有俸禄与奖赏补给全都给弄丢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让他这个大总管喝西北风啊?

而且朱翊镠仍不知收敛,现在又招致更为严厉的弹劾与攻击,接下来还不知道会失去什么呢?

虽然对朱翊镠的印象已经有了很大改观,但他依然觉得前途未卜。

……

皇极殿。

内阁几位阁臣,九大卿,九小卿,陆陆续续都到齐了。

六科廊都给事中自然不会缺席的,他们算得上是主角。

作为大内主管,冯保也出席。

张鲸本就一直跟着万历皇帝,除了他站在万历皇帝身边外,其他人包括冯保都在自己该坐的位置坐下。

万历皇帝依然阴沉着脸,一副随时要发火怒吼的样子。

朱翊镠坐在万历皇帝的旁边,看上去倒是轻松平常。

六科廊都给事中的六道奏本虽然都拿来了,但也不知道万历皇帝是不是还在气头上的缘故,好像并没有打算给大伙儿看的意思。

显然,这与廷议的程序不合。

既然是廷议,首先肯定要将奏本交给诸位大臣过目嘛。

万历皇帝冷着脸又不说话,其他大臣更不敢出声了。

偌大的皇极殿一片静寂。

没辙,朱翊镠只好朝旁边站着的张鲸使了一个眼色。

张鲸心领神会,立马儿弱弱地请示道“万岁爷,奴婢先将奏本递给诸位大臣过目一遍吧?”

“嗯。”万历皇帝面无表情,冷冰冰地回答了一个字。

气氛有些紧张。

好在六科廊都给事中一个个都是耿直敢言的人,安静是安静,但看样子好像也没有多害怕。

张鲸将六道奏本递过去,给在座诸位大臣竞相传阅。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后。

六道奏本在每位大臣的手中基本上都过完了一遍。

只是没有留给他们回思转虑的时间,因为万历皇帝已经迫不及待地开口了。他的语气尤为冷峻“来,诸位卿家都说说你们的看法。”

除了六科廊六位都给事中,其他诸位大臣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没有一个人敢言声。

万历皇帝等了又等,目光从申时行开始,一直扫到最末。

“既然你们一个个都不吭声,是否意味着你们也都同意了?”

仍然无人回应。

万历怒气未消,也只好点兵点将了,首先抬手指向申时行“申阁老你说,六科给事中的奏本是否正合你们心意?”

这下,不开口都不行了。

申时行临时代理首辅,张居正不在,文武百官以他为首。

其他大臣自然都看着他。

万历皇帝又点名了。

申时行也只得硬着头皮,如是般回道“万岁爷,臣窃以为,六科都给事中所言,基本上都是事实,只是对潞王爷的惩罚嘛……可再三斟酌斟酌。臣相信他们弹劾潞王爷的目的并非为了惩罚潞王爷。”

万历皇帝深不以为然,当即武断地反驳道“申阁老你错了,他们若不是为了惩罚皇弟,那为什么要弹劾呢?”

申时行道“万岁爷,臣以为他们只是想借此约束一下潞王爷,尽量不要插手朝中事务。”

万历皇帝执拗地道“那申阁老问问他们,是这样吗?”

申时行是出了名的和事佬,他真的将目光投向六科给事中。

然而,根本没人响应他。

这就有点尴尬了……

申时行也只得学万历皇帝点兵点将了“刘凯,你说。”

六部以吏部为首,六科与六部是相对应而设置的,自然也以吏部都给事中为首。

刘凯正担任此职。他约莫四十来岁,稀稀朗朗的几根胡须,看上去犹如银针般挺翘。

刘凯不紧不慢地反问道“申阁老,你觉得你能很好的约束潞王爷不插手朝中事务吗?”

“……”把申时行怼得一愣。

很显然,刘凯并不认同申时行的说法与做法。

他接着又义正辞严地道“申阁老,卑职也是为了朝局的稳定着想,若潞王爷真的是一个循规蹈矩的人,又何来第二次弹劾呢?痛不痛痒不痒的惩罚不要也罢。”

这样申时行更尴尬了。

他本想调和,可谁知万历皇帝压根儿就不相信,而吏部都给事中又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

如此一来,皇极殿的气氛就更加紧张了。

万历皇帝面色冷峻。

诸位大臣基本上垂首不语,感觉还是不要出头的好,毕竟他们与六科都给事中的心态不一样。

六科都给事中虽然权力不容小觑,可他们才多大的官儿?

正七品而已。

在座其他大臣最低也是正二品官员,根本不是一个重量级的。

官儿做到他们这个份儿上,仕途生涯基本上就到头,再无升迁的可能,也早已过了想出风头的年龄,这时候当然不希望出事。

况且,弹劾既不是他们的职责,也不是他们的长项。

而六科都给事中则刚好相反。

……

第293章 各司其职 不要僭越

弹劾纠察——既是言官的职责所在,又是他们的长项。

再加上他们的年纪都还不大,以后有大把的升迁机会。

所以,他们没有九大卿九小卿那么多的顾忌。这个有点像“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感觉。

弹劾重要人物,比如潞王朱翊镠,最后的结果有两种可能,第一种是触犯了万历皇帝,有可能丢官,但出头赢得清名;第二种是得到大臣甚至是万历皇帝的赞同与附议,升迁的机会自然随之而来。

可无论是哪种,对六科都给事中而言,都成功地刷了一回存在感。

至于弹劾有没有危险,那不是他们首要考虑的。

就像当初反对张居正夺情,明知万历皇帝和李太后态度坚决就是要夺情,可仍然有人奋不顾身地站起来反对,哪怕万历皇帝气得咬牙切齿血脉偾张动用廷杖……

这便是明朝言官们底气所在的重大原因之一。

他们敢弹劾皇帝,敢弹劾首辅……反正就没有他们不敢的。

瞧瞧刚才被怼得甚是难堪、两度无语的代理首辅申时行吧。

言官就是这么牛叉!

明知万历皇帝正在气恼中,明知申时行是想调和矛盾来着,可偏偏就是不给面子。万历皇帝的面子都不给,临时代理首辅就更不用说了。

这一回合的交锋,可以说是六科都给事中刘凯胜了申时行。

万历皇帝的神情举止,无一不是向着朱翊镠。

那么,刘凯胜了申时行,便意味着六科都给事中依然掌有主动权,哪怕与他们对话的是万历皇帝。

见申时行基本上没有起到任何运用,紧接着万历皇帝又将目光投向吏部尚书王国光。

王国光可不比申时行。

申时行性子温和,而王国光总给人一种雷厉风行的感觉,事实上也的确如此。

王国光干过地方官儿,也曾经在几个部门担任过要职,吏部尚书之前他担任的就是户部尚书。

万历皇帝问道“王卿家,这件事你是如何看待的呢?”

王国光像是提前想好了似的朗声说道“陛下,六科之所以弹劾潞王爷,主要一点就是因为潞王爷插手的事务较多。虽然这有违先例,且与潞王爷的身份严重不符,但臣窃以为重要的早已不是这些了,而在于潞王爷是否有心。。”

“哦?”万历皇帝反应超快,眼睛陡然一亮,急不可耐地问道,“在于皇弟是否有心?此话怎讲?”

王国光道“陛下,臣窃以为只要潞王爷所作所为是为了国家,并非为了一己之私,而且一心向善,最后呈现出来的结果也是向着好的方面发展,那潞王爷最近的的所作所为又有什么不可以的呢?”

“好!好!”万历皇帝脸上的愁容瞬间消散不见了。他像花儿一般,当即附和道“王尚书所言极是!朕也是这么想的啊。”

“陛下,微臣反对,微臣坚决反对!”说话的还是那个刘凯……就好像他意识不到一丝危险。

“你反对什么?”万历皇帝板着黑脸阴沉沉地问道,好不容易因为王国光的辩护而感到几分欣喜,瞬间又被刘凯打回原形了。

刘凯正义凛然无畏无惧地道“王尚书,如果依你所说,只要动机良好不害人,呈现出来的结果也是好的,就不要追究过程和实现的方式,对吗?”

王国光尽管是天官,且一向强势,可此时此刻也选择了沉默。

刘凯接着说道“正所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每个人的身份、地位都不一样,相应职责自然也不一样。国家良好的运作模式是各司其职,什么样的人做什么样的事儿,最好不要僭越,就如同陛下做好陛下的事,王尚书做好王尚书的事,卑职做好六科吏部都给事中的事,这样才能形成良好的机制。同样的道理,潞王爷是不是也该做好潞王爷该做的事儿呢?若插手事务过多,势必会引发混乱,甚至是灾难。”

刘凯这个理由一抛出,不仅王国光不说话,就连万历皇帝都找不到反驳的理由了。

各司其职,不要僭越,每个人都做自己该做的事儿……

很在理啊!

上次廷议时,因为朱翊镠想见识文官的厉害,所以很有一种想赢的冲动,便与曾朝节等三人辩论起来。

可这次他不想了。

其实,刘凯的话也不是滴水不漏完全找不到破绽。

各司其职,不要僭越……固然不错,可如果在其位的人却不能谋其职呢?遇到这种情况怎么办?

就像让冯保为永宁公主选驸马爷,如果朱翊镠不出马,那历史的悲剧就要重演了。

朱翊镠现在的所作所为,首先必须得承认都是僭越,但无疑,所有的僭越都是建立在那些人在其位却不能谋其职的基础之上的。

需要朱翊镠来拯救,需要他来拨乱反正……他是这么认为的。

如果不用他出马,都能做得很好,那他真不愿意瞎掺和,做一个自由自在无忧无虑的人多好!何必讨人嫌招人烦呢?

但这条路是很寂寞的。

因为他是亲王,而且是万历年间的亲王,别说僭越之罪,就是稍有动作就会被人盯上。

如果不是仗着李太后和万历皇帝的万般宠信,借他一万个胆儿都不敢瞎嘚瑟蹦跶。

这个时候,还能指望有几个人理解他呢?在座的各位,除了密切接触的冯保或许还算得上是一个,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人来。

但冯保也只是勉强算得上。

仅此而已。

这方面,张居正要稍强一些,李太后再强一些。

但这三个人与他的预期还是都有点距离的。

当然这与他身份特殊不能与人全心坦诚也有关。

刘凯以一人之力,连续反驳朝中最有权势的两位大臣代理首辅申时行和吏部尚书王国光……

万历皇帝也觉得憋屈,可一来人家刘凯确实说得有板有眼,二来他想到朱翊镠劝慰的话要忍……

万历皇帝扫了一圈儿在座的诸位大臣,可发现一个个都低着头,好像谁也没有信心与六科都给事中进行一番辩驳。

而反观六科都给事中,他们一个个昂首挺胸,像是即将进入战场的勇士一般。这才刘凯一个人开口呢,若全部都上,那九大卿九小卿还是对手吗?

嘿嘿,朱翊镠暗自一笑。

冯保亦是。

……

第294章 反常的情境 反常的决定

付大海蹑手蹑脚进入皇极殿。

但刚一进去,他愣住了。

本以为皇极殿里的争论会非常激烈,像上次廷议时一样,朱翊镠与弹劾他的人进行一番激烈的辩论。

毕竟朱翊镠哪是被人欺负了还忍着不反击的性子啊?

然而,付大海进去时却发现皇极殿里异常的安静。

朱翊镠静静地坐在那里,风轻云淡的样子,好像看热闹似的,全然一副事不关己的架势。

万历皇帝同样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与朱翊镠的差别在于万历皇帝脸色阴沉,像是在座各位每人都欠他几百万不还似的。

其他人就更不会说了。

冯保面无表情地坐着。

张鲸一动不动地站在万历皇帝身边,同样面无表情。

申时行、王国光等大臣,无论是平视着万历皇帝或朱翊镠,还是低着头不敢正眼看的,反正都安静地坐在那里像是等待审判似的。

要说精神状态,除了朱翊镠,就属六科都给事中好了。他们六个人倒是坐姿端正昂首挺胸,一副随时准备战斗的架势。

对于眼前看到的这一幕,付大海觉得很是奇怪,完全把他搞糊涂了,与他想象中的出入实在太大。

这怎么可能?

说僵持也不像是僵持。

难道六科都给事中将在座各位都说服了?

嗯,这很有可能……付大海心想,因为朱翊镠最近做的事儿实在是……他作为朱翊镠的跟班,都不知劝过多少回,可朱翊镠就是左边耳朵进右边耳朵出,压根不放在心上,依旧我行我素。

瞧六科都给事中,一个个精神抖擞,而其他诸位大臣沉默着……沉默即表示认可、同意,低着头不说话只是摄于万历皇帝的威权。

再与万历皇帝愤怒的神情一对比,那是不是意味着六科廊言官们在这次廷议中占据了绝对上风呢?

可是,这又与朱翊镠的神情严重不符啊,瞧他悠哉悠哉的样……哪像是被言官弹劾无力反击?相反倒像是他弹劾别人取得了胜利一样。

在付大海的眼里,如此不合常理的情境,让他胆怯地进去后,又蹑手蹑脚地退了回来。

皇极殿里实在太安静了,他生怕被他的贸然闯入打乱了节奏,所以退回来后,他只好站在皇极殿门口偷偷地向里面张望着……

“潞王爷,潞王爷他根本不是这样的人啊!”付大海暗自忖道,他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

按理说,弹劾朱翊镠的内容与激烈的程度,付大海用脚都能想到肯定比上次来得更加猛烈啊,六科廊言官不是早就放出风声了吗?

可是,瞧朱翊镠的表现……这,这太不可思议了。

就在思忖之际,付大海见朱翊镠缓缓地站了起来。

他的脸色依然那么平和,脸上分明还挂在两分淡淡的笑意。

他的眼神也充满了友善,被人弹劾居然没有半分的恨意……

付大海睁大眼睛竖起耳朵,生怕错过了眼前一些细节。

此时,皇极殿里落叶可闻。

所有人的目光全都聚集在朱翊镠身上。

只见朱翊镠很有礼貌地小鞠了一躬,然后微笑着道“皇兄,诸位大人,且容我说几句吧。”

“皇弟你说。”万历皇帝一抬手,迫不及待的样子。

朱翊镠侃侃言道“很荣幸,但也很惭愧,今天大家为我而来。我知道最近做了很多不应该做的事,引起大家的反感与强烈抵制。若非我娘和皇兄宠着罩着,恐怕我都没有机会坐在这里。可既然事情已经做了,我就认,也心甘情愿接受惩罚。”

稍顿了顿。

朱翊镠接着道“关于六科长官对本王的弹劾,皇兄站在兄弟的角度看,或许觉得严厉了一些,但正如申阁老所言,六科都给事中说的基本都是事实,并没有夸大其词,那些事儿确实都是我做的,也确实轮不到我这个王爷去做,所以诸位认为不该,甚至是错误的,相信这就是为什么此次廷议诸位保持沉默的原因吧?”

没有人点头,也没有人摇头,大家继续保持沉默。

当然,朱翊镠也没想着他们回答,自顾自地说道

“我虽尚未成亲,但不认为自己还是个孩子。我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所以会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到底。弹劾我的六道奏本我也看过了,对我惩罚的建议有重有轻,最重的惩罚要把我关进凤阳高楼禁锢,最轻的惩罚请求皇兄和我娘约束训斥我的同时要求我洁身自好。最重的惩罚,即关进凤阳高楼,我当然不能接受,那还不如让我去死呢,皇兄和我娘也断不会同意的;可是最轻的惩罚,想必你们自己都没有信心吧?”

朱翊镠问这话的时候,将目光投向六科都给事中,见他们六个不约而同地微微点头。

朱翊镠接着说道“既然如此,那舍弃最重的惩罚,舍弃最轻的惩罚,择取中间的吧?那就是收回我`潞王`的封号将我贬为庶人。你们以为如何呢?”

付大海在外头听了,不由得浑身一激灵,潞王爷说啥子呢?

“皇弟,你胡说什么?”

万历皇帝更是一副惊恐的神情,忍不住大声呵斥。

“皇兄,我并没有胡说,我是认真考虑过的。”朱翊镠平静地道,“既然这是六科都给事中商议提出来的方案,说明他们也认为我最近的所作所为应该受到这般惩罚。”

万历皇帝“哼”了一声,怒气冲冲地道“皇弟,应不应该受到惩罚是他们说了算,还是皇兄说了算?”

朱翊镠轻轻地道“皇兄,这不是谁说了算的问题,而是要讲道理的啊,咱总不能破坏朝廷的规矩。”

“规矩还不是人定的。”万历皇帝满脸的怒气与不服,“再说了,皇弟这惩罚方式,难道让皇兄答应吗?皇兄如果答应了,如何向娘亲交代?又让天下人如何看待皇兄?岂不是要说皇兄我是个无情无义的人?皇弟,你还是别异想天开了。”

朱翊镠道“皇兄,刚才刘给事中说得对,正所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这不是讲情义的时候。我做错了事,破坏了规矩与祖制,那就应该受到相应惩罚。皇兄身为一国之主,又岂能带头破坏呢?”

万历皇帝“……”

第295章 不想当王爷,只想做个普通人

万历皇帝虽然无言以对,但不断地摇头以示拒绝。

其实,万历皇帝的心态,冯保早就猜到了。

而且对朱翊镠还明确提醒过。

朱翊镠自己也打心里承认,让万历皇帝降旨贬他为庶人,绝对是在为难万历皇帝。

此刻,皇极殿里空气凝滞了般安静得让人可怕。

除了万历皇帝极力忍着,其他人都是屏气敛息。

朱翊镠接着劝道,但准确地说是请求“皇兄,我两岁时就被封为潞王,养尊处优的日子实在是过足了过够了,现在真的很想很想做回一个普通人。求求皇兄成全我吧。”

朱翊镠又摸着自己胸口道“皇兄,这是我内心真实的想法。”

“不行。”万历皇帝道,“即便是你内心真实的想法,我也绝不会答应的。皇弟,你在娘亲面前尚未袒露过自己的心迹吧?”

“还没有。”朱翊镠如实回答。

“皇弟觉得娘亲会同意吗?”万历皇帝问。

“我觉得会。”朱翊镠不假思索,肯定地回道,“第一,娘亲会尊重我的选择;第二,我这么做有利于朝局的稳定。”

“皇弟如此肯定?”

“嗯。”朱翊镠笃定地点了点头。

万历皇帝沉吟不语。

对朱翊镠这个决定,在场各位无不感到震惊。

包括六科都给事中,都没想到朱翊镠竟自求贬为庶人,但隐隐之中似乎也明白了,为什么冯保暗中授意他们的奏本一定要那样写。

申时行受过朱翊镠的恩,加上他本来就是一个和事佬,见万历皇帝和朱翊镠都不说话,不禁劝道“潞王爷千万不要意气用事,若潞王爷执意要接受惩罚,可从长计议啊,也不必急于一时。”

朱翊镠抬手说道“申阁老不必多言,我已经想清楚了,并不觉得委屈,只要皇兄答应我的请求,我还得感谢他。做王爷难道就一定比做一个凡人快乐吗?”

申时行不说话了。的确,王爷有王爷的好处与快乐,但王爷也有诸多的约束与不便,做一个凡人确实不见得就比做王爷开心,尤其是在永乐皇帝之后的大明王朝。

“皇兄,反正我也不要朝廷的俸禄与各项奖赏与补给,那当王爷与做凡人有甚区别呢?皇兄,你就满足我这个心愿吧?”

万历皇帝依然摇头不依,感觉脑子有点乱,嗡嗡作响似的。

这时,冯保唯唯诺诺地进言道“万岁爷,既然这是潞王爷的选择,他又断定太后娘娘会同意,那不妨让奴婢现在就去慈宁宫当面问问太后娘娘的主意吧?”

万历皇帝稍一沉吟,“好,大伴立马儿去慈宁宫。”

冯保起身“是,万岁爷。”

当皇极殿门口的付大海听到万历皇帝说出一个“好”字时,连忙撒腿就跑,方向当然是慈宁宫。

他比兔子跑得还快。

……

慈宁宫。

李太后心神不宁如坐针毡。

正思忖着,未见付大海的人,却听见付大海要了命地嘶声竭力地喊道“娘娘不好了,娘娘不好了。”

李太后脸色陡然一变,豁然站起,问“怎么了?”

只见付大海跌跌撞撞地跑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娘娘,潞王爷,潞王爷逼迫万岁爷,收,收回`潞王`的封号,并贬他为庶人。”

“你说什么?”李太后一惊非小。

没有跑,缓了一口气,付大海接下来的话要流利多了“潞王爷不想当王爷了,他说想做一个普普通通的人,所以在廷议上请求万岁爷贬他为庶人。”

“又胡闹。”李太后没好气地道。

“娘娘,奴婢可不是说着玩儿的啊,潞王爷是真的要这么做。他还信誓旦旦地说,娘娘一定会同意他的决定。娘娘宅心仁厚,又那么疼爱潞王爷,这怎么可能嘛?”

李太后神情忽然一紧,问“他还说了什么?”

“潞王爷还说,这是他经过深思熟虑的结果,所以断定娘娘一定会尊重他的选择。”

“哦,难怪,难怪……”李太后喃喃地道,这让她想起了为什么朱翊镠在她面前第一次不想说话,同时也想起了冯保的话,原来小儿子不想当王爷只想当一个普通人……

可小儿子为何断定她一定会答应他的请求呢?

李太后思绪飞驰,她的重点原本是否定小儿子的想法,怎么可能答应小儿子被贬为庶人呢?可此时此刻变成了她在揣摩为什么小儿子断定她一定会答应……

“娘娘,娘娘……”

很快冯保也来了。他本来就紧随付大海之后。

“冯公公来得正好!”

李太后想着冯保与小儿子最近关系亲密,知道她许多不知道的秘密,且先听冯保怎么说。

冯保当然没有付大海急迫,他早已知道朱翊镠的想法。

付大海着急,一来是对朱翊镠的想法感到震惊,二来如果朱翊镠被贬为庶人,那承诺给他的将来潞王府的大总管不是泡汤了嘛?

冯保虽然仍不知道朱翊镠最终的目的是什么,但见朱翊镠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也只能赌一把了。

“娘娘,潞王爷在廷议上请求万岁爷收回他`潞王`的封号并贬他为庶人,万岁爷很为难……”

“冯公公,不必多言,这个我知道了。”李太后迫不及待地打断,直截了当地问道“你就说我能不能答应镠儿这个请求吧。”

“……”冯保微微一滞,没想到李太后竟如此直接。

“说吧,不用顾忌。”

“好的,娘娘。”冯保谨小慎微地道,“虽然奴婢也不知道潞王爷到底想干嘛,但奴婢以为潞王爷最近的话咱都应该听,因为潞王爷最近看人看事之准,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别人看一步,他能看十步。况且,潞王爷在娘娘面前信誓旦旦地说过,他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娘娘为了万岁爷为了大明着想。”

“可贬镠儿为庶人……”李太后紧蹙双眉。

冯保又分析道“娘娘,奴婢说过,将潞王爷放在哪儿,他都会活得很好的,先头本来他就不要俸禄与朝廷的各种奖赏补给,那要不要潞王这封号好像对他影响也不大。相反,以潞王爷的能力,没有皇室的约束,他肯定过得还好,至少潞王爷可以经商挣好多好多的钱。如果他是王爷,便如同鸟困笼中。”

“潞王爷骨子里终究是一个追求自由的人。”冯保又刻意补充道,“且不说潞王爷的决定对朝局的稳定有多重要。一旦他`潞王`的封号被收回且被贬为庶人,那朝中大臣就再也不会将注意力放在他身上了。”

“冯公公的意思是,我应该尊重镠儿的决定?”

“奴婢是这样认为的。这样既满足了潞王爷的心愿,又堵住了天下人的悠悠之口,以后还有谁敢说娘娘和万岁爷过分宠信潞王爷?还有谁敢说潞王爷觊觎大统?”

李太后依然紧锁眉头,一时难以抉择,到底答应还是不答应?冯公公的分析好像也很有道理。

只是……

正在这时,忽然又听见一阵慌里慌张的脚步声向这边跑来。

“娘娘,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又怎么了?”

这回不仅李太后紧张兮兮,就连冯保和付大海的心跳陡然间都七上八下地乱动起来。

……

第296章 噩耗传来 哀声一片

当值的内侍急匆匆地跑进来,神色慌张地禀道“娘娘,内阁来人传讯说,首辅他、他老人家走了。”

“什么?”

李太后豁然站起,然后又颓然坐下,身子瞬间被抽干了似的,脸色惨白,感觉脑子嗡嗡作响一片混乱。

冯保惊恐万状,连忙代李太后问道“消息是否可靠?”

内侍回答“冯公公,这种事儿难道谁还敢胡说不成?”

李太后目光呆滞地望着窗外,尽管感觉心中波澜壮阔有千言万语,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在冯保和付大海面前,她倒是也没有流泪,只一个劲儿地发呆。

看到李太后悲伤不已,付大海心里也不好受,但相对于张居正的噩耗,他似乎更关心朱翊镠的问题——毕竟那关系到他将来的命运。

如果李太后真的答应朱翊镠褫夺“潞王”的封号,那他以后不仅潞王府的大总管泡汤了,而且真的要跟着朱翊镠喝西北风。

所以,付大海小心翼翼地提醒道“娘娘,节哀顺变!但眼下潞王爷的事儿刻不容缓。”

李太后坐着一动不动,像是没听见似的也不吱声。

“娘娘。”付大海又喊了一声。

李太后轻启丹唇,感觉异常的慵懒与疲惫,有气无力地道“冯公公,你来做决定吧。”

付大海一愣。

冯保也是,不曾想过李太后这样做,但他愣过之后连忙说道“娘娘,奴婢还是觉得应该尊重潞王爷的选择吧,他想过什么样的生活咱也不便干预。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生活方式的权利,与我们选择不同并不是反对的理由。如今潞王爷长大了,奴婢相信他会为自己的决定负责。况且娘娘若不答应,以潞王爷的性子,他还会不断地生事。”

“那就依了他。”李太后神情呆若木鸡,像是在说梦话一般。

“娘娘……”付大海连忙喊道,迫切地想要劝阻。

然而却被李太后抬手制止,“咱还是尊重镠儿的选择吧。”

“可是,娘娘……”付大海生无可恋般地还想劝说。

再次被李太后打断“付公公,就这样吧,一个封号而已,能封亦能夺,能夺亦能封。即便褫夺了他的封号,将他贬为庶人,镠儿依然是本宫的儿子。”

话已至此,付大海知道再劝也没有用了。

他心里在滴血。

其实早就应该想到,跟着潞王爷还指望有什么太平日子吗?

冯保吩咐道“付公公,你陪伴娘娘,我即刻去皇极殿。”

李太后又道“冯公公,待廷议结束,让镠儿第一时间回来见我。”

“好,奴婢明白。”

冯保一阵风似的去了。

当他抵达皇极殿时,皇极殿里比刚才付大海来时还要静寂得可怕。

因为张居正的噩耗传来,这里已是哽咽一片。

万历皇帝在悲伤落泪。

朱翊镠黯然神伤。

张鲸瘪着嘴,站在旁边也在不断地擦拭泪水,不管出于真心还是假意,反正看起来悲痛欲绝。

申时行与王国光等大臣,他们不是张居正的门生,便是张居正的挚友,一个个掩面而泣。

六科都给事中倒是稳如泰山地坐着,不过与刚才斗志昂扬的状态相比,情绪也是差了很多。

说起来,六科对张居正的感情还十分微妙,也说不清楚到底是恨多一些还是爱多一些。

但从后来张居正被清算,言官们的表现来看,好像恨更多一些。

用六科稽查六部,落实考成法本来是张居正的独创,赋予六科极大的权力。

从这点上看,六科里的官员应该感谢张居正才是。

但六科都给事中、给事中,也都属于言官,而张居正对言官一向比较有成见,甚至将他们归为清流。

都知道张居正执政期间有一个重大的用人原则重循吏,远清流。

简单地说,就是喜欢那些做事的人,而讨厌那些逼逼的人。

张居正气愤时甚至还说过这样的话“国家以高爵厚禄畜养此辈,真犬马之不如也!”

在张居正的人生里,可以说这是很少有的爆粗口的一刻。

在张居正心目中,到了“犬马不如”的畜生地步,居然正是号称正义感十足的明朝言官。

明朝言官至少在两件事上大大伤了张居正的心一是夺情,一是隆庆和议。

夺情事就不说了,对张居正造成了无与伦比的心理与道德压力。

而关于“隆庆和议”一事,张居正对言官,说“深恶痛疾”也不为过。

在隆庆年间,主持军务(当时兼任兵部尚书)的张居正终于取得了国防突破长期侵扰明朝边陲的鞑靼可汗阿拉坦汗,即俺答汗(三娘子的第一任夫君),在明军多年的打击之下,外加“把汉那吉风波”的影响,终于决定向明朝臣服。

可如此利国利民的大好事,传到朝中却引发轩然大波,许多言官义愤填膺,大骂张居正以及边境将领误国,扬言要把阿拉坦汗千刀万剐,各种慷慨激昂的表演,差点就把这桩国防大事活活给搅黄了。

当时张居正非常气愤,虽然在他与高拱的斡旋下,这场“隆庆和议”终于功德圆满,大明西北国防换来了六十多年的长久和平。

但明朝言官们的恶劣风气,却暴露无遗这些把持舆论监督大权的官员们,好些人对国防其实一窍不通,有些人甚至连边疆都没胆量去,但每遇大事时,却一个个比将领还精神,唾沫星子横飞,不分青红皂白乱咬,就为了刷个存在感。

而这乱刷存在感的后果,常常是国家大事被白白耽搁了。

这才导致张居正发出了如此的感慨“国家以高爵厚禄畜养此辈,真犬马之不如也!”

所以,在张居正后来的十年改革期间,对这些“犬马不如”的言官他一直坚持重手整顿,以“省议论”为原则,极力扼杀言官们误国败事的歪风,也因此背上了满身骂名。

所以在张居正去世后,才会被一群言官们变着花样骂惨了。清算张居正的万历皇帝,更为个人面子,废掉张居正昔日钳制言官的手腕骂张居正?来,敞开了骂。

当然,张居正身后的明王朝,也很快尝到了“言官误国”的苦头。

如果说张居正改革时代的言官多少还有些国家责任心,那么晚明的言官,大多纯粹为了私人利益。

崇祯时代的言官,已经号称“受贿之魁”,也就是到了收钱骂人的极端地步,还被戏称为“抹布”。

内忧外患的国家局面下,前线将领浴血奋战,后方言官骂人捣乱更成了寻常事。甚至在明王朝大厦将倾的一刻,曾经满脸正义的言官们纷纷变节投敌。

如果以这些丑态论,张居正这句粗口还真没骂错。

……

第297章 褫夺封号 贬为庶人

就在大家悲痛之中。

忽然,分掌兵部的都给事中站起来,义愤填膺地质问道

“潞王爷,你不是曾经夸下海口说,只要给首辅大人动完手术,切除他无法还纳的痔疮,便可以让他多活七八十来年的吗?”

朱翊镠尚未来得及搭话,又见分掌工部的都给事中站了起来,义正言辞地附和并质疑道

“就是,首辅大人动完手术才多久?这么快便走了,那动手术切除痔疮到底是害他还是救他啊?不动手术或许活得更加长久呢。”

皇极殿里再次陷入沉寂。

纷纷将目光投向朱翊镠,好像这才想起朱翊镠曾经似乎,确实说过那样的话。

朱翊镠不慌不忙地道“多活七八十来年那是胡庸医的判断,但那也只是一种预判,谁又真的能保证谁能活多久于世呢?”

朱翊镠指着分掌兵部的都给事中问“你能吗?”

继而又指着分掌工部的都给事中问“你又能吗?”

两位都不吭声。

朱翊镠不紧不慢地道“是人皆有一死,莫非你们还想将张先生的死归咎到我的头上不成?”

分掌吏部的都给事中,也就是刘凯,跟着站了起来,质问道“难道潞王爷觉得一点责任都没有吗?”

朱翊镠道“当初张先生同意了,他家人也同意了,而主刀的是胡庸医,我需要负什么责任呢?”

刘凯振振有辞地道“可这件事是潞王爷怂恿并主持的。”

“那又怎样呢?”朱翊镠也不示弱,“可即便如此,将我贬为庶人,你们还嫌不够吗?如果你们觉得需要我拿这条命来赔偿,我可不依。”

“……”刘凯无言以对,这更让他觉得朱翊镠早有预谋。

但是一想吧,人家提出的惩罚着实不轻啊!要朱翊镠的命,他肯定是不敢的。贬为庶人是万历皇帝不同意,又不是朱翊镠不肯。

这时,分掌刑部的都给事中也站起来,大义凛然地责问道“潞王爷强迫胡太医给首辅大人动手术,害得首辅大人早死,潞王爷觉得问心无愧对得起首辅大人吗?”

我去!

朱翊镠白了那家伙一眼,当即反击,毫不客气地道“什么叫害得首辅大人早死?啊?说得好像是我害死张先生似的!我看你们就只会动嘴皮子,当初张先生在京时,你们为他想过办法没有?还有多少人盼着他早死呢?哼,别以为我不知道。如今张先生刚刚一过时,你们就来追责,凭什么?你们扪心自问,配吗?”

朱翊镠这话一问出口,在座各位大臣才感觉到,这才是他们认识的印象中嚣张的潞王爷啊!

朱翊镠接着说道“你们这次弹劾我的各个方面我都认,可并不代表所有的我都认。你们的确有权力弹劾任何人,但请你们不要为了弹劾而弹劾。我再说一次,恳请皇兄和诸位大人同意收回我`潞王`的封号,让我做一个普普通通的人。这就是我对最近自己的所作所为向你们的交代——我觉得够了,够了。”

“皇弟,你不要再说了。”万历皇帝难以掩饰心中的悲痛,“你的请求皇兄绝不会同意的。至于张先生的死,又不是你的过错,你本心还不是想将他医好?”

“那皇兄……”朱翊镠忽然一眼瞥见站在皇极殿门口的冯保,忙改口道,“伴伴,你来说,我该受到何种惩罚?娘亲到底答应了没有?”

冯保这才轻手轻脚地走过去。

万历皇帝迫不及待地问道“大伴,娘亲怎么说的?”

“万岁爷,太后娘娘说,说……”

“说什么?娘亲肯定没有同意,对不对?”

“万岁爷,娘娘说依了潞王爷。”

“什么?”

冯保一字一顿道“娘娘说潞王爷已经长大成人,可以为他自己的行为负责,所以尊重他的选择。”

“……”万历皇帝当即傻眼了,歇斯底里地大声吼道,“这不可能,绝不可能,娘亲一向那么宠爱皇弟,她怎会答应收回皇弟的封号、贬皇弟为庶人呢?”

“万岁爷,娘娘确实是那么说的,奴婢也不敢假传懿旨啊!”

“可朕是不会答应的!”万历皇帝猛地一摆手,站起身来,十分恼怒地道,“朕现在就去找娘亲,要亲口问她,为什么做出这样的决定。”

冯保连忙劝道“万岁爷,张先生的噩耗传来,娘娘现在的情绪很不好。奴婢建议这时候您还是不要去打扰娘娘了。”

“可皇弟的事……”万历皇帝又是猛地一跺脚,十万火急的样儿。

冯保劝道“请万岁爷冷静,奴婢只想说这是娘娘经过考虑后才作出的决定。而且娘娘还说会亲自与潞王爷沟通,让潞王爷廷议一结束便立马回慈宁宫找她。”

“可是,朕一言九鼎,如果答应皇弟,就覆水难收了。”

“万岁爷,太后娘娘的懿旨也不可更改啊!奴婢恳请万岁爷相信太后娘娘,也相信潞王爷。”

万历皇帝疲软地重新落座,眼神里除了不甘还有落寞。尽管他是皇帝是一国之主,可发现有些事也不是他能够左右得了的。

冯保作为司礼监掌印,又是朱翊镠的“亲密战友”,见万历皇帝沉吟不语,又提醒道“万岁爷该降谕结束廷议了,张先生这一走,朝中还有许多重要的事儿,等待着万岁爷做主决定呢。”

言下之意朱翊镠的事必须尽快结束,与后面紧接着的大事儿相比算不得什么。

的确,由于张居正的噩耗,朝中诸位大臣的注意力一下子转移了。

迫于眼前的形势,加上李太后又降旨答应了,万历皇帝只得降谕褫夺朱翊镠“潞王”的封号,并将其贬为庶人。

也就是说从此以后,朱翊镠不再拥有王爷的身份了。

但无论身份、地位如何,他仍是李太后的儿子,这一点毋庸置疑。也不可改变。

待万历皇帝刚一降谕完毕,朱翊镠便礼貌地朝万历皇帝和诸位大臣行礼,包括六科都给事中。

并朗声说道“多谢皇兄成全!多谢诸位大人谅解!从即日起,我便不再是潞王了。”

万历皇帝由先头的怒气冲冲转为此刻的面无表情。

申时行和梁梦龙等几位接触过并对朱翊镠有所了解的重臣,听到万历皇帝的谕旨后,不由得微微叹了口气,有种如鲠在喉的感觉。

冯保和张鲸两个并没有表现出过多复杂的情绪,用“不悲不喜”来形容好像还比较准确。

当然,也可以用来形容其他没有正面接触过朱翊镠的、除了六科都给事中意外的那些大臣。

六科都给事中的情绪自然不大一样,毕竟他们是这次事件的主角,而且弹劾成功了,目的达到了……

皇极殿里只有朱翊镠一个人想笑,他的目的也达到了。但因张居正的噩耗,他只能强忍着。

……

第298章 来不及悲伤与绝望

廷议就此结束。

张居正噩耗传来,如同天崩地裂,万历皇帝和在座各位确实没有时间继续在朱翊镠身上纠结。

况且对朱翊镠的惩罚,褫夺封号贬为庶人,还想怎么着?

又能怎么着?

倾向同意的人不说话,倾向反对的人也说不上话,李太后和万历皇帝都同意了,让他们还怎么说?

张居正病丧,虽然他人已经回到江陵了,但按朝廷的礼仪,肯定也要隆重治理丧事并厚恤家属。

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需要立即选出新一任的首辅。

所以,张居正噩耗的传来,无疑加快了廷议结束的时间,也让诸位对朱翊镠事的热情瞬间减却。

无论是李太后,还是万历皇帝,或是朝中重臣,包括六科都给事中,都没有太大的兴趣与太多的时间与朱翊镠继续周璇讨论下去了。

这样,朱翊镠回了慈宁宫,诸位大臣也迅速回到各自的衙门。

冯保本是要回司礼监的,但万历皇帝知道此时此刻李太后心情肯定很差,所以让冯保也去了慈宁宫。

万历皇帝则带着张鲸回到乾清宫那边的东暖阁。

……

慈宁宫。

李太后还在发呆。

付大海侍立一旁,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一来,他还想着自己这个本来已经承诺好的未来潞王府大总管泡汤的事……除了心疼,还是心疼,真的太太太太太x100心疼了!!!

二来,见到李太后如此悲伤的情绪,他也不知道怎么劝。紫禁城里甚至是天下人,哪个不知道李太后对张居正的好与爱慕?从前只要在李太后面前谈及张居正,这个女人的眼里就有光、脸上就有喜悦,对张居正的喜欢她从未吝啬或掩饰过。如今,她心灵、精神上的寄托永远离开了,可想而知此时此刻她的悲伤……

让人怎么劝?

劝了又有什么用?

李太后得知噩耗后连一滴泪水都没有流下来,一直静静地坐着发呆,可以说那是悲痛的最大极限。

许多人或许只是以为李太后单纯地喜欢张居正所以悲伤,可像付大海常年跟随李太后的近侍来说,又何止悲伤这么简单?

要知道,李太后一介女流,之所以能够代万历皇帝秉持国政十年,就是因为张居正。

如果没有张居正,李太后既没有这个信心,也没有这个能力——这观点李太后自己都亲口承认过,而且还不知说过多少遍。

她给了张居正施展的空间,反过来张居正也给了她足够的底气。

张居正这一走,不难想象李太后人基本上已经蔫了,从今往后她将成为只有半个灵魂的人。

再深一步考虑,张居正一走,万历皇帝该怎么办?这可是李太后最担心最上火的问题。

偌大的皇宫里,甚至放眼全天下,谁不知道李太后她对大儿子万历皇帝不放心?否则她也不会说出“不到三十岁休想亲政”那样的话。

可如今张居正人一走,所有的问题都需要重新审视了。

李太后不发呆不着急才怪呢!

付大海还能劝什么?

“娘。”

随着朱翊镠这一声呼唤,让付大海顿时有了一种若大旱之望云霓的感觉,倍感轻松。

朱翊镠与冯保一前一后进来。

“镠儿。”

李太后这才缓过神来似的,抬眸看了朱翊镠一眼。

朱翊镠走过去。

李太后站起来紧紧抱着他,哽咽难鸣地直呼道“镠儿,镠儿,娘对不起你……”

这一刻,朱翊镠都分不清李太后到底是为了张居正的离世痛苦多一些,还是为了他这个小儿子被褫夺封号贬为庶人的痛苦多一些。

如果不说“对不起”那三个字,朱翊镠理所当然地认为李太后的悲痛肯定都是为了张居正。

可加上“对不起”三个字,朱翊镠感觉李太后的悲伤,或许有一半儿是为了他这个小儿子。

也不全是为了张居正。

当然,这只是朱翊镠基于自己个人感觉的判断。

但他相信**不离十。

“娘!”

这时候,朱翊镠其实也不知道该怎么劝说,他仅仅只是饱含深情地又喊了一声。

李太后终于还是没能忍住,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流。

“镠儿为何如此狠心,非要逼迫娘亲作出如此绝情的决定?”

朱翊镠语重心长道“娘,孩儿的事芝麻蒜皮,不过被夺了`潞王`的封号成为一个普通人而已嘛,我还是我,娘还是娘。眼下最紧要的事是张先生,他的离世势必会给朝局带来巨大的波动,娘来不及悲伤与绝望,需要冷静下来谨慎处理!”

如今朱翊镠的话在李太后心目中的分量自不必多说。

即便他不说,李太后也知道形势的严峻张居正改革途中得罪了多少人?有多少人希望他死?包括他的父亲武清侯。如今张居正一死,会有多少人站出来诋毁他攻击他?朝中又有多少大臣需要重新站队?朝局不波动才叫不正常呢。

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确实来不及悲伤与绝望。

不过,这于李太后而言,好像也不是第一次。自从万历皇帝被确定为皇太子之后,她就一直处于来不及悲伤与绝望的状态当中。

万历皇帝尚未登基之前,隆庆皇帝沉迷于酒色,到处猎奇,她身为贵妃,又是皇太子的生母,日夜担心害怕儿子会走上他老子的路,所以几乎将全部心血放在大儿子身上,一刻都不敢松懈。(这也是为什么她疏忽小儿子朱翊镠教育的一个重要原因,导致朱翊镠的性格自小就嚣张跋扈,说得难听点就是宠过了头,没有教育好。)

后来万历皇帝登基为帝,李太后就更无暇考虑乱七八糟的事了,她要代儿子秉持国政,这一干就是风风雨雨的十年。

作为一个女人,她哪来得及悲伤与绝望啊!

李太后痛定思痛,吩咐冯保道“冯公公,你马上去让皇帝传下谕旨,宣布文武百官停止上朝一月,谕示礼部设九坛制祭。”

冯保微微一愣“停朝一月,设九坛制祭?”

因为这是国葬的规格。

“怎么?张先生不值得我们这样做吗?”

“值得,值得,当然值得。”冯保连忙答道。

“另外,让皇帝敕命给张先生赠官上柱国吧,谥号,谥号……”李太后稍一犹豫。

朱翊镠依据历史剧本提醒道“娘,谥号`文忠`吧。”

“好,这谥号好,让皇帝赐谥`文忠`。”李太后甚是满意。

“奴婢遵命!”

冯保应声而去,自己亲密无间的政治盟友受到如此的待遇,他当然欣慰。生前受封太傅、太师,大明开国以来,唯张居正一人而已,即便如李善长、姚广孝这样家喻户晓功勋卓著的国师宰辅,也从未获得过。死后又赠上柱国,赐谥“文忠”,把张居正的声望无疑推到了顶峰。

……

第299章 哭张先生 云祭奠

当天晚上,冯保回到自己的府邸,在徐爵的帮助下,在自家门口设置香案致祭好友。

还特意准备了一副挽幛。

无论别人怎么看,反正他是真心实意想表达哀思。

与张居正风雨同舟十年,一个主内,一个主外,两人如同李太后的左臂右膀,这份心有灵犀的感情,不是一般人能够理解的。

香案设置好一切准备妥当后。

冯保连同徐爵,先是在香案前哀切地拜了几拜。

然后,冯保在徐爵为他准备好的蒲团上坐下烧冥钱,而徐爵则恭敬地站在冯保身后不断地递冥钱。

冯保一边烧冥钱,一边悲伤地说道“张先生走得如此匆忙,落下我一个人该怎么办?万岁爷已经不待见我了,娘娘的重心也已经向皇孙方面倾斜了,迟早要还政给万岁爷,如今张先生一走,还政的脚步指定越来越快了。不瞒张先生,本来还对潞王爷抱有一线希望,可如今,他自求夺去潞王的封号降为庶人,孤零零的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想当初,我与张先生,里应外合,又有太后娘娘撑腰,可谓如日中天,确实也不负先帝所托,开创出万历中兴的大盛世来。然而,你我都知道,改革虽然成功,可并不彻底,还有无尽的忧患与未竟的事业等着我们去做,这时候张先生却怆然离世,留下我一个人……”

说着说着,情不自禁地悲由心来,冯保的眼眶湿润了,但他手上烧的冥钱并没有停止。

冯保接着哭祭道“张先生此生可谓荣耀无比,生前便受封太傅、太师,大明开国以来,唯独你一人受到此等殊荣。刚一辞世,又享受国葬之礼,赠官上柱国,谥号文忠,如此锦上添花之举,我还真是有点儿嫉妒呢。张先生乃生荣死哀之典范,再想想我,前途未卜,今年你走了,我为你祭拜,待来年我走了,不知有谁来为我祭拜啊!”

冯保越说越感到伤心,一把鼻涕一把泪的。

徐爵在旁劝道“老爷,你与张先生一样,一内相,一外相,都是大功臣,张先生受到如此的殊荣,待老爷百年去世之后,也一定能享受与张先生同等的殊荣。老爷,你又何必如此悲观呢?”

冯保摇了摇头,感伤而悲戚地道“你不明白。怎能一样呢?咱都是没根儿的人,哪会受到如此殊荣?即便太后娘娘和万岁爷愿意赐予,天下读书人也不同意啊!”

徐爵也只是嘴上劝劝,但要说道理,还是冯保占着。

所以,徐爵还是决定旁听算了。

冯保忽然停下烧冥纸,仰天哀嚎捶胸痛哭道

“晴天一声霹雷响,惊闻先生走匆忙。泪飞顿作倾盆雨,心如刀割痛断肠。去年今日身犹健,今年今日隔阴阳。天堂路上您走好,唯有祭日烧柱香。”

情不知所起,故一往而深,一首念完,冯保已是涕泪纵横。

情之所至,意味未尽,他又抬手吩咐道“徐爵,拿我的琴来,今夜我要为张先生弹奏一曲。”

徐爵连忙去了,他知道每当老爷心情烦乱时都会抚琴。

很快,徐爵取来冯保最心爱的那张唐朝的锦琴。

幽邃的苍穹下,灰白的夜色中,金玉相撞银瓶乍裂的古琴声,伴随着冯保哀切的唱喏声响起

“夜深深,心惶惶,

风雨如晦,星月无光。

对着香案,且听我为先生唱一曲《火凤凰》。

传说人间有神鸟,

歇在扶桑树,飞在山之阳。

火中诞生,火中涅槃,

疫瘴为甘露,忧患为酒浆,

引颈一鸣,天下阳春至。

翅膀一抖,阴霾变霞光。

此鸟常在梦中舞,此鸟名叫火凤凰。

今日吊先生,泪眼迷离,心儿惆怅。

不说生前显赫死后哀荣,不叹人心叵测世态炎凉。

先生既是火凤凰,又何必在这尘嚣浊世争短长?

凤凰在,天空毁;

凤凰去,国有殇。

先生只道人间不可住,且待来日我与先生黄泉路上诉衷肠!”

一曲弹奏完,冯保已是泣不成声。与其说是弹奏,倒不如说是冯保发自肺腑的一种肝肠寸断的倾诉。

只是,在徐爵听来,虽然此曲情真意切,让人听了不禁泪流,但中间几句词……似乎还需斟酌斟酌,尤其是“人心叵测世态炎凉”、“尘嚣浊世争短长”、“凤凰在,天空毁;凤凰去,国有殇”这几句,明显不是什么好话啊!满含一股抱怨与悲凉的情绪在里头……这似乎有点不大合适吧?

然而,此时此刻徐爵也不好问及,只得暗中记下。他相信以老爷敏锐的洞察力与高超的悟性,断不会是随口而出,定然有所指。

徐爵建议道“老爷,张先生已去,你为他写一道墓志铭吧?”

冯保点头答应“好,取笔来。”

待徐爵取来笔墨纸砚,因为与张居正风雨同舟感情深厚,兼之冯保文采又好,所以他援笔立就,几乎不动脑筋,如是般写道

“先生江陵人,十二岁中秀才,十六岁中举人,二十三岁中进士。隆庆元年任吏部左侍郎兼东阁大学士。后迁任内阁次辅、建极殿大学士。隆庆六年,代高拱担任首辅。

先生拜相之日,百官凛凛,各率其职,纪纲就理,朝廷肃然。为政十年,海内安宁,国富兵强。尤长于用人,筹边料敌,如在目前。

用曾省吾刘显平都蛮之乱,用凌云翼平罗定之乱,并拓地数百里;用李成梁戚继光委以北边,辽左屡捷,攘地千里;用潘季驯治水,而河淮无患……先生之大功如是也。

然先生挟无上之威权而不疑,无保爵位顾妻子之心。

汉唐以来,以功业炳史册者多矣。至若意量广远,气充识定,志以天下为己任,而才又能符其志者,唯先生一人也。

功名功名,先生唯功不为名。

呜呼哀哉!”

冯保写就,沉默呆滞了半晌,往事一幕幕的在他脑海中不断浮现,他的眼眶又情不自禁地湿润了。

徐爵当然知道自家老爷此时的心情,张居正的辞世并不仅仅只意味着老爷失去一位盟友这么简单,心灵或叫精神上将会是一次重创。

也不知过了多久。

忽然天空起风了,吹得纸屑、灰尘满天飞舞。

徐爵劝道“老爷,天色已晚,我们还是进屋歇息吧。”

冯保摇头“你进去吧,我一个人再坐会儿。”

徐爵知道老爷的性子,也就不再劝了“那好吧,我陪着老爷。”

“嗯,可以,但不要说话,我想静一静。”

“老爷,知道了。”徐爵连忙退后两步,如雕塑般站着一动不动。

……

第300章 顺其自然吧

也就是冯保在自家门口设香案祭拜的当天晚上,李太后辗转反侧难以入眠,越想越伤心。

她的悲痛以及对张居正的缅怀比起冯保有过之而无不及。

冯保对张居正是一种朋友、政治盟友的关系,而李太后对张居正除了政治上的关系,更多的是精神上的支柱与寄托,她对张居正的倾慕与敬仰非常人所能及。

然而正如朱翊镠所说,李太后来不及悲伤。

张居正这一走,她有许多政治问题需要认真考虑首辅的位子交给谁?申时行真的能行吗?是否需要还政给万历皇帝?

或许是因为对张居正过于依赖与信任的缘故,她对申时行一直不太看好,觉得申时行没有魄力。

人就怕比较了,更何况是与张居正比?不是申时行不行,是整个大明王朝没有一个人及得上。

至于还政,她想来想去,还是觉得不是时候,还是觉得需要听从小儿朱翊镠的建议逐步放权。

若因为张居正的去世,一下子将权力全部交给万历皇帝,她还真担心大儿子娇纵而难以自控。

只是……

如今张居正去了,大儿子还有那么听话吗?她明显感觉到冯保一个人力不从心,而且也知道大儿子有心疏远冯保。

这潜伏着巨大的危机。

还有一件事儿她也很担心,偏偏在这个时候朱翊镠坚持要做一个普通人,这也就意味着小儿子从此不再是潞王了。

既然不是潞王,那就不必按照朝廷的规矩,进行议婚、订婚、成亲,再议藩、就藩等一系列程序。

那是不是意味着小儿子马上要离开她了?

一念及此,李太后立即起床向偏殿跑去。

虽然时候已经不早了,但朱翊镠也没有睡。他的心事并不比李太后或冯保少。

尽管他的目的达到了,一切事态也都按照他的计划进行着,但接下来的形势他还真不敢断定,万历皇帝会不会依然是历史上为了树立威权执意报复张居正的那个万历皇帝。

如果不是,当然就更好了;但如果是,那他将任重道远。

总之,不是结束。

相反,一切好像才刚刚开始,似乎又回到他当初穿越而来的时候,但显然此时的形势已大大不同。

“潞王爷,娘娘来看你了。”正想着,见赵灵素进来禀道。

朱翊镠抬眸强调“素素,我已经不是潞王爷了。”

“那我以后如何称呼你?”

“容我想想,先请娘亲进来吧。”

“镠儿。”话音刚落,李太后已经进来了。

“娘。”朱翊镠喊了一声,连忙起身迎接,拉李太后坐下。

“娘娘。”赵灵素跟着也喊一声,给李太后和朱翊镠都斟了一杯茶,然后很自觉地离开。

“娘有心事,是不是睡不着?”朱翊镠开门见山地问。

“嗯。”李太后点了点头,继而反问道,“镠儿也一样?”

朱翊镠默不作声。

李太后也不拖泥带水,直截了当地道“镠儿,娘问你,你如实回答我,你准备什么时候离开娘?”

“越快越好吧。”

“那镠儿决定去哪里?”

“天下之大,暂时孩儿也没想好要去哪儿,走到哪儿算哪儿吧,但肯定是要离开京师的。”

“那等娘亲为你办完婚事。”

“娘,孩儿现在只是个普通人,若继续留在皇宫里办婚事似乎不妥。这件事孩儿有考虑过,不过还没来得及与之怿商量,待与她商量完毕,孩儿再向娘亲交代吧。”

李太后深深叹了口气,喃喃地道“虽然娘也不知道你为何一定要这么做,但娘还是尊重你的选择。娘只求一件事将来你要去哪儿,一定要告诉娘亲,行吗?”

朱翊镠想了想,点头道“好。”

李太后感慨地道“镠儿一个人以后孤苦无依……”

朱翊镠忙道“娘,孩儿也不是一个人啊,不是还有之怿吗?我会照顾好自己的,娘放心。”

李太后稍微松了一口气,接着又喃喃地道“如今张先生去了,冯公公指定信心大挫,而你又要离开娘的身边,让娘以后怎么办哦?”

“娘身边还有皇兄、大姐、二姐和小妹啊!而且皇兄的孩子马上要降世了,娘以后还有皇孙陪伴。”

彼此沉默了会儿。

李太后忽然道“娘现在很担心眼下的朝局啊!”

“娘担心什么?”

“张先生走了,首辅该由谁来接任?”

“当然是申阁老啊!”朱翊镠不假思索。

“镠儿觉得他最合适?”

“如今内阁属申阁老资历最老,不是他最合适,而是眼下没有比他合适的人选了。孩儿知道,申阁老并没有达到娘亲的期望,申阁老他沉稳有余,但魄力不足,可眼下也只能由他担任首辅了。先不管他能力如何,至少他是张先生的门生,能沿着张先生改革的步伐继续走下去,换作别个不一定能做到萧规曹随。”

朱翊镠依然坚持这个观点,从始至终都没有改变。

“就怕你皇兄不配合他呀!”李太后担忧地道。

“皇兄?”朱翊镠不以为然地笑了笑,“权力暂时不是还握在娘亲手里吗?孩儿建议娘亲逐步放权啊!”

“娘是说过你皇兄不到三十岁休想亲政那样的话,但那是基于张先生还在担任首辅这个前提,可如今张先生走了,你皇兄渴望亲政之心如此迫切,娘担心他……”

李太后面含忧愁之色。

对此,朱翊镠也不敢保证,他只能劝道“娘,想多了也没用,还是顺其自然吧!即便皇兄急着亲政,他也会听娘亲的话啊!”

大明中后期几个皇帝虽然不干什么正事儿吧,但三观没塌,孝顺之心还是有的。

这个朱翊镠放心无论掌权与否,万历皇帝对生母李太后还是尊敬、孝顺的。尽管也背着李太后做了几件很不得人心的事(处置张居正和冯保都算),但总体对李太后还是没得说,而且一直怕李太后。要知道他是皇帝,怕只不过出于尊敬。

或许是因为逐渐养成了请教朱翊镠的习惯,李太后又问道“如果你皇兄要人取代冯公公呢?”

女人心细,还真没错。

李太后果然心思缜密。

历史上万历皇帝确实在张居正死后半年便拿下了冯保,也就是在万历十年十二月。

所以,朱翊镠如是般提醒道“娘,伴伴暂时还不能换,在大内,他是少有的能理解张先生改革精髓的人。这件事还需娘提高警惕,让伴伴每天都来慈宁宫报道一次吧,这样,娘就能随时掌握内廷的动态和伴伴面临的处境。”

“嗯,可冯公公会不会觉得难受或力不从心?”

“会的吧。但伴伴身上有一股韧劲儿,没关系的,他能忍,只要娘亲别放弃他就行。”

李太后似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第301章 大公公 小女人

徐爵一直惦记着自家老爷弹奏的那首曲子中几句不太协调的词。

所以,早上陪着老爷一道刚吃完早饭,他便想询问来着。

冯保的情绪依然十分低落,原来,每当吃完早饭,就迫不及待地想去司礼监点卯当值;可如今,居然感觉有点儿不想去了,生平第一次对进宫产生了一股厌倦之心。

吃完早饭,冯保静静地坐着,不想说话,也不想动弹。

徐爵有心,小心翼翼地问“老爷还想着张先生呢?”

冯保幽幽然地回道“怎么能不想呢?于私,我与他是至交好友;于公,他这一走,我接下来的好日子恐怕不多了呀!”

徐爵安慰道“老爷,怎么会?即便老爷哪天退下来,也会像张先生那样享受无上的殊荣啊!”

冯保不过付之一笑,然后讳莫如深地摇了摇头,并没有像昨晚那样还特意解释两句。

沉默片许。

徐爵又问道“老爷昨晚弹奏的那首曲子是由衷而发的吧?”

“废话。”

“那老爷为何会发出靡靡之音?”

“什么叫靡靡之音?”冯保不以为然地反问。

“老爷昨晚弹奏的曲子,唱到`人心叵测世态炎凉`、`又何必在这尘嚣浊世争短长`,还唱到`凤凰在,天空毁;凤凰去,国有殇`。”

冯保微微一滞,矢口不认“是吗?我唱了那些?没有吧?”

“……”徐爵一愣,可分明听到了呀,还特意记在心里呢,睡一觉老爷竟然就不认了……让他还能说什么?总不能逼问老爷吧?

徐爵也只能就此作罢了,见老爷仍坐着一动不动,提醒道“老爷去衙门的时间到了。”

“知道。”冯保回答两个字,只是仍坐着一动不动。

徐爵感觉得到老爷有心事,可他也知道老爷是个很有分寸的人,因此不好多说什么。

恰好这时朱翊镠来了。

他一吃完早饭便向冯保府里赶,想着一会儿还得去见李之怿呢。

因为刚被夺了潞王的封号,又被贬为庶人,所以这次出宫他谁也没带,就他一个人来,而且现在也不怕与冯保密切接触了。

“潞王爷来了,早!”徐爵忙笑呵呵地迎了上去,习惯性的用老称呼。

朱翊镠一本正经地道“我已经不是潞王了,只是普通人一个,不妨叫我小朱吧。”

“……”徐爵尬笑,无论如何,他也不敢这样叫啊!

冯保站起身来,朝朱翊镠深深鞠了一躬,说道“无论您的封号是否被褫夺,但您永远是奴婢心目中的潞王爷。潞王爷早!”

在冯保面前,感觉都是自己人嘛,朱翊镠也懒得纠结不放,直言道“伴伴,我有几句重要的话要与你交代。”

“好!”冯保连忙将朱翊镠引进他自己的书房。

两人坐定。

朱翊镠开门见山“伴伴,如今张先生不在了,皇兄包括大内其他大珰或许会随时找你的茬儿,这半年内你需要小心。我已与娘亲说过,从今往后,每天你都要去慈宁宫见我娘亲一面,反正有事儿没事儿都要过去请安的,明白吗?”

冯保神情一紧“有这么严重?”

朱翊镠道“伴伴请相信我!正所谓小心驶得万年船,小心终究不是什么坏事儿。”

“嗯。”冯保点头答应了。

“还有一件事儿,也需要与伴伴说明下,待努尔哈赤进京,处理完那件事后,我便会马上离开京城。下一任首辅会是申时行申阁老,你要与他多沟通多交流,最重要的一点是不要偏废张先生的改革。”

“明白。”

“伴伴还有什么需要问的吗?”

冯保笑了笑说“需要问的简直太多太多了,就不知潞王爷是否愿意为我解答呢。”

朱翊镠敏锐地先行堵住“郑淑嫔除外。”

“那奴婢还是不问算了。”冯保摇头而笑,稍顿了顿,又问道“但奴婢很想确认一下,潞王爷如果离京会选择去哪里?”

“第一个目的地,伴伴还用问?”

“潞王爷是打算一直住那里吗?”

“现在还说不准,到时候再看形势吧。”朱翊镠道。

冯保忽然又想起哪一茬儿似的问道“胡诚太医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潞王爷,胡诚一家子还在监视当中,如今张先生不幸过世,那是不是要召集胡诚回京?”

“我看不必了吧。即便胡诚想回京,也得等见过我面之后。”

“哦。”冯保点点头便不再问了。

朱翊镠去了府学胡同。

……

因为廷议才刚刚结束,所以李家还不知道朱翊镠的遭遇。

当朱翊镠告诉李之怿时,李之怿瞪大亮眸,讶然中带着几分恍然顿悟般的感觉“原来你……”

朱翊镠道“你不是从一开始就担心我是潞王的身份吗?现在好了,普通人一个,一身轻。”

李之怿打趣儿地道“可你这么做,不会说是为了我吧?”

朱翊镠微微一笑,没想到会问这个问题,当即反问“怎么不会?”

李之怿跟着浅浅一笑,道“那我的罪可就大了,承受不起啊!”

朱翊镠这才认真地解释道“我还是实话实说吧。请求褫夺封号并贬为庶人,虽然不全是为了你,却是因为遇到你之后才让我想到的。于我而言,这是好事,不是坏事。你愿意做一个普通人的妻子吗?”

“愿意。”李之怿毫不犹豫点头。

“对不起!”

“你说什么?”朱翊镠突如其来的三个字让李之怿为之一愣。

“本来你该是潞王的正王妃,可惜现在被我折腾没了。”

“我早就说过了呀,我是不在乎那些所谓的名利的东西。”李之怿又言之凿凿地说道。

这已经是她不知道说过多少次了,而且语气一次比一次坚定。

这份坚定,通常是在遍体鳞伤甚至失去至多的亲朋好友之后,才逐步确立起来的。

“那你愿意随我一道离京吗?”朱翊镠又认真地问道。

“你是不是一定要离开京城?”

“是的,虽然我被贬为庶人,但依然是李太后娘娘的儿子,是皇帝的弟弟,所以不能滞留北京。”

李之怿听完,浅浅一笑“那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还有其它的选择吗?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吧。”

好甜!

真香!

朱翊镠接着又问“之怿,咱不在京城,而去外地成亲,行吗?”

李之怿慷慨地道“你觉得好就好,我无所谓啊!”

朱翊镠忽然觉得,哎呀这古代女子真的是好啊!说什么就是什么,如此贴心如此懂事!哪像上一世那些自以为是自视甚高的女人,好像全世界都必须围绕她一个人转。

……

第302章 时局

万历皇帝两道谕旨降下,并第一时间刊登邸报,令天下哗然。

一道是潞王朱翊镠因插手朝中事务过多而被褫夺封号,贬为庶人。

一道是首辅张居正病逝,文武百官停止上朝一月,礼部设九坛制祭,赐官张居正上柱国,谥号文忠。

虽然两道都是超级劲爆消息,但人们的侧重点还是不一样。

显然张居正病逝的消息更让人悲痛、心酸、感怀、震撼……

毕竟,朱翊镠被褫夺封号降为庶人只是皇室集团内部的事,与百姓生活关系并不大,而张居正情系天下苍生福祉。

所以,关于朱翊镠被贬这道谕旨无形中被缩小了很多。

人们将注意力更多的,也更愿意聚焦在张居正一事上。

这正合朱翊镠的心意。

很快,北京城中无论是高官大爵还是丁门小户都如丧考妣,纷纷在家门口如冯保那般设下香案制祭。

一时间,青烟氤氲祭器琳琅,千般祭仪万般哀思,祭诗祭文如潮如涌,素幛挽幛充斥街衢……

当然,这其中固然有许多人是应景儿做给别人看的。

但大部分官员,尤其是那些平民百姓,确实是真心实意地表达对张居正的缅怀与哀思。

张居正的改革取得了巨大的成功,国家富裕了,虽然百姓仍然需要受苦,但受苦的程度指定有所减轻。

尤其是清田大计,平民百姓受益良多,他们的眼睛是雪亮的,所以绝大多数平民百姓对张居正是真心实意的感激。

首辅乃文武百官之首,一日不可缺。虽然之前张居正人也不在京师不在内阁当值,但首辅的位子没空。

如今他人已走了,首辅的位子自然需要有人来承接。

万历皇帝遵从李太后之意,所以紧接着又降下一道谕旨并刊登邸报诏告天下擢申时行为内阁首辅。

这本也在人们的意料之中。

内阁现在只有申时行他资格最老了。本来他就是临时代理首辅嘛。

首辅的位子顺势自然就是他。

对此,万历皇帝没什么反应,毕竟申时行是他的老师,而且还是平时六位老师中担任课时最多的,他也感觉最儒雅的老师。

让申时行担任首辅,至少万历皇帝不会像张居正担任首辅时那样害怕、整日提心吊胆。

除了首辅,其他职位上的官员没有任何的变动。

这其实是一种预示。

因为平常换了首辅,手底下的官员一般都会有所变动,前几任徐阶、高拱、张居正莫不如是。

这也很好理解。

首辅是朝廷最高执行者,手下的人当然要听他的话。一朝天子一朝臣也是这个道理。

可这次官员没有任何的变动与调整,也就意味着申时行只能领着张居正的班子继续向前走。

当官儿的都懂得这个道理,知道这是李太后的特意安排。

万历皇帝得知民间那么多人自发祭拜张居正,也是大受感染。招来内阁几位阁臣与司礼监太监一起商议会商决定,派一位大珰带领一队人马代表万历皇帝与李太后,前往江陵祭悼并表示慰问。

冯保有心提议陈炬去。

万历皇帝没有反对,等于是大伙儿接受了,一致通过。

届时由陈炬代表前往江陵,并差遣吏部、礼部各出一名四品员外郎,再加十二名锦衣卫一道。

……

却说申时行奉旨,但也是循例迁登首辅之位。

阁臣还有几个月前增补的两位大学士许国和余有丁。

外加刚抵京不久的潘晟。

相当于四位阁臣,凑合着撑起内阁一台戏。

说是凑合,是因为四个人当中好像还没有一位主心骨。

虽然以申时行为首,他也已经担任了好几个月的临时代理首辅,但铁锅顶头当家做主的事儿,他还从来没有干过一件。

因他初入阁时,万历皇帝的批谕就是“随元辅入阁办事”四个字,后来接任临时代理首辅,李太后又明确指示,遇大事需要咨询。

申时行自己确实也没有信心,加上他温和的性子,如今虽然椽子出头,但“一枝动,百枝摇”的威风一时肯定还培植不起来。

就说拟票,过去张居正在时都是张居正一人说了算,后来他接任临时代理首辅,也需要与几位阁臣共同决议,遇大事还得请教李太后。

虽然在内阁有主次之分,但申时行觉得自己根基未稳,哪怕他现在正式担任首辅,也不敢擅权自用。

如此一来,一些习惯于在首辅更换之前观察动静窥测风向的官员,都无不感到奇怪,很快各衙门里私下便有一些议论。

有说申时行毕竟是张居正的门生,对张居正一手创立的万历新政,必定奉为轨而不致刊削。

有说他胸有城府大智若愚,目下表现,不过掩人耳目。

也有人讥笑他斗筲下才,虽荣登首辅之位,然性格温和八面玲珑缺乏魄力,终非济世之雄……

总之,好一些浮谤訾言,当然能间或传到申时行的耳朵里,但他也只是一笑而过,每日仍准时准点来到内阁恭谨办事,对外头的各种评论似乎充耳不闻并未放在心上。

这天下午,申时行约来礼部右侍郎到他值房相见,为的是王恭妃即将临盆诞生龙子的事。

这件事可谓大事。

从王恭妃挺着肚子就开始积极准备。如果王恭妃真的替万历皇帝生下一个儿子,那就是太子了。

历朝历代,太子降世都是举国欢庆的大事,循国朝故事,凡太子出生,一般都会大赦天下,晋封皇亲国戚及主要大臣,以及减免各省赋税。

申时行找礼部右侍郎来,就是商讨由礼部负责的晋封之事。此次应该晋封的有十几个人,但其中最主要的就是王皇后的父亲王伟。

正说着,内阁中书进来禀报说司礼监掌印冯保来了。

这可是大稀罕事儿。

不仅因为大明内外相不能私会的规矩,而且冯保是什么身份?居然主动来拜访!

申时行连忙向礼部右侍郎交代两句,便打发他走了,准备接见稀客冯保。

见冯保在内阁中书的引领下慢悠悠地进来,申时行一副讶然的神情,连忙起身让座,笑道“冯公公,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我到文华殿那边有点事儿,顺便过来瞧瞧。”

“坐坐坐。”申时行很客气。

冯保大大咧咧地坐到申时行指着的官帽椅上,呷了一口中书送上的热茶,说道“恭喜哈!终于坐上首辅的位子了。”

申时行也拿不准冯保到底什么意思,是真祝贺还是说风凉话?所以试探着道“冯公公,元辅病逝,说走就走了,咱都不敢相信这是事实。如今蒙太后娘娘和陛下错爱,让咱在内阁牵头,咱清楚自己还不是那块料,正想着去你府上拜望,专门向你讨教呢。”

冯保回之一笑,道“讨教就不必了,谈心还是可以的。”

……

第303章 内外二相并不合拍的相会

谈心?

司礼监掌印来内阁找首辅谈心?

申时行愣了愣,不过仔细一想好像也没毛病,不谈心难道还谈政事吗?谈政事才是忌讳的呢。

所以,申时行随即笑开了“老公公,好,好,好,今儿个咱俩不谈政事只谈心。”

此时,内阁值房里只有申时行和冯保两个人。

“本来即便顺路,我也不会来内阁的,但有件事我实在看不过去,所以就来了。”

“老公公指的是哪件事儿?”申时行的神情陡然一紧,刚还想着要痛快地聊天儿谈心呢,怎么一上来就是质问的口吻啊?

“你扪心自问,你能坐上首辅的位子,最应该感谢谁?”

“太后娘娘开恩。”申时行道。

“糊涂,你真是糊涂啊!”冯保夷然不屑地撇了撇嘴,“你再想想。”

“陛下?”申时行试探地道。

冯保鼻子里“哼”了一声,翻了个白眼,“你是在故意装糊涂的吧?”

“还望老公公明言。”

“你这人啦……”冯保鄙夷地摇头叹息,以责备的口吻道“难怪娘娘看不上你,真个是不痛快!当初是潞王爷暗中扶植你,排挤走张四维,将你推上临时代理首辅的位子,而且临时代理首辅这个主意也是潞王爷说服太后娘娘决定下来的。太后娘娘得知张先生去世的消息后,第一时间问潞王爷首辅该由谁来接任,也是潞王爷咬定你不放,如果不是潞王爷,你会有今天?哼,到头来你却装糊涂,你的良心不痛吗?”

申时行沉吟片许,回道“老公公,我不是不知道要感谢潞王爷,只是,让我怎么感谢呢?若与潞王爷过分亲近,不是加重他的负担吗?况且潞王爷明确说过,准确地说是明确警告过让我平时别与他交往。我对潞王爷的感激只能留在心里。”

申时行摸着自己胸口。

“你既然知道,那为什么廷议上也不为潞王爷说句好话?”

“廷议时老公公不是也在吗?也没见你为潞王爷说句好话啊!”申时行绵里藏针地笑怼道。

“……”把冯保怼得一愣。但随即他反驳道“潞王爷对我又没有如此大的恩情。”

“潞王爷做的这些也不是为了要我报恩吧?况且,廷议上的形势老公公也看到了,潞王爷直接请示太后娘娘,连陛下都没给机会做主,我又能说什么呢?当时我还不是首辅,只是临时代理首辅呢。老公公,我说的可是事实吧?”

这不说还好,一说申时行还感觉有一肚子苦水似的。

冯保道“事实是事实,可如今潞王爷被褫夺封号贬为庶人,你难道什么都不表示吗?”

“老公公想让我表示什么?”

“气死了,与你真是无法沟通!”冯保气得站起来要走人,气咻咻地道,“若不是潞王爷让我平时多与你沟通交流,我才懒得找你这种不温不火无情无义的人。”

“老公公,别介啊!”申时行忙一把薅住冯保,“有话好好说嘛。”

冯保没好气地道“你老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有什么好说的?”

“老公公,有时我是真的反应不过来啊。”申时行为自己辩护道,硬是拉着冯保不放,“老公公,坐下来慢慢说,别急嘛。”

冯保勉为其难地坐下。

或许与李太后一样,因为与张居正相处习惯了,所以对申时行的说话行为方式不感冒,感觉很吃力!

“老公公教教我呗,我到底要该怎么做呢?”申时行谦虚地道。

冯保一摆手“哎,算了,其实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只是你无动于衷的样子,我看了生气而已。”

申时行十分好奇,小心翼翼地问道“老公公,你刚才说是潞王爷让你平时多与我沟通交流的?”

“怎么?不行吗?”冯保仍是一副气嘟嘟的姿态。

申时行笑“行当然行,只是老公公与潞王爷关系很不错嘛。”

冯保叹“不错又怎么样?潞王爷再也不是以前的潞王爷了,如今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很快就要离开京城了。”

“老公公也不要尽是悲观嘛,如果潞王爷还是以前的潞王爷,那离开京城就是永远的离开了,可如今潞王爷变成一个普通人,离开京城随时可以回来的啊!”

“也是哈。”冯保这才将脸上的怒容收敛起来几分。再联想到朱翊镠最近的种种表现……他心下不禁喜欢瞎琢磨潞王爷难道真是故意的?

“既然老公公今天来了,那有两句话我不妨问问,如何?”

冯保点了点头。

申时行道“我听说上次六科都给事中集中弹劾潞王爷,他们的奏本基本上都是在老公公的指导与授意下完成的,是吗?”

“是的。”冯保点头承认。

“老公公为何要这么做呢?一方面怂恿言官弹劾潞王爷,另一方面又跑来为潞王爷喊冤……这明显是自相矛盾的两种行为啊。”

冯保先是摇头,然后不分轻重地道“你要是能够窥得这其中的奥妙,那我就可以天天睡大觉了,对朝事完全坐视不理。”

申时行当然听出来了冯保瞧不起他,可好在他似乎也不在意,只是非常淡然地付之一笑。

而冯保也知道申时行的脾气,就那不急不躁的性子,与雷厉风行的张居正刚好形成鲜明的对比。

两人相互对视一眼后。

申时行接着又问“老公公,听说你私底下与潞王爷交情颇深,不知是出于真心还是出于现实?”

冯保不由得一愣,诧异地道“什么出于真心还是出于现实?”

申时行想了想,还是觉得用冯保刚才用的招数算了,所以如是般回道“老公公对不起,其实我也说不清楚到底想表达什么。”

冯保微微摇头,也不掩饰他失望的神情,反正就是感觉与申时行真的没什么太多的交集可言,就好像是两个平行世界的人——彼此不懂得对方,不知道对方想说什么。

这一刻,又让冯保想起了张居正的好,想起了与张居正之间的默契与坦荡……与申时行怎么也找不到这种心心相惜的感觉。

“天下之大,知己难求啊!”冯保不由得暗自感慨。

虽然他与申时行面对面地坐着,可谓近在咫尺,然而两个人的心却犹如远在天边,而且这种距离难以跨越,甚至都不想跨越。

……

第304章 张居正与申时行(求订求票支持!!!)

其实,冯保今日也不是顺路才去内阁的,而是特意去找的申时行。

但去了仍然发现申时行是个不紧不慢或者叫慢热性子的人。

冯保极度不习惯,总感觉话不投机似的说不到心里去。

所以与申时行谈话几次起身要走,但都被申时行和颜悦色拉住了。

申时行一直态度良好,哪怕给他脸色,他也是笑呵呵的一副不急不躁十分友好的样子——这也是冯保唯一觉得申时行的可取之处。

本来好不容易去一趟内阁,有许多话要说有许多问题想问,比如接下来的工作怎么展开?需不需要换几个得心应手的大臣?待王恭妃孩子生下来后何时立为太子……

等等等等,反正有好多话好多问题。可到头来冯保都没有说没有问,全程只围绕着朱翊镠展开,好像只有这一个共同话题似的。

而且,没得说硬说,说完后冯保就气煞煞地起身走了。

申时行再也拉不住。

从内阁出来,冯保也没有回司礼监,而是直接找朱翊镠去了。

如今找朱翊镠也不用非得晚上偷偷摸摸的去,大摇大摆也不怕。

刚好朱翊镠也在,他正想着待努尔哈赤进京后怎么安排。

“潞王爷。”冯保到了偏殿也不用内侍引导,自个儿进去了。

“伴伴来得正好。”朱翊镠忙让冯保在他的对面坐下。

见冯保灰着脸、一副不悦的神情,朱翊镠鉴貌辨色地问道“伴伴咋滴?遇到不开心的事儿了?”

“刚去了一趟内阁。”冯保表情僵滞地回道。他的情绪确实不太好。

“去内阁找元辅了吗?”

“哎!”冯保深深叹了一口气,喃喃地道,“去了还不如不去呢。那个申时行,简直无法沟通啊!”

接着,冯保将申时行如何慢腾腾的样儿,又故意揣着明白装糊涂,还胆小怕事儿等,抱怨了一通。

抱怨完还气咻咻地评价道“潞王爷,不是我瞧不起申时行,他与张先生相差十万八千里啊!”

朱翊镠笑了,不以为然道“伴伴,申时行能得张先生青睐,身上肯定有过人之处,你不要只一味地盯着他身上的缺点嘛。”

冯保不服地道“潞王爷,不是奴婢只盯着他身上的缺点,而是身为首辅本来就要有魄力的嘛。他总软绵绵慢腾腾的,我看着就来气。潞王爷你就说说,他身上有哪些优点嘛?我看即便有,也不是首辅该有的。”

冯保对申时行这般偏向极端的评价,可不是朱翊镠希望看到的。

在朱翊镠看来,冯保与申时行的关系虽然肯定达不到冯保与张居正的关系那样好的程度,毕竟申时行与张居正一来确实有差距,二来无论是历史还是后人喜欢张居正那样的多。但如果冯保对申时行全是一副鄙夷不屑的姿态,那以后的工作如何展开?

关于张居正与申时行两个人两任首辅,即便不承认,好像也得接受这样一个事实张居正或是类似张居正式的人物,是功是过是清是廉,后人争论不休,就是再过几个世纪恐怕也找不到答案。但申时行以及类似申时行式的人物,他们逐渐不被人们提起,真正成了历史成了过去,他们最终的宿命好像就是被忘记。

无疑,张居正是历史的宠儿。

我们深知,事实也如此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时代总是偏爱于张居正那样精明练达的人物,而对申时行那类人总是饱含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复杂情愫。

历史上的申时行,上任以后的确不同于张居正的铁面无私、雷厉风行、一呼百应,所以给予申时行这个为明朝任劳任怨,鞠躬尽瘁数十载的首辅(当首辅八年)只有“和事佬”这三字的评价。

著名学者王世贞所作的《内阁首辅传》中对申时行的评价也是“蕴藉不立崖异”。

这句评价中的褒奖之意可谓真情流露,但其中的轻视之意更是让人玩味。蕴藉,即温和谦让,不立崖异是说不树敌。申时行老成的形象已经深入人心,和张居正的快意恩仇性格相比,申时行一度不能服众。

申时行是状元出身,是万历皇帝任课时间最长的老师,没有人否定他对四书五经的了解程度,也没有人怀疑他吟诗作赋的能力,他的才干或者说才华自然是出众的。

只是,在那深宫之中,最不缺的也正是书本才子。

对首辅,人们的期望更高,更期望他们能造就,至少能改变一个时代,张居正做到了,申时行没有。

这就是历史极其后人偏爱张居正的原因,即便他身上同样有许多甚至比申时行更多的缺点。

那是不是说申时行真的那么不堪呢?肯定也不是。

否则朱翊镠不会一直力挺他。

不妨可以细想一下,一个熟读经书、文笔流畅的人,如果仅凭那两把刷子,有几个能到御前为官?而且还是堂堂首辅!

才能只是奠基石,伴君如伴虎才是其中的精密奥义,这丝丝缕缕,申时行岂能不懂?

申时行从来没有否认过张居正的辉煌功绩,也认为张居正身负雄才大略,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但以申时行的观念以及后来他的执政偏向上来看,即使这样,他也不认为自己那一套不可取张居正虽然刚正铁面,但也正是因为这样,不懂得诚意团结。

张居正后期朝廷文官不和,派系林立,内斗不暇,这不仅不是长久发展大计,而且一不小心还会招来杀身之祸。张居正的及张家的命运遭遇就是明显的例子,在这方面,申时行要小心谨慎得多(大明有几位首辅能像申时行那样光荣的退休了?看他前面几任首辅,全都出了事儿,只有他相安无事地活到了八十岁。仅想想这一点,就知道他为人处世之道,其实有其过人之处的,只是不被历史钟爱而已)。

首辅虽为文武百官之首,但朝堂不是首辅一个人的朝堂,国运也不可能仅凭首辅一人之力而亨达。国家的长治久安还需要文武百官上下精诚团结,百姓才能安居乐泰。为了这个心愿,申时行甘愿充当和事佬。

他深知政策需要人施行,而每个人都有私欲,每一张忠孝仁义、道德高尚的脸下面都被不为人知的**所驱使着。申时行不想冒险撕破,只想折中调济,相安无事,推行国政。

对申时行而言,追求相安无事才是最重要的。

然而,这不能为对他有所期待的人满意。

这才落得“政绩一张白纸”、“最大功绩和事佬”的评价。

朱翊镠对申时行的感情极其复杂,但也绝不是像冯保那种鄙视的态度。

所以听完冯保的抱怨,朱翊镠迅速组织了一下语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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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友们有些反应我写故事的节奏有点慢,确实,我也知道情节**好像不够,自己清楚这一点,也会尽全力改善、进步的。

写文这个东西急不来,一急就没有思路灵感了。

暂时我只能保证绝不断更,认认真真地将故事讲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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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5章 从一个小故事看申时行的处事方式(求票支持!)

冯保的心结必须得解开。

若内廷首相与外廷首辅不能和睦相处,那迟早要出大问题的。

“伴伴,我不妨也给你讲一个故事吧。”但朱翊镠也没打算硬说申时行的好,或直接对其评价啥的。

“好!有幸听潞王爷讲故事,奴婢洗耳恭听!”冯保正为申时行的为人处世风格而感到苦恼,忽然听到朱翊镠要给他讲故事,当然高兴了,刚好帮他调节一下情绪。

朱翊镠缓缓言道“伴伴,想必你也知道,在咱大明,许多退休回籍的官员都要买田扩宅,采取的方式多是强取豪夺,所以民愤极大。”

冯保点了点头。这个他当然清楚,自己现在住的府邸不就是那样兼并扩充起来的吗?虽然他不认为自己是强取豪夺,但如果他没有足够的身份地位做支撑,无论做得到?

朱翊镠接着说道“咱大明就有这样一位老者,他退休后想扩展一下自己的房宅,而他的邻居是个做梳子生意的木匠。这位老者先同他那个邻居商量,说想买下他的宅子,可邻居根本不买他的账,就是不卖。如果是伴伴,会怎么做呢?”

冯保起初还以为朱翊镠要说他呢,但仔细一想好像不是。遂以他过去丰富的经验回道“潞王爷,只要给足够的钱,没有不卖的吧?”

“可如果不想给更多的钱,只想按市面上的价格买呢?”

“那就动之以情晓之以理,适当时候给他施点压。”冯保道。

“那你不成了以权压人吗?”

“要不借助官府的力量,强征强买,自古民斗不过官嘛。”

朱翊镠摇头而笑“那你就属于以权谋私了。伴伴难道就是通过这样的方式扩大你的宅基地的?”

“不是,不是,不是,奴婢可不是这样的人啊……”冯保一迭连声地摆手否认,“潞王爷,奴婢可都是出过高价格甚至三倍价格买下来的哦,隔壁邻居都十分乐意卖给奴婢呢。”

朱翊镠也不纠结,但要全然相信冯保所言那就傻了,冯保哪有这般好?他不以权压人鬼都不信。

但今天的主角不是冯保,而是申时行。

朱翊镠接着说道“确实也有人建议老者通过官府强买,但老者不同意,认为那样做不得民心不可取。老者于是想到一个办法让管家到隔壁邻居的梳子店买了很多梳子,每当有客人来时就赠送一把,并称颂这梳子是如何如何的好。逐渐邻居梳子店的生意越来越红火了,专门到邻居店里来买梳子的人络绎不绝。”

听到这儿,冯保眉头蹙了一蹙,隐隐感觉得到朱翊镠要说什么。

朱翊镠继续“但生意好带来的问题是店面太小,必须另找一块大地方扩大经营规模,这个店面已经无法满足老者邻居梳子店红火的生意了。于是店主便主动找到那位老者,请求老者买下他的店面。这样,老者在三年的时间里,便用他惯用的方法,实现了自己的愿望。伴伴,你认可这样的处事方式吗?”

其实,这个故事的主角正是申时行。申时行的处事方式通过这个小故事可以略见一斑。

冯保咂摸着嘴,笑着说道“潞王爷,这个方法好像是很不错,只是既费时又费力,所以,所以,反正奴婢是不会这么干的。”

朱翊镠当然不会告诉冯保故事中的老者其实正是若干年后退休回籍的申时行,毕竟那是许多年以后现在还没发生。

朱翊镠笑了笑“我当然知道伴伴不会这么干,但我们不可否认,故事中的老者达到了目的,是不是?而且用的还是极其温和的方式,最后达到双赢的目的。我想说的是,伴伴有伴伴的处事方法,老者亦有老者的处事方。其实我们每个人由于经历不同性格不同,都有自己的一套处事方法与原则,伴伴与张先生心有灵犀处事风格相近,犹如火借风风助火相辅相成,所以感觉舒服,而申时行的处事方法与原则便如同故事中的老者,软是软了点儿,但方向正确,目标也能有效达成。不求伴伴学习效仿,但求伴伴试着理解、通融。”

冯保似有所悟地点了点头,原来潞王爷讲故事是为了开导他。

让他还能说什么?叱咤皇宫内院二三十年,到头来要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来开导,除了点头,还有什么好说的?

朱翊镠接着幽幽然地道“伴伴,张先生固然自信,才华横溢,有宏图远志,同样他也自负,独裁,可谓是一个完美主义者。在张先生统治的时代,国泰民安,欣欣向荣……然而,在看似祥和的朝堂上,却也是暗流涌动,杀机四伏,只是由于张先生过于强势,一切都被掩盖了而对时局没有大的影响。”

朱翊镠本还想说理想、完美主义者往往都是时代的悲剧。所以当张先生离去后,一切积怨和密谋都会轰然爆发,将张先生和他的理想社会推翻打烂的同时,建立新的格局。

但还是没有说,毕竟那是原来历史的剧本,还没有成为现实。朱翊镠也不会让这段历史成为现实。

他只作了两人简单的比较“而反观申时行首辅,正直,善良,负责任,调和能力强,全然一副中立和老好人的形象。和张先生不同的是,申时行首辅不想竖敌,有正义感,也希望朝堂可以清明、大明可以富强,但他不愿意惹祸上身卷入朝堂的斗争中去。所以很多时候他看得透彻却不明里表示,里外调和只希望双方安好。伴伴,我这样说清楚了吗?”

朱翊镠所言,正如黄仁宇先生在《万历十五年》中对申时行颇多的肯定,说申时行的平衡术很好,文中这样写道“他(申时行)用恕道待人……有阳刚有阴柔,能恰如其分地处理文官集团与皇帝之间的矛盾。”

黄仁宇站在大历史观下,对申时行更多的是理解,觉得申时行很不容易,因为任何一个人跟在张居正后面担任首辅都会鸭梨山大。

听到这儿,冯保对朱翊镠已是心悦诚服,先且不说朱翊镠的话多有道理,就是他小小年纪却拥有那一份包容之心足以令冯保佩服。

所以,冯保由衷地回道“潞王爷,您说得很清楚,奴婢也是深有体会,日后面对申时行首辅,奴婢尽量不急不躁,试着用心去交流。”

“嗯。”朱翊镠点头微微一笑,感觉自己的目的达到了。人如其面,各有不同嘛,申时行也是个聪明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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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6章 再次会晤(求订求票!)

从朱翊镠那里“取经”完,冯保决定放下身段,再去会一会申时行。

一来,确实如朱翊镠所说,现在首辅就是申时行了,一上任最少就是几年时间,抬头不见低头见,总不能僵着不来往。

二来,冯保很相信朱翊镠的判断,既然申时行得到朱翊镠的力挺,又得到张居正的举荐,那会不会是他冯保的问题?

既然朱翊镠从中调和,不看申时行,也得看朱翊镠的面子吧。

……

这天,出于一种礼仪,冯保让徐爵派人去通知申时行,想约个时间上门拜访沟通一下。

徐爵回复说,申时行也正有此意,而且他来拜访老爷的府邸,而不用老爷去拜访他的府邸,择日不如撞日,时间就定在今晚。

如此甚好!

冯保散衙回家简单吃完晚饭,便坐等申时行的到来。

约莫戌时过半,申时行乘轿来到崇文门冯保的府邸。

见申时行被徐爵引进来,冯保故意乜着眼,有心摆出一副盛气凌人的架势,不冷不热地道“来了?”

“老公公好!”申时行还是谦虚又客气,对冯保的“冷漠”似乎并不放在心上,毕恭毕敬地道,“我说过要到老公公府上拜望向您请教的。”

“来了即是客,坐吧。”冯保招呼申时行就坐,又让徐爵斟茶。

申时行小心翼翼地坐下,尽管他现在是文武百官之首,但感觉自己根基不稳威信不足,的确有许多方面想要请教冯保。

这是心里话,也是现实。

冯保抬手做了一个请喝茶的姿势,然后自己先呷一口,喝完直截了当地问“你想讨教什么呢?”

申时行端起茶杯跟着呷了一小口,然后放下,双手按膝长叹一声,带着几分苦笑,说道

“该讨教的地方多着呢,譬如说每天都得需要为皇上拟几道票,有的票好拟,有的票让人颇费踌躇。往常见张先生,每当遇到疑难处就写揭帖求见皇上。皇上也总是及时在云台召见。可如今我遇到这类的事情,也给皇上写过求见帖子的,但皇上总是批一句`先拟票来`,不肯给机会听我奏对。皇上究竟心里是如何想的,我这是真吃不准。像这样的事情,不请教老公公,还能请教谁?”

虽然听申时行不紧不慢地道来吧,可冯保觉得还是拿不准他说这番话的目的是想表明万历皇帝不信任他申时行,还是万历皇帝仍不习惯把他当作首辅看呢?

冯保想着,自己和申时行两个可都是朱翊镠看好的,别整得万历皇帝一个都不信任,那还玩个屁啊?

因此冯保不禁好奇地问道“你是说自接任首辅以来,万岁爷还没有召见过你一次吗?”

“见是见过两次,但都是内阁几位阁臣一道见的,所谈也仅限于张先生的丧事礼仪方面。”

“云台单独召见首辅,那是朝廷的议事制度,万岁爷不肯见你,我想一定是别有所因吧。你想想有什么地方得罪了万岁爷?或是哪方面做得不够好,让万岁爷不开心?”

申时行有几分丧气地道“可以说,我一天到晚小心谨慎,怎么可能得罪皇上?我在想,是不是我这个首辅不合皇上的心意?毕竟……”

余下的话,虽然申时行没有说出口,但冯保心领神会,毕竟申时行是朱翊镠借助李太后的威势暗中扶植上去的,并非万历皇帝的选择,万历皇帝是不是在怄着气?

冯保觉得这是个问题……可这个问题如何得到答案呢?谁也不敢去当面问万历皇帝啊!

看得出来,申时行今天是在虚心请教,而且急切想得到答案,只是冯保自己都感到迷糊。

想到这儿,冯保忽然有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

所以他叹了一口气,惆怅地说道“你问我,其实我也不知道啊!因为调戏辱骂宫女一事被我告密,万岁爷对我一直怀恨在心,若非李太后罩着,恐怕我早就要闪人回家了。如今,万岁爷与我单独相处的时间也是越来越少喽。”

说到最后一句话时,冯保脸上浮现出无尽的落寞与心酸。

这种神情,申时行还是第一次见到。要知道,平常素日冯保在别人面前总是一副盛气凌人的架势。

由此,申时行似乎明白过来为什么冯保与朱翊镠如此亲密——但这是个秘密,是冯保自己说出来的。

此时,申时行很想问,但又觉得不妥。而且朱翊镠已被褫夺封号贬为庶人,还有什么机会?或许这就是冯保情绪如此低落的重大原因吧!

申时行也只能这样想了。

问冯保与朱翊镠的关系感觉不妥,那问他自己总该没问题。

于是,申时行道“老公公,既然咱俩好像都不受皇上待见,那该如何改变呢?总不能消极等待吧?”

冯保嘿嘿一笑,道“不等?你想怎么着?还别说,咱只能等。”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呢?”申时行追问道。

冯保摇头,讳莫如深地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潞王爷说你性格温和,善于调和、平衡之道,等还用别人教吗?”

申时行感觉很是诧异,不禁又问道“其实我与潞王爷并不熟,总共没说几句话,可听老公公说来,好像潞王爷对我十分了解。”

“潞王爷就是有这么神奇!”冯保道,“你不知道他有预知未来的超级能力吗?毋庸置疑,潞王爷无论看人还是看事儿都很准的。”

这个申时行早就领教过,所以他自然而然地点了点头。

冯保接着又告诫地说道“等是要等,但你也别消极地等。十年前张先生从高拱手上结果宰辅台印,才不过两个月的时间,就让人看到了万历新政的种种气象。两个月时间眨眼而过,到时候若你无所作为,那些好事份子指定会拿你与张先生比较,你可要做好心理准备啊!”

瞧申时行脸上一副幽忧戚戚的神情,冯保接着又道

“潞王爷说,在张先生后面担任首辅,看似是一件幸运的事儿,但其实很悲哀,因为要达到张先生的高度几乎不可能。所以你任重道远,要走的路还很长。”

这话简直说到申时行的心坎儿里面去了。

当接任首辅的第一刻起,申时行就想到了这一点。

对张居正这位座主以及改革所取得的成就,申时行可是由衷的佩服与惊叹,想着自己这辈子无论如何也达不到那样的高度。

就说阴差阳错地当上首辅这件事儿,他都觉得是运气好,就像走了狗屎运一样,朱翊镠居然选中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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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7章 为主子,苦心猜圣意(第四更求票支持!)

与冯保谈完心,时候已经不早,进入凌晨时分了。

要说收获肯定是有的,但于申时行而言,更多的是忧愁。

本来就愁,接任首辅,第一自信心不足,第二万历皇帝对他又很冷漠。与冯保聊了半宿之后,忧愁的方面不减反增反而更多了。

尤其冯保拿他与张居正比较,还特别指出前两个月的成就……无论如何他也做不到啊!

哎!可谁让他是首辅呢?

申时行回到家里已经很晚了,但他感觉没有困意,所以吩咐管家让厨下调了一碗蜜渍兰花膏,做为宵夜给他服用。

服用完闷坐在书房里,想着冯保刚才与他说过的话。

管家知道老爷有心事,也不敢离去,乖乖地侍立一旁。

申时行由冯保的话想到自己自万历六年初,也就是张居正回籍葬父的前夕,入阁担任辅臣以来,一直就是在默默无闻,甚至是如履薄冰中过日子的。一来是惧于座主张居正“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严峻政风,二来更惮于李太后与万历皇帝对张居正的言听计从。

想着入阁之前,自己也算一个敢做敢为说一不二的干臣,可后来才发现,就他那两把刷子,与张居正的铁腕手段比起来,真个是小巫见大巫羞于启齿。

加上万历皇帝准他(当然,也包括吕调阳、张四维、马自强等其他阁臣)入阁的旨意是“随元辅入阁办事”,就等于是判了他的身份就是随班,说得不好听点就是摆设。

所以,他(包括其他与张居正同在的阁臣)审时度势,将自己的政见主张进行收敛起来,一切唯张居正马首是瞻。

几年下来,与张居正同期的几位阁臣,在士林中的形象不知不觉中全部改变了。官场中无论是清流一派还是循吏一派,都视他们为庸庸碌碌无所作为之辈。

但说心里话,他自己也清楚,与张居正比起来确实有差距。

这样,几年时间,除了在张居正面前唯唯诺诺,对冯保也是忌惮三分。他知道得罪了冯保,就是得罪了李太后和张居正。

如今他坐上了首辅的位子,可形势显然没有张居正好。

第一,他感觉得到李太后有点瞧不起他;第二,冯保对他也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第三,万历皇帝似乎也不待见他。

不仅如此,他觉得自己还面临着两个什么敏感的问题。

第一,万历皇帝对冯保早已有芥蒂之心,张鲸似乎越过冯保取得万历皇帝的宠信,冯保如今稳固的地位完全是因为李太后罩着。

那对他这个首辅而言,是要亲近冯保还是亲近张鲸呢?

亲近冯保会不会引来万历皇帝对他更加不满?

这是他眼下需要认真掂量斟酌的一个大问题。

第二,还有一个非常敏感的问题,那就是万历皇帝早急着要亲自秉政,只是李太后迟迟不肯放手,所以万历皇帝才不得不在张居正与冯保的双重挟持下,继续当那一种诚惶诚恐做不得主的“影子皇帝”。

可如今,张居正已经走了,万历皇帝要想当事必躬亲自己当家做主的社稷之君,还得搬掉冯保这块绊脚石。而万历皇帝要这么做,首先必须取得外廷特别是内阁大臣的支持。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他这个新任首辅便是关键。

但长期以来,在外人眼中,他申时行与张居正的关系如影随形,座主与门生的关系嘛,若想取得万历皇帝的信任,就必须有所表现,也就是说要让万历皇帝看到他与张居正的不同之处。

这点冯保其实也指出来了张居正执政两个月便造就出万历新政的好气象,那他怎么办?

不是没想过。

他倒是想过,想利用万历皇帝即将得子这样一件大喜事作为契机,通过施行晋封、大赦、蠲免天赋三件大事来顺理成章地推行他的“德政”。

晋封,是为了取得皇亲国戚的信任与支持;

蠲免天赋,是为了取得天下百姓的欢呼支持;

大赦,申时行没什么把握。因为张居正一贯奉行“治乱需用重典”的政策,在几年来各地大牢关押的人犯大为增加,每年秋决全国被判斩决的罪犯平步上升。

即便这样,张居正犹嫌刑法松弛。

更有甚至,被张居正创立的“考成法”罢黜或拘谳或流徙的官员,也有成百上千,这部分人能不能也大赦乃至恢复他们的官职?

晋封,是为了取悦“君心”;

蠲免,是为了得到“民心”;

大赦,则是为了博取“官心”。

唯有如此,才能在短时间内取得更多的人支持。

晋封和蠲免肯定没问题,至于大赦……心里完全没底。

想了又有半个时辰。

管家站在后面困得不行,感觉两腿发软眼睛都睁不开了,忽然像站着睡着的公鸡那样晃了一下。

申时行有所感应,但很诧异地道“原来你还在啊!我还以为你睡觉去了。你先下去吧。”

他还以为只有他一个人静静地坐在书房里呢。

管家顿时打起精神,说道“老爷,夜已深,你也该睡觉了。”

“有些问题还需斟酌斟酌。”申时行确实感觉还没有困意。

“老爷刚坐上首辅的位子,知道老爷有许多亟待解决的问题,但也要休息睡觉养足精神啊!”

“你觉得我现在应该怎么做?”申时行随口一问,真的没抱什么希望。

但平时与管家也聊过朝政。

便如同张居正与游七、冯保与徐爵,即便自家老爷不聊,他们那些当管家的也总喜欢四处打听,所以对朝政颇有了解。不然大管家哪有这么好当的?

申时行府上的大管家,叫作申聪,是申时行的同族人。长得淡眉鼠眼,高颧骨尖下巴,一看就是那种浑身都有消息的人,一肚子鬼点子多似天上繁星。申时行选申聪做府上大管家,很容易让人联想到相辅相成、缺什么补什么。

还别说,申聪对当下的时局还真有所了解。

面对老爷随口一问,他认真地回道“老爷,唐代宗将`不痴不聋,不作阿家阿翁`这句金言作为自己的护身符,如今这句话兴许也能正好总在老爷身上。”

本是想不透彻随口一问,就当调节一下自己的思绪,没想到管家竟说出这种话来。

申时行当即眼睛一亮,诧异不解却很有兴趣地问道“怎的合用于我的身上呢?”

“老爷当阁臣,前不久又当临时代理首辅,总共历时四年多,在这段时间里,可谓是一直装聋作哑,如今荣登首辅之位,正是老爷你惊雷劈空利剑出鞘之时。”

别看申聪瘦得像只猴子,但他言之凿凿底气甚足。而且刚晃了一下神之后,此时精神抖擞。

申时行眉毛一蹙,带着两分揶揄的口吻,说道“瞧你兴抖抖的模样儿,说话高一句低一句的,不着边际,给我好好解释,什么叫惊雷劈空利剑出鞘啊?”

申聪连忙连忙跑到老爷前面,将脸上原本两分笑意收敛起来,一本正经地问道“老爷,你想过皇帝爷眼下心里头最恨的那个人是谁吗?”

“皇上眼下最恨的那个人?”申时行咂摸着嘴,与跟随自己多年的管家说话也不用忌讳什么,直不笼统地问道,“你认为是谁?冯公公吗?”

说出冯保的名字,是因为刚与冯保说到万历皇帝调戏侮辱宫女而被冯保告密所以万历皇帝记恨在心这一茬儿,这会儿恰好被申聪问及,因此申时行便不由自主地第一个想到万历皇帝最恨的人是冯保。

然而,申聪摇了摇头,说“老爷,我认为皇帝爷眼下最嫉恨的人还不是冯公公,而是张居正张先生。”

申时行一愣,忙问“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申聪舔了舔嘴唇,非常认真地回道“老爷肯定还记得皇帝爷因醉酒调戏侮辱宫女一事吧?”

还真是巧了!

申时行正想着这事儿,不料管家与他想到一块儿去了。

“当然记得。”申时行道。

“这件事大家都知道是冯公公告的密,所以李太后娘娘将万历皇帝爷抓了个现行。由此许多人或许以为万历皇帝爷嫉恨冯保。但其实不然,因为皇帝的宫闱秘事,本该大内管。相反,外臣既不能打听也不能干涉。可老爷想想,当时张先生做了啥?”

张居正当时做了啥,天下人皆知啊!

张居正代替万历皇帝起草《罪己诏》,然后刊登在邸报上,告知全天下人。

申聪望着自家老爷,接着说道“当时,张先生不但干涉了,而且还替皇帝爷写了《罪己诏》告知天下人。对于一个九五之尊的皇帝,受到大臣如此的摆布,简直就是奇耻大辱啊!老爷,我这么说绝不是故意诋毁老爷的座主张先生,而是为了老爷好,所以斗胆猜测一下万历皇帝爷眼下的心态。”

见管家一副诚心诚意确实为他好的神情,申时行倒也没怪罪,只是觉得申聪的话没什么心意,说道“《罪己诏》一事是有些过分,但也不能怪张先生,当时是太后娘娘同意了的,而且太后娘娘盛怒之下,险些废黜皇帝另立潞王,反而是张先生劝说太后娘娘打消了这个念头。如果皇帝想得明白,即便他真有嫉恨张先生,也不能,相反应该要感谢张先生,否则此时的皇帝或许就不是他而是潞王爷了。”

“老爷想过没有,这或许就是症结所在啊!”申聪昏睡头儿一过,竟越说越精神。

当然他的出发点也是为了自家老爷好。毕竟在他看来,将时局和万历皇帝的心态剖析清楚,对刚担任首辅的老爷大有裨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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叩谢!

第308章 症结所在

“什么症结所在?”申时行忙问。

虽然夜已深,可他心里惦记着事儿,精神头也足,不困。

申聪出于为了自家老爷好,他也不怕往开了说,只见他两道稀疏的眉毛一颤,身子朝前微微一俯,望着自家老爷,认真地说道

“据说万历皇帝爷当时跪在奉先殿门口,痛哭流涕恳求太后娘娘不要废黜他,可太后娘娘板着脸,死活不肯松口,为何张先生去了一劝说,太后娘娘就能回心转意了呢?这里头的奥妙,万历皇帝爷难道没想过?”

“你的意思是……”

申聪一本正经地道“老爷,万历皇帝爷十有**会这样想,他是太后娘娘的亲生儿子,又贵为九五之尊的皇帝,可为什么在太后娘娘心目中的地位反倒不如张先生呢?如果是老爷,是不是也会这么想?”

“你瞎猜疑什么?”申时行的面色终于有些凝重了,感觉这样猜测圣意终究不妥。

“老爷,不是我瞎猜疑,我只是想提醒老爷需要留心,万历皇帝爷迟早是要亲政的,老爷在遵从太后娘娘的同时,也不要轻易去忤逆万历皇帝爷。在宫廷内外,早有一些议论不胫而走,说太后娘娘与张先生之间关系暧昧,万历皇帝爷当然不开心嘛……”

“给我闭嘴!”申时行终究还是没能忍住,怒吼了一声。

吓得申聪一缩舌头,底下没说完的话生生给咽回去了。他还从未见过自家老爷发脾气呢。

申时行沉着脸,训斥道“要不是看在你忠心耿耿、为我操心的份儿上,我要撕烂你的嘴,你胡说什么?关于太后娘娘和张先生的传闻,多多少少我也听到了一些,但这是不可能的事,张先生虽然喜欢女人,他也绝没胆量去打太后娘娘的主意。太后娘娘倾慕张先生是有的,或许偶尔也难免有一些私情,但最多不过是精神出轨,绝不会越过皇家道德的藩篱。再退一万步讲,即便有些暧昧,这也是天下第一等的机密,有谁胆敢将它捅出来?皇家秘事讳莫如深,不要说胡乱猜讲,就是有心打听者,也必将招来杀身之祸。你这不知天高地厚信口雌黄的家伙,以后休得再提此事,否则绝不轻饶!”

这一顿斥骂,将申聪骂得勾下头,半晌不敢出声。

申聪只得借助余光,发现自家老爷瞅着屋顶呆滞出神,他又再次鼓起勇气,壮起胆儿,小心翼翼地说道“老爷,我并不是成心捕风捉影张先生的**,而是想提醒老爷,适当时候也要揣摩万历皇帝爷的心思。万历皇帝爷已经长大成人好几年了,而且不久就要秉持国政。”

申时行默不作声,一来知道管家肯定是为了他好,二来也知道管家说的都是实情。

申聪诚心诚意为了老爷,见老爷不吭声,接着又说道“万历皇帝爷大婚之后,懂得男女感情了,男人尤其是当儿子的,只要他足够爱他父母,就不愿意让任何一个其他的男人取代他父亲的位置而在他母亲心中占据这个位置,一旦这个男人出现,他必定将他置于死地而后快。老爷,这可是人之常情啊。”

申时行性格本就温和,刚才的怒气很快就消散了,喃喃地道“皇帝的这种心态,我也有所体会。可如今张先生已然作古,皇帝的千万般嫉恨,也该化为乌有了吧?”

申聪摇了摇头,说“老爷,我看未必,咱家乡流传着这样一句不好听的话狗赶出去了,屁还在屋里头呢。老爷,我不是骂张先生哈,这只是一个不好听但觉得有理的比喻。张先生是过世了,但现在满朝衙门里不都还是张先生的人吗?就说这次,老爷接任首辅,其他各大小衙门里的官员一个都没动,万历皇帝爷心里难道就没有想法?”

申时行听了不由得一激灵,好像,似乎找到了万历皇帝为何不召他云台相见的原因。

难不成是因为这个?

冯保即便想到了,也不会说出来的,此时被自己管家点明……申时行心里不免触动了一下。

他是张居正的门生,而万历皇帝一直嫉恨着张居正,当然对他也不会好了。况且,李太后的意思十分明显,不动朝中任何官员,正是希望继承张居正的一切——而这却是万历皇帝讨厌、嫉恨的。

不难想象,即便万历皇帝再缺乏经验,也不会挑明此事。

不云台召见,不就等于是变相耍小性子不高兴吗?

这一刻,申时行觉得自己管家分析得有几分道理。

申聪又说道“老爷,依我猜度看,万历皇帝爷嫉恨张先生,或许不会因为张先生一死了之。早晚有一天会对张先生下手的。”

“人都死了,还怎么下手?”申时行不以为然道。

“老爷,下手的地方多了去。张先生人虽死了,可刚才说了,现在满衙门里还都是张先生的人啊!还有,如今朝廷的各项政策,也都是张先生定下来的。万历皇帝爷想对张先生下手,可做的事儿太多了,比如裁汰张先生留下的官员,推翻张先生的改革措施……听说万历皇帝爷要逐步恢复全国私立书院,那不就是反张先生吗?或许正是万历皇帝爷的一次试探呢。所以,老爷在这节骨眼儿上光有小心也许还不够。”

申时行道“万历皇帝毕竟还年轻,如今满朝文武基本上都是张先生的亲信,势大难欺啊,想对张先生下手,又谈何容易?”

“老爷,可我不这么认为,京城一到冬天,滴水成冰雪厚三尺,可是一到夏天,骄阳之下,上哪儿看得见一片雪花?自然节令与政坛规律,有异曲同工之妙。如今张先生过世,便等于是变了天儿啊!”

申时行越听越觉得好像真的有一种“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的感觉。

申聪一心想着为自家老爷出谋献策,别刚坐上首辅的位置,便惹得万历皇帝不高兴,那这首辅还怎么做啊?所以他接着又道

“老爷,万历皇帝爷想亲政,必要改弦更张以树立威权,而欲改弦更张号令天下,必须通过内阁控制五府六部各大衙门来实现。老爷若不深谙帝王心术,有可能惹祸上身啊!老爷接任首辅与张先生不一样。”

“有啥不一样?”申时行当然也知道不一样,但他还是问道。

申聪回答说“张先生是大明开国以来唯独一个例外,因为万历皇帝爷登基时才十岁,所以万历皇帝爷才对张先生言听计从,给了张先生足够的施展空间。可如今万历皇帝爷经过十年的历练,早已深沉练达。今日已不同于往日了!”

听了这番本来是劝慰的话,可申时行的心境非但没有开朗,反而更加忧愁的了。

……

第309章 提前上任 问题依然……

见自家老爷愁眉不展,申聪出于关怀之意,又小心翼翼地道

“老爷,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但首先必须申明一点,我肯定是为老爷好。”

“那就说呗。”

申时行本就好脾气,这会儿也越来越觉得管家的分析有道理,不管怎么着,先听一听也好。反正管家说得对,肯定是为了他好嘛。

申聪道“老爷,你接替张先生成为万历朝第二任首辅,也将是万历皇帝爷亲自执政后的第一任首辅。老爷若想稳踞宰辅之位,依我看啦,必须与张先生决裂才行。”

与张居正决裂?……

申时行听了,眉头一紧,然后摇了摇头,说“你要知道,首辅的位子本来轮不到我,因为我是张先生的门生,且致力于继承他的遗志,所以才会被潞王爷暗中扶植上来,若我与张先生决裂,势必遭到许多官员的反对,让我这首辅还怎么做?”

申聪又道“可老爷若不与张先生决裂,那万历皇帝爷那边儿就很难应付。一边是朝中官员,一边是万历皇帝爷,老爷你就说该怎么选吧?张先生执政十年,无论是吏治,还是财政、经济,各方面都过于严苛,多少势豪大户都对他恨之入骨。”

申时行却不以为然道“张先生得罪的人是很多,可天下百姓还是非常欢迎他的改革。”

申聪摇头道“老爷,你也知道,在庙堂之上,帝禁之中,老百姓又值几何?成天围绕着万历皇帝爷转的,还不是朝中大官大僚公卿巨贵?有哪个老百姓能见到万历皇帝爷?”

“这些道理不用你多说。”

申时行一方面很想听听管家的意见,但另一方面又怕管家只会高谈阔论什么话都往外说,所以他不禁岔开道“你说,如果皇帝真的想对张先生下手的话,首先会怎么做?”

“拿掉冯公公。”申聪不假思索,像是早已想好了似的。

继而,又解释道“老爷你想,万历皇帝爷眼下最忌惮的人还是其生母李太后娘娘。过去十年,太后娘娘通过张先生和冯公公两个人来辅佐万历皇帝爷,名为教诲督导,实则管束控制,如今张先生去世,太后娘娘相当于失去了一条胳臂,若再拿掉冯公公的话,太后娘娘相当于又失去一条胳臂,等到那个时候,太后娘娘想控制万历皇帝爷、想不还政给他,肯定也无能为力了。”

申时行凝神想了想,虽然觉得管家说的有道理,但也不尽然,毕竟万历皇帝想拿掉冯保还不容易,首先冯保在内廷根基很稳,其次冯保有李太后罩着。万历皇帝想出手,必须得先过李太后那一关。

而李太后那一关,用脚都能想明白,肯定不好过。

显然,万历皇帝想摆脱李太后的控制……暂时很难。

……

申时行担任首辅之后,所面临的尴尬处境,第二天一大清早,就传到了朱翊镠的耳中。

是冯保专门派人过来的。

申时行昨晚基本上没睡,与管家申聪一直聊到天明,但其实冯保也好不到哪儿去。

昨晚,聊过半宿之后,冯保逐渐发现申时行的处境比他想象中的还要糟糕十倍。

可冯保最最关心地道万历皇帝不肯云台接见申时行,不用想,肯定是有原因的,只是到底出于什么原因呢?

这个问题冯保没想明白,所以一大清早他就派人来请教。

朱翊镠得知后沉默了半晌,琢磨万历皇帝冷漠申时行的动机难道就因为申时行不是他选出来的?所以有心冷漠申时行以表示抗议?

还是说万历皇帝想通过冷漠的姿态给申时行施加压力,从而让申时行真正的为他所用?

由申时行眼下面临极度尴尬的处境,朱翊镠不由得想到历史上的张四维荣登首辅时的情境。

张四维担任首辅之初也是感觉很不得劲儿——万历皇帝根本不待见他,将他活活逼到一条绝路上最终选择与张居正对立。准确地说,其实不是对立,而是彻底决裂。

没想到申时行担任首辅,依然还是需要面对这样的问题。

或许在万历皇帝心目中,谁接张居正的班子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要举起反张居正的旗帜。

“唯有这样,才能赢得万历皇帝的心与期许。”但这件事儿,也不好意思拿到台面说。

事实上,历史上的张四维就是那么干的。他为了赢得万历皇帝和朝臣的大力支持,推翻了张居正的改革,很快借此树立起自己的威信。

只可惜,张四维的命不好(他当了不到一年的皇帝,便遇到父亲亡故,不得不回家丁忧守制)。

朱翊镠确实没想到,申时行提前上任,依然摆脱不了万历皇帝别有用心的“冷漠”与“抗争”。

只是,相较于本来就对张居正有意见的张四维,申时行肯定不至于那么做——这点朱翊镠可以断定。

可如果不反张居正的话,那想赢得万历皇帝的青睐兴许很难。

朱翊镠又去了李太后正殿里。

李太后刚用完早膳。

“娘。”

“镠儿这早来了?”

朱翊镠一副认认真真的神情“娘,孩儿来是想与你商量一件事,希望娘重视起来。”

“什么事?”

朱翊镠索性摊开了问“娘,皇兄对申先生好像有点儿成见,不知为何?按理说,申先生既是皇兄的授业恩师,又是新任的内阁首辅,皇兄应该很乐意接受的啊!然而,皇兄压根没有。即便申先生写揭帖求见皇兄,皇兄也不愿意搭理。所以,孩儿在想皇兄是不是怄气呢?”

“他怄什么气?”

“娘,皇兄渴望亲政,只是娘暂时还不敢放权。如今张先生走了,却没有给皇兄选择朝臣的机会,基本都是娘一手安排的,皇兄心里面肯定有想法,所以不肯单独接见申先生。”

李太后听完,微微叹了口气,并没有多说什么,因为她也相信万历皇帝正使性子怄气呢,所以只是轻轻问了一句“你皇兄想干嘛?”

朱翊镠道“娘,皇兄想亲政的心如此之强烈,肯定想尽快地树立威权,建立自己的领导班子吗?”

李太后十分敏锐地抓住话头,问“镠儿的意思是,你皇兄不喜欢现在的领导班子?”

“……”朱翊镠确实有心。

李太后也很会意。

第310章 何止是害怕?简直是恨啊!

朱翊镠并没有急着回答李太后的问题。

他思绪飞驰地转动着,但非常冷静地说道“娘,孩儿心底有个问题想问你。”

朱翊镠没有强调“问题”,而是将重心放在“心底”二字上。

“嗯。”李太后点点头,神情凝重地望着自己儿子。

每当儿子如此认真的时候,她就感觉有事要发生。

好像已经习惯了。

朱翊镠谨慎地问道“娘觉得皇兄对张先生怎么样?”

李太后表情微微一滞,没想到儿子会问这个问题。她稍一回思,如是般道“娘感觉,你皇兄对张先生既尊重,又害怕。”

对此,朱翊镠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认为李太后说得对,万历皇帝对张居正确实既尊重又害怕,但仅仅这两个词肯定还不足以概括万历皇帝对张居正的复杂感情。

朱翊镠道“娘,你有没有感觉皇兄心里嫉恨张先生?”

李太后表情一怔愣,一副犹然不信的神情“嫉恨?”

“娘亲想过没有?”

李太后讶然地摇了摇头,带着回忆说道“你皇兄怎么可能嫉恨张先生呢?想你皇兄继承大统时才十岁冲龄,可怜你父皇死得早,娘与你皇兄整日提心吊胆,那个时候首辅还是高拱,竟说出`十岁孩子,如何治理天下`那样挑衅的话!真不夸张,吓得娘与你皇兄抱头痛哭。”

说到这儿,李太后肯定是因为感慨颇多,所以眼眶竟情不自禁的湿润了。她摸出一张手帕来,抬手擦了一擦,接着说道

“惊惧之下,娘不得已,联合你母后将高拱罢黜回籍,提拔张先生取而代之。是的,是张先生,果然不负众望,全身心致力于改革,终于开创出中兴大盛世来。无论是娘,还是你皇兄,或是天下官民,都应该尊重、感激张先生才对啊!真要说嫉恨,那也只能是那些为数不多的阻碍改革的势豪大户,而绝不会是你皇兄啊!”

说完,李太后凝望着儿子。

朱翊镠幽幽然地道“娘,可你说的,只是皇兄应该尊重张先生的那一面。娘刚也说过了,还有皇兄害怕张先生的那一方面呢?”

李太后说道“你皇兄害怕张先生,是因为张先生无论做什么都很严苛,眼里绝对容不下一粒沙子。娘认为张先生是个完美主义者,他的眼光是超越同时代的,所以在常人看来有时候觉得很不可思议。比如在经筵上,张先生曾呵斥过你皇兄念书不认真;还有,代你皇兄写《罪己诏》诏告天下一事。可娘知道,那都是张先生为你皇兄好。”

李太后举的两个张居正对万历皇帝严苛的例子,很有代表性,朱翊镠也都知道。

代万历皇帝写《罪己诏》就不用说了,让万历皇帝觉得面目无光,压抑了好一阵子都缓不过来劲儿,可以说是一辈子留下了阴影。

当时还不仅仅于此,李太后让万历皇帝跪着接受训斥的同时,还扔给他一本书,那就是《后汉书》,翻到其中一篇文章《霍光传》。

吓得万历皇帝浑身颤抖,因为霍光是汉朝权倾一时的大臣,废过皇帝的人。汉宣帝对霍光极其恐惧,史书记载,汉宣帝与霍光同乘一辆马车时“如芒在背”。万历皇帝认为霍光是谁?肯定就是张居正。

李太后说的第一个例子,在经筵上呵斥万历皇帝读书不认真,也确有其事,是这样的

有一次,万历皇帝在经筵课上读《论语》的时候,把“色勃如也”中的“勃bo”读成了“悖bei”,张居正恰好进来了,当着众位大臣的面,立刻呵斥,这个字应该读“bo”,这一声呵斥不仅把万历皇帝吓得一大跳,连旁边的大臣都为之色变。

李太后是个悟性很高的人,她举的两个例子确实很有代表性。

那两件事儿在万历皇帝的心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而且代写《罪己诏》诏告天下成为万历皇帝后来清算张居正的一个重要借口。

无论以当时还是后世人看,张居正做得都有点过分,第一件事没有顾及到万历皇帝的威严和自尊心,第二件事张居正其实严厉过头等同于犯错了,不说犯错至少犯忌讳了外臣是不能干预皇帝宫廷秘事的,那是内廷官员如冯保的事。

然而,李太后只看到张居正的出发点是对万历皇帝好,只是严厉所以万历皇帝害怕。

却没有看到张居正采取的方式极不恰当,其实已经触犯万历皇帝的底线,那就不是害怕如此简单了。

站在万历皇帝的角度看,张居正绝对是好心做坏事。

所以万历皇帝心中有恨。

或许李太后也想到了这一点,只是不敢想不敢说而已。

可朱翊镠觉得这个问题必须得面对,逃避只会酿成大悲剧——历史已经证明了。

朱翊镠谨慎地道“娘,张先生对皇兄好,这不用怀疑的,但问题是皇兄能理解吗?如果不能理解,恐怕就不是简单的害怕,而会衍变成一种恨了。还有,娘如此信任、重用张先生,甚至在皇兄眼中看来,娘对张先生的偏爱要大于皇兄,随着皇兄年龄的增长,都会引起皇兄的不适心理。这种不适的结果势必会强加到张先生的头上。”

这一点,朱翊镠觉得自己还说得比较委婉。

确实,比起申聪在申时行面前露骨的分析温和了许多。

但李太后是个玲珑剔透悟性很高的人,朱翊镠相信一点即明。

李太后的情绪有些复杂,疑虑地道“你皇兄真的嫉恨张先生?这怎么可能呢?难道你皇兄不能分辨是非好坏吗?”

不得不说,单就这个问题,李太后理想了一些,或者说她压根儿就不愿意接受。

朱翊镠道“娘,从皇兄的表现来看,孩儿觉得估计没错。”

“然后呢?”李太后轻轻地道。

“……”朱翊镠微微一滞,倒不是因为李太后这突兀的一问,而是他没有想好该怎么回答。

难道要告诉李太后,因为万历皇帝的嫉恨,然后就要对张居正下手准备清算张居正吗?

即便他现在不是潞王只是个普通人,即便历史真的会按部就班的发生,这种话他也不敢说呀!

毕竟事情还没发生呢,这时候若说出这样的话,不等于是危言耸听诋毁万历皇帝吗?搞不好的话那可真要掉脑袋儿了。

可既然来了,又确实为了这个而来,总不能不面对吧?

况且,李太后目光灼然,一直盯着不放呢。

“娘,你相信或能感觉得到皇兄恨张先生吗?”

朱翊镠思绪飞驰地想好了,如果李太后相信,那他是一种回答;如果不相信,他将是另一种回答。

但本意不会变。

朱翊镠也目不转睛地望着李太后。

……

第311章 不相信万历皇帝恨张居正……

正所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嘛,朱翊镠觉得首先要摸清李太后的态度,或者叫想法。

如果李太后压根儿就不相信万历皇帝恨张居正,那这次谈话的意义似乎就不大了;如果相信,至少有所怀疑,那对于朱翊镠来说,接下来的路或许就好走一些。

所以,朱翊镠神情专注地望着李太后。本心来说,他当然希望李太后相信万历皇帝恨张居正,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更好地做到预防。

然而,李太后摇了摇头,语气甚是坚定,说道“张先生对我们朱家有恩,我不相信你皇兄是这样一个忘恩负义的人。”

“……”朱翊镠虽然没有回话,但透过李太后这句话和她的神情,让他至少明白一点历史上李太后并没有阻止万历皇帝清算张居正,肯定是有很多个原因一起促成的。

不相信万历皇帝忘恩负义恨张居正就是其中之一。

如果说后来是因为李太后不愿意与大儿子闹掰,既要为万历皇帝的威权着想,又怕伤了母子间的感情,那前期就是没有很好的预防,所以才给了万历皇帝机会。

没有预防是因为不相信万历皇帝恨张居正,不相信万历皇帝恨张居正所以才没有预防,可以说这两者是互为因果的关系。

结果……悲剧发生了。

就像万历皇帝背着李太后处置冯保一样,处置完了李太后才知道实情,再想插手已经来不及了。

其实也是没有很好的预防,才会给了万历皇帝机会。

李太后应该压根儿就没想到万历皇帝会这么做,所以等到眼见为实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晚了。

此时李太后说不相信,让朱翊镠还能说什么呢?他只能自己给自己找个台阶下了“娘不要多想,孩儿也只是推测。”

李太后神情依然没有放松,幽戚戚地道“可镠儿不是有预知未来的超级能力吗?镠儿的预言不是一向很准的吗?”

是很准啊!朱翊镠心想,可这预言不能挑明了说啊!

所以,他如是般回道“娘,所谓预言预言,就是尚未发生的事,谁又能保证一定很准呢?”

瞅着朱翊镠的神情,李太后感觉有蹊跷,她疑虑,但一本正经地道“镠儿,你看着娘的眼睛,由衷地再说一遍。”

“娘,你要孩儿说什么?”朱翊镠本不想装糊涂的。

可有什么办法?

李太后目不转睛,急切想得到答案“你认真回答我,你认为你皇兄真的有那么嫉恨张先生吗?”

至此,朱翊镠知道想回避已经是不可能的事儿了。

可如何回答,也得讲究。

虽然他不怕李太后,但如果传到万历皇帝的耳中,那他将来的日子恐怕也不好过。

万历皇帝现在什么都没做,岂能“诬陷”他嫉恨张居正?即便真的嫉恨,万历皇帝也不会承认啊。

万事都要讲究证据的。

一念及此,朱翊镠回道“娘,你也不要太认真嘛。”

“镠儿,”李太后忽然脸色一沉,愠色道,“今天可是你来找娘的,而且你一上来就摆出一副认真的样子,怎么到头来却劝娘不要太认真?”

嗯,好像,似乎,确实是这么回事儿。

朱翊镠强颜笑了笑说“娘,其实也没什么,孩儿只是担心皇兄会嫉恨张先生,所以一上来才摆出一副认真的架势。既然娘亲都不相信,那说明孩儿的推测肯定不准,不过是杞人忧天罢了。毕竟,最了解皇兄的人是娘,而不是孩儿我。”

李太后微微点头,虽然对朱翊镠这个解释不是很满意,但也能隐隐感觉到小儿子的难言之隐。

既然不想说,那就不问——这是聪明人的做法。

所以,尽管李太后急切想得到确定的答案,但她没有继续逼问,而只是感慨地道“如今张先生去了,即便你皇兄对他真的有恨,可死者为大,那也该随风而散化为乌有吧。”

“……”朱翊镠有点糊涂了,想着刚才李太后还言之凿凿,说不相信万历皇帝会做出那样的事儿;

可这会儿,这句感慨的话似乎又相信,给人的感觉只是因为万历皇帝是她的儿子,所以才不相信儿子是个忘恩负义的人。。

见朱翊镠沉默不语,李太后又问道“莫非镠儿不这么认为?”

“切,这还用问?”朱翊镠心里想着,“死者为大?随风而散?化为乌有?嘿嘿,恐怕没那么容易,都险些开棺鞭尸了。万历皇帝对张居正的恨意,便如同滔滔江水连绵不绝,逮着机会便一发不可收拾。”

但这些心里话朱翊镠肯定不会在李太后面前说出来的!

所以稍一沉吟,朱翊镠如是般回道“娘,孩儿其实不该猜测。好在这里也没有其他外人,就当是孩儿给娘亲一个提醒吧。”

“嗯。”话已至此,李太后也不好意思多问了。但她能感觉得到,朱翊镠分明有心事儿。

所以,当朱翊镠离开后,李太后一个人静静地坐着沉思,不断地问自己难道钧儿真的嫉恨张先生?可这也不能当面问大儿子啊!

本来她就知道万历皇帝是一个非常敏感的人。

说心底话,别看她在小儿子面前言之凿凿,可实际上她心里真的没底,她真的不敢保证大儿子不恨张居正。

相反,她其实倾向于小儿子的推断。只是她明白一个道理首先她自己要相信儿子。若连她这个母亲都不相信自己儿子,那还希望谁信?

所以,她才心虚但装作镇定地在小儿子朱翊镠面前表了态,说不相信大儿子万历是个忘恩负义的人。

然而,她也知道既然小儿子认真地提出来了,那这个问题就当引起重视,别搞得像当初杭州兵变、泉州兵变那样,明明之前预测提醒过,可就是没有人听……本该可以杜绝,最后却都酿成了悲剧。

说是要准备逐步放权,可她对万历皇帝还是不放心为什么不接见申时行首辅?难道真的在怄气?难道真的嫉恨张先生……

不行,李太后越想越觉得,很有必要与大儿子万历皇帝来一次敞开心扉的交谈。

她还真的去了。

她相信坦诚的交流是解决问题的最佳途径。

然而想归想,万历皇帝还能不能与她坦诚交流呢?

她也不敢保证,毕竟儿子是真的长大了。人一旦长大了,自然就会有不愿意对人言的心事儿。

别说是大儿子万历皇帝,就是小儿子朱翊镠,她都能感觉到时常有不能对她说的心事儿。

但去还是要去的,谁让她身为人母又仅仅拽着权力不放呢!

……

第312章 该相信哪个儿子呢?(1号求票!)

仔细一想,打自张居正生病后,李太后她还真是少与大儿子万历皇帝单独谈过心,通常不是有小儿子朱翊镠在,就是有冯保陪着。

一来,张居正重病在家调养,她的心情一直就没有平复过来,提拔申时行当临时代理首辅,许多事情他又没有主意,放不开手脚。

二来,她也知道,关于她与张居正的一些流言蜚语在宫里头传得厉害,尽管她问心无愧,可总有一些喜欢乱嚼舌根的人。大儿子已成婚四年多,懂得男女间的私情,这件事想着大儿子心里多少有点不舒服。

所以,刚才当小儿子问及,是否相信大儿子嫉恨张居正时,她嘴上说不相信大儿子是忘恩负义的人,但其实内心是有点发虚的。

而且,身为母亲,这件事她也不好意思当着儿子的面儿摊开了讲,只求问心无愧便是了。

但问心无愧只是她单方面,谁知道儿子会怎么想?做父母的似乎都有着同样的感受,随着孩子逐渐长大成熟,总有一些话题变得非常敏感、小心、不愿意去触碰。

当孩子十岁的时候,在孩子面前说话或许不用考虑的,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可当孩子二十岁时,说话就有些微妙,话能不能说?该不该说?这样说合不合适等等……父母逐渐变得不再那么随心所欲了。

尤其当父母老去时,这个态势就变得越发明显。

之所以会这样,当然父母老了喜欢絮叨是一方面,更大的原因是天下的子女往往都不及父母对他们好。父母对子女绝对百分百真心(个别特例除外,别找茬儿……),并愿意百分百地付出,但子女绝对做不到,能做到对父母的百分之八十好,那就是天下第一等大孝了。

……

西暖阁里,万历皇帝在张鲸的陪伴下朱批。

忽然听见内侍尖声喊道“太后娘娘驾到——”

万历皇帝不由得浑身一激灵,连忙起身相迎。

张鲸毕恭毕敬地跟在后面。

“娘。”

见李太后迎面而来,万历皇帝连忙喊了一声。

同时,他敏锐地发现,今儿个是李太后一个人来的,往常冯保一般都要跟着。

将李太后迎进西暖阁坐下,万历皇帝问道“娘忽然驾到,有事要与孩儿商量吗?”

“娘是有几句话想对钧儿说。”李太后朝张鲸抬了抬手,“张公公,你先出去吧。”

虽然李太后语气平和,也没有半分生气、发怒的迹象,但让张鲸出去……这让万历皇帝心里在打鼓,想着最近也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啊!非但没有,而且还处处谨慎呢。

张鲸先是看了万历皇帝一眼,然后才回道“奴婢遵命。”

说完,便转身出去了。

这样,西暖阁里就剩下李太后和万历皇帝母子二人了。

万历皇帝心里有点忐忑。

李太后也不转弯抹角,开门见山地问道“钧儿,如今张先生离我们而去,由申先生接任首辅,钧儿感觉还习惯吗?”

“娘,习惯啊!”万历皇帝脱口而出,“申先生为人低调,孩儿原来最喜欢听他的课了。”

“但钧儿,讲课是讲课,担任首辅是担任首辅,不是并论。既然钧儿觉得申先生好,那你为何平常不云台接见他议事呢?钧儿,你要知道,你的一切抉择,都需要首辅通过五府六部来执行。”

“娘,孩儿当然知道。”万历皇帝并没有否认,但为自己辩解道,“可孩儿之所以不云台单独召见申先生,是想给他做主的机会。娘也知道,因为张先生过于强势,申先生,包括其他阁臣也都一样,自入阁以来,无论承认与否,他们都处于一种边缘的地位,说得不好听点就是摆设,压根儿没有自己的主见,一切唯张先生马首是瞻。这种状况一直延续至今,孩儿想着总得需要改变,这才没有云台单独召见申先生,总让他先拟票,莫非申先生有想法?”

李太后听了微微一滞,虽然不敢确定大儿子是否为心里话,但儿子说得没错,事实就是这样。

她有点看不上申时行也是基于这个原因,感觉申时行做事老是缩手缩脚的,与大刀阔斧雷厉风行的张居正相比简直不在一个档次。

但很显然,就同一个问题,两个儿子给出的答案截然不同。

大儿子是说要给申时行独立自主的机会,而小儿子是说大儿子嫉恨张居正所以冷却其门生申时行,而且很有可能大儿子对什么都为他安排好的决定感到不满以示“抗议”。

那该相信哪个儿子的话呢?李太后思绪飞驰地想着,理论上应该相信大儿子,毕竟他才是一国之主,可最近小儿子的神奇表现……实在让她不敢怀疑。

所以,李太后沉吟了会儿后说道“钧儿,你的想法娘赞成,可你应该也考虑一下申先生的感受,他入阁以来确实没有自主决事过,所以钧儿更应该要给他信心嘛。他求见你你都不单独接见他,他会怎么想?还不以为钧儿看不起他吗?本来申先生的信心就不足。”

万历皇帝点了点头,忽然抬眸问道“娘是如何知道这事的?申先生在娘面前抱怨过吗?”

“当然不是,是娘主动问申先生的,问他担任首辅有何难处,需要什么帮忙,所以就问出来了。”

李太后被迫说了一个善意的谎言,本是想说冯保告知的,但一想觉得不妥;可要说是朱翊镠告知的,那大儿子肯定要追问朱翊镠又是如何得知的,最后还得牵涉到冯保。这两年冯保很不受大儿子待见,李太后可是心知肚明。

“哦,原来是这样啊!”万历皇帝带着几分失望之情,“还以为申先生会理解孩儿的一片苦心呢。”

“钧儿,那你单独云台召见申先生一次,与他好好沟通沟通吧,申先生身为首辅,以后咱娘儿俩还得靠他呢,不要冷了他的心。”

“知道了,娘。”万历皇帝痛痛快快地答应下来。

说完这件事,李太后也没有立即离开的意思,仍坐着一动不动,但关于大儿子是否嫉恨张居正一节,她很想问来着,但却不知如何开口。

万历皇帝也是个聪明人,看出来了李太后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所以主动开口问道“娘是不是还有话要对孩儿说呢?”

“也没有,娘只是有点担心。”

“娘担心什么?”

“张先生的改革得罪了许多势豪大户,如今张先生辞世,娘担心那些人会抨击张先生的新政,所以希望钧儿这方面要特别留心。”

李太后终究还是有所顾忌而没有问出口,只是问了一个边缘的问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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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3章 跟着感觉走(求订求票啊!)

曾朝节又来信了。

信依然是用火漆封着的。

朱翊镠也懒得纠结形势。

信上说已经找到努尔哈赤本人,努尔哈赤也答应可以来京,此时正在进京的路上。但曾朝节还有一个任务尚未完成,所以他暂时还需要滞留辽东。

朱翊镠满怀期待,计划等努尔哈赤进京后,将那一揽子事处理好,然后就可以安安心心地离开京城了。

……

这一天,朱翊镠找来慈宁宫偏殿里的几个主要人物付大海、阳康、赵灵素和白小胖。

除了赵灵素,其他三个人最近的情绪非常低落,无它,只因朱翊镠被褫夺封号降为庶人。

原本被朱翊镠选中跟在身边,他们就不乐意,只不过付大海和阳康是李太后点头同意了的,而白小胖是万历皇帝钦点的,他们也没脾气。反正是跟定了朱翊镠,那就往好处想呗。

虽然大明王朝对藩王诸多掣肘,但藩王绝对过着无忧无虑的日子,况且潞王爷深得李太后和万历皇帝的宠爱,将来的藩地一定好,赏赐的封地也少不。

这样一想,退而求其次,他们几个觉得也还凑合,心想以后就跟着朱翊镠过不愁吃喝逍遥自在的日子呗。

可谁知他们这位主子极不消停,整天就知道上蹿下跳,第一次被弹劾丢了俸禄和朝廷的一切奖赏补给,第二次被弹劾居然连潞王的封号都被褫夺走了还被贬为庶人……

所以,付大海他们几个不约而同地想到一块儿去了以后跟着朱翊镠,还有什么前途可言嘛?

尤其是付大海,心里极不平衡。要知道他原来可是慈宁宫的掌作太监,无论怎么说也算是一号人物。

然而现在掌作丢了,未来潞王府的管家也泡汤了……想着都是泪啊!

阳康和白小胖还好一些,他们两个的职位本来就不高,损失也不大。

只有赵灵素,想着反正已经是朱翊镠的人了,无论朱翊镠是王爷,还是普通人,都跟定了他,绝不后悔。

朱翊镠找他们几个来,就是为了商量他们几个将来的去路问题。

朱翊镠当然率先开口道“今天找你们来,是想与你们谈谈心,最近围绕我发生了许多在你们看来并不开心的事,所以首先我需要对你们说一声`对不起`,跟着我的确让你们担惊受怕了。”

“没有,没有。”

“没有的,潞王爷。”

“潞王爷这是说哪里话?”

“……”

反正无论是真心还是假意,四个人都纷纷表态说没关系。

朱翊镠也不纠结,继续说道“很快我就要离开京城了。所以今天特意召集你们来,就是要问一问你们的想法,是否愿意跟随我而去。”

赵灵素当即表态说“潞王爷,我与太后娘娘说过的,你无论去哪里,我都会随你而去。”

赵灵素的态度在朱翊镠的意料中。他早就想过赵灵素会这般回答。

付大海轻轻地道“潞王爷,不知你将要去哪里?”

朱翊镠如是般回道“天大地大,自有我的容身之地。”

“那潞王爷以后娘干什么?做什么营生呢?”付大海又问。

朱翊镠道“反正有吃有喝饿不死。”

付大海噎了一下,随即又道“奴婢这几个都没什么本领,若跟着潞王爷,你不怕被连累吗?”

朱翊镠摇了摇头“这不是你们考虑的问题,你们只需考虑跟我走,还是不跟我走。素素已经表过态了,说一定跟我走,那我就带着。你们先想一想,到底要不要随我去。”

付大海、阳康和白小胖三个,都低着头沉思,感觉好端。

朱翊镠接着又说道“你们如果不想随我去,也别觉得不好意思,坦诚地说就好了,我也绝不会强迫你们去。而且我还给你们保证,如果不想随我去,我会恳请我娘将你们安排在你们原先的位置上。也就是说,海子可以继续做慈宁宫的掌作,小康子继续跟随我娘,小胖回御膳房继续做你的御厨去。这一点我保证可以做到。”

付大海他们三个当然也相信朱翊镠肯定能做到。

只是,如果在这个时候不跟随朱翊镠去,明知他跌落到谷底,而不与他共患难……那是不是,不地道?

所以,尽管付大海三个觉得朱翊镠这回很讲义气,居然不随他去还帮助他们恢复原职,可待他们越是这样好,他们三个越是不敢吱声。

朱翊镠又道“你们不亏欠我什么,要说亏欠也是我亏欠你们,所以我再说一遍,你们不要觉得不好意思。想留下就留下,想随我看看外面的世界就随我去看看外面的世界,至于生计问题,你们不用担心,我也不用你们操心,我有吃的,就不会让你们饿肚子。无论随我去还是不随我去,我只希望你们都遵从自己的内心。也无论你们做出什么样的决定,我都高兴,绝不怪你们,因为这是你们自由选择的权利。再给你们一盏茶的功夫,然后摸着自己良心给我一个准确的答案。好吧?”

……

一盏茶功夫倏忽而过。

朱翊镠首先将目光对准付大海“海子你先表态,随我去还是不去?”

“潞王爷,奴婢……”付大海一副十分纠结的样子。

“好了,”朱翊镠一摆手,“你内心的想法我知道,那你继续留在我娘身边担任慈宁宫的掌作吧。”

付大海弱弱第道“潞王爷,奴婢还想多伺候太后娘娘几年……”

“不用多解释。”朱翊镠继而又将目光投向阳康,“小康子,你呢?”

“潞王爷,奴婢决定跟你去。”阳康坚定地回道。

“你不后悔?”

“奴婢已经想清楚了,还是想跟随潞王爷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阳康与付大海做出不同的决定,这也很好理解毕竟付大海恢复原职后还是个很不错的职位,而阳康恢复原职没有多大的诱惑力。

这应该是两人面对同一个问题却做出不同选择的重大原因之一。

接紧着,李太后又征询白小胖的意见,问道“小胖,那你呢?”

白小胖回道“潞王爷请原谅,奴婢还是倾向于留在万岁爷的身边。”

“好!人各有志,我不勉强,会很快让我娘安排你们恢复原职。”朱翊镠点了点头,不劝说,也绝不多说。

“潞王爷,对不起!”付大海和白小胖异口同声地说道。

朱翊镠一本正经地道“我说过,你们没有错,选择是你们的权利,我也会尊重你们的选择。不用说对不起,没有对不起那一说。”

“多谢潞王爷!”付大海和白小胖又异口同声。

“你们也不用多谢我。做人本就应该如此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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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4章 离京后的第一站将是江陵

出于一种尊重和习惯,朱翊镠身边的人,暂时基本上都还保持着原来的旧称呼,叫他“潞王爷”。

以朱翊镠此时的身份,他自己也不知道该如何称呼他合适。

让那些人叫“小朱”吧,也没人敢,所以他只能默默地接受了。

反正不过是一称谓而已嘛。

赵灵素倒是习惯了朱翊镠的热情与友好,可付大海、阳康、白小胖他们三个才刚刚忽然发现似的,感觉今天的朱翊镠很是不一样不仅热情、友好,而且还很会为别人着想。

不得不说,朱翊镠的决定让他们很开心,也很欣慰。

兜兜转转,居然还能让他们回到原来的职位上。

这对于付大海他们来说,简直就是天降祥瑞幸福来得太突然了,让人感到意外,感动得直想哭!

关于身边几个人的去留问题就这样决定下来了。尊重付大海和白小胖的意见,让他们留下,届时离京时带走赵灵素和阳康两个。

与他们一商量完,朱翊镠便向李太后和万历皇帝言明了。

这是朱翊镠的决定,李太后和万历皇帝自然没意见,只有无尽的叹息。

可尽管如此,叹息的程度与重点还是不一样。相较于李太后,万历皇帝的叹息更沉更重。

但这不是说万历皇帝比李太后更加关心朱翊镠。一来,李太后比万历皇帝更了解朱翊镠;二来,万历皇帝是一国之主,朱翊镠被贬这件事要比李太后面临更多的非议。

但无论如何,覆水难收,这事儿已经确定下来了,朱翊镠即将离京已是不可改变的事实。

看起来,万历皇帝要比李太后更关心朱翊镠的去向。

但朱翊镠回答的口径依然未变走到哪儿算哪儿。

反正现在是普通人的身份,也不会对万历皇帝的地位造成任何威胁。

将身边几个人安排好后,朱翊镠开始琢磨李之怿父女的事。

带李之怿走是肯定的,李之怿也答应了。但李得时与宁馨儿……暂时还没有决定下来,是不是也要一起?

这天,朱翊镠又去了李家,与李得时商量这件事。

关于朱翊镠被褫夺封号贬为庶人这件事……李得时是有意见的,毕竟女儿本该是正王妃,这下成了普通人。

尽管朱翊镠是李太后的儿子、是万历皇帝的弟弟这两个事实未变,但将来享受的待遇简直天壤之别啊!

亲王就藩成为藩王,只要老老实实地不省事,一辈子有吃有喝,可以说过的就是神仙至少半神仙的日子。

现在成了普通人……不想说了,若不是因为女儿觉得无所谓,李得时都想骂人了,简直就是一头猪啊!

关键,李得时还担心一个问题朱翊镠自小含着金钥匙出生,可谓养尊处优身无一技所长,他能干什么?女儿跟着他流浪受苦去吗?

与女儿交流过此情,但李之怿回复说她相信朱翊镠,而且还表示无论将来受苦与否,她都愿意。

李得时一向尊重女儿的选择,也就没有多说什么。

但他还是想与朱翊镠谈谈,多少有点不放心,毕竟女儿还小,缺乏一定的生活经历,况且处于恋爱中女孩子容易迷失自我。

所以,朱翊镠来找他,他也正有此意要找朱翊镠。

两个男人一拍即合便聊开了。

李之怿和宁馨儿都没有参加。

李得时暂时是唯一的一个敢称呼朱翊镠为“小朱”的人。

一是因为他自恃岳丈的身份;二是知道朱翊镠对称呼一向比较随意,朱翊镠一直叫他“李大哥”呢,那他叫“小朱”觉得好似乎也不别扭;当然,这个称呼也是朱翊镠自己要求的。

朱翊镠首先表明自己的来意。

李得时没有急着表态是去是留,而是迫不及待地问朱翊镠将来要去哪里落脚,然后做什么营生。

成年人,尤其是做了父母的人,都知道生活的艰辛与不易。

李得时的迫切关心也在情理之中。

朱翊镠如是般回道“到哪里落脚暂时还没有想好,但离京的第一地方将会是荆州府江陵,要去祭拜张先生。至于做什么营生,李大哥不必为我操心,我保证不会让之怿跟着我受苦。”

第一站去江陵,除了冯保,李得时是第二个朱翊镠暂时透露的人。

告诉冯保是因为有需要。

告诉李得时是因为信任与责任,毕竟人家将最心爱的宝贝女儿交给他。

对,朱翊镠早已规划好了,离开京城后的第一站将会是江陵。

张居正的故乡。

瞧着朱翊镠如此有信心,加上女儿对他又是那么有信心,李得时便不再追问了。再追问就是不相信人了。

所以李得时感怀地道“小朱啊,我相信你,女儿就交给你了。但我与馨儿有必要随你们去吗?”

朱翊镠道“李大哥自己决定,我尊重你的选择。”

“小朱,那你说心里话,愿不愿意我们随你而去呢?”

见李得时确实诚心诚意地征询,朱翊镠回道“说心里话,我倾向于你们暂时留在京城。一来,李大哥现在是得时学院的院长,孩子们需要你;二来,我还没想清楚要在哪儿落脚,待我们安定后再接你们过来是否更为妥当,李大哥说呢?我唯一感到担心的是怕你们父女离别会很不习惯。”

李得时想了想,侃侃言道“那就依你的主意,我把之怿交给你,待你们安定下来后再做决定我们去不去。至于我们父女短暂的分离……我想天下的孩子最终都会有自己的一片天地,与自己心爱的人在一起,这也是天父母的心愿。短暂的离别反而会加深感情,犹如星星之火终成燎原之势,这个你不用担心,我相信之怿也会同意的。”

朱翊镠十分欣慰。

李得时接着又再三叮嘱道“之怿是我的命根子啊,我把她交给你,你一定要善待她。”

朱翊镠点头,这个当然不用说。

李得时又道“还有一点,无论将来我们能不能在一起,之怿与你成亲的时候,我一定要在她的身边。这是我的要求,也是我的心愿。”

“好!一定。”

关于成亲的问题,因为身份之故,朱翊镠之前已特意与李之怿商量过了,决定不会在京城成亲。

为了让李得时放心,朱翊镠又补充道“我离开京城,除了之怿,暂时计划还带上阳康和赵灵素两个人,李大哥放心,我们会照顾好自己的。”

阳康和赵灵素,李得时当然知道一个是近侍,一个是宫女。

虽然赵灵素他没见过,但在他眼里反正两个都是服侍人的下人。

这样,离京前的准备工作朱翊镠就做完了,只等努尔哈赤那家伙进京。

正在进京途中,也快了。

……

第315章 探监探出新问题……

还有一个人,朱翊镠觉得离京前要去见一见,就是那个胡逸仙——眼下正被关在刑部牢房里。

刑部接手胡逸仙的案子,对其过去的诸多行为进行了调查。

杀人放火倒是没有干,但骗人钱财的事儿着实干了不少。

胡逸仙自己都认,觉得下半辈子在监狱里忏悔度过挺好的。

因为朱翊镠的缘故,刑部监牢的典狱将胡逸仙关在一间单独的牢房。

朱翊镠不是第一次来探监了,因为时不时地总有孩子想念胡逸仙并给他写信,然后请求朱翊镠传达。

孩子们至今都不知道胡逸仙触犯了法律被关在刑部监牢里。

……

在典狱长的引领下,朱翊镠到了胡逸仙的牢房门口。

每次来探监,都给他一种阴森森凉嗖嗖的感觉,像进入鬼门关似的。

这次也一样。

典狱长打开牢门,请朱翊镠进去。

朱翊镠猫眼而进。

“潞王爷来了哈。”

一见到朱翊镠,胡逸仙立即站起身来相迎。他虽然被关在监牢里,可手脚并没有带上枷锁。

原本这是不允许的,也是看在朱翊镠的份儿上,否则胡逸仙都没有资格关在这里。他现在所处的单间,拿后世的话说就是待遇。

胡逸仙还不知道朱翊镠被褫夺封号降为庶人的事儿。

“坐吧。”朱翊镠也不客气,大大咧咧地一屁股坐下,“我已经不是潞王了……”

接着,朱翊镠将褫夺封号降为庶人的遭遇告诉胡逸仙。

胡逸仙听完,凝望着朱翊镠讶然失色,“怎么会这样?”

朱翊镠又说这是他自己的决定,希望做一个普通人而已。

胡逸仙感觉以他的智商理解不了,世上居然还有这种人!

当然,朱翊镠也没有刻意解释,他今天探监不是为了告诉胡逸仙这个。

所以,告诉胡逸仙实情后,朱翊镠便立即跳开话题“胡大仙儿,我即将要离开京城,今天特意来看看你,有什么话要对我交代嘱咐的吗?”

胡逸仙摇了摇头,缓缓言道“潞王爷是个绝顶聪明人,我没什么可交代嘱咐的,相信十个孩子潞王爷早已做好了安排,那是我唯一的牵挂啊!”

得时学院里的孩子交给李得时约束管理,肯定让人放心,确实不需要胡逸仙的特别提醒。

胡逸仙倒也很有自知之明,他沉默了一会儿后,一本正经地说道“潞王爷,你我也算有缘,还帮过我。这份恩情,我这辈子肯定偿还不清了,唯有等来世。但为了表示感恩,我想好心提醒潞王爷两句,不知可否?”

“当然可以。”朱翊镠痛快地答应。

胡逸仙不禁朝牢房外看了一眼,见典狱长远远的站在远处,才轻轻地说道“一直以来,我都认为潞王爷是个绝顶聪明之人,可潞王爷在万历皇帝爷面前似乎故意反其道而行之,惹得潞王爷被朝臣两次弹劾……我猜想来着,潞王爷是否另有目的?”

朱翊镠微微一怔,当即反问道“另有目的?我能有什么目的?”

胡逸仙道“请潞王爷允许我斗胆猜测一下。潞王爷近来做了许多不合时宜甚至不得人心的僭越之事,别人或许都以为这是潞王爷的性子所致,然而我却不这么认为。”

“哦?是吗?你是怎么想的?”

“恕我直言,在我看来,潞王爷好像是在布一个大局。潞王爷是不是早就想被贬为庶人了,所以才会做出如此多与你身份不符的事儿来?”

朱翊镠又是微微一滞,关于“布局”的思路,冯保早已经猜出来了,只是不明白他为什么非要这么做。

可冯保能猜中,是因为与他关系亲密,又一起经历了那么多事儿,这个胡逸仙为什么会这样想呢?与他也谈不上有多过密的交往啊!

朱翊镠很好奇。

胡逸仙道“潞王爷既然不说话,那姑且表示认同我的观点哈,我就不妨接着往下分析。依我看,有些事儿潞王爷觉得非做不可,可你的潞王身份又偏偏不允许你去做,所以潞王爷早就为自己想好了退路,加上仗着李太后对你的宠爱,这才让你有恃无恐执意去做。潞王爷,我说得有道理吗?”

朱翊镠平静而淡然地付之一笑,并未多说什么。

如此一来,胡逸仙对自己的猜测更有信心了。

他接着说道“潞王爷只是表面上拥有一颗躁动的心,可实际上非常冷静沉着。在我看来,潞王爷的所作所为只是为了掩盖你内心真实的想法,说白了就是掩人耳目。潞王爷刚才说想做回一个普通人,可以潞王爷的能力与格局、眼界,走在哪儿都不普通啊!又如何能做一个普通人呢?”

“潞王爷注定不会普通!”胡逸仙又言之凿凿地补充道,“非但不普通,潞王爷走到哪儿都会闪光的。”

“过奖了!过奖了!”朱翊镠的脸上依然挂着淡淡的笑意。

“瞧潞王爷的眼神……”胡逸仙也咪咪而笑,“嘿嘿,是不是过奖,潞王爷自己心里有数啦。但这不是我今天说出这番话的目的,我只想好心提醒潞王爷,既然我这个糟老头子会想到这些,那肯定也有其他人能想到。潞王爷自求惩处直至被贬为庶人,目的无非是为了打消你皇兄和朝中大臣对你的忌惮,怕你觊觎皇帝的位子。可即便如此,潞王爷锋芒毕露,拥有近似神仙般的预知未来的超级能力,谁会对你放心呢?潞王爷,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啊!”

“谁摧我?”朱翊镠忙问。

“潞王爷如此妖孽,难道就没有一点危机感?”胡逸仙自问自答,“我想潞王爷一定有的,不然也不会自求惩处,直至被贬为庶人,这也正是潞王爷的聪明之处。可潞王爷千万不要掉以轻心啊!”

“什么意思?”朱翊镠感觉胡逸仙越说越警惕。

“潞王爷如今身在京城,整日在太后娘娘的眼皮子底下,所以相安无事。可如果有一天离开京城,我真担心潞王爷会不会遭遇无妄之灾啊!”胡逸仙小心翼翼,声音越来越小了。

朱翊镠神情一紧“你的意思是,我一旦离京,就有人要暗中谋害我?”

胡逸仙借助监牢里微弱的光芒,又瞥了一眼监牢外,轻声道“小心驶得万年船,潞王爷不得不防啊!”

朱翊镠两眼盯着胡逸仙一眨不眨,道“既然你都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了,那不妨再说透一点,依你看,想暗中谋害我的人会是谁呢?”

胡逸仙笑“潞王爷,这个我就不好胡乱猜测了,只想提醒潞王爷离京后定要加倍小心!请潞王爷记住这个世界和这个世界上的人往往都没有你想象中的好!”

“……”朱翊镠内心为之一颤,最后一句话他可是深有同感啊!

……

第316章 你是我的女人

这个世界上的人和事往往都没有自己想象中的好。

其实这句话并不是朱翊镠第一次从胡逸仙口中听到。

同样的话上次胡逸仙讲述他自己的过往经历时就说过。

只是两次在朱翊镠听来的感觉或叫感受很不一样。

上次朱翊镠更多的是同情,同情胡逸仙在跌入人生低谷时,眼看着亲朋好友一个个避之不及。

而这次胡逸仙是依据自己的人生经历对朱翊镠提出的一种预警,所以这次朱翊镠更多的是感谢。

无论离京后的情况如何,胡逸仙提出要小心的预警是出于真心的。

而且这本身好像也没有错。

不得不承认,因为经历不同,胡逸仙表现出比常人更多的敏感。

或许也有人想到了“布局”,想到了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但有几个人能敞开心扉与他朱翊镠交流呢?

当一个人失势时,是没有几个人愿意与你说真心话的,甚至恨不得绕道而行,根本不愿意与你说话。

这才是骨感的现实。

……

与胡逸仙聊过,从监牢里出来,朱翊镠明显感觉到压力了。

看来,原本想着只带李之怿、赵灵素和阳康几个离京是不是有点不妥?

若途中遭遇什么不测的话,就凭他们几个,还真应付不过来。

可这事儿肯定也不好对李太后讲。

说心里话,若不是胡逸仙警惕地提醒,他想都没想过。

不知李太后会不会想到这一层呢?

尽管女人心细,可朱翊镠相信李太后也断不会想到。

……

回到慈宁宫偏殿,恰好迎头遇见赵灵素,喊了一声“潞王爷!”

她知道朱翊镠是去李之怿家回来。

而且也知道朱翊镠去李家的目的。

赵灵素不禁问道“潞王爷,届时李老爷子与我们一道离京吗?”

“不。”朱翊镠摇了摇头。

“那李姑娘呢?”赵灵素又迫不及待地问道,一脸的焦急。

“她当然去。”朱翊镠道。

“哦,那就好,那就好……”赵灵素顿时大松一口气,“李姑娘去,我刚好可以服侍她,当她的贴身侍婢。哦哦哦,当然还要服侍潞王爷你。”

朱翊镠没有应声,因为这件事儿他觉得好像有点为难。

原来他是潞王的身份,相对容易安排一些,李之怿肯定是正王妃,赵灵素自然就是妾室了,他绝不会把赵灵素当作侍婢丫头看待的。

也就是说,非但不会让赵灵素服侍他或是李之怿,相反,还会另找侍婢服侍她赵灵素。

可如今他只是普通人一个,尽管照样可以另找侍婢,但感觉已经不是那么回事儿了。况且以李之怿的性子,也不一定同意。

还有一个问题,暂时没有想好落脚之地,也不会带很多人在身边。

可如果将赵灵素当作侍婢丫头,朱翊镠肯定过意不去。

他想了想,如是般说道“素素,我们一旦离京,便是亲人朋友的关系,不存在谁服侍谁,你与之怿就当作是亲姐妹吧。”

“潞王爷,那怎么行呢?”赵灵素连连摆手又摇头。

可朱翊镠坚持地道“就这样吧,我和之怿都不会要你服侍的,最多就是相互照顾。”

“不行,不行,这绝对不行的,潞王爷。”赵灵素很着急地道,“从前我总是听潞王爷的,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从来不会反对,可这次我一定不会同意潞王爷的做法。潞王爷你想想,李姑娘原本是要做正王妃的,这下正王妃没了,跟着潞王爷,若连个服侍她的侍婢丫头都没有,潞王爷对得起李姑娘吗?潞王爷就让我去服侍她吧!”

朱翊镠一本正经地道“素素,要服侍她,也轮不到你。”

刚来到这个世界时,他就想着一定要对赵灵素好的。

“潞王爷,你就听我一回吧。”赵灵素央求道,“千万不要觉得委屈我,太后娘娘答应放我出宫跟着潞王爷,已经是我八辈子修来的福分,潞王爷就让我服侍你和李姑娘吧。”

朱翊镠执意不依,摇头道“素素,你不用多说了。难道到现在你还不明白我的心意吗?我从来没有将你当侍婢丫头看,你是我的女人。”

“……”赵灵素脸色羞红,但更多的是是甜蜜、感动。

尽管朱翊镠说的只是一个事实,但从他嘴里亲口说出来,赵灵素还是感觉满满的幸福。

她眼眶瞬间情不自禁的湿润了。

要知道,她从来只将自己当作一个服侍人的下人,没想到朱翊镠给她足够的尊敬,还有爱。

这一刻,她终于选择了沉默。

没有再多说什么。

如果执意不依还要说,那就要辜负朱翊镠的一片好意了。

口头上确实不必争论,重在行动,赵灵素心下暗自发誓,将来把朱翊镠和李之怿当作主子服侍好就是了,此刻又何必纠结于形式主义呢?

说完这件事,朱翊镠沉默下来,又情不自觉地想起胡逸仙的警醒。

赵灵素鉴貌辨色,小心翼翼弱弱地问道“潞王爷是否有心事儿?”

“素素,以你一个女孩子的细心,觉得我们离京会有危险吗?”

赵灵素一愣,讶然道“潞王爷为何要这么问呢?”

“因为我最近做了许多不该做的事。”

“可潞王爷不是自求惩处了吗?都褫夺了潞王爷的封号贬为庶人,还要怎么着?”赵灵素很不服气地一跺脚,“难道非要逼死潞王爷他们才开心才放心吗?哎呀!不会是……”

赵灵素忽然“哎呀”一声,像是领悟到什么似的,脸色陡然为之一变,变得万分的凝重。

朱翊镠沉吟片许,见赵灵素一副比他还着急的样子,忙又安慰道“素素不要着急,切莫当真,我只是忽然有一种奇怪的预感……”

“可潞王爷的预感不是一向很准的吗?”赵灵素急不可耐地反问,继而又着急地道,“不行,我要去知会娘娘一声。”

说着,就要转身。

“素素回来!”朱翊镠连忙阻止,“我只是一种预感,你去与我娘怎么说?不是徒增我娘的烦恼吗?”

“可潞王爷,这事儿也只有娘娘有本事杜绝啊!”赵灵素扭头着急地道,“无论潞王爷的预感是否正确,未雨绸缪提前做好准备总归不是一件坏事儿。”

朱翊镠轻轻地道“那素素以为是谁最想对付我谋害我呢?”

“……”

第317章 皇帝要铸钱

赵灵素无言以对,面色赤红。

朱翊镠付之一笑“是吧?素素都不知道怎么对我说,又如何对我娘说?素素别担心,这事儿我自有分寸。”

其实微笑也只是安慰赵灵素,眼下他还真没有想到一个好办法。

否则就不会愁眉苦脸了。

见赵灵素也不敢说话,朱翊镠抬手吩咐道“素素,你先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好的,潞王爷。”赵灵素转身离去。

一离开朱翊镠的视线,她就开始犯难了要不要去告诉太后娘娘呢?

这事儿可马虎不得的啊!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即便潞王爷事后怪罪我,我也要告诉太后娘娘去。”赵灵素只得自己给自己打气儿,朝着正殿方向迈去。

……

因为李太后谈了话,所以申时行受到了万历皇帝的云台接见。

这是申时行自接任首辅以来第一次与万历皇帝单独云台相会,虽然谈不上忐忑,但小紧张肯定是有的。

他去的时候,万历皇帝正在里头静静地候着。

“臣申时行觐见陛下!”

“平身吧。”

申时行进去毕恭毕敬地行了个礼,然后在万历皇帝的示意下坐下。

万历皇帝认真地解释道“申先生几次写揭帖求见,朕都没安排好时间,时至今日才得以相会,还望申先生见谅!”

“陛下言重了!”

万历皇帝先自开口笑了起来,说“申先生不必拘禁,朕一直未曾单独见你,你着急了是不是?”

“陛下,是的……”申时行擦拭了一下脑门儿上渗出的细碎的汗珠,“臣知道,陛下这些日子很忙。”

“忙倒不是很忙,只是张先生突然辞世,朕的心绪有些烦乱。哎,自张先生走后,朕一时间也不敢见外臣,无论见了谁,都会叫朕想起张先生,很多时候都忍不住伤心落泪。哎!不说了,不说了。不知申先生有何要紧的事儿要与朕商议呢?”

申时行看不出来万历皇帝到底是不是发自内心地怀念张居正,今天也不纠结于此,快速组织好早已经想好了的语言,缓缓言道

“陛下,前些天户部尚书张大人急匆匆来内阁找臣,说是陛下差遣内廷供用库的管事牌子找他,传达陛下的旨意,要急速去云南购置黄铜两万斤,以作大内铸钱之用。”

万历皇帝面不改色,十分平静地回道“是,确有此事。内廷供用库费用不足,太仓银又不让朕征用,可朕没钱花怎么办?于是就想着自己铸钱。”

申时行道“陛下,可铸钱关系到朝廷的钱法。即便是陛下,私自铸钱也不合法制,况且对国家危害极大。此情还望陛下三思,趁早打消这个念头。”

这件事,申时行都没敢在李太后面前提及。知道告诉李太后,李太后肯定又要发火责斥万历皇帝。

一眼就能看出来,万历皇帝瞬间变脸,不高兴了。

只听万历皇帝轻轻哼了一声,不悦地道“这个张学颜,此事由朕亲自定下来的,又不需要他做主,只需他一个月内从云南将两万斤黄铜买回来就是,他怎么还请示你去了?”

申时行又道“陛下,铸钱事大,牵涉到国家钱法,别说户部尚书,就是微臣也不敢做主。”

万历皇帝一撇嘴道“知道你们都不敢做主,所以朕直接下旨意了,不要你们做主,你们照办就是了。”

“陛下,这事儿谁也不敢办。”申时行斩钉截铁地道,“如果谁去办了,就要破坏甚至践踏国家的律法,会受到无数人的攻击与谩骂,请陛下三思!”

万历皇帝脸色阴沉地道“难道朕的话就这么没有威慑力?”

申时行虽然性子偏向于温和,但也并不是一个毫无主见又没底线的人,他劝慰道“陛下,如果您的所作所为合乎礼法,臣一定会率领文武百官竭尽所能为您办到;可如果陛下的所作所为分明违背礼法,而臣还不加劝阻的话,那实在愧为大臣。”

这件事在申时行看来,万历皇帝就是欺负他“老实”。

从前刚一担任临时代理首辅,万历皇帝就要从太仓调度银子以供内需,被李太后强硬阻止了。

如今刚一坐上首辅的位子,万历皇帝又要私自铸钱,居然愈演愈烈……这还不叫欺负他老实吗?

若张居正健在,万历皇帝断不敢提如此无理的要求。

所以,单就此事而言,申时行觉得自己委屈,万历皇帝明摆着欺负他。

只是,这话也只能憋在心里头。

然而,站在万历皇帝的角度,他觉得申时行不合他心意,忤逆了他这个九五之尊的话,等于是抗旨不遵。

如此,万历皇帝也很不高兴。

他冷着脸,一句话不说。

申时行抱着为万历皇帝、为国家负责任的态度,接着又劝说道“陛下早有亲政之心,如今张先生已然作古,太后娘娘会试着让陛下亲政的。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还望陛下谨慎而行,不要犯错误啊!否则让娘娘如何相信陛下呢?”

万历皇帝不作声了,但看得出来他依然很不服气。

这也难怪!

堂堂九五之尊一国之主,居然受到诸多掣肘,想做什么事都做不了。

心里舒服才怪呢?

原来是有严厉的张居正在把关,可现在依然不能随心所欲。

万历皇帝本是想发火的,但申时行刚才一番话正中他的心坎儿。可以说他最近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向李太后证明他行——完全有亲政的能力。

至于琢磨私自铸钱,一是想检验申时行对他这个皇帝的忠诚度;二是因为内廷供用库确实没钱了。

至于李太后那边,张鲸已经替万历皇帝想好了,先把事儿办成,然后李太后知道就向她交代,不知道就算了,反正就是典型的“先斩后奏”。

没想到最后还是会泡汤,申时行和张学颜都不听他的旨意!

忽然,万历皇帝抬眸,担忧地道“申先生,此情你告诉娘亲了没有?”

申时行摇头回答“没有。”

万历皇帝松了一口气,感觉距离自己亲政的日子还很遥远啊!

但他也清楚,今儿个特意云台接见申时行,而且是第一次接见,也不能过分地尽给人脸色。

为此李太后还明确指出过,一定要给申时行信心。

所以万历皇帝将脸上的怒容收敛了几分,叹了口气,说道

“看来,朕想私自铸钱的愿望要破灭喽。不过申先生,朕也不怪你,本来朕就没想着通过内阁,谁知还是捅到你这儿来了。除了这个,申先生还有什么大事儿要与朕商量的吗?”

“有。”

……

第318章 晋封冯保,可否?

“说吧。”

万历皇帝虽然心下不悦,但第一次接见申时行,又想起李太后的叮嘱,所以耐着性子听。

“陛下,皇长子即将出生,按朝廷惯例,应该做晋封、大赦、蠲免租赋这三件大事,还请陛下朱批恩准。”

万历皇帝道“关于晋封、大赦、蠲免租赋三件事,朕看大致尚可,只是有几处细节,朕尚有疑问。”

申时行赶紧奏道“陛下有何训示,臣恭听在此。”

万历皇帝端起皇帝的架子,轻轻咳嗽一声,说道“关于晋封一事,加封皇后之父没问题,但咱都只是猜测,王恭妃肚子里不一定就是皇长子呢,万一是公主呢?所以此事也别急着造势,等真的生下皇子再议不迟。”

“嗯,陛下言之有理。”申时行点了点头。

“关于蠲免田赋一事,朕没什么好说的,你们内阁定夺就是,无论是皇子还是公主,都可以做。本朝之富裕足可供未来十年之需,也该让天下百姓享受改革的成果。”

“陛下英明。”申时行对万历皇帝这个决定和这番话还是非常满意的,感觉眼前是一位仁主啊。

万历皇帝接着又说道“关于大赦一事,你们提出要赦的有两部分人,一是今年冬天要斩决的犯人,二是前些年被定罪的官员。冬决囚犯适当赦放一批料无人反对,可恩赦犯罪官员,恐怕会招来许多非议,毕竟这与张先生的施政思路相违背。”

申时行点了点头,有心辩解但也没有勇气,只得恭顺支吾地道“咱做臣子的只是建言,最后一切还得听陛下的主意,陛下说不合适那就不做。”

这十年来,万历皇帝每次与张居正议事时,总摄于张居正的强大气场而诚惶诚恐,现在见到申时行一副唯唯诺诺大气不敢出的样子,他忽然感觉到一股心旷神怡的快感,陡然间觉得长了不少九五之尊的威严,说话更有底气了。

“朕也知道申先生的心思,是想通过赦免一些官员,借此收揽人心,朕觉得这想法是不错,但还不是时机,这一条暂且搁置不议。”

被万历皇帝言中自己的心思,申时行紧张得冷汗涔涔,忙附和着说道“臣谨遵陛下的旨意。”

“申先生还有什么大事要议吗?”

“没有了,其它事臣可以做主。”

“嗯,不过朕倒是有一件事需要问问申先生,若王恭妃为朕诞下皇长子,还有一个人也想加封伯爵,前两日我娘还提及过,不知能不能办?”

“请问陛下,这人是谁?”申时行觉得除了王伟,该晋封的人他都想到了呀。

“大伴冯保。”

“他?”申时行眉头一皱。

“怎么?申先生是不是没有想到?冯保是朕和皇帝的大伴,我兄弟俩都是他带大的,隆庆六年,他与内阁高拱、张先生、高仪三位辅臣同受先帝顾命,如今四个人只有他一人健在了。朕登基以后,他又与张先生尽心辅佐,张先生过世后赠官上柱国、赐谥号文忠,享受了莫大的尊荣,大伴颇多感慨。皇长子诞生,论功行赏,该有他的一份儿,我娘和母后皆有此意。一般的奖赏,对大伴已无任何意义,可晋封爵伯爵又牵涉到朝廷纲本,所以朕一时委决不下,特意提出来问问申先生。”

申时行听得很认真。他当然知道由于万历皇帝酒后调戏侮辱宫女一事,而对冯保很有意见,逐渐疏远冯保。可此时却提出要为冯保晋封伯爵?

申时行第一感觉,觉得万历皇帝的话中藏有玄机虽然表面上保持了对冯保的一贯礼敬,可其实内心并不想给冯保晋封伯爵,只是李太后问及,万历皇帝不敢硬顶着不同意,所以才这个时候提出来,将问题抛给他。

可这个问题真是叫人为难。

申时行感觉不好办,只得敷衍地说道,同时也是为了试探万历皇帝的真正心意“陛下,张先生在世时,对这一类的封赏一概不允,理由是赏爵太滥,破坏了朝廷纲常。”

万历皇帝当即驳道“可问题是张先生已经不在了啊!如果他在,还用得着朕来操心吗?内阁现在是你申先生在掌制,你是何态度嘛?”

申时行一下子被顶到墙上去了,想保持中立肯定是不行的。

和事佬这时候也需要表态啊!

申时行想了想,回道“陛下,臣觉得给冯公公加封伯爵不妥。”

“哪里不妥?”万历皇帝追问。

“历朝历代晋封伯爵者,不外乎两种情况一种是建功立业的大臣,一种是皇亲国戚。冯公公虽有大功,可怎么也比不上张先生,又不是在国难时有救驾之功,况且他还是太监出身,如果给他晋封伯爵,势必会引起士林非议。”

“朕乃一国之主,怕士林非议吗?”万历皇帝双眉一扬,露出一股不屑的神气,言道,“朕只想让你说清楚,前朝太监中可有加封伯爵的人?”

申时行思绪飞驰,像放电影一样将先朝的大太监都过了一遍……

……

历史上,明朝近三百年间,确实出现不少权倾朝野的大太监,如王振、刘瑾、冯保、魏忠贤等人。

王振被皇帝尊称为“先生”,刘瑾被称为“立皇帝”,冯保被称为“大伴”,魏忠贤则被称为“九千九百岁”……不过,尽管这些大太监在朝廷内外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但他们都没有得到封爵。

明英宗朱祁镇时期的曹吉祥,是明朝唯一一位被封爵的太监。

事情是这样的——

1449年“土木堡之变”爆发,明英宗朱祁镇在御驾亲征时被瓦剌大军俘获。国不可一日无君,于谦等大臣经过太后的同意,决议拥立明英宗的弟弟,即郕王朱祁钰为皇帝,是为明代宗。可第二年明英宗就被瓦剌给释放回来了。这样明朝就有了两位皇帝。

可坐上皇位的明代宗又不愿意将皇位还给明英宗,便把明英宗软禁在南宫长达七年之久。

1457年1月,明代宗突然重病,卧床不起。大臣石亨、徐有贞密谋拥立明英宗复出。可南宫位于深宫之内,一般人根本见不着明英宗,怎么办?于是他们找到了曹吉祥,打算让他利用太监的身份进入南宫联系明英宗。

1月16日凌晨,曹吉祥充当内应,带着石亨等人进入南宫,护送明英宗离开南宫进入皇宫。当早朝的时间到后,大臣们鱼贯而入,发现坐在朝堂之上的不是明代宗,而是消失七年的明英宗。大家面面相觑,在徐有贞的催促下不得不拜见明英宗。

这就是明朝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夺门之变”。

曹吉祥在“夺门之变”中扮演了十分重要的角色,事后得到封赏,被任命掌管司礼监,钦封昭武伯,总督三大营,掌握京城军事大权。

所以,曹吉祥是明朝唯一一位以太监的身份获得伯爵之位的。

但后来不知哪根弦不对,他竟然选择了造反,结局很悲催。

……

申时行学富五车饱读史籍,他当然很快就想到了曹吉祥这个人。

面对万历皇帝的提问,他如实地回道“陛下,前朝太监中被晋封伯爵的人还真有一个。”

“谁?”

“曹吉祥。”

“曹吉祥?”万历皇帝一愣,神情陡然间一紧,警惕地道,“他曾是太监王振手下的权宦,此人最后与其嗣子曹钦一起举兵叛乱,对吗?”

“……”申时行又是冷汗涔涔。

……

第319章 烫手山芋

至此,申时行觉得对万历皇帝的真实想法已经摸得很清楚了。

刚才或许还只是怀疑,万历皇帝并非真心想加封冯保,只是迫于两宫太后尤其是李太后的压力才来问他。

现在他基本上可以确定万历皇帝并不想晋封冯保,否则为什么一个儿地追问晋封哪里不妥?

而且,他认为万历皇帝其实知道前朝太监曹吉祥晋封伯爵的事,只是迫使从他嘴里说出来。

然后,万历皇帝再指出曹吉祥这人有问题——举兵造反……如此一来,那还让人怎么晋封冯保?

所以说,万历皇帝的态度其实很明确,就是不想晋封冯保。

申时行冷汗涔涔,与其说被万历皇帝的话所惊吓,倒不如说是为了冯保。

冯保与曹吉祥都是司礼监掌印,万历皇帝将他们俩拿来做比较……万历皇帝的心意还不明显吗?

他能不为冯保担心吗?冯保可是特意找过他的,还套过近乎。

因此申时行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偏偏万历皇帝还揪住不放,见申时行犹豫不答,紧逼着追问道“申先生,朕说的可有错?”

“没,没错……”申时行想为冯保说两句话也不行了。

万历皇帝说的确实没错,曹吉祥就是那样一个人。

万历皇帝仿佛了却一桩大心事似的舒了舒腰,漫不经心地说道

“既然如此,那大伴晋封伯爵之事也该搁置起来不议,申先生回去后,给朕写一个条陈呈上来。”

“写什么?”申时行一愣。

“就说大伴为何不能晋封伯爵的理由啊!这道条陈申先生一定要写好哦,朕可是要交给我娘和母后看的。”

“……”申时行不免心下暗暗叫苦,感觉自己又被万历皇帝“欺负”了。

这不是被万历皇帝绕了半天,最后被绕进了套子里吗?万历皇帝这是要他当恶人驳斥冯保啊!

如果他写这道条陈,那不是要与冯保撕破脸皮吗?同时将两宫太后尤其是李太后给得罪了……

关键是,冯保还特意拉出朱翊镠来与他示好呢。

这下子让他怎么办?

可事已至此,想当缩头乌龟显然已经是不可能的了。

他觉得难,万历皇帝同样觉得难才将球踢给他的嘛。现在万历皇帝让他写条陈,让他如何拒绝?

申时行正自感到为难,本想再多说几句,却见万历皇帝起身离座,要返驾回宫了,临走时还撂下一句饶有深意的话“申先生,张先生已经不在了,你凡事都要多琢磨琢磨啊!”

“……”申时行怔愣当场,肠子都悔青了,不该云台单独觐见,万历皇帝竟将如此烫手的山芋送到他的手上。

该怎么办?

两宫太后尤其是当家做主的李太后倾向于为冯保晋封,可万历皇帝显然不同意,想借助他的手反驳……

再找万历皇帝或李太后说说吗?

肯定不行。

可若不找难道真的要写条陈吗?

肯定也不能写。

别说冯保没有向他示好,别说李太后不倾向于冯保,就是以他申时行现今的地位,也不敢公然叫嚣冯保啊!

想着张居正在世时,对冯保都要礼让三分,尽管他现在也是首辅,但与张居正比,还差了好几个档次呢。

这点儿自知之明,他还是有的。

从云台出来,申时行精神有点恍惚感觉很不爽,被万历皇帝欺负了,还交给他一个如此棘手的任务。

做不是,不做也不是。

想来想去,他觉得还是很有必要亲自拜见冯保一趟,好生解释一番,否则以后真的要撕破脸皮了。

散衙后,为了表达心意,申时行还特意回家取了一件贵重的礼物。

可刚一走出门,他又停下脚步。

想着见了冯保,该怎么说呢?

难道让他道出实情,说万历皇帝不同意吗?那不成了挑拨离间?

几经思索掂量,申时行又回来了。

他一个人坐在书房里想了又想,忽然灵机一动想到一个人。

不是别人,正是朱翊镠。

他觉得找万历皇帝,找李太后,找冯保都很难,非但不能解决问题,反而很有可能会制造出更大的事端。

只有找朱翊镠从中协调。

尽管朱翊镠被褫夺封号贬为庶人,但他想着朱翊镠的话,无论是李太后,还是冯保都会听的。

即便要劝冯保,由朱翊镠去,肯定也比他去合适。

一念及此,申时行当即起身,出了门,连夜拜访朱翊镠去。

他的想法与冯保如出一辙,反正现在朱翊镠不再是潞王而是一普通人,也就不必忌讳与他密切交往了。

……

朱翊镠还没睡,听阳康禀报说申时行忽然来访,他一下子来精神了,立即让阳康将人请进来。

见了面,像其他人一样,申时行仍然还是称呼朱翊镠为“潞王爷”,并以臣子自居,行觐见之礼。

朱翊镠他也不纠结这些形式上的东西,示意申时行坐下。

开门见山地问“申先生晚间来访,不知有何贵干?”

申时行也不墨迹,坦诚地道“冯公公要晋封伯爵,不知潞王爷以为如何?”

朱翊镠不屑地轻哼一声,当即反驳道“凭什么?伴伴一无军功,二不是皇亲国戚,凭什么晋封伯爵?”

历史上,冯保确实想为自己加封,可被张四维严词拒绝了。

所以没有晋封成功。

现在的历史已在不知不觉中悄然改变,可冯保想封爵的心依然未变。

听朱翊镠反对,申时行很高兴,连忙将万历皇帝和李太后对这件事的态度简单说了一遍,并坦诚地将他尴尬而为难的处境也说了。

虽然与朱翊镠谈不上好朋友,可这时候申时行很愿意与朱翊镠交心。

当然也很相信朱翊镠,不然不会诚心诚意地恳请朱翊镠帮忙。

就这件事而言,朱翊镠内心高兴表面为难,说道“我可以帮你,但为公平起见,你也要帮我一个忙。”

这就是朱翊镠听说申时行来拜访他立即精神一振的原因。

申时行一时还不敢答应,只是弱弱地问道“不知潞王爷要我帮什么忙?我能做到吗?”

朱翊镠信心满满地道“我相信申先生能做到,就像你相信我能做到一样。”

“那请潞王爷吩咐指示,只要不违背良心与社会道德,潞王爷有何差遣,我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申时行拍着胸膛信誓旦旦地保证。

……

第320章 反对晋封

“首先需要问申先生一个问题,希望申先生由衷地回答。”

“潞王爷请问。”

朱翊镠道“我很快就要离京了,所以很想问,依申先生之见,此次离京我会遭遇什么不测吗?”

“遭遇不测?”申时行愣了一愣,随即解释道,“潞王爷,张先生离世,我刚刚担任首辅,总有一股力不从心之感,心绪较为烦乱,说心里话,确实没有为潞王爷考虑到这一节。不过,潞王爷为何有此想法呢?”

“居安思危嘛。”朱翊镠只是这样解释道。也只能这样解释。

“那不知潞王爷要我帮什么忙?”

“届时我离开京城,不会提前通知任何人,包括我娘亲在内,只会提前一天告诉你,请申先生将我们一行四人秘密送出京师。这个有问题吗?”

申时行稍有疑虑,又问道“潞王爷觉得很有这个必要?”

“有没有这个必要,我觉得秘密离开京师都是比较好的选择。”

这是朱翊镠认真考虑过后作出的决定。当然,起因还得提到胡逸仙。因为胡逸仙的提醒,他才决定秘密离京。

这样,对以后的发展也有好处。

况且,他的第一站将会是荆州府江陵,本来这就是个秘密,朱翊镠还不想让其他人知道,除了冯保和李得时,确实也没有告诉其他人。

原本想着这件事交给冯保来办,毕竟人家提督东厂,擅长干那些隐蔽事。

可想着这件事也只能隐蔽一时,肯定很快就会被发现。

况且站在朱翊镠的角度,临走前也需要交代李太后一声。

冯保牵涉的事情已经够多的了,万历皇帝本来就不待见他,不能再让他做那些背负非议的事儿。

因此,还是交给申时行比较妥当。

申时行问道“潞王爷,不知离京后你要去哪里?”

朱翊镠回答说“这个就不用申先生关心了,你只管将我们安全送离京师即可。届时,我们一行有四个人,我、李之怿、阳康、赵灵素。相信对于申先生来说,这件事儿不是很难吧?”

申时行道“难是不难,就怕太后娘娘和陛下怪罪。”

朱翊镠保证“申先生放心,我自会与娘亲交代。她不会怪你的。”

“好!我答应潞王爷。”申时行这才点头同意了。本来他就觉得欠朱翊镠一个大人情,这辈子可能都还不清。

朱翊镠接着又叮嘱道“请申先生谨记,这事儿要为我保密。”

“知道了,潞王爷。”

“至于大伴想要晋封伯爵一事,我来处理就好了,申先生不用管。”

“多谢潞王爷!”见朱翊镠一副信心满满的样子,申时行也就放心了。

原本就对朱翊镠有信心,觉得只有请他出马才最利于问题的解决。

……

次日用完早膳,朱翊镠有心在李太后面前提了一句“娘,听说伴伴想晋封伯爵?有这回事儿吗?”

“是啊!”李太后点点头,颇有感慨地道,“他侍奉我们这么多年,你和你皇兄都是他陪着长大的。你皇兄继嗣大统以来,他又主持大内与张先生一道致力于改革,如今张先生过世,享受了莫大的殊荣,可冯公公却被你皇兄排挤,他对他的未来表示担忧,让娘怎么办?总得给他一些实在的好处安抚安抚吧?可他又不缺啥,唯有晋封。”

朱翊镠当然能理解李太后对冯保的心意,也知道冯保的担心并没有错,若非他来到这个世界,冯保的未来何止让人担忧?

朱翊镠道“娘的意思是,关于晋封是你提出来的?”

“嗯,虽然是娘提出来的,可娘也不傻,与冯公公相处那么多年,难道还看不出来他的心思吗?娘提出晋封伯爵的事后,他很高兴。”

“可是娘,你问过皇兄是否愿意晋封吗?晋封伴伴又合乎朝廷的礼法吗?”朱翊镠连续两问。

李太后神情微微一滞,带着些许诧异,疑虑地道“你皇兄是冯公公陪着长大的,应该不至于反对吧?”

“娘,孩儿觉得此事应该与皇兄事先沟通一下比较好。而且娘明知皇兄不待见伴伴,又怎么高兴晋封伴伴呢?”

朱翊镠觉得在李太后面前也无需隐瞒,如实地将万历皇帝把难题抛给申时行,而申时行也感觉为难不知怎么办只好来请他帮忙,等一五一十地说了。

李太后听完,叹了一口气,喃喃地解释道“其实娘也知道这事儿难办,这一来与张先生的执政理念不合,二来与朝廷的礼法也不合,可娘之所以仍要作出这样的决定,完全是想给冯公公一点心理安慰。”

朱翊镠却不以为然道“娘亲的心是好的,但如果真的晋封伴伴,会给他招惹许多非议,还会让皇兄心里不舒服。”

“是吗?”

“嗯,是的。”朱翊镠道,“娘,其实伴伴已经是大内第一人了,他不需要更多的殊荣,只要娘亲真心待他就好。”

李太后又叹息“娘当然真心为他,可惜你皇兄与他之间的结解不开似的。”

“既然解不开,娘亲这样做,看似安慰伴伴,如果真的晋封,伴伴肯定也会高兴一时的,可实际上非但不能帮助到伴伴,反而会将伴伴推到一个受人非议与攻击的位置上,从而让伴伴的处境变得更加艰难、尴尬。所以孩儿希望娘亲收回成命,晋封伴伴一事就此作罢。”

李太后凝眸沉思。

朱翊镠又道“娘,孩儿是为了伴伴好,也是为了给皇兄营造一个稳定的时局。娘你想,此事令皇兄为难,令申先生为难,可见晋封伴伴并不是一件深得人心的事儿,个中厉害,孩儿会另与伴伴沟通交流。”

朱翊镠还没有将万历皇帝拿冯保与曹吉祥作比较一节告诉李太后。

否则李太后肯定会震惊的。

但无论怎么说,李太后还是越来越信任朱翊镠。

她点了点头,说道“那镠儿先与冯公公交流一下,看他什么态度,然后娘再作决定吧。”

“如此甚好!”

“镠儿。”李太后忽然喊了一声,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

“娘,有事?”

“没,也没什么事,娘就想问问努尔哈赤马上就要抵京了吧?”

李太后本来一直惦记着赵灵素对她说的话,可忽然又觉得这时候提出来似乎不大妥当,所以拿努尔哈赤做了个挡箭牌遮掩过去了。

“是的,娘,按照路程与时间计算,应该就这几天的事儿了。”

“待努尔哈赤进京,也让娘亲看看,他到底是个什么厉害的角色。”

“一定,一定。”与李太后交流完,朱翊镠便找冯保去了。

晋封的事肯定要反对、阻止。

……

第321章 到手的伯爵飞了……

朱翊镠也没有去冯保家,而是在司礼监值房里等候。

冯保这两天心情大好,因为李太后答应他晋封。在他看来,只要李太后开口同意,那就是十拿九稳的事,这时候万历皇帝是不会反对的。

而一旦晋封,无论是伯还是爵,那他下半辈子就高枕无忧了。

心情大好,走起路来也不一样,感觉身子轻飘飘像是要飞起来似的。

冯保刚一走进自己值房,便发现朱翊镠正在里头等候,忙诧异地问道“潞王爷,您怎么一大早来了?”

朱翊镠打量了冯保一眼,慢悠悠地道“伴伴,瞧你心情蛮不错的哈,是不是遇到什么开心事儿了?”

“是的啊,潞王爷,太后娘娘答应我晋封伯爵。”在朱翊镠面前,冯保也没打算隐瞒,他笑呵呵地直承其事。

朱翊镠同样也没打算转弯抹角,脸色一沉,几乎以斥责的语气“伴伴,你这次太令我失望了!”

冯保一个怔愣“潞王爷怎么了?”

朱翊镠疾言厉色“伴伴,我一直让你低调低调,你却将我的话当作耳边风是不是?居然要晋封伯爵……知不知道你这是自寻死路?”

“……”冯保脸色一变,忙道“潞王爷,你不要吓唬我,晋封一事,可是太后娘娘答应我的……”

“屁!若不是你自己想,说话无意中流露出来了,我娘怎会无缘无故提及这事儿?而且这件事明显与张先生执政理念相违背。我奉劝伴伴趁早打消这个念头,否则我都救不了你。你就等着贬黜到南京守皇陵去吧。”

朱翊镠怒气冲冲地说完,起身就要走,被冯保一把薅住,死乞白赖地央求道“潞王爷,潞王爷,有话好好说嘛,别激动,到底怎么了?”

朱翊镠也不恳坐,仍是一脸怒色,气咻咻地道“我再说一遍,伴伴若想被皇兄贬到留都守皇陵,你就要晋封吧,否则就死了这条心,别怪我没提醒你。好自为之,告辞!”

朱翊镠说完,夺门而出,再也没给冯保薅住的机会。

冯保惊愣住了,杵在原地久久没有回过神来,感觉朱翊镠从来没有在他面前发过这么大的火呢。

都懒得解释了……

什么情况?

本来挺好的心情,经朱翊镠这么一闹,让他的心情瞬间冷却到了极点,感觉头脑嗡嗡作响,只知道一个劲儿地问自己做错了吗?做错了吗……

搞得冯保一整天都没心思当值咋还扯到贬去南京守皇陵……

所以,都没到散衙的时间,冯保便先自溜了,要去找朱翊镠。

然而,到慈宁宫偏殿,还没迈进去便被阳康挡在门外“冯公公,潞王爷知道你要来,所以吩咐我在此守候。潞王爷说不会见你,让你回去好好反省,等想明白了再来见他。”

冯保又急又气,哭丧着脸道“我就是因为想不明白,才急着要求见潞王爷的啊!让我进去吧。”

阳康死活就是不让进,又说道“冯公公不要逼我,潞王爷现在很生气,若惹怒了他,你我都不好过。”

冯保一跺脚“这到底怎么了嘛?”

阳康道“冯公公还是请回吧,今天潞王爷是绝不会见你的。”

冯保一颗心七上八下,只得悻悻然地回去了,晚饭也没心思吃,回去后便一直坐在琴房里痴痴发呆……

也不知过了多久,徐爵才借送瘦肉粥之机,小心翼翼地问道“老爷,遇到什么麻烦事儿了吗?”

“到手的伯爵飞了,到手的伯爵飞了啊,这是为什么?为什么……”冯保喃喃地道,一副生无可恋的神情。

徐爵当然知道老爷想晋封的事,而且也知道李太后同意了。

他还为这件事高兴呢,想着张居正官封上柱国,老爷是这位亲密的盟友也能晋封伯爵……这样太完美了!

徐爵像老爷冯保一个样,以为只要李太后答应了,那就是水到渠成板上钉钉的事儿,最多不过走走程序。

“老爷,为什么到手的伯爵飞了?”

“潞王爷不让。”冯保回道。

“潞王爷现在不过是一个普通人,他凭什么不让?”徐爵不服气地道。

“……”冯保没有说话。

沉默了会儿。

徐爵又小心翼翼地问道“可是,太后娘娘不是答应老爷了吗?”

“潞王爷预测,如果我得到晋封,很有可能被万岁爷贬到南京守皇陵去,他的预测可是一向很准的啊!”

“……”这下轮到徐爵没话说了。

不过,徐爵的沉默很短暂,或许因为旁观者清之故,他很快便意识到什么似的,说道“老爷,依我看,潞王爷的提醒没准儿有道理……”

冯保不以为然道“有什么道理?太后娘娘都已经答应了,即便万岁爷不乐意也得照办,一旦封了伯爵,就不怕万岁爷刁难我了,将来即便退了休,也有享之不尽的富贵。”

没辙,徐爵只得安慰说“老爷,这也不见得啊,即便封了伯爵,也并非万无一失。潞王爷不照样被夺了封号?这样看来,潞王爷自求惩处的做法,其实正是一种有效的自保方式。”

一听到“自保”,冯保内心不免触动了一下下。

徐爵接着说道正所谓人怕出名猪怕壮,老爷想晋封伯爵虽然得到太后娘娘的同意,可难免会招来闲言闲语,对老爷不一定好。所以请老爷也不要太认真,不能晋封拉倒。反正以老爷今日之威望,也不缺那些虚名。潞王爷既然料事如神,老爷就信了他吧。”

冯保不吭声,依然觉得心疼。

徐爵又道“老爷,就是先且不论潞王爷是否料事如神,我相信潞王爷的本意是为老爷好,如若不然,他有必要生气得罪老爷吗?”

冯保这才微微点头,但仍然沉默不语一副蛋疼的样儿。

徐爵接着又提议道“老爷,潞王爷不是说等你想明白了再去见他吗?老爷就当想明白了呗。”

“嗯,这样也好,也好……”冯保终于宽慰了少许。

看来,晋封无望了。

其实,冯保自己比谁都清楚朱翊镠想插手某件事,就没有不成的。连永宁公主的驸马都能被他搅黄另选,还有什么好期待的?晋封显然没戏了。

只不过,冯保感觉很不甘心,要知道那可是基本上已经到手的伯爵啊!

但不得不承认,在这件事上,冯保还是过于相信李太后,以为只要李太后同意了,万历皇帝就不会怎么着……

过分相信李太后的同时,也着实小看了万历皇帝历史上的万历皇帝正是背着李太后处置了冯保,将冯保贬到南京守皇陵。

……

第322章 吓唬冯保 自有招法

经徐爵一番开导安慰,冯保的情绪要平稳了一些。想着反正朱翊镠生气地插手反对,晋封已无望,不要也罢。

因为实在是着急,朱翊镠说得也太吓人了……冯保自以为又想明白了,索性决定晚上再跑一趟朱翊镠那里。

不是说想明白了就可以去的吗?

到慈宁宫偏殿。

这次朱翊镠倒是肯相见,只是也没给什么好脸色,一见冯保进来,他便冷冷地道“你想明白了?”

“伴伴”也不叫,直接用“你”代替。

冯保悻悻然地回道“潞王爷,是我贪心,我不要晋封了。”

朱翊镠鼻子里轻“哼”一声,说道“不管你是否真的想明白了,我想再提醒你一次你现在的处境很危险,夹着尾巴做人都还嫌不够呢,居然还想晋封伯爵招惹非议?你是更年期到了脑子生锈了吗?你想闯祸可以,但别连累其他更多无辜的人。”

朱翊镠这番话说得很重,一是对冯保的行为感到愤怒,他都不知道冯保是咋想的;二是形势所迫,他对冯保还是寄予了很大的期望,不希望在关键时刻冯保自己把自己给毁了,那他这段时间的诸多努力都将付之流水。

如果按照原本历史的发展,冯保很快就会被贬到南京守皇陵去了——于朱翊镠而言,他当然不希望如此。

这时候能有多低调就要有多低调。

身处高位,却行事低调,是一种本领,也是一种修养。

见冯保不作声,朱翊镠又道“伴伴,实话跟你说吧,我皇兄根本就不想为你晋封,只是碍于娘亲点头同意了没办法,可即便如此,他仍然将难题抛给申先生,还将你拿来与曹吉祥相比,知道曹吉祥是谁吗?那家伙做了什么?最后的结局是什么?”

“……”冯保听了骇然变色。曹吉祥是谁他当然是知道的。

朱翊镠又语重心长地道“伴伴,不要以为有娘亲罩着,给你封个伯爵就可以安枕无忧了,可以给你封,就可以夺走,像我一样。皇兄碍于娘亲,确实不敢动你,可他背着娘亲敢不敢呢?知道我为什么嘱咐娘亲每天让你有事没事必须来慈宁宫报道一次吗?就是怕你被皇兄处置了,而我娘亲尚不知情。你可倒好,非要往火坑里跳。你是担心皇兄处置你找不到借口吗?”

冯保勾着头,此时此刻活像一个正在接受训斥的小学生。

“伴伴,以你现在的身份地位,还不够牛逼吗?司礼监掌印兼东厂提督,你还想要怎样?你现在要做的,不是谋取那些所谓的虚名,而是要明哲保身求安全,不要以为你的盟友张先生官赠上柱国又赠谥文忠,你就感觉心里不自在也想要一些殊荣。我告诉你,张先生获得如此殊荣并不是一件好事,日后你就会知道的。`爬得高,摔得重`的道理,不用我跟你讲吧?”

朱翊镠脸上的怒容依然没有完全消散,他一抬手道“好了,时候也已经不早了,我不想多说。你赶紧去申先生家里一趟,就说晋封一事就此作罢,皇兄还等着他写条陈呢。”

“潞王爷,去了该怎么说?”冯保弱弱地问道。此时,他被训斥得完全失去了昔日大公公该有的锋芒。

“申先生为此专门来找过我,你去了就直说吧,就说你已经想明白了,还是不要招惹是非的好。明儿个一早,最好跟我娘亲也交代一声。”

“好的,潞王爷。”

冯保情绪复杂地转身去了。

依朱翊镠之言,他又连夜赶往申时行的家里去陈说此情。

虽然听从了朱翊镠不要晋封,但他心里还是很不愉快。

毕竟他不像朱翊镠一样,知道万历皇帝接下来是如何对他的。

不过,不愉快归不愉快,他也得忍着,可不敢硬着头皮与朱翊镠叫板,先且不说朱翊镠最近的表现实在妖孽,单单梁邦瑞一事就让他心中的余悸至今犹存。

……

次日一大早,冯保便来到慈宁宫找李太后叙说此事。

待冯保叙说完,李太后又立即找朱翊镠去了,诧异地道“镠儿,你对冯公公说了什么?竟把他吓成那样?”

朱翊镠笑了笑,回道“娘,我没有吓唬他啊,只是开玩笑地说,若再贪得无厌**无止,小心皇兄将他贬到留都南京守皇陵去。”

李太后亦笑了,摇头道“镠儿你尽胡说,这怎么可能?”

朱翊镠暗自叹了口气,心想若不是他干预,这将成为活生生的现实。看来李太后对大儿子万历皇帝还不是很了解啊!或者说万历皇帝隐藏得太深了,以致于李太后不知道大儿子想什么。

朱翊镠虽然内心叹息,但面对李太后的笑侃,他还是笑道“娘,不管孩儿是不是胡说,但伴伴相信了呀!”

李太后忽然神情一紧,双眸紧盯着朱翊镠,警惕地问道“镠儿,这不会又是你的一个预言吧?”

心想这孩子的预言……可是一说一个准儿啊!谁不害怕?

朱翊镠当然不会承认“娘,吓唬伴伴的,你可别当真啊!”

李太后幽幽然地道“娘还真怕,我为什么答应晋封冯公公,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担心你皇兄与冯公公的关系会越闹越僵,娘夹在中间也难做……”

朱翊镠点点头,道“娘,关于晋封伴伴一事,就这样算了吧,皇兄和伴伴两个既然已经有了成见,就不能再加深彼此的成见,只能试着慢慢改善。”

尽管李太后知道这很难,但她还是点头“嗯”了一声。

这样,冯保想晋封伯爵一事,彻底被朱翊镠搅黄了。

站在朱翊镠的角度,他肯定是在救冯保,只是冯保暂时不理解罢了。

理不理解,朱翊镠倒是也不在乎,反正让冯保不爽也不是一回两回。

虽然朱翊镠这次是与申时行交换来着,你帮我一个忙,我帮你一个忙,但申时行觉得自己又欠朱翊镠一个人情。

毕竟关于冯保想晋封伯爵一事,又是在李太后答应、而万历皇帝反对的情况下,若非朱翊镠出马,让他这个新任首辅怎么办才好?无论赞成还是反对都将得罪一方。

也只有朱翊镠才能够轻松化解。

这个不服不行。

第323章 努尔哈赤终于进京了……

京城的天气一天比一天热了。

就在成功阻止冯保晋封伯爵一世后的第三天中午,朱翊镠正在睡午觉,忽然听见阳康激动地喊道“潞王爷,潞王爷,努尔哈赤马上要进京了。”

眼下慈宁宫偏殿掌世的是阳康,因为付大海已经回到原来的职位上。

阳康知道朱翊镠特意等努尔哈赤进京,不然早就离开京城了。

一听说“努尔哈赤”马上要进京,朱翊镠当即跳了起来,问道“到哪儿了?努尔哈赤他到哪儿了?”

阳康回道“潞王爷别急,努尔哈赤此时正在京郊,马上就要进京了,潞王爷只需在此安心等候。”

嗯,也是,不能表现太激动。

必须得镇定。

朱翊镠故作镇定,问道“大概需要多长时间抵达这里?”

“约莫两个时辰吧。”阳康估计。

“嗯,得起来准备准备。”朱翊镠一边说一边爬起来。

想着第一次见努尔哈赤,是不是得给人家一个下马威才叫合适?

“小康子,”所以朱翊镠吩咐道,“去把娘亲那边的太师椅搬到这里来。”

阳康立即照办,很快便让两名近侍将太师椅抬到厅堂中央。

朱翊镠趾高气扬地一屁股便坐了上去,摆出一副目中无人的架势。

对此,阳康表示不解,忍不住诧异地问道“潞王爷,您不是请努尔哈赤进京教授孩子们骑射术吗?”

言下之意既然是请人家进京当老师,那还不得客气一点儿?

可朱翊镠的神情与架势……

啧啧,这哪里是请人的节奏啊?像是有心侮辱人似的。

面对阳康的疑问,朱翊镠如是般回道“我不说请他,他会来吗?”

如此一来,阳康更是感觉诧异,极度不解了,接着又问道“潞王爷的意思是,骗努尔哈赤进京的?”

朱翊镠微微一笑“诶,说骗多不好听撒,是请,咱是有心请,不是专门派曾朝节去辽东请的吗?”

阳康总算是听明白了,想着朱翊镠的行为就是妥妥的欺骗嘛……只是为什么要骗一个外族人进京呢?

更让阳康感到不解的是朱翊镠压根儿就没去过辽东啊,怎么就知道建州女真有一个叫努尔哈赤的人?

因为是建州左卫觉昌安的孙子,若说万历皇帝知道还情有可原。

对于阳康而言,心中的疑团简直太多了,有太多想不明白的地方。

可他也不敢逐一去问。

毕竟知道朱翊镠最近的为人处世实在是妖孽,没有人敢怀疑他。

朱翊镠仰坐在太师椅上,前方还摆放着一条凳子,他翘着个二郎腿,嘴上哼着小曲儿《终于等到你》……

只要一想着努尔哈赤将进京了,他就表现出异常的兴奋劲儿。

“镠儿。”

忽然,听见李太后喊了一声,她人未到,声先至。

她与朱翊镠也说过,希望第一时间看见努尔哈赤到底何许人也!

所以,李太后来了。

然而,朱翊镠觉得有李太后在,恐怕不方便,也不利于他正常发挥。见到努尔哈赤,该是一件极其好玩的事。李太后在,肯定说话都不自在。

鉴于此。

朱翊镠坦诚地说道“娘,孩儿建议你还是回去等吧。待孩儿问清楚努尔哈赤几个问题后,便立即带他来见你。”

“嗯,好吧。”李太后带有着两分无奈与两分遗憾之情,转身去了。

话已至此,让她还有什么好说的?

只能匆匆而来,又匆匆离去了——恐怕这是唯一的正确的选择。

两个时辰,原本一晃而过的事,可当等人的时候,就有一种`火烧火燎`的感觉,显得十分焦急。

朱翊镠基本上每半个时辰就要喊一声阳康,问努尔哈赤到哪儿了?

阳康总是回答“快了,快了。”

因为朱翊镠的重视,阳康也越来越觉得很想见识一下这个努尔哈赤。

太阳逐渐西移,眼看就要落山了。

朱翊镠等得有些心焦。

“小康子,去瞧瞧,怎么还没来?”

“潞王爷别急,应该快了。”

阳康的话音刚一落,只听哒哒哒的脚步声响起,原来是慈宁宫当值的一名内侍,他急促地禀道“潞王爷,努尔哈赤已抵达宫外,即刻进宫。”

“好,知道。”朱翊镠忽然抬手,向阳康招了招,“小康子,你过来,给我揉揉肩,捶捶背。哦,还有素素,你也一起过来吧。”

赵灵素当然也知道朱翊镠没有急着离京,就是特意为了等努尔哈赤。她连忙过去,在朱翊镠身后轻摇团扇。

这样,一个捏腿,一个打扇,场面甚是温馨。

阳康和赵灵素两个都很配合,因为他们都清楚朱翊镠这样的要求,就是做给努尔哈赤看的。

“建州努尔哈赤到——”

随着慈宁宫外一声尖锐的呼喊,很快就有人朝着偏殿方向来了。

阳康和赵灵素手上的“活儿”情不自觉地慢了下来。

朱翊镠忙道“别停。紧张作甚?放自然一些。”

阳康和赵灵素继续。

朱翊镠已听见了外头的脚步声。

随即,有内侍禀道“潞王爷,努尔哈赤到了。”

朱翊镠一阵兴奋“请进。”

只见两名太监和两名士卒引着一位异族衣着的青年进来了。

不用说,那青年一定是彪炳中国史册的军事家努尔哈赤无疑。

年纪二十四五岁,这与历史相符。

再看外貌……虽然朱翊镠摆威,没有拿正眼看,但也瞄了个七八分。

努尔哈赤比身边几个汉人的身材要高大一些。他剃了头,将头顶上的头发留下来,分成三绺,编成辫子。唇上的胡须也留了下来,但下面的剃掉了。这与满洲人的形象也吻合。

至于长相……靠!努尔哈赤的长相还真是没得说……他的身体高大壮健,不胖不瘦,长着一双丹凤眼,眼睛细长细长的,眼尾上挑(抚顺人喜欢称之为吊眼梢子),他的鼻子又直又大,耳朵也很大,脸稍长,脑后编着辫子,走路昂着头,很有一股威武的气势。

简言之,努尔哈赤凤眼大耳,面如冠玉,身体高耸,骨格雄伟,龙行虎步,举止威严,让人一见即识。

难怪被李成梁擒获成为俘虏后,却被李成梁的老婆放走,据说就是因为被努尔哈赤的长相惊呆了。

看来,还真不是空穴来风。

努尔哈赤确实看起来比普通汉人更有一股男人味儿。

反正以朱翊镠两世为人的眼光看是这样的,不算夸张。

朱翊镠打量了一番后,故作镇定,也没有什么特别反应,仍然仰坐着一动不动。而阳康和赵灵素两个也没有停下来,一个为他捏脚,一个为他打扇。

这一主两仆对努尔哈赤的到来,竟浑若不见似的……

……

第324章 小哈奇(求订求票支持!)

见朱翊镠一副半睡半醒、对努尔哈赤爱理不理的样子,作为朱翊镠的忠实跟班儿,阳康很想提醒一句——

“潞王爷,你要请的努尔哈赤来了,此刻就站在你的面前。”

但阳康想了想,还是选择了沉默,因为实在摸不清朱翊镠的意图。

努尔哈赤上前一步,他学着汉人的礼仪,拱手作揖,倒是率先开口了

“建州努尔哈赤参见潞王爷!”

虽然带有明显不过的满洲口音,但他言词明爽,声若洪钟,让人一听便记住了他的声音。便如同他的相貌一样,让人一见就过目难忘。

无论从相貌上看还是从声音上听,努尔哈赤与雅库特人都很相似。

按照一般的说法,努尔哈赤一族是女真后裔,明代称建州女真。1616年后金建国,也称大金国,史称后金。

但是,关于努尔哈赤一族的族属问题,学术界其实一直没有得到统一,许多人认为,建州女真未必就是金女真的血缘传人。那么,努尔哈赤一族究竟是不是女真传人呢?这还涉及到一个重大的学术问题。

在古代东北,各民族、各部落之间征战频繁,融合与分化从未停止过,各族群的成分十分混杂。因此,努尔哈赤的族属问题,绝不能依靠一两条史料就能轻易得出结论。

见了努尔哈赤的相貌,听了努尔哈赤的声音后,朱翊镠更加确认努尔哈赤的名与姓,包括族属真是不好说。

尽管努尔哈赤先行礼问候,但朱翊镠依然没看见没听见似的无动于衷。

“建州努尔哈赤参见潞王爷。”

没辙,努尔哈赤只得又说了一遍。这次声音更为洪亮。

朱翊镠这才坐起来伸了一个懒腰,懒洋洋地说道“小哈奇,听见了。”

阳康和赵灵素离得近,听清楚了朱翊镠说的是什么,两人都是一副诧异的神情,叫努尔哈赤叫什么?

小哈奇?

人家不是叫努尔哈赤的吗?

而且前面还加一个“小”字?谁看不出来努尔哈赤早已成年,比朱翊镠得大十来岁吧?居然叫人家“小哈奇”……关键听说努尔哈赤还是塔克世的长子,是家里最大的孩子啊!

别说阳康和赵灵素两个都是一副惊掉下巴的神情,就是努尔哈赤自己都怔愣住,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努尔哈赤的神情,朱翊镠自然看在眼里,他笑了笑说“怎么不答应?叫你小哈奇难道有什么不妥吗?”

努尔哈赤掷地有声地回道“潞王爷,我姓爱新觉罗,名字叫努尔哈赤,当然这是上尊国的汉译名,也有叫我努尔哈奇的,但请潞王爷不要拆开来叫,听着好生别扭。还有我是家里的长子,今年二十四岁,已经不小了,潞王爷为何要在前面加一个`小`字呢?”

不得不承认,努尔哈赤的确有底气有威严,这里压根儿不是他的地盘,而且他是一个人来的,居然毫无怯意。

朱翊镠笑道“你的汉语水平还不错哦,说得挺溜的。”

“潞王爷过奖了!”

“怎么?叫你小哈齐,你不接受?”

“如果潞王爷执意要这么叫的话,那我也没办法。”

“你虽然年纪比我大,但见识不一定比我多,况且我是王爷,而你……”

朱翊镠一句话还没说完,便被努尔哈赤怼回去了“潞王爷,听说你封号已被尊国皇帝褫夺,而且还被贬为庶人。”

我日!

小样儿,来这里竟还敢顶嘴?

但必须承认,从努尔哈赤身上看不到一丝奴婢相。

被“褫夺封号、贬为庶人”的消息传到努尔哈赤的耳里倒不稀奇,毕竟当初登过邸报诏告天下。

朱翊镠紧紧盯着努尔哈赤,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口吻,道“我也不想跟你废话了,你就说答应不答应吧?”

“我说过,潞王爷如果执意这么叫的话,我也没办法。称呼不过是一代号而已,潞王爷请悉听尊便。”

说得太特么有骨气了!

把旁边几个人吓得目瞪口呆,要知道平常谁敢与朱翊镠这样说话啊?是没见识到朱翊镠的厉害吧?

“小哈齐。”

朱翊镠忽然大喝一声。

“在。”

努尔哈赤答应了一声。他依然非常的沉着冷静,丝毫没有受到朱翊镠情绪和言辞的影响。

这一刻,朱翊镠终于有所感悟历史上为何努尔哈赤能以十三副遗甲起兵并最终横扫女真直至打败大明。

任何人的成功绝不仅仅依靠运气。

自身的实力才是王道。

简单几句交谈,足以看出努尔哈赤身上的霸气与王者之风。

不过,对于朱翊镠来说,这得需要灭一灭,他维护的是大明。

朱翊镠吩咐道“你随小康子去沐浴更衣,然后来见我。”

努尔哈赤没吱声。

阳康领着他去了。

过了得有小半个时辰,阳康苦丧着脸出来禀道“潞王爷,努尔哈赤死活不肯穿咱汉人的服侍。”

朱翊镠脸色一沉“入乡随俗的道理他不懂吗?没让他剃头就不错了。”

“可我说了,他就是不听。”

“他是不是皮痒了?拿鞭子来。”

“……”阳康吓得浑身一哆嗦,赶紧安抚道,“潞王爷,那家伙浑身是肉,一看就不好惹,而且他那性子,鞭子不一定好使。再说了,这刚一来,潞王爷就要抽他,于情于理说不过去吧?怎么说他祖父也是建州左卫指挥使啊!”

“这里是我的地盘,懂吗?不惯他,走。”朱翊镠一摆手,跟随阳康气冲冲地去了沐浴室,果然见努尔哈赤坐在浴盆里不起来。

“小哈齐,你想怎么着?”朱翊镠冷冷地问。

“潞王爷,没想怎么着,只想穿回我自己的衣服,潞王爷不会蛮横无理到强人所难吧?”

朱翊镠没好气地道“你那一身破烂衣服,又酸又臭,也不知道有多少年没洗了,穿着怎么去见我娘?”

努尔哈赤猛地一抬头,一副诧异的神情“见谁?”

“不知道我娘是谁吗?”

“潞王爷是说,一会儿领着我去见慈圣皇太后娘娘?”

“我娘肯接见你,那是你祖上积德八辈子修来的福分。”

“好,潞王爷,我换汉服。”努尔哈赤痛快地答应了。一脸的欣喜,但欣喜中更多的是一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阳康一愣,想着自己刚才劝了大半天,努尔哈赤像头牛一样,死活不同意穿汉服,这会儿一听到李太后要接见他便立马儿答应了。

而且瞧那家伙的表情……

看来,李太后在建州女真族人那里就是个传说啊!

不仅阳康,就是朱翊镠都感到十分诧异,没想到李太后在努尔哈赤面前竟是如此的好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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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5章 觐见李太后

努尔哈赤迅速穿好阳康为他准备的汉服,也不管朱翊镠和阳康两个是否在旁边看了他不该看的地方。

瞧得出来,他的心情好激动,就像粉丝即将要去会见自己的偶像。

洗完澡穿好衣服,努尔哈赤浑身散发出一股男人的气息。

他自己也是一副如沐春风的样儿。

竟还主动抬手,请道“潞王爷,走吧,见慈圣太后娘娘去。”

然而朱翊镠却站着一动不动,斜乜着努尔哈赤问“你那么着急见我娘吗?”

“准确地说,是非常渴望。”

“为什么?”

“都知道是慈圣太后娘娘代替尊国皇帝秉持国政长达十年,在这短短十年时间里开创出了一个大盛世,真乃巾帼不让须眉也!实不相瞒,我对慈圣太后娘娘仰慕已久,包括我父亲,我祖父,但很可惜,都无缘一见。”

朱翊镠脸皮厚,加上对努尔哈赤又有所图,忙道“那你得感谢我。”

努尔哈赤也不墨迹,爽快地道“若真的能一睹慈圣太后娘娘的风采,我努尔哈赤一定记得感激潞王爷的,是潞王爷给我创造了这个机会。”

“嗯。”朱翊镠满意地点了点头,本想用鞭子来硬的,结果还是软的。

这样,朱翊镠领着努尔哈赤去往慈宁宫正殿李太后那里。

阳康提前过去汇报了一声。

李太后正端庄得体地坐在暖阁里静静等候。而付大海作为近侍,重新回到李太后身边,此刻也侍立一旁。

“娘。”

朱翊镠大摇大摆地先进去了。

努尔哈赤本紧随其后,可到了暖阁门口,他又驻足不进。

“娘,孩儿带着建州女真族人努尔哈赤来了。”

“他人呢?”李太后抬眸问。

朱翊镠一扭头,才发现努尔哈赤并没有随他进来。

“小哈奇——”朱翊镠呵斥一声。

只听外头的努尔哈赤朗声说道“建州努尔哈赤叩见慈圣太后娘娘!”

“请进来说话。”李太后吩咐道。

“多谢慈圣太后娘娘!”

朱翊镠忙附在李太后的耳边,轻声说道“娘,他是你的粉丝。”

“镠儿说啥?”李太后显然没听懂。

“努尔哈赤仰慕娘已久。”

就简单对话一两句,只见努尔哈赤龙骧虎步已经进来了。

他一进来,目光便自然而然地聚焦在李太后身上。凝望着李太后,他竟然有几分呆滞了……

搞得朱翊镠也不由得一愣,心想努尔哈赤这家伙到底是倾慕李太后的才能还是她的颜值啊?

瞧他那眼神,俨然一副粉丝见了偶像时的样子嘛。

“你便是建州努尔哈赤?”李太后轻启丹唇,如是般问道。

“是的。”努尔哈赤迅速收复自己多余的情绪,“今日有幸目睹慈圣太后娘娘的风采,真不枉此行!”

或许是因为平常大臣见了她也是这副模样,所以李太后对努尔哈赤的神情倒是没有特别放在心上,只是抬手吩咐付大海给努尔哈赤赐座。

努尔哈赤坐下来,他倒也没敢拿正眼一直盯着李太后看,与刚才看朱翊镠的眼神显然不一样。

或许,这就叫英雄难过美人关吧。

关键,还是他仰慕的偶像美人。

李太后又拉家常似的,问道“你祖父、父亲都还好吧?”

“多谢慈圣太后娘娘关心,家父、祖父安康,都很好。”

“此番进京,是你一个人来的吗?”

“是的。本来祖父、父亲执意要安排几个侍卫一道前来,可被我拒绝了。”

“知道进京的目的吗?”

“潞王爷说请我教授骑射术。”

“实话实说,你是心甘情愿而来,还是迫于压力不得已才来的?”

不得不说,李太后这个问题问得有点刁钻。

但似乎也没有难倒努尔哈赤,只听他平静地道“回慈圣太后娘娘,若说心甘情愿,不现实,你们也不信。但要说迫于压力不得已,也不至于。毕竟天国是我向往憧憬的地方,这里有许多值得我们学习。”

这时,朱翊镠以一种揶揄调侃的口吻插道“嘿嘿,你当然是向往憧憬,不然将汉语学得那么溜?是不是想着待有朝一日你翅膀长硬了,就要脱离大明自立,甚至向我们宣战,占领你所向往憧憬的好地方啊?”

朱翊镠说话的速度很快,然而努尔哈赤却不紧不慢平静地道“潞王爷怕是想多了,我从未这样想,只求天国皇帝赏给我们一口饭吃。”

朱翊镠又立即道“现在不想是因为你实力不够,并不代表你将来不想。”

努尔哈赤觉得朱翊镠小屁孩儿一个纯粹是无理取闹,不悦道“潞王爷,你为什么总喜欢以猜度之心度人呢?”

朱翊镠道“不信走着瞧。”

努尔哈赤不吭声,不是他不想争辩这个问题,而是觉得与朱翊镠这个小屁孩儿争论实在没什么意思。

所以,他选择了沉默。

本来,对于努尔哈赤而言,他现在还真没有这么想过。只是后来他的祖父和父亲都被尼堪外兰和明军害死了,才激起了他的反抗之心。

当然,朱翊镠可不这么认为。

他认为以努尔哈赤的野心与才能,绝不会甘居人后,努尔哈赤的祖父与父亲死亡只是一个导火索而已。

可以确定地说,即便没有发生这件事,努尔哈赤也不会像他祖父、父亲那样,仅仅满足于一个建州左卫的酋长。

性格决定命运——这一点在努尔哈赤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这也难怪,两人彼此都已经产生了一种话不投机半句多的感觉。

但李太后肯定是向着自己儿子,见努尔哈赤沉默不语,她接着又问道“虽然咱是第一次见面,可我很想知道,你将来的人生规划是什么?”

这一问,来源于朱翊镠断言努尔哈赤是一个能够威胁大明朱家江山的外族人。因此李太后有心一问。

只听努尔哈赤音韵铿锵地回道“如果有可能,我想统一建州女真,这样就可以避免部落与部落之间的、无休止的征战与杀戮。”

李太后一愣,随即将目光投向朱翊镠,好像在说努尔哈赤这人果然有志气。

看看,看看,说了努尔哈赤是一个十足的野心家吧!

由此,朱翊镠再次确定自己的判断没错努尔哈赤终非池中物,一旦给他阳光,他指定会灿烂。

所以,阳光暂时还不宜给。

……

第326章 不给刺激的机会

“好!”李太后应诺道,“只要你们像西北土默特部俺答汗、三娘子那样忠于我大明,努力发展生产,以和为贵,我们适当为给你们提供无偿的帮助。”

“多谢慈圣太后娘娘!”努尔哈赤脸上浮现出甜蜜的笑意。

继而,李太后又问“知道我为什么要专门接见你吗?”

按理说,无论如何努尔哈赤都没有受到李太后接见的资格。

别说是努尔哈赤,就是他父亲塔克世祖父觉昌安都没有这个荣幸。

对此努尔哈赤心知肚明。

这也是为什么一听说李太后要接见他,他顿时欢欣鼓舞的原因。

努尔哈赤思绪极快,回道“想必慈圣太后娘娘是为了潞王爷吧?”

“你果然聪明,正是为了他。”李太后幽幽言道,“他被褫夺封号贬为庶人的消息已诏告天下,想必你们也知道,本来马上就要为他选王妃、议藩、就藩等事宜,现在一切都省了。他马上就要离开京师,想请你教授得时学院孩子们骑射术是他离京前的一个心愿,我这个当娘的自然会帮他实现。”

努尔哈赤点点头,随即又不解地问道“只是,我有一事不明,天国物阜民丰人才济济,为何一定要大费周章派人去建州,请我这个外族人进京教授孩子们骑射术呢?”

这不光是努尔哈赤的疑问,也是曾朝节、李太后、以及所有知道此事的人的疑问泱泱大国,朱明王朝,难道就找不出来一位像努尔哈赤那样精通骑射术的高手吗?

只是李太后隐隐约约知道,朱翊镠这番操作醉翁之意不在酒,教授孩子们骑射术不过是借口,让努尔哈赤进京而是另有目的。

为什么说隐隐约约知道?因为朱翊镠给出的理由……李太不相信,甚至觉得荒唐建州不过是大明的藩属,努尔哈赤又怎么可能威胁到大明的江山?

这种话要说出去鬼都不信。

若不是朱翊镠最近过于妖孽的表现和神一般的预测,李太后也压根儿不会放在心上的。

然而,面对努尔哈赤这个问题,李太后却不知道怎么回答,总不能将儿子的话告诉努尔哈赤吧?

她只好将目光投向自己儿子。

看儿子怎么回答。

朱翊镠心领神会,当即回道“小哈奇,我觉得你是一匹千里马。”

“多谢潞王爷夸奖,可你我之前并不相识,你对我又有多少了解?”

“正所谓白头如新倾盖如故,看一个人难道非要有多了解他吗?韩信本是项羽的人,却不被赏识,后投奔刘邦,刘邦一眼相中,直接任命为大将军。还有周文王相中垂钓的姜太公,司马微慧眼识庞统……你也是一个爱好历史的人,请问他们对彼此有多了解?这个世界上有些人就是有识人之明。”

努尔哈赤不说话了,一方面他感觉朱翊镠的话确实有道理,识人有时候就是一种天赋,对一个人足够的了解并不是必要条件;

另一方面,努尔哈赤也暗自感到高兴,说他是一匹千里马,这是对他的肯定与赏识,让他如何反驳?难道非要说他是废材才高兴?

见努尔哈赤不说话,朱翊镠道“我这个解释你满不满意呢?”

努尔哈赤又道“但我还有疑问,我与潞王爷之前从未相识,潞王爷又如何知道建州有我这号人?”

“我知道的人和事可多了,难道都要说出个所以原来吗?既然来了,何必想那么多呢?你要想的是接下来如何漂亮地完成我交给你的任务。”

“……”努尔哈赤又不作声了。感觉与高高在上的李太后交谈倒是没有多大心理压力,反而与现在只是普通人一个的朱翊镠说话很有压力。

关键,人家还是个没有娶亲的孩子啊!真是怪哉!

李太后又望着努尔哈赤吩咐道“那这阵子你就跟着镠儿吧,完成任务之后本宫将有奖赏。”

“好。”努尔哈赤点头答应了。

“你还有问题要问吗?”李太后客气地问道。

“没有。”

李太后一抬手,让付大海安排努尔哈赤下去休息。她见过努尔哈赤后,则想与朱翊镠好好沟通交流一番。

朱翊镠亦有此意。

付大海与努尔哈赤出去后,暖阁里就只剩下他们母子二人了。

李太后先开口“镠儿,那就是你说的能威胁大明江山的人?”

听这口气,还是不信……

朱翊镠反问道“娘,努尔哈赤难道没有雄主相?”

“确实有!”李太后也承认,但随即话锋一转,“可是,建州女真眼下都一盘散沙,几十年间能统一女真就不错了,又如何危及大明江山?即便他们统一,不也是如同俺答汗般存在吗?”

“眼下建州女真有五大部,娘觉得努尔哈赤征服建州需要几年?”

李太后凝望着朱翊镠没有搭话。

朱翊镠伸出一只手,张开五指“最多五年吧。一旦征服建州女真五部,再挥师东向,必将势如破竹。”

当然,朱翊镠这是遵照原本的历史发展。努尔哈赤之所以那么猛,是因为有个前提激励了他,那就是他祖父和父亲都被害死了。

如果没有这个前提,努尔哈赤还有没有那么猛真不好说。

人类的潜力很大,但都是需要激励开发甚至刺激出来的。这就是为什么人们总说“不逼你一把,你永远不知道自己有多优秀”的原因。

李太后依然将信将疑地道“那镠儿接下来该怎么做呢?”

朱翊镠将早已想好的思路告知“娘,你让皇兄给李成梁下一道密旨,就说努尔哈赤在京,无论辽东发生多大的战况,都不能让努尔哈赤的祖父觉昌安和父亲塔克世死去,务必要保护好他们父子。”

这是压根儿不给努尔哈赤刺激的机会。至于他是否依然有雄心壮志征服建州、统一女真,那是努尔哈赤的事,至少他没有勇气对抗大明,也不会以“七大恨”祭天立誓吧?

李太后虽然将信将疑,但还是很配合地点了点头。

朱翊镠又再三叮嘱道“娘,这很关键,一定不要大意!接下来,辽东会有几场大战。”

李太后这才神情一紧“既然如此,那为什么不加阻止?”

朱翊镠摇了摇头“娘,辽东方面形势错综复杂,有蒙古族、有女真族,还有朝鲜的势力。况且,李成梁的策略就是相互牵制,战争不可避免,我们也很难控制得住,有李成梁父子镇守,辽东暂时无忧,只要他们别乱杀无辜激起民愤就好,娘大可放心。”

“嗯。”李太后似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忽然抬眸道,“镠儿,如今努尔哈赤已进京,你要即将离京吗?”

……

第327章 不妨赌一把

朱翊镠想了想,如是般回道“娘,这些天孩儿好好琢磨琢磨将要去哪里,然后再确定何时离京。”

“镠儿,无论去哪里,记得一定要告诉娘亲。”李太后叮嘱道。

神情看似有点沉重。

朱翊镠也不敢拿正眼看,只是点了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其实,关于离京以及何时离京,他很不愿意提及。但他也知道,这根本就是一个无法回避的问题。

尤其在李太后面前,若非实在迫不得已,他又怎么忍心让李太后为他这个当儿子的担忧着急呢?

……

翌日用过早膳,朱翊镠带着阳康、努尔哈赤前往得时学院。

虽然醉翁之意不在酒,但努尔哈赤既然来了,也不能让他闲着,教授孩子们骑射术还得按计划进行。

努尔哈赤身着汉服,却留着辫子,看起来有点不伦不类。

好在他似乎,确实也不是一个十分注重自己外在形象的人。

“昨晚睡得可好?”途中,朱翊镠问。

“还行吧。”努尔哈赤答。

“伙食还习惯吗?”

“挺好的!”想着朱翊镠昨日冷淡的态度,努尔哈赤都感觉有点不适应了,不禁诧异地看了朱翊镠一眼。

朱翊镠不以为意,自顾自地接着说得“昨天你跟我娘说,你此生的目标就是统一女真各部。那我想问你,如果征战途中你不向大明求助的话,你觉得胜算有几何?”

努尔哈赤摇头回道“不知道,也不敢胡乱猜测。以目前形势看,这恐怕也只是一个愿望。”

完全听得出来,这时候的努尔哈赤对统一女真并没有多少信心,真的还只是停留在梦想的阶段,甚至他都没想过要如何去实现这个梦想。

但历史上努尔哈赤确实做到了,实现了这个梦想,肯定也是在不断地征战中逐步树立起自己的信心。

起初的他确实也只是想着为他父亲为他祖父报仇,誓要杀死尼堪外兰,哪敢想与大明为敌?

只是后来随着实力的不断暴涨,再加上大明的许多官员不把他当回事,所以才激起了他的反抗之念。反正是越到后来,努尔哈赤越有信心。

总而言之,努尔哈赤的信心绝对不是从一开始就有的。

而是通过自己的努力一步一步树立起来的,越来越坚定。

这也是人性的共通之处当一个人为了某个目标,奋斗的时间越久,他的心通常就越坚定不渝。

努尔哈赤现在肯定还不知道自己到底有多大的能耐。

这时候也只有穿越而来的朱翊镠才知道那是一只潜力股。

所以他说道“如果我帮你实现这个愿望,你要怎样报答我?”

努尔哈赤一副犹然不信的神情,摇头道“潞王爷如何帮我?”

心想,别说现在不是潞王爷了,即便是,王爷一旦离京成为藩王,也只能自求多福,还有什么能耐?

努尔哈赤的小心思,朱翊镠当然懂得。他笑了笑,道“你先甭管我怎么帮你,你只需说帮你成功实现愿望之后该如何报答我。”

“潞王爷自己说吧。”努尔哈赤压根儿没把朱翊镠的话放在心上,感觉朱翊镠就是和他磨嘴皮子玩的,所以都懒得想要如何报答的事。

“如果成了,你拜我为师如何?”朱翊镠有心一问。

努尔哈赤一愣,好像听错了般“拜潞王爷为师?”

“怎么?拜我为师还觉得委屈吗?要知道当朝司礼监头号秉笔太监张鲸都是我的徒弟呢。”

努尔哈赤像想了想,反问道“可如果没成呢?”

“为了公平起见,倘若在你我有生之年,我没能帮你实现愿望,那我拜你为师。”朱翊镠信誓旦旦地道。

在这个时代,师徒关系犹如父子关系般牢固,收徒弟就像养儿子一样,甚至比养儿子的好处还多。

所以,朱翊镠打起了要收努尔哈赤为徒的主意。

努尔哈赤没有急着回答,而是又疑虑地问道“潞王爷,你如此有信心能成功帮我实现愿望?”

“打赌喽。”

“好,我赌,反正不亏。失败了,收潞王爷为徒;成功了,叫潞王爷一声师父又有何妨?”

“好,一言为定。”朱翊镠暗自高兴,感觉很快就会多出一个徒弟。已经有了张鲸和太一道人,努尔哈赤即将成为他的第三个徒弟。

如果成真,那这个徒弟就牛逼哄哄值得吹嘘吹嘘了!

朱翊镠心里在打着算盘,不知不觉到了得时学院门前。

得时学院的学生在逐渐增多,除了先头以陈三为首的那十个孩子,如今又增加了十来个,多半是流浪的孤儿。

李得时身为院长,又招募了两名老师,已经逐渐有了学院的样子。

这里的师生都知道得时学院的成立,最应该感激的人就是朱翊镠。没有他就没有得时学院。

一见朱翊镠现身这里,孩子们叽叽喳喳地都跑出来了。

“潞王爷来了!”

“快快快,潞王爷来了,咱们的恩主来了!都出来迎接吧。”

“恭迎潞王爷大驾光临!”

“……”

尽管加了新学生,但得时学院还是以陈三为首,他年纪是这里最大的,个头儿也最高,而且他还知道朱翊镠被褫夺封号贬为庶人的事。

只是,在朱翊镠面前他也没有表现出悲伤来,装作不知道。

朱翊镠抬了抬手,高声喊道“大家安静!大家安静!”

孩子们瞬间安静下来。

朱翊镠轻咳一声,朗声说道“今天来,是给你们介绍一位教授骑射术的老师。他的名字叫努尔哈赤,来自建州女真,精通骑射,你们以后要跟着他好好学习骑射术。”

本以为孩子们会报以热烈的掌声以表示庆贺,可谁知朱翊镠说完,现场像提前排练好了似的鸦雀无声。

而且还很明显,孩子们的情绪十分低落,有几个还低着头。

朱翊镠诧异地道“怎么?为自己请来老师,难道不开心吗?”

“不是的,不是的,潞王爷。”陈三连连摆手,作为代表解释道,“能有优秀的老师教授我们骑射术,我们当然高兴还来不及。可是潞王爷,我们听说一等到教授骑射的老师抵京,你就要马上离开京城去外地,对吗?”

“……”这让朱翊镠颇敢意外,不曾想到有一天孩子们居然为他感到惋惜、着急,一个个都恨不得随他而去。

此时此刻,朱翊镠不忍心欺骗孩子们,哪怕是善意的谎言。

所以他认真地说道“孩子们,无论我接下来要去哪里,你们都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做一个好孩子。”

话音刚落,只听一孩子大声喊道“潞王爷,我要随你去,一路保护你。”

不是别个,正是誓要当朱翊镠保镖的力大如牛又好斗的小水牛。

“我也要去。”紧接着向往自由的小野马也高声喊道。

第328章 不断刷新认识

一个要做朱翊镠的保镖,一个向往自由,两个都高喊要随他而去。

朱翊镠正想着要怎样回复,带肯定是不能带的,又不是去藩地藩王,可以过逍遥自在的好日子,自己都得要秘密出京呢,如何带两个孩子在身边?

忽然听到陈三呵斥一声

“住口。”

作为孩子的头头,他比其他孩子要成熟稳重得多,更会察言观色得多。

全场立时肃静。

只听陈三以训斥的口吻说道“小水牛、小野马,你俩休得胡闹!潞王爷如何带你们去?你们去了能帮潞王爷什么忙?啊?岂不成了两个累赘?”

小野马不吱声。

小水牛却举起拳头,一副老子天下最大谁也不怕的架势,认真地说道“我可以保护潞王爷!”

“去。”陈三没好气地白了一眼,“别以为在孩子堆里数你打架厉害,可出去就你这一身蛮力有个屁用?若真想帮助潞王爷,就好好学艺成就一身本领,将来再报答潞王爷。这才是你们眼下要做的事,别给潞王爷添乱。”

这下小水牛也低头不说话了。

果然不愧为孩子头哈,说话水平就是不一样!朱翊镠颇感欣慰。

继而他也说道“陈三的话有道理,我此番离京尚未想好落脚的地方,你们就留在京城好好读书学艺吧,将来待我安定下来,再让你们来我身边。”

“潞王爷,你真的不再是潞王了吗?”

小野马弱弱地问道。他的语气中含着莫大的哀愁与悲戚。

的确,自朱翊镠被褫夺封号、贬为庶人后,从未与孩子们说过此事。

在孩子们心目中,“潞王爷”可是至高无上的超级存在。

朱翊镠淡然一笑,回道“是的,我已经不再是潞王了。”

“皇帝爷为什么那么坏?”小虎子虎头虎脑地道,“他不是你亲哥哥吗?为什么如此狠心废潞王爷呢?”

“小虎子!”朱翊镠脸色一沉,“你不要胡说,褫夺封号、贬为庶人是我自己要求的,不许说我皇兄的不是,这种话以后不能再说了,知道吗?”

“哦。”小虎子乖顺地点点头。

“可是这样的话,潞王爷要去哪儿落脚呢?”小野马又关切地问道。

“这不是你们操心的事,也不该你们操心,记住陈三刚才说的话。我不需要你们报答,如果真想报答,就趁现在年轻学好本事,别等将来哪一天我真正需要你们的时候,你们却一无所长。虽然我暂时无法告诉你们,我将会在哪里落脚,但我可以给你们一个承诺,将来我们一定有机会在一起,时间不会很久,可你们也不要令我失望。”

“潞王爷,我们一定努力,不会令你失望的。”陈三当即答应道。

“潞王爷,我们一定不会令你失望的。”孩子们异口同声。

“好!这件事就此打住,我再为你们介绍一遍,”朱翊镠指着努尔哈赤,再次介绍道,“这是我为你们请来的老师,教授骑射术。请记住无论将来作甚,身体才是最大的本钱,所以平时你们一定要强身健体。”

“他为什么留长辫子?”也不知是哪个孩子笑了一声。

朱翊镠郑重其事地说道“他叫努尔哈赤,不是汉人,而是满洲人,所以外貌上与我们有所不同,但这是各个民族的风俗与习惯问题,我们要学会尊重彼此,切莫讥笑人家。”

“大家好!”这时努尔哈赤大方地上前一步,拱手说道,“我叫努尔哈赤,你们可以叫我先生,也可以直呼其名。”

“好了,”朱翊镠冲孩子们一抬手,吩咐道,“你们做事学习去吧,我与你们先生有几句话要交代。”

孩子们一窝蜂地去了。

李得时与努尔哈赤客气地寒暄了两句以后也离开了。

留下朱翊镠和努尔哈赤两个。

“潞王爷很不一样哈!”忽然努尔哈赤来了这么一句。

“什么不一样?”

“进京前对你的认识与进京见面后的认识不一样,进京后第一印象与此时此刻又不一样。总之,潞王爷在不断刷新我对你的认识。”

“说说看。”

“进京前,都说潞王爷骄横跋扈,不易相处,你盯上谁谁倒霉;进京第一次见到你,发现你其实是一个很有主见不会随波逐流的人,但难免你身上的狂傲之气;可刚才又发现你是一个心地善良的人,而且三观很正。相信对我来说,这将是一场愉快的旅行。”

“算你有眼光!”朱翊镠笑了笑,但也没有多说什么。

“潞王爷接下来对我有什么要求或是期望呢?”

“首先,教授孩子两年骑射术,这个没问题吧?”

“好!”努尔哈赤想了想答应下来。

“在这两年期间,薪俸是不会少给你的,我会嘱咐我娘让付大海支付你。你可以在教授之余,多学习一下我们汉人的文化,对你统一女真会有好处。”

“嗯,多谢潞王爷提醒!可潞王爷离京后,我们以后还有见面的机会吗?”

“放心,肯定有,而且不会很久,我们不是还有一个赌约在身吗?嘿嘿,我还指望收你为徒呢。”

“好,我也期待有这么一天的。”努尔哈赤由衷地说道。

当朱翊镠第一次提及帮助他统一女真时,他还不以为意,甚至很不屑。可这会儿,他却觉得朱翊镠身上有过人之处,不知不觉中抱了一线希望。

而对于朱翊镠来说,他当然同样希望努尔哈赤能同统一女真,只有统一才能避免无休止的征战。

这对于辽东,以及整个大明都有好处,但有一个大前提,那就是努尔哈赤必须臣服效忠于大明。

李成梁在辽东推行的政策,对于李成梁个人而言,当然是最好的,因为年年有仗打,年年有军功、军饷。

但对于大明而言,在朱翊镠看来,其实并不是上上之选,只是辽东形势复杂,没有办法的办法。

李成梁总兵统领的辽东,若能像戚继光总兵统领的蓟镇那样,与蒙古族人相安无事当然是最好的了。

但辽东形势不允许,做不到,李成梁自己或许也不高兴那样。

所以,站在朱翊镠的角度,他当然保证大前提之下,希望能够帮助努尔哈赤统一女真。

只是,他现在想着一个问题,已经决定不给努尔哈赤刺激,要保护觉昌安和塔克世不被害死,那努尔哈赤还有没有这个斗志呢?

人都是逼出来的。不逼他,他还有这个爆表的战斗力吗?

这是朱翊镠目前担心的问题。

当然,幸好他现在只是潞王而只是一个普通人了,不然与努尔哈赤这个外族人交往都成问题。

……

第329章 离京前夕(求订求票支持!)

是夜,冯保来访。

这两日,他有一种预感。

因为与朱翊镠的亲近与了解,他感觉朱翊镠即将要离京了。

毕竟,该做的都已经做完了,要等的努尔哈赤也已进京驻留。

只是,让冯保感到诧异的是他知道朱翊镠决定秘密离京,可秘密离京难道不需要他来安排吗?

除了李太后和万历皇帝,放眼整个朝廷,还有谁比他更合适做这事儿?

关键,朱翊镠自己亲口说过,也没打算惊动李太后和万历皇帝啊!

所以,冯保带着疑问而来。

当然,肯定关心的成分居多。

……

在冯保面前,朱翊镠倒也没隐瞒。

然而,当冯保得知朱翊镠请求的人是申时行而不是他时,情绪颇为复杂地愣住了,感觉自己受到轻视一般。

朱翊镠只得耐心地解释,为什么找申时行做这件事更合适。

既然都已经定下来了,冯保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是关切地问道“潞王爷准备何时离京?”

“就这两天吧。”

“具体哪一天连我都不能告诉吗?届时怎么着我也得送你一程吧。”

朱翊镠摇头拒绝,“不用,纸包不住火的,伴伴还需时刻保持谨慎。”

继而他又补充道“伴伴,我可不是跟你开玩笑的。我不在京城时,你要时刻提防皇兄背着娘亲处置你。”

这话朱翊镠说得已经够露骨的了。

也是最露骨的一次。

冯保点了点头,他当然懂。沉默了会儿后,又问道“潞王爷此次离京,大概需要多长时间?”

朱翊镠回了三个字“不知道。”

他是真的不知道,因为接下来的历史,由于他参与进来,将与他熟知的历史越来越发生偏移,那接下来到底会发生什么,他也不敢确定。

冯保本想再问一次关于郑妙谨的那件“悬案”,但想想还是忍住了。

朱翊镠要是愿意说早就说了,不愿意说问一千遍也是白搭。

他虽然不敢说现在是最了解朱翊镠的人,但关于朱翊镠这个性格,他还是觉得自己不会判断错。

因此,冯保再也没有问其实的什么问题,只是临走时说道“既然潞王爷不要我为你送行,又不知道你这一去将是多久,明日我让府上的人给潞王爷准备五万两银票吧,就当为你饯行。手上有钱心里不慌,请潞王爷笑纳。”

朱翊镠敬谢不敏“不用,伴伴有钱为我留着吧,现在我还用不上。”

一来,的确是用不上,当初讹诈梁赟的十万两还在他手上呢。

二来,几个年轻人身上带那么多现银也不方便,正所谓诲淫诲盗,可不能自己给自己找麻烦。

钱够花就行,况且人是活的又不是死的,相信只要有心,这一路上多多少少还能挣些钱。

因此,朱翊镠还真没担心过钱,从来到这个世界就没担心过。

一个来自未来几百年后的灵魂,如果还为钱而发愁,那特么太丢脸了!

冯保又说道“潞王爷,这五万两是白送给你的,原来答应给潞王爷的五十万还是五十万不变。”

“多谢伴伴有心!”但朱翊镠依然不同意,“我不会白白要你钱的,包括之前你承诺的五十万。伴伴放心,我会以许多方式慢慢补偿你的。”

这一刻,冯保又觉得对朱翊镠还是缺乏足够的了解。

原来他总觉得朱翊镠像他一样是个贪婪的人,只要有好处绝对会伸手,有条件上,没条件创造条件上。

然而,这会儿他发现不对,白白送五万两居然拒绝不要……反正如果换作是他,绝对会答应收下再说。

由此,冯保情不自禁地暗自感慨道“潞王爷真是变了啊!”

……

而就在冯保深夜拜访的第二天,申时行便收到了朱翊镠的信息。

申时行立即暗中积极准备,答应人家的事儿必须做到。

朱翊镠自己也在积极准备,与他随行的其余三人更是。

李之怿、赵灵素、阳康,在得知需要秘密离京的第一时间起,就开始暗中积极准备着。

不过,他们三个积极准备,无非是想着需要带什么。

而不像朱翊镠,考虑最多的基本上是当前的局势,以及秘密离京时需要选择的线路与方式,同时还考虑有什么遗漏尚未交代清楚的。

最后他决定,再见申时行一面。

毕竟首辅是文武百官之首,还是非常关键的,甚至能左右皇帝。

朱翊镠拜见申时行也是选择晚上。

到申府,亥时已过半。

申时行自担任首辅以来兢兢业业,就没有睡一个安稳觉。睡得比别人晚,起得比别人早。

朱翊镠去时,他还在书房办公。

申府管家申聪将朱翊镠引进来,斟完一壶茶便出去了。

对朱翊镠的深夜拜访,申时行并不感到意外,似乎预料中的事。一上来就将准备工作汇报了一遍。

但朱翊镠来不是为了这个,而是另有目的。他相信秘密送几个人离京,申时行肯定没问题能完成的。

朱翊镠也不转弯抹角,直截了当但郑重其事地说道“申先生,我今晚来是要特意提醒你,其实之前也提及过,近期千万不要走马换将,也不要让我皇兄这么做,一旦发现形迹可疑,你要第一时间向我娘汇报。”

“潞王爷请放心,我会秉承张先生改革的遗志继续走下去,张先生于生前任命重用的官员,我不会轻易变动,至于陛下会不会动,我就……”

申时行面含难色,虽然余下的话没有说完,但话里的意思很明显万历皇帝会不会动,他管不了。

朱翊镠又强调叮嘱道“只要我皇兄有这方面的动机、想法,申先生就要立即向我娘汇报,知道吗?我是为你、也是为大家好。”

申时行一直想问,从朱翊镠让他秘密安排出京时,他就想问来着,但又不知道怎么开口。若今晚还犹豫不问,恐怕就没机会了。

所以,申时行终于鼓起勇气,壮胆言道“潞王爷,请恕我斗胆一问,你是怀疑陛下吗?”

其实,申时行这是两问,二合一。

分开来说,就是这样——

第一问潞王爷是怀疑陛下对你不利,所以潞王爷才决定秘密出京?

第二问潞王爷是怀疑陛下会推翻张先生的改革以及用人制吗?

朱翊镠未置可否,如是般说道“怀疑是一切不幸的根源,其实这样非常不好!但未雨绸缪,还是需要的。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人都有保护自己的意识,我是这样,希望申先生也是这样,切莫大意!”

申时行点了点头,沉浮于官宦几十年,什么没见过?伴君如伴虎的道理他还不清楚吗?

……

第330章 夜晚出宫

“还有一件事,我需要特意交代申先生一声。”朱翊镠一本正经地道。

“潞王爷请说。”

“此事之前我已与娘亲说过,但我觉得还是有必要与申先生说说,辽东的局势十分复杂,估计很快就要爆发几场战争,可这是我们无法阻止的,或许也是局势的一种需要吧。我要说的是,申先生一定要阻止李成梁总兵在建州女真那边的无情杀戮,切莫害死努尔哈赤的祖父与父亲,他们两个早已表明对我朝的衷心并为我朝效力,要保护好他们!倘若李成梁保护不力,将以军法论处。”

在申时行面前,朱翊镠也没有用“肯定”,而是说的“估计很快就要爆发几场战争”、“或许也是局势的一种需要”,但他后面嘱咐申时行的话很坚定。

“潞王爷说的可是建州左卫酋长觉昌安以及他的儿子吗?”申时行道。

“正是。”

“他们早已臣服于我大明王朝,保护他们不受伤害是理所当然的事啊!”

“可战争无情,一旦爆发,肯定就会有人牺牲,甚至有无辜的牺牲。”

申时行点了点头“嗯!我会写信嘱咐李成梁总兵的。”

“好,我要说的就这两点,一注意我皇兄的动向,二嘱咐李成梁保护好努尔哈赤的祖父与父亲。申先生还有什么需要对我交代的吗?”

申时行本觉得有许多话要说的,可转念一想,又觉得说了也没什么用,朱翊镠是个聪明人,但也很神秘。

所以,申时行只是简单而诚挚地说道“祝潞王爷一路顺风!”

“明晚护送我们出城的将是谁?”朱翊镠不禁问了一句。

申时行道“本想安排心腹之人,可最后还是选择自己的家臣,这样我更加放心。明晚就由本府大管家申聪负责护送你们出京吧。”

“申先生安排好了就行。既然没什么话要交代,那我先回去。”

朱翊镠也不纠结,便自离去。这点事若不相信申时行能办好,那当日也不会暗中推他到首辅的位置上。

……

朱翊镠回来时已经很晚了,但赵灵素和阳康两个都没有睡。

一来为明晚感到担心,二来在宫里生活了那么多年,忽然要离开,依依不舍,总想多看一眼。

不过,两个人虽然都没有睡意,但也没有刻意等朱翊镠回来,只是在各自的房间里辗转反侧。

因此,慈宁宫看起来与往常一样,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依然那么平静。

朱翊镠回来后也没有立即睡,而是取来纸笔,决定给李太后和万历皇帝分别留下一封信。

给李太后留信,多半是出于尊重与爱;给万历皇帝留信,是因为时局的需要,至于感情……多少也有点儿吧。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到目前为止,万历皇帝对他还是没得说的。

只是他的灵魂不属于这个世界,再加上一些先入为主的观念在他心里隐隐作怪,对万历皇帝多少有些抵触心理。

毋庸置疑,他始终是偏向,并支持张居正的。

那么,一切反对甚至想谋害张居正的人,他都不会袖手旁观坐视不理。

写完两封不长不短的信,朱翊镠润色一番,觉得没问题后,便收了起来。

但他依然没有就寝。

因为心里头还念着另外一件事,那就是冯保一直担心的郑妙谨。

即将要离开京城了,于情于理都得给人家道个别吧。于是乎,他又给郑妙谨写了一封信。

然后才上床睡觉。

第二天一如往昔起了床,洗漱完毕便去正殿与李太后一道共进早餐。

李太后饭前饭后都没多说什么,吃完早餐便去启祥宫看望王恭妃了。

一切都看似那么平静、正常。

给李太后和万历皇帝的信,暂时留在慈宁宫偏殿里;给郑妙谨的信,朱翊镠亲自去司礼监送到冯保的手上。

为安全起见,三封信都封了火漆。

而且,无论是给李太后,还是给万历皇帝,或是给郑妙谨的信,都只能在离京之后才能送到对方手上。

对冯保是那样交代的。

剩下两封信留在自己的卧室里,待他一走,李太后自然会发现。

至此,离京前的所有准备工作已全部做完,只等暮色降临。

……

像最近往常一样,晚饭也是与李太后一道吃的,自白小胖被调回御膳房之后一日三餐都是这样。

吃完饭朱翊镠便回偏殿了。

赵灵素和阳康早已准备妥当,依朱翊镠之意,都没带什么物事在身边。

阳康不过两件换洗的衣服。

而赵灵素只是多了一些女孩子用的饰品。

朱翊镠除了两件衣服,就是一些银票了。

眼下正是大热天,为方便起见,所有冬天的衣服都没带。

因此,这次离京可谓是一身轻。

平常朱翊镠出宫,也没值守的侍卫和内侍管他,我行我素惯了。

但其他人出宫可没那么容易。

阳康作为内侍还好一些,像赵灵素那样的宫女管束更严。

大内紫禁城的门禁一向极严,一过酉时,便把通向外头的各座城门尽行关闭,所有内侍无事均不得出门。

而对于宫里的宫女,晚上非但不能出内城,就是自己所居宫室的大门也不得擅出。所有内侍,包括宫女,若有急事需要出宫的,必须凭借司礼监发放的通行铜牌放人。

冯保早已为赵灵素和阳康准备好了通行铜牌,而且还为赵灵素特意备下了一套男宦服装,届时女扮男装出宫。

大内侍应两万多人,门禁哪里个个认得?谁要出城,只需验牌放人即可。

朱翊镠吩咐阳康道“我先去接李之怿,你稍后带着素素出宫。”

“明白,潞王爷,可万一被值守的侍卫发现怎么说?”

“你俩的包袱我先行带走,出宫时莫紧张,今晚应该不会有人查验,万一被认出来,就说出宫接我。”

“好!”阳康点了点头,说不紧张那是骗人的。

“你镇定点!”朱翊镠瞅了阳康一眼,轻斥道,“又不是让你们去干坏事儿,出宫而已嘛。”

其实,阳康出宫的次数可多了,头两次确实有点儿紧张,可后来出的次数多了,也只当是家常便饭。

可今晚很特别,他真的紧张,主要是因为朱翊镠决定秘密出京,而且连李太后都不打算知会一声。

“好了,我走了,你们小半个时辰之后出发,包裹给我。”

就这样,朱翊镠拎着三个很轻的包袱去了,他不担心被侍卫发现。

即便发现,也没人敢阻拦他;即便拦下他问及,他也能随便找个理由应付过去,谅没人敢究根追底。

所以,他虽然没有大摇大摆,却也若无其事去出宫了。

……

第331章 坐上离京的大马车了……

府学胡同李家。

李之怿与父亲李得时、现在是后娘的宁馨儿围坐在一起。

宁馨儿由原来的侍婢,摇身一变变成了李之怿的后娘。

当然这也是应李之怿的强烈要求。

不过宁馨儿死活不肯让李之怿叫她“娘”,觉得那样很别扭,所以两个人依然亲如姐妹,各自坚持原来的旧称呼。

该嘱咐的话,彼此都嘱咐完了。

她们三个人吃完晚饭后,便默默地坐在一起,只等朱翊镠的到来。

但其实她们也没怎么吃。

除了面对重大病痛与伤亡,人生最悲伤的事莫过于离别了。

离别在即,三个人心情都有几分沉重。关键这次离京前途未卜。

尽管李之怿和宁馨儿两个都对朱翊镠表现出了足够的信心,可对于李得时而言,他不担心才怪呢?

朱翊镠被褫夺封号贬为庶人,如今离京都要偷偷摸摸的,若不是因为有意识到危险,谁愿意像贼一样离开?

只是当着女儿的面,李得时不愿出言打击。他向来尊重女儿的选择,女儿喜欢的,他绝不多说一句话。

所以,尽管有无尽的担忧,他也只是藏着心里,而不会表现在脸上。

李之怿又何曾不知她爹的心思?

她知道,其实从得知朱翊镠的身份后,她爹就反对她与朱翊镠交往。只是由于她的坚持,让她爹无奈接受而已。

后来,朱翊镠的一系列动作,丢了俸禄不说,还被褫夺封号贬为庶人,现在又要带着她偷偷离京……她当然知道她爹不知道说什么好。

所以,李之怿率先开口道“爹,别担心,开心点嘛,我们要相信他。如果连我们都不相信他的话,岂不是寒了他的心?在这关键的时刻,最相信他的人必须是我们呀!”

一直以来,宁馨儿都与李之怿站在同一条战线上,她忙附和道“之怿所言极是,我们要相信小朱。”

如今宁馨儿也随李得时,称呼朱翊镠为“小朱”,但其实,她更喜欢另一个称呼——“金公子”。

李得时知道这时候也只能相信朱翊镠。他也想笑,可笑不出来啊。他已经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了。

但很遗憾,他不是个好演员,尽管竭力掩饰,依然逃不过女儿的眼睛。

李得时只能拼命挤出两分笑容,动情地说道“爹当然相信小朱啦,不然怎会将女儿交给他?爹不是担心,而是不舍得女儿啊!”

“爹,女儿只是与你们暂时离别,又不是永不相见。女儿同样舍不得你们!但现在短暂的离别是为了将来能够长久的相逢。来来,高兴点嘛,估计他马上就要来了。”

在这离别之际,李之怿自己又哪里高兴得起来呢?不过是强颜欢笑以安慰她爹罢了。想着既然嫁给朱翊镠,那终有一天就得面临这样的选择朱翊镠去哪里,她只能跟着去。

这也是天下所有女孩子的宿命。要嫁人就得离开父母——意味着长大了,成熟了,可以独立自主了。

对于李得时而言,希望朱翊镠赶紧现身,但又不希望……因为朱翊镠一来就要带走他的宝贝女儿。

然而,朱翊镠还是如约而至——离开京师是他的宿命。

他紧紧牵着李之怿的手,与李得时、宁馨儿拜别。

李之怿没有哭。

李得时也没有。

可就在李之怿转身的一刹,她没能忍住,眼泪扑簌簌地直往下流。

李得时与女儿心有灵犀般,也在那一刹那泪流满面,俨然像个没长大的孩子,反倒需要宁馨儿安慰他。

可无论如何,人生有些离别是不可避免的,终究需要经历。

趁着月色,朱翊镠带着李之怿,离开了府学胡同。

为了不引起左右邻居的注目与猜疑,朱翊镠和李之怿嘱咐李得时、宁馨儿不要出门相送。

一对恋人很快消失在月色中,与赵灵素、阳康汇合去了。

可谓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汇合的地点在安定门外。

届时,申时行府上的大管家申聪会在那儿等候。

天色还不是很晚,路上尚有零星的行人,朱翊镠和李之怿也没有坐轿,从家里出来便徒步离开。

他俩到达安定门外时,赵灵素和阳康已经顺利出宫,并坐上了申聪为他们四人准备好的大马车。

申聪比他们四个来得都早。

随申聪而来的还有一位马夫,他也是申时行府上的仆役。

就是说,申时行只安排这两人护送朱翊镠他们离京。

不是不重视,而是依朱翊镠意,越简单越好,切莫招摇。

朱翊镠可不止一次去过申时行的府邸,自然认识申聪。

他带着李之怿刚一上车,申聪便递过来一张银票和一张堪合。

“潞王爷,这是我家老爷为你们准备的礼物,老爷未能亲临,让我代为转交潞王爷。堪合以防路上查验之用,潞王爷可不投宿驿站,但堪合能避免许多不必要的麻烦;至于两千两银票,是老爷的一片心意,不成敬意,还望潞王爷笑纳!老爷说了,欠潞王爷的人情,恐怕这辈子也还不清。”

这次,朱翊镠没有拒绝,将银票和堪合都收了起来。申时行是个讲义气的人,得成全他啊!

因为紧急,朱翊镠也没有与申聪过多的交流,包括与李之怿她们。

大马车很快启动,朝着南郊方向而行,速度不快也不慢。

……

乾清宫。

万历皇帝既没有去坤宁宫王皇后那里就寝,也没有掀其他嫔妃的牌子,更没有与周佐他们玩麻将。

好像,似乎第六感觉告诉他今晚有点不寻常……居然很认真地捧着《贞观政要》在读,旁边也不要近侍伺候。

忽然,听见一阵紧急的跑步声,正朝这边奔来。

眨眼间,人已至乾清宫门口。

是一名值守太监,只听他请示道“万岁爷,奴婢有急事要向您禀报。”

万历皇帝道“请进。”

值守太监躬着身子进来,迫不及待地说道“万岁爷,奴婢发现潞王爷带着内侍阳康和宫女赵灵素出宫了。”

万历皇帝头也不抬,漫不经心地答道“皇弟经常出宫,不分昼夜,这朕知道,有什么稀奇吗?”

“万岁爷,如果只是潞王爷一个人出宫,或是带着内侍阳康出宫,奴婢不会特意来向万岁爷汇报的。问题是,潞王爷带着宫女赵灵素也出宫了,而且奴婢还发现潞王爷带有包裹在身。”

万历皇帝这才放下手中的典籍,抬头有点不耐烦地道“到底想说什么?不必转弯抹角,直说就是了。”

值守太监小心翼翼地道“万岁爷,奴婢怀疑潞王爷要逃离京师!”

“什么?”万历皇帝豁然站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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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2章 追寻潞王爷……

很明显,万历皇帝并不知道朱翊镠偷偷离京这件事。

值守太监也不知道这次贸然禀报闯没有闯祸,所以他低着头,也不敢拿正眼看万历皇帝。

只听万历皇帝怒斥道“你给朕再说一遍,你怀疑什么?”

值守顿时太监感觉脑子有点懵,唯唯诺诺地回道“万岁爷,奴婢怀疑,怀疑潞王爷要逃离京师。”

“皇弟出宫去了哪儿?”

“朝着府学胡同方向去了,奴婢猜想应该是去李得时家。”

万历皇帝一摆手“立即通知锦衣卫指挥使来,朕要去看看。”

“万岁爷,是现在吗?”

“废话!你不是怀疑皇弟要逃离京师吗?若不现在,还能见到他吗?”

“是,奴婢马上通知刘指挥使。”值守太监撒腿就跑,比兔子还快。

万历皇帝反剪着双手,来来回回焦急地踱步,双眉蹙成一团。

……

冯保心神不宁,晚饭没吃两口,坐着感觉不舒服,躺下又感觉脑壳痛。

只因他知道朱翊镠今晚要离京。可朱翊镠又明确嘱咐他不要去送行。

说不清道不明,冯保忽然感觉有种莫名的失落感袭上心头。

尽管朱翊镠几次与他为难,甚至明显感觉到朱翊镠有心打压乃至利用他。

然而,几个月相处下来,他依然觉得朱翊镠是最懂他的那个人。

如今,朱翊镠要离开京城了,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相逢。

手上拿着朱翊镠交给他的那封写给郑妙谨信,很想拆开来看一看到底写着什么,朱翊镠对郑妙谨做过什么。

然而一方面他觉得不合适,另一方面也确实不敢,朱翊镠的妖孽他可领教过不止一次两次,不想为自己找麻烦。

正想着朱翊镠这时候该走到哪儿,忽然见徐爵冲进来,色急匆匆地道“老爷,不好了,陛下正带领一波锦衣卫出宫追寻潞王爷去了。”

冯保不由得一怔愣,诧异地道“万岁爷那么快就知道了?”

“老爷,知道什么?”

“噢……”冯保这才记起,自己并没有与徐爵说过朱翊镠秘密离京的事,“马上给我备轿,我要出去一趟。”

“老爷要去哪儿?”徐爵着急地问。

冯保稍一回思,如是般道“先去首辅申先生家吧。”

徐爵感觉老爷心里肯定有事,可事态紧急,他也没敢继续追问,心想潞王爷到底怎么了?为何万历皇帝带领一帮锦衣卫深夜出宫追寻?

冯保乘轿,火速赶往申时行家。

因提督东厂,冯保的消息比一般人都要来得灵通,京城里但凡有什么风吹草动,他都能第一时间得知。

申时行也没有睡,他像冯保一样心神不宁。准确地说他比冯保还着急,因为他比冯保知道得少。

见冯保深夜里风尘仆仆地赶来,申时行浑身不由得一激灵。他还没来得及开口问,便听见冯保说道

“申先生,恐怕要出乱子了,万岁爷发现潞王爷今夜要离开京城,正带领锦衣卫指挥使去追寻。”

申时行大吃一惊“怎会这样?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冯保摇头,着急地道“现在不是追问这些个的时候,最重要的是如何保证潞王爷能安全离京。”

“我真的搞不懂潞王爷为何一定要秘密离京呢……”

“申先生——”冯保有点不耐烦,“这个节骨眼儿上,你问这个有什么意义?潞王爷难道比我们笨吗?他这样做自有他的道理,我们赶紧想办法吧。万岁爷已经去追寻潞王爷了。”

申时行真心比冯保着急,毕竟朱翊镠离京是他秘密安排的。只是他向来不温不火的性子,所以从言行举止上看似乎都不及冯保着急。

申时行道“他们是亲兄弟,即便陛下追上潞王爷又能怎样?”

冯保气得一跺脚“申先生你真是糊涂啊!你以为潞王爷决定秘密出京,他最忌惮的人是谁?”

“可是,我们又能做什么呢?冯公公敢随便插手吗?”

冯保没好气地翻了个大白眼“你的意思是坐视不理了?”

“冯公公稍安勿躁,冷静,冷静,这事儿干着急也没用。”

冯保气咻咻地道“再不着急,黄花菜都凉了。”

申时行却依然是一副不紧不慢的样子,缓缓言道“瞒肯定是瞒不住的,这一点想必潞王爷早已预料到了,所以不让咱们为他饯行,怕咱们受到牵连。可咱们真的帮不上忙,难道也要追寻潞王爷去吗?见了陛下岂不是更加难堪?为今之计,恐怕也只能向太后娘娘禀报。除了太后娘娘,没人能管,也没人敢官他们兄弟俩的事。”

冯保一摆手“那走吧,还等什么?咱俩一道去慈宁宫。”

申时行连忙起身,忽然感觉派自己最信任的管家申聪护送朱翊镠……是不是有点考虑不周啊?

冯保与申时行两人登轿飞快而去。

好在两人的府邸距离皇宫都很近。

可尽管如此,到慈宁宫时也已经很晚了,紫禁城静悄悄的一片。

也来不及让值守的内侍通报,冯保径自冲进了慈宁宫正殿。

被值守的内侍拦下,责道“冯公公岂能夜闯慈宁宫?”

“我有急事要见太后娘娘。”

“那也得容卑职先通传一声。”

“来不及了。”冯保甩出几个字。

“那也不行,擅闯慈宁宫,即便是冯公公,一样担当不起。太后娘娘即便放过你,被万岁爷知道了,冯公公该如何解释?”内侍义正辞严。

一听到“万岁爷”三个字,冯保也有点心虚,一跺脚“那你赶紧去通报啊。”

值守的内侍敢阻拦,只是出于一种责任,他可不敢真的怠慢得罪冯保,赶紧一溜烟地通报去了。

咄嗟之间,他又色急匆匆地冲出来道“冯公公,太后娘娘不在宫里头。”

冯保大惊失色“去了哪里?”

值守的内侍一副丈二摸不着头脑的神情,“卑职也不知道,按理说今晚卑职值守,也没听说娘娘要出宫啊?莫非是去了启祥宫恭妃娘娘那儿?”

“那快去看看啊!”冯保着急地大吼了一声。

内侍又跑开了。感觉有事发生,不过片刻功夫,他又跑回来摇头禀道“娘娘亦不在启祥宫。”

冯保思绪飞驰,那李太后会去哪儿呢?不可能像万历皇帝那样追寻朱翊镠去了啊!不然值守的内侍岂能不知情?

可朱翊镠明明说过,除了随行的那几个人,今晚离京只有他冯保和申时行再加上李得时知道啊!

而且朱翊镠还特别说过,不会告诉李太后和万历皇帝的,只会以写信的方式事后告诉他们。

那李太后会去哪儿?偏偏今晚如此紧急的情况下不在慈宁宫……

李太后人不在,冯保也没辙,只得急匆匆地出来,垂头丧气地冲申时行摇头“娘娘不在宫里。”

申时行“……”

……

第333章 李太后截道

“那咱们现在该怎么办?”申时行愣了片刻后问。

冯保一时也拿不定主意。平时他的处事风格接近于张居正,虽然不及张居正那般大刀阔斧,但也绝不是一个拖泥带水犹豫不决的人。

可今晚这件事他真的犹豫了,觉得难办,否则也不会先找申时行。找申时行无非就是想分担一半压力。

自己又不敢追,怕追上去与万历皇帝碰头不好交代;找李太后吧,可李太后此时又不在慈宁宫。

万一,万一朱翊镠被万历皇帝拦截回来……冯保不敢想,那恐怕就不是仅仅只是拦回来那么简单了。

两兄弟会不会撕破脸皮都不好说。

一旦万历皇帝怪罪下来,朱翊镠以后的日子怕是不好过。

冯保沉吟不语,企图让申时行拿主意显然是不可能的。

人家还指望他呢。

冯保想了想,艰难地决定道“要不咱还是追上去吧!”

“好!我同意,若真与陛下相遇,也许咱还能为潞王爷说几句话。”

这次申时行倒没怎么犹豫便答应下来了。原本他是不愿意去的。一来朱翊镠不让他去,二来眼下情况有变,又没有其它可行的办法。

还有,现在事情来了,明知万历皇帝去追,总不能像冯保说的那样袖手旁观坐视不理吗?关键管家申聪还在,不为朱翊镠也得为申聪考虑啊!让申聪如何应对万历皇帝?

所以,申时行答应追上去再说。

这样,事不宜迟,他与冯保放弃乘轿,带着几名侍卫与仆役,直接骑马朝京南方向奔驰而去。

……

朱翊镠带着李之怿、赵灵素和阳康坐在申聪安排好的大马车上,感觉已经出宫了,也没必要太过警惕。

一路确实也很顺畅,从永定门外出发,穿过大红门(建于永乐十二年,即公元1414年),直抵大兴。

至此,虽然仍处于顺天府境内,但基本上已算出京。

穿过大兴就是固安了。

大马车上一共载有五人,人不休息马儿也需要休息。

已经感觉到马儿前进的速度有所减慢,再强健的马儿也累。

朱翊镠正准备让申聪喊马夫停下来休息片刻,只听马夫“吁”的一声,马儿前进的步伐戛然而止。

就在这一刹,车子上五个人明显感觉到周围有光。

路上有光即有人。

看来被拦截了……朱翊镠和申聪几个心头都是不由得一紧。

李之怿、赵灵素、阳康则情不自禁地将目光投向朱翊镠。

朱翊镠回之以安定的眼神,然后与申聪对了个眼色。

申聪连忙拉开车帘下车。

顿时被眼前的场景吓呆了,前方何止被人拦截?而且是一大队人马,个个庄严肃穆。前方几个打着宫灯。

完了!

申聪第一感觉。

分明是宫里来的人嘛。

再一细看,申聪浑身一哆嗦,只见领头一人头戴鵝帽,腰间系着抹金铜束带,脚上穿着皂靴——这可是锦衣卫头领的服侍。其余人则方巾、青衣、抹金铜带、双鱼铜牌——这是锦衣卫力士、校尉的礼服装饰。

作为申时行府上的大管家,申聪这点见识还是有的。

他心里暗叫不妙,尚未来得及开口询问,只听一道清亮的女音响起“我已经等你们很久了。”

申聪一愣,只知道声音是从锦衣卫后面传出来的,却不知是谁。

然而,除了李之怿,车里头的另外三人再也熟悉不过了。

李之怿怔愣地望着朱翊镠,问“是谁?”

阳康吓得一身冷汗,面如死灰。

赵灵素倒是没有多害怕,却满脸的歉意,凝望着朱翊镠,道“潞王爷,对不起,我将今晚之行提前透漏给了太后娘娘知,但我是为潞王爷好!”

朱翊镠微微一滞,没想到赵灵素还是与李太后要亲近一些……或许是真出于关心他吧,但也确实违背了他的心意。

他可不希望李太后在这时候现身。

李之怿反应敏捷,诧异地望着赵灵素问“你是说慈圣皇太后娘娘来了?”

赵灵素微微点头。

朱翊镠也不好多说什么,赵灵素之所以能够一直留在他身边,就是因为赵灵素对李太后的绝对忠诚。

他只是轻轻叹了口气“我应该能想到这一节的。”

赵灵素歉意十足地道“对不起,是我辜负了潞王爷对我的信任。”

朱翊镠安慰道“算了,你都说了是为我好嘛,不要自责了!”

话音刚一落,只听李太后的声音又响起了“镠儿,你还不下车?”

朱翊镠一手牵着李之怿,一手牵着赵灵素,分别递给她们一个打气鼓励的眼神,轻轻地道“没事,我们下车吧。”

两个女孩子点了点头。

阳康忐忑地跟在后头,不知道接下来将会发生什么。

朱翊镠下车抬头一看,只见一大队锦衣卫人马伫立在道路中央与两旁,却并不见李太后的身影。

这时,领头的锦衣卫一摆手,伫立道路中央的锦衣卫立即向左右分开,露出一顶暖轿来。

轿帘缓缓打开,李太后猫腰而出。

朱翊镠连忙拉着李之怿、赵灵素跪下。阳康在后就不必说了。

申聪虽然之前从未目睹李太后的真容,可见眼前这仗势,又听见叫朱翊镠叫“镠儿”,再加上如此大的气场,如果还不知道眼前这个从暖轿里走出来的女人正是当今慈圣皇太后那就傻了。

所以当朱翊镠他们四个跪下时,申聪忙拉着马夫也第一时间跪下。

朱翊镠道“娘,孩儿让您担忧了!”

李太后幽幽言道“娘今晚来,并不是为了责问你为何一定要这么做,可你总得告诉娘你要去哪里吧?娘生你、抚育你十几年,难道你要这样不明不白地离开吗?”

“娘,孩儿也不想这么做,只是不愿意看到娘难做、伤心,所以才选择秘密离开京师。娘,孩儿并没有打算不明不白地离开,只是娘在此等待孩儿,暂时还没有看到孩儿留给娘的信。娘,孩儿在信上是有交代的。”

“那镠儿这么做,也是先斩后奏。”李太后稍有愠色。

“娘,对不起!可如果不这么做,孩儿担心一时难以出京。”

“是吗?”

“娘,孩儿做了许多不该做的事,引起朝臣大为不满两度弹劾,若不是被娘宠着、护着,孩儿恐怕凶多吉少。咱朱明王朝王爷的地位如何,娘比孩儿更加清楚。孩儿实乃不得已而为之,还望娘亲见谅!”

“镠儿你到底害怕……”李太后一句话还没说完,便隐隐听见远处有一大队人马向这边疾驰而来,声音越来越强,意味着距离越来越近了。

朱翊镠心头一紧。

领头的锦衣卫是一位镇抚使,忙提醒道“太后娘娘,来人了。”

李太后神思电转,当机立断作出决定“我们暂且回避!”

她立即上了轿子。

锦衣卫镇抚使一挥手,锦衣卫迅速护着暖轿向后退去。

……

第334章 万历皇帝追上来了

李太后既然上了轿,又吩咐锦衣卫退后,那意思再明显不过,暂时还不希望被正往这边赶来的人马看到。

朱翊镠连忙拉着李之怿、赵灵素起身,说道“我们也退后。”

申聪心领神会,见朱翊镠他们上了车,一摆手吩咐马夫往后撤。

也就是与李太后相反的方向。

虽然撤退的距离不多,时间上也不允许,但至少能避开原本前方道路两旁被李太后带来的人马踩过的痕迹。

朱翊镠与阳康、申聪下车,让李之怿和赵灵素坐在车里头。

追上来的正是万历皇帝。

这又大大出乎朱翊镠的意料之外。

李太后追来,准确地说,是先朱翊镠而来,那是因为赵灵素提前泄了密。

可万历皇帝呢?

当然,朱翊镠不过闪念之间,根本无暇细想,因为万历皇帝勒马停下便喊道“皇弟,你这是要去哪里?”

对眼前的情景,朱翊镠确实没有估料到,本以为大内有冯保的打理,会万无一失地出宫,本来就及其低调嘛,应该不会被人发现的,可谁知……

看来还是被人盯上了,不然万历皇帝不会反应如此神速。

可既然万历皇帝都已经带着人马赶到这儿来了,朱翊镠也避无可避,只得如实回道“皇兄,我要出京。”

万历皇帝显然有点不高兴了,以责备的口吻道“皇弟,你要出宫,为什么不与皇兄商量一声而要不辞而别呢?你要出宫,皇兄怎么也得给你安排饯行之礼啊?偷偷摸摸地走什么意思嘛?”

朱翊镠道“皇兄,我现在只是一个普通人,不想因为我而惊动朝臣。”

“即便如此,你也得知会我一声吧?我是你亲哥哥啊!难道是我哪儿做得不够好吗?”万历皇帝深感委屈,“两次廷议,都依了你,让我落下一个薄情寡义的名头,这次你又这样,让天下人怎么看我?你连说都不说一声,天下人还不以为是我将你逼出京的?”

“皇兄,离京是我的宿命,因为我是朱家人。”朱翊镠回道,“至于为什么提前没有知会皇兄一声,那是因为皇兄还没有看到我给你留的信。在信上,我有解释的,皇兄回去可以看。”

“皇弟要去哪里?”

“给皇兄的信上也有解释。”

“皇弟,请听我一劝,还是随我回去吧,你现在已被褫夺封号贬为庶人,可以不必离开京城的。我只有你这么一个弟弟,王恭妃又即将临产,你说了将会是皇子,即便要离京,也得等亲侄子出生吧?为什么要急着偷偷摸摸离开?你这样让我很难做的。”

在其他人看来,万历皇帝从一开始现身就没有用习惯性的称呼“朕”,而一直用“我”来代替,可见他连夜追到这里,并不想拿皇帝的身份压人,或许只想与朱翊镠讲兄弟情。

这样一想的话,好像,确实朱翊镠失礼了想要离开京城,总得知会自己大哥一声吧。

而且万历皇帝追来,的确给人造成这样一种感觉。

然而站在朱翊镠的角度,他本心其实并不像冯保担心的那样,认为最大的危险来自于万历皇帝。

怎么说万历皇帝是他亲哥哥,碍于皇室的面子或许也不会对他怎么着,他最担心的反而是朝中大臣。

但此时此刻,这种话肯定不能当着那么多人面前说,要说也只能与李太后关起门来说。

甚至都不愿意与万历皇帝说,影响君臣关系啊!

所以,面对万历皇帝的疑问,朱翊镠躬身说道“皇兄,关于我为什么要偷偷离开京城,娘亲自会告诉你的。今晚就请皇兄放我走吧。”

万历皇帝摇头,坚决地道“不行,这次我不会答应皇弟的。除非你心里压根没有我这个大哥,不认我。”

“皇兄,难道你真的要逼我吗?”

“我没有逼你,是你一直在逼我,而且这不是第一次了。”万历皇帝用几近怒吼的语气道,“剥夺俸禄与一切奖赏补给是你逼我答应的,后来褫夺封号贬你为庶人也是你逼我的,这次你又要偷偷摸摸离京,我不会再答应你。”

“皇兄……”

“皇弟,你不必多说了!”万历皇帝直接抢断,态度坚决,“要说,你即刻随我回京,到娘亲面前说去。”

见万历皇帝动怒,锦衣卫指挥使刘守有忙劝道“对呀潞王爷,为什么一定要大晚上赶路呢?幸好没走出多远,你就听陛下的,回宫吧。潞王爷若真急着离京,便如陛下所言,光明正大轰轰烈烈送潞王爷出京不好吗?”

朱翊镠叹了口气,道“我现在不是潞王爷了,只是一个普通人,又何必兴师动众劳烦诸位大人呢。皇兄,放过我们,都走到这儿了……”

万历皇帝再次抢断“不行,今晚你必须跟我回去。”

“皇兄难道真要逼我?”

“你皇兄可是一国之主啊!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难道我的话就这么没有威慑力吗?皇弟你听着朕命令你回去。你敢抗旨不遵吗?”

朱翊镠一时杵在原地,没想到万历皇帝比他还要倔。

“皇弟,难道要我命令锦衣卫动手吗?”

“……”朱翊镠没有说话。

吓得申聪和马夫浑身直哆嗦。

尤其是申聪,他万万没想到遇李太后截道,又被万历皇帝追来了。本以为老爷一切都已经安排好,只需他应付京城的一些关卡,哪能想到当朝最有权势的两个人都出现这里?

早知如此,这个任务……哎,打死他也不敢接啊!

所以,申聪跪着匍匐于地,一动不敢动,头也不敢抬。

“皇,弟——”万历皇帝抬手,怒喝。

这是要下命令的节奏。

然而,朱翊镠依然站着一动不动,也没有搭话。

这在旁人看来,就是无声的抗议。

于朱翊镠而言,他是在等待。

“刘,守,有——”万历皇帝又是大喝一声。

眼看就要下令强行带人了。

正在这时,忽然冲出一骑,焦急地喊道“陛下,陛下——”

不是别人,正是首辅申时行。

这再次出乎朱翊镠的意料之外……看来问题越来越棘手了。

如此一来,万历皇帝岂不是更要彰显他的威权?

第335章 娘就是偏心!

不让申时行来蹚这趟浑水,没想到他最后还是来了。

无论申时行接下来说什么,朱翊镠都觉得,只会让万历皇帝变得更加坚定而不会妥协。

这时候让万历皇帝还怎么妥协?他自己都说了,难道他这个一国之主说的话就那么没有威慑力吗?

申时行一向是个和事佬,劝道“臣建议陛下与潞王爷单独谈谈,两亲兄弟何必闹不愉快呢?”

万历皇帝抬起来要下令的手依然没有放下去,喊了一声“皇弟——”

“皇兄,我既然已经带人都走到这儿来了,就不会再回去的,求皇兄不要为难放过我们吧。”

“到底是谁为难谁?谁放过谁?”万历皇帝又吼起来了。

“陛下,潞王爷……”

“申先生不用再劝了。”万历皇帝脸色阴沉地道,“你居然背着朕安排人秘密送皇弟离京,这笔账待回去后再与你慢慢算,来人,将他们给朕抓起来。”

万历皇帝怒气冲冲地抬手指向跪着的申聪和那马夫。

立时两名锦衣卫翻身下马,将申聪和那马夫扣了起来。

申聪不敢说话,马夫更不该。

就连申时行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万历皇帝正在气头上,他也不敢求情,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管家和马夫被锦衣卫带走,想着回去后再说。

这时候朱翊镠的事儿要紧。

然而,一个执意要走,一个死活不肯放……这可如何是好?

冯保当然也来了,可他躲在锦衣卫后面,没有像申时行那样冲上来。

毕竟,他知道冲上来也不顶用啊!

瞧瞧,申时行现有多尴尬!

本想冲上来和解的,结果万历皇帝连开口的机会都没给。所以,冯保暂且按兵不动(表面上)。

好在这时候所有人都将目光聚焦在朱翊镠和万历皇帝身上。

没有人关心冯保。

如同朱翊镠所料,申时行的出现非但没有起到任何作用,反而让万历皇帝的态度变得更加坚决。

只听他说道“皇弟若执意不依,那皇兄唯有使强了。”

万历皇帝再次抬手要下令。

正当此时,李太后清亮的声音破空而至“钧儿。”

万历皇帝当即错愕!

以刘守有为首一波锦衣卫,不禁吓得浑身一激灵。因为这世上敢叫万历皇帝为“钧儿”的,有且只有两个人一个是慈圣李太后,一个是仁圣陈太后。

刘守有当然听出来了,刚喊叫朱翊镠的正是当今慈圣李太后娘娘。

申时行和冯保都不禁暗自一喜,顿时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心想原来李太后早就来到这里,这下事情好办多了。

只见对面一大队锦衣卫簇拥着一顶暖轿缓缓而来。

与万历皇帝那波人风尘仆仆的样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然后,不约而同地想到,看来李太后不像万历皇帝那样追赶而来。

既然不是追赶到这里,那就是说提前到了呗。为什么能提前到?明摆着提前得到朱翊镠要离京的讯息了嘛……尽管李太后坐在暖轿里还没有露面,但瞧着暖轿抬过来时的优雅姿态和缓慢速度,很容易得出这样的结论。

而且还能得出一个结论既然提前得知提前到,那就意味着李太后没有事先阻止,等于是默认了,此番前来不是来阻拦,而是来送行的。

一念及此,万历皇帝心中忽然升起一股悲伤的情绪来这不就相当于是他娘和他弟合着欺瞒他吗?

不禁让他又想到了酒后调戏宫女险些被废掉那一茬儿……

……

暖轿停下,可李太后并没有掀帘出来,只是幽幽言道“钧儿,既然你弟弟决定秘密出京,就让他去吧,我们该当尊重他的选择。”

万历皇帝顿时傻眼了,感觉自己的猜测完全正确他娘和他弟就是合着欺瞒他来着……

万历皇帝心里很不是滋味儿,当即怼了一句气话“娘就是偏心,弟弟什么要求你都答应,可什么时候顾及过我这个大儿子的感受啊?”

李太后沉沉地轻斥道“钧儿胡说,要说偏心,娘也是偏你。”

李太后觉得这话发自肺腑,没有半点浮夸的成分。别说在其他人眼里,她自己一直以来都觉得,对大儿子的关心要远甚于小儿子。

毕竟大儿子是皇帝,她希望大儿子将来成为一代明君,所以对大儿子的监督教育不知比小儿子强多少倍。

然而,到头来大儿子却说她偏心,偏向小儿子……让她哪儿说理去?

万历皇帝倒是也听出了李太后言辞中的怒意,只是不敢顶嘴。

无疑,李太后的出现,让万历皇帝的底气一下子消失了一大半。刚才在朱翊镠面前还咄咄逼人,可这会儿在李太后面前(尽管尚未露面)又感觉浑身不自在,不悦的情绪难以掩饰。

“钧儿,还不答应放你弟弟走?”李太后又强调了一遍。

万历皇帝觉得在这多人面前很没有面子,不由得又怼了一句“娘,什么时候能让孩儿做一次主?”

“今晚一事,听娘的。”李太后一副不容人质疑的腔调。

万历皇帝沉默了会儿,场面变得异常的安静。

这时候没人敢插话。

万历皇帝忽然抬眸道“若孩儿要执意带回皇弟呢?”

李太后斥道“难道连娘的话也不听吗?”

万历皇帝没辙,毕竟还没亲政,只得悻悻地道“好吧,一切由娘亲做主便是。”

李太后又道“还有一件事,也需要钧儿答应,你弟弟出京后,不要派人追查他的行踪,他想自由就给他自由吧。”

万历皇帝配合地点了点头,心情很是不爽,但他也没办法,终究还是扳不过一手掌权的李太后。

“申先生。”李太后喊道。

“微臣在。”申时行连忙答应。

“明日请你替皇帝起草一份文书,告知天下人,没有本宫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擅自追查镠儿的行踪,以破坏他想要追求的自由。”

“微臣明白。”申时行大松一口气,感慨幸亏有李太后在啊!

冯保更是如此,他可真的害怕万历皇帝不肯低头。如果这样的话,那朱翊镠肯定走不成了。

……

第336章 还是走了

知子莫若母!

听了李太后这番话,朱翊镠由衷的感动,简直就是心有灵犀啊!

他知道李太后心中肯定也有不少的疑问,可李太后的决定正合他心意。

这时候李太后还没来得及看他写给她的信,却像知道他心事似的,给申时行下了一道他最希望看到的懿旨。

李太后的悟性可真不是盖的。

当然,朱翊镠也非常清楚,这是建立在疼爱他的基础之上。

如果没有爱,一切都是妄想。

申时行虽然因为李太后的出现大大松了一口气,可想着自己府上的大管家申聪被万历皇帝抓走了,一颗心又七上八下不知将面对什么厄运。

冯保与申时行的心态大同小异,一方面因为李太后的出现,朱翊镠这下肯定能顺利离京了;

可另一方面,冯保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李太后和万历皇帝全都知道朱翊镠今晚要秘密出京呢?今晚的紫禁城到底是自己控制力不够,还是自己内部的人出了叛徒?

无论怎么说,冯保与申时行都担心万历皇帝会追责。

傻子都看得出来,也体会得到,今晚万历皇帝的心情坏到了极点。朱翊镠秘密离京,却没有提前知会他,无论是以皇帝的身份,还是以朱翊镠大哥的身份,反正他都生气。

此刻追上来,朱翊镠又执意不听他的,坚决还是要离京,他这个皇帝,他这个大哥,不生气才怪?

然后,李太后又突然现身,却处处护着朱翊镠,直接否决他这个九五之尊的决定,让他颜面何存?

别人或许不是很了解,但冯保是看着万历皇帝长大的,平常对李太后百依百顺,李太后轻轻咳嗽一声,万历皇帝都要打寒噤的人,今晚却连怼了李太后几句,可见万历皇帝心中的愤怒。

只是在李太后面前,万历皇帝隐忍不发,估计回宫就得大发雷霆了。

所以,尽管万历皇皇帝让锦衣卫抓走了申聪和马夫,可冯保的担心一点儿都不比申时行少。

……

由于李太后的出现,眼下的形势立即扭转过来。

朱翊镠对着大马车喊道“之怿,你们下车吧。”

李之怿与赵灵素、阳康立即下车。

朱翊镠一只手拉着李之怿,正准备用另一只手去拉赵灵素,却见赵灵素向后退一步以避开,满眼的拒绝。

赵灵素的心态朱翊镠能理解。

其实他一直将赵灵素摆在与李之怿同等的位置上,可赵灵素始终认为自己只是一名伺候人的侍女。

她这一闪躲,意思再明显不过要与李之怿区别开来。

尤其是在公众场合。

赵灵素这种心态肯定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扭转过来的。

朱翊镠也不纠结,他拉着李之怿面向大暖轿跪下。

赵灵素与阳康后头跟着。

朱翊镠拉着李之怿拜了几拜,说道“娘,孩儿与之怿、素素、小康子就要离京了,以后不能陪伴在娘身边孝敬你,孩儿不孝,请娘多保重!”

李太后坐轿子里依然没有出来,幽幽言道“之怿姑娘,素素,你俩过来,我有几句话想对你们说。”

“好的,娘娘。”赵灵素立即应声。

李之怿凝望着朱翊镠,只因她从未见过李太后,心中不免有几分忐忑。

“去吧。”朱翊镠点头鼓励。

这样,李之怿与赵灵素走向暖轿那边。

其他人各就各位,现场变得异常的安静。

待得李之怿和赵灵素走到暖轿的跟前,李太后道“素素,你带着之怿姑娘进轿说话吧。”

“好的,娘娘。”赵灵素一手拉着李之怿,一手掀开轿帘进去了。

再后面,就什么都听不到了。

约莫有一刻来钟,才见李之怿与赵灵素下轿。

两人刚走到朱翊镠的身边,便听见李太后说道“镠儿,你们走吧,但娘希望你记住,无论走到哪里,记得京城有娘、有你皇兄日夜为你牵挂。”

“多谢娘亲对孩儿的无限包容!娘亲多保重,孩儿去了。”

朱翊镠说完,便带着李之怿和赵灵素上了马车。因为马夫被抓走不在,阳康只好主动上前驱马。

原本他就觉得与朱翊镠、李之怿、赵灵素他们坐在一起有点多余。

虽然赵灵素也是以侍女的身份,但她与朱翊镠的亲密关系,阳康可谓心知肚明,认为自己是没得比。

这样,阳康驱马前进。

李太后这边的锦衣卫迅速为他们让开一条道儿。

万历皇帝眼睁睁地看着朱翊镠他们离开,而且不能追不能跟踪不能查——这是李太后的命令。

李太后自始至终都没有下轿。她没有发话,万历皇帝这边的人也不敢打道回宫,都乖乖原地不动。

直到听不见一丝朱翊镠乘坐的大马车压路的声音,李太后才说道“回宫。请皇帝先行。”

领头的那名锦衣卫千户立即高声喊道“太后娘娘摆驾回宫!请陛下先行。”

万历皇帝心情极度不爽,也没有多说一句话,直接调转马头,疾驰而去。

申时行也非常尴尬,感觉自己来了还不如不来呢,来了反而加剧万历皇帝的坏心情。待得万历皇帝带来的一波人马冲走,他左看右看,居然没有发现冯保的身影……原来那家伙早溜了。

万历皇帝在视线中消失。

然而李太后却迟迟没有下令起驾。

领头的锦衣卫不得不提醒道“娘娘,陛下已经回宫了。”

李太后依然没有答应。

如果细心会发现,或者说此时此刻如果冯保在旁边估计也知道,其实刚才李太后说“回宫,请皇帝先行”时,她的声音有些哽咽……

是的,李太后流泪了。

就在朱翊镠的马车启动时,她就黯然神伤默默流泪。

所以,锦衣卫千户提醒时,她完全沉浸其中而不自觉。

直到锦衣卫千户再度提醒“娘娘,时候很晚,该回宫休息了。”

李太后这才缓过神来,道“走吧。”

锦衣卫千户高喊“启轿!”

申时行一直没有走。一来先李太后走不合规矩,二来他想求助李太后,不知有没有这个机会。

待轿子走到申时行跟前,锦衣卫千户向他行礼问好,并禀报道“娘娘,首辅申先生在此。”

申时行刚冲出来时,李太后就已经知道他来了,只是没想到还没有走。

李太后轻轻地道“申先生有心,夜色已深,回去吧。”

申时行立马儿感觉到,这时候想求助李太后,简直就是一个愚蠢至极的想法因为他已经听出来李太后糟糕的情绪。这时候的李太后,哪有心情与人说话聊天呢?肯定一门心思想着两个儿子的事啊!明显两个儿子间充斥着矛盾。

……

第337章 承受最大的压力

“娘娘不要过虑,臣先行回去了。”申时行翻身上马。

尽管李太后感觉有许多话要对申时行说,可时间太晚,加上在途中,她心情又十分沮丧。

也就没有挽留申时行了。

李太后闭上双眼,只觉脑子里一片空白,似乎仅剩一股莫大的空虚感。想着张居正离世,如今小儿子又离开,这以后的日子还怎么过?

越想越觉得累……

而且,这次又将大儿子压制住——这可不是她希望看到的。

可如若不然,让她怎么办呢?本来两个儿子自小就没有公平对待过,总感觉亏欠小儿子。

或许这次离别就成了永别。再不为小儿子一次,以后哪还有机会?

然而从大儿子神情举止上看,并不能理解她这个当娘的苦衷。

这让她十分苦恼,想着回宫后,还得开导一番大儿子。

正郁闷着,忽然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传入她的耳朵。

“娘娘!”

“冯公公?”李太后神情陡然一振。

“娘娘,是奴婢。”

原来,冯保刚才确实溜了,他不希望掺和进刚才的情景当中去。

可他也没有直接回去,而是躲在路旁特意等候李太后。

申时行觉得这时候与李太后谈话不方便,可冯保没有这种感觉。

“冯公公怎么赶来了?”

“娘娘,奴婢与申先生一道早就来了,只是害怕没敢现身。”

“你害怕什么?”

“奴婢不仅提前知道潞王爷今晚要秘密离京,而且阳康和赵灵素他们今晚出宫也是奴婢特意安排的。奴婢害怕被万岁爷追问,所以所以……”

“冯公公,要不上轿说话吧?”

“娘娘,尊卑有别,这样不妥,奴婢可不敢与娘娘共乘一轿。”

“我有许多话要与冯公公说。”

“奴婢一样有许多话要对娘娘说,可绝不能同乘一轿坏了规矩。况且这事儿若被传了出去,肯定会有人嚼舌根,奴婢担当不起。娘娘,还是让奴婢陪你闲聊会儿,有些话待回宫再说不迟。”

李太后稍有沉思,回道“好吧,冯公公言之有理,那回宫再说。”

这样,冯保只是陪着李太后聊些无关紧要的事儿。

……

朱翊镠坐在车子里,回想刚才与万历皇帝对峙的那一幕,恍如梦中。

事情已经过去了,他也不想追究万历皇帝是如何发觉的并追了上来。

反正有李太后的懿旨,他觉得自己安全了,应该没人敢来找茬儿吧。

见朱翊镠沉默不语,赵灵素弱弱地道“潞王爷还在生素素的气吗?”

“没有啊!”朱翊镠脱口而出,“幸好素素提前告诉我娘实情,今晚若不是我娘在,我无论如何也走不了,素素别胡思乱想,我还得感谢你呢。”

“别别别……”赵灵素连连摆手,“潞王爷不怪我就心满意足了。”

“怎么说,素素也是为我好嘛。”

“多谢潞王爷体谅!”

“从今往后你们都得改口,不要称呼我为`潞王爷`了。”

“那叫什么呢?”

朱翊镠灵机一动,“叫`大哥`如何?”

“嗯。”

“好。”

赵灵素和李之怿都点头答应。

“哦,对了!刚才我娘叫你们上车,你们都说了些什么?”

“也没说什么。”赵灵素回道,“无非就是嘱咐我们平常不要惯着朱大哥。娘娘这是第一次见过之怿姑娘,对她很是满意哦!”

“娘娘她人真好!”李之怿忍不住夸赞道。

“之怿姐姐,你叫娘娘叫什么?”赵灵素忙诧异地问道。

“叫娘娘啊,难道不对吗?”

“错当然是没有错,可之怿姐姐不是应该随大哥叫娘娘一声`娘`的吗?”

“……”李之怿无言以对,脸色羞红但满心的欢喜劲儿难以掩饰。

……

冯保一直陪李太后到慈宁宫。

夏天的天一向开得早,回来时天色差不多都已经亮了。

本来,这个时间点儿的人都容易犯困,可冯保一点都感觉不到。

李太后的情绪也差不多少。

所以主仆二人都不用问谁先开口,便心有灵犀一般聊开了。

当然,肯定围绕着朱翊镠展开。

“冯公公,有件事我很好奇,镠儿为什么提前告诉你行踪,却不告诉我这个当娘的、反而需要隐瞒呢?”

这是李太后回慈宁宫后问冯保的第一个问题。

眼下之意冯公公只是儿时的“伴伴”,难道还亲密过我这个当娘的?

冯保如是般解释道“娘娘,潞王爷害怕离别,之所以不提前知会娘娘,就是害怕引起不必要的伤感。”

这的确是朱翊镠的本意。

当然也不是全部,有些话朱翊镠不知道该怎么说,哪怕是极度信任他的李太后,所以就想先溜后奏。

对冯保这个解释,李太后也只能点头姑且相信,随即她又问道“冯公公是否已经知道镠儿要去哪里?”

冯保想了想,还是不忍心欺骗李太后,坦诚地回道

“娘娘,老奴确实知道潞王爷的行踪。潞王爷要去荆州府江陵县祭拜张先生。对于张先生的离世,潞王爷觉得深有愧疚,当初是潞王爷指导胡诚给张先生动手术,还夸下海口说怎么着也得为张先生续命七八十来年,这下可好?张先生说走就走,动完手术不到半年就过世了,潞王爷深深感到自责。”

李太后幽然而叹,尽管张居正辞世的消息已经有好一阵子了,可无论何时只要一说起张居正的死,她整个人好像立即没劲儿了似的。

说话的声音也减弱了一半“镠儿想去江陵就去呗,可为什么一定选择秘密离京的方式呢?搞得皇帝也追过去,生了一肚子的怨气。待得天亮,都不知道去如何劝他。”

提到万历皇帝生气,冯保当然也害怕,连李太后都感觉棘手,那他就更不用说了。

冯保小心翼翼地说道“娘娘,老奴以为,万岁爷和潞王爷之间,这样一场冲突,终究是少不了的。既然如此,那晚来不如早来,一旦过去了就没事,老奴相信万岁爷会懂得的。别人或许不知道,但老奴清楚,放走潞王爷,其实娘娘承受的压力最大。”

李太后微微点头,想着现如今恐怕也只有冯保懂她了。

……

第338章 万历皇帝要泄火

“冯公公刚才说什么?冲突?”李太后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盯着冯保问,“他兄弟俩能有什么冲突呢?”

冯保愣了一愣。

也不知道是李太后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还是她故意这么一问。

原本冯保是不想说穿的,刚才李太后其实已经涉及到这一点,他没有说。

可李太后紧逼道“冯公公,我希望你能推心置腹,想什么说什么,难道事到如今对我还不信任需要隐瞒吗?”

“没有,没有……娘娘。”

“那你倒是说呀!什么冲突?”

无奈之下,冯保只好谨慎地道“娘娘,潞王爷之所以选择秘密离京,其实除了不愿意经历与娘娘离别的悲伤,还有一个重要方面的考虑他担心离京会遭遇什么不测。”

“遭遇不测?”李太后亮眸一闪,“你是说镠儿离京后会遭遇危险吗?”

“娘娘,这不得不防啊!潞王爷最近的厉害,娘娘也是见识过的,为什么连续两次遭遇朝臣弹劾?不就是有人担心潞王爷觊觎大统影响朝局的稳定吗?潞王爷之所以自请褫夺封号贬为庶人这般严厉的惩处,正是基于这点考虑。”

“冯公公,你说实话,镠儿到底是担心钧儿还是朝臣对他不利?”

在申时行面前,冯保虽然没有明言,但隐隐指出最大的危险或许来自于万历皇帝,但在李太后面前显然不能这样说,毕竟这有挑拨两兄弟间的感情之嫌。

所以,冯保如是般回道“娘娘,奴婢以为潞王爷最大的担心是来自于朝臣而不是万岁爷。如果娘娘不在潞王爷身边,一定会有胆大包天的臣子,打着维护万岁爷之名而打击潞王爷。虽然这只是一种猜测,但小心驶得万年船!还望娘娘理解潞王爷的苦衷。”

李太后点了点头,喃喃地道“难怪镠儿要选择这样一种方式离京。”

继而话锋一转,“可是,可是……”

然而她又欲言又止,一副想说但不知道怎么说的神情。

“娘娘,可是什么?”这次轮到冯保追问了。

“可是,这终究不过猜测,事实并未发生,钧儿,包括朝臣,不还以为镠儿这是诬陷他们吗?即便他们真有那样的动机,现在镠儿人已经离开了,他们也可以反咬一口的,说镠儿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娘娘,这不正是奴婢不敢说真话的原因吗?不过娘娘请放心,潞王爷也没有挑明,那其他人同样不能这样揣度潞王爷的。眼下最重要的是,确保潞王爷能安全离京。”

“嗯。”李太后点点头道,“镠儿既然决定秘密离京,也没打算知会钧儿,那钧儿是如何得知的?”

“这也正是奴婢感到奇怪的地方。不知娘娘如何得知?”

“是素素暗中通知我的。”

“哦,原来如此。奴婢不知道万岁爷是怎么知道的。但依昨晚的情形看,应该只有两种可能一是奴婢以为绝对衷心的人对奴婢不那么衷心了,二是万岁爷派人暗中监督潞王爷。”

李太后听了沉默不语,心中有个疑问难道大儿子真的忌惮小儿子?给人的感觉不是宠到天上去了吗?天下谁不知道万历皇帝是个宠弟狂魔?莫非表面是一套背后又是一套?

……

且说万历皇帝回到乾清宫,气得不轻,直想找个人发火,感觉他这个皇帝当得太特么憋屈了。

这一刻,他忽然间似乎能够理解王皇后为何总喜欢虐待下人郁闷的时候真想拿鞭子抽人以寻求刺激。

一念及此,万历皇帝喊了一声“来人。”

“万岁爷,奴婢在呢。”回话的正是周佐。”

“给朕取鞭子来。”

“万岁爷,取鞭子何用?”

“你说取鞭子有什么用?鞭子不就是用来抽人的吗?”

“……”周佐吓得浑身一颤,再也不敢多问,连忙去取鞭子。

很快便取来鞭子,交给万历皇帝。

呼的一声!

万历皇帝抖动鞭子,喝道“周佐。”

“奴婢在。”

周佐的心咯噔一下,怎么感觉这是要挨揍的节奏啊?

“给朕趴下。”万历皇帝声若洪钟。

“万岁爷,万岁爷,您这是要……”周佐忽然有一种悲从心来的感觉。

万历皇帝冷着脸,气咻咻地道“朕心中有火要发泄,给朕趴下。”

没辙,周佐只得乖乖跪下,肠子都快悔青了,打死不该留守。本是想表衷心的,可谁知要挨揍……

尽管周佐还没来得及问,可从万历皇帝愤怒的神情中不难看出肯定没能挽留住潞王爷。

呼!

万历皇帝狠狠的一鞭下去,抽在周佐的脊梁背上,疼得他龇牙咧嘴。

可惜周佐也不敢叫唤出声。

呼!

紧接着,万历皇帝又是狠狠的一鞭子,抽得他两眼直冒金花。

呼!呼!呼!

万历皇帝又是一连三鞭子。

周佐只觉得自己倒了八辈子大霉,怎么就赶上这种事儿?

关键,如果是自己做错了什么,挨万历皇帝的鞭子,他心里也舒服些,可他真的什么都没做。于他而言,简直就是无缘无故地挨一顿打。

抽完几鞭子。

万历皇帝忽然停下来,斥道“你为什么不叫?难道抽在身上不疼吗?”

周佐哭笑不得地回道“万岁爷,当然疼啊!可奴婢不敢叫。”

本以为这是尊敬万历皇帝,可没想到换来万历皇帝的不满。

“叫,你使劲儿地叫!”万历皇帝以命令的口吻道。

呼!

“哎哟!哎哟……”周佐果然疼痛得呱呱叫,“请万岁爷手下留情!万岁爷手下留情啊!”

呼!

呼!

完了完了,周佐明显感觉到,他疼痛得越是叫唤厉害,万历皇帝的鞭子落在他身上的劲道就越足。

不仅如此,听到他的叫喊声,万历皇帝显得越发的兴奋。

“来呀!别只顾着疼痛,朕抽你,你倒是向朕哀求啊!”万历皇帝的话刚一说完,又是“呼”的一声。

周佐想死的心都有。忍着不做声吧,万历皇帝不依;可痛得叫出声来吧,万历皇帝又显得越发兴奋,抽打在他身上的鞭子自然就越重。

万历皇帝边抽边道“你倒是哀求朕啊!你不哀求,朕就不会停。”

周佐“……”

第339章 重新找回当皇帝的感觉

至此,周佐算是明白过来了,万历皇帝就是心中有火,所以想找一个发泄的方式,刚好逮着他而已。

若是刚才喊“来人”时逮着了别人,那就肯定是抽打别人了。

这能怪谁?

周佐只能自认倒霉。既然如此,那也只能依着万历皇帝了。

谁让他是一国之主呢?

“万岁爷,万岁爷,奴婢求求你,不要再打了,不要再打了。”

呼!

有又是一鞭。

“你服不服?”万历皇帝边抽边问。

“服,服,奴婢当然服……求万岁爷饶过奴婢!求万岁爷饶过奴婢!”

听到周佐的叫唤声和恳求声,万历皇帝终于找到了一丝快感。

准确地说,是一种满足感。

又抽了好几鞭子,万历皇帝感觉有点累,这才停下。

本来就是夏天,周佐身上的衣服比较单薄,被万历皇帝抽得稀巴烂,背上尽是交错的鞭痕、血痕。

总算是停下来了。

周佐嘘了一口气,对今晚这场突如其来的祸事只能认栽。

当然他也抱有一丝美好的幻想希望经过这次打,万历皇帝更加宠他。

不然真的白打了。

其实,周佐自己也清楚,今晚守值的肯定还有其他内侍。

只是没有出来而已。

见到他都被万历皇帝抽打了得呱呱叫,让其他人还怎么敢出来?

万历皇帝气喘吁吁地放下鞭子,然后坐下歇了会儿。

冲周佐抬手道“起来吧!”

“多谢万岁爷!”周佐挣扎站起。

“疼吗?”万历皇帝问道。

“不疼,都不过是皮外伤而已,奴婢相信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知道朕为什么要抽你吗?”万历皇帝忽然认真地问道。

“万岁爷心中有火,想发泄。”

“知道为什么有火吗?”

周佐道“潞王爷秘密离京,万岁爷既是一国之主,又是潞王爷的大哥,潞王爷居然不提前知会万岁爷一声,任谁都会心里不舒服的。”

万历皇帝幽幽言道“这不是朕最生气的地方。朕最生气的是,娘处处护着皇弟不说,还当着那多人面反对朕,根本不考虑朕的感受。朕一言九鼎,但还是被娘否决了。周佐,你说朕这个皇帝当得还有什么意思?”

周佐连忙劝道“万岁爷,您可千万别这么说呀,这话若传到娘娘耳里,娘娘肯定会伤心的。”

“朕实在是觉得憋屈,所以才将心里话说出来。”

“潞王爷还是离开京城了吗?”周佐谨小慎微地道。

“娘去了,能不离开吗?”

“万岁爷,奴婢觉得您应该感到高兴才对呀!潞王爷如今离开京城了,万岁爷就安安心心等着亲政吧。”

尽管周佐这话说得比较隐晦,但万历皇帝还是听明白了。

周佐的意思,不就是再也没有人与他竞争皇帝了吗?

聪明人看破不说破。

万历皇帝道“朕狠狠抽打你一顿,你会骂朕吗?”

“当然不会啦。”周佐脱口而出,“如果万岁爷抽打奴婢,而使得万岁爷能高兴那么一点点,奴婢宁愿再来两次。”

万历皇帝笑了,终于在周佐面前又找回当皇帝的感觉。

……

送走冯保,李太后独自一人去了朱翊镠的卧室。

她本想先带着冯保直接去万历皇帝那儿,可转念一想,还是不带冯保,带去没准儿会加剧万历皇帝的反感,这不利于母子融洽的交流。

但李太后也没有急着去找万历皇帝,而是想看朱翊镠写给她的信。

两封信放在及其显眼的位置,就在进门就能看到的桌子上。

果然一封给她,一封给万历皇帝。

李太后迫不及待地打开写给她的那封。看着看着她的眼睛不禁湿润了。

她坚持看完。

其实信的内容并不很多,只是充斥着满满的感动。

李太后非常庆幸昨晚的决定。尽管当时(也包括现在)疑问重重,但她几乎没有任何的犹豫。

当看到万历皇帝时,她就已经决定好了必须放朱翊镠走。

一来,这是朱翊镠自己的决定,当尊重他;二来,相较于两个儿子,最近她肯定相信朱翊镠。

所以,当两个儿子固执己见各持一端谁也不让谁时,她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支持小儿子朱翊镠。

这是李太后当下的心态。

至于她对冯保的解释,说这一生都觉得亏欠小儿子朱翊镠,因为与大儿子万历皇帝相比,在小儿子身上花费的时间实在少得可怜。

而且这一别,也许就是永别了。

因此当然会满足朱翊镠提出的一切要求。

看完朱翊镠写给她的心,她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坐了好大一会儿。

想了好大一会儿。

简单洗漱完毕,然后才拿着另一封信,去乾清宫找大儿子万历皇帝。

时间刚好是辰刻。

因为昨晚的事儿,万历皇帝气得回来后,又在周佐身上发泄了一大通,所以睡得很晚。

李太后去时,万历皇帝还没起来。

幸好不是三六九例朝的日子,否则肯定起不来床。

……

关于朱翊镠秘密离京一事,很快就在紫禁城里传开了。

都知道朱翊镠没有知会李太后和万历皇帝,偷偷摸摸地离开。

相对于京城里庞大的官员体系,昨晚才几个人看到现场?除了申时行和冯保,就是锦衣卫了。

但到现场的人少,并不意味着消息传播得慢,半夜里就已经传开了。

对此,人们更多的是惊讶与不解,朱翊镠为什么要秘密离京?为什么不知会李太后和万历皇帝一声?而李太后为什么能够容忍朱翊镠的叛逆和无礼?

经过不断的议论与分析、发酵,人们很快抱有这样一种声音朱翊镠之所以选择秘密离开京城,是因为万历皇帝对他太不友好了!

毕竟,在外人看来,朱翊镠一无所有,妥妥的净身出户嘛。

当初被夺走俸禄和一切奖赏补给,随后又被褫夺封号贬为庶人,堂堂的潞王爷什么都没有了……

秘密离京不知会万历皇帝和李太后是否意味着朱翊镠无声的反抗呢?

持有这种声音的人不在少数。

民间倒是少有议论朱翊镠是因为担心身遭不测而选择秘密离京。

至于朱翊镠还有其它方面的考虑,更是没几个人能想到。

毕竟,不是一个时代的人。

……

第340章 截然相反的态度

对于朱翊镠的秘密出走,万历皇帝生气归生气,但在李太后面前,他还是既老实又规矩,不敢怎么样。

所以李太后找他谈话时,并没有冷场或发生不愉快。

朱翊镠写给他的信他也看了。

因为给他的信与李太后的信是分开的,加上又有火漆封印着,万历皇帝也就没有将信交给李太后过目。

当然李太后的信也没有给他过目。

谈话没有涉及到朱翊镠“身遭不测”的话题,李太后觉得不合适。

一来两个都是自己儿子,二来也不能这样揣摩、怀疑。

万历皇帝显得很大度,无论李太后说什么,他都表示理解、认可,一个劲儿地点头,还明言当时不过一时之气。事后一想,过去也就过去了。

李太后颇感欣慰。

谈话中肯定绕不开一个核心问题为什么朱翊镠坚决选择秘密离京?

李太后给出了不忍离别的理由,同时还指出皇子即将降临,朱翊镠不愿牵动朝臣为他劳心劳力……如是这般说,反正万历皇帝都表示理解。

李太后原本以为将会是一场艰难的谈话,没想到风轻云淡地过去了。

风轻云淡得都有点儿不正常。

李太后倒是没觉得什么,万历皇帝的态度越好,她越高兴。

然而,事后与冯保谈及此情时,冯保却高度警惕起来。

但他也没有对李太后明言,之前若非李太后紧紧逼问,他也不会抛出“身遭不测”或“危险”之类敏感的话题。

既然意识到了,冯保就不会只是想想,反正在京外的活动相比较而言,要比在京城里似乎还要方便稳妥一些。

他想着四个人离京,只有阳康年纪稍大点,可以说其他三个都还是孩子。

可阳康是奴才命,奴才惯了的人无论做什么必定缺乏主子思维,万一途中真的遇到什么不测,他真不敢想象几个孩子该如何应付。

尽管万历皇帝已经依了李太后的懿旨,诏告天下保护朱翊镠,不让他受到任何滋扰,可那只是明面上的东西,约束力自然也仅仅限于台面上,背地里干什么谁能管得着?

不然大明一朝皇室就不会有那么多的冤假无头案了。

因此,冯保还是高度警惕。

毕竟,万历皇帝的“敏感”与“阴狠”他是见识过的。

敏感不用说了,万历皇帝是个非常敏感的人。

万历皇帝也有阴狠的一面,当初张诚不明不白的死去,冯保就感觉到了,只是没人敢随便议及。

作为陪伴万历皇帝二十年的“大伴”,冯保自以为这点还是看得挺准的。

万历皇帝在李太后面前乖顺,并不代表在其他人面前也这样。

很明显的一个例子万历皇帝恼怒地将申聪和那马夫抓起来还没有放。

……

的确,申时行为此事很着急。

事情都已经过去一天了,既没有见到万历皇帝放人,也没接到万历皇帝谈话的口谕。

申时行只得硬着头皮,主动去找万历皇帝了。

这事儿也只有去找万历皇帝,他不开口,锦衣卫谁敢放人?总不能去麻烦李太后吧?

觐见的地点在东暖阁。

万历皇帝倒是很痛快地接见了申时行,然而态度却异常的冷漠。

见到申时行时,万历皇帝冷着脸。

显然还在气头上。

可这事儿躲不过,申时行也不转弯抹角直承其事“陛下,安排潞王爷离京是微臣所为,与管家和马夫无关,还望陛下开恩,放过他们。”

万历皇帝鼻子里轻“哼”一声,以责备的口吻道“朕正要想问申先生呢,申先生为什么要帮助皇弟?”

申时行镇定地回道“不瞒陛下,潞王爷曾经也是帮过微臣的。”

“此情朕知道,皇弟曾经暗中扶植申先生担任临时代理首辅,并将次辅张四维挤走,后来张先生离世,又是皇弟建议由申先生接任首辅。朕知道申先生欠皇弟很大的人情。可人情归人情,申先生难道不觉得这么大的事,需要提前知会朕一声吗?是不是在你们心目中,朕这个皇帝可有可无?”

万历皇帝阴沉着脸,全程几近于责斥,同为朱翊镠一事,但与李太后谈话时的态度截然不同。

申时行忙道“陛下误会了……”

“误会什么?这次你做的事就是没有将朕放在眼里。”

“请陛下责罚!”见万历皇帝脸色不好看,申时行也没打算争辩。他的性子本就随和,不喜欢与人争。

“申先生明知朕不会因为此事惩罚你的,朕只是生气你们为什么一个个都喜欢背着朕行事呢?张先生过世了,难道你们还想将朕架空了不成?”

申时行汗颜,忙跪下,说道“陛下言重了!微臣从未这样想过。”

“申先生是没想过,之前张先生肯定也没有想过,可事实上呢?”

“……”申时行一时不知如何回答。他当然清楚,座主张居正被许多人暗地里称为“摄政王”。无论承认与否,事实上就是张居正在担任首辅期间,权力比万历皇帝大。因为朝臣都知道一点,万历皇帝点头了不一定有用,只有张居正点头了才叫行。

万历皇帝当然清楚自己的处境,不然也不会前两年在李太后面前提出想要亲政的想法。头上顶着三座大山,万历皇帝如何不知?

此刻在申时行面前说出这番话,明确表示现在张先生去世了,你们休想再架空我这个皇帝。

让申时行还能怎么去辩解?虽然他从未想过要架空万历皇帝,但这件事本来就是背着万历皇帝做的啊!

申时行扪心自问如果万历皇帝足够威严,人人见了犹如惊弓之鸟,那他的确不敢护送朱翊镠秘密出京。

所以,被万历皇帝责斥时,申时行只能低着头无言以对。

而且,他非常确定一点即便没有这次朱翊镠的事件,万历皇帝也会找其它借口对他提出警示。

因为万历皇帝要亲政,要威权,不会再让人架空的,朱翊镠秘密离京事件只是刚好赶上了时候,给万历皇帝一个发威的机会而已。

这次,万历皇帝显然占据着绝对上风,以几乎碾压的姿态。他冷“哼”一声道“申先生无话可说了吧?”

“请陛下责罚!”申时行不知道说什么好,唯有请求惩罚。

“朕说了,不会惩罚你。只想提醒申先生,以后只要不是私事,无论申先生做什么,希望你心中想着朕这个皇帝,朕不是摆设。”

“微臣明白!”

“申先生明白就好,朕会吩咐锦衣卫马上放人的。你平身吧。”

“谢主隆恩!”

申时行爬起来,因为有“过”在先,让他出了一身汗。

……

第341章 艰难的抉择

万历皇帝说话算话。

申时行觐见的当天傍晚,申聪和那马夫就被放出来了。

可谓虚惊一场。

一放回来,申聪便第一时间向老爷申时行报平安。

被万历皇帝下令抓他的时候,申聪确实紧张又着急。

可事后仔细一分析,感觉万历皇帝该不会对他与马夫怎么样,反而更为他家老爷的处境感到着急。

所以向老爷申时行报平安时,申聪他不是说“老爷我回来了。”而是关切地问道“老爷,皇帝爷没有为难你吧?”

申时行摇了摇头,要说为难确实谈不上,万历皇帝只是提出警示。

而且,在申时行看来,这种警示是正当的。天下人谁不知道万历皇帝在张居正的强势下憋屈了好多年?如今熬到张居正辞世,当然不会再软弱了。

申聪又道“老爷,皇帝爷表现得如此积极、重视,那潞王爷他们几个还能安全离京吗?”

“应该能吧。”申时行回道,“皇帝关心的其实并非潞王爷秘密出京这件事的本身,而是通过这件事关心他的威权。”

申聪双眉向上一挑“老爷,那有没有可能刚好相反呢?”

“什么意思?”申时行忽然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

“老爷,我的意思是,皇帝爷本来是非常在乎潞王爷秘密出京这件事的,可因为被李太后强行阻止,又下了一道懿旨,皇帝爷也没辙,无力扭转局势,那只能转化矛盾,说他生气其实是为了皇帝的威权。但依我看,未必。如果皇帝爷真的仅仅只是在乎自己的威权,那当时就不会与潞王爷争执不下,若不是太后娘娘及时出现,皇帝爷都已经下令锦衣卫动手用强了。”

申时行不以为然道“皇帝吩咐动手难道不是为了维护他的威权吗?”

申聪摇头说道“我看不是,至少有一大半不是。皇帝爷当时态度是如此的强势,他是真的想将潞王爷抓回去的。”

申时行神情一紧,问道“你到底想说什么呢?”

申聪谨慎地道“老爷,我是想说如果没有人帮助潞王爷的话,潞王爷恐怕迟早会落到皇帝爷手中。”

“皇帝这么做的理由是什么?”

“因为潞王爷比皇帝爷强。潞王爷深得太后娘娘、冯公公的信任与喜爱,又是老爷的大恩人。可以这样说,除了皇帝爷,当今天下最有权势的三个人,太后娘娘,冯公公和老爷你,都与潞王爷有着盘根交错的厉害关系,皇帝爷不可能心里没数啊!换作是老爷,难道不担心不嫉妒吗?况且先前有了险些废掉皇帝爷让潞王爷取而代之这么一茬儿,我想任何人都会忌惮三分。潞王爷聪明就聪明在这儿,他好像早已预料到了,所以自求惩处`褫夺封号、贬为庶人`,目的就是为了能打消朝臣对他的猜忌,以便能安全离京。”

申时行点了点头,感觉自己管家在分析朝局时确实有一套独到的见解,许多时候连他都自愧不如。

申聪接着又道“老爷,依我看,潞王爷之所以决定秘密离京,肯定是为了安全起见,他怕被皇帝爷扣下,甚至暗中加以谋害,所以才决定先行离开,也不提前知会皇帝爷一声。”

申时行警觉地道“你的意思是,即便潞王爷他们已经出了京,也有可能被人盯上,所以很不安全?”

申聪意味深长地道“老爷,潞王爷如果不这么想,为何要偷偷摸摸?肯定是因为潞王爷想到了这一点嘛。”

“那你干脆说说看,接下来我该怎么做呢?”申时行确实有点懵。

一方面他要报答朱翊镠的恩情,另一方面他又不能忤逆万历皇帝。

如果按照申聪的分析,那万历皇帝与朱翊镠完全对立,彼此提防着。

申聪回道“老爷该怎么做,就要看老爷的心向着谁了?如果向着皇帝爷多一些,那老爷就不要管潞王爷的事,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如果老爷向着潞王爷多一些,那老爷就救救潞王爷,我总感觉潞王爷会遭遇危险。”

“危险来自哪里?”申时行忙问道。

其实冯保先头已经提及过,而且将万历皇帝给祭了出来。

这会儿申聪也说会遭遇危险,申时行不由得绷紧了几分。

他沉浮于官宦几十年,当然知道无与伦比的黑暗政治啊!

“老爷,危险来自于哪里不重要,重要的是有。”

“潞王爷对我有恩是真,可若帮助潞王爷,不是要与皇帝走到对立面吗?可若不帮助潞王爷,我心难安啊!”申时行露出一副极其为难的神情。

“老爷,可当前的形势也不允许你沉默中立啊!”

申时行想了想说“在这种情形下,我还能帮助潞王爷吗?皇帝白天都已经发火了。”

申聪沉默了会儿,然后才小心翼翼地说道“老爷,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有一种预感,在这场不见烟火的斗争中将会是潞王爷胜出。”

“潞王爷的确比万历皇帝聪明。”对此申时行也承认,他说“可再聪明,他现在也只是一个普通人,有何意义?”

“然而再普通,潞王爷也是太后娘娘宠爱的儿子啊!”

“依你的意思是,眼下的我应该帮助潞王爷渡过难关吗?”

申聪又琢磨了会儿,回道“当然这只是我的个人感觉,也不知准不准,老爷可以找太后娘娘合计合计。”

申时行喃喃地道“潞王爷现在肯定已经离京,以他的聪明,既然意识到了有危险,那我们很难找到他。皇帝不是也一样难找吗?”

申聪揣度地分析道“老爷要知道潞王爷并不是一个人啊。他身边还有其他三个人。当晚,娘娘事先知情潞王爷要秘密离京,所以赶来了,那是因为赵灵素提前泄密。可皇帝爷为什么也发现得那么及时呢?以冯公公的超级手段和影响力,当晚控制皇宫的宫禁完全没有问题啊,可最后……那老爷可否想过也有人提前泄密给皇帝爷了呢?”

申时行又是神情一紧,道“李之怿是潞王爷的人,她不会;赵灵素是太后娘娘的人,也不会;那你的意思是,阳康或许是皇帝的人?”

……

第342章 暗起风云

“老爷,我正是这么想的,否则很难解释皇帝爷为何如此神速地得知潞王爷秘密离京的消息。”

申聪很认真地分析道“虽然最近两年皇帝爷对冯公公有所疏远,但冯公公深得太后娘娘的信任,在宫中的地位根深蒂固,应该不会在安排潞王爷他们三个人出宫时出什么岔子啊。”

申时行听得也很认真,他点了点头。的确,冯保的能耐他岂能不知?那可是连张居正都忌惮三分的存在。

按理说,由冯保安排三个人秘密出宫……哦,准确地说,应该是赵灵素和阳康两个人出宫,绝不会出岔子的。

申聪接着说道“老爷,太后娘娘是先于潞王爷到达大兴那边的,很明显是去送行,而不是像皇帝爷那样阻止潞王爷离京,毕竟太后娘娘提前知道,要阻止的话早就阻止了。”

申时行道“那有没有可能是因为太后娘娘调动锦衣卫人马被发现了呢?”

“老爷,我想不会。”申聪摇头解释道,“太后娘娘并没有惊动锦衣卫指挥使,只是找了一名千户带了一小队人马,可见太后娘娘行事非常之谨慎。”

申时行喃喃地道“如果真是这样,那潞王爷的处境是不是很危险?”

继而,不等申聪回答,申时行便作出决定“我明日一早觐见太后娘娘去。”

“老爷这是决定帮助潞王爷吗?”申聪忙问。

申时行未置可否,只如是般回道“潞王爷对我是有大恩的。”

申聪也就没有再问了。自家老爷的心思他当然懂。

……

翌日,李太后刚用过早膳,便听付大海禀报说申时行来了。

李太后立即后花园接见。如今张居正过世,说好了要给申时行信心的。

坐定后李太后问“申先生那么早求见,是有要事禀报吗?”

申时行开门见山地说道“娘娘,是有件事儿,臣想问娘娘是否对潞王爷的行踪已经有所掌握?”

“没有。”李太后微微摇头,“申先生为何如此一问呢?”

申时行一本正经地回道“臣担心潞王爷途中有失。”

“为什么?”李太后警觉,“本宫不是让皇帝下了一道旨意吗?”

“娘娘,臣是担心随潞王爷而去的近侍阳康对潞王爷不忠。”

李太后听了,双眉向上一挑,继而恍然顿悟般,讶然地说道“我怎么就没有想到这一点呢?”

心想与冯保谈及此情时,冯保也只猜想要不是他手下的人背叛了他,要不是小儿子一直在大儿子的监视之下,却没想到问题或许出在阳康身上。

如果真是这样,那心中的几个疑问倒是迎刃而解了,可阳康……

“娘娘,臣以为无论是否,为了确保潞王爷的安全,都需要掌握他的行踪。”

“可这不是与皇帝的旨意相违背吗?”

“娘娘,皇帝的旨意只对遵纪守法的人起作用。”申时行很认真地说道。

“申先生之意我懂了。”李太后点了点头,但也没有多说什么。

“娘娘,是否需要臣……”

“多谢申先生提醒,但我想不必了。”

李太后自有她的主意。

既然如此,那申时行也就不好再多说什么了,只好起身告辞。

待得申时行一走,李太后便让付大海派人将冯保请来。

很快,冯保到了。

当李太后将申时行的担忧告诉他时,冯保不由得一怔愣,这一点他还真没有想到,但觉得极有可能。

最不能估量的就是人心了。

“冯公公与镠儿取得联系了吗?”李太后问。她之所以不让申时行插手,就是因为已经有了冯保。

况且让申时行插手也不见得是一件好事。万一被万历皇帝知道了,又得需要解释一大通,易生龃龉。

冯保回道“娘娘,派去的人还没有回来,但相信很快的。奴婢已经千叮万嘱过,一旦追上潞王爷,就要暗中保护起来,只要潞王爷几个到了荆州府,就不用担心他们的安危了。”

“好,一旦有了镠儿的信息,请冯公公立即向我汇报。”

“知道了,娘娘。”

见李太后一副忧虑的神情,冯保又抚慰道“娘娘,奴婢相信潞王爷肯定不会出事儿的。”

“我也相信,但不要掉以轻心。毕竟一旦离京,我们很难控制了。”

冯保没有应声,因为他觉得控制的难易是相对的。于他而言,出了北京城没有万历皇帝的掣肘,控制起来或许相对还要容易一些。

……

这天傍晚时分,张鲸应万历皇帝之口谕去了东暖阁。

万历皇帝正在里头等他,一见张鲸进来,便问道“追上了吗?”

张鲸摇头“万岁爷,没有。据回来的人禀报说,这事儿很奇怪,陆路、水路都不见他们的踪影,像是忽然凭空消失了一样。”

万历皇帝怒气冲冲“一群饭桶,养你们有何用?”

张鲸小心翼翼地回道“潞王爷肯定提前准备好了,冯公公暗中派去的人马同样一无所获。”

“朕不管,哪怕一直追到江陵,也要找到皇弟,而且你们要记住千万不可惊动官府的人。”

“万岁爷,奴婢明白。”

“还有一点,朕也得提醒你,最好不要与大伴的人马碰上。”

张鲸道“万岁爷,两波人马都是去往江陵的方向,万一碰上了呢?”

万历皇帝猛地一摆手,目光如炬地道“碰上了不是你们死就是他们亡,你们自己看着办。”

张鲸汗颜,没敢搭话。

继而万历皇帝又问道“咱知道大伴暗中派人去寻皇弟,那大伴知不知道咱暗中派人寻皇弟呢?”

“奴婢觉得,也应该知道吧。”张鲸不确定地回道,“不过万岁爷,冯公公派去的人马若是暗中保护潞王爷的话,那事情或许就没那么容易了。有句话,奴婢不知当讲不当讲。”

“讲。”

“万岁爷,奴婢觉得,冯公公眼里没有您。背着万岁爷放走赵灵素和阳康不说,如今他又背着万岁爷暗中寻找潞王爷,万岁爷分明下了旨的,不让任何人打扰、追踪潞王爷。”

万历皇帝沉吟片许,忽然抬头阴森森地道“你的意思是让朕拿下大伴?”

张鲸陡然间觉得屋子里安静得煞是怕人,不知不觉额头上已渗出汗珠。他嗫嚅着回道“万岁爷,奴婢不敢,冯公公在皇城里的势力本就根深蒂固,加上又有两宫太后娘娘的护持,即便是万岁爷,想动冯公公,恐怕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

万历皇帝点了点头,忽然站起来反剪着双手,在东暖阁里不断转圈儿,眉宇间竟逐渐生出一股杀气。

……

第343章 引火烧冯保……

万历皇帝将目光逐渐移向窗外,不禁东暖阁里寂静无声,感觉整个紫禁城里都是静悄悄的一片。

张鲸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也不敢拿正眼看万历皇帝,就像是自己捅了一个马蜂窝一样。

只见万历皇帝突然举起一只手,那样子似乎是下定了决心。

然而,等到下一刻,又见万历皇帝把手放下来,担忧地道“其实朕早在两年前就想先下手为强,免掉大伴的司礼监掌印之职,但一来朕还没有亲政,二来心里也确实有些害怕。”

“万岁爷害怕什么呢?”

“如果朕下旨后,大伴不服气,跑到慈宁宫找娘亲,跑到慈庆宫找母后,朕该怎么办?还有,免掉大伴,理论上该由你来继任司礼监掌印,可不是朕打击你,你压根儿没有取得母后和娘亲的足够信任,朕想提拔你都难。这也是朕苦恼的重要原因之一,如今大内根本找不出一个能与大伴相抗衡的大珰来。”

张鲸惭愧无比地说道“万岁爷,奴婢无能,让您失望了!”

万历皇帝深深叹了口气“哎,这也不怪你,朕自己都还没有话语权呢,这些年来,朕就没有真正地独自一人做主过,自然不能将你推至顶峰。而大伴有母后、娘亲、张先生的支持,你就是再厉害,也终究抵不过大伴的,除非等到朕亲政的那一天看怎么样吧。”

尽管被万历皇帝听似“贬斥”一番,但张鲸大大松了一口气,因为万历皇帝这次没有生气。

刚才张鲸虽然没有明言,可将烈火实实在在地引至冯保身上,张鲸着实为自己捏了一把汗。

之前,张居正病倒时,他也以这种方式对待过张居正,尽管他当时也认为猜中了万历皇帝的心思,可是被万历皇帝骂了个狗血淋头。

这会儿,对待冯保,万历皇帝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将心里话说了出来……

因此张鲸大大松了一口气。

至少可以看出万历皇帝在心态上发生了一些变化,以及对待冯保与对待张居正态度的不同。

万历皇帝敢于袒露自己的心态,不再将他的心思隐藏得严严实实,之前哪怕被猜中他也不承认。

那从中是不是,哦,应该可以肯定得出这样一个结论相较于冯保,万历皇帝明显更加忌惮张居正。

现在张居正又已经过世了,拿下冯保是不是容易得多?

一念及此,张鲸为了打消万历皇帝的顾虑,双手比划着说道“万岁爷,其实您要是怕冯公公找两宫太后娘娘,奴婢倒是觉得不必担心,只要万岁爷给大内禁军下一道旨,不准冯公公进宫,那冯公公就是长了一双大翅膀,想从天上飞进来,守卫士兵也会张弓搭箭,把他射下来的。”

万历皇帝微微颔首,表示认同,但随即,他又担忧地道“可朕毕竟还没有亲政,现在免掉大伴司礼监掌印之职还不是时候,待王恭妃顺产之后,想必娘亲就会还政,届时再议此事。目前最重要的事是要找到皇弟。朕可不傻,尽管皇弟被褫夺封号贬为庶人,但娘亲、大伴和申先生都表现出了对皇弟的足够信任,更准确地说,是对皇弟寄予了很大的期望。”

对此,张鲸没敢搭话。

诋毁冯保几句,他还壮胆儿敢,可朱翊镠不一样,无论靠不靠谱,怎么说也是他磕过头的师父。

但毋庸置疑,这次谈话,让张鲸看到了希望的曙光。

本来,他被迫拜朱翊镠为师,感觉这一生在大内也就这么滴了。

可这次通过与万历皇帝谈话,他似乎又感觉到自己第二春要来……只要万历皇帝敢于出手打压冯保,那他这个司礼监头号秉笔肯定沾光。原来,还担心是潞王朱翊镠的徒弟而混不出名堂,可如今朱翊镠被褫夺封号贬为庶人,那他就不受什么影响了。

……

这两天,冯保一直在等信儿。

按理说,东厂的番役追人做事绝对堪称一流。可不知怎滴,朱翊镠一离开京城,就感觉消失了一样,居然查不到有关他的任何音讯。

这让冯保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尽管是暗查,没有明查来得快,可也不至于一无所获呀!

否则,东厂的人怎么还没有回信?

“潞王爷行事就是诡秘啊!”冯保一想起这事,就不由得暗自感慨,“都已经知道潞王爷要去的方向与地点,居然查不出一丝踪迹!牛!”

不过转念一想,查不出来也是一件好事,他东厂提督都查不出来,那别人就更甭想查出来了。

由此,基本上可以确定朱翊镠他们暂时是安全的。

只要能确定这点,他就不担心,无非等到去江陵会合嘛。

追踪朱翊镠的行踪,不就是为了确保朱翊镠的安全吗?那反过来,只要能确定朱翊镠的安全,大可不必追踪朱翊镠的踪迹。毕竟,同为追踪,但他追踪的目的与张鲸的目的不同。

这天傍晚时分。

冯保刚吃完晚饭,正在后花园里跑步,脑海中当然想着朱翊镠的事。

忽然见徐爵急匆匆地来了,手里拿着一封信。

“老爷,老爷,刚才不知是谁,给咱府上送了一封信,信上还写着老爷亲启的字样。”

莫非潞王爷来信了?

这是冯保第一感觉,连忙接过徐爵递过来的信。

然而,拆开一看,不是。

但肯定比寻得朱翊镠的音讯还要让人震撼。

信上告诫他最近要小心,因为万历皇帝有免他司礼监掌印之职的打算,千万不要惹怒万历皇帝,从而给万历皇帝一个借口。

信的内容就这么多,十分简短,但信息量巨大。

冯保脸色大变,看完信便问道“徐爵,这信是谁送来的?”

“老爷,不知道。”徐爵摇头。

这可是好心提醒他啊!冯保思绪飞驰,那这人会是谁呢?

信件没有署名,从笔迹上看也看不出一丝端倪。

可奇怪的是,万历皇帝的心思这人怎么知道呢?

难道万历皇帝真的已经等不及了决定弃用他吗?

冯保也无暇细想,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他第一时间想起朱翊镠临走前的提醒无论遇到什么事,记得第一时间与李太后沟通。

因此,冯保当即进宫,哪怕是晚上也要觐见李太后。

……

第344章 哭诉求救

为了朱翊镠秘密出京一事,李太后最近两天神经也绷得很紧。

但儿媳王淑蓉即将要生了,再紧张她也不能忽略这件事儿。

所以,每天吃过晚饭,她通常都要去启祥宫那边坐坐。

女人第一次生孩子都很紧张,更何况是王恭妃——因为皇宫里的人,甚至全天下的人都望着她。不紧张才怪!

李太后去了,刚与王恭妃没唠上两句,便见内侍急促来报冯保求见。

李太后第一时间也以为是朱翊镠有信儿了,所以安慰王恭妃两句,便急匆匆地向慈宁宫赶。

因为王淑蓉本是她身边的近侍,又怀了万历皇帝的孩子,而且由于她与王淑蓉同为“都人”出身,又同是因为怀了皇帝的孩子而被晋封,所以李太后对王淑蓉有一种特别亲近的感觉,有意将王淑蓉安排在启祥宫。

启祥宫距离慈宁宫很近。

诸事方便。

回到慈宁宫,发现冯保正在暖阁里心神不宁地踱着步。

“冯公公。”

李太后喊了一声。

她话音犹落未落,见冯保“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涕泪纵横地哀求道“请娘娘救救奴婢!请娘娘救救奴婢啊……”

“冯公公,你怎么了?”

李太后不由得神情一紧,十年前的情境立即在她脑海里浮现跳跃。

那时候,首辅高拱意欲将冯保驱逐出紫禁城,联合六科廊言官一起弹劾冯保,共揭露他十二条大罪状。

吓得冯保哀声连连,也是像眼下这般情形,在她面前哭得稀里哗啦,俨然像个没有长大的孩子。

“娘娘,您请看。”冯保将那封匿名信递给李太后。

李太后接过一看,不禁骇然,连忙问道“这是谁在造谣生事?”

说是“造谣生事”,好像也没错,毕竟信上只是警惕,而没有发生。

冯保一把鼻涕一把泪,战战兢兢地道“娘娘,奴婢确实有这种预感啊!况且娘娘可知为何潞王爷离京前再三叮嘱奴婢,无论有事没事,每日一定要来慈宁宫向娘娘汇报一次吗?不瞒娘娘,潞王爷就是担心万岁爷会对奴婢下手!若非娘娘与张先生,万岁爷早在两年多前就动手了。如今张先生过世,娘娘又逐渐放权,奴婢以为这封信上的警示绝不是空穴来风。娘娘即便不相信这封匿名信,也该相信潞王爷吧。潞王爷的预知能力可是无敌的呀!娘娘……”

因为冯保过于着急、害怕,而且这番话由衷而发,所以他一气呵成,没有半分凝滞的迹象。

李太后说“造谣生事”,多半也是为了安慰冯保,大儿子万历皇帝的心思她如何没有警觉?这两年万历皇帝对冯保的态度,她可是切实看在眼里。

万历皇帝对冯保日渐疏远是既定事实,若非她一再维护,加上冯保又是张居正的政治盟友,不然万历皇帝怕是早就免了冯保的司礼监掌印之职。

对此,李太后可有清醒的认识。只是仗着自己是万历皇帝的亲娘,暂时又没有完全放权,对自己控制万历皇帝很有信心罢了,不相信她没有点头,万历皇帝还真敢对冯保下手。

但她知道,冯保不一样。她不相信并不代表冯保不相信,毕竟她是大明的真正掌舵人,而冯保说到底只是为朱明皇室服务的家奴。

李太后听了冯保的哭诉,连忙安慰道“冯公公,你先起来说话,我想钧儿暂时还不会对你下手,至少在他亲政之前不会,也不敢。”

然而,冯保可没有那么乐观,心想朱翊镠已经离京,万历皇帝再也没有竞争对手了,万一真的对他下手,李太后难道还能怎么样吗?万历皇帝依然还是万历皇帝,最多不过挨几句训,但他冯保肯定就不是司礼监掌印了。

所以,冯保依然跪着没有起来,不断地抹着眼泪。

李太后心思洞明,“冯公公难道不相信我吗?”

“不是的,娘娘。”冯保摇头。

但其实,他很想说“奴婢是不相信万岁爷。”

可这话他终究还是不敢说出口,只是依然跪着不起。

李太后颇有难色,“冯公公,那要我怎么做,你才放心呢?”

“……”冯保一时愣住了,是啊,他只想着恳求李太后救他,可要怎么救……他自己也没想过啊!难道让李太后为了他与自己儿子翻脸不成?

“冯公公,先起来吧。”李太后又说了一遍。

冯保这才挣扎着爬起来,但依然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流。

李太后当然也能看出来,冯保是真的害怕,倘若张居正在世时,他肯定不至于吓成这样。

“好了,冯公公不要哭,这件事我心里有数,我会找一个合适的时机与钧儿沟通的。冯公公放心,如今大内还没有出现一个像你这般魄力的人能够接任司礼监掌印。我知道钧儿虽然对冯公公有些成见,但他还没有傻到放自己的血割自己的肉。冯公公,有我在,相信钧儿还不敢乱来,回去吧。”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冯保只得与李太后辞别,正欲转身离去,见付大海色急匆匆地进来,道“冯公公,东厂的掌作来了,说有要事禀报。”

还没等冯保回话,李太后便神情紧张地问道“东厂的人?”

因为她立即想到小儿子朱翊镠,冯保派东厂的人,不是为了暗中保护朱翊镠吗?东厂的人大晚上急着相见,是不是有关小儿子朱翊镠的?

因此她将目光投向冯保。

冯保心领神会,他本来就是个很会来事儿的家伙,一见李太后如此紧张,立即冲付大海道“麻烦付公公再去问问啊,如果是有关潞王爷的问题,那刚好让他来这儿汇报。”

李太后颇感欣慰。

付公公答应一声转身去了,咄嗟之间便将东厂那名掌作领进来。

李太后的心跳明显加快,掌作既然进来,那肯定就是有关朱翊镠的事了。

冯保也不由得紧张起来,因为进来的掌作名字叫作陈泰欢,正是他暗中派出去追查朱翊镠下落的心腹之人。

大晚上这个点儿赶来禀报,而且瞧他心急如焚的神情……莫非出事儿了?

第345章 遭遇埋伏

掌班陈泰欢一进来,便瞥见自己的督主哭红了双眼。

可在慈宁宫李太后面前,他也无暇关心自己这位督主。

陈泰欢冲李太后屈膝行礼“卑职叩见慈圣太后娘娘!”

李太后抬手“平身,不必多礼。”

冯保问道“陈掌班,你晚上有何要事禀报?”

陈泰欢没有急着说话,只是看了冯保一眼。

眼神里的意思冯保懂,好像在征询他的意见。

“陈掌班,在李太后面前你不必顾虑,有话不妨直言。”冯保鼓励道。

陈泰欢也不再犹豫了,本来就很着急。他急促地说道“太后娘娘,督主大人,卑职无能,没能跟上潞王爷。”

“什么意思?”李太后忙问。

“说重点。”冯保不耐烦地提醒道。

“卑职听说潞王爷途中遭遇埋伏。他与赵灵素、阳康走散了。”

“什么?”李太后神情陡然间大变,目光如炬地豁然站起。

“到底怎么回事儿?”冯保的着急并不比李太后少。他对朱翊镠的感情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还有政治需要。

所以,站在冯保的角度,他可不想朱翊镠途中出任何岔子。

陈泰欢说道“禀太后娘娘,督主大人,卑职未能追上潞王爷,沿着南下的方向一路打听,也没有查到任何有关的线索,就好像潞王爷几个人忽然被蒸发掉了一样。直到行至广平府邯郸,卑职才打听到有一辆马车遭遇了埋伏,车里两男两女,依当地两个目睹者描述,应该就是潞王爷他们。”

“你确定吗?”李太后焦急地问。

“太后娘娘,卑职也没有亲眼目睹,但邯郸那边的人说得有模有样,应该不会错的。听说当时有人埋伏,向马车放火箭,马车瞬间噼里啪啦的烧起来,形成了一个火球。”

“那车里的人受伤了没有?”李太后又火烧火燎地问道。

“重伤没有,但轻伤该难以避免。否则潞王爷也不至于与赵灵素、阳康他们两个走散了。但有个问题很奇怪,卑职怎么想都想不明白。卑职奉督主之命追踪潞王爷,按理说,潞王爷他们几个走陆路,又是乘坐大马车,该不至于音讯全无,很容易打听到他们的消息。可事实上,直到邯郸才如愿。从大兴到邯郸这中间好像是一段空白,潞王爷消失了似的,到了邯郸又忽然冒出来似的。”

李太后越听越着急,对遭遇埋伏的具体细节,她还不感兴趣,目前最重要的是要确定人身安全。

然而,陈泰欢自己也不知道。他不知道朱翊镠躲哪里去了。

但没有消息就等于是好消息。

案子先不管,没心思。

李太后急不可耐地抬眸吩咐道“冯公公,无论派出东厂多少人马,一定要确保找到镠儿。”

“知道了,娘娘。”冯保点头。

李太后接着又喃喃地道“原来都是真的,镠儿他真有危险……可这危险,来自哪里?谁想埋伏害人?”

因为之前与冯保、申时行都有交谈过,一个内相,一个外相,两个人都感觉朱翊镠会遭遇不测。所以,李太后这会儿才叫真的着急。

但她的疑问危险来自哪里?到底是谁设埋伏想害人……冯保和陈泰欢都回答不了,他们更多的只是猜测。

……

本来,冯保就非常郁闷了,偏偏又出这事儿,他忽然感觉很累,感觉一个人撑不起来了似的。

见陈泰欢一副疲乏的模样儿,冯保吩咐道“陈掌班你先回去吧,明日一早到我府上议事。”

“好。”陈泰欢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这是他第一次有幸觐见李太后。只是这个节骨眼儿上相见……太特么不是时候。

冯保刚才还为他自己的事伤心、害怕,可情绪瞬间转移到朱翊镠身上了。

论重要程度,他的事儿当然不及朱翊镠。毕竟,一个还只是停留在猜测当中,而一个已经发生了。

况且,他的事儿只要李太后用心给力,就可以有效控制,还是在京城李太后的身边,可朱翊镠的事儿李太后可能鞭长莫及,更让人揪心。

陈泰欢离开了,但冯保没有,这时候他必须与李太后一起。

李太后沉默半晌,还是觉得有点不敢相信,居然真有人敢对她儿子下手,无论幕后主使是谁,这都算给她敲了一次警钟。她很不愿意相信,但没办法,事实摆在面前,不得不信。

尽管她没有亲眼目睹,但相信陈泰欢不敢捏造事实。

况且冯保之前不也是一直说还没有找到朱翊镠的行踪吗?

这一点与陈泰欢所说相符。

以陈泰欢的身份地位,也断不敢在她面前说谎。

“冯公公,接下来咱们害怎么办?”李太后着急地问。

李太后本是一个很有主见的人,遇到儿子被埋伏袭击,一下子没主意了似的。人着急就是容易慌乱。

“首先第一步要立即锁定潞王爷,这样才能施以援助,否则没有目标,想谋害潞王爷的人在暗处。”

李太后点点头。

冯保接着道“第二,奴婢建议娘娘立即下一道懿旨,潞王爷在谁的地盘出事儿将追究谁的责任,让那些地方官提高警惕。尽管这道懿旨或许不当,但效果很好。还请娘娘好生斟酌一番。”

“嗯。我明白。”李太后再次点头。

“奴婢在想一个问题,不知娘娘是怎么想的。陈掌班刚才说的简略粗糙,若非咱提前有所预知,说出去都没几个人信!潞王爷他们几个遭遇埋伏袭击,对手有这么菜吗?四个孩子都对付不了,仅仅只是走散了,那他们埋伏袭击的真正目的是什么?所以,也就是第三点,奴婢建议娘娘明日一早便派人去邯郸调查清楚,到底是不是这么回事儿。”

“嗯,好!”李太后一概答应,“这个很有必要。”

“娘娘,最后还有一点,陈掌班肯定是偷偷回来的。所以,在没有完全确认事情真相之前,还望娘娘不要找万岁爷商量,或提及此事。”

李太后敏锐而直接地道“冯公公依然认为钧儿会对镠儿不利?或者说,这次埋伏袭击事件的幕后主使便是钧儿?”

第346章 打草惊蛇

“不,不,不。”

冯保连连摇头,这个他可真不敢确定,想着如果是万历皇帝派出的人,水平应该不至于如此低劣吧?

又不是特意为了打草惊蛇。

那会是谁呢?

就在当天晚上,得到李太后点头同意,冯保又派去了两拨人马。

其中一拨直向邯郸调查,另一拨继续追寻朱翊镠几个人的下落。

第二天,李太后听从了冯保提出的建议,让万历皇帝又下了一道旨意倘若朱翊镠在哪个地方出事,哪个地方的地方官儿就要为此担责。

意思很明显朱翊镠无论走到哪里都要平平安安的,绝不能出岔子。

然而,这道圣旨对于京城里的官员倒无所谓,毕竟朱翊镠已经出京了,可对于外地的官员,那就是一件非常琢磨不透的事儿了。

一来,不知道朱翊镠人在哪里;二来,不知道他去往哪里;最让人捉摸不透的是,这道圣旨上的内容与之前那道圣旨上的内容分明相矛盾。

之前那道圣旨说不许追踪朱翊镠的行踪,不能扰乱他的生活与自由,那意思不就是不管不问吗?

可这道圣旨又说倘若朱翊镠在哪个出事就要追究哪个地方官儿的责任,那意思不就是要保护朱翊镠吗?

前面说对朱翊镠不管不问,后面又说要保护朱翊镠……到底要怎么着?

所以,地方官员看到邸报上刊登出万历皇帝的旨意,都感到纳闷儿。

当然,仔细一琢磨推敲,好像也能看出两道圣旨的相通之处那就是要确保朱翊镠的安全。

无论是第一道圣旨,不让打扰朱翊镠,还是第二道圣旨对朱翊镠的安全负责,本质上其实是一样的。

这样一想,就容易理解多了,都纷纷开始暗中关注朱翊镠的动静。

……

西暖阁里。

万历皇帝和张鲸都郁闷不想说话。

李太后的话,万历皇帝不敢不听,只得下了这样一道圣旨。

可这道圣旨一下,显然等于将朱翊镠推到万人瞩目的位置上。

都在关心朱翊镠的动静嘛。

尤其是地方官儿。

忽然,张鲸猛地一抬头,气恼地说道“万岁爷,真是奇了怪!到底是谁想谋害潞王爷?手段偏偏如此低劣!”

张鲸和万历皇帝当然也都知道朱翊镠途中遇袭一事儿,不然李太后也不会再追加这样一道圣旨。

万历皇帝低头沉吟不语,坐在御案前一动不动。

张鲸又道“万岁爷,如此一来,潞王爷是不是安全了?”

万历皇帝依然没有搭话,忽然抬头大喊一声“张公公——”

吓得张鲸浑身一激灵,忙应道“万岁爷。”

“想袭击皇弟的人不是你主使的吧?”

“……”张鲸一滞,随即信誓旦旦地道,“万岁爷,当然不是。”

“那朕明白了,朕明白了……”万历皇帝喃喃地道。

“万岁爷明白什么?”

“那根本不是想谋害皇弟,而是想帮助皇弟。”万历皇帝言之凿凿地道。

“万岁爷是说,放火箭想要谋害潞王爷的人,不是害他而是帮他?”

“嗯。”万历皇帝点了点头,“朕琢磨着,这或许是想给皇弟敲一次警钟,让皇弟高度警惕起来,同时也让娘亲高度警惕起来。如今娘亲让朕下了这样一道旨意,那帮人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咦?”张鲸恍然顿悟般,“万岁爷的分析很有道理诶!那帮人明着是想放火箭袭击潞王爷,可实际上打草惊蛇真是想帮助潞王爷。经此之后,若再有人想打潞王爷的主意,那就难上加难了。加上万岁爷这道旨意,潞王爷是不是可以安枕无忧了?”

万历皇帝微微颔首,但没有说话。

张鲸小心翼翼地请示道“万岁爷,那奴婢还有行动的必要吗?”

万历皇帝想了想,讳莫如深地说道“去荆州府江陵等着吧!”

“好的,万岁爷。”张鲸自然没有意见,继而他又问道,“不知潞王爷祭拜完张居正要去哪里?”

万历皇帝摇头“朕也不知道,皇弟的心思很难让人琢磨。”

这可是心里话,没有夸张,万历皇帝觉得自己很懂得朱翊镠。

然而,让他气愤的是,朱翊镠一点都不懂得他这个大哥。

……

对于朱翊镠邯郸遇袭一事,冯保当时就想到了打草惊蛇。

只是没有像万历皇帝那样,想到打草惊蛇是为了帮助朱翊镠。

仔细一想,他也认同万历皇帝的观点,毕竟袭击朱翊镠的人太菜了,应该压根儿就没想着成功吧?

即便本心没有想着帮助朱翊镠,但实际上也是帮了一个大忙。

再加上联想到阳康有可能是万历皇帝的人,而赵灵素不用说,肯定是李太后的人。无独有偶,他们两个最后竟然与朱翊镠走散了。

这到底是巧合还是……冯保越想越觉得这中间的“水”很深啊!

想通了这一节,冯保忽然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超然之感。

想着朱翊镠现在应该安全了,肯定能够顺利抵达江陵。

他连忙跑到慈宁宫向李太后陈说此情,反正最近有事儿没事儿要多去慈宁宫——这可是朱翊镠临走前的忠告。

虽然仍不知道那封匿名信是谁写给他的,但对信上的内容深信不疑。他很清楚如果万历皇帝真想驱逐一个人,包括他这个司礼监掌印,是有权力不通过李太后而直接下手的。

一国之主毕竟还是万历皇帝,李太后只是代万历皇帝秉持国政。

就拿冯保自己来说,如果想除掉张鲸的话,只要万历皇帝点头同意,那不让李太后知道,也就是“先斩后奏”,简直太容易不过了。

皇帝向一言九鼎,一旦作出决定,李太后又怎么轻易驳回圣意呢?即便能驳回,为了帮助万历皇帝树立威权,李太后多半会保持沉默。

历史上的李太后的确就是这样,万历皇帝背着她处理了冯保,将其贬到南京守皇陵,事后才告诉她……

李太后得知后,也只是无奈地叹气,骂朱翊镠一顿就算完事了。

再后来清算张居正时,李太后的表现更是让人担忧……她居然默认了万历皇帝的决定以及决定后所采取的行动。

……

第347章 皇长子降生了

八月二十日凌晨。

启祥宫里忙作一团,只因王恭妃胎气发作,肚子疼痛,即将诞下娃儿。

李太后和万历皇帝都在焦急等待,他母子俩一个晚上都没有睡。

诸如冯保、张鲸、张宏那些大珰也没有睡,都在启祥宫候着。

作为万历皇帝的第一个孩子,而且都说将是皇子,而且还是在万历皇帝与王皇后成亲四年之后……

如果真是皇子,还有多少人指着晋封,有多少地方等着蠲免租赋,有多少犯人梦想大赦……

所以这孩子的重大意义不言而喻。

随着里间传出一声嘹亮的婴儿啼哭声,启祥宫立时沸腾起来了。

“生了,生了,是皇子!”

“皇子降临了!”

“皇长子降临了!”

“……”

一片欢声笑语,纷纷道喜祝贺。

李太后不知有多高兴,她想抱孙子想了四年多。听到婴儿第一声啼哭,她便没能止住,眼泪直往下流。

万历皇帝得子当然也高兴,只是相对于李太后,他的高兴有一小半是装出来的,因为他并不爱王恭妃,当时只是由于年少冲动,犯了一个全天下的男人都喜欢犯的错误。

王恭妃的开心劲儿就不用多说,想着万历皇帝于万历六年春大婚,至此已有四年半的时间了。与万历皇帝成亲的正宫娘娘王皇后却一直没有怀孕。

当时王淑蓉作为一名小宫女,没想到偷沾雨露成功,竟奏承祧之功。真个是有意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

在王恭妃临盆之前,宫里宫外着实忙碌了好一阵子。宫里的太监、宫女在李太后的亲自督促下,早已做好了一应接生准备。

从产婆奶娘,到摇篮尿片,事无巨细,或人或物……样样都置办妥当。

白云观道士还专门开坛,请下九九八十一张“龙种降生、诸神回避”的符咒,遣人送达宫里……眼下都贴在启祥宫内外窗门路口。

皇子于丑时三刻诞生,一直守在启祥宫门外一宿不曾合眼的冯保,竖着耳朵听清了婴儿的啼哭声,并问清了这位皇子小家伙胯下长了个把儿。

冯保满心欢喜,主动提出要亲往慈庆宫向陈太后报喜。

而此时的紫禁城里,早已是一片沸腾,东西两条长街上到处灯火通明,数十座大殿宫院的门口,都挂起了喜气洋洋的大红灯笼。各处值殿太监、彩女都穿上簇新的礼服四处道贺。

首先是启祥宫的门口,接着是整个大内,到处到都燃起了鞭炮。后花园中的谯楼和午门前的五凤楼上,都同时奏响了悠扬激越的大钟……

很快,紫禁城中的这股子热闹的气氛惊醒了北京城里的百姓,本来已经沉睡进入梦乡的人们,纷纷批衣起床走上街头。他们引颈眺望着紫禁城上空的光彩夺目的霞彩,耳朵里听着爆豆子般的鞭炮声和错落有致的大钟声,一个个无不感到惊奇!

就在他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的时候,忽然听得纵驰的马儿奔出大内,前往各处皇亲国戚宅邸报信儿的太监们漏出口风,才知道原来是当今圣上万历皇帝喜添龙子。

小老百姓们于是迅速奔走相告,他们也不管说得对不对

“皇太子诞生了!”

“皇太子诞生了!”

“下一代的皇帝爷降世了!”

“马上就要蠲免租赋大赦天下了!”

“……”

住在京城里的老百姓,他们每天的谈资其实并不少,可像皇子降临,又是皇长子,这种能够为他们带来切身利益好处的好消息也不多。

所以,他们当然兴奋。

一时间,偌大的一座北京城狂欢起来,街头上楼帘尽卷灯火高悬,路上放眼即是人影,好不热闹欢腾。

不久前,京城里的官民经历了张居正辞世的大悲痛,这才过多久?他们又迎来了皇长子降生的大欢乐。

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可得让人们真切地感受到了太平岁月(万历中兴)里的多事之秋。

得知张居正辞世的消息时,京城里的许多小老百姓真的哭了。这下得知万历皇帝喜当爹时,他们又笑了。

……

自打皇长子降世那一天,李太后基本上每天都在启祥宫。

为了多看宝贝孙子几眼,这两天她连诵经念佛的时间都省了。

可以说,一门心思都在孙子身上。

万历皇帝来启祥宫的时间也多。最艰难的时期他都挺过来了,该做的事儿也都已经做过了,无论出于真心实意还是假装做样子给人看的……他还等着李太后交权呢,不老实不行。。

由于皇长子的诞生,关注朱翊镠的人终于在短期内消停下来。

不久前,张居正的突然辞世,朱翊镠被褫夺封号贬为庶人的消息,很快便被冲淡了许多。

而如今,因为皇长子的诞生,朱翊镠秘密离京的消息,又被淡化了许多。

……

就在皇长子诞生的第三天,

申时行早上刚你到内阁,就有乾清宫周佐前来传旨,说万历皇帝要在云台单独召见,要他即刻动身。

申时行顿时觉得喜从天降,因为这是自担任首辅以来,万历皇帝第一次单独云台召见他议事。

因此,申时行连忙命令书办给周佐封了十两银子。

出手如此阔绰,让周佐高兴,喜出望外,不由得嘱咐了一句“申先生,万岁爷正在兴头上,你有话尽管说,心中有疑问尽管问哈。”

周佐说完,便微笑着走了。

申时行在琢磨这句话的含义,很难得的微微一笑,也不敢耽搁,径直往云台方向去了。

从内阁到云台的路上,申时行行走的步伐很快。想着皇长子刚出生,公里宫外都洋溢着欢喜劲儿。

太和殿后头连接东西长街的横行甬道上,几树桂花金灿灿的开得正旺,微风吹来,香气袭人,沁人心脾。

申时行穿过哪那里时,见几个太监正匆匆走来。

其中一位领着的火者,大老远就看到了申时行,忙赶了几步跑过来,深深作了一揖,满脸堆笑地说道

“申相爷,难得在这儿遇见您,您老人家如今拜了相,咱这些奴婢早该向您道喜了。”

申时行感觉这人有点面熟,但一时又想不起来。

……

第348章 李太后与皇帝心境的变化

就在领头那火者说话间,跟随他后面的四个挂着乌木牌的小火者,都清一色地挑着盖了明黄锦缎的食盒儿,也已经走到了跟前。

申时行瞧着担子上的明黄锦缎,在灿烂的阳光下闪着柔和的光芒,又不禁抬头看了一眼适才开口问候他的那位领头的火者。

但还是没有想起来在哪儿见过,只是感觉眼熟肯定见过。

领头的火者似乎意识到了申时行不认得他,笑呵呵说道“申相爷,您老人家荣登首辅,日理万机,想必已经不记得奴婢了吧?”

申时行倒是老实地摇头,回道“确实不记得了。”

那领头的火者自我介绍道“奴婢叫胡德祐,曾奉万岁爷之命,给内阁各位阁老送过点心的,当时首辅大人还是张老先生呢。”

“哦!”申时行经胡德祐这一提醒,他这才想起来了,“原来你就是会亲手制作那个,那个桂花糖的胡德祐是吧?那次记得你送了两盒来内阁,咱带回去分给家人品尝,一个个都说好吃得不得了,尤其是孩子,赞不绝口,时不时地问我还有没有?”

既然胡德祐如此热情客气,确实拥有这门手艺,申时行又记起来了,那就不妨搭讪两句,不然人家还说他当了首辅故作清高呢。

被申时行夸赞几句,胡德祐高兴得要飞起来似的,感觉身子轻飘飘的,忙笑道“奴婢这点儿贱末手艺,不值得相爷夸,只要相爷和家人喜欢吃,奴婢以后给您多送点儿。”

“你那是叫桂花糖对吧?”

“申相爷,是的,但准确地说叫桂花董糖,也称作广济(现武穴)酥糖。这里面还有一个感人的故事,待哪天奴婢给相爷送桂花董糖的时候,相爷若有兴趣,奴婢给您讲讲。”

“好,你是广济人吗?”

“是的。”

“你们盒子里又是桂花董糖吗?”

“嗯,”胡德祐点头答道,“慈圣太后娘娘自抱了孙子,一天到晚高兴得合不拢嘴,吩咐咱糕点房里多做些上好的桂花董糖,各个宫院都要送上几盒儿。咱这就是往后宫各处送桂花董糖的。申相爷,您大可放心,外廷的官员肯定也少不了。慈圣太后娘娘和万岁爷有旨,凡二品以上官员,每人两大盒;四品以上官员,每人一大盒;余下的官员,每人也有一小盒。就是为了赶制这批桂花董糖,咱糕点房的二十多号人,忙得三宿没怎么睡觉。”

胡德祐说着,又客气打了一躬,方告辞离去。

申时行一边走一边寻思李太后和万历皇帝都大方起来了哈!

他清楚记得,万历皇帝登基已有十年多了,可外廷官员还没有一次得到奖赏那些吃的东西,施赠点心虽然看起来是芥末小事儿,但从中能看到李太后和万历皇帝心境的变化。

要知道,李太后出身贫微,一向崇尚节俭,生怕多花了钱,总是将隆庆皇帝在大内举行射箭比赛,最后取胜者只得三个小酥饼的故事,反复讲给万历皇帝听,就是希望儿子万历皇帝花钱不要大手大脚。

如今施赠官员们桂花董糖,东西是不大也不多,可京城里的官员们加起来数量也不少,是一个庞大的数字。

可见皇长子的诞生,对李太后和万历皇帝来说,尤其是李太后,那是一件多么开心的事儿。

申时行不觉已走至云台门口,值守太监见他来,便驱前一步施礼迎接,说道“申先生且进殿里稍等片刻,万岁爷马上就要来了。”

刚才胡德祐见了他,叫他“相爷”,意在亲热客套;眼下云台这边的值守太监又称呼他为“先生”——这是正常称谓,百人百口,申时行顿时觉得内廷的浑水随便蹚不得,尽管坐到首辅的位子上,也得处处小心,遂收了心神,正襟危坐等候万历皇帝来。

过不多会儿,听得值守太监在门外恭恭敬敬地喊了一声“万岁爷”。申时行抬眼循声而望,只见万历皇帝穿着簇新的衮龙袍,在值守太监的引领下,志得意满地跨进了门槛。

这时候的万历皇帝浑身散发着一股天潢贵胄般的魅力,与张居正执政时总唯唯诺诺的神态俨然不同。

申时行顿时又觉得已今非昔比,那他更是要小心谨慎了。

见万历皇帝跨进来,申时行连忙跪下去,朗声说道

“臣申时行觐见陛下!”

“申先生平身吧。”

万历皇帝一摆手,阔步而进,在属于他的御座上落了座。

申时行回到原来的椅子上坐下。尽管他是文武百官之首,可见了如今面貌焕然一新的万历皇帝,心里仍不免有几分紧张,讷讷问道“陛下云台召见,不知有何要事?”

万历皇帝道“今儿个云台召见申先生,主要为了三件事儿,第一件,如今皇长子已降临,请申先生按照之前商议好的决策拟票,然后关于晋封、蠲免租赋、大赦三项,逐一落实下去。”

“陛下,臣知道。”申时行点头。

“第二件事,娘亲先前已有表示,待皇长子降世,便还政给朕,这还得需要申先生在娘亲面前提醒一下,届时娘亲肯定也要征询你的意见。”

看得出来万历皇帝的急切心情。

可对此……申时行没有立即点头,而是轻轻地道“臣很想以先生的身份,问陛下亲政后第一件事儿您将干什么?”

“……”万历皇帝被问得一愣,他只想着要秉持国政,可还真没想过亲政后第一件事儿干什么?所以没有做好心理准备,一时回答不上来。

申时行之所以如此一问,是担心万历皇帝亲政后要走马换将。朱翊镠临走前可明确告知,坚决要制止。如果将张居正留下的班子换掉,势必会影响到正如火如荼的改革。

不过,担心归担心,申时行其实也清楚,即便万历皇帝真的有走马换将的想法,应该也不会说出来吧。

“陛下,臣会在太后娘娘面前提及的,但依臣之见,说服太后娘娘最有效的办法是陛下心中要有一张宏图一份计划。陛下,请容臣斗胆说一句还政容易亲政难啊!”

万历皇帝当即脸色一沉,斥问“申先生,你是担心朕的能力不足吗?”

“陛下言重了!臣是为陛下您好!也是为太后娘娘负责。”

“好了好了,知道申先生是为朕好!朕心里有数。可以说第三件事儿了吗?”

“陛下请说。”哪怕被万历皇帝斥责,申时行仍是一副老样子。

万历皇帝问道“申先生可否有皇弟的消息?”

“没有。”申时行摇头。

他是真的没有。

……

第349章 怪哉,居然凭空消失了似的……

“这就奇怪了!皇弟他到底去哪儿了呢?”万历皇帝喃喃地道,“问娘亲,娘亲说不知道;问大伴,大伴说不知道;现在问先生,先生也说不知道。难道皇弟凭空消失了?还是说他已经被人谋害不在这个世上了?”

申时行忙道“陛下,潞王爷被人谋害肯定不至于,娘娘和陛下两道旨意诏告天下,臣窃以为没有谁个如此胆大包天。依臣之见,潞王爷应该是不想咱们知道他的行踪,所以有心避开。”

万历皇帝又道“前一阵子,不是说皇弟被人袭击,从而与阳康、赵灵素走散了吗?那为什么连阳康和赵灵素两个的行踪也捕捉不到?”

“陛下,臣也不清楚。”

“皇弟离开京城前给朕写了一封信,说是要去江陵祭拜张先生,可江陵那边来信说,也不见皇弟的人影。申先生你说,这是不是一件怪事儿?”

对于朱翊镠失踪一事,何止是万历皇帝?谁不感到奇怪?

自打传言朱翊镠遇袭后,他们一道四个人就像从人间蒸发掉了一般,从此再无半分音讯。

像李太后、万历皇帝和冯保,都知道朱翊镠要去江陵,而且还暗中派出人马追寻,结果都一无所获。

可以说,从京城到荆州这一路上,不仅有明面上的官员在打听朱翊镠的下落,还有几拨暗地里的人马。

然而,无论是明查,还是暗探,似乎都是一种浪费。

好像没有人知道朱翊镠在哪里,包括李太后和冯保在内。

只是,相较于其他人,李太后和冯保更愿意相信朱翊镠。

可不相信又能怎么样呢?人都找不到了,还能怎么样?

面对万历皇帝的疑问,申时行确定而乐观地回道“陛下,臣相信以潞王爷的聪明,诸事都会逢凶化吉。没有潞王爷的消息,不就是最好的消息吗?所以请潞王爷放心。”

其实,本心而论,万历皇帝也没指望申时行能给他一个满意的答复,毕竟冯保与张鲸都不能。

这样,关于朱翊镠的动向,自然而然就成了一个谜。

按照时间与距离来计算,朱翊镠他们几个早就应该到了江陵。

然而,现实却是骨感的……没有人见过朱翊镠去了江陵。

……

自女儿随朱翊镠离开京城后,李得时日日夜夜都在担心。

眼皮子动不动上下跳个不停,总感觉有要事商量。

朱翊镠邯郸遇袭的消息,自然也传到了李得时的耳中。

他比谁都着急。

女儿李之怿在他心目中,比他自己的命还要重要千百倍。

这天晚上,李得时忽然突兀地问道“馨儿,你说之怿现在在哪儿?”

宁馨儿心知肚明,老爷,哦不,现在的丈夫问她,她哪里知道李之怿现在在哪儿呢?好在她也明白丈夫李得时只是因为关心才习惯性地一问,至于答案,她也不知道。

可宁馨儿还是安慰着说道“我不敢说之怿在哪里,但我敢保证之怿现在肯定是安全的。”

宁馨儿对朱翊镠的信任便如同李之怿对朱翊镠的信任一样。

对此,李得时深有体会。

他喃喃地问道“这么说,我们只能在京安心等候消息吗?”

宁馨儿反应敏捷地道“老爷的意思莫非是要前往江陵寻找?”

李得时微微颔首“要不然我们天天担忧,长痛不如短痛。”

然而,宁馨儿谨记朱翊镠在临走前前对她的嘱咐。既然相信朱翊镠,那就不要瞎添乱子。

所以,宁馨儿摇头道“老爷,这样不行,一来潞王爷不建议我们去,二来去也帮不了潞王爷什么忙,当然还有最后一点潞王爷会不会改变主意,并没有去江陵呢?之前是说去江陵,可潞王爷途中被袭,潞王爷带着之怿,为了安全起见,会不会选择另一条道路哪?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

“不去江陵?”李得时犹然不信地说道,“应该不会吧?”

起初还不觉得,后来仔细一想,他觉得江陵确实是朱翊镠的首先之地。

这次他很相信自己的判断,觉得朱翊镠离京后的第一站依然会是江陵。

“他们一定会去江陵的!”李得时又自信地强调了一遍。

“老爷,为什么?”宁馨儿不解地道。

“直觉。”李得时回了这两个字。

“那为什么还没有潞王爷和之怿的半分音讯呢?”宁馨儿越说越有点着急。

“这也正是我的不解之处啊!”李得时道,“据慈宁宫的付公公告知,说潞王爷忽然像消失了一样,不仅外地官员,就是京城里,也有好几拨人马去寻找他们的音讯,可结果都一无所获。”

“那不等于是全天下人都在寻找潞王爷他们吗?”说到这儿,连宁馨儿都有点不可思议。

她相信朱翊镠,也知道朱翊镠的厉害,可她想着以朱翊镠现在一个普通人的身份,怎么可能躲得过那么多人的追踪呢?

即便阳康与赵灵素两个真的与朱翊镠走丢了,他们也得照顾李之怿的啊!又不是他一个人。

怎么可能有如此大的能耐呢?要知道寻他的人马都是大有来头的啊!

……

散是满天星,聚是一团糊。

独处不等于孤独。低质量的社交,不如高质量的独处。

鲁迅说过,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世界上并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

青春喂了狗并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一辈子被狗咬着不放!

张爱玲曾经说过“我以为爱情可以填满人生的遗憾。然而,制造更多遗憾的却偏偏是爱情。”

在重逢那一天到来之前,请笑着等待。滨崎步

并非李太后有心推后选王妃,或许是李太后知道与郑妙谨的关系。

御膳房司膳太监:孙大龙

御厨:白小胖

陈矩:

王安:记住朱翊镠的好。

周泳:辽东总督

陈泰欢:东厂一名掌班。

胡德祐:御膳房小顾者,

记住一,在这个世界上,没有谁离开谁会死;二,在这个世界上,没有谁在关爱另一方的同时不渴望被关爱;三,没有谁第一次结婚,就要把对方掏得干干净净;四,在这个世界上,不止你一个女人。

第350章 一城二名 措大多于鲫

“楚地阔无边,苍茫万顷连。”

这是苏轼《荆州十首》第三首中的诗句。苏轼船出南津关,不免发出了这样的感慨。

而放置这苍茫万顷的沃野,便是素有鱼米之乡的江汉平原,江陵城便坐落在江汉平原的腹心,荆江边上。

奔腾不息的长江冲出西陵峡口,从宜昌至嘉鱼的一段,便称作荆江。除了这条从西南方向流来的荆江,还有一条从西北方向流来的汉江。

两条江犹如穿越千山万壑的两条巨龙,进入楚地之后,便一下子把围追堵截的大山甩在身后,扑向坦坦荡荡大气磅礴的千里沃野。

江陵城,又叫荆州城。

据南朝刘宋时代的《荆州记》所载,江陵城名字的由来,是因为“近州无高山,所有皆陵阜,故名江陵。”

楚国当年的国都郢(即荆州城北五公里的纪南城),距现在这座江陵城不过二十余里。楚成王在荆江的边上建了一座华丽恢宏的江渚宫和通往纪南城的官船码头,便是江陵城最早的建筑了。

从那以后,历代王朝在这里或建都立国,或封王置府,江陵城因此成了天下名城。

公元前278年,秦国大将白起攻占郢都,这里便成为江陵县的治所。

西汉初年,封临江王于此。

其后有东晋安帝、南齐和帝、梁元帝、后梁、隋末梁王、唐代南都、荆南国等都在此建都。

楚、西汉、东汉、三国、西晋、东晋、南北朝、宋、明等朝,皆封王侯于此地。

荆州城的城郭在战国末年形成。汉代已有了城墙。

蜀国大将关羽和吴太守朱然,东晋桓温、梁元帝、南平王高季兴等,都对荆州进行了修葺。

至北宋末年,江陵城毁。南宋淳熙年间,重修城墙,淳佑十年(即公元1250年)挖城壕。元初,忽必烈下令拆除江陵城。元末,朱元璋称吴王时,又派员依旧基得以重建。

江陵城,东连吴会,南及潇湘,北据汉沔,西通巴蜀,居江汉之间,为四集之地。

秦始皇统一中国后,把天下分为十三州而治,其中就有一个荆州,府治理设在江陵。

荆州城,又名江陵城,就是因为此地在秦破郢后置江陵县,作为县城而得名,其后两千多年,江陵作为地名历代沿用,故有一城二名,沿袭至今。

历经汉唐盛世之后,江陵城早已经成为长江中游最大的政治经济中心。

与长安、洛阳、开封、益州、南京、杭州、扬州、苏州、大同并列为中国十大商业都会。

史称“江左大镇,莫过荆扬”,甚至在汉唐大盛世时,这荆州城的规模还要在扬州之上。成为中国南方湖广地面上的第一大都邑。

然而,人怕出名猪怕壮,荆州城自然也成为兵家必争之地。

每逢一次更朝换代,便不可避免要进行一场战争,所以荆州城也是屡建屡毁。到明代嘉靖年间,荆州城的规模比盛唐时期要小一些。

但常住人口仍有十几万。要知道那时江南第一繁华地的留都南京,常住人口也不过二十万左右。

荆州城东西长,南北短,呈不规则的椭圆形,东西南北四条大街,密密匝匝地挤了数以千计家店铺。

荆州城东门外的江津口,就是当年楚成王修建官船码头的地方,如今成了长江最繁华的港埠之一,每天在这里停靠的来自于长江上下各个州城的商船可谓大大小小成千上万。

地段好,人气足,交通又方便,自然受到商贾们的钟爱。

许多商人都涌到这里来消遣,开酒楼茶坊的,说书唱戏的,测字打卦算命的,甚至拉皮条做皮肉生意的,各色各样,反正都能轻轻松松赚到货真价实白花花的银子。

天长日久,荆州城中的殷实富户不知不觉就多了起来。

人一旦有钱了,追求自然就提高,品味跟着上来了,读书人也多了起来。读书人一多,城中的风气自然而然就会变得优雅起来。

所以,荆州城在世人眼中是个“琵琶多似乎饭钵,措大多过鲫鱼”的衣冠薮泽锦绣文华之地。

(注措大,旧指贫寒失意的读书人。语出《类说》卷,唐张鷟《朝野佥载》“江陵号衣冠薮泽,人言琵琶多于饭甑,措大多于鲫鱼。”)

事实也证明了这一点,荆州城建城历史长达3000多年。自公元前689年楚国建都纪南城,先后共有6个朝代、34位帝王在此建都。从“天下第一循吏”的孙叔敖,到明朝万历时期的首辅张居正,从荆州城走出去的宰相高达138位。这与读书的风气不无关系。

从爱国主义诗人屈原到张九龄、李白、杜甫、苏轼……大批文人墨客都在荆州吟诗作赋。

其中最为有名的故事“关羽大意失荆州”就发生在此。

在距离荆州城东门外约莫**里的样子,有一个村庄叫作张家台子村,那里便是张居正的故乡。

嘉靖二十六十年,即公元1547年的那场科举,是整个明代历史上意义最重大的一次科举。

那次科考,共录取进士达300余名,其阵容之豪华,影响之深远,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这300余名(209-305,说法不一)进士,其中较有作为,于史书中留名的大概有70名左右。而这群人中,官拜尚书衔的就有10人,入阁辅政者3人。

这个数据与比例非常夸张,在整个大明首屈一指遥遥领先。

张居正就是那一年考中的进士。

除了张居正,还有以写青词被嘉靖皇帝宠信的李春芳,有刚直不屈以死弹劾的杨继盛,有抗击倭寇剿平内乱的殷正茂,有整肃海防擅撰杂剧的汪道昆,有治理漕运疏通河道的凌云翼,有背负盛名引领大明文坛二十余年之久的王世贞……等等。那些人对明代的政治,经济,文化,军事,外交,都起到巨大的作用。

曾有学者这样评价嘉靖二十六年这场科举是嘉靖皇帝执政前期推行新政的一次成果汇报,也是他留给隆庆、万历两朝的一次人才大储备,还是明代科举的一次绚烂瞬间,更是留给后世史学家的一次饕餮盛宴。

但其实,必须承认,嘉靖二十六年的进士之所以如此光辉夺目,与核心大佬张居正不无关系。

没有张居正,这一科的进士也或许像其他科的进士一样。像殷正茂、凌云益,都是张居正一手提拔上去的,像王世贞、汪道昆,如果不是张居正,他们的绝不会被那么多人记住。

因为张居正用人有着鲜明的特色,除了“重循吏、远清流”,他还喜欢重用同学和老乡,这给嘉靖二十六年的进士创造了许多意想不到的发展机会,甚至包括反面的发展机会,比如王世贞诋毁张居正。

……

第351章 张居正与辽王的恩怨纠葛

张居正于嘉靖二十六年会试考中进士之后,父以子贵,张居正的已故父亲张文明便携家带口搬进城里住了。

隆庆元年,即公元1567年,张居正被晋封为东阁大学士,并进入内阁担任阁臣,同时兼任吏部左侍郎。

随后不久,又迁建极殿大学士,主管兵部。这一下子张居正身价陡涨,拍他父亲张文明马屁的人骤然多了起来。

在众多地方官员的热心筹划与帮衬之下,加上张居正又从北京带了些银钱回来,几头一凑,张文明盘下了荆州城东门大街上的辽王府。

说到荆州城的辽王(府),与张居正张家的渊源可就深了。

话说太祖洪武皇帝于洪武十一年封他的第十五子朱值为卫王,二十六年又改封辽王。起初辽王府在广宁,即今辽宁省北镇县。后建文年间,辽王渡海南归,改封荆州。

辽王朱宪?,是辽简王朱植的六世孙,也就是第七代辽王。

朱宪?与张居正同年,第六代辽庄王朱致格死得早,朱宪?主要有王妃毛氏来教育。由于张居正的祖父张镇是辽王府的护卫,这样张居正便与辽王府产生了关系。

张居正十三岁那年考中了秀才,而朱宪?却整天放荡不羁无所事事,毛妃便教育他“你这样不上进,总有一天会被张居正牵着鼻子走呀!”

朱宪?感到愤恨,但还是与张居正成为结识,有了友谊。可友谊的背后隐藏着仇恨。

当然,一件小事不可能让还是孩子的辽王朱宪?产生如此大的恨意。恐怕是朱宪?活在“别人家的孩子”的阴影里的缘故吧。毛妃恐怕没少拿张居正来和他比较,总刺激他。

三年之后,也就是张居正十六岁那年,他高中举人。

这一年,辽王把张居正祖父张镇召进府里,赐他酒喝。张镇看到孙儿高中举人,辽王又赐酒,他非常高兴,开怀畅饮。可是,这一杯接着一杯,他实在喝不下去了,辽王还让他喝,最后张镇竟然是遗憾地醉死了。

张镇非常看好他这个孙子张居正。

张镇的醉死,到底对张居正产生了多大的影响还不好说。因为张居正是个城府极深善忍之人。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张居正当政执掌内阁时,一直主张严管宗室,他称宗室骄恣,甚至直言“今有一二宗藩,不思师法祖训,制节谨度,以承天休,而舍侯王之尊,竞求真人之号,招集方术逋逃之人,惑民耳目。”

这话不知是否暗指辽王朱宪?(朱宪?与当时嘉靖皇帝一样崇尚道教,自称清微忠教真人)。

张居正在三十岁时,因为愤恨时局有过告病回乡的经历。

在那段非常难得的自由与清净日子里,张居正与辽王还有过一段相处的时光——表面上看倒是十分的亲密。

在此期间,张居正陪着辽王唱和催句,做酸秀才的诗,着实委屈。但张居正以一种令人难以想象的忍耐力,丝毫没有表现出来苦闷的情绪。

可这并不代表张居正甘心这样,他所作的一篇墓志铭称辽王“英敏聪达,才智绝人”。

还朝后他又写一篇文章指出“王聪敏辨给而嗜利刻害,及长,多不法,常出数百里外游戏,有司莫敢指”,列举辽王的不法事。

从前后不一致的评价中,可以大致看出张居正的心态。

到隆庆元年,张居正恰好得势,而辽王却遭受弹劾要求削去真人名号。隆庆二年又被弹劾十三大罪。

万历皇帝派刑部彻查,辽王慌了,做了一件错事,竟树起一面大旗“诉冤之纛”。结果被仇人盯上,直接弹劾辽王朱宪?造反。彻查的官员洪朝选一看就明白了,他复奏时提到了辽王的暴酗,但绝口不提造反。

因为辽王真的没想过要造反。

即便如此,辽王朱宪?最后还是被废为庶人,辽王也不设了。

这件事之后,朝野议论纷纷,纷纷指责张居正。

都知道张居正与辽王朱宪?的关系非同一般,可张居正身在内阁,为什么不为辽王说一两句话呢?

流言说是张居正羡慕辽王家产,因为洪朝选没有说辽王造反,结果遭到张居正的陷害。当然这些都无法考证。

不过,相信杀害自己的祖父,没有几个人会轻易得过去的。

后来的,也就是接下来尚未发生的历史张居正被万历皇帝清算,以致身败名裂。朱宪?的妃子王氏还在,便替御史羊可立诉冤,指证张居正公报私仇,因此成为张居正抄家的张本。

似乎很难看到张居正与朱宪?之间友谊的基础是什么。

确实,辽王有显赫的地位,而张居正的祖父只是其护卫;后来,张居正发家了,地位反转过来。

可他们两个的志趣完全不同,一个热衷于政治,渴望大有作为,而另一个只是纨绔子弟。他们之间本来就不应该有甚瓜葛。

可能也是出于一种偶然,也许只是心中一时的愤恨,最后竟生出几十年的互相报复。

这就叫人生无常,风水轮流转,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吧——

张居正的祖父张镇曾经是辽王府里的一名护卫,帮辽王守门守了十几年,没想到物换星移人事代谢,当年显赫不可一世的辽王沦为阶下囚;而他的护卫的长孙,却成了皇帝身边极度受宠的大学士。

从此,荆州城的辽王府就变成了荆州城的大学士府。

几个月前,张居正乞骸骨回归故里就是回到这里。

荆州城里的“张大学士府”要比北京城里的“张大学士府”恢宏有气派得多。

自张居正回籍的第一时间起,张大学士府就处于高度戒备状态当中。就像当初北京城里张大学士府一样,也是不让任何人随便进出的。

张居正病逝后,张大学士府的戒备仍然尚未解除。

因为万历皇帝将张居正的死定为国葬的规格,所以从张居正的死到入土安葬中间有将近三个月的时间。

北京工部需要特意派官员来为张居正督修坟墓。

万历皇帝有旨,为张居正举行下葬的仪式定在九月初。

这天薄暮时分,只见一艘小船从荆州城外的江津口慢悠悠地行驶过来。

虽然已刚过中秋,可江汉平原依然热气难耐,幸好下午下了一场骤雨,拂面的南风变得凉爽起来。

但见傍晚的霞光,洒落在荆江的江面之上,光与水的交相辉映之中,不禁让人心旷神怡。再加上几只缟素的江鸥蹁跹其中,更是让人觉得天地之悠悠生机之无限。

小船已靠近江津关的码头,但尚未着岸,便见一位少年从船身出来,走到船头,一副阔别已久的神情驻足眺望。

……

……

第352章 现身江陵

江津口码头的岸边上早已有两个人在眺望等候,他们看到船上那少年从船身里走出来的那一刻,都是微微一笑,登时感觉轻松了许多。

他们两个一中一少,都穿着葛布青衣,中年人约莫四十来岁,青衣少年看起来十五六岁的样子。

青衣少年微微一笑后,抬手欣喜地道“七叔,看,他,他们来了。”

中年人点点头,不紧不慢地道“我看到了,终于来了,终于来了。”

尽管两个人都是一副欢欣鼓舞的模样,但很显然,相较于青衣少年,那位中年人要冷静得多。

此刻正是薄暮时分,恰值吃晚饭的点儿,码头的人很少。

加上这一中一少两个人,在这一带认识他们的人本就不多。

听口音也不是本地人。

他们不是别个,正是张居正的大管家游七和张居正的幼子张静修。

游七是北京张大学士府的大管家,在北京也算得上是一号人物。

可张居正乞骸骨回归故里,游七自然也要跟着回来。

不过,回到江陵城后,就没有几个人认识他了,加上这边的张大学士府又在高度戒备当中,平常他也没有机会与人来往,因此这里认识游七的人少之又少。

张静修就更不用说了,他生于北京长于北京,回到江陵城,对他来说基本都是陌生人,反过来,对其他人当然也是一样,彼此谁也不认识谁。

这还有一个层面的原因,那就是张居正回归故里的时候,尽管依然是赫赫的首辅身份,但谁也不傻,都知道张居正已然失势,想巴结他的人自然而然锐减。

再者,随着张居正去世的消息一放出来,朝廷那边首辅的位子又另有他人继任,这意味着张居正的辉煌已经成为过去,关注他们的人就更少了。

所以,游七和张静修对于荆州城这边的人来说,都是是比较陌生的。这会儿江津口码头倒是有几个人在走动,但也不认得他们两个。

见小船马上就要靠岸了,游七和张静修连忙走过去。

而船头上站着的那位少年郎,正是从北京到湖广这一条线上的所有官员都在寻找、但又怕找到的朱翊镠。

寻找他,是因为都想立功;但又怕找到他,是因为一旦找到朱翊镠,朱翊镠或许就有危险了,李太后和万历皇帝可是明确有旨,朱翊镠在谁的地盘上出事将追究谁的责任。

此刻,朱翊镠居然出现在江津口码头,看上去还一副悠哉悠哉的神情,倘若认识他,想必会大吃一惊,觉得很不可思议,然而事实就是。

小船靠岸了。

朱翊镠分别朝游七、张静修各自微微一笑,然后重新进入船舱,拉着一农家女装扮的女孩儿出来了。

女孩儿正是李之怿。

果然不见赵灵素和阳康两个。

“朱公子终于到了!”游七笑脸相迎,毕恭毕敬地施了一礼。

朱翊镠只是点点头回之一笑,但没有开口说话。

“刚好回去吃晚饭。”张静修憨笑,跟着也客气地施了一礼。

朱翊镠同样付之一笑。

“途中没有出什么岔子吧?”继而游七又轻轻地问道。

朱翊镠摇头,依然没有说话。

“那就好,那就好,走吧,请!马车在前头等着呢。”游七抬手,让朱翊镠和李之怿先行。

朱翊镠也不客气,依游七手指的方向,拉着李之怿径自走在游七和张静修两个的前头。

两辆马车就在路边停靠着,朱翊镠与李之怿乘坐前头一辆,游七与张静修乘坐后头一辆。

很快便到了张大学士府。

尽管张大学士府四周都是守卫的士兵,但见游七和张静修回来,倒也没有士兵上前询问。

很像是提前安排训练好了似的。

张居正的灵柩还停靠在张大学士府的前院里。

前院堆满了挽幛、对联。

可尽管如此,因为送来的挽幛、对联实在太多,前院根本放不下,只好将一部分放到花园、后院。

朱翊镠去上了一炷香。

从现身江津口码头,到张大学士府敬香,他都没有开口说一句话。

直至吃过晚饭,游七给他和李之怿安排好就寝的房间,他才开口了。

是的,不要怀疑,这个人确实就是朱翊镠,而不是一个赝品。

只是,这一路南下,让他经历了不少变故,他已经不再像在京城时那么喜欢说话了。

“能沉默则沉默,沉默是为了更好的爆发。”这是他眼下坚持的原则。

或者这样说,好像更为准确,原本这就是他真实的性格。

只是在京城时,因为要将朱翊镠原本那讨人嫌的性格进行到底,甚至故意有所放大,所以总是给人一种叽叽喳喳的感觉,原本他骨子里不是这样。

如今,已经离开了京城,他需要逐渐做回真实的自己。

至少,不会再像之前在京城时那样咋咋呼呼威风八面,什么事儿都想插手管一管,恨不得管尽天下事。

来到荆州城后,其实已经可以完全摆脱,或叫抛弃原来那个只有躯壳、却没有灵魂的潞王朱翊镠了。

在京城时,有李太后和万历皇帝罩着、宠着,他觉得可以嚣张跋扈;可现在完全不一样了,他不再是潞王,而且还是一个随时会遭遇危险的普通人。

如果还固执地坚持原本的性格,那他就是傻子了。反正几经变故后,他性格发生一些变化,也该不会有人怀疑。

所以,朱翊镠来到荆州城后表现得非常冷静。

当然,也不是说他就是不说话,或是说压根儿不喜欢场面上的东西,灵魂与性格只是一方面,初到荆州城也得需要一个适应的过程。

这边的情况他暂时还不了解。

也不知道张居正和冯保将荆州城这边控制得如何?

所以朱翊镠觉得还得需要给他一点时间,反正距离张居正下葬礼仪的九月初还有几天时间的准备。

况且,随他同行的四个人,眼下只有李之怿一直与他身边,其余阳康、赵灵素两个都还没有到呢。

他需要等一等。

在张大学士府,或许府上的人都知道他就是曾经的潞王朱翊镠,可就是没有一个人提及,凡见面都是以“朱公子”代替,甚至包括游七都没有问他是怎么安全抵达荆州城的!

这一路上难道就没有关卡,而是对他一概放行?

……

第353章 两大核心人物被弹劾……

每逢三六九,都是例朝的日子。

这个习惯还是张居正为了万历皇帝确定下来的,十年未变。

例朝当天,万历皇帝要在皇极门金台御幄中升座,京师中凡四品以上官员待鸿胪寺官员鸣鞭后,分文东武西鱼贯而入行叩头礼,然后登阶循廊,分班侍立,按部奏事。

至于那些级别较低,也就是四品以下的官员,则只能候于午门之外,在鸿胪寺官员的引导下行五拜三叩之礼,然后向北拱立静候旨意。

御门决事本是常朝旧制,但今日的例朝气氛显然有些不同。

按理说,皇长子刚降世不久,李太后、万历皇帝、朝廷各大小官员及天下百姓本应都十分高兴,就连监狱里关押的犯人都开心。

然而,总有一些人总想找茬儿。

今日气氛大为不同,皆因昨天一天发生了两件怪事儿。

第一件大公公冯保遭遇了三位言官的弹劾。

要知道,上一次弹劾冯保,还是在十年前。那一次冯保刚上任司礼监掌印没几天就遭遇言官们的弹劾,可谓是史无前例,无异于平地一声雷。

时隔十年,冯保再次遭到弹劾。先且不说弹劾的内容是什么,就以冯保这十年来的优秀表现,以及李太后对他青睐的程度,谁敢对他蓄势发起攻击,也算是人中之龙了!

冯保不同于朱翊镠。

朱翊镠一连遭遇两次弹劾,是因为他“王爷”的尴尬身份。

虽然朱翊镠的地位要比冯保高多了去,但论权利,朱翊镠不知差了多少。

王爷在京城基本上没有权力。

朱翊镠若不是李太后和万历皇帝宠着护着,以他的表现,恐怕早就被人挫骨扬灰了。

所以弹劾朱翊镠看似以下犯上,可实际上没有多大风险,因为朝臣与朱翊镠几乎没有交集。

可冯保就不一样了。

他是司礼监掌印兼东厂提督,权力自然不言而喻。

司礼监掌印就不用说了,二十四监局之首,外廷官员无论是呈上奏本还是传话,都要通过司礼监。

东厂说出来更是让人害怕了,他们相当于一特务组织,消息特别灵通,京城里有任何风吹草动,一概都逃不过他们的眼睛。

当官儿的,尤其是大明的官员,哪怕是自诩清高的言官,只要不摸,一摸他们屁股全特么是屎,有几个官员敢让自己被东厂的人盯着?

所以,冯保是万万不能得罪的!这十年来,尽管他依然做了不少坏事,可谁能谁敢与他争呢?

就连万历皇帝和张居正,都要忌惮退避三分。

一句话没人敢找冯保的茬儿。

十年前,是因为高拱挑起来的,高拱誓要将冯保赶出京城。

如果不是高拱,就凭几个言官,冯保还真不放在眼里。

可眼下,又是谁借了言官们的胆儿再次弹劾冯保呢?

如果背后没有大佬的支持,该不会有人弹劾。

这也是为什么冯保十年来保持平静的原因所在,毕竟弹劾冯保需要付出巨大的代价。有几个不顾死活的?

总之,弹劾冯保给本来还沉浸在欢喜中的京官儿平添了十分紧张,纷纷猜测背后支持弹劾的大佬会是谁?无非就两个一万历皇帝,一张鲸。

理由都很明了。

万历皇帝这两年一直处于想极力疏远冯保的状态中。

张鲸一直渴望再往上爬一步,当然想扳倒冯保。

除了他们俩,想不出还有其他人。

……

发生的第二件怪事是,天官,也就是吏部尚书王国光也被言官弹劾了。

这就很耐人寻味。

谁不知道王国光是张居正最亲密的战友?张居正担任首辅十年,王国光是陪伴他时间最长的一位部院堂官,而且功绩卓越,是位非常成功的政治家。

王国光于万历元年(1573年)担任户部尚书,于万历五年(1577年)担任吏部尚书至今。

尽管被人弹劾过好多次,但他从嘉靖二十三年中进士起开始入仕,从兵部到户部,从刑部到吏部,几乎各个重要的部门都有过他的足迹,虽然中途有过中断,可谓几起几落,但由于他的突出贡献,仍然不能抹杀他的政绩。

否则张居正也不会留他在身边长达九年(有一年被弹劾辞职不干了)。

然而,张居正刚辞世不久,最亲密的战友就被弹劾了。

到底什么意思?

这到底是攻击张居正还是真的将目标只对准王国光本人?

……

如果将这两件怪事儿联系在一起看的话,一个是张居正亲密无间的政治盟友冯保,一个是张居正最亲密的战友王国光,一内,一外,两人在朝中的地位都是首屈一指的。

居然同时遭到言官弹劾……这不让人浮想翩翩才怪呢!

会不会是政治风向标呢?

当官儿的最要紧的事就是站队啊!队一定不能站错了,否则没有前途。

所以,京城各大小衙门的官员胥吏少说也有几万人,没有哪一个不被这两件让人意想不到的怪事儿撩拨得心神不宁!

因此,东方刚泛鱼肚白时,就有不少官员已经来到午门外。

寅时一到,只听得三通鼓响,午门立时洞开。

禁军旗校早已手执戈矛先行护道排列,盔甲兵器光芒耀眼夺目自是不容人逼视。

鼓声刚停,两匹披红挂绿的朝象被御马监的内侍牵出午门,在门洞两边站好,各把长鼻伸出,挽成拱桥。

御钟响起,够级别的显官大寮肃衣列队,逐一从象鼻子桥下进了午门。不够级别的则留在原地看个眼热。

移时,礼部鸿胪寺官员清点例朝官员人数之后,手持黄册名簿报了进去。

过不多会儿,传旨太监便来到皇极门外的台阶上,尖着嗓子喊道

“有旨召内阁、五府、六部众皆至——”

一听这旨意,在场官员都知道万历皇帝要在京的所有官员一个不落的全部到场。

通常这种情形,只有皇帝要宣布重大事情时才会发生。

一时间,众官员先是面面相觑,接着又都忍不住交头接耳,唧唧喳喳议论一片。可议论来议论去,也猜不透到底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申时行作为百官之首,早朝位置就在金台御幄旁边,与万历皇帝的位置只有咫尺之隔,他第一次经历这种事,心里紧张得不行。

……

第354章 莫言淡薄少滋味 淡薄之中滋味长

众官员猜不透将会发生什么,是因为冯保和王国光同时被弹劾来得太突然,那接下来这两位大佬命运如何?

李太后还没有完全放权呢?她会持何意见?

万历皇帝难道这么着急树威?他又会如何对待?

反正以当前的形势看,众官员实在是猜不透。

而申时行之所以紧张得不行,除了冯保和王国光两个是座主张居正同一条战线上的人之外,还有重要的一点朱翊镠临走前的警告犹言在耳。

申时行很担心这是万历皇帝或张鲸的一次试探。

即便不是,作为张居正的门生,座主生前两个最亲密的战友被人弹劾,他心里头也紧张。

首辅到时候肯定是要表态的啊!

此时此刻,万历皇帝还有没来,御幄空着。为万历皇帝撑张金伞和大团扇的锦衣力士也没有登堂入室。

申时行不免有几分忐忑。

关键是两件事来得突然,他没有想好应对之策。

加上他偏于温和的性子,又是新上任的首辅,做事难免,哦,应该说一向有缩手缩脚的一面。

因为紧张,就想找人说话。

申时行便挪步到东檐柱前,这里公卿例朝序立之地。

成国公朱应祯、英国公张元功、老驸马都尉许从诚都在。

还有吏部尚书王国光、户部尚书张学颜、礼部尚书徐学谟、兵部尚书梁梦龙、刑部尚书严清、工部尚书曾省吾、左都御史陈炌等,这些京师一等衙门的堂官都已依次站好,见申时行走过来,纷纷作揖行礼。

九大卿中,王国光是唯一一位从张居正刚担任首辅就跟随左右的堂官。

九大卿中也属王国光资历最高年纪最长,他是正德七年,即公元1512年出生的人,比张居正还要大十几岁,此时已是七十有一的高龄了。

所以,申时行走过去与众人寒暄两句后,便直接将目光定在王国光身上。

申时行年轻张居正整整十岁,而王国光年长张居正十三岁。

年轻二十多岁,算来申时行是王国光晚辈的晚辈。

他诚挚地抚慰道“王老,无论被谁弹劾,您千万不要气馁啊!”

王国光摇了摇头,气馁倒是看不出来,毕竟七十多岁的人,又不是第一次被弹劾,他一生起起落落好几次呢,但难免有几分哀愁。

王国光道“元辅,其实在得知太岳兄病逝时,我就已经想好了请辞,七十多岁的人了,也该退位让贤。只是怕元辅你怪罪,说我你刚一上任,我就请辞不干,未免有些过不去。现在刚好被人弹劾,我便向陛下乞骸骨回归故里,元辅也怪不到我头上了。”

或许是因为被弹劾的次数多了,毕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王国光对这次弹劾看得十分淡然。

说话的语气也相当之平和,非但没有气馁的情绪,反而好像很感激弹劾他的言官给他一个请辞的机会。

申时行感觉王国光的去意已决,不免深深叹了口气。

能得张居正青睐十年的人,放眼朝堂独王国光之人而已。

申时行当然表示遗憾。

他不禁又朝两檐扫了一眼,与九大卿序立的东檐柱相对的西檐柱,是六科廊言官的序立之地。

六科廊言官若论官阶,都不过六七品,压根没资格站在这里。

可因为六科廊的地位特殊,无论是俸禄还是排衙,他们享受的都是正四品官员的待遇。

朝参时,其地位又仅仅只次于二品堂官,得以序立近侍之地。

此刻的西檐柱前,三十多位言官站得整整齐齐的,一个个表情肃然,绝不见交头接耳之状。

申时行又问王国光“王老,您觉得这件事会有一个怎样的结果?或者说陛下会作出怎样的决定?”

王国光很平静地回道“这都已经不重要了。”

“哎!”申时行又是一声长叹,“弹劾王老的奏本,昨儿散衙时我见过,无非是任人唯亲、鬻官黩货、损公肥私,等这些老生常谈的罪名,王老又何必放在心上呢?”

王国光也不禁抬头扫了对面六科廊言官一眼,继而解释道“元辅,我真的没有放在心上,真的年纪大了,已是行将就木之躯,心有余而力不足!”

申时行确实也不知道怎么劝了。

王国光说的也是事实,都已经七十有一的人了,还一再挽留不放,那是不是有点残忍说不过去?

见申时行不说话,王国光反过来劝说道“元辅,前吏部尚书杨博与我都是山西人,他退休时也像我这般年纪,七十多岁,退休前他悟出吃粥是福乃人生第一至理,写下了一篇《煮粥诗》,很有韵味儿,我经常心中默念,不知元辅是否有意欣赏?”

“愿闻其详。”申时行正愁没话。

王国光抚了抚他那全然花白的长须,操着山西腔吟道“煮饭何如煮粥强?好同儿女细商量。一升可作三升用,两日堪为六日粮。有客只需添水火,无钱不必问羹汤。莫言淡薄少滋味,淡薄之中滋味长。”

“好,好,好。”申时行若有所思地道,“淡薄之中滋味长,当别有襟抱,看来杨老与王老都参透了。”

王国光看了看两廊以及御道上站满的官员,微微颔首,道“别有襟抱可不敢当,但我的确是有感而发。我这一生虽然屡遭弹劾,可历经三朝,每朝皇帝都待我不薄,如今做到天官的份上,也够了,值了,没有什么遗憾。萝卜白菜各有所爱,被弹劾也正常嘛。”

申时行知道再说也没有用了,只好转到另一个话题“那王老是如何看待冯公公被弹劾一事呢?”

王国光意味深长地道“元辅,依我老夫看,这事儿咱都做不了主,最后还得看太后娘娘和陛下的。”

申时行追问道“可倘若太后娘娘和陛下让咱表态呢?”

“表什么态?即便表态有什么用?咱能决定冯公公的命运吗?”

“王老的意思是……”

“咱只管听旨。”王国光道,“倘若太后娘娘与陛下……”

王国光一句话还没说完,只听得殿门前“啪啪啪”三声清脆的鞭响,接着传来一道尖锐的喊声

“万岁爷驾到——”

传旨太监的嗓子,都经过了专门训练,这五个字似吼非吼,却悠扬婉转传至午门之外。

刹那间,从午门外广场到皇极门前御道两侧以及金台御幄两厢檐柱间,近千名文武官员哗啦啦地一齐跪下,刚才还是叽叽喳喳窃窃私语的场面,瞬间变得鸦雀无声。

太阳恰好也露出了头,皇极门门楼上覆盖的琉璃瓦,反射出万道柔光。

跪着的官员也不敢抬头看,只听“笃笃笃”的脚步声走上了金台御幄,然后是万历皇帝威严的声音

“众卿家平身!”

……

第355章 情绪低落的冯保

跟在万历皇帝身边的是司礼监秉笔太监张鲸,而不是司礼监掌印太监冯保。

这不禁更让人想入非非。

冯保没有来,此时此刻他正在司礼监值房里默默流泪。

想着前些日子不知谁给他送来那封匿名信,提醒他要当心,万历皇帝有心拿掉他司礼监掌印之职。

为此,他在李太后面前失态地嗷嗷痛哭一场。

这阵子他认为自己已经很低调了,可仍摆脱不了被弹劾的命运。

不像其他官员只是猜测,冯保都敢确定,这次弹劾是万历皇帝与张鲸两个背后怂恿鼓噪起来的。

那,会不会是解除他司礼监掌印发出的信号?

冯保本想再到慈宁宫在李太后面前痛哭一次求救,可想着李太后之前已经做出了承诺。

也就作罢。

若再去打扰,就有不相信李太后之嫌了。

只是坐在值房里,冯保越想越觉得不是那么回事儿。

心情很糟糕。

甚至这是他自担任司礼监掌印以来第一次萌生回籍闲住的打算。

若不是因为朱翊镠和李太后,冯保真想去李太后那里请辞。

他越来越觉得这个司礼监掌印当得没啥意思了。

不受主子万历皇帝的待见,还留在主子身边做甚?

想要晋封伯爵也不给,现在还想方设法解除他的司礼监掌印之职。

如今,宫里宫外的人都知道万历皇帝有心疏远他。

如果放聪明点,就自己请辞回籍闲居算了呗,何必非要等到被人弹劾然后被万历皇帝赶走?

前两年有李太后罩着,有张居正帮衬着,他还没感觉出啥。

可现在张居正去世了,加上皇长子诞生李太后逐渐放权,眼下又被言官们弹劾……还厚着脸皮忝居司礼监掌印不退有什么意思?

只是,想着李太后对他的信任,想着朱翊镠对他的嘱咐,他又觉得如果灰心丧气对不起他们母子俩。

因此,他坐在司礼监值房里前思后想,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不禁默默流泪,觉得太难了!

……

李太后虽然决定逐渐放权给万历皇帝,将大部分的时间与精力都放在孙儿身上,可还是第一时间得知冯保和王国光被言官弹劾的消息。

例朝当天,李太后问付大海“付公公,冯公公被言官弹劾,他不会去皇极殿,这会儿在哪?”

以她对冯保的了解,想着这时候冯保不是在她面前哭泣哀求吗?

所以李太后才有此一问,问冯保这会儿在哪里。

付大海如是般回道“娘娘,且容奴婢派人去打听打听。”

“嗯。”李太后点点头,“顺便派人去看看例朝的情况。”

付大海应声而去。

很快他又回来了,“禀道娘娘,奴婢派人打听清楚了,冯公公这会儿正独自一人坐在值房里哭泣呢。”

“哭泣?这有什么好哭的?”

“娘娘,被言官们弹劾着实让人害怕,自洪武皇帝爷开国以来,有多少牛人都跌倒在言官手上?”

“也是。”李太后微微点头,她也打心里认同言官们的威力。

付大海道“娘娘,例朝没有什么特别状况,一切按部就班地进行。”

“哦。”冯保点了点头,继而又问道,“哦,那皇帝对弹劾冯公公、王国光两件事持何态度?”

付大海如实回道“娘娘,万岁爷都没有表态。不仅都没有表态,而且早朝还不让朝臣提及此事。”

李太后愣了一愣,然后十分好奇地问道“付公公的意思是,皇帝对弹劾的奏本留中不发了吗?”

“是的,娘娘。”付大海回道。

“留中不发?”李太后低头沉思,轻轻地道,“莫非这两件怪事儿,另有他人在暗中怂恿鼓动?”

在李太后看来,她还以为这就是万历皇帝暗中使坏的呢。

从付大海打听到的消息看,似乎也能看出来这一点。

李太后这轻轻地一问,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付大海。

但无论是哪种,付大海都只能选择沉默。他即便敢想,哪怕与李太后想到一块儿去了,他也不敢说。

彼此沉默了一会儿。

李太后忽然一抬手,吩咐道“付公公,去司礼监将冯公公请来吧!我有几句话想对他说。”

“好的,娘娘。”付大海答应一声,便扭头去了。

……

付大海特意来请,冯保当然得去。

他本心也想去的。

只是一来,他知道自己一见了李太后,指定要哭;二来,他感觉累了,真的有种身心俱疲的感觉。

所以才一个人坐在司礼监值房默默流泪,谁也不想见。

到达慈宁宫时,冯保的一双眼睛涨得通红,显然流了好多眼泪。

李太后看在眼里,况且先头付大海也已经禀明了,只是装作不知。

关于弹劾冯保的奏本以及内容,李太后当然知道。奏本她也看了。

弹劾的重点是徐爵与冯保挟诈犯法,做了许多见不得光的事。

其它罪状还有——

永宁公主选婚,号称冯保接受梁家万金贿赂,明知其子梁邦瑞短寿,且确实得了痨病,却曲意庇护,险些害得永宁公主一生孤寡。

二十四宦官中已去世的,凡是钱财多者,冯保都封锁其房屋,搜寻家资一空。只捡其寻常之物献给皇上,而把金珠重宝据有已有。

冯保的宅第店房遍布京中,不可胜数。他在北山口造了坟地。花园的壮丽,可与西苑(嘉靖皇帝曾长期居住并办公的地方)媲美。

而盖在原籍的房子有五千多间,连郡跨县,无论规模,还是华美程度,都跟王居不相上下。

如此等等。

其实,绝大部分内容,李太后都有所知悉,有些在十年前的弹劾就已经涉及到了,比如他兴建土木,他豪宅比较多;还有冯保喜欢接受贿赂等等。

十年后再提,想必另有一番深意。

于李太后而言,其实这些都不至于要冯保的命,或是将他拿下,或是移除司礼监掌印之职。

说心里话,这些都在李太后的容忍范围之内。

否则早就对冯保下手了,而且她相信张居正的眼光和用人策略。

……

第356章 一个有情,一个有心

冯保因为情绪低落,感觉整个人轻飘飘的,浑身不得劲儿。

他也懒得乘舆,绕过乾清宫,望慈宁宫方向蹒跚而来。

知道李太后是为了言官弹劾的事找他。走到慈宁宫的跟前时,他已明显感觉到自己体力不支。

迈进慈宁宫的院子,跨入大门槛时虽然还没有到达吃力的程度,但感觉腿抬不起来似的,因为腿抬得不够高确实磕碰了一下,一个踉跄竟朝前蹿了几步险些摔倒在地。

不巧的是,恰好被坐在长廊东头的李太后看见了。

“冯公公放心!”

李太后原本是想在暖阁里接见冯保的,可感觉显得沉重。

所以就出来坐在正殿长廊东头,觉得这样冯保的心理压力要小一些。

因为这里摆放有一张铺着团锦靠垫的藤椅,那是平时给李太后坐在这里欣赏院中花木用的。

她是专门在此等冯保的,没想到刚一见到冯保迈进来,就感觉冯保掉了魂似的,好像不看脚下的路。

来这里少说也有成千上万遍了,按理说闭着眼睛也没问题啊!

冯保好不容易站稳身子,喘息方定,见李太后已经走到他跟前了。

李太后穿着一件浅淡绿色的绣花长裙,脚上穿了一双青缎面子的苏样浅帮花鞋,完全是居家的打扮。

这也是李太后故意为之,就想与冯保如同拉家常一般聊天。

被言官弹劾,本来就是一件极有压力的事儿,见面就不要再给人营造一种紧张又压抑的气氛了。

李太后是个心细之人,考虑得自然也很周全。

冯保站定后,冲李太后投之感激的一瞥。

由于李太后未施粉黛,冯保发现她眼角竟爬上了几道细细的鱼尾纹。

这一刻,冯保忽然觉得李太后自张居正去世后,也憔悴了不少。他不由得关切而富有感情地喊了一声

“娘娘!”

“冯公公你没事儿吧?”李太后道。

“奴婢还好。”

“没事儿就好,那随我来。”

李太后径自走到前面,重新走到长廊东头那藤椅前坐下,并示意冯保坐在她旁边的一张小矮椅上。

坐定后李太后打量了冯保一眼,忽然瞥见冯保的脸色苍白如纸,一双眼泡儿亮晃晃的,看上去明显有些浮肿,便关切地问道“冯公公,你是不是病了,哪儿不舒服?”

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冯保最忌讳的就是这个“病”字。

一方面,张居正离京后,他确实病过一场,还特意去白云观抽签。后得知张居正去世的消息,他更是感觉身体好像大不如从前了。

可另一方面,他非常清楚,万历皇帝现在只要能找到任何一个借口,都极有可能会让他在家闲赋。

所以不管身子有多么不舒服,他每天都准时赶到司礼监当值。

李太后此时的问话,正好触动了他的心思,想起刚才险些跌了一跤被李太后发现,他确实也感觉到自己心神不宁体力不支。

但为了“逞强”,他如是般回道“娘娘,奴婢没有病,刚才只是走着过来途中又一直想着被言官弹劾的事,加上被迎面而来的阳光炫迷了眼,所以才不留神地歪了一下。”

李太后心思洞明,听出来,也看出来了冯保这是在要强,想着他这十多年来如一日地任劳任怨,不管冯保对别人如何如何,但对她可谓忠心耿耿,尽心尽力地伺候着,不免深为感动,当即动情地说道

“冯公公,这阵子朝廷接连发生几件大事,先生张居正离京,你忙得脚不沾地大病一场,随即又传来张先生病逝的消息,你悲伤了好多时日尚未缓过劲儿来,再接着,镠儿又秘密离京,别人不知道,但我清楚得很,你一直在暗中操劳,为镠儿的事都没有忙利索,皇长子咱的孙儿又出生了,你又没日没夜地操持,别说是你一把年纪了,就是年轻小伙子身子骨也熬不住啊,关键最可恨的是,还有这人不理解你,居然写奏本弹劾你,这,哎……”

李太后说着,深深叹了口气。

“娘娘,奴婢……”冯保感从心来,他鼻子一酸,眼睛顿时湿润了,止不住的泪珠儿扑簌簌地直往下落。

李太后这番体恤话儿,确实让他悲喜交集。他确信李太后还是从前的那个李太后,一如既往地信任他。

冯保哽咽难鸣地说道“娘娘如此体贴,老奴感恩不尽。也不瞒娘娘,这些日子老奴总心神不宁,时常犯迷糊,想着自己是不是在司礼监掌印、东厂提督的位置上坐得太久,以致于越来越成为万岁爷的累赘了。”

李太后双眸一闪,听出来了冯保的话语中丧气与怨气,还夹杂着一股老气横秋的感觉,与昔日斗志昂扬的冯保判若两人。

李太后忙抚慰道“冯公公,你怎么能这样想?你还年轻着呢,如今张先生走了,申先生还得靠你,皇帝更是要靠你,你千万不要气馁啊!”

既然说到这里,逮着这个话缝儿,冯保抹了一把眼泪,赶紧说道“娘娘,老奴如今感觉心有余而力不足,万岁爷真正能够依靠的人,还是娘娘您啊!老奴真的不行了。”

“我?”李太后不由得一愣,咬着嘴唇沉吟着说道,“自张先生去世后,我依着镠儿的建议逐步放权,让钧儿自己操持国事,这阵子下来,看起来倒也井井有条。过去咱老是对他放心不下,现在看来,他被张先生调教出来了,亲自秉持国政该不成问题。”

冯保却深不以为然,叹了口气,苦着脸说道“娘娘,依老奴看,朝中大事还得由您把关才行。”

李太后鉴貌辨色,望着冯保敏感地道“怎么?冯公公是觉得钧儿哪些方面做得不够好吗?”

“好不好,老奴不敢评论。”冯保壮着胆道,“但吏部尚书王国光政绩斐然,老奴已打听得消息,万岁爷准备免了他的职,老奴担心……”

李太后神情陡然一紧,“可是冯公公,我刚让付公公去皇极殿看了一眼,他说钧儿不让朝臣在早朝上提及你和王国光被弹劾的事啊!”

冯保摇了摇头,“娘娘,吏部尚书关系着朝廷官吏的任免调度,都知道王国光与张先生的关系,这张先生走了,王国光一旦离职,那后果……”

冯保余下的话没有说,以深深叹口气代替。

“冯公公的意思是,王国光这次一定会被免职?”

冯保认定地点了点头。

李太后沉吟不语,紧锁眉头。

冯保接着小心翼翼地道“还有一件事,老奴也听得风声,也不知这个时候说出来该是不该。”

“但说无妨。”

“奴婢听说,万岁爷要将戚继光调离蓟镇?”

“什么?”李太后豁然站起,双眸中厉光闪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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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7章 预警

“钧儿要将戚大帅调往哪里?”

“娘娘,听说要调往广东,虽然仍是担任总兵之职,可蓟镇担负着拱卫京师的重任,事权之重为各路总兵之首。娘娘千万要阻止万岁爷啊!”

“冯公公,这消息你是听谁说的?从何得知?”李太后警惕地道。

“娘娘,这种大事奴婢绝非胡说,请娘娘相信奴婢。”冯保没有摊开,只如是般说道,“若等万岁爷下了旨,娘娘再干预就晚了,请娘娘三思。”

李太后是个聪明人,也没有继续追问冯保到底消息从何而来。

沉吟半晌没有作声。

这时,恰好看见一只瑰叶般大小的花蝴蝶从院墙外头飞了进来,绕着月季花翩翩起舞。正在花树下浇水的宫女看见了,忙跳跃着想把它捉住。

李太后心情烦闷,对着宫女大声嚷起来“让它飞,不要捉它。”

宫女吓得浑身一哆嗦,吐了吐舌,重新弯下腰来给花树浇水。

李太后这才扭头,对冯保喃喃地说道“自从添了孙儿以后,我只想着做奶奶的福气,一方面没想着过问朝政,另一方面还以为钧儿可以单独秉政了,钧儿与我多次见面,也没有言及政事,他真的会作出如此糊涂之事吗?”

听到李太后语气中明显带着不满与愤怒,冯保说话的胆子也大了起来,关键是这个问题太严重。

冯保苦口婆心地说道“娘娘,老奴以为,王国光这次被弹劾,无论万岁爷理不理会,王国光都有致仕的可能。王国光一离任,戚继光再被调往广东,那朝中大臣会怎么想?还能心安吗?不说老奴也被弹劾了,即便相安无事,没有老奴什么事儿,这时候老奴也一样感到心惊胆战啊!”

“冯公公担心什么?”

“娘娘,万岁爷登基十年,张先生丹心一片忠心辅佐,终于开创出国富民安四海咸服的大盛世。天下人都知道,王国光和戚继光是张先生生前最倚重的两位干臣,如今张先生下葬的礼仪尚未进行,尸骨未寒,倘若万岁爷就将王国光和戚继光这两位干臣打发了,那朝中大臣岂不个个人心惶惶?娘娘一定要阻止万岁爷,依老奴之见,这种事儿苗头都不能让出现,否则张先生辛苦开创出来的大盛世岂不是要毁于一旦?”

冯保一时情之所至口若悬河,但觉得自己也没有故意夸大其词。

但李太后却听得一颗心砰砰直跳,想着这十年来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取得这般成就是多么的不容易啊!

倘若真的如同冯保所说,将王国光和戚继光打发了(当然这其中也包括冯保自己),那的确会让朝臣人心惶惶,势必会影响到改革的进程。

改革说到底还是得靠人嘛。

冯保接着又道“娘娘,老奴不是在为自己找辩护,是真的对当前的时局感到担忧害怕。娘娘也知道,申先生虽然继任首辅,可他是什么性子?万岁爷又岂会听他的?所以奴婢以为,朝中大事还得需要娘娘定夺才行。”

本来,因为冯保被言官弹劾,听付大海说他一个人坐在司礼监掌印值房里默默流泪,李太后还想着叫他过来安慰安慰他两句,没想到冯保竟还指出更为严重的问题。

这让李太后不禁琢磨大儿子万历皇帝到底想什么?要干什么?

小儿子朱翊镠在力挺申时行接任首辅时就强调过,申时行接下来要走的路线必须是萧规曹随。

倘若这般打击张居正一条战线上的重臣,那萧规曹随还能继续下去吗?

李太后虽然没有言声,但她思绪飞驰,想着大儿子万历皇帝如果真的如同冯保所说,那对这个大儿子还是缺乏足够的认识与了解啊!

冯保又说道“娘娘,奴婢被言官弹劾,没什么大不了的,奴婢也不怕,因为奴婢知道有娘娘的护持,所以弹劾奴婢不会有结果,但像王国光被弹劾,结局可能就大不一样了。恳请娘娘对这件事一定要保持高度警惕!一旦晚了,后果将不堪设想。”

李太后点了点头,觉得自己没有休息好,神情一直处于紧张状态。

而冯保将自己心里话说出来,此时此刻反而觉得倍感轻松。

李太后看在眼里,知道冯保已经不用她安慰劝导了。

终于,李太后再次开口说道“冯公公。”

“奴婢在。”

“一会儿随我去乾清宫见万历皇帝,你该不会有心理压力吧?”

“有娘娘在,奴婢什么都不怕的。”冯保一副老大哥的模样。

但他这话还真没有夸张。跟在李太后身边,有什么害怕的?

……

例朝结束。

众位大臣原本都以为这是一次非常特别的例朝。然而,到最后他们才知道是自己错了。

例朝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了,万历皇帝坚持不让朝臣提及冯保与王国光两个被弹劾的事。

因为冯保当时不在,倒是王国光主动陈词了一番,中心意思就是要乞骸骨回归故里,他以年纪大、心有余力不足为由,恳请卸任首辅之职。

但万历皇帝明确拒绝了王国光的恳请,并没有答应。

例朝结束,万历皇帝便移驾回到西暖阁。

坐下来不多会儿,便听见内侍禀报李太后来了。

万历皇帝连忙踱出西暖阁,准备在砖道上垂手恭迎李太后。

乾清宫一帮扎着黄陵抹腰的内侍看到李太后突然驾临,也一个个慌忙避到路边跪下来接驾。

待李太后带着冯保走到跟前,万历皇帝覷了覷李太后的眼色,阴沉沉的煞是瘆人。

再看跟在她身后的冯保,脸上也是挂着霜,万历皇帝不由得咯噔一下,顿时紧张起来。

但他还是极力保持镇定,挤出几分笑意道“娘,孩儿正说听完本子,便去慈宁宫请您一道去御花园尚菊呢。”

“好呀!”李太后“挖”了万历皇帝儿子一眼,交给一边朝西暖阁走去,一边说道,“娘现在是大闲人一个,基本上两耳不闻窗外事,就等着你请我看看景儿唠唠嗑子。”

说话间,三人已经走进了西暖阁。

李太后在靠窗的绣榻上坐了。

万历皇帝挨着她坐在太师椅上。

冯保离得相对远一点,也觅了一只登儿坐下。

三人坐定,屋子里陷入短暂的沉默当中。

万历皇帝当然看出来了李太后好像是专门为寻事儿来的,但肯定不知道李太后为的什么。

“哑”了半天,万历皇帝只得主动问道“娘,你有什么事儿吗?”

“也没什么大事儿。”李太后抬眼瞟了瞟冯保,又回过头来望着万历皇帝,轻轻地道,“娘今天来,是想问问,关于朝局,钧儿最近有什么计划?”

一说到朝局,万历皇帝的神经当即变得敏感起来。

……

第358章 翅膀硬了(求订求票支持!)

因为随着李太后逐渐放权,万历皇帝在处理政务时,很多时候有意不向李太后禀报,就想自己做主过过皇帝的瘾。

而李太后因为喜添孙儿,整天一门心思忙那头去了,也无暇顾及其它的。

母子两人都找到了各自的乐趣。

前两天,万历皇帝还去慈宁宫给李太后请安,李太后因为高兴,笑着对他说“钧儿,看你当皇帝有模有样的,诸事料理得井井有条,为娘的放心啊!”

万历皇帝听了喜不自胜,打心里有几分洋洋得意。

可谁知没过两天,李太后又乌着脸跑过来问起朝局!

前后变化如此之快,万历皇帝自然而然想到,这肯定是冯保在李太后那里告了刁状,心下不免恼火,但他脸上还是挂着淡淡的笑意,嘴里说道“娘亲有何旨意,孩儿在此恭听。”

“好,冯公公被弹劾,这事儿你准备如何处理?”李太后也不转弯抹角,开门见山地劈头问道。

“娘,孩儿留中不发,不想搭理。”万历皇帝如是般回答,继而又气嘟嘟地埋汰一句,“谁知道他们吃饱了撑着,非要弹劾伴大伴呢。”

然而,尽管万历皇帝说得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可冯保听着却不是味儿,他感觉万历皇帝在李太后面前很能装,断定这不是万历皇帝的真心话。

接着,李太后又沉着脸责问道“那吏部尚书王国光呢?”

问及王国光,万历皇帝一时也不知如何措辞,因为虽然他有心在例朝上避免议起,但王国光坚决请辞,所以依他看,最后肯定得准了。

当然,这正合他的心意。

也就意味着,王国光马上就当不成吏部尚书了。

所以万历皇帝谨慎地回道“娘,王国光犯了事儿。”

“他犯了什么事儿?”李太后冷着脸以质问的口吻道。

万历皇帝回道“娘,在御史杨鑫秋的奏本里,已经揭露得清清楚楚,王国光他共犯了六条罪状。”

李太后目光如炬“你的意思是,他必须得走人了?”

“娘,其实孩儿也不希望如此,在例朝上孩儿还有心维护,不让朝臣论及此事,是王国光自己非要提出来,并坚决请辞。娘亲若不信,可以随便问今天参加例朝的官员。”

“那你是否责成都察院就王国光的六条罪状仔细勘察过呢?”

“没有。”

“既然没有勘察,那就不能说他罪状成立,钧儿难道连这个都不懂吗?”

李太后的语气很是严厉,全然一股责备、批评的意味。

万历皇帝心里也不服气,小声咕哝道“可是娘,杨鑫秋的奏本,也并非捕风捉影诬陷王国光啊。”

李太后目光一凌眉头一紧。

万历皇帝声音变得更小了,但他依然据理力争道“王国光在孩儿登基之初出掌户部,为朝廷理财,的确是功不可没。但自改任吏部后,他的心态就逐渐变了。除了张先生,任何人的话他都不听,甚至对我这个皇帝,也总是能敷衍就敷衍。这次遭到言官弹劾,孩儿觉得也不是冤枉他,或故意整他,实有一些因由。”

冯保听了,马上想到自己万历皇帝这样评价王国光被弹劾的事,意思就是无风不起浪,并非冤枉,那推及到他头上,是不是也不冤枉……

所以,虽然此刻说的是王国光被弹劾的事,可在冯保听来,就好像是说他被弹劾的事一样。

万历皇帝抬头瞅了一眼李太后的神情,目光也没敢多作停留,继而又低下头,接着说道

“孩儿这阵子总结前朝的经验,得出一个结论治国重在吏治,吏治重在铨选天官。张先生生前也对孩儿说过,天官不可久任,久任则难防结党营私。因此孩儿基于以上种种考虑,应该会依了王国光的请求。况且,他年事已高,若孩儿一再挽留不放,那岂不是显得吾朝无人可用?”

万历皇帝一套一套的娓娓道来。

李太后和冯保都在用心地听着,不约而同地感觉到万历皇帝毕竟已经长大了呀,懂得驭人之术了!

这是冯保很不希望看到的,但又不得不面对这个现实。

对李太后而言,听了大儿子这一番话,心情却是异常的复杂。

虽然大儿子貌似懂得驭人之术,但这点依葫芦画瓢的技巧还过于笨拙,实在起不到收摄人心的作用,反而会冷了张居正同一条战线上的人心,不利于当前朝局的稳定。用冯保的话说,会引发朝臣人心惶惶。

所以李太后想了想,语重心长地说道“钧儿,或许你说的有几分道理,但这时候放王国光,你想过后果没有?娘与你也不用转弯抹角,如今朝廷绝大部分都是张先生选拔上去的人,你让天官王国光回籍,让其他人怎么想?虽然你是皇帝,可一直没有亲政,你自己也知道,像王国光这样的大臣已经习惯,只听张先生一个人的话。钧儿,你敢保证其他人就一定会听你的吗?”

这话正说到万历皇帝的心坎儿上,但殊不知,这也正是他最忌讳的。想着自己是一国之主,即将要亲政了,底下的却都是张居正的人,还不听他的话,那怎么成?

一念及此,万历皇帝壮着胆儿,不服气地说道“娘,可是张先生他已经过世了呀!总不能一切还是按照原来的老样子来吧?”

“但你也不能急着改弦更张啊!”

“娘,您是不是想多了?孩儿只是答应王国光请求致仕回籍,又没有将张先生生前留下的人都赶出朝廷。”

李太后肃然言道“可王国光是张先生的一面旗帜。满朝谁个不知?张先生有一大盟友、两大旗帜。一大盟友是冯公公,两大旗帜在京是王国光,在外是戚继光。如今,冯公公和王国光都遭人弹劾了,你是不是马上也要对戚继光动手啊?啊?”

万历皇帝一激灵,想说没有,但又怕这一说,就没有回旋的余地了,所以硬着头皮没有作声。

见万历皇帝沉吟不语,李太后更是急了,双眼一眨不眨,紧逼道“你倒是说话呀,莫非你心中真有这个想法?”

“娘,孩儿只是觉得无论是大官还是大将,久任都不利于朝廷的控制。”万历皇帝底气显得越来越足。

李太后骇然变色,虽然万历皇帝并没有亲口承认,但言语中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冯保果然没有说错……

“钧儿!”李太后当即呵斥一声,“你知道蓟镇总兵的指责吗?”

“娘,孩儿当然知道,蓟镇乃九边重镇,凭借长城抵抗异族的入侵,担负着拱卫京师的重责。”

“既然知道,那你知道戚继光的作用吗?”李太后以几近怒吼的语气。

万历皇帝虽然不敢拿正眼对视李太后,但也没有完全被李太后的气势震慑住,他依然保持着皇帝该有的尊严,简明扼要地回了两个字“知道。”

见万历皇帝在李太后面前学说底气越足,压根儿没有退让妥协的意思,冯保害怕了,感觉万历皇帝再也从前那个李太后说什么就是什么的万历皇帝。

真的变了。

翅膀硬了。

这一刻,冯保内心不禁产生一个想法……

……

第359章 旧事重提,戚继光以下犯上(求订求票!)

来之前,李太后还对冯保的话表示怀疑,认为大儿子万历皇帝可不笨,轻重缓急还是能够掂量得清。

怎会作出如此糊涂的决定?

要知道张居正将戚继光从南调到北可废了一番周折,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顺利,南方抗击倭寇同样需要人才。

事实证明张居正的目光卓绝。

将戚继光调来蓟镇令蒙古人闻风丧胆,西北边境多少年都没有战事。

这比将戚继光放在南方比如福建所起到的作用要大得多。

心想大儿子虽然没有亲政,可再不济,也当了十年皇帝,张居正也不少教育,这个浅显的道理还不懂?

然而,万历皇帝说的话,以及所抱持的态度……不禁让她听了心寒。

李太后亮眸一闪,说道“蓟镇总兵事权之重,乃天下总兵之首。张先生教育你十几年,他难道没有告诉你,戚继光是我朝第一名将吗?他难道没有告诉你,戚继光与李成梁两个,一个震西北一个震东北,可谓是擒龙伏虎的两个顶尖儿人物。也只有蓟镇和辽东才能凸显出他们的作用,换作其它任何地儿,都有不尽其才,甚至放在有些地儿无异于拿金扇子拍苍蝇之嫌。”

万历皇帝焉能不懂得李太后这番话的浅显道理?只不过他有一层心思不敢在李太后流露出来。

的确有人建议将戚继光调往广东担任广东总兵。

大明的广东可不是几百年后富庶流油的广东,那时广东是岭南(一般指广东、广西海南三地)的一部分,长期以来,被中原华夏汉人鄙夷地称之为“南蛮之地”。广东飞速发展还是在鸦片战争国门被打开之后的事。

所以,万历朝初期的广东,可不是什么好地儿,广东总兵事权之轻,放到当时全国来讲,差不多就是个垫底儿的差事。

万历皇帝当然清楚这点蓟镇总兵乃天下总兵之首,广东总兵虽然也是总兵,等级一样,可终归排在末尾,压根儿不是一档次上的。

有心调离戚继光,对于万历皇帝来说,只是一个幌子。

而真正的理由只有一个,那就是因为戚继光是张居正的一面旗帜、是张居正的第一爱将。

万历皇帝不亲政的时候就已经察觉到了,只是没有权力,他懒得追究;如今他逐渐要掌权亲政了,发展朝中大臣都是张居正的人,甚至像王国光、戚继光这样的都只听张居正一个人的话,对他这个皇帝都敢敷衍。

万历皇帝绝对不能容忍。

本来对张居正就有莫大的怨气。

所以,当有臣子注意到这一点,并提出来要改变的时候,万历皇帝一下子来劲儿了,深感对张居正的势头必须得压一压才行。

借此还可以树立皇帝的威权。

正所谓枪打出头鸟。

王国光是吏部尚书,只要有人弹劾他,肯定会走人的。毕竟都已经七十多岁的人,不可能再去争什么。

而戚继光担任天下总兵之首,比张居正年轻几岁,才五十多,凭借一道奏本拉他下台很难,那就调走。

为了树立皇权打压张居正,若不把戚继光先行撤换调走,万一这个敢作敢为的大将军领兵反了京城,那万历皇帝自己最好的出路,大概也只能学建文帝隐身逃走的份上儿。

这是万历皇帝的考量。但这番话肯定不敢对李太后明说。

可万历皇帝也不是丝毫没有准备,搪塞的理由他还是想了。无论有没有说服力,先摆出来再说

“娘,戚继光有以下犯上的前科,孩儿信不过他。”

万历皇帝冷不丁地冒出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来,把李太后吓得一跳,她忙追问道“戚继光犯了什么前科?你为何信不过他?”

万历皇帝不禁瞅了一眼本就如坐针毡的冯保,他嘴唇蠕动着,但终究还是没有说出来。

冯保一向心细,万历皇帝的意思很明显,不就是不希望他听吗?于是冯保很自觉地站起来说

“娘娘,万岁爷,奴婢坐在这儿不合适,请容许奴婢告退。”

万历皇帝正想开口说“大伴请便”,却被李太后抢先道“冯公公你不能走,今天议事少不了你的,什么时候咱将你当作外人了?况且你的事儿还没敞开了说你呢。坐下。”

冯保得了李太后的懿旨,小心翼翼地看了万历皇帝一眼,只得又忐忑不安地重新落座。

李太后眼睛里有火,“你说,戚继光怎么以下犯上?你为什么信不过他?”

万历皇帝本想将冯保支开,没想到李太后态度坚决,不许。

万历皇帝也就顾不得那么多了,索性捅开了说“娘,您还记得六年前冬天的棉衣事件吗?”

“当然记得!”李太后脑海中立即浮现出当年朝堂上戚继光双手举起一件破渔网般棉衣时的情景,遂狐疑地问道,“你怎么忽然提起这个?”

“娘,这件事孩儿一辈子都记得。”万历皇帝猛地一跺脚,义愤填膺地道,“当时为了这棉衣事件,咱外公和舅舅丢了多大的丑啊!往常,外公和舅舅都是活泼人,一天到晚乐呵呵的,可从那件事以后,外公和舅舅都变了,见了谁都点头哈腰,好像欠了人家多少债似的,外公和舅舅经常摇头叹气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啊。”

万历皇帝像是特意要为自己外公和舅舅打抱不平似的,接着说道

“孩儿当时确实主张不徇私情,彻查此事,虽然过去多年,今天看,好像也没什么不妥。可问题是,棉衣事件的当事人,除了外公和舅舅受到惩罚,成为众矢之的,其他像谭伦、王崇古,都丝毫不受影响,反而得到提拔奖励。娘您说,戚继光将这件事捅出来,真正的目的是不是就在于震慑咱外公和舅舅?这还不是以下犯上吗?”

听到这儿,冯保忽然感觉好像有点不妙了。尽管他知道李太后不待见自己的父亲与哥哥,说得难听点儿,就是讨厌,可终究是一家人。

不然,以李太后强势的性子,也不会妥协答应晋封自己的父亲,那可是在皇长子出生之前。

况且,李太后之所以被誉为“观音娘娘在世”、“九莲菩萨”,除了表明她的聪敏睿智之外,还有重要一点就是说她善良,有慈悲之心,当年为她上的尊号也是“慈圣皇太后”。

一个有慈悲之心的女人,听了万历皇帝这番以“情”动人的话,难免会有一些感触或情绪的波动。

况且,天底下的女人都有“妇人之仁”的一面,李太后也不例外。

冯保担心李太后会心软。

果不其然,万历皇帝说完,李太后像是陷入无尽的沉思。

她沉默了。

……

第360章 心太软……

是的,万历皇帝以“情”动人的这一席话,让李太后顿时牵起了对往事的回忆与思索。

自戚继光捅出来的棉衣事件后,她的父亲,也就是现在的武清侯原来的武清伯一家,好像短了水的秧苗,整日蔫巴巴的。

这两年武清侯年纪大了,身子骨不太好,也知道不受女儿欢迎,所以很少来宫中走动。

见了面也没什么话说。

因此,李太后偶尔与父亲武清侯相见,看着父亲一副木讷拘谨的样子,心里头便很过意不去。

除了朱翊镠方面,这也是她为什么答应晋封父亲的原因之一。

她总想着欠了父亲一份情,却又说不清楚到底欠的是什么。

现在听大儿子这么一说,她才恍然顿悟般,哦,原来如此!

大儿子惦记着外公一家的遭遇,她这个做娘的当然感动。

但凭女人敏感的直觉,她感到儿子对戚继光的怨恨,又并非完全是为了替武清侯出气那么简单。

从万历皇帝的眼神里可以看出,他似乎隐藏着什么。

退一万步说,即便大儿子是真心要替外公武清侯打抱不平,那也是可想但绝不可做的事儿,不能将怨气发泄到戚继光的身上。

因为在棉衣事件上,戚继光可谓仗义执言,而且她还知道,那是受到张居正的暗中授意。

武清侯毕竟有贪墨之嫌。

当时如此处置,的确如同张居正所料,起到了敲山震虎的作用,有效地遏止了官场上愈演愈烈的贪墨之风。

关键还有一点,棉衣事件都已经过去了六年之久,倘若现在予以纠正,让天下人怎么想?

势必会引起朝野非议,天下人会扪心一问早不追究,晚不追究,为什么张居正一死,尸体还没有下葬,万历皇帝就要追究此事,为自己外公打抱不平贬黜戚继光呢?

这样是不是会让天下人非议,张居正一手调教出来的英明之主,怎么忽然间就变成了护短的昏君?

李太后想了又想,然后以不容人质疑的口吻,说道“钧儿,戚继光你不能动,蓟镇总兵官必须是他。”

“没有他,孩儿就不相信不行。”万历皇帝执拗地道。

“钧儿!”李太后呵斥一声,两道泼辣的眼光扫过来。

吓得万历皇帝赶紧低下头去。

只听李太后厉声厉色地斥道“张先生一死,娘亲的话你就不听了是吗?”

“娘,孩儿不敢。”

“哼,你不敢,如果今天不是娘主动提出来,你是不是准备将戚继光直接调走,也不知会娘一声啊!”

“孩儿没有。”

李太后心中憋着一股气儿,接着又数落道“娘知道这两年你看冯公公不得劲儿,如今遭到言官弹劾,是不是也要将他一并赶走啊?”

万历皇帝一脸的委屈,为自己辩解道“娘,孩儿没有。”

“看你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竟敢在娘亲面前说假话。你若敢胡来,娘可以放权给你,也可以收回来。”

李太后训斥儿子几句,也不知是因为生气还是因为激动或担心,眼泪竟扑簌簌地直往下流。

自那次酒后调戏侮辱宫女事件发生后,万历皇帝再也没有听到李太后如此严厉的训斥,吓得他冷汗直冒。

想辩解,可半天找不出话来,急得他两手抽风似的打战,喷了一个响亮的嗝儿,接着一个接着一个地打。

见儿子这般神情,李太后又觉得很伤心,心情不好受。

但生气归生气、伤心归伤心,此时她又赶紧起身,满眼的怜爱,帮儿子轻轻锤着后背。

过了好一会儿,万历皇帝才止住了打噎。

李太后长吁一口气,重新回到自己的绣榻上。

经过这一番折腾,三个人都觉得疲乏不堪。

今天李太后说的话比较多,刚才又在气头上,这会儿刚一松下来,便感觉到口干舌燥,命内侍送上一杯冰糖菊花水,正啜饮着。

听见万历皇帝说道“娘,马上就到正午了,请娘留下来,让孩儿陪您好好用一顿午膳吧?”

不好!冯保在旁听了不免着急,万历皇帝这是明显地转移话题。

再者,冯保也听出来了万历皇帝并不想真心挽留李太后用午膳,只想将刚才严肃的问题遮掩过去。

冯保当然着急,想着李太后将万历皇帝训斥了大半天,当时听着过瘾,却就是不落实,这就好是比肚子饿了吃西瓜,结果越吃越饿。

所以,冯保生怕李太后不肯留下来,那今天白出来了。

冯保抢先说道“娘娘,你的确好长时间没有与万岁爷一道用膳,今儿个既然来了,就坐在一起吃顿饭吧?”

李太后也就不好意思离开了。

万历皇帝本想支开李太后的,却不曾料到被冯保使了伴子。

万历皇帝心里头狠狠地将冯保骂了一大通,但也只是在心里,面上还得照顾到李太后的情绪。

所以,万历皇帝又笑着请道“娘,你就留下来吃午膳吧?”

李太后点了点头,道“那好,钧儿这里有什么吃的?”

万历皇帝回道“娘,孩儿的膳食都由御膳房安排,他们做什么,孩儿就吃什么,也没可什么挑剔的。”

很快,御膳房的管事牌子领着几位小火者抬着食桌食盒进来,各类菜肴摆出来,大大小小就二十多岁的样。

李太后因为崇尚佛宗,饮食很是清淡,忽然一下子见了那么多油腻的食物便觉得头晕目眩似的。

“钧儿,每顿饭上这么多菜,你岂不要挑花了眼?”

“娘,还好吧,孩儿只吃这眼前没有你钱啥?”

李太后摇头道“吃不了那么多,就该减几道,一国之君,该给天下官民做好表率,任何时候都不可养成挥霍的习惯。冯公公,你记得得空去御膳房打个招呼吧。”

虽然从严肃的话题转到吃上面,好像已经越行越远了,可李太后的决定又让冯保感觉很温暖,时时刻刻都记得给他露脸的机会。

因此,冯保品味这李太后的话,微微一笑,说道“奴婢遵旨!但奴婢以为这件事儿也难怪御膳房。”

“这是为何?”李太后诧异地道。

……

第361章 着急……原来都变了!

冯保明显感觉到李太后还是心软,尽管刚才训斥万历皇帝一通。

可当万历皇帝一打嗝不舒服,李太后就伤心起来,一下子心软了。

对此,冯保也没辙,谁让万历皇帝是李太后的儿子?天下当娘的有哪个不怜爱自己的儿子?

所以,李太后的心软,冯保倒是也能理解,他这才有了说话的**嘛。若是放在刚才,万历皇帝与李太后理论那会儿,冯保是不愿意多说话的。

他迅速组织了一下语言,说道“娘娘,万岁爷的膳食标准,额有所定。想当初娘娘与万岁爷一起住乾清宫时,最初的膳食银是每顿饭五两银子,后来加到十两,再后来又加到十五两。如今国泰民丰,国库里的银子多了,万岁爷就该吃得更好一些嘛。奴婢指示御膳房的管事牌子,这给万岁爷的膳食银,必须一厘一毫都得让万岁爷吃到口,倘若有谁敢从中乐扣贪便宜的话,奴婢扒了他们的皮。”

李太后满意地微微一笑,赞道“冯公公管理有方!可咱看这席面儿,怎么还像不止十五两银子呢。”

李太后一边说,一边挑了一小碗面条,拌了一匙炸酱慢慢吃着,忽然抬头像是想起什么,问道“冯公公,恭妃娘娘那里,每顿多少伙食银子?”

“三两。”冯保道,“这也是规定。”

“才三两?是不是太少了,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嘛。”李太后皱着眉头,喃喃地道,“昨儿个我去启祥宫看她母子二人,一问才知,王恭妃奶水不足,应该多给她吃催奶的膳食。哦,冯公公,别光顾着说话,你也多吃点。”

“谢娘娘!”冯保喝了一口燕窝汤,喜悦地说道,“娘娘不用担心,因为皇长子的降临,奴婢增添了二十名奶娘,年轻貌美,都是一等一的好身子。恭妃娘娘坐月子,膳食银早就该加,奴婢今儿个就得吩咐下去。”

就在李太后和冯保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得极其热闹时,万历皇帝已经狼吞虎咽吃饱了。只见他接过内侍,好奇地问道“恭妃奶水不足,怨不得别人。”

“钧儿说什么呢?”李太后警觉地道。

“恭妃就是不肯吃,还说什么吃多了会发福长胖的。”

说起王恭妃和皇长子,李太后满脸的欣喜,抿嘴儿笑道

“冯公公,我觉得恭妃这是在讨你的欢心。她怕自己长胖,你不喜欢她,你应该劝她多吃一点。”

“娘,她不肯吃,劝也没用,孩儿由着她便是。反正皇宫里奶娘多,也不缺奶。”万历皇帝却是一副不在乎的深情。

“钧儿,你这个当父亲的,怎么能说这种话?”李太后责备道,“别人的奶水再好,终究不及自己亲娘的奶水甜、香,想你小时候,皇宫里奶妈还不是很多,天天有人送。可你只要啜一口,就立即吐了出来,哇哇大哭。为娘的塞到你的嘴里,你立马儿就不哭了。”

受到一顿严厉的批评后,万历皇帝只有干笑而不再解释。

见母子二人竟扯起野棉花来,冯保心里急得像猫子抓,想着李太后好像忘记了来这儿的目的。

来这儿本是要质问,并阻止万历皇帝做坏事的。

可不知为何,不知不觉跳到了王恭妃和皇长子身上。李太后喜欢,所以她与万历皇帝聊得欢。

可这也正是冯保的着急之处弹劾的事竟然被李太后抛之脑后似的。

尤其是戚继光……万历皇帝还没有明确表态呢。

冯保命令小火者把食桌抬出去,趁万历皇帝剔牙、李太后拭脸的空儿,咳嗽一声引题道“娘娘,用过午膳,您也该回慈宁宫午休会儿。看您走之前,还有什么话要对万岁爷说?”

李太后当然立即明白冯保说话的用意,斟酌了一下,缓缓言道

“钧儿,娘今儿个来找你,就是为了提醒你,如果想单独秉政,就一定要谨慎,切不可意气用事。什么人能用,什么人该重用,都要掂量清楚。你要知道你是一国之主,只需转一个念头,就能让成千上万的人升官发财,也能让成千上万的人蒙冤受屈,甚至让他们死无葬身之地。往常谋断大事,你背后总是有张先生为你掌舵。可现在张先生已经过世了,娘看你决定的几件事,简直不伦不类,有的甚至是糊涂之举,就像有心调动戚继光。娘真的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这样吧,待娘回慈宁宫,你好好反省反省!”

李太后开口闭口都是“张先生”,万历皇帝听了心里很不舒服,又壮着胆儿噘着嘴咕哝道“如今张先生死了,孩儿上哪里找他朝夕聆听教诲?”

“……”李太后被生生地噎了一下,感觉与儿子讨论家常就嬉笑无奈,一谈到政事就不顺气儿。

李太后盯着胆儿越来越肥的儿子,不轻不重地道“张先生是死了,可冯公公还在啊,申先生也有啊!”

万历皇帝道“申先生是个和事佬,万事缺乏主见,至于大伴,太祖皇帝爷立有法典,太……”

万历皇帝本想说“太祖皇帝爷立有法典,太监不得干政”,但见李太后严肃的神情,余下的话又不敢说。

万历皇帝不得不临时改口道“可是娘,太监只能管皇帝家事,治国还得依靠外廷的文武大臣。”

冯保知道,照这么顶下去,那什么都别想干了。

但他被弹劾一节,也不知道是不是万历皇帝故意为之,就是死活不说。

此刻李太后好像也忘记了似的,关键是瞧李太后的神情举止,自己听她说话的口气,她的态度远远不及刚才那么锋芒了。

这样的话,对万历皇帝能起到什么作用呢?

看,尽管万历皇帝的声音不大,可基本上李太后说一句,万历皇帝就要顶一句,可以说是针锋相对。

让他这个被弹劾的家仆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

万历皇帝再也不像之前那么听话的万历皇帝了,而李太后也不像之前那个雷厉风行说一不二的李太后了。

原来都变了!

……

第362章 此情可待成追忆

变的可不止万历皇帝。

李太后也变了。

还是那句话,事实也证明如此,女人一旦遇到孩子的事,很难保持公平公正。女人天性如此,没办法。

可眼下这般情境,让不说话,冯保实在是忍不住。

感觉不说话,今天会白来一趟,尽管说了可能会面临同样的结果。

但戚继光真的不能调到广东,只要一调动,张居正一线上的人必定人心惶惶,朝局将引来大的动荡。

所以,冯保硬着头皮说道“万岁爷,您刚才所说的话,都是治国的大韬略,您能这样说,老奴听了很高兴,想必娘娘也一样。”

首先冯保给万历皇帝戴个高帽,然后忆往昔拉感情。

“老奴亲眼看着万岁爷长大,这不是摆谱的话儿,娘娘可以作证。前不久皇长子在启祥宫出生那天,老奴高兴得直掉眼泪,一看到白白胖胖的小龙蛋,咱就想起万岁爷小时候的样子,娘娘,您还记得吗?”

李太后深有感触地点了点头。

冯保颇感欣慰,接着说道“记得在万岁爷两岁时,犯了百日咳,每天夜里不睡觉,闹着要玩,老奴只得哄着,趴在地上当马给万岁爷骑。”

李太后和万历皇帝都望着冯保,静静地聆听着,不说话。

冯保倒是越说越在状态。

“万岁爷骑在老奴背上,双手紧紧搂着老奴的脖子,一骑就是乐得半天不下来,老奴满地爬还不能停,一停下来万岁爷您就哭,老奴没办法,即便两只膝盖在砖地上磨得破了皮,血流不止,也得坚持着。只要能哄着万岁爷高兴,老奴打心里就觉得高兴。”

李太后和万历皇帝当然明白冯保说这番话的目的。

只听冯保感慨地道“日子过得真是快啊!转眼间万岁爷也生孩子了,这叫老奴怎的不欣喜!万岁爷二十岁了,却已经当了十年的皇帝。张先生在生前多次说万岁爷天纵英明,开创了大明王朝的中兴之象。老奴真个是看在眼里,喜在心头啊!”

稍顿了顿。

冯保轻轻咳嗽一声,接着说道“如今万岁爷逐步亲政,斟酌轻重缓急、辨别是非,都能恰到好处,这都是难能可贵的明主之风。但是,万岁爷今天决定开籍王国光、调换戚继光这两件事,尽管老奴觉得有迹可寻,可老奴还是觉得甚是不妥。”

万历皇帝不抓为什么“甚是不妥”,而是抓住“有迹可寻”。

因此,待冯保话音一落,万历皇帝就问道“大伴,迹在何处?”

冯保小心翼翼地回道“万岁爷既然要亲政,肯定是想重新谋划措置,把万历新政培植得比张先生活着的时候还要好。万岁爷想展现雄才大略,这当然好事,是天下苍生的福气。可万岁爷亲政后的吏治措施,要从王国光、戚继光这两大干臣下手,容老奴斗胆说一句,恐怕与万岁爷事与愿违。”

“大伴。”万历皇帝忽然大喝一声。

“万岁爷……”冯保浑身一激灵。

“什么叫从王国光、戚继光两大干臣下手?啊?这又不是臣主动逼迫,是他们被人弹劾了,确实也犯了事儿。”万历皇帝怒气冲冲地据理力争。

冯保正想开口辩护,可万历皇帝根本就不给他机会。

万历皇帝接着斥责道“大伴,朕年幼时,你确实很好,朕也感念你。可你扪心自问,这两年你对朕还是一如既往的衷心,又一如既往的耐心吗?今儿个当着娘亲的面,你自己说。”

冯保一下子愣住了,一来没想到万历皇帝在李太后面前居然如此“嚣张”,二来他确实有点心虚。

无它,只因为朱翊镠。

他对朱翊镠真的寄予过很大希望,想着当日如果朱翊镠顶了万历皇帝,那现在他就不至于如此尴尬。

至少,朱翊镠不会像万历皇帝那样不待见他、冷落他。

此刻,被万历皇帝质问,冯保感觉自己已经跳进火坑里去了。

一时杵在那儿,怔怔地望着李太后竟不知如何应对。

好在李太后一直维护他,而且在李太后的眼里,她深知冯保对万历皇帝的衷心与耐心确实不及她自己。

只是李太后一时还没想到小儿子朱翊镠那一节。

于是开口帮衬道“钧儿,冯公公对你怎么不忠心?怎么没有耐心?他对娘好不就是对你好吗?”

万历皇帝心中依然有气,腔调冷冰冰的“娘,孩儿没说大伴对娘不好,孩儿不是指这个。”

“那你指什么?”

万历皇帝将目光投向冯保,火辣辣地道“大伴,你敢在娘亲面前坦诚,你与皇弟之间的关系吗?”

“奴婢不明白万岁爷说什么。”

“看吧,在娘亲面前,你都不敢说真话,你没有资格教训朕。”

“奴婢从来没有,也不敢教训万岁爷啊!”冯保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儿。

李太后脸色一沉“钧儿,你是怎么对冯公公说话的?”

万历皇帝却不依不饶道“娘,是大伴愧对孩儿在先。若非看在娘亲的份儿上,孩儿早就不能容忍他了。”

“钧儿!”

李太后呵斥一声,感觉局面越来越没有朝着他想象中方向发展,反而有种越来越糟的感觉。

“你是不是也想将冯公公换掉或调走啊?这样你就没有人管束你,可以为所欲为了。是不是?冯公公是为你好,难道你没有感觉吗?”

万历皇帝鼓起勇气,回道“娘,恕孩儿直言,没有感觉,孩儿只能感觉到大伴是为了他自己的前途。”

“娘娘……”

听到这话,冯保当即“噗通”一声跪倒,涕泪纵横地道

“老奴已经无法服侍万岁爷了,请娘娘容许老奴告老还乡!”

刚才发生了什么?李太后一时没有缓过神来似的,一不留神事情怎么突然发展到这个地步了?

“冯公公,你先起来。”

“娘娘,你就答应奴婢吧。”冯保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央求道,“奴婢真的感觉已经很累了,万岁爷既然不相信奴婢,那奴婢留下来还有什么意思?看在奴婢侍奉娘娘二十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儿上,娘娘答应奴婢的请求吧!”

冯保一边磕头一边数落。

……

第363章 物极必反 反目成仇?

还没等李太后搭话,万历皇帝便大声斥道“看你们诚心与朕作对!朕还没有完全秉政呢,你们就一个个地想要离开朕,到底居心何在?大伴是也要学吏部尚书王国光吗?”

“钧儿!”李太后又是一声呵斥,“你难道真要将冯公公逼走吗?张先生生前的一大盟友、两大旗帜,难道你真心想将他们全部拿下?那将来还有谁情愿为你卖力?”

万历皇帝小声小气咕哝道“娘亲都说了,那是张先生生前的一大盟友两大旗帜,又不是孩儿的。”

“……”李太后错愕无比,实在没有想到儿子居然说出这种话。

“……”冯保忽然感觉自己的宦官生涯即将就要结束了。这让他更加坚定了刚才的那个想法。

李太后心中有气,感觉大儿子这次变得很是不可理喻,完全给人一种不可思议的感觉。

“冯公公,起来,咱俩走吧,皇帝已经不需要我们了。”李太后夹含着一股子莫大的怨气。

见李太后气得都要走人了,冯保只得挣扎着爬起来。

“娘。”

万历皇帝急忙喊道。

可李太后头也不回,也不答应。冯保灰溜溜地跟在后面。

“娘,请留步!”

任凭万历皇帝如何心急、紧张,李太后就是不回头。

万历皇帝想追上去,但其实也没有狠下心去追。就这样,他眼睁睁地看着李太后与冯保离开。在他们两个视线消失的那一刻,万历皇帝脸上浮现出两分淡然而得意的神情。

……

冯保随李太后来到慈宁宫,他的眼泪还是时不时地往下掉。

哭得越伤心,感觉越容易下台。

尤其在刚才万历皇帝面前,让人着实虚惊了一场。

李太后一摆手,吩咐道“冯公公坐下吧,别哭了。”

在李太后面前,冯保感觉压力要小得多,遂擦了一把眼泪,坐下来。

李太后也就了座,担忧地道“原来冯公公预言是对的,看来钧儿真有调走戚继光的打算。”

“是的!”冯保点点头,“奴婢先前确实听到了风声……”

李太后关切地道“冯公公认为,开籍王国光和调走戚继光……无独有偶,钧儿到底是咋想的?”

冯保深深叹了口气,喃喃地道“娘娘,奴婢不敢想。”

李太后立即捕捉到冯保话语里透露出的言外之意,说道“冯公公,既然你已经想了就直说吧。”

“娘娘……”冯保想了又想,依然摇头道,“娘娘,奴婢还是不敢。”

李太后带着几分无奈“冯公公,难道连我都要保持警惕?”

“娘娘,不是,不是的……”冯保又是摇头,又是摆手,解释道,“奴婢是不敢妄自猜测圣意。”

“没关系,说吧!”李太后紧逼。

通常情况下,李太后几乎没有逼迫别人,哪怕只是形式。

“娘娘,奴婢猜想,猜想万岁爷或许要清算张先生。”

“什么?”李太后神情一紧,还因为是他自己听错了。

“娘娘,奴婢觉得或许万岁爷要清算张先生。”冯保又小声说了一遍。

李太后惊愕不已,眼珠子都快飞出来了,感到无比的震撼。

一来,她震撼冯保居然想到这一点;二来,震撼冯保竟然与小儿子朱翊镠的观点一致。

朱翊镠曾经在她面前,虽然没有明说,但隐隐约约提醒过,万历皇帝会不会对张居正不利——这是“物极必反”的道理。只是当时她没有多么放在心上,想着自己儿子难道连老师都不客气?真的会与老师反目成仇吗?怎么想,她都觉得不大可能。

可现在,李太后又觉得很有可能。

瞧大儿子干的事儿,先是将吏部尚书王国光放倒,让他回籍致仕;天下人谁不知道王国光是张居正在京城里一把锋利的宝剑?

紧接着放倒戚继光,将最重要的蓟镇总兵调到苦逼的广东总兵任上,大大打压戚继光,继而削弱张居正,要知道戚继光可是张居正第一爱将。

这样,京城内外张居正生前两个最关键的人物都给放倒了,那不就是动张居正的前期准备工作吗?

再加上,万历皇帝还在一直冷却冯保,好像故意为之,就是要达到不战而屈人之兵的目的。

这几件事情连起来一想,万历皇帝动的或即将要动的,可都是张居正生前关系最亲密的人啊!

“难道大儿子真的要清算张先生?”李太后暗自忖道。

反正种种迹象表明很有可能。

李太后沉吟半晌,感觉头很痛,尤其想到大儿子要清算自己的恩师,而且张居正远远不止恩师那么简单……

她真的不愿意相信。

可事实上又让她感到无语。

她极不甘心地问道“冯公公,你为什么会有这个想法?”

冯保回道“万岁爷的所作所为,相信很多人都会这样想。”

“那应该如何杜绝呢?”

“娘娘,奴婢有一个不情之请。”

“说。”

“奴婢想即刻动身去江陵一趟。”这就是冯保最开始时的那个想法。

“你要去见镠儿?”

“不瞒娘娘,见潞王爷这只是其一;其二,如今京城的局势,奴婢也不适合继续留在万岁爷的身边。请娘娘成全!”

“那冯公公的意思是,你要卸掉司礼监掌印一职吗?”

“奴婢真的感觉累了,刚才万岁爷如何拿捏奴婢,娘娘也看到了听到了。万岁爷自己都说了,若不是娘亲护着,他早就对奴婢下手了。”

李太后低头想了想,忽然抬眸道“冯公公,你去避一避风头,我答应你,但你也要答应本宫,司礼监掌印依然是你。这个不能交给他人。”

“一切由娘娘做主便是,奴婢只是担心,这一走,保留司礼监掌印之职还有多大意义呢?就像当初张先生回归故里仍然保留首辅的身份一样。”

李太后不以为然道“冯公公,保留与否,还是有大作用的。”

冯保也只能点点头。

“这次冯公公打算去多久?”

“看情况吧,奴婢现在也说不清。”

“镠儿已经安全抵达江陵城了吧?”提起朱翊镠,李太后满眼的关爱。

“娘娘,嗯。”冯保点头。

……

第364章 决定去江陵

“镠儿的安全现在没有问题了吧?”李太后接着又问道。

“娘娘,潞王爷已经到了江陵,肯定就安全了。”冯保回道。

“那素素和小康子两个人呢?有他们的消息没有?”

“这个……”冯保稍一犹豫,如是般回道,“奴婢暂时尚未得到确切的消息,不过奴婢相信潞王爷自有安排,应该不会出事的,娘娘请放心。”

“哎!”问完几个有关小儿子朱翊镠的问题后,李太后深深叹了口气,又将话题拉了回来,感慨地道“我现在对镠儿倒是放心了,可钧儿他……”

余下的话,李太后也没有说完,只是摇头叹气。

冯保一时也不知如何接话,万历皇帝现在翅膀越来越硬了,压根儿不把他这个“大伴”放在眼里。都敢出言顶撞李太后了,他还能说什么?

与万历皇帝维持感情需要十几年二十年的努力与小心,可毁掉这段感情却很容易,只需一两件事儿。

人性如此,没办法。

这与“斗米养恩,石米养仇”的道理其实是一样的。

见冯保沉默不愿意多说一句,李太后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彼此沉默一会儿。

李太后又只好将话题重新拉回来,面有难色地道“冯公公,我答应你去江陵没问题,可你以什么理由去呢?况且钧儿知道镠儿也在江陵,你这一去,岂不是让他心里又感到不舒服?他肯定会乱七八糟地瞎想一气。等你回来后,可谓旧愁未平新愁又起,届时你与钧儿该如何相处呢?”

冯保微微颔首。

嗯,这的确是个问题,万历皇帝敏感,疑心又重。

李太后的担心不无道理。可眼下与万历皇帝已经难以相处,况且他还有许多话急着要对朱翊镠讲朱翊镠神一般的预测让他感到惊讶,万历皇帝真的要动王国光和戚继光了!

那接下来,他的命运,还有张居正的命运,是不是也……

冯保不敢想。

本来李太后是可以阻止万历皇帝“胡作非为”的,可他知道李太后其实也有苦衷李太后不可能一直代万历皇帝秉持国政,迟早要还政给万历皇帝。

逐步放权——这是朱翊镠提出来的建议。何谓放权?就是让万历皇帝当家做主。在当家做主的过程中树立皇帝的威权。可如果万历皇帝做出一个决定,李太后就出面干预或反对,那“逐步放权”等于是一句空话。

这不是李太后希望看到的。

当然更不是万历皇帝希望看到的。

李太后既然决定逐步放权,自然希望不管万历皇帝。

而万历皇帝肯定也希望李太后不管不问,任由他自己做主。

李太后这个时候出面干预,完全是迫不得已的。她多么希望只快快乐乐陪着孙子当好奶奶!

然而,世上的事往往都不及想象中的好万历皇帝刚亲政不久,而且还没有完全亲政,就要对王国光和戚继光下手,这让她如何坐视不理?

除了李太后,其实理论上还有一个人可以阻止万历皇帝。

那就是申时行。

作为首辅,他有这个权力,也是他的职责;作为张居正的门生,他也应该维护张居正同一战线上的人。

可遗憾的是,申时行和事佬一个,没有足够的魄力阻止万历皇帝。

当然,在一定程度上,魄力也是建立在实力和威信的基础之上。

申时行都还不具备。

所以不可能指望他阻止万历皇帝。

冯保自己就不用说了,他一直是借助李太后的威风才能管束万历皇帝。

可现在李太后的威风逐渐下降,而万历皇帝的威风逐渐上升。

此消彼长,让他还怎么借李太后的威风?如今万历皇帝翅膀硬了,李太后自己的威风都不一定好使呢。

这一点刚才已经得到了证明。

若不是见万历皇帝越来越“嚣张”,连李太后都敢顶撞,冯保他也不会急着去江陵。可正如李太后所言,堂堂司礼监掌印,以什么理由去江陵呢?

难道也要学朱翊镠那样,说去祭拜张居正?

朱翊镠是大闲人一个,反正要离开京城,况且当初动手术是在他强烈的要求下进行,他可以说去祭拜张居正,可冯保能说吗?

但无论怎么说,肯定要找一个合适的理由才能去,不然恐怕会加剧与万历皇帝之间的矛盾。

冯保想了想,作为大内主管,他实在没有理由离开皇宫。

只想着要去。

李太后也在想,她能理解冯保此时此刻的心情。一方是自己儿子,一方是跟随她十多年忠实的家仆,她绝不想厚此薄彼去伤害哪一方,只能尽量在双方找到一个平衡点。

两个人都在想,但这个时候实在想不出什么好办法。

无奈之下。

李太后只得开口问道“冯公公,距离张先生下葬礼仪还有几天时间?”

“九天。”

“九天之内你能赶到江陵吗?”

“快马加鞭应该可以。”

李太后沉吟道“那这样吧,若让你去祭拜张先生肯定不合适,但如果由你代代替本宫去祭拜张先生,相信没有人敢多说什么,包括钧儿。”

冯保思绪飞驰,连忙说道“娘娘,这样更是不妥。”

“为什么?”

“在娘娘面前,老奴也无需隐瞒,外界有小人传言娘娘与张先生之间有暧昧关系,这纯属胡说八道。”

“这个我知道。”李太后风轻云淡地道,“走自己的路,管别人说什么?自己知道怎么回事就是了。”

“奴婢当然知道娘娘心胸宽阔,不在意别人怎么看。可娘娘知道吗?这正是万岁爷痛恨张先生的重要原因之一。这次若娘娘下旨让奴婢代替娘娘去江陵祭拜张先生,指定又会招来闲言闲语。娘娘这法儿,奴婢决不同意。代替娘娘去还不如以奴婢自己身份去。娘娘这是以牺牲自我的方式拯救奴婢。”

“冯公公,就这样决定吧!代我去当然比你自己去更合适得多。”李太后态度坚决,不容人质疑。

冯保正想要开口拒绝,被李太后看见了。

只见她一抬手,说道“冯公公不用多说,也不用担心我受到外界非议,这么多年来,我怕过谁?你即刻回去准备准备,事不宜迟,明日一早出发。”

……

第365章 真爱啊!

李太后不顾世人非议,如此“仗义”的行为,令冯保大为感动。

第二天一大清早,冯保便带着一队人马出发了。

除了自己府上的大管家徐爵,他没有知会朝中其他任何大臣。

但他要去江陵代李太后祭拜张居正的消息当天就被传开了。

各种各样意见的人都有。

有人很惊诧“真是奇了怪,冯公公怎么突然说走就走了呀?”

之所以诧异,是因为此举并不在万历皇帝计划之内,对张居正施行最高规格的国葬大礼,没有说由冯保代替李太后赶到江陵去祭拜张居正。

也有人自以为很聪明“那还用问吗?冯公公如此着急,说走就走,不就是因为最近有人弹劾他吗?所以才想着去避避风头——这也是太后娘娘的动机所在——保护冯公公。”

“保护冯公公?怎么说?”

“这还不简单?冯公公被言官疯狂的弹劾,是事实吧?被弹劾了,是不是就要追究责任、接受惩罚?而冯公公这时候在李太后的旨意下选择离开,等冯公公回来,对他的弹劾起不到作用了。这还不是故意保护冯公公吗?”

“也是哈!”

这么一说,那一部分人信了,认为李太后就是在保护冯保,所以才叫冯保突然去江陵城祭拜张居正。

这样一想,李太后这边好像,确实能够解释过去。

可问题来了,万历皇帝那边呢?显然冯保突然离开并没有提前与万历皇帝商量来着。与朱翊镠当日秘密离京,似乎如出一辙。

当然,这世上总有不嫌事儿大、想抱着大西瓜旁边儿啃的人。

他们的关注点不再围绕着冯保,而在李太后与张居正的暧昧关系。

“李太后娘娘对张居正可真叫一个爱啊,特意派冯公公去一趟江陵!”

“慈圣太后娘娘对张居正的情……咱又不是第一次听说,尤其是皇宫里头,谁不知道这事儿?都知道从前无论李太后有多不开心,只要提及张居正,他的怒意就会马上消失。这次祭拜张居正,竟然派大内主管冯公公去江陵,也不怕闲言闲语,果然是真爱啊!”

……

当万历皇帝得知此情时,当即怒气冲冲地跳了起来。

气得他鼻子冒烟儿。

“什么意思?大伴忽然离开,居然又不知会一声,难道朕这个皇帝还是一个仍人摆布的傀儡?”

万历皇帝一生气,什么话都敢说。

张鲸当时也在。

对于冯保的忽然离开,他是真的感到高兴啊!一方面,这一离开,意味着冯保将失去部分力量;另一方面,冯保的离开,意味着与万历皇帝之间的矛盾越来越大了。

张鲸当然高兴。这可是一个超越冯保的绝佳时机啊!

只要能把握好机会,顶替冯保的可能性还是大大的……

瞧,万历皇帝生气的模样,啧,张鲸表面平静,内心欢喜的不行。

所以当万历皇帝愤怒地说自己是个傀儡皇帝时,他也没有认真听到。

只觉得冯保这步棋下得抬臭了!

“张鲸——”

万历皇帝见张鲸没有搭理他,正在愣愣出神,也不知那家伙到底想啥,忽然大喝一声。

“万岁爷。”

张鲸吓得浑身一颤,连忙答道。

“你在想什么?”李太后斥道。

“万岁爷,奴婢在想冯公公这次太自以为是了,居然不辞而别,他将万岁爷太不放心上了!”

张鲸索性添一把火。

万历皇帝哼了一声,然后不甘心地道“朕生气归生气,可大伴这次是娘亲授意下的。能有什么办法?恨只恨大伴最近老背着朕干事儿。”

张鲸本想说他是不是不想继续担任司礼监掌印了?

可转念一想,这种话由他主动说出口不好。

所以临时改口道“万岁爷,谁让冯公公是太后娘娘的第一心腹?而冯公公南下的决定也得到太后娘娘的响应。不过,万岁爷请放心,随着娘娘逐渐将皇权交到您的手上,冯公公早已经蹦跶不起来了。”

万历皇帝又道“张鲸你说,趁大伴不在,咱解除他的司礼监掌印之职,你以为如何?”

张鲸一下子怔愣住了,也不知道万历皇帝是否认真?

因此他谨慎地回道“万岁爷,其实解除冯公公司礼监掌印之职,是一件很简单的事,关键要过太后娘娘那关。如果李太后不反对,自然水到渠成;当然呢,如果万岁爷胆儿大,太后娘娘那关也容易得很。”

万历皇帝点点头,办法张鲸之前说过,可以不通过李太后,就能达到解除冯保职务的目的。

如今,冯保人已经离开京城,机会是不是来了?

一念及此。

万历皇帝忽然喊了一声“张鲸。”

张鲸不由得一个激灵,然后笑呵呵地道“万岁爷,对此事您想作会处置?”

万历皇帝摇了摇头,无奈地道“处置?怎么处置?大伴可是遵循娘亲的旨意,朕若处置大伴,让娘亲怎么想?置娘亲于何地?”

张鲸为了达到目的,如是般道“可万岁爷,冯公公这次太目中无人了!尽管她是得到娘娘的旨意南下,可他离开之前,为什么不跟万岁爷道别,做一番解释呢?况且,奴婢还怀疑,怀疑……”

“你怀疑什么?”

“奴婢怀疑,冯公公南下,或许根本就不是太后娘娘的主意,而是冯公公他自己的主意。”

万历皇帝神情一紧,问道“你为何这么想?”

张鲸鬼头鬼脑地道“万岁爷,你想想娘娘为何早些时候不让冯公公南下江陵,却非要选择这个时候呢?时间又是如此的仓促。万岁爷想过没有?”

“你到底想说什么?”

“奴婢只是像提醒万岁爷,潞王爷已经到了江陵。”

“……”一提到朱翊镠,万历皇帝脸色顿时不好看了,目光如炬,明显感觉里头有火,“你给朕说清楚!”

张鲸哭笑不得“万岁爷,奴婢说得还不够清楚吗?”

……

在重逢那一天到来之前,请笑着等待。

并非李太后有心推后选王妃,或许是李太后知道与郑妙谨的关系。

第366章 说谁图谋不轨呢?

因为冯保一早去了江陵,想着大儿子万历皇帝心里肯定有想法,所以李太后决定特意来解释一下。

却不料刚走到暖阁门口,就听见了张鲸在搬弄是非。

本来她就担心,如此一来,她更是火上加火,当即怒斥一声。

吓得万历皇帝和张鲸浑身一颤,尤其是张鲸,顿感如芒在背。

李太后面色阴沉地进去了。

万历皇帝一边暗自责斥值守的近侍玩忽职守,李太后来了居然也不知道提前通报一声;一边笑呵呵地连忙问候李太后“娘怎么忽然来了?”

张鲸可不敢搭话,见李太后一进来便跪了下去,头也不敢抬。

李太后径自坐下,冷冷地道“娘来得不是时候,对吗?”

万历皇帝连忙陪笑道“娘,看您说的,您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啥时候来都是时候。”

“娘就怕你言不由衷啊!”

“娘,不会的,不会的……张鲸,张鲸,还不快起来给娘斟茶?”

张鲸正想爬起来。

只听李太后冷冷地道“娘不渴。”

张鲸又跪着一动不敢动了,勾着头也不敢看李太后,一颗心七上八下。

“不知娘来所为何事呢?”

“冯公公奉我之命,一早去了江陵,娘特意过来与你说一声。”

“孩儿已经知道了,娘为何突然有此决定呢?”万历皇帝问。

李太后微微叹了口气,继而幽幽言道“我也是昨晚才决定下来的。在钧儿面前,娘有话不妨直言,冯公公遭人弹劾,心情本就不好,加上他与钧儿昨天又发生了一些争执,更是郁闷,所以我特意让他去江陵一趟。”

“好啊,娘这个决定好!”万历皇帝忙赞道,“让大伴去江陵放松放松心情,待他回京,弹劾他的事儿,自然就冷却下来了,免得在京孩儿感到为难。”

“钧儿能这么想,娘甚是欣慰。冯公公伺候咱娘三个十几年,忠心耿耿,娘也知道他做了一些不该做的事,但钧儿该懂得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比起对朝廷与皇室的贡献,冯公公的功要远远大于他的过。钧儿以为呢?”

“是是是……”万历皇帝连连点头,附和道,“娘说得在理,这也是孩儿对弹劾他的奏本故意留中的原因。”

继而万历皇帝口风又微微一转,说道“只是娘,孩儿担心另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大伴的情绪低落至极,恐怕已无心服侍孩儿了。”

“……”李太后微微一滞,忽然感觉到大儿子“不战而屈人之兵”的目的……似乎得逞了。虽然明面上没有斥逐冯保,但已经逼得冯保心灰意冷,让冯保自己都感觉留下来没有意思。

如此一来,大儿子的担心当然没有错,如果冯保自己不愿意留下来,那强行将他留下又有什么意义?

想到这儿,李太后感觉还是小看了大儿子,大儿子早已长大成人,已经懂得驭人之术与攻心之术了。

见李太后沉吟不语,万历皇帝带着两分得意之情,轻轻地问道“娘,孩儿说得没有错吧?”

李太后不由得想到刚才听张鲸搬弄是非的话,当即沉声说道“钧儿,理是这个理,可你是皇帝,让冯公公不服侍你服侍谁呢?你这不是明摆着逼迫冯公公走人吗?”

“娘,孩儿没有啊!”万历皇帝连连摇头否认。

李太后也不好继续追究,这种事儿本就无法验证,你说有,他说没有,追究下去也没有意义。

只是如此一来,让李太后越来越觉得大儿子很不简单,恐怕再也不是她心目中那个单纯的、有什么话都可以对她这个当娘说的大儿子了。

这就叫“心机”吧!

李太后这才将目光慢慢投向依然跪在地上一动不敢动的张鲸。

“张公公,你刚才说谁图谋不轨呢?”

“娘娘,奴婢,奴婢……”此时此刻张鲸想死的心都有,他实在编不出一个谎言来回答李太后,都被抓了个现行,让他还怎么编?

除了等待惩罚,别无他法。

万历皇帝倒是想帮张鲸解围,刚才李太后一进来就想帮,让张鲸倒茶,可惜李太后并没有给机会。

确实,李太后都已经听清楚了,让他怎么辩解?还好“图谋不轨”的话不是他说出来的,否则更是难办。

“说呀!怎么不说话了?”李太后冲张鲸斥责道,“都是你们,将镠儿逼得褫夺封号贬为庶人了,竟然还不放过他,你们到底想怎么样?难道一定要置他于死地你们才开心吗?”

张鲸有口难辩,唯有沉默。

“娘,张公公也是为孩儿好嘛。”万历皇帝终于开口了。

“娘相信张公公是为你好,可也不是什么话都能乱说的呀!他这是搬弄是非蛊惑人心,你知道吗?钧儿难道连这点是非曲直都分不清?”

“娘娘恕罪!娘娘恕罪啊!”张鲸带着哭腔,磕头如捣蒜。

万历皇帝辩解道“娘,孩儿也只是听听,并没有相信。”

李太后也不好戳穿,她刚才分明听到万历皇帝在诱导,一步一步将张鲸诱导到说出这句话为止。

她也没有搭理万历皇帝的辩解,只是冲张鲸道“你是有罪,诋毁冤枉镠儿和冯公公,罪还不小呢。”

“娘娘饶命,娘娘饶命啊!”张鲸惊慌失措,匍匐于地苦苦哀求。

生气归生气,但李太后这时候还是表现得非常冷静。

想着如果惩罚张鲸,那大儿子万历皇帝肯定不高兴;但这次如果轻易放过张鲸,那以后会不会刚更嚣张?

几经掂量后,还是觉得为难。没办法,她转而问万历皇帝“钧儿,你说,张公公说出这等蛊惑人心、毫无根据的话,该作何处置?”

万历皇帝想了想说“娘,孩儿觉得警告处分吧,下不为例。”

明知万历皇帝有心袒护张鲸,可既然李太后决定将难题交给万历皇帝,那万历皇帝给出了惩罚方案,李太后自然就不会反驳,她只好点了点头。

但警惕地说道“钧儿,娘只有两个儿子,你长,做了皇帝,你弟弟被封为潞王,在京城十几年来,你们兄弟一向和睦相处。尽管依朝廷的规矩,你弟弟必须离开京城,但娘希望,无论走到哪里,你这个当哥哥的都要爱护他、保护他。你弟弟之所以自求褫夺封号贬为庶人,就是因为他很害怕你们说他觊觎皇位。钧儿你知道吗?”

万历皇帝无辜地摇了摇头“娘,孩儿从未想过皇弟觊觎皇位的。”

“娘相信钧儿没有想过。”李太后望着张鲸道,“可在这世上,总有唯恐天下不乱的人,他们这样想过。”

……

第367章 三等残废

傍晚时分。

江陵城江津口码头,又有两位年纪相仿的少年郎在驻足眺望。

不是别个,正是朱翊镠与张静修。

如今他们两个成为好朋友了。

无论是面相还是性格,张静修都与他父亲张居正比较像。

之所以能与朱翊镠成为好朋友,想必最大的原因是张静修缺乏与同龄段孩子交往的经历。

而他又是如此的渴望。因为一生下来就是张大学士的儿子,然后没过几年又成为首辅的儿子。

拥有这样超然的地位,不用说,好朋友自然不会多。

加上张居正对孩子的管束又严。

所以,张静修的童年生活,不及普通人快乐,缺乏同龄朋友。

其实,朱翊镠的童年也一样,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想想,一个出生在大明皇宫里的王爷,平常能看到最多的不是太监就是宫女,皇宫里别说同龄朋友,就是真男人都找不到两个。

这样看的话,朱翊镠与张静修还真是“同病相怜”的人。

因此,朱翊镠一来,他们两个很快成为好朋友。

为此,朱翊镠还郑重其事地提醒过张静修,他这样说道“如今我只是一个普通人,再也不是什么王爷了,且眼下与我做朋友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

张静修认真回道“没关系的,我觉得你可交就行了。”

简单一句话,却很暖人心。

两人就这样成为好朋友了。

……

此时,朱翊镠在张静修的陪同下,特意来江津口码头等人。

要等的是阳康和赵灵素。

他们俩跟随朱翊镠而来,朱翊镠绝不会将他们弄丢的。

然而,左等右等,小船靠岸一艘接着又一艘,可死活就是不见阳康和赵灵素两个出来。

张静修虽然看上去不喜欢与人搭讪交流,年纪轻轻就给人一种韬光隐晦城府极深的感觉,可与朱翊镠成为朋友后经常口若悬河。

人就是这样,没有绝对的善言者与绝对的木讷者,话多话少其实只取决于个人状态以及对手。

张静修遇到朱翊镠,话便不自觉地多了起来。“朱兄,咱等的人为何还没有到?会不会咱接到的通知有误?”

朱翊镠摇头“应该不会。”

张静修笑道“朱兄的心可真大!当日与阳康、赵灵素走散了,为何不当时寻找,而要等到江陵再寻找呢?”

“此中因由一言难尽。”朱翊镠只是简单地回了几个字。他也没有叹气或抱怨啥的,只感觉这件事确实一言难尽。

张静修也就不再追问,可既然话头已经打开了,再说,等人确实无聊,那就干脆唠唠嗑吧。

张静修一直想聊,但一直没有找到机会,感觉今天不错。于是,他笑问道“朱兄,看你挺关心赵灵素那个小宫女,你们俩关系跟不一般吧?”

这种事,朱翊镠也没打算隐瞒,直言道“她是我的女人。”

相同的话他在赵灵素面前也说过。

张静修毕竟不是同一个时代的人,听了朱翊镠如此坦诚而不讳的回答,他的脸色不禁一红,诧异地望着朱翊镠。

朱翊镠却不以为然。他风轻云淡地问道“怎么?很稀奇吗?”

“朱兄是说,你们已经,已经,那个啥了?”

封建时代的人没办法。

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嗯啦。”朱翊镠很痛快地点头。

“那朱兄与李姑娘呢?”张静修又迫不及待地问道。

“他是我未婚妻。”朱翊镠回道,继而又补充,“男人有三妻四妾不是很正常的事儿吗?我才两个而已撒。”

“朱兄,小弟惊诧的不是你有几个,而是你现在还未婚,竟然就已经和两位姑娘那个,那个……”

关于情爱方面,朱翊镠感觉与这个时代的人压根没有共同语言,仿佛两条永远没有交集的平行线。

瞧张静修一副大惊小怪的神情,朱翊镠很确定地说道“都不用问,你一定还是个处男。”

张静修虽然没有说话。但他的神情已经解释了一切。

“哎!”朱翊镠摇头叹气,“真是可惜啊可惜!你可别告诉我,你连女孩子的手都没有碰过吧?”

张静修点头道是。

“真没用。”朱翊镠夷然不屑,毫不客气地送给他三个字。

张静修有点羞涩的感觉。

朱翊镠调侃道“如果你不是我好朋友,我真想天天鄙视地叫你一声`处男`,像咱这个年纪,如果连女孩儿的手都没碰过,那无异于三等残废了。”

记得上一世读高中时,同宿舍里的男同胞们就这样评估高中三年,毕业后没有摸过女孩儿手的,无论有多优秀有多英俊,都被划入三等残废之列。与女孩儿牵过手接过吻的,晋升一阶,被划入二等残废之列。做正常男人不被鄙视,那就得与女孩儿……

由于古今成熟的年龄段不一样,以朱翊镠和张静修眼下这个年龄,怎么也得到了大学的阶段吧?都还没有碰过女孩子……是不是该鄙视?

张静修知道自己说不过朱翊镠,可如果因为没有牵过女孩儿的手,就要给他扣一个“三等残废”的帽子,那他心里着实不舒服。因此他昂首挺胸辩解道“我是个正常男人。”

朱翊镠摇头而笑“破了处才算。有本事找一个。”

“找就找,不信你等着瞧。”张静修不服气地道。

朱翊镠一副得意洋洋的神情“好!我倒是真想偏瞧瞧。”

“不过,说心里话,你的眼光倒是挺好!李姑娘人那么好,又那么漂亮,愿意跟着你颠沛流离,不知道你是怎么将他骗到手的。还有那个赵宫女,为了你竟然,竟然……”

朱翊镠洋洋地道“怎么?想学不?可以拜我为师啊!教你两招儿,助你早日。”

张静修鄙夷地道“切,不稀罕,我自己能搞定,不用你。”

忽然,张静修抬手喊道“看看看,船来了,船来了,应该是你要等的两个人到了。”

朱翊镠循望,果然见有一艘小船正在朝这岸边驶进。

估摸着,应该是阳康了。

……

第368章 走散了 窑子街

阳康正朝这边看过来,肯定是看见了朱翊镠和张静修两个,但他没有喊,也没有笑,表情很是凝重。

没有激动地呼喊,这容易理解,毕竟相当于是“逃难”的人;可见了朱翊镠竟然没有笑,就很不正常了。

小船靠岸。

当朱翊镠看清阳康的表情时,一颗心不由得往下一沉。

感觉这是出事儿的节奏,赵灵素没有与阳康一道回来……

果不其然,阳康一个人上了岸,快步走到朱翊镠跟前,不由分说,当即跪倒在地,诚惶诚恐地道“奴婢有罪,因途中遭遇白莲教与官兵冲突,慌乱之中与素素走丢了。”

朱翊镠一惊非小。万历年间白莲教在湖广一带的确比较猖獗。

他连忙问道“你们在哪儿走丢的?”

“武昌边境。”阳康回道,继而又解释,“奴婢在附近找了两天两夜,但一无所获,想着只好赶到江陵与潞,潞,与主人会合。”

阳康改口称朱翊镠为“主人”——这是离京时就商量好了的。

就怕阳康和赵灵素俩在途中出什么岔子,怕什么来什么。

还真是出了岔子。

可这事儿也怪不得阳康。

当初为了避人耳目,给人造成一种假象,故意在邯郸制造一起袭击案,四个人分成两拨朝江陵城进发。

当时,朱翊镠本想带着李之怿和赵灵素,可赵灵素死活不肯。一来,她始终将自己当作服侍人的丫头,无论如何也要与李之怿区分开来;二来,她也考虑到朱翊镠带着两个女孩子目标大,不安全,所以决定跟着阳康,让朱翊镠带着李之怿先走。

赵灵素不愿意是一方面,但另一方面朱翊镠也觉得,她与阳康在一起兴许还要安全一些。

毕竟目标人物是他。

所以他带着李之怿先走了,将申时行赠送的堪合留给阳康与赵灵素两个。

可谁知遇到白莲教?

白莲教那帮匪徒可不认什么堪合!

这时候在码头干着急也没卵子用。

朱翊镠抬手吩咐道“你先起来吧,回张大学士府再说。”

阳康战战兢兢地爬起来,只好跟着朱翊镠和张静修先回张大学士府。

当晚,就有两支锦衣卫火速前往阳康与赵灵素走散的地方武昌。

这两天,张大学士府上的人一个个都忙着给张居正下葬的事宜,貌似,确实也没时间搭理其它的事儿。

赵灵素走丢了,朱翊镠、李之怿和阳康都着急得不行。

最怕被白莲教的匪徒抓去。

眼下身在江陵城,朱翊镠自己也不方便去武昌寻找。

让阳康去,肯定起不到作用。

但考虑到荆州这边的锦衣卫去武昌那边也不一定好使,朱翊镠又让游七给湖广巡抚送去一道手谕。

这样,又有一支巡警铺的兵卒在武昌城活动开了。

理由很简单,白莲教近日猖獗,再加上张居正下葬礼仪将至,湖广一带务必清净道路,圈禁流民,加紧治安,防范突发事件发生。

……

由于地势相对比较低,加上遍地都是湖泊、池塘、水库……所以一到夏天,武昌城就热得如同蒸笼。

尽管酷暑已经刚刚过了,但武昌城的余热依然没有减退多少。

白日里来风去浪,虽然热吧,但往阴凉地儿一站,倒也还能透口气儿。

奇怪就奇怪在晚上,风都不知道死哪儿去了,一丝儿也不肯吹出来。

整个儿一座武昌城都热,普通丁门小户人家,多半杂物堆积拥挤不堪,加上白天火辣辣的太阳将房屋炙烤得摸什么物件儿都觉得烫手。

如此的天气,待在家里自然是自己找罪受。

因此,太阳落土吃过晚饭后,家家都喜欢将竹制的凉席搬出来。

不管怎么说,躺在大街上乘凉,到底要比在屋子里通泰舒服得多。

多少年来相沿成俗,市民们乘凉便成了武昌城夏日的一道景儿。

男的只穿一条大裤衩子,上身都袒露出来;女的也只穿一件露着浑圆玉臂的小褂,床挨床人挨人一街二巷睡了个满。摇着大蒲扇说笑话的,拍蚊子把自己大肚皮拍得脆嘣脆嘣响的,小姑娘闻着邻床的臭汗睁着眼睛数星星的,甚至有小孩儿摸出妈妈的奶当众吸吮的……都是司空见惯的画面。

这时候你要讲什么“非礼勿视”,那除非将自己的眼球儿摘下来。

但,这只是普通丁门小户人家晚上的活动,比他们有钱有势的大户富户人家可就没有那么规规矩矩乘凉了。

武昌城的江夏,比起其它地儿,绝对算不上热闹或富庶,但那里有一条著名的街,叫作窑子街。

窑子街,顾名思义,就是男女苟合的风月之地。

窑子街原来是一处隙地,嘉靖年间据说有个在京城混得很牛逼的商贾,回到原籍后在这里盖了几间土房,弄几个丐女做起了皮肉生意。

多少年过去了,窑子一家接着一家开张,这里便成了花柳一条街。街虽然并不长,但几十家门面,没有一家干别的营生,齐齐儿开的都是窑子。

每家窑子里的女人少则十几个,多则紧百个不等。她们的来路大致有三一是从乡下诳骗来的,二是收容来的丐女,三是从人口市上买来的。

光顾窑子街的嫖客,是各色人等都有,但多半是日子还过得去的。

这天晚上,窑子街进来了一个年轻人,看上去约莫二十几岁年纪,生得虽然白净,但身形偏小,扁平额头上长着一双小眼睛,圆圆的,两颗黄豆大的眼珠子渗进不少黄色。

此时他穿着一件浆洗得干干净净的青色夏布直裰,脚上蹬着一双半新不旧的布鞋,走起路来偏生又不老实,一蹿一跳的,一看就是没个正经的白浪。

人家来窑子街都是嫖的,可他好像是来过足眼瘾,进了一家又一家,挑花眼了似的就是没有一个中意的。

大凡常客一般都有自己的老相好,像这白浪肯定说新来乍到,总想挨家走完挑一个最好的。

可俗话说,走多了脚酸,看多了走眼,如此一家一家看下来,不知不觉过去大半个时辰。从街头走到街尾,虽然大饱眼福,免费欣赏了各类女子,但仍没有发现一个中意的。

这白浪来得倒是早,可寻寻觅觅至今却还没有着落。

……

第369章 巧了

随着窑子街的嫖客越来越多,白浪心里头不免有些着急。

无它,怕好女子都被挑完了。

白浪不由得又加快脚步,决定匆匆忙忙再看再选择一遍。

“哟,大爷又回来了哈!”

位于窑子街中间段的那一家老鸨迎上一步打了个招呼,但很显然她的口气已经不似当初那么热情了。

“看看,你家生意真够清淡的。”白浪搭讪着,伸头朝厢房看去,见里头空荡荡的不见一位女子。

“咦?人呢?”

“什么时候了?都上房了。”老鸨得意地说道。

“一个不剩?”

“那当然。”老鸨斜睨着白浪,嘴一撅,没好气地道,“谁让你挑肥拣瘦?到头来只能把耳朵搁在窗台上听动静的份儿吧。”

“去,大爷我就不信那个邪!”白浪拉着脸,不服气地道,接着又匆匆转身准备朝接里头走去。

“大爷去哪里?”

“再去找,一定要找到一个称心如意的姑娘。”

“大爷,大爷回来。”老鸨抢上一步连忙拉住白浪,笑侃道,“大爷也不看看时辰,这个时候还能找到什么?是三条腿的女人还是四条腿的蛤蟆?”

白浪两道稀疏的眉毛向上一拧,斥道“你这老鸨,成心捉弄本大爷的,是不是?”

老鸨整日招徕客人,什么样的没见过?她也不生气不在乎,只是不再开玩笑,而是压低嗓子,说道

“看得出来,这位大爷肯定是第一次来窑子街,老身一开始就寻思着,你会心花眼花,到头来两手空空采不到一朵花。来,大爷如有兴致与能耐,还是随我来吧。”

也不管白浪答应不答应,老鸨拉着他三步两步进了自家的窑子。

这一拐又一拐的,穿过厅堂,来到最后一间,老鸨把门推开,里面黑咕隆咚的什么也看不清。

“什么鬼地方?”白浪鄙夷地道,说着他转身就要走。

“大爷,既然来都已经进来了,不妨多看一眼嘛。”

“黑咕隆咚的看个**!”白浪一副气咻咻的样儿,甩手就要有人。

“别介啊!”老鸨一边挽留白浪,一边冲房屋里头喊道,“妞儿,掌灯。”

然而,没人答应。

“妞儿,掌灯。”老鸨又喊一声。

依然没有反应。

没辙,老鸨只好自己摸索着进去,把炕前小桌上的一盏桐油灯点亮。

由于灯光太暗,白浪眼睛眨巴了好多下,才感觉调整过来了似的。

见炕上坐着一位小姑娘,脸朝里,双手抱膝,低着头就是不答理人。

“妞儿,把头转过来。”老鸨以命令的口吻道。

可那姑娘木头人一样,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哟,看不出来,都已经坐在这窑子里头了,还摆臭架子呢。”白浪道。

“大爷,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老鸨忙道,“要说这姑娘,寻遍咱湖广,也找不到比她长得更好看的,不信你瞧她,出水如芙蓉,天然去雕琢。就是皇宫里的淑嫔们,恐怕都要比下去。”

白浪听了,忍不住走近炕前,伸手把姑娘的头扳过来一看。

“哇!果然有几分姿色哈!”白浪咂摸着嘴,一副色眯眯的神情,问道,“刚才怎么没见着呢?”

“切,她是咱家花魁,哪用得着去前边?”老鸨满眼的得意之色,继而又轻轻地问道,“感觉如何?”

白浪微微一笑。

既然看上眼了,那就谈价吧。

老鸨忙把白浪拉出房来,顺手把房门带上。道“这妞儿长相俊俏,就是心性太高,一般客人都瞧不上眼。”

“是啊,看她样子,一点也不高兴。”

“大爷,想要她高兴起来,就要看你的手段了。”老鸨撺掇道,“你有本事,就把她给办了;若没本事,就立马儿闪人去找烂虾吃。”

“吃什么烂虾,就吃这只天鹅。”白浪痒痒,说着又要推门进去。

老鸨一把拦住,道“大爷,你初来乍到,知道价格不?”

“哦,你说。”

“这儿的老规矩,一次一两。”

“滚,”白浪小黄眼珠子一瞪,“你欺大爷初来乍到的是不是?大爷我从未通过听过这么高的价。”

“这妞儿不一样,瞧她相貌,大爷您就说值不值吧?”

白浪技痒难耐,也没有功夫与老鸨理论,“一两就一两。”

说罢,一推门又进了房。

那姑娘坐姿未变,仍塑在那儿。

白浪听得老鸨走远的脚步,便把房门闩了,嬉皮笑脸地挪近姑娘身边,轻轻地道“妞儿?”

姑娘慢慢转过脸,摇头道“我不叫妞儿。”

凑近一看,白浪才感觉不对劲,姑娘眼睛好像不正常,遂伸手在姑娘眼前晃了晃,果然没有任何反应,原来这姑娘是个瞎子。

白浪感觉甚是可惜,尚未来得及问她的名字便道“你是瞎子?”

这不问还好,一问只见她两行热泪情不自禁地夺眶而出。

“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哭?”

“我叫赵灵素。”

没错,还真是巧了,这姑娘正是与阳康走散的赵灵素。

可惜,眼前这白浪根本不认得她。

白浪只顾得自己憋了多时的欲火,又按捺不住想动手。

凭感觉,赵灵素知道有黑手伸来,虽然眼睛看不见了,但她身子极灵活,只见她身子一偏,忽地在炕上跪下了,流着泪哀求道

“好心的大哥,请您发发慈悲,不要欺辱我这弱质女子。我原本是当今慈圣皇太后娘娘的近侍,被赐予潞王爷为婢女,中间颇多曲折,一言难尽。倘若大哥能救我出去,必有重谢!”

“等会儿,等会儿。”白浪不由得一怔愣,忙问道,“你说你是谁?”

“我原本是当今慈圣皇太后娘娘的近侍,后赐予潞王爷为婢女。”赵灵素只得又说了一遍。

白浪沉吟片许,然后忽然爆出一阵笑声“哈哈,哈哈……”

“你笑什么?”

“我笑你编故事的水平好拙劣啊!”

“我若有半句谎言,将不得好死。为什么你们一个个都不相信我呢?”

“让人怎么相信?你既然是当即慈圣皇太后娘娘的近侍,是潞王爷身边的婢女,怎会流落到武昌江夏这边的风尘之地?我看你就是瞎编唬人的。”

“好心的大哥,我没有瞎编,我所说的句句属实。”

“不管是瞎编,还是属实,我已经管不了了,先泄火再说。”说着,白浪就急不可耐地扑上去了。

赵灵素拼死反抗,熟悉而恐惧的一幕再次上演。她虽然看不见,但性如烈火,又撕又咬,根本不给对方机会。

白浪手脚并施,在赵灵素的拼死反抗下,竟有许多力气使不上。

一不留神,还被赵灵素狠狠地咬住他的耳朵,裤裆又吃了一脚。

痛得白浪一阵嗷嗷乱叫,慌忙松了手,跳下炕来。

……

第370章 想吃白食的家伙

白浪蹲在地上,捂住裤裆,痛得一阵冷汗直冒,哪想看似一个弱质女子,却是如此的刚烈!堂堂男子汉,居然占不到一丝便宜。

趁这空儿,赵灵素连忙站起,退后两步紧靠着墙角站定,一只手从兜里摸出一个物件儿。

白浪一看,是把小匕首。

原来,自赵灵素失明之后,为防不测,便在怀里帮着一把匕首,想着只要有谁强来,那就拼命,不是你死就是我忙,反正不会让人得逞。

白浪虽然看着赵灵素天生丽质气吐若兰,刚才确实已不能自持了,但毕竟想得通,不能因为嫖搞得两败俱伤,这样忒特么不划算。

所以看着赵灵素一副大义凛然视死如归的模样儿,白浪慢慢站起来,不由得也往后退了两步。

嘟哝道“瞧你,本是个乐事,你这样子,像是上了杀场。”

赵灵素这两日整日提心吊胆,又不止一次与人搏斗,本来就气力不济,刚才一番折腾,让她感觉筋疲力竭,但她仍然高度警惕顽强支撑着,紧攥着匕首道“你若再敢向前一步,不是你死就是我死,你来呀!”

白浪又气又恨,却也不敢造次,只得狠狠地“呸”了一口,打开房门,悻悻然地摔门夺门而出。

劳心费神地白折腾了小半个时辰,白浪骂骂咧咧地出来。

走到过厅,老鸨笑脸迎了上来,开口说话前先耸了耸鼻子,因为她看到白浪脸色泛着红潮,而且还闻到了他身上黏腻的汗味儿。

老鸨笑了笑,随手递给白浪一碗凉茶,问“大爷,这妞儿值吧?”

“值。”白浪气煞煞地说了一个字,继而埋头一口气咕咚咕咚喝完那碗凉茶,一抹嘴甩手而去。

老鸨眼疾手快,一把将他薅住,说道“大爷请留步!”

“作甚?”

“这个还没给呢。”老鸨用拇指和食指做了个数钱的动作。

“滚,亏你还要钱。”白浪白了一眼。

“怎么啦?”

“那妞儿是什么货,你特么还不清楚吗?”

“什么货?难道不漂亮?”

“她是个瞎子。”

“她瞎碍你什么事?你是看着不爽还是摸着不爽?”

“她是丈二金刚,大爷我摸不着。”

“没上手?”老鸨一愣。

“是。”白浪没好气地道,“不仅没上手,耳朵还被她咬了一口。”

说着将头歪过去给老鸨瞧。

老鸨果然看见白浪耳朵上有一道深深的齿印,透着腥红的血丝。

白浪为了面子,还没有将裤裆也被踢了一脚说出来。

可尽管如此,老鸨依然不放人“那你为何磨蹭半个小时才出来?”

“她哭着求我救她,还说她是原本的当今慈圣皇太后娘娘身边的侍女,后赐给潞王爷当婢女,谁特么信啊?”

“她这么说无非是为了唬人的嘛。”

“就她那不要命的性子,不用唬人,男人也占不到便宜。咱大爷是来花钱找乐子寻舒服的,又不是来找罪受,摸不着她大爷还不能去摸别人吗?”白浪说着又要闪人。

“不行,交了钱才能走。”可老鸨依然拉着不放,总感觉眼前这小伙子是来贪图便宜的,不然来时找了一家又一家,竟没有一位姑娘能入他的眼?

“大爷我没干成交什么钱?”白浪没好气地道。他本就心情不好,猛地一抬手搡了老鸨一把。

老鸨哪里经得住白浪这一搡,当即一个踉跄,本来她是可以站稳的,可见白浪竟敢来这里耍横,索性故意跌倒在地,叫了起来

“哼,麻雀吃蚕豆,也不摸摸自己有多大的儿!竟敢来这里撒野吗?不想给钱还出手打人。”

说罢,老鸨以一拍巴掌,立马儿有四名魁梧的壮汉不知从哪里钻出来,把白浪夹在中间。

“你们想干什么?”

其中一名壮汉道“咱是生意人,和气生财,不想干什么,但你欺负到我们家里来了,这口气不能忍。咱们也不想为难大爷,交了银子,你走人。”

“我没带钱。”白浪拍了拍身上,表示一无所有。

这么一说,老鸨更是来气了,“一进窑子街,就发现你这小子不地道,东逛逛西逛逛,就想吃白食是吧?没想到竟敢吃到老娘头上来了。今天这事儿不交代清楚,休想离开这里。”

老鸨也不墨迹,自己爬起来,冲那四名壮汉吩咐道“你们看着办。”

然后抬腿就要闪人。

“且慢。”白浪连忙喊道,“大爷我有件东西给你瞧瞧。”

说着,他撩起夏布长衫,从腰间摘下一只小木牌递给老鸨,不无傲气地说道“你先看看我是谁。”

老鸨虽然没读什么书认识不了几个字,但这只长三寸宽一寸漆得红彤彤的木牌是衙门里的人通常用的腰牌,她还是认得的。

老鸨接过小木牌,转身递给其中一位壮汉看。

壮汉心领神会,就着头顶上灯笼的光亮,磕磕巴巴地念道

“武昌江夏巡警铺。”

老鸨讶然失色,紧绷的脸色顿时松弛一些,口吻与态度跟着温和几分“大爷,原来你是巡警铺的人?”

白浪咧嘴一笑,一副得意的神情。

老鸨十分内行地吩咐那个拿着腰牌的壮汉“你看看腰牌的反面。”

那壮汉瞄了白浪一眼,又一字一顿地念道“张勋宝。”

“你叫张勋宝?”老鸨疑虑地道。

“有疑问吗?”

老鸨打量了白浪一眼,以一种见过大世面的口吻道“咱这窑子街的地盘儿的确归武昌江夏巡警铺管辖,可巡警铺里的十几位兵爷,还有管事的档头蒋大爷,咱都认识的啊,可从来没有听说也没有见过你这位张大爷。”

“我是新来的不成吗?”

“成当然成,可蒋大爷为什么没有交代咱们呢?”

“难道巡警铺里的每一件事,蒋头儿都需要向你交代吗?”

“既是如此,蒋大爷总得有话给你。”

“蒋头儿说了,让咱玩得尽兴,这里是武昌江夏巡警铺管的地盘儿,有什么事担待得起的。”

老鸨听了这话,讪讪一笑,随即脸色便冷却了下来,第一感觉这个张勋宝是个骗子,其中想必有诈。

要知道能在窑子街上开窑子,老鸨通常都与巡警铺里的管事档头关系非同一般,不是老相好,就是有经济利益关系,做这种生意的,断没有一位老鸨不熟悉巡警铺里的管事档头,不然泼皮恶少还不得经常来此寻事?

正是因为这样,大家做事可都是有原则的,巡警铺得了好处,自然会约束他们的部属,不准他们来窑子街随便占便宜或吃白食。

所以,老鸨料定张勋宝有诈,朝几位壮汉使了个眼色。

他们立即会意,顿时一同出手将张勋宝掀翻在地,取来一根粗绳,三下五除二将张勋宝双手反剪捆了。

……

第371章 老鸨送上门来

张勋宝被捆起来,死鸭子嘴硬,兀自在地上抖狠,骂道“日你娘的,你们想造反了吗?”

领头的壮汉火气一冒,朝张勋宝屁股上猛踢了几脚。

张勋宝杀猪似的直叫唤。

老鸨这时已经坐到椅子上,笑眯眯地看着地上乱滚的张勋宝。

“把他裤子给我脱下来。”

“是,东家。”领头的壮汉依言,将张勋宝裤子往下一拉。

张勋宝白花花的屁股登时露在外。

“东家,对惹是生非的泼皮无赖还是老规矩吗?”领头的壮汉问。

“嗯。”老鸨答应一声。

很快便有伙计取来一根竹鞭,交给领头的壮汉。

“你们要干什么?”张勋宝急得大叫。

“让你屁股开花。”老鸨道,“看你以后还敢到处想吃白食不?”

呼!

领头的壮汉对着空气甩了一鞭子。

脆响脆响的。

张勋宝浑身一激灵,顿时感觉屁股凉嗖嗖的,忙不迭声地求饶道“大娘,请手下留情!”

老鸨道“手下留情可以,拿钱来,今天这事咱就不与你计较。”

张勋宝哭丧着脸,央求道“我身上的确没有带钱。”

好汉不吃眼前亏,他再也不敢口口声声自称“大爷”了。

“没带钱敢进窑子?”老鸨道。

“原本想赊欠来着,但今天这妞儿刚烈,确实没有上手啊!”

“哼!”老鸨哼了一声。

“不就是一两银子吗?这样,你派人随我到巡警铺里去取。”

老鸨冷笑一声,斥道“你小子还敢在老娘面前瞒天过海。实话告诉你,老娘同武昌江夏巡警铺是肉连皮的关系,不要说那里的人,就是里头的每一件物事,就没有老娘不认识的,你竟然敢在老娘面前冒充张勋宝,就凭这一点,老娘我打死你都敢。”

“我就是张勋宝,你不信,现在就去巡警铺问。”

“看来,你小子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呀。好,就依你的,明日一早便去巡警铺。怕你不成?”

那领头的壮汉,也不给张勋宝穿上裤子,将他像拎小鸡一样,把他从地上拎起来,然后推到柴房过了一夜。

这可得遭罪了!

柴房里蚊子满天飞,张勋宝双手被反剪捆着,又光着屁股。

整整一个晚上都没睡。

哪睡得着?脸蛋、胳膊、屁股,全都是被蚊子咬的疤疤。

第二天一早,当两名壮汉将他从柴房里重新拉出来时,他看起来已面目全非,与昨晚判若两人。

但被人控制着,这时候他也不敢多说什么,只得忍下这口气。

窑子街距离江夏巡警铺不远,也就三四里路的样子。

老鸨当然也去了。

到了巡警铺门口,老鸨仗着人熟地熟,与管事档头又有很深的交情,也不及细看,刚一踏进院子,便扯着嗓子喊道“蒋大爷,你看看,这只骚狗公是你手下的人吗?”

然而无人回应。

老鸨这才发现好像不对劲。

平常来这里总是闹哄哄的,总能听见有兵爷在说话或爆笑声,今天却静悄悄的一片。而且平日空荡荡的院子,今天却停了一乘大轿,沿着强根,还看见有二三十匹强壮的马儿。

从院门到公廨门之间,站了两队刀兵,廊檐下还有一溜兵士,显然都不是巡警铺里的人。

老鸨一看这匹架势,知道肯定有大人物光临江夏巡警铺。她吓得慌忙伸手掩住嘴巴,一扭腰正眼退出去,正当此时听见公堂里传来一声厉喝

“什么人如此大胆,竟敢来此衙门喧哗,给我带上来——”

也不等老鸨答话,早有两名刀兵上前把她架住,连拖带拽带进廨厅。

这里的一切老鸨原本非常熟悉,在此坐堂问政的管事档头蒋三元正是她多年的老相好。只是眼下正堂的台案后头坐着一位她不认识的官员,而平常坐在这个位子上的威风八面的蒋三元,此刻却像一只发了瘟的公鸡,蔫头耷脑的站在台案下方的梁柱前。

老鸨暗叫不妙,来得很不是时候。

巡警铺里坐堂的这位官员正是武昌府通判徐来。

昨儿晚,武昌知府接到湖广巡抚王之垣的紧急通知,说慈圣太后娘娘的婢女赵灵素在武昌境内被白莲教的匪徒抓走了,要尽快将人找到。

武昌知府于是紧急通知辖下的各州各县,一方面严防死守白莲教,一方面追查赵灵素的下落。

这样,武昌府知府、同知、通判、经历、知事、校检、司狱等官员全部出动,各负责一个区域。

武昌府通判徐来刚好分到江夏,天还没亮就赶来这边的巡警铺。

因为事态紧急,事先没有打招呼,所以当徐来的大轿突然停进武昌江夏巡警铺的大院时,不巧的是刚好该铺的管事档头蒋三元值班,然而蒋三元却正在和属下一帮兵士猜拳喝酒,玩着叶子游戏,一个晚上都没有睡。

徐来顿时大发雷霆,劈头盖脸将巡警铺里值班的人,连同管事蒋三元一顿臭骂,又让人将全铺二十多号人全部找来。这一来二去,待全铺的人聚齐,天色差不多亮了。

徐来又是一顿臭骂,然后训话,并传达上头的指示。

偏偏这个时候老鸨不识好歹冒冒失失地撞了进来。

蒋三元见老鸨像进自家菜园子一样随便,顿感凉凉。真个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

兵士将老鸨拽进公堂,这婆娘哪曾见过这等阵势?心中发憷。

她不禁看了蒋三元一眼,若见那家伙根本不敢看她。

更是感觉完蛋了,这是撞在刀口子上的节奏啊!

但她毕竟是浑噩无知的人,加上平常见蒋三元也是这个样子,所以根本不懂得见官的规矩,像一根木头似的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跪下!”

随同徐来前来的一名把总冲老鸨大声吼了一句。

唬得老鸨双腿一抖,身子趁势跪了下去。

徐来瞄了一眼老鸨头上满插着的镶金首饰和涂了厚厚脂粉的一张脸,心里头登时像吃了一只苍蝇。

本就余怒未消,徐来皱着眉,没好气地问道“你叫什么?”

“胡芬。”

“干何营生?”

“开窑子。”

“啊?”徐来又抬头看了胡芬一眼,这女人也正拿眼瞅他,可眼神中藏着的那股子淫荡劲儿,让徐来很特么不受用。

他皱着眉,明显很嫌弃地问道“你方才在院子里瞎喊什么呀?这里是你随便进出的地方吗?”

胡芬虽然不懂得官场的规矩,但见平日里威风八面的老相好此刻如同老鼠见了猫一样,她也能分清眼前这位官员比蒋三元要厉害得多。

只得如实回道“咱说要给蒋大爷送来一只骚狗公。”

“送什么?”

“骚狗公。”

顿时引来一阵窃窃的笑声。

徐来一拍案台,大声斥道“大胆泼妇,竟敢对本官如此说话,来人,把她拖下去,狠狠打她十大板。”

……

第372章 真的闯大祸了

徐来一声令下,立即有两名兵士应声上来要动手。

吓得胡芬磕头如捣蒜,一迭连声地苦苦哀求道

“大老爷,大老爷,老身说的可是大实话,那那骚,哦,那人不仅不带钱逛窑子,还冒充巡警铺的巡卒,老身实在气愤不过,才将他带到巡警铺来。”

“你说什么?竟还有人冒充巡卒?你到底怎么回事?你给我从实招来。”

此时,老鸨惊慌不假,她一五一十将事情说了一遍。

可最惊慌的是蒋三元,他知道这位通判大人是个“不识时务”的硬茬儿,别个当官儿的都收礼,都知道官官相卫,可徐来两袖清风,俨然就是清官大老爷海瑞式的人物,确实有人称他“海瑞第二”。

被这种官儿盯上,除非不犯事,否则就得惹一身骚。可有几个官员能像海瑞、徐来一样?大明官员正儿八经的俸禄有多少?哪个当官儿的没有几个,甚至几十个家仆、下人?真要靠俸禄,那还不得喝西北风?

老鸨说完,扭头朝外大喊一声“将那冒牌的张勋宝带上来。”

一看见带上来的人,蒋三元更是心中暗暗叫苦。

但他也恨不得别人,恨只恨自己命苦倒霉,潞王爷居然来了江陵城,注定湖广一带的官员都不得消停。

来江陵就来江陵了,偏偏遇上白莲教猖獗行凶,赵灵素又在武昌丢了。

赵灵素丢了就丢了,毕竟也单单是他江夏巡警铺的事儿,是整个武昌府的事儿,偏偏管这边儿又是“海瑞第二”。

是徐来倒是也没关系,偏偏又不赶巧,喝酒赌博又被逮住了。

这也问题不大,偏偏老鸨要死不死地冒冒失失地闯进来,还不知死活地揭穿冒充巡卒的事儿。

没错,这个张勋宝的确是冒牌货。

事情起因是这样的江夏巡警铺张勋宝在两天前得肺癌死了,正好有个介绍张勋全前来找他谋个差事。

去窑子街嫖的就是张勋全。

见两人名字差不多,蒋三元就让张勋全顶了张勋宝当巡卒。

当然,蒋三元这么做,绝不仅仅因为张勋全与张勋宝名字像,而是其中牵涉到一项大明的制度。

那就是军籍制。

按照洪武皇帝定下的规矩,各军卫的在籍军士,分本兵和流兵两种。本兵采用世袭制,父死子替,代代相传;而流兵则随时招募。本兵每月的俸禄较流兵高出一倍不止。

这张勋宝世袭本兵,可得了病,膝下无子,人一死就等于报了绝户。按例要到五军都督府注销军籍。

可蒋三元舍不得张勋宝的俸禄,便大胆让张勋全顶替了,言明张勋宝的俸禄与张勋全五五分。

这种事儿在大明也是司空见惯,不足为奇,所以蒋三元并没有多害怕,将张勋宝的腰牌给了张勋全,可没想到这张勋全也是个不省心的逼货,还没到铺就职,就逛窑子出了事儿。

娘的,你说逛窑子就逛窑子,偏偏还将江夏巡警铺给拉上。

让蒋三元怪谁去?

所有事都凑到一块儿了。只能怪自己倒霉,等着受处罚吧。

张勋全一进来,便很识趣第跪下。

徐来扫了张勋全一眼,问道“你是这个巡警铺的?”

“是的。”张勋全心惊胆战地看了蒋三元一眼。如果不是见到徐来比蒋三元的官儿大,就只是蒋三元坐堂的话,那他今天可真不怕。

可眼下,瞧蒋三元的神情,显然不是这么回事儿。

“你的腰牌呢?”徐来接着又问。

“在我这儿呢。”老鸨胡芬掏出那只腰牌,递给旁边那位军士。

军士再转递交给徐来。

徐来将那只腰牌拿在手上,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然后将目光锁定在蒋三元身上。意思很明显,好像在问你倒是给个解释啊!

见蒋三元抓耳挠腮,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徐来阴阴一笑。其实他不看徐来,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来人。”徐来忽然大喝一声。

立即有四名持水火棍的兵士昂首挺胸走上前去。

“把这冒牌货给我拖下去,狠狠地打,打断他的双腿。”

四名兵士一声应诺就要动手,慌得张勋全磕头如小鸡啄米,苦苦哀求“请大人饶命!请大人饶命!”

徐来哼了一声,斥道“洪武皇帝爷亲自制定的《大明律》,在籍军士嫖者当斩,打断你的双腿,还是本官对你的通融,拖下去。”

“大人既是这样说,可小人不是在籍军士啊!”

“你不叫张勋宝?”

“小的叫张勋全。”

“那你为何冒充军士?”

“不是冒充,是,是顶替。”

“谁给你的胆儿,敢顶替军士?”

徐来明着是逼问张勋全,眼睛却斜乜着蒋三元。

这时候蒋三元早已是如芒在背,额头上黄豆般的汗水直往下掉,恨不得找个地缝儿钻进去。

张勋全知道自己闯了大祸,可让他如实招来还能怎么办?

堂里陷入死一般的静寂。

徐来又问道“你是张勋全,那张勋宝去了哪里?”

张勋全见蒋三元脸色蜡黄,平时张牙舞爪的甚是威风,这时候却是一副脓包相不敢吱声,只得硬着头皮答了“张勋宝两天前死了。”

“那是谁让你顶替的?”徐来又问。

张勋全望着蒋三元,不做声。

至此,徐来已全部明白了,不过今儿个他也没心思审理此事,还要肃清街道寻找赵灵素的下落呢。

于是吩咐属下将张勋全先押下去收监严加看管。

当兵士押着张勋全退下时,一旁的胡芬幸灾乐祸地笑了,不料恰好被张勋全看见了。张勋全气愤不过,顿时螃蟹心理起了作用。

“大人,小的还有事要禀报。”

“什么事?”徐来道。

“这位老鸨是开窑子的,她拐卖良家少女。”

“是吗?”

“大人,千真万确。小的亲眼所见亲耳所闻。”

张勋全接着将赵灵素的事讲了。

只是讲的时候他已经记不得赵灵素名字,用“她”或“那少女”代替,但赵灵素的话他还是记住了。

当徐来听到“她说自己是当今慈圣太后娘娘的侍女,后赐予潞王爷为婢女”时豁然站起,迫不及待地问道“那姑娘叫什么名字?”

“叫,叫……”张勋全实在记不起来。

“她说叫赵灵素。”胡芬答道。

“你确定?”

“人是我收的,我当然确定。”

“好你个老鸨,你真是嫌命不够长是吧?”徐来当即盛怒,“我看你此生是挣了钱没处花的命。”

“大,大爷,”胡芬慌神了,“你的意思是,赵灵素真是……”

“废话!”一句话还没说完,便被徐来打断了,“来人,传我的命令,巡警铺全体巡卒出发,立即前往窑子街,给我将整条街给封了。”

这下子,蒋三元、胡芬、张勋全都知道真的闯了大祸。

比冒名顶替的祸还要大。

……

第373章 偏向虎山行

为了赵灵素的事,朱翊镠这两天在张大学士府可谓吃不好睡不好。

身在江陵城,可不比在北京城。

在北京城,即便他被褫夺封号贬为庶人,仗着李太后,依然有威势,感觉什么时候都能说上话。

在江陵城他只能依靠别人了,毕竟再也不是高高在上的潞王爷。

即便是,来到地方,只要不是自己的封地,基本也说不上话。

这天早上,他刚起床,便听见游七说外头有人找,而且很急。

因惦记赵灵素,朱翊镠忙出去。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武昌江夏巡警铺的管事档头蒋三元。他奉通判徐来之命,前来通知朱翊镠前去认人。

“想必这位就是潞王爷吧?”蒋三元亮明自己的身份后问。

“是,也不是。”朱翊镠回道,“原来是,现在只是一个普通人。”

“我们找到赵灵素姑娘了。”蒋三元道,“可都不认识她,所以无法确定,还请潞王爷前往江夏认领。”

“好!”朱翊镠当即精神大振,站起来就要走,却被游七一把拦下。

游七多留了一个心眼儿,连忙将朱翊镠拉到一边上,警惕地提醒道“潞王爷,小心其中有诈。”

“你的意思是他们骗我到武昌?”

“还是小心为妙。”

“可这事儿,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我必须得去。”朱翊镠眉头都不皱一下,毫不犹豫,坚决地道。

但游七还是不放心,忙劝阻道“让潞王爷去认人而已嘛,阳康去也是一样的,何必潞王爷亲自出马?”

然而,朱翊镠不依,感觉自己已经亏欠过赵灵素一次,这次必须得亲往将赵灵素接到身边。

所以游七的警惕根本不起作用。

朱翊镠决定去江陵一趟,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况且到底山上有没有虎,也只是猜测,不去不知道。

朱翊镠的性子游七已经摸清了,知道既然朱翊镠决定去,任何人都无法阻止,只能让他去。

但为了确保万无一失,该做的工作游七必须得做好。

首先,叮嘱并威胁蒋三元一番,朱翊镠绝不能出事儿,否则李太后怪罪下来,谁也担当不起。要知道为朱翊镠,接连降了两道谕旨。

其次,给朱翊镠配备了四名贴身护卫,以防万一。

最后,游七又给湖广巡抚王之垣送去一封紧急的信。

这样,朱翊镠随蒋三元出发了。

途中,当问及赵灵素的情况时,朱翊镠得知赵灵素被人卖到窑子街了,而且双眼已经哭瞎……这更是加剧了朱翊镠的愧疚,感觉实在对不起赵灵素。

谁能想到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

……

赵灵素的确被徐来救出来了。

那天从张勋全、胡芬那里得知赵灵素的消息后,徐来立马儿带去两队人马前往窑子街。一队是他从武昌府带来的人马,一队是江夏巡警铺的巡卒。

两队人马浩浩荡荡前往窑子街。

窑子的生意基本上都是在晚上,所以早上的窑子街一片静悄悄,那里的姑娘都在睡觉,不然晚上哪来的精神?

这两队人马一去,顿时将窑子街包围起来,一整条街都被封了。

赵灵素自然得救。

可这里的人没一个认识她,谁知道她是不是朱翊镠要找的赵灵素?那只有将朱翊镠叫来认领。

一方面,徐来吩咐蒋三元前往张大学士府通知朱翊镠;另一方面,他又派人向上同知武昌知府那边。

毕竟眼下的“朱翊镠”太过敏感了,他这个通判也不敢擅作主张。

这才有了蒋三元火速前往江陵,通知朱翊镠前来认领!

武昌府与荆州府紧挨着。朱翊镠很快就到了武昌江夏。

赵灵素救出来后,因双目失明,她自己都不知道被带到哪儿去了,只感觉眼前这帮人貌似很讲理,至少这里已经摆脱了烟花柳巷之地,而且能感觉到身边的男人都很规矩。

这样,她就没有那么害怕了,终于稍微安心了一些。

这些天,她想死的心都有,若不是念着李太后与朱翊镠平时对他她好,她真的想一死了之。

原来,那日她与阳康被白莲教匪徒冲散后,很快又被白莲教抓住了。

当时她受到惊吓,失声痛哭,结果眼睛哭瞎了。

白莲教几个头目见她生得标致,都想占为己有。

可赵灵素去虽然看不见,可它像对待张勋宝一样,拼了命地抵抗,并以死相威胁。这让白莲教头目很是腻味,到手的货,只能看不能吃。

一气之下,十两银子将她卖到窑子街去了。进了妓院,那真个是喊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老鸨胡芬一图她的姿色,二欺她眼瞎,觉得她是棵难得的摇钱树,一买进来就要她接客。

赵灵素当然誓死不从。只是每天以泪洗面,心惊胆战没有少。

胡芬知道她性子倔,怕她真的寻了短见,白白丢了十两银子,因此也不敢往死里逼,一心想找个嘴巴甜又帅气又有手段的嫖客把她说动心成就那事。因为女孩子家只要过了那一关,往后的事就好说多了。

可谁知一个接着一个嫖客,全都是白折腾,浪费时间。

偏偏还遇到张勋宝这个冒牌顶替的家伙,将事情给捅了出来。

更巧的是,她居然是朱翊镠的人!

胡芬只能认倒霉了。

窑子街被封,几十家老鸨,包括胡芬她自己,全部被收监。

眼下,窑子街其他各家还不清楚为什么突然被查封。倘若知道这是胡芬惹的祸,估计得群起而攻之了。

徐来将赵灵素带到江夏巡警铺,只等朱翊镠的到来。

原本徐来也想着,是不是不用这么麻烦,直接将赵灵素送到朱翊镠面前不就完事了?何必非要派人去请朱翊镠来武昌认领呢?

这是不是有点儿“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的感觉。

可仔细一想,又觉得还是将朱翊镠招来武昌比较合心合意。

一来,他想见朱翊镠一面,最近有关朱翊镠的传说太多了;二来,他真不敢确定朱翊镠会冒着危险前来武昌,毕竟赵灵素只是一名婢女。

别说是徐来,就是赵灵素自己,都不敢确定朱翊镠会为她而来。

然而,他们都错了。

朱翊镠来了,而且还是只身赴宴。

……

第374章 神秘 海瑞第二

李太后让万历皇帝下发的第二道圣旨,朱翊镠自然是知道的。

所以他才敢一个人前来认领,不相信有人明目张胆地谋害他。

关键不是与衙门里的人在一起吗?

况且还有游七在暗中活动。

尽管游七回到江陵城没几个人认识他,威望已大不如从前,可像湖广巡抚王之垣,这样被张居正一手提拔起来的官员还是给他几分薄面的。

毕竟,朝中握有实权的各大衙门里的官员现在依然基本上还是张居正一线上的人。在万历皇帝没有拉开清算张居正的序幕之前,“张居正”这三个字,还是具有非同凡响的意义。

……

朱翊镠随管事档头蒋三元来到武昌江夏巡警铺。

徐来正在等候,一见蒋三元领着朱翊镠进来,立即站了起来,问道“你便是曾经的潞王爷?”

朱翊镠微微一愣,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般问他首先徐来用的是“你”,其次说“曾经”。

“是的。”

朱翊镠愣过后点头回道,倒是也没有介意,途中他已经听蒋三元介绍过眼前这位海瑞式人物。

本来他现在就不是潞王了嘛,人家这样问也没毛病。

“你一个人来的?”徐来又问。

可朱翊镠心急如焚,没心思扯东拉西,尽管已经不是潞王了,但还是给人一种优越感,所以他也没有回答徐来的话,而是问道“素素人呢?徐大人若有什么问题,待我见过素素之后再逐一回答你,好吗?”

“随我来。”徐来倒也不墨迹,将朱翊镠引到巡警铺休息厅。

赵灵素正独自一人静静地坐在休息厅里等候。

“素素。”

朱翊镠惊喜而温情地喊了一声。

“潞王爷。”

赵灵素像被猛地蛰了一口,先是浑身一颤,然后犹然不信似的缓缓站了起来,眼泪瞬间夺眶而出。

朱翊镠心疼,冲过去一把将赵灵素揽进怀里,愧疚地说道“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不好,是我不好,我不该盲目地相信自己的判断。”

“潞王爷,这不怪你的,怪只怪白莲教匪徒肆意为祸苍生。”赵灵素道。

虽然她看不见,但本能地感觉到不是朱翊镠一个人来的,所以与朱翊镠相拥后便立即分开。

尽管如此,刚才他们两个忘情相拥的那一幕,还是被徐来和蒋三元看在眼里。第一感觉,这不像是主人与侍女的关系,俨然一对儿小情人嘛。

朱翊镠咬牙切齿地道“谁将你害成这样,我发誓一定不会放过他们的,来日让他们加倍奉还。”

“潞王爷有心,奴婢感激不尽。”

“你的眼睛,我会寻找名医为你好好医治,愿你早日重见光明。”

“多谢潞王爷!”

“你先坐会儿,我与武昌府通判大人有几句话要说。”

“嗯,好的。”赵灵素点了点头,乖顺地又重新坐下来。

见过赵灵素,朱翊镠安心不少,感觉徐来有许多问题要问,所以他又与徐来一道回到廨厅。

朱翊镠直截了当地道“现在有什么问题,徐大人尽管问好了。”

徐来一本正经地道“我真没想到你会为了一位婢女前来江夏。”

“你或许不明白的。”

朱翊镠只是嘀咕了这么一句,也没多作解释,毕竟与徐来初次见面而已,多解释好像,确实也没什么用。

徐来的兴趣本来也不在朱翊镠与赵灵素的关系上。他接着又问“你能安全抵达江陵城,途中不少人保护你,并为你做出很大的牺牲吧?”

“徐大人为什么这样问?”

“听说你插手朝廷事务过多,引起朝臣强烈的不满,关键是你拥有过人的本领,正所谓天妒英才,这个世界总是不会善待像你这样的人。”

“徐大人的意思是我该死?”

“哦,不,应该说很多人想你死吧。”

“也包括你吗?”

“我?我只是武昌府一名通判,在武昌府或许还算个人物,可出了武昌府屁都不是,恕我直言,你的死活与我没有什么关系。”徐来直言不讳,从一开始就没有把朱翊镠当作“潞王”看。

朱翊镠也毫不客气“既然如此,那你问那么多作甚?”

“我只是十分好奇,为什么你能安全抵达江陵城?到了江陵城之后,一切又变得那么平静?在京城,有慈圣太后娘娘为你撑腰,可在江陵城,张先生已经过世了,有谁为你撑腰呢?或者说,谁有那么大的能耐?这背后仿佛有一股无无形的力量。”

朱翊镠道“这些,与徐大人好像也没有任何关系吧?”

“关心一下不行?”

“多谢!”

徐来尴尬地笑了笑“其实,我已经预感到,问了也是白问,你又怎么可能对我这个位卑言轻的人说这些个呢?”

“这与是否位卑言轻无关。”

徐来微微叹了口气,喃喃地道“难怪你会招惹非议。”

“哦?此话怎讲?”

“你给人一种神秘感,或叫距离感。”

“我想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吧。”朱翊镠如是般回道,心想本来就不是一个时代的人嘛,有点距离感在所难免。

或许徐来也感觉到了,这场谈话不会有什么结果,所以他也就不再多问。

朱翊镠鉴貌辨色,说道“徐大人还有什么要问吗?如果没有,那我走了。”

徐来点点头,“我送你一程吧。大家都以为你在江陵,这里是武昌。”

朱翊镠心领神会,知道徐来什么意思,所以没有拒绝,起身说道“好,那多谢徐大人!”

徐来道“你对我没有什么要求吗?”

“要求?”朱翊镠微微一滞,“对你要求什么呢?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有什么资格要求徐大人?”

“赵姑娘被人害成双目失明,险些还被人玷污,难道你不想报仇吗?”

“当然想,而且一定要!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数倍奉还。”朱翊镠脱口而出,“但这是我的事,不用麻烦徐大人了,多谢!”

“那好吧!”徐来不再多说什么,抬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朱翊镠重新回到休息厅,拉着赵灵素出了江夏巡警铺。

徐来给他们俩备了一辆马车。

朱翊镠先送赵灵素上车,他自己正准备抬脚上去,忽然听见一骑朝这边飞速驰来,人未到,声先至

“且慢!请潞王爷留步。”

朱翊镠不知来人是谁,不禁看了徐来一眼。

徐来抬眼望去,喊话的人咄嗟之间便到跟前,原来是一名侍卫校官。

徐来认得,忙道“哦,是巡抚大人的护卫班头,难道王大人来了?”

那侍卫校官滚鞍下马,没有搭理徐来的问话,却朝朱翊镠行礼道

“这位想必就是潞王爷吧?在下王舜,是巡抚大人的护卫班头,巡抚大人马上就到,故先差小的赶来报信,请潞王爷稍等片刻。”

徐来听了无比诧异,杵愣当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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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5章 不一样的待遇(求保底月票!)

徐来之所以无比诧异,是不明白为何巡抚大人会赶来。

瞧巡抚护卫班头的架势,分明将朱翊镠摆在他的前头,对他爱理不理,对朱翊镠却甚是客气。

而且,王舜也不像他刚才那样对朱翊镠“你”呀“你”的叫,人家恭敬地称呼朱翊镠为“潞王爷”。

这当然让徐来感到费解。

要知道,朱翊镠此刻已经不是潞王爷了,只是一个普通人。即便不死,以后回京的可能性也渺茫。

为什么对朱翊镠客客气气的,还要如此重视还要当作潞王爷看待呢?

徐来表示不解。

可朱翊镠清楚,王之垣是张居正提拔上去的。

早在万历六年(公元1578年)张居正回籍葬父时,张居正就秘密接见过王之垣,因为当时以泰州学派先驱人物何心隐为代表,湖广讲学之风盛行,张居正深恶痛绝这种不务实的玄学。非但如此,何心隐那些山人还借讲学之机抨击张居正的新政。

素以铁血手腕著称的张居正岂能容忍?所以他接见王之垣,暗中授意王之垣,将何心隐秘密逮捕。(后何心隐被抓,死于王之垣的乱棍之下。)

对王之垣,朱翊镠可谓印象深刻。

然而,对王之垣此时此刻的现身,他还是感到意外。

果然,等不多会儿,王之垣的马轿到了,几十号人前呼后拥,仪仗扈从的规模徐来自是没法比。

王之垣下得轿来,一眼便锁定朱翊镠,上前虽然没有跪拜,却也是毕恭毕敬地像下级见了上级那样施了一礼,而且还自称“臣”,上来就道歉请罪

“臣辖下的湖广一带白莲教猖獗,致使潞王爷婢女被匪徒抓走,令潞王爷担忧,请潞王爷恕罪!”

对王之垣的这番话,朱翊镠倒是不以为意。

徐来却听傻了,感觉刚才他这个通判对朱翊镠的态度,与巡抚一比,简直就是在侮辱朱翊镠,恨不得找一个地洞钻进去。

朱翊镠轻轻地道“王大人言重,不必客气!”

“赵姑娘她无甚大碍吧?”王之垣一脸的担忧。

“双目失明。”

“哎呀!”王之垣叹气,焦急,“都是臣治理无方,前面不远处有一驿站,请潞王爷随臣一道前往休息片刻,待臣为您书信一封,请蕲州著名医师李时珍速来为李姑娘看看吧。”

朱翊镠目光一闪“王大人与李时珍神医有奸交情?”

“交情谈不上,但有数面之缘,臣相信李医师会给面子。”

朱翊镠说的是“神医”,可王之垣两次都只说“医师”。

这也不难理解。

李时珍在湖广一带虽稍有名气,可这个时代的人与朱翊镠对李时珍的印象相比,绝对是天壤之别。

这时候的李时珍,在常人眼中还只是一名颇有名气的医师,因为治好了富顺王朱厚焜儿子的病而医名大显。但李时珍名气大燥是在《本草纲目》面世之后,也就是他死后三年。(李时珍死于1593年,《本草纲目》面世是在1596年,而李时珍真正名气大燥比这个时间还要晚得多。)

王之垣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然而,朱翊镠却摇了摇头说“多谢王大人有心!可此时李时珍神医并不在蕲州城,王大人写信他也来不了。”

王之垣诧异地道“听说李医师潜心专著,这些年一直在蕲州城啊!”

朱翊镠微微一笑“王大人,此事说来话长,还是先去驿站吧。”

“好!”王之垣躬身,做了一个“请”的姿势,“潞王爷请上车,臣在前头为您开道。徐来,你殿后。”

“是,是,巡抚大人……”徐来脑子都有点转不过来似的。

朱翊镠上了车。

王之垣率领一队人马先行,徐来押后,浩浩荡荡朝着驿站方向而去。

别说是徐来,就是赵灵素都感到诧异,不禁问道“这个巡抚大人对潞王爷为什么这么好?”

朱翊镠牵着她的手。

两个人的时候赵灵素倒是没有刻意回避,任凭朱翊镠牵着,而且完全一副享受的神情。

朱翊镠回道“王大人对我好,或许是看在张先生的面子上吧。”

“可张先生已经去世了呀!”这么一说赵灵素更加不解。

“张先生虽然去世了,可他的余威还在。”朱翊镠如是般解释。其实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能这么说。

赵灵素似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朱翊镠关切地问“眼睛痛吗?”

赵灵素摇头回道“痛倒是不痛,就是有时候很痒。”

朱翊镠忙安慰道“痒是好事,表示有感觉,就怕什么感觉都没有,我相信你的眼睛有治,待回到江陵,我第一时间请医生为你治疗。”

怕朱翊镠担心,赵灵素莞尔一笑,安慰道“只要能留在潞王爷身边,看不见东西也无所谓啊,就是不能很好的伺候潞王爷了。”

就在朱翊镠与张赵灵素互相安慰之时,队伍后头的徐来与蒋三元两个人也在小声嘀咕着。

蒋三元道“徐大人,你说巡抚大人对潞王爷为何那么恭敬?关键他现在只是个普通人,也不是潞王爷呀!”

徐来没好气地道“你问我,我问谁?自己都纳闷儿不解呢!”

“咱是不是哪个环节出了岔子?”

“还用你提醒?”

“那咱们是不是该对潞王爷做点什么以补偿?”蒋三元又小心翼翼地问道。

“你觉得需要补偿那是你的事,我又没做错什么,不用了。”

蒋三元本是好心提醒,因为想着对比巡抚,刚才徐来对朱翊镠确实态度冷漠,从头到尾都没有叫一声“潞王爷”,而是用“你”代称,且问话时也是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

因此他觉得需要补偿的是徐来,而不是他蒋三元。说实话,他一个县城巡警铺的管事档头,拿什么补偿?人家都懒得搭理他。

可徐来性格使然,并不领情。

蒋三元也就没有多说什么。将自己的位置摆得很正,知道有些事不能随便说,更不能随便问,因为咖位不够,还是保持沉默比较安全。

到了驿站,驿臣都出来迎接。

朱翊镠忽然感觉王之垣是不是有点张扬?还是说故意这么做?

尽管他现在不是潞王,可与他密切接触也是一件极具风险的事啊!

可王之垣似乎毫不放在心上。

即便是给张居正面子,也没必要如此高调吧?

看他出来带了几十个侍卫扈从,没有数,但估计是四十八个;再看他来到驿站,丝毫不忌讳什么,还特意吩咐驿臣摆了两桌酒菜;对朱翊镠的称呼,也是一口一个“潞王爷”,生怕他的下属听不见似的……

岂不怪哉!

……

第376章 无所畏惧

实打实的两桌酒菜。

不过一道前来的可不止两桌人。

王之垣好像已经提前想好了该怎么安排,他首先吩咐徐来道“徐来,你带领几个人就在外头一桌。”

徐来应了一声,这意思就是让他自主安排。

王之垣吩咐完毕,便与朱翊镠联袂进了宴会堂。

赵灵素双目失明,她死活不愿意就席。即便没有失明,以她的性子,这种场合她也绝不会参与,她始终不忘自己婢女的身份。

宴会堂,是一间连着花厅的三楹大厅,窗外树影婆娑,鸟儿在枝头跳跃,知了在树间鸣叫。

朱翊镠与王之垣坐下。

片刻之间,酒菜就上来了,摆了满满的一桌。

不用说,肯定是提前准备好的,否则速度不会那么快。

驿臣忙乎完毕便退了下去,偌大的宴会堂只剩下朱翊镠与王之垣两个。

大厅空落落的,倒显得有些凄凉。

王之垣亲自执壶,一边给朱翊镠倒酒,一边说道“潞王爷,本想多带几个人来会见潞王爷的,也好有个气氛,但转而一想又改变了主意,潞王爷这时候应该不喜欢热闹,所以就带了几十个心腹之人过来,还是臣与潞王爷对酌谈心更合时宜。来来,先敬潞王爷一杯。臣干了,潞王爷随意。”

两人一碰杯,王之垣一饮而尽。

朱翊镠则是象征性地喝了一口,说道“王大人无需客气,谢谢体谅,这时候我确实不喜欢热闹,不过王大人亲自来一趟,又安排酒宴,已经超出了我的预料,难道你不怕吗?”

“怕什么?”王之垣反问。

朱翊镠嘿嘿一笑,点点头道“也是哈,怕什么呢?这里是湖广,王大人身为湖广巡抚,而我又是普通人一个,有什么好怕的?是我多虑了。”

王之垣跟着也笑起来“就是,有甚好怕的?吃饱喝足,容臣送潞王爷到江陵城,反正挨着也不远。”

朱翊镠敬谢不敏“王大人何需如此客气?不用,不用了。”

可王之垣不依,坚决要送,还说道“潞王爷是张先生的贵人,那自然亦是臣的贵人。”

朱翊镠也就作罢,他知道游七给王之垣送去了口信。

不过他还是警惕地道“王大人,我知道你与张先生的关系,但这个节骨眼儿上,建议你还是不要走得太亲近!”

“不要与谁走得太亲近?”

“不要与张先生,也不要与我。”

“切!”王之垣却不以为然道,“张先生已经过世,而潞王爷现在只是一个普通人,走得近又有什么关系呢?”

朱翊镠劝道“王大人,人死了不代表影响力也死了,普通人也不代表就没有人忌惮,还是小心为妙!”

说这话的时候,朱翊镠想着,如果按照历史剧本发展,万历皇帝应该正在积极准备清算张居正吧?张居正一线上的人都得小心谨慎。

王之垣自信满满地道“潞王爷,这里是湖广,不是北京城。您就说,住在张大学士府感觉如何吧?”

这必须得承认,张大学士府,乃至整个江陵城,王之垣都控制非常好,肯定没少用心,否则做不到。

所以朱翊镠由衷而发,说道“在张大学士府住得确实安逸、舒服,没有人打扰,王大人功不可没!”

对此,王之垣倒也没有过度谦虚,坦然地接受了。

两人一边吃一边聊,期间王之垣又问到李时珍的话题“为什么潞王爷断定李医师此刻不在蕲州城呢?”

朱翊镠回道“王大人也知道李神医这些年来呕心沥血专心创作,他有一篇滔天巨作初稿已经完成了,李神医这时候应该正在南京寻求出版商。”

“是吗?”

“王大人不信,可以去打听打听,反正武昌距离蕲州也不远。”

“信,信,当然信……来,吃呀,喝呀,别只顾着说话。”

两人推杯问盏,像是久别重逢的老朋友,聊得甚欢……

而在宴会厅的外头,也就是徐来的那一桌,也是异常的热闹。

因为人多,一桌肯定不够,所以徐来就选了几个代表坐下。

由于身份的缘故,他们可不关心朱翊镠的那一揽子事。一喝起酒,他们就扯到窑子街的姑娘们身上。

男人似乎都这样,酒和女人是他们荷尔蒙高涨的两个重要参考指标。

正自喧嚣,忽然听到一阵紧急的马蹄声,正朝这个方向驰来。

“莫非又有官员前来送潞王爷?”徐来不禁暗自琢磨。

声音越来越近。

没有上桌的一名兵士进来禀道“徐大人,那拨人马是从京城赶来的,领头的好像是一位大公公。”

徐来诧异“京城来的大公公?来这里作甚?难道是为了潞王爷?”

一念及此,徐来豁然站起,道“蒋三元,随我前去看查看。”

眨眼之间,他们两个回来了。

蒋三元诧异而疑虑地问道“徐大人,你说这是真的吗?”

徐来道“无论真假,咱先向巡抚大人禀明此情。”

说着,便向朱翊镠和王之垣所在的宴会厅冲去。

一进去,徐来便急促地禀道“巡抚大人,从京城来了一位大公公,他说是司礼监掌印冯保……”

“你说什么?”朱翊镠迫不及待地打断徐来,“冯公公来了吗?”

“他说是,可咱也不认识。”

“走,出去瞧瞧。”朱翊镠站起来一抬手,先行出去。

没错,来人正是冯保。

朱翊镠见到他的那一刻,第一感觉将有大事要发生,或许已经发生了,不然以冯保的身份,不会千里迢迢风尘仆仆地赶来这里。

朱翊镠问“伴伴,你怎么来了?”

冯保竟激动落泪“见到潞王爷安然无恙,老奴就放心了!”

除了朱翊镠,王之垣巡抚也认识冯保,他上前给冯保施了一礼,说道“不知大公公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望大公公担待则个。”

此时此刻的冯保,可没心思寒暄应酬,一来长途奔波实在太累,二来他急着要与朱翊镠叙情。

所以,冯保只是淡淡地回了王之垣两个字“好说!”

然后,他的目光就没有离开过朱翊镠,似乎朱翊镠是他生命的延伸一样。

……

第377章 有些事儿不叫事儿,顺其自然

冯保的突然出现,的确让朱翊镠感到意外,因为在离京之前,他反反复复叮嘱冯保一定要熬、等,而且前提是留在万历皇帝身边。

此刻却现身这里!

现身这里便意味着冯保没有听他的话,要么就是北京城事情有变,冯保凭借一个人的力量已经难以应付了。

“潞王爷为何会在这里而不在江陵?”

“冯公公急着是来找我的吗?”

冯保与朱翊镠互相凝望着对方,几乎同时间发问——这两个人的神情举止才真像是久别重逢的朋友。

冯保先回答“潞王爷,奴婢的确是专门来找您的。”

朱翊镠则道“伴伴,我为什么会在这里说来话长,走,去宴会厅坐坐,酒菜还有,待我慢慢与你说来。”

冯保求之不得,为了赶时间,一路颠沛流离,肚子正饿得厉害呢。

“请!”王之垣客气地道。

“请!”冯保也不客气,跟在朱翊镠后头说走就走。

这样,宴会厅就多了一个人。

看得出来,冯保有一肚子话想说。

尽管王之垣算不得外人,可毕竟是在驿站里,隔墙有耳,不太方便。

朱翊镠有心不让冯保多说,径自将赵灵素的遭遇一五一十说了一遍。

听完,冯保喟然一声长叹,但仅此而已,也没有多说什么。

王之垣是个聪明人,他明显感觉到冯保一来,他立即成多余的了,但他真想知道冯保为什么前来?

所以还是忍不住问道“大公公为何前来湖广呢?”

冯保也没有给出具体原因,而是气嘟嘟地道“明显北京待不下去了嘛,不来湖广去哪儿?”

“大公公谦虚了!”

“没有,我说的可是心底话。你不明白,潞王爷明白。”冯保不无感慨地道,“如今朝政大变天咯!”

朱翊镠也急着想知道,京城到底发生了什么,令冯保居然不听他的,毅然来到湖广,目的地肯定是江陵。

因此,他也没有多作停留,待冯保填饱肚子,便出了驿站。

既然冯保已经带来了一队人马,朱翊镠也就没有让王之垣护送了。

王之垣心知肚明,冯保一出现,他便感觉自己与朱翊镠的关系,便成了可有可无平淡如水的那种。

不让送,那就不送了。

所以王之垣也没有作过多纠结,领着一队人马原路返回。他知道,冯保有许多话要对朱翊镠讲,却不希望他在旁边听到,那他还自讨没趣作甚?

……

因耳目纷杂,回江陵城的途中,朱翊镠与冯保也没有说话。

他一直陪着赵灵素。

至江陵城张大学士府,当游七认得真的是冯保来了时,又惊又喜,就好像看到自家老爷张居正一样。

朱翊镠首先将赵灵素安顿好了,让李之怿暂时帮忙照顾着,然后才将重心转到冯保身上。

冯保将他和王国光被弹劾、万历皇帝决定让王国光开籍致仕、万历皇帝拟定将戚继光调往广东担任总兵……等一系列事都与朱翊镠说了。

朱翊镠并不感到奇怪,这些事儿他都门清着呢,而且这几件事他都隐隐约约或明或暗在冯保面前提过。

如今,全都得到验证了,冯保配合朱翊镠的同时,也感到害怕。

说完,冯保十分诚恳地对朱翊镠说道“潞王爷,对不起,奴婢没有依照您的吩咐,贸然来到江陵,恐怕会影响您的计划,对不起!”

“没关系,我也有不对。”朱翊镠不由得想到赵灵素的遭遇,喃喃地道,“我不该只考虑自己的感受,而忽视了你们到底怎么想,是我太过自信。不然,素素不会双目失明。”

现在只要一想起赵灵素,朱翊镠就深感愧疚。

不过,冯保倒是没有表现出多大的同情,他脑子里想着另外两件事赵灵素是李太后的婢女,而阳康很有可能是万历皇帝的人。

想到这儿,冯保觉得有必要提醒提醒朱翊镠,但他也没有直不笼统的,而是说道“潞王爷,有件事奴婢本想写信告诉你。”

“什么事?”

“潞王爷这次南下江陵,难道没有想过吗?潞王爷从北京秘密出发,万岁爷基本上第一时间得知信息,这很不可思议,潞王爷难道就没有想过,中间出了什么岔子吗?”

“没有。”朱翊镠平静地回道,“虽然我当时选择秘密出京,但不用说,很快就会被人发现的,这并不稀奇啊。”

冯保摇摇头,显然表示不同意。接着他又说道“潞王爷,难道您就没有想过有人在暗中偷偷报信?”

“没有。”朱翊镠摇头,“没想过,准确地说,是不愿意多想。”

冯保也不想继续绕弯子了,认真地说道“潞王爷,依奴婢看,阳康很有可能是万岁爷的人!”

本以为这句话说出来,朱翊镠会感到十分惊讶,却不料他与之前一样冷静而淡然,来了一句“是皇兄的人,又能把我怎么样呢?”

冯保无言以对,但是要这么说,他的担心还真是多余。不禁又问“潞王爷莫非早有预料?”

朱翊镠道“伴伴,这不重要,有些事儿不叫事儿,就像素素,她同样是我娘亲的人,可并不妨碍我与她之间的感情啊。还有一点,伴伴你也要记住,小康子能成为皇兄的人,难道就不能成为我的人吗?就像伴伴你,之前与皇兄关系有多亲密?可现在呢?环境在变,人在变,世上没有恒久不变的东西,所以这个不用伴伴操心,我自有主张。”

“好吧!”

见朱翊镠如此自信,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冯保也就不再说什么了,重新将话题扯回去。

冯保担忧地问道“如今万岁爷逐渐掌权,朝局的形势将面临大变,潞王爷该怎么办?”

朱翊镠轻哼一声“还能怎么办?你能阻止吗?就连我娘都阻止不了,我们还有什么办法呢?”

“那潞王爷的意思是?”

“顺其自然吧!我现在江陵,对京城的局势无法掌控。眼下,我们只能做好我们自己,剩下的,就交给时间。”

冯保似有所悟地点了点头,感觉忽然明白了一些。

……

第378章 人都会变了的

但冯保也仅仅只是明白一些,要说他有多明白……那是没有的事。

从来都没有。

这一点冯保很有自知之明,朱翊镠让他想不明白的事可不止一件两件。

只是有些感觉事不关己,可以高高挂起而已,但这次冯保明显感觉到,关乎他的命运走向。

所以他很想问个明白,不然也不会特意从北京城赶到江陵城,说到底不还是因为害怕吗?

可冯保也没有从自己的事说起,而是从张居正着手。

他如是般问道“潞王爷,万岁爷真的想要清算张先生吗?”

朱翊镠摇了摇头,回道“不确定。”

这可不是保守的说法,他是真的不敢确定,毕竟历史已经在他的努力下发生了改变张诚死了,首辅也不是张四维而是申时行。

那万历皇帝还有没有清算张居正的决心呢?朱翊镠不敢确定,最起码一点冯保都还没倒下。

历史上,万历皇帝先是背着李太后将冯保拿下,然后抄了他的家,抄出不少金银珠宝,以为张居正家里肯定也会抄出不少宝贝来。

这是万历皇帝清算张居正的一个动机,除了恨,还为了钱。

万历皇帝为朱翊镠大婚以及就藩事宜花费了不少金银,所以想通过抄张居正家的方式找补回来。

当然,历史证明万历皇帝对张居正这位老师一点都不了解。

因为从张居正整个家族中才抄出十万两白银(注意是整个家族,而且只有十万两),这与万历皇帝起初的预想可谓相差甚远。

抄冯保的家,万历皇帝算是尝到了甜头;可抄张居正的家,却令万历皇帝失望至极。

这是原本的历史。

所以,让朱翊镠现在判断万历皇帝是不是一定会清算张居正,朱翊镠不敢百分百确定。

因为朱翊镠参与进来这段历史,他志在避免悲剧的发生,为此也做出了许多努力,可以说,在某种程度上矛盾得到了一定的缓和。

但有一点朱翊镠无法改变,那就是万历皇帝对张居正和冯保两个日复一日累积在心头的恨与不满。

毕竟朱翊镠参与进来时都已经是万历九年末了。

冯保接着又喃喃地说道“可万岁爷开籍王国光,又要调离戚继光,从这两点上来看,的确是在为清算张先生鸣锣开道啊!”

朱翊镠道“只是猜测而已。”

冯保叹了口气,道“那让奴婢现在该怎么办呢?”

朱翊镠想了想,说“我知道伴伴现在心情烦乱又担惊受怕,可我还是建议你回到皇兄身边。”

冯保一脸的无奈“奴婢现在都不知道如何与万岁爷相处了,万岁爷即便不赶奴婢走,奴婢都觉得不好意思,害怕回到万岁爷身边啊!”

对冯保此时此刻糟糕的心情,朱翊镠当然能够理解。

可话说回来,他还真怕冯保心灰意冷完全丧失斗志。

然而,冯保不回京也不行啊!

所以,朱翊镠又安慰道“伴伴,正所谓伴君如伴虎,做臣子的有几个人不害怕?伴伴身为司礼监掌印,离开京城来到江陵,这本身就已经破天荒了,若非有我娘罩着,伴伴你想想,怎么可能有机会离开京城呢?”

冯保点头表示同意,说道“如果没有娘娘罩着,奴婢这个大内主管十有**早就要换人了。”

说到这儿,冯保哭丧着脸,感慨地道“可惜娘娘现在有了皇孙,心思已经压根儿不在朝政上面了。皇长子降世本是一件普天同庆的美事,可谁知让太后娘娘变了一个人似的。”

朱翊镠又劝解道“人都会变的嘛,娘亲代替皇兄秉持国政十年,她也会有疲乏的时候,伴伴不可能还奢望娘亲的状态能像十年前一般好。说心里话,她也该逐步放手享清福去了。所以,我衷心地建议,伴伴还是不要将希望寄托在我娘身上。”

冯保又是一声长叹道“潞王爷,奴婢不寄希望于太后娘娘,还能寄希望于谁呢?寄希望于潞王爷,偏偏潞王爷又无心,奴婢好难啊!”

朱翊镠道“都难,不光伴伴一个人难。可事已至此,有什么办法?不妨再等几个月!看皇兄接下来有何举动,会对朝中哪些大臣下手……”

冯保又警惕地道“可是,万一万岁爷对奴婢先下手怎么办呢?”

朱翊镠安抚道“我想应该还不会。”

当然,他也只是在猜测,想着冯保在皇宫中的地位根深蒂固,万历皇帝想拿下他,也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

冯保反应敏捷,忙问道“潞王爷的意思是,我最好尽快回京?”

朱翊镠点了点头,说道“嗯。大内皇宫里不能没有伴伴,娘也需要你时刻提醒她,这可是伴伴的责任。”

“那,好吧,待张先生的下葬礼仪结束,奴婢便立即动身回京。”

至此,朱翊镠终于将冯保说服。

其实,冯保来江陵找朱翊镠,也只是为了寻找一份心理安慰而已。

既然朱翊镠建议他回京,那他也没什么好说的,肯定得回。

而且还得尽快。

尽管从朱翊镠那里算是找到了一份心理安慰,朱翊镠确实也没有警醒,可与冯保之前的预想还是出入蛮大的。

来江陵之前,冯保想着万历皇帝咄咄逼人,朱翊镠该会有所行动,至少让他知道得更多而不是刻意隐瞒。

然而,事实上并没有。

朱翊镠反而看似很平静,比在京城任何时候都平静。而且,朱翊镠也没有往深层次敞开了说。

所幸冯保已经习惯了朱翊镠的处事风格,还是不要抱希望的好啊。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而对于朱翊镠来说,冯保的到来只是一个小插曲。反正在他看来,离京前他已经将所有需要他出手或出面的事儿全部都搞定了。

如果这样的话,万历皇帝还是要清算张居正……那就怪不得他了。

他与冯保不止一次说过此情,万历皇帝听话,就尽心辅佐;可如果执迷不悟不听话,那对不起了,既然不是当皇帝的料,就趁早退位让贤。

朱翊镠一来到这个世界,他就是这么想的,至今依然。

……

第379章 红袖添香

与冯保谈话结束之时,朱翊镠还特意从“不好”中找到一个“好”。

目的当然主要是为了安慰冯保,不能让他灰心丧气失去斗志。

朱翊镠是这样说的“伴伴,你也别看我娘亲越来越闲,唯有闲着,她才有工夫琢磨事儿。如果娘亲真想办成一件什么事儿,任谁也不敢违拗,包括我皇兄,伴伴明白吗?所以伴伴回京后也不要觉得我娘一门心思扑在皇孙那里,便以为她真的管不住皇兄了。伴伴十几年来紧抱我娘亲的大腿不放,过去是,现在是,将来依然是,任何时候都不要低估了我娘亲。只有娘亲想不想干,就没有她干不成的,明白吗?”

冯保品味着这段话许久,他听出了朱翊镠的好心提醒、安慰与忠告,也听出了朱翊镠对慈圣皇太后坚定的信念与信任。当然悟性极其高的冯保还听出了朱翊镠说这番话时夹杂着几分警告任何时候都不要小看李太后。

由此,冯保脑海里忽然冒出了《礼记》中的一句话“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

……

与冯保交谈完毕,朱翊镠便起身部出厅堂,踏入帘幕深深的回廊,在尽头处转折上楼。

冯保则在游七的带领下,去前堂祭拜张居正。

因为荆州城的张大学士府是原来的辽王府,所以年不仅庙面积大,还甚是恢宏气派,几进几出。

自朱翊镠和李之怿住进来,他们就单独占了一楹。

此刻朱翊镠要去的正是听雨轩,那是李之怿的居处。

赵灵素双目失明,暂时安排与李之怿住在一起。

自李之怿住进来后,张大学士府中的一应男侍再也没有进来过他们这里。

朱翊镠和李之怿的起居照应,一概由府上两名婢女负责。

准确地说,是李之怿一个人。

朱翊镠习惯了赵灵素的服侍,赵灵素不在,他便不要别人伺候,秉承“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原则。

尽管不能去蕲州请神医李时珍,但张大学士府不是没有名医。

太医院左院判胡诚还在。

当初在朱翊镠与冯保的安排下,胡诚跟随张居正回到江陵,虽然有点心不甘情不愿,但遇到朱翊镠这样的,他也没辙,只得乖乖地来了。

后来张居正离世,朱翊镠也没让胡诚立即回京,而是吩咐胡诚等他到了江陵再说。朱翊镠来这里也没多久,此时胡诚还在,刚好可以派上用场。

原本朱翊镠没打算请胡诚出马,毕竟人家有专职任务。

在武昌江夏巡警铺接李之怿时,朱翊镠说的也是请其他名医,而没有提到太医院左院判胡诚。

临时决定让胡诚出马,一是觉得有愧赵灵素,必须找一个信得过有水平的医生;二是尽量缩小他们几个人的接触范围,能不见外人则不见外人。

在他与冯保谈话时,胡诚已经为赵灵素看过眼睛。

朱翊镠一心想看看李之怿和赵灵素这会儿在房子里干什么,所以上楼时轻手轻脚生怕弄出动静来。

这听雨轩造得既恢宏又精巧,沿着装了雕栏隔扇的曲折花廊,这二楼大大小小也有好几间熏香密室,李之怿当初就选择顶头儿一间。

反正二楼都归她,可以随便选。

顶头儿那间是听雨轩最大,也是装设最为华丽的一间。

它三面环水一面环山。当然,山不是真山,水也不是真水。山是造园大家叠成的黄石假山,山高盈丈,却也俊俏凌云;那水也不是一览无余的浩茫,而是错落有致的曲桥小榭。

山水整个看上去明显透着江南特色之美。置身其中,犹如身在美丽的画图之中,美不胜收。

朱翊镠走到门前,门虚掩着,他并没有急着推门进去,而是看了看门两旁那副板刻的对联

红袖添香细数风月

青梅煮酒笑看乾坤

这副对联是他自己写的,特意送给李之怿。原先挂着的一副是“爽借秋风明借月,动观流水静观山”。

他嫌这对联太过闲雅,好像他们就是不谙世事的名士。尽管他喜欢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可并不代表他是一个喜欢与鸥鹭为伍的人。

若真是这样,他就不会大费周章地拯救张居正,过上没羞没臊混吃等死的王爷生活不好吗?为什么要招惹那么多的是非,搞得现在“逃难”似的。

说到底,不管别人怎么看,他觉得自己是一个有责任有担当的人。

尽管这不是他家,但府上的人一个个对他敬若神灵。对联刚一写好,就迎来一阵赞叹,张静修还亲自帮他挂上。

此时,站在门前的朱翊镠,看到“红袖添香”四个字,一股子温婉之情,便从他心底油然而生。

朱翊镠伫立侧耳听了听,感觉门内竟毫无动静。

朱翊镠轻轻把门推开,人还没进去便站在门口喊了一声

“之怿,素素。”

“大哥来了正好,你快进来。”搭话的是李之怿。

“怎么了?”朱翊镠神情一紧,三步并作两步迈进。

只见赵灵素一动不动地坐在梳妆台前默默流泪,手里还拿着一条白绫。

朱翊镠忙惊问“素素,你怎么了?”

问话的同时,他已经迈到赵灵素的身边,见赵灵素依然纹丝不动地坐在那里,朱翊镠轻抚着她的肩膀,又柔声问道“素素,你到底怎么了?”

赵灵素身子这才微微抖动一下,唉声唉气地道“潞王爷,刚医生看了,说我的眼睛虽然能治,可至少需要半年时间方能复明,复明之后还不能断药,需要再精心调治半年时间,才能保证双眼完好如初。”

“挺好的啊!”朱翊镠忙道。

“可是这样的话,我非但一年不能服侍你们,还要你们照顾我一年,而且还要花不少的钱买药,我,我,我……”

“哎,原来你是为了这个而流泪的啊?”朱翊镠松了口气。

赵灵素哭道“我只是一名侍婢,不能伺候主人,反过来要主人伺候我,医生说了,一年下来最少需要两万两银子的医药费……这,这,我于心何安?”

李之怿插道“我劝说半天,可素素就是不听,还说拿根白绫上吊自杀一了百了算了!我又不敢离开她去找大哥来劝,只好守着她。”

朱翊镠一本正经地道“素素,我再说一遍,第一,我们从来没有将你当作侍婢来看,我们是平等的;第二,你跟我那么久,难道还不了解我,我是一个在乎两万两银子的人吗?如果你这样看我,那岂不是寒了我的心?”

“潞王爷,不是,不是这样的。”赵灵素急道,“只是我觉得过意不去,过不了自己心理这一关。”

朱翊镠又认真地道“素素,从现在开始,你像之怿一样,再也不要叫我`潞王爷`了,叫我`大哥`吧。”

“大,大,大哥……”

……

第380章 下葬(求订求票支持!)

九月八日上午,位于江陵城南部五六里许的太晖山上以及山下,放眼望去但见万头攒动人流如潮。

幡旗、挽幛、纸人、冥钱等各色冥器,密密匝匝摆了好几里路。

今日要在这里举行前首辅大人,即文忠公张居正的下葬仪式。

只等执事官一声令下,这些物件儿全都得焚烧。

湖广道各衙门数百名庶官藩皋、郡邑守丞都先后赶来这里。

先于他们当地官员赶来的,除了大公公冯保,还有南北两京的勋贵臣僚等显要人物或是他们派来的代表,他们也都仿效万历皇帝以及两宫皇太后,遣人致祭敬奉哀仪。

对这些官员的接待,名义上由张居正两个弟弟张居易和张居敬负责,但实际上办事儿的全是荆州府的官员,上百号人为此事一连多日忙得脚不沾地。

这个时候,万历皇帝还没有明确显露出清算张居正的心思,张居正一线上的官员,除了吏部尚书王国光开籍回乡外,其他的都还坚守职位。

所以,此时此刻的张居正,尽管已然作古不在人世了,但依然是一个让人顶礼膜拜望尘莫及的神话。

从葬穴的勘定,到葬日的定夺,都是钦天监和礼部的官员,依据万历皇帝的指示奉敕操办的。

九月八日一大清早,盛着张居正遗体的上等楠木棺材抬出了张大学士府。

张居正的长子张敬修亲自执紼前导,次子张嗣修,三子张懋修,四子张简修,五子张允修,幼子张静修,都是披麻戴孝。

一个半时辰后,出殡队伍来到了太晖山。江陵城属于平原地带,太晖山说是山,但准确地说其实就是一个稍高隆起的土阜。

此时,安置张居正棺椁的土井早已打好了,钦天监风水师为张居正下葬的时辰选定在下午未时三刻——他们认为这是安殓入土的吉辰。

墓井从勘定后就开始挖凿修筑,数百名工匠民夫夜以继日,耗时两个月才得以修筑完毕。

安殓入土后肯定还得修葺一番。

此时,远看是一座硕大的土堆,四周砌了花岗石围墙,前面的神道是青砖铺地,两边的石人石马都已各就各位。

神道连接墓穴的地方,是一条长约十几丈的坑道。

张居正的上等楠木棺材就停在这坑道口上,只等时辰一到,就把棺椁抬入墓井中安放,然后再将这坑道掩土平整修理好,下葬仪式就算结束。

朱翊镠在名义上是为祭拜张居正而来的,所以今儿个他当然也在其列。

只是,他没有像冯保那样站在显耀的位置上,而是走在人群堆里,毕竟他已经不是潞王爷,只是普通人一个,将自己的位置摆得很正。

这太晖山地形开阔,土阜下面的旷地上可以容纳数千人,眼下已是塞得满满当当的。旷地四周站满了担任警戒的军士,在警戒线之外,更是里三层外三层挤满了看热闹的人群。

估摸着吉辰差不多了,张居正六个儿子走到坑道口楠木棺材前站定,忽然听得近处传来“嗵、嗵、嗵”三声炮响,这是执事官让人报告吉辰已到。

本来还有些喧闹的现场,顿时变得鸦雀无声。

如此盛大的葬礼,荆州府的百姓就是从上十八辈儿数下来,也没有谁开过这等眼界。

除了啧啧称奇,还是啧啧称奇。

说怪也怪,却说炮响之后,本是响晴响晴的天儿,天空中忽然就飘起了厚厚的乌云。乌云横过头顶,盘旋着,鸣叫着,愈来愈强的南风将它们逐渐推向远方。破絮般的铅云越压越低,仿佛有黑魆魆的山鬼鼓翼而来。

忽然遭遇这等天气,其他人还没有什么。站在人群堆里的朱翊镠不禁打了一个寒战,喃喃地道“张先生下葬遇到如此幽冥之景象,天道不虚啊!”

这时旁边一人听见了,也不知道是谁,看了朱翊镠一眼,问道“这位小兄弟,什么天道不虚啊?”

朱翊镠灵机一动,连忙如是般解释道“哦,就是老天爷也长眼,居然知道为张先生默哀!”

朱翊镠本意当然不是这样。

他是想到历史上的张居正死后非常惨,被万历皇帝清算还抄了家,害得张家人死的死贬的贬……

此时,老天爷像是提前预感到了似的,竟忽然间变了脸。

朱翊镠感慨的是这个。

刚一解释完,听得执事官“嘡”的一声敲响了铜锣,接着响亮地喊道“恭送文忠公入冥宫。”

喊声一停,早有侍者将一碗还是温热的雄鸡血递到张敬修手中。

这号称是楚地的风俗,为死者封墓之前,须得先将雄鸡血洒于墓道中,其意是驱邪,灵魂安息于此。

洒鸡血者必定是死者的至亲之人。张敬修作为张居正的长子,责无旁贷地要担此重任。

张敬修接过一碗鸡血,走在楠木棺材前面,一路把鸡血洒到女井口。当最后一滴血洒落地上,他按照礼仪将大磁碗猛地掷向棺材盖击碎。

随着这一声碎响,执事官又高声喊道“拜送封君——”

这声音平常肯定是训练过的,听得让人觉得雄壮而又凄凉。

旷地上数千名披麻戴孝的官吏以及张家远近亲疏各房亲戚,一下子像暴风吹过的草丛一样,齐刷刷跪拜下去,登时哭声震野,感觉“孝子如潮”。

“一拜——”执事官高喊。

所有白色的孝帽都贴在地上,活如一团团放大了的白色菊花,整齐划一地朝着墓道口摇曳(跪拜)。

“二拜——”执事官再喊。

话音犹落未落,平空忽然响起一声石破天惊的闷雷,接着倾盆大雨噼里啪啦地猛砸下来。

“三拜——”执事官继续风雨无阻地履行自己的职责。

此时,风声、雨声、哭声、衬映着狂野上这一大片跪拜的白色身躯,显得是那样的肃穆、冷峻、凄凉……

棺材入穴后,很快安置妥当,夫役们都退了出来,然后数十把铁铲一同扬起,往坑道里填土。

以张敬修为代表,六个儿子哭得稀里哗啦。所有送葬的官吏,这些滥竽充数的“孝子贤孙”们,同样不是呆若木鸡就是泪流满面。

然而,看到如此哀恸的场景,作为张居正的粉丝,同时又是张居正的亲密之人,朱翊镠却没有哭。

他默默地站在那里,像场上其他人一样也没有闪避,任凭雨水浇透他的衣装。他望着坑道的方向,一幕幕的情境在他脑海里回放,似乎有许多难以言说的心事儿……

大雨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忽然,也不知是谁,竟一眼认出了朱翊镠,讶然地喊道“咦?这不是昔日的潞王爷吗?”

顿时引起一阵骚动。

……

第381章 虎落平阳被犬欺

这个时候,朱翊镠可不希望被人认出来。但既然决定来参加张居正的下葬礼仪,就有这个心理准备。

能够在人山人海中认出他来,想必十有**是从京城来的。

无论是谁,反正朱翊镠也不认识。

认出他来,就认出他来呗,他倒是也没有想着不承认啥的。

“看,就是昔日的潞王爷!”

“咦?还真是诶!”

“潞王爷是来了江陵城祭拜张先生。”

“……”

一时间有部分人唧唧喳喳,确定朱翊镠就是从京城来的那个曾经是潞王爷而现今只是庶人的朱翊镠。

“他竟然没有哭诶!”又不知是谁冒出来这么一句。

这句话的责备之情,要远远大于惊讶。言下之意,朱翊镠此时此刻就应该痛哭流涕才对。

“是啊,他不仅没有哭,而且看似很平静,不就是他一力主张给张先生动手术吗?动完手术没过多久,张先生就感觉身体不行了,一连上了八道奏疏乞骸骨归里。要是没有动手术,张先生或许还要活得久一些呢。”

“就是,就是,京城里的人都这么议论,说是他害死了张先生,不然以他的性子,这时候怎么可能老老实实地站在人群中呢?”

“站在人群中也无可厚非,毕竟他现在不是潞王爷了。只是,这时候不应该在张先生墓穴前哭泣忏悔吗?你看他哪有一丝忏悔的意思?”

“难道你还不清楚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吗?从前在京城仗着慈圣太后娘娘嚣张跋扈,到处惹是生非,可现在被褫夺封号贬为庶人来到江陵竟还不知悔改,明明是他害了张先生,却站在那里若无其事一般,可恶!”

“真是可恶!就应该抓他来张先生墓穴前磕头认罪!”

“磕头认罪!”

“磕头认罪!”

“抓他开磕头认罪!”

“……”

这下,无论认识朱翊镠的,还是不认识的,一个个都加入讨伐的行列,好像瞬间他变成了一个十恶不赦的人!

靠!群情激愤!这完全出乎朱翊镠的意料之外。

居然将对张居正的哀思,折换成对他的痛恨。也就是说,现场的人有多怀念张居正,就有多憎恨他这个曾经非要给张居正动手术的人。

讨伐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

跟随朱翊镠前来的阳康傻眼了。

站在最显耀处的冯保也傻眼了,感觉这里的人要将朱翊镠吃掉才甘心。他想着朱翊镠在京城时谁敢对他说一个不字儿,没想到来到江陵竟像一只人人可以喊打的落水狗一样——这才真的叫“虎落平阳被犬欺”啊!

面对口水般的讨伐,朱翊镠一抬手朗声说道“给张先生磕头认罪,没什么大不了,也是应该的,可你们一副讨伐的架势,我不会屈服。”

话音刚落,就有人气咻咻地道“哟呵,还挺有骨气的哈,你以为这是在北京城呢?你以为还有慈圣太后娘娘和万历皇帝爷罩着呢?”

“太自以为是了,他以为自己还有人怕他呢?不是不想磕头认罪吗?咱抓住他,一顿好打,看他还敢端着一副王爷的架子吗?”

“到底来不来磕头认罪?”

忽然一人声嘶力竭地问道,将其他所有声音都盖过去了。

由此,都将目光对准朱翊镠。

等待答案。

朱翊镠没有应答,但摇了摇头,意思明摆着不去。

这样,将本来就已经激愤的那一部分人彻底惹火了。

当即就有冲过去的,扬言一定要将朱翊镠抓去磕头认罪。

否则誓不罢休。

阳康惊慌“主子,快跑。”

朱翊镠却站着一动不动,像是故意等待被人抓走似的。

有第一个冲上去,自然就会有第二个冲上去的。除了缅怀张居正,都还抱着相同的心理反正这里不是京城,朱翊镠也不再是潞王了,不怕。

当然,普通的平民百姓可没有这个胆儿,他们还站着不敢贸然出手。

眼看着几十个人气势汹汹地就要冲到朱翊镠的跟前,阳康急着眼泪都掉下来了,催道“主子,主子,好汉不吃眼前亏,快跑啊!”

可朱翊镠依然不为所动,渊渟岳峙般无动于衷。

就在这时,忽然听到一声厉喝“都给我停下,谁若再敢胡来,将你们一个个都抓起来。”

喊话的人声若洪钟,透露出一股子威严劲儿。原来不是别个,正是湖广巡抚王之垣。今天这种场合,作为张居正生前一手提拔上来的封疆大吏,当然少不了他。

本来负责警戒的军士也不知如何是好,听到巡抚大人说话,相当于是下了命令,他们立即行动,将冲上来要抓朱翊镠的人全部拦下。

顿时引来一片谩骂与唏嘘。

被拦下的人纷纷指责抱怨。

“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不让我们抓他来磕头认罪?”

“难道这种人还值得同情吗?”

“……”

王之垣又威严赫赫一声厉喝“你们没有权利这么做!”

立即有人反驳“可我们并没有要杀他,只是抓他来给张先生磕头认罪。大恶之人,人人得而诛之,我们为什么没有这个权利?”

王之垣中气十足地道“第一,今天是张先生的下葬礼仪日,我不想看到任何冲突状况发生;第二,即便昔日的潞王爷对不起张先生,那也应该是张先生的家人领头问责,可他们没说什么,你们却哪来的气?我看你们分明就是想生事儿。这里是江陵,是湖广,倘若今天有谁将我这个巡抚的话当作耳边风,休得怪我不客气!”

见到这一幕,阳康不禁多看了朱翊镠一眼,终于知道了朱翊镠为什么不跑的底气所在。

冯保也松了口气。

“都给本抚退后,再说一遍,今天是张先生的下葬日,我不想看到任何冲突发生。倘若你们依然要在今天发泄心中的愤懑以表达对张先生的哀思之情,那请你们先问一问张敬修,他作为张先生的长子,会答应你们这么做吗?”

王之垣这么说,倒也不是故意将难题抛给张敬修,只是找一个最稳妥的台阶,让所有人都好下台。

果不其然。

张敬修心领神会地说道“王大人说得对,逝者已矣,今天的确不是追责的时候,倘若昔日的潞王爷真的对不起家严,我相信潞王爷日后会来家父坟前磕头认罪。潞王爷今日站在人群堆里,想必就是因为愧疚,怕被大家认出来,今天就放过他吧,多谢大家!”

说完,张敬修深深地鞠了一躬,态度甚是诚恳。

张敬修是今天的主人,他都说了不追究,那些愤怒的人还能说什么?加上王之垣又是一副誓死捍卫的面孔,逼得他们也只得怏怏而退。

……

第382章 过世的张先生 友好的王巡抚

堂堂巡抚的威力还是不容小觑,没有人敢轻举妄动。

这样,朱翊镠在一队巡警兵士的护送下,又回到张大学士府。

他倒是觉得不会出什么幺蛾子。

可把阳康吓坏了,还担心那波人借着为张居正出头的机会刁难朱翊镠,要抓他出来接受公审啥的。

所以,安全回来之后阳康感慨地说道“主子,幸好王巡抚是个顾全大局的人,不然咱恐怕得受辱了。”

朱翊镠却不以为然,心想即便没有王之垣出面摆平,他也不会受辱。

可在阳康面前,他保持沉默,也没有多说或刻意解释什么,倒不是因为提防,而是有些话暂时不能说。

一会儿冯保急匆匆地回来了,虽然他也不认识刚才扬言要抓朱翊镠的人都是谁,但确定都是“京系”的。

“潞王爷,看来还有许多人盯着您不放啊,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冯保问。

朱翊镠回道“继续在张大学士府里停留一阵子吧!”

这个他早就已经想好了,所以回答时不假思索。

冯保点了点头,冲阳康抬手道“小康子,你先出去,我与潞王爷有几句话想单独说说。”

“噢。”阳康答应一声便出去了。

听阳康走远,又过了一会儿,冯保才谨慎地请示道“潞王爷,祭拜完张先生,送他入土,奴婢也该回京了,临走前能让奴婢见张先生一面吗?”

朱翊镠一本正经地道“伴伴,请记住张先生已经过世了。”

冯保又小心翼翼地看了门口的方向一眼,确定没有人后,才声若蚊蝇地说道“奴婢知道,可这里不是没有别人只有咱俩吗?”

“那也不能提张先生。”

“奴婢只想临走前见他一面,求个心安。”冯保央求道。

见冯保一副诚恳至极的样子,朱翊镠想了想,点头答应“好吧,今晚先随我去张先生坟前祭拜。”

继而,他深深叹了口气,问道“伴伴,你说句实话,我是不是真该在张先生墓穴前磕头认罪?”

“当然不该啊!”冯保脱口而出,“潞王爷不是说得非常清楚,您一直是在拯救张先生吗?眼下张先生支持您,奴婢支持您就够了,难道潞王爷还在乎世人对您的看法不成?”

朱翊镠摇了摇头,“我要是在乎世人的看法,就不会在京城造成那么大的动静,更不会自求惩处以致仓惶离京。我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还会在乎世人的看法吗?”

“那潞王爷刚才为何如此一问?”

“我是担心历史的轨迹万一不会沿着我的预测走下去呢?那这次可是欺君之大罪啊!骗了皇帝不说,连同娘亲都被蒙在鼓里。”

“潞王爷,奴婢觉得您的预测不会错的。”冯保信誓旦旦地道,“万岁爷开籍王国光,又要调离戚继光,这不都在您的预料之中吗?”

“话虽如此,可万一呢?所以一定要谨慎,确保万无一失。”

“奴婢明白。”

“伴伴既然已经知道此情,那就该清楚我们还有许多准备工作要做,所以你必须尽快回京。”

“奴婢知道。”

“但有一点我必须对伴伴讲清楚,我此举只为救张先生,当然救张先生也是在救伴伴你,伴伴千万不要以为我要反皇兄。我本无心。”

“奴婢明白。”

“你明白就好哇!”朱翊镠感慨地道,“只要皇兄不为难张先生和你,那张先生就已经不在人世了。伴伴,我的话说得已经够清楚吧?你回京也不要有心激皇兄,朝中大臣与天下人的眼睛都是雪亮的,否则这个烂摊子不好收拾,本身这就是一步险棋。”

“奴婢谨记于心!”

“我本不该告诉你这些,可你千里迢迢跑到江陵,足见你的心已经乱了。我觉得有必要给你吃一颗定心丸,不然你回京后一点斗志都没有。你需清楚,只要你一倒,便相当于张先生失去了一条胳臂,所以你一定要挺住!”朱翊镠语重心长地道。

“原先,奴婢确实没有斗志,心乱如麻,不知如何是好,可如今知道潞王爷的深谋远虑,原来一切都在您的预料之中,奴婢一下子来精神了。”

“好!”

“那潞王爷,郑淑嫔也是您下的一步棋吗?”冯保不死心地问道。

“伴伴,不该问的,请不要问。”朱翊镠当即肃容,轻斥道,“能告诉你的,我自然会告诉你,不用你问。”

“奴婢多嘴!”冯保立马很识趣地给了自己一个脆响的嘴巴子。

“好了,晚上咱俩去张先生的墓穴祭拜,也要适当布置安排一下,我担心会有人跟踪捣乱。”

“这个交给奴婢就好了。”冯保眼睛骨碌一转,又像忽然想起哪一茬儿似的问道,“潞王爷,有件事儿奴婢觉得还是要问一下,应该无妨吧?”

“什么?”

“湖广巡抚王之垣,他对潞王爷如此友好,莫非也知道张先生的事儿?”

“不知道。”

“那他……”冯保一副不解的神情。

朱翊镠如是般解释道“张先生当日乞骸骨回归故里,一开始就与王巡抚交代过,说我将会来江陵一趟,让他无论如何都要善待我、保护我。这次我之所以能够安全抵达江陵城,也有他的一份功劳。当然,我知道伴伴在暗中也出了大力。谢谢的话今天就不说了。”

“奴婢不过举手之劳。”冯保谦虚地回应一句,仍将话题拉到王之垣身上,忧心忡忡地道,“可王之垣对潞王爷的友好是否太令人瞩目了?”

“这一点我也纳闷儿呢。”朱翊镠可没说假,对王之垣如此高调的行为他也没有想明白,前两日到江夏巡警铺接李之怿时就感觉到了。

可当时王之垣给出了一个解释,说带来的人都是他的心腹,朱翊镠也就没有继续追问了。

今天更是如此,虽然本来也该他出头帮朱翊镠解围,可他如此强势,难免会让人胡思乱想。

然而,王之垣似乎毫不在意显露他对朱翊镠的友好。

理论上,当下的官员应该与朱翊镠划清界限才合情合理。

不得不说,在这个问题上,王之垣堪称是一个“另类”。

说曹操,曹操到。

朱翊镠与冯保正琢磨着王之垣此时此刻的心态,只听阳康远远地禀道“主子,巡抚王大人要见你。”

“潞王爷,来得正好吧?”冯保当即给朱翊镠投去一个眼色。

朱翊镠点点头,大声喊道“好,我马上出来迎接。”

话音刚落,只听王之垣接道“潞王爷不必,臣自己进来便是。”

“看,”冯保当即嘀咕道,“奴婢看他就是故意的,竟还称臣。潞王爷待会儿一定要好好问他。”

……

第383章 晚上祭拜 口由心声

暮色渐浓,归鸟的羽翼已经有些模糊不清了。

朱翊镠与冯保各乘一顶轿子,前后都有四名侍卫。

当然,为了安全起见,冯保暗中还调度了一队人马。

一方面,这里是江陵城,而不是北京城,治安恐怕没有那么好,不然也不会白天都有白莲教匪徒出没。

另一方面,朱翊镠的行踪已经完全暴露了,还是得谨慎一点好。

加上冯保来到江陵城,也没有在京时的底气足。

反正小心总没坏处。

到太晖山脚下,朱翊镠和冯保落了轿,见土阜下临时搭建的孝棚还没有拆掉,有两间还亮着灯笼与烛光。

晚上还有人在这里看守。

白天坑道是填好了。

但墓穴还没有整理修葺完毕,明后天还有干活儿的师父。

此刻有人也不奇怪。

见有人来,孝棚里的人连忙出来。

冯保白天站的位置显耀,大家都认得他是大公公冯保,代替当今慈圣皇太后娘娘前来祭拜张居正。

朱翊镠本来没几个人认识他,可经过白天这么一闹腾,来参加下葬礼仪的官民就没有不认识他。

见这两位大咖来了,从孝棚里出来的人忙不迭又是鞠躬又是陪笑。

冯保冲侍卫道“你们在此守候,我们上去坐坐,与张先生说说话。”

朱翊镠则冲孝棚里出来的人道“我们不妨碍你们休息吧?”

“不不不……”几乎异口同声。

“多谢!”

这样,朱翊镠与冯保联袂走在约莫有两里路长的神道上,两旁的石人石马也摆了得有一里多路长。

走完了神道,才来到张居正的墓碑前。从神道一直延伸到墓碑前,道的两旁每隔一丈就设有一只灯笼。

墓碑四周更是耀如白昼。

墓碑高六尺,镌有万历皇帝亲自书丹“张文忠公之墓”六个大字。

冯保放下手里的一只盖着青袱的竹篮和一只布囊。

尽管朱翊镠和冯保都知道真相,但两个人依然十分虔诚。

朱翊镠白天没有哭,晚上同样也没有,只是情绪较为低落地说了一声“张先生,我们看你来了。”

冯保将竹篮里的酒、肉、鱼都拿下来,双膝一弯,跪了下来,情不自禁泪水潸潸,他动情地说道

“张先生,白天人多,有些话不知道该怎么说,所以晚上特意与潞王爷一道前来与你唠唠嗑。想当年,你、我、高拱、高仪,四位顾命大臣,如今只剩下我一人了。今日我与潞王爷一道前来祭拜你,不知来日待我驾鹤归西都有谁来祭拜!”

说着,说着,冯保竟不能自已,失声痛哭。毋庸置疑,他对张居正的感情十分真挚。

“万岁爷正逐步掌权,却越来越不待见我了,若非娘娘力挺,恐怕我早已被万岁爷赶出紫禁城了,真不知我将来的命运如何啊?”

“张先生刚倒下,尸骨未寒,我与王国光便遭遇朝臣猛烈地弹劾,万岁爷已下旨开籍王国光,暂时虽尚未动我,可也一直冷战。万岁爷还想将先生第一爱将戚继光从蓟镇调往广东……这样下去,朝局恐怕要发生大动荡啊!”

“而一旦朝局动荡起来,张先生一手提拔上去的官员必定个个人心惶惶,甚至凶多吉少,那张先生一生励精图治的改革恐怕岌岌可危,开创出来的大盛世怕是要一去不复返了。”

冯保抬袖拭了一把眼泪,正准备接着往下说,忽然听得近处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谁?”冯保当即神情一紧。

“潞王爷,大公公,是我。”只见一道人影从墓穴左侧转了过来。

不是别人,原来正是王之垣。他拜见朱翊镠后并没有立即回衙门,因为有几个问题实在想不明白。

“是王巡抚?你怎么会在这里?”冯保极其诧异地问道。

朱翊镠也觉得很奇怪,问道“我看王巡抚是有心的吧?”

“潞王爷,此话怎讲?”

朱翊镠以揣度的语气问“知道我们晚上要来陪张先生说说话是吗?”

“外界传言不虚,潞王爷果然聪明过人!”王之垣竖起拇指赞道。

“有话要问我?”

“是。”

“王巡抚,先评价一下张先生吧!”朱翊镠道,“这里没有闲杂人,你心里怎么想就怎么说吧。在张先生墓穴前,你该如此信口雌黄吧?”

“绝不会!臣还不是这样的人。”王之垣信誓旦旦地道。

“好!那以你对张先生的了解,评价评价一下他。”

王之垣想了想,侃侃言道“臣以为张先生是一位大英雄,而且是一位孤独的大英雄,这个世上能理解他的人并不多,潞王爷算是难能可贵的一个,所以张先生很珍惜您。”

虽然感觉王之垣这番话有逢迎拍马屁之嫌,但朱翊镠听着还是很舒服,关键是他觉得王之垣对张居正这个评价不错张居正就是一位孤独的大英雄,因为他具有超人的目光,别说当世,就是后世又有多少人能够理解他呢?

朱翊镠接着又问“那在你眼中,张先生是一个完人吗?”

王之垣摇了摇头“不,世上真的没有完人,张先生也是。臣坚信张先生的改革没有错,至于他本人,虽然并不是没有可指摘之处,但瑕不掩瑜,功大于过,臣以为他依然是大明开国以来屈指可数的中兴名臣。只是张先生整饬吏治清理财政,推行的一系列重大举措,虽有益于朝廷,有利于百姓,却得罪了太多太多的势豪大户,所以,臣也经常听到一些诋毁张先生的话。”

或许是因为王之垣对张居正过于了解,也或许是王之垣今晚特意在此等候朱翊镠有心请教自然有所准备,所以他对张居正的评价,朱翊镠由衷喜欢,觉得很是中肯、到位。

连冯保都吃了一惊。

朱翊镠问完王之垣,还比较满意。

“王巡抚特意在此等候,不知想问我什么呢?”

王之垣一本正经地道“潞王爷也能像臣一样口由心声吗?”

冯保听了,心里头觉得好笑,想着他与朱翊镠什么交情?可从来都没有得到朱翊镠“口由心声”的承诺,你王之垣与朱翊镠才见几次面?上来就这样说?不是痴人说梦吗?

果不其然,朱翊镠摇头回道“不敢保证,能答则答,王巡抚也不要抱太大希望。想问什么问吧?”

“潞王爷真的没有觊觎大统之心?如果真的没有,为何要秘密离京?途中又遭遇袭击?”

朱翊镠没好气地道“与伴伴一个德性,还有其它问题吗?”

他实在不愿意回答类似的问题。

王之垣滞了滞。

冯保代为回道“王巡抚,你这个问题我曾经也问过潞王爷,他明确回复没有,只想做个自由自在的人。”

“那臣再问潞王爷一个问题,张先生真的死了吗?”

“……”朱翊镠和冯保都为之一愣,但旋即恢复平静。

……

第384章 哪有什么岁月静好?不过有人为你负重而行……

朱翊镠倒也没有生气,不知道王之垣为何会这么问。他平静地提醒道“王巡抚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这样问会出人命的,而且会连累许多人。”

王之垣道“臣知道不该这样问,但有些问题实在想不明白……”

“想不明白就不要想了,世上事为何一定要想明白呢?”朱翊镠直接抢断,“想明白不一定有好处,而且很累。”

王之垣依然不死心“可这件事往大的说,关乎国运,往小的说,关乎臣的前途,不想明白,臣睡不着觉啊!”

朱翊镠不客气地道“那是你境界不够吧,想不明白不想就是了嘛。”

冯保也帮衬道“王巡抚,可不是我说你,你问这个问题会引发动荡,而且当着我的面,专门在此来问潞王爷,无异于作死,赶紧该干嘛干嘛去。”

王之垣吃了个闭门羹,知道再问下去也不会有结果,反而会激发矛盾,只好站在旁边不做声了。

尽管王之垣是张居正一线上的,但他这样问,让朱翊镠和冯保两个都感到腻味。见王之垣好像没有走的意思,冯保更是阴沉着脸地道“怎么?王巡抚还要准备旁听下去吗?”

“不好意思,马上走。”王之垣朝朱翊镠半躬身道,“潞王爷,臣先行告退!潞王爷保重!有何需要,尽管吩咐。”

“多谢!王巡抚慢走,不送了。”朱翊镠拱手作揖,进而又特别提醒道,“王巡抚回去后,请不要胡思乱想,你这样会害死许多人的,切记!切记!”

“臣知道,也记住了,潞王爷放心,告辞!”王之垣就此转身离去。

朱翊镠和冯保都沉默了。

王之垣的突然出现,又问出一个这样的问题,可不仅仅只是打扰到他们俩与张居正说话那么简单。

也不知过了多久,冯保担忧而警惕地道“潞王爷,既然王之垣有此猜测,那会不会也有其他人这样想?”

“不会,以后伴伴会明白,王之垣他是个特例。”朱翊镠非常确定地道。

冯保想了想,似有所思地点头,喃喃地道“也是,谁敢这么想呢?也只有他王之垣这个胆大包天的家伙,竟然还专门候在这里问潞王爷。”

“好了,伴伴你也不要多想,王之垣这个人总归还是信得过的。他身为湖广巡抚,既是张先生的心腹,又不止一次为我出头,有所担心,想问个明白,也很正常,谁不想求个心安?”

冯保终于松了口气。本来,相对于朱翊镠而言,他的担心就更多。

尽管他同样有李太后罩着,可与朱翊镠相比,自然大大不及。不用脑子用脚都能想明白,李太后会为了小儿子朱翊镠与大儿子万历皇帝翻脸,但绝不会为了他与万历皇帝翻脸,最多骂万历皇帝几句。这就是差别。

而且,朱翊镠现在人在外面,而他还得回京,到万历皇帝身边去,他的担心当然比朱翊镠更多。

被王之垣这么一搅和,他们两个也没有待多久,便准备回去。

来时倒是十分安全,没发现有人跟踪,或对他们不利啥的。

但并不代表暗中没有被人盯着。

就在他们踏出神道时,躲在路边树林中便有一波黑衣人蠢蠢欲动。有人想冲上去,但被领头人阻止了。

被阻止,自然就有不服气的,小声嘀咕道“他们前后加起来总共也才八名侍卫啊,咱一对一能轻松搞定。”

领头人冷静地道“没那么简单,他们暗中还有埋伏,潞王爷不好对付,他绝不会只带八名侍卫出张大学士府,不信你们等着瞧。”

“这可是难得的一次机会!平常潞王爷总在张大学士府里不出来。”

“越是看似简单、容易,越不能轻举妄动,咱不能打草惊蛇。你们还记得上次潞王爷与张静修出府接人吧?沿途暗中埋伏了多少侍卫?咱若贸然出手,岂不是死路一条?况且依我的判断,湖广巡抚王之垣还在附近。”

一提到湖广巡抚王之垣,没有人再敢逼逼了,他们知道那是个狠角儿,泰州学派核心代表人物何心隐就是死于王之垣的乱棒之下,尽管这消息尚未得到证实,但人们都相信是真的。何心隐的确是在湖广一带失踪的,都说是被王之垣下令逮捕。

是不敢逼逼了,但很纳闷儿。

“王之垣为何如此忠心耿耿地保护潞王爷呢?张居正已经死了呀!”

“关键,潞王爷被贬为庶人,已不再是王爷,保护他有多大意义呢?”

“照这形势,咱在江陵城根本无从下手,完不成任务的。”

“……”

七嘴八舌,一阵窃窃私语,抱怨者有之,无奈者有之……

“那也没办法。”领头人简单五个字,将冲动的情绪压下。

“嘘——”忽然有人警惕道。

一波人顿时寂静无声,纷纷竖起耳朵倾听。

原来听见对面树林中传来一阵窸窸窣窣、但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听似有二三十个。

“果然有埋伏。”蠢蠢欲动的黑衣人立时讶然,庆幸没有冲动啊,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待得那埋伏的二三十个人消失,黑衣人一个个松了口气,正准备跳出来透透气,又听见一阵脚步声传来,那就不是二三十个了。

队伍更加庞大。

待队伍靠近,他们发现领头人正是湖广巡抚王之垣,而且一边走,一边与属下说着话。

属下不解地问“巡抚大人,对潞王爷如此爱护,是因为张先生吗?”

王之垣答道“有一半是吧?”

“可是巡抚大人,张先生已然过世,而潞王爷现在也不是王爷了,只是凡人一个。关键外界传言,当今圣上表面上宠爱潞王爷,可私下恐怕也不尽然,所以才会有人敢对潞王爷下手。倘若传言是真,那巡抚大人岂不是要`得罪`了当今圣上吗?”

王之垣如是般回道“如果没有首辅张先生,就没有我王之垣的今天。受张先生之托,此终潞王爷之事。”

当然,这只是王之垣其中一部分原因,更大的原因是他怀疑张居正尚在人间,并没有死。作为张居正的死粉,他当然想知道个中真相,所以才冒着巨大的风险问朱翊镠。

他沉浮官场几十载,肯定知道这不能随便问,也不该怀疑。

可是以他对张居正和游七的深度了解,以及两个人对他的吩咐与叮嘱,他有一种直觉张居正没有死。

至于原因,他不清楚。

为什么要冒着巨大的风险演一出假死的戏呢?这可是欺君之罪啊!

这些心里话,王之垣打死也不敢对人言,觉得要说也只能在朱翊镠和冯保面前稍稍有所袒露,且不敢敞开了说。

……

第385章 张居正没死?救他是个大难题!

“你们偷偷跟上去,但不要跟得太近被潞王爷他们发现了。”王之垣简单解释两句后,便抬手吩咐其中一队兵士,“将潞王爷安全送到张大学士府后,再与我们会合,我们在前头等你们。”

立马一队人去了。

王之垣则带领另一队人朝着与之斜对的方向而去。

准备在孝棚里过夜的那帮人,还以为王之垣现身这里,专门是为了保护朱翊镠与冯保的安全。想着即便没有朱翊镠,以冯保的身份地位,也值得王之垣这么做,毕竟冯保是李太后和万历皇帝身边的大红人,随便说一句好话,不知让人少奋斗多少年!

……

夜深人静。

冯保还没有睡,朱翊镠答应让他今晚见张居正一面。

因为明日他就决定回京了。

这种事儿冯保可真的不敢想,政治盟友张居正果真没有死吗?

朱翊镠是这样告诉他的

“如果没有为张先生做切割手术,张先生六月份真的会死。既然如此,那就让张先生死一次吧。”

让张居正“死”一次的用意,冯保倒是看得明明白白不就是想看看张居正死后,那些牛鬼蛇神到底要上演一出什么样的戏吗?包括万历皇帝。

但冯保现在还不知道,到底是朱翊镠说服了张居正要这么做,还是张居正自己要求这么做。

无论怎样,这的确是一步险棋,而且一旦走了,就没有回头路。

这何止是欺君之罪啊?说得不好听点,将天下人都蒙了一回。

现在,两宫皇太后、万历皇帝、朝中所有大臣、天下所有子民,都以为张居正已经死去,不在人世了。

这种局势下,哪还有回头之理?张居正以后只能是“死人”一个。

一念及此,冯保又不禁变得伤感起来,因为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他都不会与张居正同朝共事了,亲密的政治盟友将定格于此,永远成为过去。

想着与张居正一主内一主外,共事长达十年之久,好不容易开创出万历中兴的大盛世,张居正却撒手人寰。

为此,他还大病了好几场,可谓惶惶度日至今。

忽然又听得张居正尚在人间,让他好生激动了几天。

然而,送张居正入土为安后,坐下来静静一想,即便张居正依然活着,也只能是一个死人,再也没有同朝共事的可能,他又高兴激动不起来,伤感的情绪自然要多一些。

……

相比较而言,朱翊镠的心情,要比冯保复杂得多。

首先,他身份不一样,灵魂来自于几百年后,来到这个世界,他就决定要拯救张居正与张家。

可怎么救是个大难题。

张居正性格很刚,尤其是万历新政取得一定成效之后,张居正的性子刚得像一把锋利无俦的宝剑,随时随地铮铮而鸣,别人碰不得,一碰,不是你伤你死,就是他裂他断……

但最要命的好像也不仅仅是刚,大明一朝,比张居正刚的人多了去,比如杨继盛、海瑞、邹元标、张同敞、杨涟等等……可谓数不胜数。

张居正素以稳重沉敛著称,其实最要命的是他手握大权,所以这柄锋利无俦的宝剑可以肆意挥洒,刺向他认为需要刺的地方,绝不留情!

不然“铁面宰相”这称呼是怎么来的?

刚,说得不好听点,就是偏执;说得好听点,就是自信。

一个如此刚,也就是一个如此偏执自信的人,会相信自己最得意的学生在他死后清算他,剥夺他的一切,甚至害死他的家人、朋友吗?

打死张居正都不会想到。

可朱翊镠穿越而来清楚,万历皇帝就是这样一个让“恨”冲昏了头脑,把自己老师推上绝路的人。

要救张居正,朱翊镠前期做了许多努力,但依然觉得不够,因为来到这个世界时,已经是万历九年末了,无论做什么,都无法消除万历皇帝对张居正九年积攒下来的恨。

偏偏刚而自信的张居正还不相信万历皇帝会这样对他。

如果真能够阻止万历皇帝不清算张居正,那朱翊镠就不用那么费劲,安心当他没羞没臊的潞王便是。

可即便朱翊镠收张鲸为徒,拿下张诚,挤走张四维,他依然感觉万历皇帝要对张居正下手的。

万历皇帝要清算张居正,旁人的怂恿与诋毁(如张鲸、张诚之辈)只是次要原因,主要原因还是万历皇帝心中对张居正的恨。

而这一点朱翊镠根本无能为力,因为有些事已经发生,改变不了。他无法改变张居正与李太后的亲密关系,他无法改变张居正干预万历皇帝的私生活又代万历皇帝写《罪己诏》,他无法改变张居正当着诸位大臣的面呵斥教育万历皇帝的事实……

也就是说,清算张居正的“火”早已在万历皇帝心中燎原,只要给个引子,就会像火山爆发一样喷薄而出,任谁都阻挡不了,压根儿就不是诸如张鲸、张诚在万历皇帝耳边吹风的事。

改一个人的命运走向可以,比如永宁公主,但要改一个人的性子很难,都是成年人,几乎做不到。

万历皇帝的性子改不了,张居正的性子也该改不了。

那该如何拯救张居正呢?

事实胜于雄辩,唯有事实,摆出事实来,没有人不信。

就像永宁公主,证明梁邦瑞得了痨病活不长就可以了。

那张居正一事呢?理论上,是不是只要证明万历皇帝心中有恨,会对张居正下手就可以了?

这样,张居正不信都得信。

但问题是,万历皇帝清算张居正是在张居正死后,张居正自己看不到。

那再回到初衷,如何拯救张居正?

如果按照原本历史的轨迹,张居正六月份将积劳成瘁致死……

那就死一次吧!

这主意是张居正自己提出的。

朱翊镠原本可不同意这么做,因为这么做等于是检验人心与人性,而人心与人性是不能用来检验的,也经不起检验,往往是酿成悲剧的根源。

可一来,实在找不出一个让张居正相信万历皇帝要对他下手的好办法;二来,朱翊镠做了那么多努力,已经在竭力避免,可如果依然灭不了万历皇帝心中的火,万历皇帝依然不顾一切清算张居正的话,那不是他希望看到的,毕竟拯救张居正只是拯救大明的第一步。

他的目标是要光复大明。

让大明登上世界巅峰,才是他的终极目标。

而清算张居正,自然会摒弃张居正的改革,历史证明大明从此江河日下。

尽管张居正的改革同样有不尽人意的地方,但不可否认,好的方向终究多得多,不然也不会扭转大明的颓势,取得万历中兴之大盛世。

现在,朱翊镠一切的努力,只是围绕拯救张居正展开,让大明登上巅峰还没开始呢。

可拯救张居正是个大前提,只能成功,不能失败,哪怕与万历皇帝走上对抗之路……

……

第386章 果然还活着!

要救大明,先要救张居正,救张居正很难,于是张居正宁愿“死”一次。

这是此事的一连串逻辑。

然而,也不是宁愿“死”一次,事情就结束了,更大的问题还在后头。

欺君之罪,万一被发现了怎么办?

好,即便隐蔽,不能被发现,但以目前的形势看,万历皇帝依然极有可能清算张居正,那是不是得反抗?

可是,倘若明着反抗,这条路的恐怖之处难以想象,比当年明成祖朱棣走的路还要艰难十倍百倍,人家可是有兵有权的,而朱翊镠什么都没有。

所以,朱棣那条路指定行不通,对朱翊镠来说是一条死路。

当然,也不能走。

若万历皇帝不清算张居正、冯保还好,那皆大欢喜,朱翊镠求之不得;可倘若万历皇帝一意孤行,仍要逆历史潮流而动,朱翊镠还得想其它办法。

这其中每一个布局都不能出岔子,否则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所以,站在朱翊镠的角度,他的担心比冯保要多得多。

有时候想着是不是不值当?一个穿越人士居然走到最没有底气的路上与当代的人玩政治?嘿嘿,玩儿什么不好啊?玩挣钱,玩发明,吹牛逼……哪一样不比玩政治强?

可走到这一步也没办法,

谁让他鬼迷心窍的一定要做一个有“宏图大志”的人呢?

谁让他来到这个世界一定要救张居正、救大明呢?

做一个没心没肺的人不就没有那么多事儿了吗?

……

子时过半,朱翊镠来到冯保房间,准备带他去见张居正。

冯保本想开口问,张居正到底住在什么隐蔽的地方?

可他心里紧张,也没问出口。

朱翊镠鉴貌辨色,不禁摇了摇头,嘿嘿一笑,说道“伴伴,什么样的大风大浪你没见过?放轻松点嘛。”

冯保小心翼翼地道“潞王爷,这种事儿奴婢从前还真没见过,若非潞王爷亲口所言,奴婢都不敢相信。”

“一会儿见了张先生,长话短说,别墨迹。”朱翊镠叮嘱道。

冯保点了点头,仍然像做贼似的跟在朱翊镠身后。

朱翊镠也没有出张大学士府,而是带冯保去了他自己的房间。

张居正当然不在朱翊镠的房间里。

朱翊镠房间墙壁上有两幅画,一幅画是唐伯虎的《落霞孤鹜图》,一副是倪云林的《鱼庄秋霁图》。

掀开倪云林的《鱼庄秋霁图》,发现墙壁上有个不太明显的按钮。

朱翊镠按了一下。

见唐伯虎的《落霞孤鹜图》缓缓升起,当升到头时,朱翊镠又按了两下那按钮,见画下开启一道石门。

石门不高也不宽,仅能容一人。

“伴伴,可以进去了。”

冯保稍一犹豫,问道“一会儿画与石门能自动恢复吗?”

“当然能。”朱翊镠道,“这里曾经可是辽王府,不是普通人家。”

冯保进去了。

朱翊镠紧随其后。

两人刚一进去,石门便自动关闭。

里头的设计独特,刚进去时光线是朱翊镠房间传过去的,当石门自动关闭后,由于光线源头被切断了,所以眼前当即一黑,什么都看不见了。

冯保不由得一紧。

朱翊镠忙道“伴伴,别怕,向前走九步,自然有光。”

冯保唏嘘“这要是不知情,贸然而进的话,还不得吓个半死?”

“一,二,三,四……”

冯保每走一步,便数一个数,当他数到“九”时,眼前豁然一亮,像是自动感应似的,也不知道光线从哪儿来。

但这些不是冯保关心的,他只关心张居正人在哪儿?

“伴伴,继续往前走。”

“这辽王府怎么还修了一个密室啊?”

“一个储藏室而已。”

“那门怎么开在潞王爷的房间呢?”

“不叫开在我的房间,而是张先生特意将这个房间留给我的。”

朱翊镠话音刚一落,只听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冯公公来了?”

冯保浑身一激灵,只见甬道上一道门“吱呀”一声开了,露出熟悉的身影,不是别人,正是张居正。

“张先生,你,你,你……”

冯保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只知道怔怔地望着张居正。

张居正微笑“怎么?数月不见,难道冯公公不认得我了吗?”

“认得,当然认得,张先生变成灰我也认得。”冯保激动落泪,“呸呸呸,好好的,变什么灰?”

“潞王爷,冯公公,请!”张居正抬手做了个“请”的动作。

冯保身子一缩,往边儿上一靠,让朱翊镠先行。

朱翊镠也不客气,迈步而进。

他现在很熟悉了。

这里是一个大开间,里头有桌子,有椅子,有办公的地方。

冯保一进来,就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因为这里的布置与张居正从前家里的书房几乎一模一样,只是这里的面积要大得多。

冯保进来,像刘姥姥进大观园一样东看看西看看,感觉很新奇似的。

“冯公公是不是没想到?”

张居正笑问。他的精神头儿已经不是那卧床不起时候的状态,如今已经恢复,红光满面的,看起来有点像十年前刚担任首辅时候的状态。

“张先生,打死我都想不到。”

冯保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说。见张居正果然无恙,他激动、欣慰、开心……可谓是百感交集。

“坐吧!”张居正抬了抬手。

朱翊镠和冯保先后坐下。

冯保坐下来后还东张西望,感觉就像做梦一样,有点儿不真实。

“不是潞王爷说,我都不敢相信你也会来江陵。”张居正一直保持笑容。

“死”过一次后,感觉他整个人的状态不一样,原来可是一个不苟言笑的人。

“若不是潞王爷说,我也不敢相信张先生还活着呀!”冯保感慨地道。

“冯公公还是当我死了好!”

“是是是,张先生已经不在人世了,已经不在人世了……”

冯保说完,又盯着张居正不眨眼,好像不相信自己眼睛似的。

朱翊镠不得不提醒道“伴伴,有话赶紧说,有问题赶紧问,别在这儿浪费时间,现在已经很晚了。张先生还要休息呢。”

张居正忙道“不碍事,不碍事,我的时间现在很充足,难得与冯公公在此相会,多唠会儿吧!”

的确,张居正的精神状态看起来很好,没有一丝困意。

冯保本觉得有千言万语,恐怕见了张居正后,三天三夜也说不完。

可如今见到张居正本人,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不知道该唠什么,到头来只是说了简单而关切地问了一句“张先生身体还好吧?”

张居正抚须而笑“好,好,托潞王爷的福,身子已经痊愈了!此时此刻感觉一身轻啊!”

……

第387章 同是天涯沦落人

“见张先生无恙,我就放心了!只是张先生这步棋太大胆了!”冯保感慨地说道,情绪依然没有平复过来。

张居正缓缓言道“冯公公,若不是潞王爷执意让胡诚动手术切割痔疮,那时候我真的感觉要死了。冯公公不是也见过我当时的精神状态吗?”

冯保连连点头“是,是,是,当时张先生瘦得只剩皮包骨了,不知有多少人以为张先生指定熬不过这一关呢,连太医院的郎中们都一个个望而却步。现在好了,瞧张先生的状态,再活几十年都不成问题。”

张居正笑了笑说“冯公公也别夸张嘛!正所谓病来如山倒,我可是真心体验过一遭的啊!想当初,我刚荣登首辅时,精神状态多好,每天感觉有使不完的劲儿,哪怕连续几天工作到凌晨也不累,可后来久坐,缺乏运动,加上压力又大,得了痔疮,几个月下来就感觉身体垮了。现在我想明白了,人活一世啊身体最要紧。”

“那是,那是……”

“听说冯公公在我离京之后,大病了好几场?”

“是啊!可如今看着张居正的精神状态,感觉我白病了几场,枉费了啊!”冯保打趣地说道。

“我也只能多谢你的心意!”

“张先生还要在这里住多久?”

“看潞王爷。”张居正意味深长地道。

“嗯,”冯保点点头,忽然跳转,“万岁爷开籍王国光,又想将戚继光调往广东担任总兵,万一,我是说万一哈,万岁爷要清算张先生,到时候张先生该作何处置?”

“看潞王爷。”张居正还是这句话。似乎没有朱翊镠就没有什么事了。

冯保也看出来了,如今的张居正,眼里好像只有朱翊镠。

冯保不禁看了朱翊镠一眼,发现那家伙居然趴着睡着了……

张居正早就留意到,感慨地道“潞王爷最近太操心了!”

冯保深有同感地点了点头,“潞王爷怎么看都不像个孩子。原本以为张先生的城府已经够深了,可比起潞王爷,恐怕也是大大不及吧?”

“不是恐怕,是确实,越来越发现潞王爷深不可测!他在许多问题上的见识已经远远超过老夫了。”

冯保有心问“张先生的意思是,以后都会跟着潞王爷?”

张居正如是般道“我已经死了,不跟着潞王爷,难道跟着皇帝吗?”

冯保叹了口气“哎!可惜潞王爷喜欢自由,无心当政。”

张居正似乎不以为然,道“冯公公何以这般认为?”

“我问过潞王爷啊!”

“问过潞王爷又能怎样?难道他会说与自己大哥争夺天下吗?”

冯保陡然精神一振,忙问“那张先生的意思是……”

张居正侃侃言道“从前,我们或许是心因为一门心思扑在皇帝身上,所以缺乏对潞王爷的深入了解,总感觉他就是一个咋咋呼呼飞扬跋扈的人,很多时候令人讨厌;可后来用心与潞王爷交流后,发现他是一个非常了不起的人,咋咋呼呼飞扬跋扈只是他的表面,他的本质并不这样,就像城府,有几个人都认为潞王爷城府深呢?依我看,潞王爷或许真的无心当政,可他有一颗强烈的责任心,倘若朱明王朝需要他的话,相信他会义不容辞。”

“需要他,义不容辞?”冯保忙敏锐地道“也包括当皇帝?”

在张居正的面前,反正也不用顾忌什么,所幸往开了说。

然而,张居正没有继续,而是平静地说道“冯公公回京以后,自己再慢慢体会这个问题吧。”

“除了潞王爷和我,还有人知道张先生尚在人间吗?”

“还有两个人知道。”

“哪两个?”

“一是胡诚,一是游七。胡诚知道是因为时不时地要帮我检查,游七是知道是因为要照顾我的生活起居。当然,他们两个都得到潞王爷的允许。”

“难道连张先生的老母亲、夫人、六位公子都不知情吗?”

张居正摇头道“此事非同小可,当然知道的人越少越好,知道的都是信得过的人。这步棋潞王爷当初都耿耿于怀迟迟不肯答应。”

“潞王爷不答应也情有可原吧。”冯保帮衬着解释道,“因为一旦答应,就意味着潞王爷与万岁爷走向对立面。倘若被万岁爷发现张先生还活着的话,那将会掀起轩然大波。”

“我恳请了一个多月,潞王爷才点头答应了。如果我不`死`一次,永远不会相信皇帝会剥夺我的一切,他可是我呕心沥血教导出来的学生啊!”

说起学生万历皇帝,张居正情绪有些激动,表情痛苦。

冯保当然明白张居正的心情,别说是张居正,就是他起初都不相信万历皇帝会对张居正下手,学生怎么可能会清算自己的老师?

关键死者为大,人都已经死了,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呢?

张居正接着又说道“我之所以冒着巨大的风险`死`一次,就是一定要看看皇帝到底要怎样对我?我对皇帝,可是全力以赴没有半分私心,比对我六个儿子还要好、还要认真十倍啊!”

说到这儿,张居正不知不觉中又增添了两分伤感。

虽然万历皇帝尚未开始暴露要清算他这个毫无保留的老师,但种种迹象已经表明可能性极大。

如果真的爱他这个老师,就不会将他的两大旗帜人物王国光和戚继光都拿下(戚继光被调到广东无异于拿下,历史上的戚继光因为此次调动,感觉受到冷落,没过几年就抑郁而终)。

对张居正的伤感,冯保表示同情,同是天涯沦落人,他自己何尝没有这个感觉?要知道他陪伴万历皇帝的时间比张居正还要多,可到头来呢?

维系十几、二十来年的感情,要付出多少心血?可破坏起来往往只需一两件事足矣!这便是人性。

冯保试着安慰自己,也想与张居正一道共勉,如是般说道“幸好我们遇到潞王爷,我们的命运将改变,悲剧将不会发生。”

张居正微微颔首,道“冯公公比我幸运,至少皇帝没有那么恨你。”

冯保摇头,喃喃地道“一样,一样的,反正咱俩是被拴在一起的蚱蜢,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

……

第388章 人无远虑 必有近忧

朱翊镠可是真的睡着了,不是假装趴在桌上。

如果这里不是密室,一会儿还得需要引领冯保出去,他带冯保进来,扭头就要走。

因为冯保与张居正之间的谈话,他无意听。

与两个该说的都说了。

尽管进来之前就叮嘱过冯保不要墨迹,长话短说,可那两人见面,又怎么可能是一时半会儿的事?

所以,朱翊镠干脆睡觉算了,尽管让他们说个够。

反正两个都是有分寸的人,也知道什么话适可而止。

……

当朱翊镠醒来时,寅时已过半了。

但张居正和冯保两个还在聊,精神头儿十足,也看不出一丝困意。

朱翊镠伸了个懒腰。

“潞王爷醒了哈!”张居正道。

“要不,潞王爷再睡会儿?”冯保道。

“走。”朱翊镠站起身来,从嘴里吐出一个字儿。

张居正笑了,跟着起身。

冯保微微一滞,但没辙,只得犹不尽兴地站起。

看得出来,冯保还没有说够。

只是,经过张居正从生到死、又从死到生后,冯保对朱翊镠更加崇拜了。

朱翊镠说走,冯保自然不会违拗,还没说够也只能走了。

张居正看起来倒是随意,历经从生到死,感觉一切都那么从容。

出来时,走的是另一条路。

冯保还诧异地问道“潞王爷,为何不是原路返出呢?”

朱翊镠告知,走原路出不去。

然而殊途同归,出来时依然是在朱翊镠的房间里,只是出口处变成了倪云林大师的那副画。

不得不说,这密室中间的设计,可谓是匠心独运。

出来后,朱翊镠道“伴伴,现在可以安心回京了吧?”

冯保满意地点了点头,却是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

朱翊镠鉴貌辨色,又道“伴伴,你还有什么疑问吗?”

冯保回道“潞王爷,刚才与张先生谈到两个问题时,他好像也给不出一个好的建议,奴婢想问问您。”

“什么问题?”

“第一个问题,奴婢想回京后,建议两宫太后娘娘恢复潞王爷的封号,不知可否?张先生说这个只能问您。”

“不必了。”朱翊镠不假思索,明确地道,“一个封号而已,我不需要。”

“可有了封号,潞王爷才是真正的潞王爷,才有可能成为皇位的继承人。”冯保说这句话时显得特别小心翼翼。

朱翊镠能理解。

此时此刻的冯保,巴不得他顶了万历皇帝的班儿呢。

为此,冯保可不止一次在他面前或明或暗地提及过。

然而,朱翊镠并无此意。

他再次表态“伴伴,我说过,我从未想过继承皇位。”

冯保也不好继续纠结,只是脑海中回荡着张居正的不同看法。

“伴伴,还有哪个问题?”

“潞王爷,倘若回到京城,万岁爷便让奴婢回籍闲居,或派一个类似看守皇陵的闲职,奴婢该怎么办?”

朱翊镠觉得冯保这个担心还是很有必要,而且极有可能发生。

他想了想,说道“这样吧,我给娘亲写一封信,你回京后交给她。只要娘亲盯着,皇兄断不敢乱来。”

历史本就如此,万历皇帝解除冯保的职务时,一颗心七上八下。一来,这是张鲸极力怂恿的结果;二来,是李太后将心思放在皇孙身上,对朝中事、对冯保疏忽而导致的。

其中,关键还是李太后。只要李太后稍微留心,万历皇帝便没有机会背着她将冯保赶到南京。

有了朱翊镠的信。

冯保这下放心了,他知道李太后对朱翊镠的超级信任。

……

张居正的墓碑修葺整理完毕。

这样为他的下葬礼仪就算结束了。

用“轰轰烈烈”来形容这次下葬礼仪毫不为过。

不说参与这次礼仪的人数以及墓碑的规模,单就墓碑上刻着万历皇帝的亲笔书丹“张文忠公之墓”六个大字,就可以吹几辈子牛逼了。

冯保怀里拽着朱翊镠写给李太后的信,踏上了回京的路途。

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他执意来江陵城一趟,无论别人怎么看待这件事,反正他认为是值得的。

幸好来了。

倘若不来,他就没有机会见到依然还活在人世的张居正。

尽管张居正再也不能名正言顺地参政议政了,威望肯定大不如从前,但从与张居正的言谈中可以看出,他对政治的热情依然没有减退。

张居正固然从容多了,但依然还是那个一谈及政治就精神抖擞的政治家。

从容的只是心态,对政治,张居正仍是一如既往地热衷。

于冯保而言,这就够了。

加上张居正身边还有一个近似妖孽的朱翊镠……冯保觉得,一切皆有可能。

所以,他认为这一趟很值得。

回去的路上心情也开阔多了,不再像来时那么忧郁。

但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冯保也只是心境开阔了,担忧不可避免。

不说别的,单说张居正“诈死”这一条罪,搞不好就会酿成大灾难。

况且还有后续,倘若万历皇帝真要清算张居正,势必遭到张居正和朱翊镠的反抗,这条路荆棘满途!

冯保知道自己已经身入其中,无论以后发生什么,都与他脱不了干系,结局是好是坏,都有他的一份儿。

至于回京后的局势发展,冯保暂时还不敢想象。他有朱翊镠和李太后的双重护持,想必无碍,可其他人不好说。

王国光开籍已成定局。

如果李太后不出面干预,像戚继光、潘季驯等张居正生前的心腹之人,恐怕就没有那么幸运了。

站在个人角度,一私之念冯保倒是希望万历皇帝清算张居正,这样就可以挑起朱翊镠、张居正与万历皇帝之间的矛盾。以朱翊镠、张居正的能耐,那改朝换代的可能性就大了。

可站在国家的角度,若万历皇帝真的清算张居正,势必引起朱翊镠、张居正的反抗,牺牲与悲剧将不可避免,甚至会引发大动荡——这样的结局,当然不是冯保希望看到的,任何时候稳定都是头等大事,好不容易取得万历中兴的大盛世,倘若国家发生动乱,张居正改革的成果极有可能付之东流。

作为司礼监掌印,大内主管,冯保当然担心。

只是他自己也清楚,他的担心,朱翊镠和张居正肯定都想过。

张居正决定“诈死”一次,是因为不甘心,想着对万历皇帝那么好,万历皇帝最后居然要清算他?所以,可以看作是张居正忍不下这口气。

而张居正也说过,朱翊镠之前迟迟不肯答应张居正这个决定,恳求了一个多月朱翊镠才点头,肯定是因为朱翊镠想到这件事的可怕后果。

好在与朱翊镠一道经历这么多,冯保相信朱翊镠。

“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想必潞王爷该想的都想清楚了吧!”

冯保也只能这样安慰自己了。

安心回京再说。

……

第389章 安心地继续住在张大学士府

冯保北上。

从两京赶来祭拜张居正的官员,也都陆陆续续回去了。

按理说,张居正下葬礼仪结束,那张大学士府就该解禁。

但事实上还没有。

解禁与否,这个得湖广巡抚王之垣拍板说了算。

为此,大伙儿还议论纷纷。

湖广巡抚王之垣很快给出还需戒备的两大理由第一、张居正六个儿子都还在守孝期,张大学士府人员庞杂,不能掉以轻心;第二、朱翊镠还在张大学士府里做客,李太后和万历皇帝可是明确有旨,朱翊镠到哪里,哪里的官员就必须保障他的人身安全,否则唯地方官员是问。

有这两大理由,荆州城这边的张大学士府依然处于高度戒备中。

朱翊镠当然求之不得。

眼下他还真得住在张大学士府。

一因为与张居正的关系,两人时不时地需要见面;

二因为赵灵素需要一个安静的地方调养,刚好胡诚也在,再没有比这更加合适的地方了;

再者,可以说他是从皇宫一路逃到这里来的,即便赵灵素没有失明,暂时他也还没有想好落脚的地方,住在张大学士府可谓最佳选择。

如今,荆州城这边的官民都知道朱翊镠住在这里。

当然,他们也都知道朱翊镠的婢女赵灵素被白莲教卖到窑子街,以致于赵灵素哭瞎双眼的事。

但无独有偶。

正所谓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倚,赵灵素的双目失明,倒是给了朱翊镠一个寄居张大学士府的理由。

本来,应该像其他官员一样,祭拜完张居正,就要离开的。

可现在,赵灵素双目失明了,要在张大学士府里安心调养。

游七有心,对外也是这样说的。

朱翊镠便可以心安理得地住在张大学士府里而没有心理压力了。

不然,他还真有点儿担心喜欢乱嚼舌根的人胡思乱想。

……

送走冯保,朱翊镠和李之怿便安心地陪伴赵灵素了。

赵灵素双目失明,阳康心中自感有愧,所以整天勤劳得像只蜜蜂,给赵灵素端茶倒水泡药……真个是照顾得面面俱到随叫随到,生怕哪里做得不够好,让赵灵素不开心。

但还别说,赵灵素真的不开心,也不是因为阳康,而是过不去她自己心理那一关。

尽管朱翊镠让她只管安心养病,其它什么都不用想。

可作为一个习惯伺候人的婢女,她哪里习惯这种生活?

现在,基本上是李之怿和阳康两个在伺候她。

本来游七是要安排人伺候的,可朱翊镠和李之怿都觉得没有这个必要,所以给推辞了。

为此,赵灵素感到难安,可偏偏双目失明,又不知如何是好,除了干着急真的什么都做不了。

这天,趁李之怿和阳康不注意,她居然一头撞在柱子上,头也磕破了,血流如注,又要寻死。

吓得李之怿和阳康惊叫。

朱翊镠闻声赶来,待包扎完毕,问明情况后,当时就急眼了。

第一次对赵灵素发火,数落她不懂得他的心,又不知自爱。

赵灵素失声痛哭,从来没见朱翊镠对她发火,终于意识到自己错了。

一边哭,一边说对不起,辜负了朱翊镠包括李之怿和阳康的一片心意,并当着几个人的面,保证以后再也不做这种傻事儿了。

朱翊镠这才消了口气儿,心平气和地感谢她一番,挑明了说如果不是因为她双目失明,都不好意思继续住在张大学士府里了。

虽然看不见,可赵灵素心眼儿一向透亮,当然能听出来,也能感觉得到朱翊镠的真情实意。

这才让她心安。

待赵灵素情绪稳定下来,朱翊镠又心平气和地道“素素,虽然话不能这么说,可这次真的感谢你!看,住在张大学士府,有吃,有喝,还有太医帮我们诊治,又安静,无人打扰,多好!”

赵灵素不禁莞尔一笑“潞王爷,那我当真了哈!”

朱翊镠拉着她的手抚慰道“不用当真,本来就是真的啊。外界的人,现在都以为我住在张大学士府里,就是要给你养病呢。以后千万不要再犯傻了,否则我可真要生气了!”

“潞王爷请放心,我以后绝不会再做傻事了,令潞王爷和之怿姐姐担心。”至此,赵灵素才算彻底解开心结,在李之怿和阳康的照顾下,安心住在张大学士府里养病。

……

这天夜里,朱翊镠爬起来,又去见张居正一面。他想着一件事儿,需要张居正帮忙。

张居正现在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就是读书立书。

当然,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儿锻炼身体。

自病倒后,他才真正体会到身体好比什么都强。

这也是胡诚给他开的“药方”之一。

朱翊镠知道张居正的习惯,这个点儿张居正肯定没睡,不是在看书,就是在写书——张居正想将这十年来的改革成果以及经验教训都写下来。

反正好的坏的,成功的失败的,他都准备写进一本书里。

给他自己参考、警戒,也给同时代或后世人参考、警戒。

这是朱翊镠给他开的“药方”之一。

人嘛,必须给他找事儿做,而且让他觉得这件事儿有益,这样他的日子才好过,过得舒心,过得充实,对身体自然有好处。

心情愉悦,比什么“药方”都强。

朱翊镠进去密室时,张居正正在静静地埋头立书。

“张先生。”朱翊镠叫了一声。

“潞王爷来了?请进。”

“有件事想请张先生帮忙。”朱翊镠也不转弯抹角,开门见山地道。

见朱翊镠一副认真的样子,张居正忙放下手中的活儿,也认真地问道“潞王爷,什么事儿?”

“我想请张先生为我和之怿证婚。”

“我?”张居正先是一愣,随即眉开眼笑地道,“好!好!好!”

“本来离京之前,我就应该和之怿成亲的,可当时不想牵动朝臣,毕竟已经被褫夺封号贬为庶人了,拖到现在,娘亲和岳丈又不在身边,只能请张先生为我们主持并证婚。”

“我当然乐意啊,也很荣幸,只是我现在的身份,不宜见人,如何为你们主持并证婚呢?成亲不是得应该轰轰烈烈热热闹闹的吗?”

“这一点,我会与之怿商议,相信她会理解、支持的。”

张居正欢喜地道“只要你们觉得没问题,我乐此不疲十分情愿,潞王爷要怎么做,我一概遵从便是。”

朱翊镠道“我想简单点就好,真正的爱情,也不在乎一次形式。”

张居正以一副过来人的姿态道“潞王爷可别小看婚礼哦,男人可以娶三妻四妾,不一样;可女人一生通常有且只有一次婚礼,所以她们会很在意。我建议你还是先与之怿姑娘沟通一下,然后再做决定,反正我这边肯定没问题,随时恭候。”

朱翊镠觉得有理。

确实,不能自己先决定好,然后才去告诉李之怿。

这样,又是大男子主义的表现。

习惯不好,必须得改。

已经有赵灵素的前车之鉴了。当初要不是他觉得赵灵素与阳康一道走会更安全,赵灵素就不会双目失明了。

这件事,他负有一定的责任。毕竟他是主心骨,仅凭着自己的判断,险些害了赵灵素。

……

第390章 准备娶亲

听了张居正的建议,朱翊镠特意来找李之怿商量成亲的事。

他很痛快,也没有转弯抹角,或抛砖引玉之类的,一上来便直截了当地问道“之怿,咱俩成亲吧!”

听到“成亲”二字,李之怿倒也没有被震惊到,毕竟她一个女孩子家都跟着朱翊镠出来了,此生肯定非他不嫁。

只是,她想着张居正刚下葬,眼下这个节骨眼儿上成亲,似乎……

所以,李之怿担忧地道“大哥,成亲的事你做主便是,但我有两个问题。”

“什么问题?”

“第一,咱现在寄居在张大学士府,府上的人还在服丧期间,咱俩成亲是不是有点不太合适?”

朱翊镠笑了笑,说“若大张旗鼓地成亲当然不太合适。”

“那大哥的意思是?”

“你介意只有咱两个人的婚礼吗?”

“就咱俩拜堂成亲?”李之怿眨巴着眼睛,诧异地问道。

“嗯。”朱翊镠认真地点了点头,但情绪甚是平定,他怕无形中引导甚至会误导李之怿的思绪。

这当然不是他希望看到的。

李之怿稍一犹豫,摇头道“我不介意,但得需要一个证婚人吧?”

朱翊镠如实回道“这件事我想过,所以特意找你商量,证婚人当然要有,只可惜我娘、你爹都不在身边,我倒是想到一个合适的证婚人。”

“谁?”

朱翊镠附在李之怿耳边,轻轻地告知“张先生。”

“谁?”李之怿一方面惊吓得张大嘴巴,顿时花容失色。

另一方面,她也觉得朱翊镠说出这种话很不吉利,毕竟“张先生”可是已经死去,在天堂的人了,难道要在阴间看着他们俩成亲?

朱翊镠早已做好准备,料想李之怿乍一听反应肯定惊讶。

他连忙给出解释,接着将张居正尚在人间告诉了李之怿。

听完,李之怿怔愣半晌。这样,她就成为继太医胡诚、管家游七和大公公冯保之后,算上朱翊镠自己,第五个知道这个大秘密的人。

女孩子家担心是必不可少的,要知道,这可是欺君之罪,但既然是朱翊镠和张居正共同的决定,李之怿也没多说什么,只能相信朱翊镠,答应晚上与朱翊镠一道去见张居正一面。

商量完第一个问题,朱翊镠接着问道“还有什么问题?”

“如今素素双目失明,大哥决定与我成亲,置她于何地?”

尽管李之怿这个担忧在朱翊镠的意料之中,可不怎么好回答。

所以,他稍微犹豫了一下。

李之怿接着又缓缓言道“大哥可是明确说过,要平等对待我和素素两个人的。任谁都看得出来,素素心里爱着大哥,如今她双目失明,大哥却要与我成亲,那不是刺激素素吗?依我看,不如等素素眼睛康复之后再做决定,大哥以为如何呢?”

朱翊镠微微摇头,不以为然道“我是说过要平等对待你们两个,可世上事又哪有绝对的平等?当我还是潞王爷的时候,就决定娶你为正王妃,素素只是妾室,准确地说是婢女,只不过我从来没有将她当作婢女看待罢了,与你终究还是有差别的。”

李之怿默不作声。

朱翊镠接着又说道“素素的性格我太了解不过,让她做妾室,她都惶恐不敢接受,一直只敢以侍婢自居。她又哪会与你平起平坐?”

李之怿道“敢不敢那是她的事,但我们得平等对待,我没有高她一等,这也不是大哥希望看到的吧?”

朱翊镠的确倡导平等,希望李之怿和赵灵素相处亲如姐妹,而不是主子与侍婢的关系,但平等并不是说两个人的地位非得一模一样。

即便让两个人都嫁给他,也是一个正妃一个次妃。

这还是因为他穿越而来的缘故,将赵灵素的地位大大提升了,否则按照原本历史的发展,赵灵素真的只是一名侍婢,死后才被朱翊镠追认为次王妃,生前并没有享受到什么特殊的照顾。

这次赵灵素双目失明是个意外,抛开这一点不谈,朱翊镠并不觉得亏待赵灵素,现在是,将来也是。

实事求是地说,平等对待不假,可朱翊镠从来没有想过要将李之怿和赵灵素放在同一条线上。

所以,他对李之怿的看法并不以为然,商议道“之怿,要不这样吧?我们现在就去问素素,看她怎么想。如果她愿意,我同时娶你们两个。”

李之怿想了想,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好的建议,只好点头答应。

然后,两人一道去找赵灵素。

到门口,李之怿忽然灵机一动,暂时不让朱翊镠进去。

她轻轻地说道“大哥进去势必影响谈话,还是容我先进去吧。”

李之怿担心赵灵素当着朱翊镠的面儿,将心里话尽数藏在心里。

朱翊镠只好在李之怿的示意下,站在门口没有进去。

李之怿一个人进去了。

赵灵素正躺着休息,也没有睡去。

“素素。”

“之怿姐。”赵灵素听到李之怿喊叫,连忙坐起来。

李之怿走到赵灵素跟前,拉着她的手道“我有件事想问你。”

“之怿姐尽管问就是了。”

“你可不许撒谎,如实回答我哈!”

“一定一定。”赵灵素保证。

“素素是不是一直深爱着大哥?”

赵灵素脸色一红,讷讷地道“之怿姐为何忽然问起这个呢?”

“你先由衷地回答我。”

“是。”赵灵素也不拖泥带水,十分明确地回道。

“那你愿意嫁给大哥为妻吗?”

“愿意当然愿意,但我绝不会嫁给大哥。”赵灵素一本正经地道。

“这是为什么呢?”

“我只是慈圣太后娘娘赏赐给潞王爷的一名侍婢,怎么可能嫁给潞王爷?之怿姐你想得太理想化了。”

“可是,如果大哥一定要娶你呢?”李之怿又追问道。

“那也不行,我绝不答应。”赵灵素斩钉截铁地道,继而又补充,“潞王爷要娶,也只能娶之怿姐。我与潞王爷不止说过一次,待你们成亲后,我一辈子伺候你们两个。哦,对了,之怿姐,你们准备什么时候成亲呢?”

……

第391章 成亲日子已定

李之怿没有打算隐瞒,实事求是地回道“大哥想尽快成亲。”

“那很好哇!”赵灵素欢喜地道,“早成亲早在一起,这样对之怿姐也好,省得被人说三道四。”

李之怿明白赵灵素担心什么,她也偶尔听到一些不三不四的话,说她一个女子家都还没有出嫁,便跟着朱翊镠跑出来,这成何体统?

可她对此一点都不在意,如果在意的话,当初就不会跟着朱翊镠出来。

所以,听到赵灵素这么说,她不禁莞尔一笑,道“我又不是一个在乎别人看法的人。他们怎么说,那是他们的事儿,与我何干?嘴长在他们身上,我又管不着。”

赵灵素又打趣着说道“我知道之怿姐心境开阔,可你与潞王爷早成亲也好啊!少男少女,漫漫长夜就不用害怕孤枕难眠了!”

“那素素呢?你就不怕漫漫长夜吗?”

“我是奴婢的命,之怿姐是小姐的命,当然不一样啊!”

“大哥说了,不要整天想着自己是奴婢的命,我们都是平等的人。”

赵灵素摇头,不以为然道“潞王爷这么说,是因为他心中爱护我们这些下人,可奴婢就是奴婢,尊卑还是要,不然岂不乱套了?”

李之怿也不想与赵灵素讨论什么尊卑,两个人的观念确有冲突,这是一个无法改变的事实,她只想知道赵灵素到底会不会嫁给朱翊镠。

因此李之怿又扯回原本的问题,“素素的意思是,绝不会嫁给大哥啦?”

“嗯。”赵灵素确定地点了点头,随即又坚定地补充道,“但我这辈子会一直留在潞王爷身边服侍他伺候他。”

“哎!”李之怿叹了口气。

“之怿姐,好端端的你叹什么气啊?”

“我是叹你人太好,心地太善良,又不懂得争夺。”

“我有什么好争夺的呢?”赵灵素又打趣地说道,“嘿,难道让我与之怿姐争夺潞王爷不成?”

“姐正有此意啊!”李之怿不假思索地抢着说道。

“之怿姐你别开玩笑了!潞王爷是你的,我只是一名伺候你们的侍婢,能留在潞王爷身边,就是老天爷开眼。还是不要说我的问题,说之怿姐的吧,你与潞王爷准备何时成亲?”

李之怿摇头“不知道,大哥说了算吧,他做主便是。”

至此,李之怿终于明白了朱翊镠对赵灵素的评价。

她不得不承认,朱翊镠看赵灵素都已经看到骨子里面去了。由此可见,她的第二个担心纯属多余。

朱翊镠在外头静静地听着。

其实,他根本就不用偷听,也知道李之怿问了赵灵素肯定是白问。

赵灵素什么性子,他还不清楚吗?

别看赵灵素是个姑娘家,可有自己的主见和坚持,她一旦决定下来要坚持某件事儿,就很难被说服改变。

性格使然!

赵灵素就这个性子,有什么办法?

……

李之怿从赵灵素房间里出来,冲朱翊镠无奈地摇了摇头。

朱翊镠回之一笑,好像在说看,我说的没错吧?

李之怿道“素素有心结的,恐怕只有大哥一人才能解开吧。”

然而,在朱翊镠看来,赵灵素的心结任凭谁都解不开。

因此,朱翊镠如是般道“我也解不开的。硬要说能,那只能逼迫。”

李之怿又叹口气,喃喃地道“素素的性格原来是如此的倔哈!”

那是!朱翊镠想着,如果不倔,被白莲教匪徒抓走后,哭瞎双眼的可能性就不大,那得有多悲伤、多大反抗,才会导致这样的结果?

如果不倔,被卖到窑子街,肯定就要受到嫖客的侵犯了。她宁死不屈地藏着匕首坚持挣扎、反抗,其实那也是倔脾气的一种表现。

重新回到李之怿的房间。

朱翊镠坐下来后,笑问“现在你还有什么担心的?”

李之怿摇头而笑“事后一想,原来我的担心都是多余的哈,想必大哥早已经考虑到了这一点。”

“那现在可以成亲了吧?”

“大哥做主便是,但我希望你能与素素沟通好,给她一个交代。”

“知道,我会的。”

……

晚上,朱翊镠带着李之怿去密室见张居正。

李之怿与张居正之前不认识,谁也没见过谁。

进去时,李之怿还忐忑不安。一来慑于张居正的威势,尽管不认识,但他的事迹李之怿多多少少听说了一些,铁面宰相嘛;二来张居正“死”过一次,外面刚轰轰烈烈地办完下葬礼仪,此刻在这密室确要拜见张居正……

“张先生是不是很严肃?”进去之前,李之怿问。

“原来是不苟言笑,现在好多了。”朱翊镠如是般回道。

“一会儿张先生肯定要问话的吧?如果我一下子答不上来,大哥记得一定要帮衬着我哈!”李之怿请求道。

“不要紧张就是了,当作一场简单的唠嗑。”朱翊镠这般安慰,牵着李之怿的手也进去了。

到得密室,张居正依然在立书,心情看起来很不错。

所以,他一见到李之怿,便开口说话。是这样说的“想必这位便是潞王爷倾慕已久的李之怿姑娘吧?”

进来之前,李之怿感觉还相当的紧张,可这会儿见了张居正的本人,他又感觉没有那么害怕了。忙冲张居正敛衽施了一礼,回道“小女子正是李之怿,让张先生见笑了。”

“不错,真不错,你们两人很有夫妻相哈!”张居正打量了李之怿一眼,然后欢快地说道。

李之怿低头微笑,也不知道如何接茬儿,但见张居正笑口常开的样子,又是如此的平易近人……心想,怎么与外界传说大不一样啊!

朱翊镠请求道“张先生既然觉得我俩很有夫妻相,那还请张先生尽快为我们择个黄道吉日吧!”

“好,好,好,我已经看好了,就定在下月一日,如何?”张居正很高兴,此时此刻,他把朱翊镠当作自己亲生儿子看待了。

朱翊镠也高兴“张先生选定了就好,那就定在下月一日吧,届时就由张先生为我们主持、证婚。”

“好呀好!”张居正抚须而笑,兴奋地道,“已经好久没有那么开心了,届时喝你们的喜酒,一定要开怀畅饮几杯。”

……

第392章 坦诚是最好的交流的方式

的确,自张居正病倒后,难得一次见到他如此欢快的笑容。

他的生活起居虽由游七负责,但游七严格遵从胡诚的指示,所以一直没让他沾酒,饮食方面偏于清淡。

突然心血来潮,竟说要喝酒了,可见他心头的高兴劲儿。

见张居正如此兴奋,朱翊镠和李之怿当然也开心。

尤其是李之怿,没想到张居正与她原本的印象相差这么大。

张居正接着说道“成亲的日子就定在十月一日,既然让我主持婚礼,并做证婚人,那参加你们婚礼的人就只能是我,再加上胡诚和游七这几个人了,未免有些冷淡。”

朱翊镠笑道“没关系,五个人也可以把酒言欢啊!”

李之怿跟着也说“人多不一定欢乐多,我与大哥不介意到底有多少人参加我们的婚礼。”

张居正点头道是“之怿姑娘言之有理,你俩开心才是最重要的,道贺的人多,也不一定是真心祝福。到了我这个年纪,你们或许就会明白,其实啊,人生一世,真心祝福我们的人并不多,更多的只是看热闹、甚至希望我们喝西北风的人,哪怕是有些所谓的朋友。”

这番话未免有些悲观,但朱翊镠觉得很是在理,人生本就这样。

而且类似的话,朱翊镠从胡逸仙口中也听得。当初胡逸仙将人性看透,谈及朋友时也是这么说的。

那都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才会发出的感慨现实很骨感,无论是人还是事,往往都不及想象中的好。

这一点,朱翊镠在上一世就看得明明白白透透彻彻了。

张居正见李之怿连连点头,显然赞同自己的观点,继而又夸赞道“之怿姑娘十分勇敢,又冰雪聪明,潞王爷好眼光啊!你们两个郎才女貌,当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张先生过奖了!”李之怿不禁莞尔。

朱翊镠只是微微一笑,没有吱声,还是第一次听人说他有“才”。

要知道,他的形象早已深入人心,就是那种不学无术嚣张跋扈的型。

张居正又感慨地道“看到你们即将成亲,我由衷的高兴啊!”

只是说到这儿,张居正的情绪忽然变得低沉起来,还叹了一口气。

朱翊镠忙问“张先生何以叹气?”

张居正幽幽言道“因为我想到了静修,他与你年纪相仿,可无论为人处世还是心智,都远远及不上你。哎!六个儿子,就剩他一个人没有成家立业。倘若将来能找到一位像之怿姑娘那般深明大义的女子,我就老怀安慰了。”

朱翊镠安慰道“虎父无犬子,我相信一定会的。张先生或许还不知道,我与静修已经成为好朋友了。”

“哦?是吗?”张居正情绪又立马儿变得开阔起来,“那劳烦潞王爷好好引导引导他。静修他自小便娇生惯养,感觉心智尚不成熟,比起潞王爷相差万里。”

历史上的张静修命运确实不咋滴。因为张居正被抄家,张家人死的死,流放的流放,张静修最后不知所踪。

张居正临死前,他给张静修倒是定过一门亲事,正是他好朋友李幼滋(人称李三壶)的女儿,后来张家出事,人人避之不及,这门亲事也就不了了之。

如今,这段历史已经悄然改变,张静修的命运肯定也会因朱翊镠而变。

不过,从上次与张静修的交谈中得知,那小子还是雏儿,处男一个,朱翊镠笑他是个“三等残废”,感情方面那小子还是一片空白,是该好好引导引导。

……

领李之怿见过张居正,成亲的日子定下来后,朱翊镠便琢磨这件事儿要与赵灵素如何开口说。

李之怿可特别提醒过,成亲之前必须给赵灵素一个交代。

只是琢磨来琢磨去,也没想到什么好的办法和说辞,最后觉得还是“坦诚交流”比什么都强。

想通这一节,朱翊镠倍感轻松,决定对赵灵素直承其事。这样,除隐瞒张居正尚在人间之外,与李之怿成亲的事都告诉了赵灵素。

但因为之前李之怿找过她谈话,所以赵灵素其实用不着朱翊镠告知,自己都能猜出个七八分。

赵灵素听了欢欣鼓舞,思绪万千地说道“潞王爷终于要成亲了,衷心祝福你和之怿姐姐白头偕老!娘娘要是知道不知有多高兴呢。”

朱翊镠问道“之前之怿找过你,素素知道为什么吗?”

赵灵素微微一笑,回道“她问我愿不愿意嫁给你。我说我是你的侍婢,永远都不会嫁给你。能一辈子留在你的身边服侍你,我就心满意足了。”

“素素,对不起!”

“别别别……”赵灵素连连摆手,“潞王爷没有对不起我呀!我明白潞王爷的意思,之怿姐也说了,只要我愿意,潞王爷就会娶我。可我只是一名婢女,怎能嫁给潞王爷呢?此情潞王爷日后请不要再提及了,好吗?”

朱翊镠只得点了点头。

彼此沉默了好大一会儿,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

忽然,朱翊镠又问道“素素,你后悔跟着我吗?”

赵灵素忙道“潞王爷这是什么话?我当然没有后悔。能跟着潞王爷,是我这辈子的福气。”

继而,赵灵素又补充道“潞王爷是天底下最好的男人,除了你,世上再也找不出来第二个像你那样对我们女子那如此好的男人了。”

朱翊镠甚是欣慰,不过赵灵素越是“懂事儿”,他越有一股愧疚感。

其实话说回来,他也是受到上一世男女平等思想的影响,如果站在这一世男尊女卑的角度,身为一名男子,他根本没有必要对赵灵素说“对不起”。

确实,在这个世界,哪有男人像他那样尊重女性?

朱翊镠觉得自己向赵灵素交代清楚后便出去了。

准确地说,也不叫交代,只是将真实的想法坦诚地说出来而已。

他本心就是那样想的只要赵灵素愿意,让他同时娶两个没问题。

他原来说过赵灵素是他的女人。

然而,没有坦诚的人是赵灵素。她并没有将自己的心声完全袒露出来。

……

第393章 都是命啊

因为朱翊镠刚一离开,赵灵素就埋头哭了起来。

她并没有将自己内心真实的想法告诉朱翊镠。

为此,她不是第一次哭。

李之怿找她聊天后,她得知朱翊镠马上要与李之怿成亲便哭过一次。

这是她第二次哭。

比上一次哭得还要伤心。

只是没有大哭大闹,眼泪像断线的珍珠停不下来,直往下掉。

第一次偷偷地哭没有被人发现。

但这次刚好被阳康撞见了。他一进来,见赵灵素哭得像个泪人儿,当即浑身一激灵,还以为赵灵素又想不开,忙冲过去问道“素素怎么了?”

然而,赵灵素不搭理,坐着一动不动呆若木鸡,眼泪依然如雨下。

“素素,你到底怎么了?谁欺负你了吗?”阳康刚一问出口,便感觉这样问不妥当,因为赵灵素平常就与他,还有朱翊镠李之怿交往,若说有人欺负她,也就这几个人了。

赵灵素依然不做声。

阳康急了“素素,到底怎么了嘛?你再这样,我去找潞王爷来。”

原来叫朱翊镠“主子”或“主人”,现在都知道朱翊镠在荆州的张大学士府,也没必要隐瞒,所以又改回原来的称呼。

习惯只是一方面。

另一方面,称呼朱翊镠为“潞王爷”,像冯保一样是带有期许的,希望朱翊镠重新夺回“潞王”的封号。

一听到阳康要找朱翊镠来,赵灵素忙抹了一把眼泪说“你别瞎掺和。”

“那你必须得告诉我,为什么无缘无故地哭得那么伤心啊?所为何事?”

“没什么。”赵灵素淡淡地道。

“看吧,你就是有话不肯说,宁愿憋在心里头烂掉,这样不好。到底是因为什么?不开心的事说出来与人分担,不就能减少一半的不开心吗?”

“真的没什么,你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赵灵素摆摆手。

“那不行!你这种状态,我怎么能放心出去呢?快告诉我,到底因为什么让你哭得如此伤心?”阳康摆出一副不问清楚誓不罢休的架势。

赵灵素沉默,忽然,眼泪情不自禁地又来了。

阳康二话不说,装作要夺门而出的样子“我去告诉潞王爷。”

“小康子,你回来。”赵灵素忙道。

“那你得如实告诉我。”

赵灵素又沉默,然后终于鼓起勇气道“潞王爷,他,他要成亲了。”

“与李姑娘成亲吗?”

“嗯。”

“可这是一件大喜事儿啊,你为什么要哭呢?”阳康不解地道。

“我高兴啊!”

“绝不可能。”阳康摇头,“高兴不是这样哭的。哦,我知道了,你也深深爱着潞王爷,对不对?所以得知他马上要与李姑娘成亲,就伤心地哭起来,一定是了,一定是了。”

被阳康言中心事儿,赵灵素脸色羞红,可她一向不擅说谎,也只能保持沉默,便等于是默认了。

为了安慰赵灵素,阳康道“潞王爷将你带出来,要与李姑娘成亲,难道对你就不管不问了吗?”

“不是你想象中那样。”赵灵素忙道。

“那是怎样?不然你怎么会哭得如此伤心呢?虽然你像我一样是下人,可不娶你为妻,纳你为妾总成吧?潞王爷口口声声说爱你爱你,可到头来与别人成亲对你不管不问……”

“休得胡说!”赵灵素直接打断阳康的话,以斥责的口吻道,“你都知道咱是下人,有什么资格数落主子?小心潞王爷割了你的舌头。”

“那你哭什么?”

“哭命啊!”赵灵素道,“咱都是奴婢的命,不配拥有爱情,更何况婚姻?”

对此,阳康表示同意。

他点了点头,说“也是哈,咱都是奴婢的命,潞王爷是主子,奴婢与主子怎么可能拥有真正的爱情?”

“你知道就好。”继而,赵灵素又叮嘱道,“不要胡思乱想,也不要将你看到我哭泣的事告诉潞王爷,他本来就觉得愧疚,还说对不起我,咱都是奴婢,只能认命。”

阳康点点头,忽然他又问道“那你这辈子会一直跟着潞王爷吗?”

“当然会啊!”赵灵素不假思索。

“是以婢女的身份吗?”

“是的。”

“潞王爷决定什么时候与李姑娘成亲?”阳康问。

“十月一日。”

阳康讶然“那不是快了?也就半个月的时间。只是,张大学士府还在服丧期间,潞王爷却要与李姑娘成亲,这样做很不合适吗?”

“有什么不合适的?潞王爷又不会大操大办,随随便便就好。”

阳康点点头,想着也是,潞王爷行事一向出人意表,在他眼里,或许就没有信与不信、合适不合适那么一说。

阳康又劝道“既然素素想通了,有时候不认命真的不行啊,你就不要伤心落泪了哈,不然被潞王爷瞧见,指定又得折腾一番。至于你心中的难过,也只能留在心里,让时光将它带走甚至将它腐烂,哎,都是命啊!”

赵灵素又幽幽言道“其实,潞王爷对我已经够好的了,我本不该有任何奢望,身为奴婢有什么好哭的?潞王爷马上要成亲了,我们高兴还来不及呢。小康子,你说是不是?”

“是是是……”阳康连连点头附和,“我们本来就要高兴的。”

只是赵灵素嘴上说要高兴,可一想到朱翊镠要与李之怿成亲了,她眼泪又情不自禁地往下落。

阳康懂得,但不好意思再去揭穿追问下去了,只当作没看见。

这都是命,有什么办法?

想着朱翊镠对他们就已经够好了,尤其对赵灵素,多么体贴上心又尊重。

主子与奴婢间怎会有爱情呢?

即便有,也不能指望朱翊镠像对待李之怿那样对待赵灵素啊!

“素素,快喝药吧。”阳康像突然想起这一茬儿似的,端起一碗药递过去,“咱只顾着说话,药都快要凉了。”

赵灵素接过药碗,面无表情,也不用勺子,咕咚咕咚,一饮而尽。

见赵灵素这副模样,阳康道“你要真的觉得难过,就哭出来吧。”

“不,我要笑,我要高兴,我要开心,嘿嘿,嘿嘿……”赵灵素果然是笑了,只是那笑,比哭听着还让人揪心。

阳康虽然是被一刀切掉了慧根的太监,可也不是不懂人类的七情六欲,否则他们不会玩对食。

所以,赵灵素此时此刻的心情,阳康自然能体会,那是真爱。

真正爱过的人才知道痛。

赵灵素是真的爱上了朱翊镠,只是没有李之怿的命好,人家是小姐,她是奴婢的命。所以在阳康看来,这极有可能是个悲剧。

但他知道这想法只能藏在心里,万万不可在赵灵素面前流露出来,在朱翊镠面前但是可以的……

……

第394章 单女主 回京

见赵灵素的情绪逐渐平复下来,阳康便端着药碗出去了。

本想找朱翊镠去,可想了想,自己也是一个奴婢的身份,凭什么掺和主子的感情事?觉得还是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算了,这样比较靠谱。

因此也就作罢。

而赵灵素哭过之后,感觉心灵的天空泛起一片蓝。

“有什么好哭的呢?真傻!”她喃喃自语道,“不是还在潞王爷身边吗?潞王爷对我不是很好吗?就算不及之怿姐好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啊!放在潞王爷被褫夺封号之前,之怿姐原本就该是正王妃的呀?我本该是伺候他们的侍婢。为什么要哭?凭什么哭?”

“真傻!我有什么资格哭?肯定是因为潞王爷平时对我太好了,所以才会有这种奇怪的情绪,竟然还哭了两次?真是太傻了!太傻了……”

赵灵素一个劲儿地骂自己傻,想着真爱潞王爷,就应该高高兴兴的,而不该表现出任何低落的情绪。

想通这些后,她的心情顿时如拨云雾般豁然开朗倍感轻松。

……

朱翊镠也向李之怿“汇报工作”去了。

李之怿一见他进来,便迫不及待地问道“你向素素是如何交代的?”

朱翊镠道“除了张先生那一茬儿,其它都如实地告诉她呀!”

“然后呢?她什么反应?”李之怿一副急切的样子,盯着不眨眼。

朱翊镠笑了笑“都说陷入爱情的人会犯……哈,你那么聪明,怎会想不到素素什么反应呢?”

李之怿一噘嘴,佯嗔道“哦?你说我犯傻是不是?”

朱翊镠顽皮地摇头又摆手,“我可没说哈,是你自己说的。”

“嘿,你不就是这个意思?”李之怿微微叹了口气道,“哎,我也是为你好,你对我和素素都那么好,到头来却娶我为妻,将她晾在旁边,让她情何以堪?我都感觉不好意思了。”

朱翊镠将李之怿揽进怀里,抚摸着她的秀发,缓缓言道“你也不要想那么多,有些事终究是要面对的。我说过会尊重你们女性,平等对待你们,但并不是说将你与素素摆在相同的位置上。倘若我依然是潞王爷,你便是正王妃,倘若将我看作是男主,那你就是女主,而且我好像只能接受女单主,这样说,你明白我的心意吗?”

“我当然明白大哥的心意,只是大哥与我成亲,不准备给素素一个名分吗?”

“一妻一妾,你觉得如何?”

“男人不都是三妻四妾吗?为何不是两妻,而要一妻一妾呢?”

“我无所谓啊,知道你也无所谓,关键是素素,别说妻,就是妾,她都不敢接受,只想着自己是侍婢。要不你去劝劝她吧,只要她同意,你也同意,我都能接受,反正即便是两妻,你为大,她也是要叫你姐姐的。”

李之怿嫣然一笑“好,那我什么时候去开导开导她。”

要说古代的女子真是好啊!居然鼓励另外的女子与她分享自己的男人。

难怪都想玩穿越呢。

而且一穿就是穿到古代,很少有见古代穿到现代的。

……

冯保日夜兼程,安全回京。

回京后的第一件事儿,当然就是去觐见李太后。

如今抱得孙子,李太后多数时间都在启祥宫里,对秉持国政也没有那么大的兴趣了。

“娘娘,冯公公回来了,此时正在门外候见。”启祥宫一名内侍禀道。

“好,让冯公公去慈宁宫候见吧,这里有孩子不方便说话。”

一听说冯保回来,李太后连忙将手里的孩子递给王恭妃。

“来,小乖乖,去你娘那儿。”

临走前,李太后还要摸摸孙子的脸蛋儿,然后才转身而去。

启祥宫与慈宁宫几乎紧挨着,所以很快李太后便回来了。

“冯公公这么快呢。”李太后一边自己就坐,一边招呼冯保。

冯保坐定后回道“奴婢参加完张先生的下葬礼仪便迅速赶回来了。”

“江陵城那边可好?”

“托娘娘的福,一切都好。”

“冯公公见到镠儿了?”李太后迫不及待地问道。

“娘娘,见到了,潞王爷很好,不过赵灵素在去往江陵城的路上,被白莲教匪徒抓住,以致她哭瞎了双眼,好在湖广一带的官员得力,迅速将赵灵素找到并得到及时医治,医生说一年之内可以恢复光明。”

“怎么?湖广一带还有白莲教匪徒出没吗?”

“有,白莲教从未消失过。”

“北方有鞑靼,南方有倭寇,还有广西、贵州等地的少数民族暴乱,没想到中原地区也潜伏者危机啊。”

“娘娘,白莲教虽然存在,可翻不起大浪,潞王爷还是警惕北方。”冯保见缝插针地说道。

“嗯。”李太后点了点头,她当即想到朱翊镠口中那个危机大明江山的努尔哈赤,正是来自北方女真。

“娘娘,奴婢前往江陵城的这段日子里,京城里的局势如何?”

冯保很关心。

李太后回道“因为你不在,大内暂时无忧,外廷吏部尚书王国光已经开籍致仕,邸报已经发出去了。”

“那由谁来继任?”

“在我的干预下,钧儿答应由兵部尚书梁梦龙改任吏部尚书,而兵部尚书由吴兑接任。”

“如此甚好!”冯保颇感欣慰,因为梁梦龙也是张居正一线上的人。

而吴兑也是一样的,两个都是张居正重用的边关大将。

“那戚继光呢?”冯保接着又问。相较于王国光,他更关心戚继光。

毕竟王国光致仕的理由很充分,本来被人弹劾的次数就多,年纪又是七十多岁了,挽留王国光不容易。

可戚继光不一样,可以说他是大明的军魂,年纪又比张居正小三岁,还可以为大明效力许多年的。

李太后深深叹了口气,面含愁苦之色,说道“这件事暂时被我压着,钧儿还不敢乱来,可我担心压不了多久。第一,钧儿已逐步亲政,我也不能插手过宽;第二,随着钧儿的威权逐步确立,我总有一股力不从心的感觉。为此,冯公公离开京师后,我又训斥了钧儿两次,可每次他都不服气,总能找到一个反驳我的理由。我也不知道这是好事儿还是坏事儿。哎——”

李太后说完,深深叹了口气。

冯保壮着胆,小心翼翼语重心长地地说道“娘娘,其实调走戚继光并不可怕,如今咱大明富裕了,兵强马壮,倒是不怕边境鞑子来犯。潞王爷和奴婢担心的是,一旦将戚继光调离,万岁爷会对张先生下手,而一旦对张先生下手,那张先生的改革势必会半道夭折。这次去江陵城,潞王爷还特意提到这个问题呢,请娘娘三思啊!”

李太后紧锁眉头。

冯保紧盯着不眨眼,生怕错过李太后的表情而揣摩不准。

……

第395章 救戚继光 恭喜张鲸

“娘娘是不是觉得很为难?”

见李太后紧锁眉头,静静地沉默了半天不说话,冯保轻轻地问道。

“嗯。”李太后微微点头。

“奴婢就此专门请教过潞王爷的。”

“镠儿他怎么说?”提到朱翊镠,李太后兴致一下子来了。

“潞王爷说,这时候要凸显出戚继光的价值。自戚继光担任蓟镇总兵官,蓟镇相安无事,没有外族敢来侵犯,搞得好像没有戚继光镇守也一样。明白人都知道事实不是这样。是因为有马芳、戚继光这样的大将镇守,外族扰边讨不到半分便宜,所以只能老老实实地与依附咱大明以求得生存。”

冯保这番话的意思,李太后当然懂得,不就是说蓟镇十几年来太平无事所以凸显不出戚继光的价值吗?

军人只有靠打仗取得军功,方能显现出价值,就如同辽东的李成梁。

可既然蓟镇没有仗打,总不能故意掀起事端,挑起与外族的矛盾冲突,以凸显出戚继光的价值吧?

所以,李太后听了依然沉吟不语。

冯保接着又说道“潞王爷预测,辽东马上就有战乱兴起,尽管辽东有李成梁坐镇,可是,以辽东目前复杂的形势,依然阻挡不了建州女真的崛起。”

一提到“建州女真的崛起”,李太后不由得神情一紧,这让她又想到了朱翊镠的预测与警醒,以及依然留在京师授教的那个年轻人努尔哈赤。

“所以,潞王爷建议,让戚继光以蓟镇总兵的身份助李成梁一臂之力。辽东在李成梁的镇守下,多年来采取`一打一拉,打拉结合`的战略方针,始终未能消除辽东几股势力。”

李太后连忙问道“派戚继光去,就能消灭吗?”

“潞王爷说不一定能消灭,但一定能让辽东那边的形势变简单一些,而不像眼下这般错综复杂,只能依靠`一打一拉打拉结合`的战略。”

李太后想了想,摇头道“镠儿这个建议倒是不错,可我觉得钧儿绝对不会答应,他一定会阻止的。”

“为什么?”

“冯公公也知道,戚继光和李成梁是张先生在世时的两大爱将,都有着惊世骇俗的表现。以钧儿敏感的性子,是不会让两位大将会师的。”

李太后这么一说,冯保懂了,说到底还是因为提防着张居正的爱将。

也是。

一个戚继光万历皇帝都感到害怕,又如何答应戚继光与李成梁会师呢?

“可潞王爷就是给出了这样一个建议啊!”冯保喃喃地道,“潞王爷说的话有时候毫无逻辑,让人捉摸不透,可往往到最后发现,他的话简直神了。”

对此,李太后可是深有体会的,她清楚小儿子预言的神奇,所以问道“冯公公也赞成将戚继光派到辽东去帮助李成梁肃清辽东的几股势力从而凸显出戚继光的重要性吗?”

冯保回道“潞王爷说这是退而求其次的方法,本来戚继光镇守蓟镇,哪儿都不能去的,可为了不被万岁爷调往广东,也只能勉为其难将其派到辽东。”

辽东形势复杂,年年有战事,岁岁有刀兵,戚继光去了那里,有足够的发挥空间,辽东可不比风平浪静的蓟镇。

李太后点了点头,说“我知道镠儿和冯公公的话有道理,可关键是,钧儿那一关怎么过?”

“奴婢请求,并建议娘娘将戚继光的事儿一定要压着,不能让万岁爷将其调到广东。娘娘担心以万岁爷目前的架势来看,这事儿肯定压不了多久。可是娘娘,这没关系,潞王爷断定辽东那边战事马上要起了,待战事一起,便可以派戚继光去辽东。这样,如同奴婢一样带着目的去江陵城一趟,诸多矛盾就会在无形中发酵乃至消失。”

李太后“嗯”了一声,显然是赞同朱翊镠这个建议。

没有白费口舌,貌似有效果……冯保稍稍松了口气。

眼下能救戚继光的也只有李太后。

议论完戚继光的这件事,冯保才将话题重新拉回到朱翊镠身上。

……

向李太后交代完毕后,冯保从慈宁宫里出来,也没有去司礼监报道,而是直接回家了。

府上的人都已经打听到他回来的讯息,所以早早地站在府邸前迎接。一见他现身,便纷纷上前笑脸相迎,将他像菩萨似的前拥后簇至府里。

屁股刚一贴上凳子,便听见府上人禀道“老爷,大公公张宏来访。”

“张宏来访?”冯保不由得一愣,想着张宏来得如此紧急,莫非大内出了什么事儿不成?张宏一身浩然正气,平日里可从不巴结人啥的。

他刚一回来,张宏就来了,想都不用想,肯定是事儿。

所以,冯保抬手吩咐道“请他进来吧,把他带到书房。”

吩咐完,冯保便去了自己书房,琢磨张宏此次来的目的。

一会儿,在徐爵的引领下,张宏进来书房。他一进来,便打招呼道“冯公公数日不见,别来无恙哈!”

“多谢关心!张公公请坐。俗话说得好,正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不知张公公前来所为何事?”

“之所以急着赶来这里,是有一件事要与冯公公商量。”

“张公公,什么事儿?”

“冯公公前往江陵城期间,我无意中发现了一个秘密,觉得可大,可小,多日来也拿不准,不知到底该怎么办?这不,刚一听说冯公公回来了,便立马儿赶过来与你商议。”

“到底什么事儿?”

张宏没有急着说,而是看了冯保身边的徐爵一眼。

冯保会意,当即一抬手吩咐道“徐爵,你先出去吧!”

“哦,老爷。”

待徐爵走后,张宏这才谨小慎微地说道“冯公公,我发现张公公为万岁爷从海外买来一些见不得人的物事。”

“哪个张公公?”

“还有哪个?当然是张鲸啊。”

“他给万岁爷买什么?”

“缅铃。”

一听到这个,冯保当即脸色一变,怒斥道“岂有此理!他不想活了吗?居然敢诲淫诲盗这般引诱万岁爷?张公公可真有此事?你查得准不?”

若真有此事,那冯保心里就乐呵,美梦成真要恭喜张鲸了!

……

第396章 告状(求订求票支持啊!)

当天傍晚,冯保紧锣密鼓地采集到证据后,便赶往慈宁宫。

虽然之前在朱翊镠的帮助下,张鲸被他压得死死的,可打从朱翊镠被褫夺封号贬为庶人后,张鲸似乎,确实又有所抬头,冯保明显感觉到了压力。

在这个非常时期,冯保最能从种种细枝末节处感受危机四伏。

刚好,一回京,居然抓住张鲸这个把柄……这惊喜来得实在太突然了。

李太后恰好看完孙子后回来,见冯保白天见过晚上又来,定然有急事。

“冯公公。”

“娘娘,奴婢这会儿来打扰,是有件事儿要向您禀报的。”

“什么事?”

冯保怕吓着李太后,也没有一上来就揭露张鲸,而是摆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说道

“奴婢几年前眼瞎了,做了一件对不起娘娘和万岁爷的事,见张鲸肚子里有些墨水儿,看上去又老实巴交的样,竟将他提拔到司礼监,又让他担任秉笔太监专门给万岁爷读本,可谁知这家伙心思不正。”

“怎么个心思不正啊?”李太后平静地问,她知道冯保与张鲸是死对头,张鲸已经取代他成为万历皇帝的新宠,所以听冯保告状,她也觉得正常,没有什么过激的反应。

想着在万历皇帝面前,张鲸肯定也这样对待冯保。

人嘛,都这样。

“娘娘,张鲸他派人去海外给万岁爷买了些缅铃回来。”

冯保一边回答,一边取证据。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锡纸包儿,小心翼翼地打开给李太后看。

只见里头有几颗绿豆般大小的,金灿灿的小球儿。

李太后取一颗放在手上,见小球儿外头用头发丝般的金线镶架,轻轻一捏只觉软绵绵的,手感忒好。

李太后肯定从未见过这物事,不解地问道“这小球儿制作如此精细,冯公公你说叫什么来着?”

“缅铃,因为产自缅甸国,像小铜铃一般,所以称作缅铃,别看它小小一颗球儿,价值一百多两银子呢。”

“这么贵?”

“这是张鲸为了取悦万岁爷,特意花高价钱卖给万岁爷的。”

“它到底是干啥用的?”

冯保忸怩了一阵子,红着脸道“当着娘娘的面,奴婢实在说不出口。”

见冯保这样一副神情,李太后似乎预感到什么似的,更是急切摸清楚,秀眉一挑,“说吧,为在我面前,有什么不好说的?”

“娘娘,这缅铃是淫具。奴婢据说缅铃在受热之后,便有一股气味儿散发出来,令女子飘飘欲仙。”

李太后听了顿时满脸羞红,似乎已经感觉到了,当即盛怒,一扬手将那颗缅铃掷了出去,骂道

“张鲸这个狗奴才,竟敢买这个些玩意儿来取悦皇帝!”

冯保一副忏悔的神情,道“娘娘,所以说奴婢当初瞎了眼,真不该将张鲸放在万岁爷身边。”

他知道李太后最忌讳这些了,因为她的夫君隆庆皇帝就是沉迷于酒色,也是从海外购买那些玩意儿,还经常吃壮阳药,最后只有三十六岁,身子就被榨干了,可谓英年早逝。

所以,她很害怕大儿子走上老子的老路,这也是她为什么对大儿子一向管束严格的原因之一,不仅自己管,还让张居正和冯保同时监管。

可没想到大儿子还是……张先生才过世几个月,这让她如何不担忧?

见李太后怒气冲冲,冯保知道此行告状的目的是达到了。

若时光倒退两年,他压根不用借助李太后之手,捏死张鲸便如同捏死一只苍蝇那么简单。两年前若知道张鲸买那些玩意儿取悦万历皇帝,他都敢直接将张鲸抓捕处决。

可现在他不敢了,一方面他不想与万历皇帝对抗从而惹火上身,另一方面他在皇宫的地位这两年来有所下降,相反张鲸的地位有上升的趋势。

所以他只能借助李太后。

张宏是个正人君子,冯保知道向他禀报,并不意味着张宏想与他联手将张鲸干掉,张宏只是履行自己的职责下级向上级汇报工作罢了。

眼下,冯保他也只能借助李太后的威势了。

……

次日上午,万历皇帝在西暖阁听张鲸读奏本,忽然抬头问道“张公公,冯公公不是从江陵城回来了吗?他怎么还没有向朕汇报一声啊?”

张鲸冷冷笑了一声,道“不是奴婢说,冯公公眼里只有太后娘娘,哪里有万岁爷?听说他回京后都没直接回自己府邸,而是先去了慈宁宫,与太后娘娘聊了一大半天。”

“哦。”万历皇帝看上去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只是应了一声,然后漫不经心地跳过去,问道,“还有什么特别紧要的奏本要读?”

张鲸摊开摆在面前的奏本节略,回道“奴婢认为其它的奏本倒无所谓,但有一道奏本需要万岁爷定夺。”

“什么?”

“就是都察院御史上本请求恢复隆庆初年南京大理寺少卿邱橓的官职。”

张鲸特意将这道奏本挑出来,是用过心思的。可以说这是一次试探。

“邱橓是什么人?”万历皇帝问。

的确,万历皇帝登基后,他没有接触过邱橓这个人。

邱橓在隆庆二年(公元1568年)起任礼科给事中,不久擢升为南京太常少卿,后又进大理少卿。见朝政日下,而性子过于耿直,自觉难以施展抱负,遂告病归里,闭门著书去了。

张鲸回道“启禀万岁爷,邱橓是山东诸城人,在嘉靖二十九年(1550年)中了进士,先后担任过兵科、礼科给事中等职。在嘉靖皇帝爷一朝,邱橓是有名的言官,与海瑞其名,时人有`北邱南海`之称……”

“他这么厉害?”万历皇帝讶然,不禁插问了一句。他倒不是觉得邱橓真有多厉害,而是因为张鲸将邱橓拔到与海瑞同一个高度。

海瑞,万历皇帝当然是知道的。抱着被砍头的决心,抬着棺材到嘉靖皇帝面前直言犯谏嘛。

“邱橓当然厉害!”张鲸道,“他以弹劾不法权臣为己任,为官刚正不阿,嫉恶如仇,敢冒言进谏,先后被他弹劾的权臣有南京兵部尚书张时彻、内阁首辅严嵩、顺天府知府徐松等人。由于得罪的权贵太多,屡次遭人弹劾被贬。嘉靖末年,还遭到嘉靖皇帝爷廷杖六十,被贬斥为民。隆庆初年,徐阶担任内阁首辅时复召入朝,任南京大理寺少卿,很快又因得罪高拱而被免职。到了万岁爷登基时,有人建议让邱橓再度复官,可张居正觉得此人过于迂腐不知变通,深为厌之,所以像海瑞一样闲置在家,弃用不予搭理。”

万历皇帝听完,沉吟片许,问“大清官海瑞那人活着还是死了?”

……

第397章 逼宫

“万岁爷,不知道,应该还活着吧!”张鲸如是般估摸着回道。

确实,这时候的海瑞还尚在人世。

“那你一会儿去内阁传朕的旨意,问海瑞是不是还活着,如果还健在人世的话,就同这位邱橓一同复官吧,张先生生前嫌弃这两个人过于迂腐,但朕看这两个人可堪重用。”

“奴婢遵旨。”张鲸面不改色,心里头却乐开了花。他特意挑出这道奏本,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张鲸正说退下,依万历皇帝的旨意去内阁传旨,却见周佐急匆匆地一脚跨进来,禀道

“万岁爷,太后娘娘领着冯公公,从慈宁宫正朝这边来了。”

“啊?他们又一道来了?”万历皇帝忽然预感到有什么祸事要发生似的,忙对张鲸说,“你先别去内阁传旨,回司礼监吧,朕喊你来时你再来。”

“是,万岁爷。”张鲸连忙躬身退下。他也有点不妙的感觉。

其实每当看见冯保都如此,看见冯保与李太后一起时他心里更发虚,总感觉冯保在李太后面前说他的坏话。

幸好万历皇帝让他先撤,不然他还真怕遇到这种情境。

张鲸前脚刚跨出乾清门,李太后和冯保后脚就到了。

两下子刚好错开。

万历皇帝和往常一样,踱出西暖阁在砖道上迎接李太后。

因为感觉有什么祸事要发生,万历皇帝不禁先覷了李太后一眼,只见她脸色阴沉沉的有些吓人,这更是让万历皇帝的一颗心七上八下。

他依稀记得前不久也是这样,那次李太后是来责问为什么开籍王国光,当时搞得气氛紧张得不行。

“娘。”

待李太后走到跟前,万历皇帝挤出笑容,喊了一声。

李太后冷着脸没有应声。

冯保毕恭毕敬地说道“万岁爷,奴婢昨日回京,本是要给您报个平安,可一来二去,忙得实在抽不开身,只好今日来,还请万岁爷原谅!”

“无碍,大伴回来了就好。”万历皇帝看似平和地回了一句。

三人进了西暖阁。

李太后当然走在最前头。她虽然冷着脸,但没有发火,一来冯保刚回,若一回来就冲大儿子发火,那肯定是要连累冯保的;二来缅铃的事,她这个当娘亲的也不好意思直筒筒地揭穿。

所以,场面显得有些尴尬。

万历皇帝感觉不妙,但也不得不开口问道“娘来有事吗?”

“也没什么大事儿,”李太后道,“冯公公刚从江陵城赶回来,娘带他来,就是想问问你,弹劾冯公公的事,已经过去了不再追究吧?”

“娘,孩儿一直都没打算追究啊!”万历皇帝信誓旦旦地道。

“那就好,冯公公看着你、陪着你长大,在你父皇大行前,与张先生同受顾命,这些年来对你忠心耿耿,即便他犯有什么小错,你也要护着他。”

“娘放心,孩儿知道。”

“依娘看,冯公公比张鲸强多了。”李太后有心引出张鲸。

然而,万历皇帝一方面心里有点发怵,另一方面也有点不服气,所以听到李太后比较,他默不作声。

“怎么?钧儿不以为然吗?”李太后故意这么一问。

“娘,孩儿觉得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优缺点,都是唯一不可替代的。”万历皇帝硬着头皮为张鲸辩护一句。

李太后何等聪明!她当然听出了万历皇帝的言外之意,接着又说道“钧儿话虽如此,可张鲸这个人心术不正,比两年前引诱你的那两个太监还要坏,钧儿你马上将他逐出大内。”

“娘,这是为何呢?”万历皇帝不禁大吃一惊,没想到李太后来是要废黜张鲸的。而且瞧李太后这副架势,压根儿没有给人商量的余地。

还有一点,也是万历皇帝相当忌讳的,就是两年前的那次羞辱宫女的风流事件,险些让他皇位不保。

眼下这情境,他感觉李太后有心在他面前提及这一茬儿,目的好像,确实很明显就是不让他掌握话语权。

但忽然要罢黜张鲸,纵使他再害怕李太后,也要辩驳两句。

李太后碍于做娘的身份,实在不好当着儿子的面揭露张鲸为儿子买缅铃的事,只得气咻咻地道

“张鲸为了取悦你,送了你什么,还用问吗?不管是他主动,还是你主动要求的,娘眼里容不下那种事儿。”

万历皇帝不禁冷汗一冒,感觉就是因为买缅铃一事。

正当万历皇帝不知所措时,冯保接过李太后的话说道

“万岁爷,太后娘娘说的话,可是有真凭实据的。放下这个不讲,单论张鲸的品性,他那种人也不宜再待在万岁爷身边了。张鲸喜欢耍小聪明,而且经常蛊惑万岁爷。倘若万岁爷继续留张鲸在身边,万岁爷平常快乐或许要多些,可对万岁爷真的没好处。”

对冯保这番话,万历皇帝简直恨之入骨。可李太后在旁,他也不敢随意发火,只能忍着。

李太后接着又附和道“钧儿,冯公公的话有道理,这个张鲸,要从今往后再也不想见到他。”

“奴婢刚才与娘娘商量过了,决定将张鲸发往南京守孝陵种菜,万岁爷,您意下如何?”

冯保仗着李太后,挟李太后之威,已是明显逼宫的意思了。

万历皇帝虽然痛恨,心有不甘,可见李太后与冯保一唱一和,他又不敢抗拒,只得支支吾吾地道“那,好吧,这事儿,明,后天办理。”

见儿子一副心不甘情不愿的样,李太后又语重心长地说道“钧儿,娘这么做也是为你好!想着你爷爷,你父亲当皇帝,不说将国家治理得一团糟,但也没好到哪儿去。如今好不容易迎来大盛世,你可不要掉以轻心啊!娘希望你过去做过的事,凡是不恰当的,能补救的尽量补救,不能补救的,也要从中吸取教训,这样才能当好皇帝。切莫学你爷爷整天求仙问道,也不要学你父亲整天沉湎于酒色。倘若如此,别说要等到后世,就是当世都有人敢当面骂你。你爷爷不就被海瑞指着鼻子骂吗?”

“娘的教诲,孩儿谨记于心!”万历皇帝勾着头说道。

“谨记于心不是最终目标,而是要时刻提醒自己这么做,娘可不希望你被人戳脊梁骨啊!”

万历皇帝此时已经心乱如麻,他想挽留张鲸,可还没有这个胆儿,毕竟心虚在先,李太后和冯保又是一副咄咄逼人的架势。

最近好不容易逐渐找到当皇帝的感觉,眼下又像被两座大山压住了似的让他喘不过气来。

想着尤其是冯保,这两年来还算老实,从不敢与他正面交锋,可今儿个不知为何,难道去一趟江陵城回来翅膀便变硬了胆儿变肥了?

……

第398章 让戚继光援助李成梁的出发点(求订求票!)

不得不说,万历皇帝、李太后和冯保三个人都很紧张。

万历皇帝虽然没敢具体问,但他已经隐隐感觉到,李太后突然要罢黜张鲸肯定与买缅铃一事有关。

只是想不明白,刚从江陵城回来的冯保,为何敢狐假虎威对他“逼宫”?

冯保去江陵城到底经历了什么?让他的胆儿忽然间变大了呢?

万历皇帝一向是个敏感的人。

……

李太后也十分紧张。

原因有二一是身为人母紧张,生怕儿子学坏,儿子他爹三十六岁便因沉迷于酒色死去,对她的打击很大。

所以,她决心将儿子培养成一代明君,二十年来几乎没有放松过一天。可谁知,儿子还是走上邪路,并没有一门心思地扑到国家政事上。

与其说她紧张,不如说她对儿子有点失望,有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感觉。

紧张的第二个原因,是因为她内心深处总归抱有仁慈之念,毕竟是自己的儿子。本来儿子才是一国之主,什么都应该儿子说了算才合情合理。

她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利,说到底是因为儿子尊敬她。倘若是混账儿子,她这个当娘的又哪来如此大的权力?

如今逐步放权给儿子,儿子期盼亲政那么多年了,刚刚尝到甜头,尚未步入正轨,便打击儿子的信心,从本心上说,这绝不是她希望看到的结果。若非缅铃一事触及到她的痛处,她不会这样冷冰冰地教训自己的儿子。

倘若儿子性格一倔强起来,与她对抗乃至翻脸,她还真不知道怎么办!

毕竟儿子早已长大成人了,血气方刚的小伙子谁还没有个脾气的时候?

因此,李太后紧张。

……

冯保就更不用说了。这时候他本来没有插话的资格。

从私,他最多不过是万历皇帝的“大伴”,是一名家仆;从公,他是臣子,逼宫是最忌讳的事情。

他如何不知哪怕有李太后罩着,只要万历皇帝成心与他过不去,便有机会将他赶出紫禁城。

有个问题他早就想明白了即便万历皇帝伤害他做了对不起他的事,李太后也不会为了他对万历皇帝怎么样。李太后与他再亲,也亲不过儿子。

眼下有李太后在,傻子都看得出来万历皇帝一直隐忍不发。

可保不齐会秋后算账呢?

除此之外,冯保还想到离开江陵城的前夕朱翊镠对他的警告不要因为张居正还活在人世,便有心挑起万历皇帝与张居正之间的矛盾。

因为万历皇帝与张居正之间的矛盾现在基本上可以等同于万历皇帝与朱翊镠两兄弟间的矛盾。

而事情发展到现在这个样子,无论接下来发生什么,朱翊镠肯定坚定不移地站在张居正那一边。

所以,冯保当然紧张。

或许是因为这两年来一直想扳倒张鲸,好不容易逮着一次令李太后怒火中烧的机会,得赶紧出手;也或许是真的因为张居正还活在人世,感觉有了后援似的,让他的胆儿不知不觉变大了。

……

见万历皇帝唯唯诺诺的样子,李太后寻思着索性将戚继光的事也搬出来。

她认真地说道“钧儿,还有一件事儿,娘需要叮嘱你。”

“娘,请说。”

“曾朝节尚未回京,辽东的形势很复杂,或许马上就要爆发战乱,那边尽管有李成梁坐镇,可也只能控制女真与蒙古土蛮势力,要彻底打击那两股势力让他们服服帖帖效忠咱大明,还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所以娘有个建议。”

“娘,什么建议?”万历皇帝现在已经没什么心思了,但表面上还得应付。

“倘若辽东战乱一起,娘建议将戚继光派过去协助李成梁,狠狠地打击女真与蒙古势力,让他们不敢年年犯边,钧儿意下如何?”

“这个……”万历皇帝一犹豫,“娘,常言道一山不容二虎,把戚继光和李成梁两位大将放在一起,万一作战思想与理念不合,到时候让将士们听谁的?这样安排是不是有点不妥?”

“娘说了,李成梁是辽东总兵,他当然是主;戚继光是蓟镇总兵,派他过去只是协助作战,自然是辅。”

“娘,孩儿不懂军事,待新一任的兵部尚书吴兑到任后,孩儿再问他与梁梦龙的意见,看看这样做合适不?”

万历皇帝心知肚明,知道李太后这样安排无非是想挽留戚继光,不想他被调到广东总兵任上。

而知子莫若母,李太后对万历皇帝的反应也感到正常,之前她就想到,万历皇帝是不会轻易答应的,这样回复她等于是间接拒绝。

其实,朱翊镠提出让戚继光援助李成梁不是没有依据的,历史上的戚继光援助李成梁已经发生过一次。

那是在万历七年,即公元1579年十月,辽东那边的土蛮等外族势力聚集四万骑兵从前屯、锦川营等堡深入攻掠。

当时,梁梦龙以兵部左侍郎的职位兼任总督蓟、辽、保定军务,分析局势后,他亲自率领劲卒三千,出山海关为李成梁声援,又分遣两位参将遮击,同时邀请戚继光前往助战,三军奋勇夹击,大破来犯者。

如今,李成梁还是那个李成梁,戚继光也还是那个戚继光,只是梁梦龙升到兵部尚书现在又移吏部尚书,其实也还是那个梁梦龙,是戚继光和李成梁的上司,唯一也是最大的不同是首辅现在已经不是张居正了。

要知道,这三位大将,也是明朝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军事家,原来全是张居正一手扶植并提拔上去的。

李成梁到四十岁时还是寂寂无闻,是张居正给他崭露头角的机会。

戚继光就不用说了,他与张居正是什么关系,这天下人都知道。

梁梦龙一路官运亨通,与张居正的赏识与大力提拔也分不开。梁梦龙的高光时刻正是张居正当国的十年。

历史已经发生过一次,就在三年前,万历皇帝不可能不记得,可如今他却不赞同让戚继光援助李成梁。

这中间的变化让人琢磨。

当然,除了历史上的依据,朱翊镠提出派戚继光去辽东协助李成梁,肯定是有挽留戚继光的意思。

但还有其它方面的考虑。

由于西北方向上这些年来有俺答汗和三娘子,所以基本上趋于稳定,现在最难应付的就是东北方向。

也就是李成梁坐镇的辽东。

历史也证明辽东最后的的确确是出大乱子了,努尔哈赤成功崛起——这是许多因素共同促成的结果。

但其中最为重要的两点第一,大明过于轻敌,故步自封;第二,李成梁贵极而骄,奢侈无度,全辽的商民之利他都揽入自己名下,从此结交权门,使得自己声名江河日下,最后被言官弹劾失去了辽东的控制权。

要知道自李成梁失去辽东控制权之后,辽东十年之间更易了八位主帅,辽东的边防一步步废弛,这为努尔哈赤的成功崛起提供了客观条件。

虽然李成梁和戚继光两位都是军事天才,但相较于李成梁,戚继光的名声要好得多,治军方面也比李成梁严谨。

辽东的局势需要加大力度提防,而后期的李成梁更是需要一个德高望重的人来引导。毕竟,张居正暂时还不能现身,哪怕是在暗中。

这是朱翊镠的考虑。

……

第399章 大祸临头

张鲸不知道李太后领着冯保来到西暖阁,究竟要和万历皇帝说什么,但凭直觉,肯定没好事。

他一路走一路寻思,不知不觉间穿过了黄瓦东门。这道门位于紫禁城北边的宣武门与东华门之间。

从乾清门到黄瓦东门,需要穿过南北向的东长街,因那里是皇帝和诸位嫔妃的居住地,所以一向肃穆安静。

可一进入这黄瓦东门,情形便立马儿不同了。这里不足一里地的横街面上挤了二十几个大大小小的内府衙门,二十四监局衙门基本上都设在这里。这样,各处供职的管事牌子、火者、监工、杂役等,加起来总共有上万人扎堆在这里。

如此多的人聚在一起,迎来送往搬东搬西,再加上偶尔还有扯皮拉筋争吵打架的,所以这里一天到晚嘈嘈杂杂,很少有一个安宁的时候。

张鲸因为心里装着事儿,所以在横街上急匆匆地走得很快。

刚走到一半路程,忽然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正朝他奔来。

原来是他值房里的一名当值的小太监,奔到跟前,冲他打了一躬,喊道

“张爷。”

皇宫大内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小太监们为了寻求靠山,往往会拜在一个大太监门下。若大太监接受了拜礼,那小太监便可自称是某某的门下,通常尊称大太监为“爷”。

“什么事儿?”张鲸急忙问道,总感觉有祸事即将要发生。

“司礼监秉笔兼内官监掌印张公公来找张爷。”小太监禀道。

“看你跑得这么急,他找我是有什么要事吗?”

“小的哪知道啊?不过瞧张大公公的脸色,好像不是什么好事儿,他让张爷回来后,赶紧去他值房一趟。”

本来张鲸一颗心就七上八下,一想到李太后和冯保正坐在西暖阁与万历皇帝谈话,他的眼皮子一直跳个不停。

听小太监这般禀报,张鲸的心更是一下子紧张起来,二话不说,三步并作两步朝司礼监值房跑去。

眼下,在大内,除了冯保,就属张鲸和张宏资历最高了。原来还有一个张诚,被称之为“大内四大巨头”。

尽管张鲸名义上是司礼监头号秉笔太监,可要论资排辈的话,他的地位还不及张宏高。张宏年纪比他大十几岁,又兼任内官监掌印。加上张宏这人又耿直,在大内威望甚高。

所以,听到张宏特意来找他,张鲸丝毫不敢怠慢。

进去张宏的值房时,看见张宏正坐在临河(护城河)的文卷房里品茶。

瞅着张鲸被一名当值的小太监引领进来,张宏一脸峻肃,也没有说话,只示意张鲸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如此一来,本就忐忑紧张兮兮的张鲸,心里头更是像揣了只兔子,七上八下,屁股都还没着凳,便迫不及待地问道“张大公公,您找我,到底有什么事儿啊?”

张宏道“你先坐。”

张鲸坐下,却如坐针毡。

张宏这才看了看护城河上明丽的波光,悠悠问道“本来我不想提前与你打招呼的,可想了想,咱算有些交情,还是实话对你说了吧。”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张鲸一颗心提到嗓子眼上。

张宏开门见山“你派人到海外给万岁爷为缅铃的事已经兜不住了。”

“张大公公说什么呢?”张鲸斥责,起初还想着抵赖不承认。

张宏不紧不慢地道“在我面前,你又何需遮掩?若没有确凿的证据,我也不会找你的。再说清楚一点吧,此情我已经向冯公公禀报过了。”

“你——”张鲸听了豁然站起,脸色顿时如同猪肝一般,想着难怪李太后与冯保到西暖阁找万历皇帝谈话呢。

张鲸没好气地抱怨道“都说了,咱俩算有些交情,你这么做,不是故意将我往火坑里推吗?”

张宏不以为然道“我是在救你,让你及早收手,这种事儿怎么能做呢?难道你忘了隆庆皇帝爷是怎么死的?难道你不清楚太后娘娘对万历皇帝的管束有多严格?即便我不禀告,东厂的人也会知道。人在做,天在看。”

“是咱给万岁爷买缅铃,这又算得了什么?”张鲸硬着头皮道。事既至此,他也没什么好说的。

“你真是糊涂啊!”张宏不客气地批评道,“咱知道你心中所想,你以为万岁爷喜欢你,就可以骑着老虎不怕驴吗?你错了,还记得两年前万岁爷酗酒欺辱宫女的那件事吗?那两个涉事太监,万岁爷喜欢他们是不假,可结果如何呢?太后娘娘一发话,那两个就被发落到南京去当净军了。”

的确如此。

张鲸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由此可以推断冯保通过自己把持的东厂对他的一言一行始终监控着。

一想着有许多把柄落在冯保手中,张鲸不免心惊肉跳,哭丧着脸着道“咱从西暖阁离开时,太后娘娘已领着冯公公去找万岁爷了。”

张宏叹了一口气,说道“先帝英年早逝,所以太后娘娘一心要将万岁爷培养成为盛世明君,她最不能容忍的事就是底下的奴婢们诲淫诲盗引诱万岁爷。”

“那,那,现在该怎么办?”张鲸已是吓得脸色煞白。

张宏垂下眼睑,沉思片许,好心地建议道“为今之计,恐怕也只有两个办法了。第一,如果太后娘娘问及,你抵死不认,一口咬定你是被人陷害的;第二,你主动到冯公公那里赔罪,告诉他从今往后一定要痛改前非,绝不敢有二心,冯公公兴许会原谅你。”

张鲸听了头摇得与拨浪鼓似的,说道“冯公公既然说服李太后去找万历皇帝,倘若再使哀兵绝无用处。相反,你在那儿装蒜哭鼻子,反而更是让人觉得软柿子好捏。”

“那你想怎样?”

张鲸一咬牙,回道“事情发展到这种地步了,咱也只能顺势而为,与冯公公决一雌雄!”

“你呀你!三月的看芥菜,起的粗粗心,你别找死了。”张宏瞧着张鲸一副犟颈驴子的模样儿,责备道,“人家冯公公随便拔根汗毛,都比你的大腿粗,你逞的是哪门子能?”

张鲸活像一根木头似的,坐在那里闷想。刚才说与冯保一决雌雄的时候还像一只斗志昂扬大公鸡,可被张宏批评后,他又像一只斗败的公鸡,耷拉着脑袋不敢吱声。”

张宏接着又说道“好了,马上到了饭点儿,咱也不留你,你静下心来,好好想想对策,千万不要莽撞,不然,后悔都来不及了。”

张鲸缓缓起身,恍恍惚惚走回自己的值房。

他门下值事的文书差役,这时还不知道他们的主子已大祸临头。

……

第400章 形势严峻,写一封求救信……

回到自己值房后,张鲸顺势反手将门带上,一来他想写一封求救信,二来他想一个人安静会儿。

无疑,眼前是个大难关,搞不好就要被人撵出紫禁城。

写信对他来说很容易,无非将眼前的形势摆出来说清楚,刚才在回自己值房的路上他就想好了思绪。

所以压根不费劲儿,援笔立就。

正检查完一遍,感觉没啥问题,想仰躺着好生掂量掂量眼前的局势。

人还没躺下来,便听得值房的门被人敲得咣咣咣地响。

“谁?”张鲸本想发火,可想着有胆儿这样敲门,不是自己人有急事禀报,就是他犯了事儿要被抓走的节奏,所以只是心虚地问了一声。

“老爷,是我。”

原来是他府邸的管家张鹏,听这声音肯定有急事禀报。

“请进!”张鲸忙道。

“吱呀”一声,房门被张鹏推开了。

大凡宫里头的大太监,在宫外都有自己的府邸,手下有一帮办事的人。其中最重要的有两个,一个是帮忙处理公务的掌班,一个料理家族的管家。

掌班肯定得是在籍的阉人。

管家则不论,但为行事方便,一般也是阉人,毕竟若非阉人,比如有个急事啥的,进出大内很不方便。

张鲸这位管家张鹏也是阉党,所以进出大内无碍。

此时,只见他满头大汗冲进来,人还没站稳,便慌里慌张地道“老爷,不好不好,出事了。”

张鲸心情本来就不好,又见管家冒冒失失的样儿,他没好气地斥道“在深宫大内,你瞎叫唤什么?你以为这里是自己的家呢?”

张鹏吓得浑身一激灵,一吐舌头,忙又转身把门轻轻地关上,然后再驱近张鲸,声若蚊蝇地禀道“老爷,高二麻子被抓了。”

一听说“高二麻子被抓了”,张鲸不由得神情一紧,忙问“你怎么知道?消息可靠不?”

“还是刚刚得到的消息,东厂的番役拿着拘票将他拿了,说他从海外走私缅铃。消息绝对可靠,这是高二麻子他哥高大麻子亲口说的。那高大麻子不识好歹,居然跑到咱府上胡说八道,说那缅铃是老爷托付他弟弟买的,要老爷务必想办法把他弟弟救出来。”

“高大麻子他人呢?”张鲸问。

“小的一听,这事儿非同小可,可不能随便张扬,因此小的把高大麻子吼了几句,把他撵走了。”

“你吼他什么?撵他什么?”张鲸忍不住大吼起来。

“小的骂他不要诬陷老爷,天知道是谁让他弟弟从海外走私缅铃的?让他赶紧滚蛋,若再敢这样胡说八道,看不撕烂他的嘴!可那小子死缠乱打地,居然还想与咱理论,小的实在气愤不过,就给了他一巴掌……”

“啪!”

张鹏一句话还没说完,便被张鲸狠狠地给了一巴掌。

“你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张鲸怒气冲冲地骂道。

张鹏本以为这样处理甚是得当,特地前来报功,可谁知惹怒老爷,竟还重重挨一耳光子。他捂着火辣辣的脸,不知道自己到底错在哪儿。

张鲸气咻咻地说道“你赶紧去高二麻子家,给他哥赔礼道歉,然后告诉他我一定想办法营救他弟弟。”

“老爷,你……”

“你什么你?还不快点照着我说的去做?师父说过,咱做人要厚道,不能狗脸上摘毛,说翻脸,就翻脸。是祸躲不过,躲过不是祸。高二麻子的确是受咱之托从海外购买缅铃,如今被盯上,咱不能不闻不顾。”

“老爷……”张鹏虽然挨了一巴掌,可他心里依然认为只要自家老爷想摆脱干系,还是有许多办法的。

可第二次被张鲸打断。

“你别说了,你也不想想,东厂的人抓他高二麻子有什么用?还不是想收拾我?这件事冯公公已经知道了,若我没猜错的话,他早已经捅到太后娘娘那儿去了,十有**是躲不过去的。别到时候咱这头的祸躲不过去,那边的朋友也得罪了,岂不是放屁打嗝两头蚀?以后还有谁敢为咱效力?”

经过这番解释,张鹏总算明白几分老爷的心思,只好抽身打转,急匆匆地往高二麻子家里赶。

只是仍有几分想不通,老爷怎么忽然间变得如此友善?

关键,友善就友善吧,竟然还将“师父”搬出来……老爷的师父不就是被褫夺封号贬为庶人的朱翊镠吗?

搬出谁来不好,搬出朱翊镠……他是什么人?人见人恶,就喜欢瞎蹦跶,最后蹦跶到一无所有。

……

从张宏的值房里出来时,张鲸就有一种大祸临头的感觉。

此刻,望着张鹏逐渐离去的背影直至消失,他连忙把自己的掌班,也即股肱心腹叫了进来。

然后将刚写就的那封信交到掌班手里,好生叮嘱一番。

掌班赶紧跑去安排。

张鲸一个人坐在值房里,想着尽管安排心腹送信,可这一来一去的,远水救不了近火,即便八百里加急,恐怕也来不及解他燃眉之急。

一旦李太后降罪下来,加上冯保从中煽风点火,仅凭尚未完全亲政的万历皇帝一个人,是拗不过的。

可眼下,如果万历皇帝都保不住他的话,那他还能指望谁呢?

正想着没个派遣处,忽然又听见有人扣门。

“谁?”张鲸眼睛都不想睁开。

“张公公,咱是周佐。”

一听说是乾清宫的掌作,张鲸忙从椅子上一骨碌弹起来,亲自上去开门。

周佐一跨进来,便说道“万岁爷差小的前来传话,咱你立马儿过去。”

“娘娘与万岁爷谈完话了?”张鲸迫不及待地问道。

“已经谈完了。”

“不知万岁爷传我过去所为何事?”

“这个小的也不知道,不过瞧万岁爷的神情,好像不会是什么好事,但话要说回来,万岁爷与太后娘娘、冯公公见过面后,还能立即召见你,或许事情也不会坏到哪里去。”

听到周佐这么一说,张鲸便犹如溺水之人突然抓到一根救命稻草,顿时间心情为之一振,感觉周佐说的好像,似乎,确实是这个理儿。

不过,他心底也非常清楚,这时候他唯有两条生路可以走一条是利用这次机会将冯保扳倒,否则的话,即便今日能躲过一劫,总有一天,他也会成为冯保的刀下之鬼;

另一条路是那封信顺利而神速地送到江陵城,然后带回来他想要的信,而且信能起到定海神针的作用……

除此之外,都是死路。

而这两条路,第一条希望非常之渺茫,连张宏都说有点异想天开;第二条时间上是个大问题,很有可能信还没有送到,他就被李太后处置了。

……

第401章 以退为进 争取时间

自李太后和冯保离开西暖阁后,万历皇帝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心里头烦躁得要死。

才说吃一个橘子压压火,内侍忙不迭地送上来一盘,可剥开一个将一瓣儿塞进嘴里,刚刚嚼了一下,就“噗”的一声吐在地上,恼着脸骂道

“你们这帮混蛋怎么办事儿的?橘子那么酸,想酸掉朕的牙齿是不是?迟早要把你们赶出紫禁城。”

内侍们都知道这是万历皇帝故意在挑刺儿,吓得一个个大气不敢出二气不敢伸,既不敢站远,也不敢站近。

站远了吧,怕万历皇帝看不见,遇事没人支应;站近了吧,又怕被万历皇帝看见了要挨骂,真个是左右为难。

气氛好不尴尬。

龙颜一怒神州寒,内侍们一个个都紧张得不行。忽然看见周佐领着张鲸过来,才让他们大大松了一口气。

“万岁爷,张公公到了。”周佐先进西暖阁禀道。

万历皇帝立即来劲儿,从绣榻上站起来,问道“他人呢?”

“万岁爷,就在外面。”

“让他滚进来。”万历皇帝大喝一声。

听得万历皇帝呼唤,张鲸连忙跑进去,二话不说先行跪下。

万历皇帝连珠炮似的大吼道“你说你,朕让你办点事,咋那么不小心?居然被我娘发现了。你知道我娘怎么说你吗?说你坏得很,要将你逐出大内,以后不想再看到你。”

张鲸诚惶诚恐地跪在地上说道“奴婢连累万岁爷受气,奴婢真是该死!不过,这件事是被张宏揭发并告诉冯公公的,太后娘娘才得以知晓。”

“张宏又是怎么知道的?”

“具体奴婢也不清楚,应该是走漏风声了,奴婢托付的那个高二麻子被东厂的番役秘密捉去走了。”

“真是没用的东西!”万历皇帝狠狠地瞪了张鲸一眼。

“太后娘娘受了冯公公的唆使,冯公公在这件事上故意大做文章,实想借刀杀人,除掉奴婢。”

万历皇帝气煞煞地道“反正我娘已经下了懿旨,要将你逐出大内,朕现在也救不了你。”

尽管张鲸已经预想到这种结果,但听到万历皇帝这么说还是惊骇不已。他决定试探一下万历皇帝的态度,于是突然间跪直了身子,望着万历皇帝,泪流满面地说道

“奴婢贱命一条,早就交给万岁爷您了,万岁爷不要说赶奴婢出紫禁城,就是要奴婢的命,立即支口油锅把奴婢炸了,奴婢都不会皱一下眉头的。”

瞧着张鲸一副可怜兮兮又衷心耿耿的样子,万历皇帝心里也好难受。

想想自己虽然身为一国之主,可这几年来,在皇宫里“形单影只”,头上有三座大山压着,活活将他这个皇帝的权力给架空了,诸事展布便如同石头缝里射箭——拉不开弓。

每当神情抑郁时,也只有眼前这个张鲸还能稍微给他一些安慰,而且也唯独只有张鲸才能帮他谋决大事。

可如今李太后下懿旨要罢黜张鲸……万历很清楚,摆在他面前的有两条路可供选择一是遵循李太后的懿旨,将张鲸发配到南京。这样的话,他恐怕还得当几年“儿皇帝”。

二是一意孤行将张鲸留下。但冯保与张鲸两个已是水火不相容,万历皇帝他只能留下一个。

这是不得不面对的现实。

从个人感情上说,万历皇帝肯定愿意留下张鲸。

可冯保的背后有李太后支持,万历皇帝觉得自己还没有能力搬动这位树大根深的内相,如果意气用事,必定祸起肘腋之间。

所以,权衡再三,万历皇帝长叹一声,言道“朕哪里舍得你走呢?只是母命难违啊。”

张鲸也是个聪明人,鉴貌辨色看出来了万历皇帝的矛盾心理,所以继续扮可怜,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道“奴婢听凭万岁爷发落。只是奴婢这一走,再也见不着万岁爷了。想到从今往后万岁爷受到委屈时,再没有一个人为万岁爷分忧解难,奴婢这心里头啊,比刀子剜着还要难受百倍呢。”

“事已至此,让朕有什么办法?”

“不求万岁爷救奴婢,只求万岁爷答应再让奴婢在您身边服侍您几天,否则被发配到南京后,此生恐怕再也见不到万岁爷的面了。”

万历皇帝稍一沉吟,便痛快地答应下来“好,朕满足你。”

“谢主隆恩!”张鲸不住地磕头,以表达心中的感激之情。

的确,他为自己争取到了时间。

而对于眼下处境十分艰难的张鲸而言,这一点显得尤为重要。

反正他觉得自己只有两条生路,其它路最后都是一个“死”字。

而他认为的第一条生路,连万历皇帝都觉得很难,那他就更甭指望了,还是指望第二条生路嘛。

可第二条生路,时间是大问题。

张鲸成功地争取到了。

他内心深处当然不由得升起几分高兴劲儿,仿佛看到了希望。

……

而此时此刻的冯保正自得意,李太后下了懿旨,要将张鲸逐出大内。

他还顺藤摸瓜,将为万历皇帝购买缅铃的那高二麻子秘密逮捕了。

想着这下子张鲸肯定完蛋,逐出大内就等万历皇帝的一道旨意。

反正李太后已经下了懿旨,万历皇帝不可能不遵从。

这两年来他一直想对张鲸下手,可由于各种原因他不敢。

后来他想着借朱翊镠之手将张鲸扳倒,就像扳倒张诚一样。

的确,那阵子张鲸被迫拜朱翊镠为师,被压迫得低了一头。

可谁知朱翊镠一再生事,两次被弹劾两次被惩罚,以致失去潞王的封号被贬为庶人,张鲸又抬头了。

没想到,去江陵城一趟回来后,竟然有意外收获——恰恰又是李太后最为忌讳的,那一切好办了,都不用他开动脑筋费劲儿啥的。

现在冯保只要一想到最忌惮的对手终于要被赶出紫禁城了,他就忍不住想哼哼两句弹奏一曲。

张鲸一倒,万历皇帝短时间内就不敢对他怎么样了,那答应朱翊镠再挺几个月的愿望自然就能轻松实现。

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去江陵城之前本来感觉一头雾水,不知如何应付眼前糟糕的局势才决定去的,可回京后居然峰回路转,一下子将局面打开了。

而且,简直不费吹灰之力,这是他无论如何都没想到的,张鲸居然自己作死,那能怪谁呢?

不过,冯保最后还是愿意将“头功”归于朱翊镠。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朱翊镠的参与才得以改变。

如果不是朱翊镠,他绝不会想到去江陵;如果不是朱翊镠,张鲸就不会如此放肆;如果不是朱翊镠,李太后也不会对他如此笃定……

太多的如果。总之,他觉得他的好运是朱翊镠带给他的。

……

第402章 半斤八两

“阿嚏!”

“阿嚏!”

“……”

也不知怎么回事,朱翊镠早上一起来便一个劲儿地打喷嚏。

不是因为鼻塞或感冒,也不是因为室内空气不好缺氧啥的。

反正就想打喷嚏。

“被人诅咒?还是被人怀念?”朱翊镠喃喃自语,倒也没怎么在意。

起床后正准备去看赵灵素,见张府管家游七正朝这边快步而来。

“潞王爷早!”

游七大老远就打招呼。

他现在对朱翊镠的敬畏,准确地说叫敬佩,简直与日俱增。

张居正一直是游七在照料,当朱翊镠坚决给张居正动手术,而手术后的张居正身体状态确实一天好似一天时,游七对朱翊镠就佩服得五体投地。

后来,张居正为了躲避灾难,冒险隐瞒真相,故意制造出一副病痛越来越重的假象,成功回归故里。

尽管这个主意当初是张居正自己要求的,别人肯定不清楚个中因由,但游七心知肚明,如果朱翊镠不点头,张居正就得放弃,绝不会这么做。

在游七眼中,老爷张居正急流勇退是非常明智的选择,可谓完美人生。生前与“死”后都享受到了莫大的殊荣,现在还能安安心心地著书立说……

人生至此,夫复何求?

如果说老爷张居正之前的贵人是李太后,那之后就是朱翊镠了。

因此,站在游七的角度,他对朱翊镠已经不仅仅是敬佩那么简单了,还有感激、崇拜、欣赏……

对,他越来越欣赏朱翊镠了。

见游七一副急促的样子小跑过来,又是大早上的,朱翊镠感觉肯定有事,遂问道“找我有事吗?”

“嗯,从京城来了一封八百里加急的信要给潞王爷。”游七跑到跟前,将手上的信递过来。

朱翊镠接过,拆开一看。

原来不是别人写的,正是张鲸写的那封求救信。

朱翊镠看完信,皱起眉头。

游七虽然是个管家,可因为张居正的关系,他平时也关心时局,就像申时行的管家申聪一样,很多时候还有自己独到的见解。只因张居正太强,故将游七这方面的特长掩盖住了。

此刻,游七见朱翊镠紧锁眉头,小心翼翼地问道“潞王爷,看信件是以司礼监的名义发出来的,如此紧急,是不是京城出什么事儿了?”

“嗯。”朱翊镠点点头,然后抬手招呼游七一声,便连忙转身。

游七心领神会,知道这是要去见老爷张居正的节奏,他立马儿跟上。

两人很快进了密室。

张居正的生活现在非常有规律,吃饭、睡觉、著书,偶尔也会到朱翊镠房间里走走,与他侃侃,仅此而已。

老年人都有早起的习惯。

但其实,张居正每天睡得并不是很早,只是中午一般都要眯会儿补一觉。

朱翊镠和游七进来时,张居正已经起床了,正在活络活络筋骨,见他们俩忽然现身,不禁讶然问道

“怎么?这早啊?”

朱翊镠开门见山地道“张先生,京城出了点小状况,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张居正连忙停下来,问道“哦,是吗?难道你都感觉棘手?”

朱翊镠微微颔首“是有点儿头疼,关键是咱人不在京城。”

现在与张居正也没什么见外,朱翊镠直接将张鲸写的密信递给他看。

信的内容并不长。

张鲸只是交代清楚他当前遭遇的困局,然后请求朱翊镠帮忙。

张居正看完,并没有立马儿提京城发生的事儿,而是诧异地问道“张鲸现在都已经是潞王爷的人了吗?”

朱翊镠微微一笑,如是般回道“张鲸本来就是我的徒弟嘛,一日为师终生为父的道理,他还是懂的。”

张居正惊讶。

而游七由衷地佩服。

朱翊镠喃喃地道“这次如果我和张先生都不出面的话,那伴伴和张鲸怕是只能留下一个人。”

张居正道“可潞王爷此刻身在江陵城,如何能帮张鲸解围呢?”

“我现在头疼的不就是这个吗?若写信给我娘或伴伴,时间肯定赶不及。况且,我都不知道张鲸是怎么想的,他为什么觉得我能救他呢?”

张居正道“很明显,主导权在太后娘娘手里,而不是皇帝,张鲸肯定以为潞王爷能够说服太后娘娘。”

朱翊镠摇头笑了笑“即便我能说服我娘,也不好出面啊!”

张居正想了想,道“这件事说到底是冯公公与张鲸之间的矛盾。如果潞王爷不帮助其中任何一方,那他们两个谁最后的胜算比较大呢?”

朱翊镠故作沉吟,没有立即回答张居正的问题。心想若按照历史的剧本发展,那当然是张鲸胜了。

张鲸成功地把握住万历皇帝的心,知道万历皇帝在他与冯保间作出选择,会选择他而放弃冯保。

所以,张鲸怂恿万历皇帝背着李太后下了一道旨意,直接将冯保赶出紫禁城,可谓先斩后奏。

事后李太后知道,只是唉声叹气并没有把万历皇帝和张鲸怎么样。

张鲸由此还接管了东厂,成为东厂提督。本来,万历皇帝要将司礼监掌印的职位也一并给张鲸,可万历皇帝又担心朝臣非议,所以将司礼监掌印的位子给了张宏。

这是原本的历史,张鲸成功扳倒了冯保。然而朱翊镠参与这段历史后,改变了很多格局。

比如张鲸原来与张四维联手,可现在首辅是申时行;

原来还有一个张诚与冯保对抗,可现在张诚已经死了;

原来李太后见皇孙出世,全部放权给万历皇帝,可现在没有;

原来冯保的警惕性不足,仗着是万历皇帝的大伴,以为万历皇帝不会把他怎么样。可现在朱翊镠明确告诉他,并要求他每天向李太后汇报一次工作,这实际上相当于杜绝了万历皇帝先斩后奏的可能。

这样的话,让冯保和张鲸角逐,还是冯保的胜算大得多。

否则,张鲸怕也不会求助。之所以求助,肯定是担心斗不过冯保。毕竟从目前来看,李太后都已经下了懿旨,冯保稳操胜券了。

面对张居正的提问,朱翊镠犹豫了会儿后反问道“依张先生看,他们两个谁的胜算比较大呢?”

“半斤八两。”

朱翊镠对张居正这个回答还有点意外,接着又问“伴伴有我娘支持,张先生为什么认为伴伴不会绝对胜出呢?”

“潞王爷,莫非你认为皇帝会绝对服从太后娘娘的安排?”

“当然不。”朱翊镠脱口而出,心想万历皇帝要是还有这么听话,那就不会驱逐冯保、清算张居正了。

张居正笑道“既然潞王爷都不这样认为,那凭什么说冯公公绝对胜出?冯公公可不受皇帝待见。”

……

第403章 有些秘密就是不能说……

朱翊镠可不认为冯保与张鲸对决会呈现出半斤八两的结果。

以目前的形势看,他认为冯保绝对胜出,张鲸肯定斗不过冯保。

不然,他来到这个世界之后的所有努力,岂不是都付之流水了?

在拯救张居正及张家的同时,他不就是一定要保住冯保吗?

因此,朱翊镠回道“张先生,我倒不这么认为,伴伴这次一定会胜,单凭张鲸,是斗不过伴伴的。如果这次我与张先生都不出面的话,十有**张鲸会被我娘逐出大内。”

“潞王爷是决定帮助张鲸吗?”张居正疑虑地问道。

“求救信都已经收到了,若不帮,好像也不好吧?与人方便自己方便,怎么说张鲸也是我的徒弟嘛,这时候我不帮他谁帮他?”

“那潞王爷打算怎么帮呢?”

“需要张先生出面帮我一个小忙,至于其它方面我自己搞定。”

“我?帮什么忙?”张居正无比诧异的神情道,“如今我还能出面吗?”

朱翊镠道“那要看在谁的面前,比如在伴伴和胡诚的面前,都知道张先生尚在人世,彼此就可以畅所欲言嘛,想怎么出面就怎么出面。”

“潞王爷要我帮你什么?”

“……”朱翊镠仔细交代一番,便带着游七出了密室。

对朱翊镠这个决定,游七感到十分费解,道理也很简单,张鲸与冯保是死对头。这两年来,冯保一直想找机会扳倒张鲸,好不容易逮着一个机会,而且还说服了李太后……如果救张鲸,那冯保将会是什么心情?

按理说这是再简单不过的逻辑。

可朱翊镠偏要拉张居正救张鲸?

刚才在密室里,游七就忍不住想问来着。只是,见自家老爷都没有多说什么话,让他一个仆役还能怎么着?

此刻,刚一出密室,游七便迫不及待地问道“潞王爷,张鲸这种人,值得咱救他嘛?”

“为什么不值得?”朱翊镠反问道,“他可是我徒弟。”

游七小心谨慎地表达自己的观点,说“总感觉张鲸这个人不踏实,只会在皇帝爷耳边说悄悄话。老爷刚才虽然没有明言,但我猜想他偏向于冯公公,不希望潞王爷救张鲸。”

“何以见得?”

“潞王爷你想,如果救下张鲸,冯公公心里头是不是会留下一根刺儿?首先需要向冯公公道歉吧?第二,皇帝爷喜欢张鲸,越来越疏远冯公公,倘若救下张鲸,不是帮助皇帝爷让他高兴吗?还有,救张鲸,无论对潞王爷还是对咱家老爷,都是一件冒险的事。”

朱翊镠也清楚,游七的分析不无道理,可他还是决定一一反驳。

对游七说道“你说的或许没错,但我想说的是,如果伴伴与张鲸能够成为好朋友,那伴伴心中还会有刺儿吗?”

游七一愣,诧异地道“这,这怎么可能?两死对头怎么成为好朋友?”

朱翊镠脸上洋溢着自信的笑容,回道“一切皆有可能,不信等着瞧;关于你说的第二点,救张鲸等于是帮我皇兄让他高兴,的确说得没错,可你要知道如果不救张鲸,那我皇兄日后是不是更加郁闷?他的性子会不会更加扭曲?积攒下来的恨是不是越多?”

游七更是不解了,小声地道“可是潞王爷,这样不是更好吗?那潞王爷就可以学明成祖朱棣爷爷……”

“不要胡说!”朱翊镠直接抢断。

游七吐舌,不敢吱声了。

朱翊镠接着说道“还有第三点,你说救张鲸,对我和张先生都是一件冒险的事儿。的确,可不入虎穴又焉得虎子呢?冒险与价值往往是成正比的。我救张鲸的目的,好像也在这里。”

游七点了点头,这才明白朱翊镠的心思一句话,那就是要将曾经的敌人变成现在的好朋友……

……

其实,关于张鲸为什么会写信求助朱翊镠,这其中的前因后果,朱翊镠都没有给张居正、游七说详尽。

张居正或许已经感觉到了,不然他也不会看完信后的第一句话就问张鲸是不是已经成为他的人?

朱翊镠没有正面回答,只拿师徒关系做掩护。

实际情况的确如此,张鲸既是他的徒弟,也是他的培养起来的、故意放在万历皇帝身边的一颗棋子。

但这个秘密,仅此他们师徒二人知道。就像朱翊镠与郑妙谨的关系,除了他们两个,不会有第三者知道他们到底发生了什么。

至少,暂时是这样的。

以后,可就不敢保证了。毕竟纸终究包不住火,况且人在做,天在看,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但关于张鲸,有一点,朱翊镠还是没想明白,为什么要给万历皇帝买缅铃然后还被人发现了呢?

是有心?还是疏忽所致?

朱翊镠不得而知,反正信上也没有提及这个。

但无论是有心还是疏忽,过程已经不重要了,结果一样就好,那就是在打击万历皇帝。

而站在朱翊镠的角度,感觉这样做其实没必要。

……

与张居正、游七商量完这件事后,朱翊镠才按照原本计划去看望赵灵素。

去时,刚好李之怿也在。

这些天,李之怿一直在做赵灵素的思想工作,可任凭她巧舌如簧,也始终改变不了赵灵素的初衷不会嫁给朱翊镠,无论是妻还是妾,她都有一股子抵抗的情绪在作怪。

总而言之,赵灵素自始至终将自己视作一名伺候人的侍婢。

性格使然!

朱翊镠和李之怿也没辙。

反正他们两个成亲的日子已经定下来了,赵灵素她也知道。

自哭过两回后,她再也没有哭了,

逐渐懂得爱一个人就要学会放手。只有爱人快乐,她才快乐。

“潞王爷,之怿姐,其实你们不用每天都来看我的。”赵灵素道。

朱翊镠道“以后你还是不要叫潞王爷吧,像之怿一样,喊我大哥,潞王爷这个标签我想逐渐摒弃。”

“嗯,好吧,大,大哥……”这已经不是朱翊镠第一次提及了,赵灵素只得点头答应,试着叫了一声。

果然,感觉有点甜!

“诶!”朱翊镠答应一声,也有着同样的感觉。

……

第404章 有人急 有人不急

冯保有点儿着急了,三天时间一晃而过,万历皇帝口口声声答应李太后驱逐张鲸,可到头来啥动静都没有。

头两天冯保可开心了,感觉天赐良机,终于要将张鲸扳倒。

然而等到第三天,他忽然感觉好像哪儿是不是不对劲?

李太后都已经下了懿旨,万历皇帝也点头答应了,可为何迟迟不行动?

到底在等什么呢?

张鲸依然在司礼监当值,除了比平时低调一点,也没什么两样。

而且冯保还听打听到,张鲸暗中疏通关系正在救高二麻子。

在冯保眼里,张鲸都自身难保,居然还有心思管别人!

是不是哪儿不对劲?

……

这天,冯保又一如既往地去李太后那里“汇报工作”了。

其实也没啥事儿,只是习惯已经养成。当然,最主要的是想找机会问问万历皇帝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为什么还不下旨驱逐张鲸?

怕李太后又去启祥宫看望孙子,所以冯保有心在散衙后,恰好赶在饭点儿的时间过去了。

李太后刚刚用完晚膳,正准备去启祥宫,反正离得近。

见冯保来,她只好作罢。

平常素日冯保一般都早上来,掐在李太后诵读完佛经那会儿。

招呼冯保坐下后,李太后直截了当地问“冯公公是否有事要商议?”

冯保回道“启禀娘娘,要事倒也谈不上,只是奴婢不知该怎么处理。”

“什么事?”

“就是那个高二麻子,不是张鲸托付他从海外购买缅铃的吗?被东厂的番役逮捕关了起来,可依《大明律》,并没有相关明确的惩罚方案,加上张鲸又在暗中活动,想救高二麻子出去,所以奴婢不知怎样处理才合适。”

冯保也没有转弯抹角,一上来就把高二麻子摆出来,由此直接引出张鲸。

本来这种事儿完全没有必要问李太后,若这种事儿都要讨她的主意,那她一天到晚不用吃饭睡觉也忙不完。

李太后是个玲珑剔透的人,当然知道冯保的心思,抓捕高二麻子的本意不就是要对付张鲸吗?

若非为了张鲸,李太后相信,以冯保的手段,直接将高二麻子秘密处决了都正常。冯保绝对敢做。

想当初,隆庆皇帝在世时,因为沉迷于酒色,身子被掏空了,整天感觉下身没劲儿,所以想寻找药方,最后还真请来了一位号称能炼制果脯的道士。

果脯其实就是一种壮阳药。

后来此事被揭穿了,冯保就将那位道士抓捕,最后道士死于东厂监狱。

知道那件事的人都清楚怎么回事。

那时冯保还不是大内一把手,只是秉笔太监兼东厂提督,都敢这么做,如今是大内一把手,捏死高二麻子便如同捏死一只蚂蚁,还用问李太后吗?

对此,李太后心知肚明,冯保根本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她当即配合地问道“怎么?张鲸还没有被钧儿驱逐出大内吗?”

“娘娘,还没。”一下子就说到正题上去了,冯保暗自高兴。

要说这对儿主仆一二十年来的交往还真没有白费,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一句话,彼此都知道对方想要什么。

“钧儿他什么意思?”李太后问。

“奴婢也不晓得。”冯保答道,“好像万岁爷那边没什么动静,张鲸每天依然来司礼监当值。”

“钧儿在等什么呢?”李太后也没有生气,毕竟那是自己亲生儿子,而且冯保的来意很明显,所以她平静地问道,“还是说钧儿把我的话当作耳边风了?”

“奴婢不清楚。”

“那,要不明天我去与钧儿说说,看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吧。”

“嗯,好的,娘娘有心了!”

“至于冯公公说的那个高二麻子,你自己看着处理吧。”

李太后知道冯保来肯定也不是为了问高二麻子的事,只是想间接催促她赶紧处理张鲸。

冯保请示完,达到目的就离开了。

李太后也没有去启祥宫看孙子,而是想着张鲸的事该怎么办?

很明显,当时大儿子没办法,心不甘情不愿地答应将张鲸驱逐出大内,可事后肯定后悔舍不得,磨磨唧唧拖延几天也算正常,常规走程序也要时间。

可冯保显然已经等不及了,他巴不得立即将张鲸赶出紫禁城才好。

而站在李太后的角度,当然不希望张鲸继续留在万历皇帝身边诲淫诲盗引诱万历皇帝;但另一方面,她也明白物极必反的道理,不想过分逼迫大儿子。

可以说,这十年来,准确地说是大儿子被立为皇太子之后,每天都在谨小慎微如履薄冰中度过的,别的孩子都有所谓的“童年”,但大儿子没有。

这就是为什么大儿子看起来比同龄段的人要成熟得多。

可这并不意味着大儿子可以毫无障碍地跳过这个阶段。

人生有些经历是必须有的,想直接跳过去就要付出代价。

两年前大儿子酒后戏辱宫女不就是不成熟的标志吗?

看起来成熟只是因为大儿子端着,将情绪压抑着,一旦没人约束,他就控制不住自己了。

知子莫若母,对这一点,李太后看得很清楚,不然也不会说出“不到三十岁休想亲政”那样的话。

实事求是地讲,她想放手还政给大儿子,哪怕大儿子要走一些弯路。

若不如此,大儿子什么时候能够成熟起来当好皇帝呢?

小儿子曾经也是这么建议的。

所以,李太后本心不愿意逼迫万历皇帝,道理已经讲得很清楚了,建议也已经给了,剩下的就看大儿子万历皇帝怎么选择吧!

尽管如此,可既然已经答应了冯保,第二天一大清早李太后便吩咐付大海,让万历皇帝来慈宁宫这边用早膳,顺便问问张鲸的事什么时候落实,也好给冯保一个交代。

李太后邀请,万历皇帝当然得来。

当问到张鲸的事时,万历皇帝如实回道“张公公当面认了错,说不该怂恿孩儿做那些不体面的事,他一直伤心流泪,说想再好好服侍孩儿几天,孩儿不忍心,便答应他了,所以孩儿才没有下旨急着驱逐张公公。”

“哦!”李太后点了点头,这理由也算有点人情味,无可厚非。

李太后也就没有继续追究下去了。

娘儿俩一道用完早膳,万历皇帝正准备回乾清宫那边,忽然见到周佐色急匆匆地跑过来,禀道

“万岁爷原来在这边呢,原兵部尚书新任吏部尚书梁梦龙,携新任兵部尚书吴兑有要事求见万岁爷。”

“吴兑已经抵京了?”万历皇帝问。

“听说昨晚上到的。”周佐回道。

“好,朕即刻回去。”万历皇帝起身。

听说“有要事”,李太后有心,跟着也站起身来“钧儿,如果他俩是为辽东事而来,就让他们马上来我这里。”

万历皇帝刚迈出一步,又停下来,感觉十分诧异。

……

第405章 辽东战事起

“娘,你怎么忽然提到辽东事呢?”万历皇帝诧异而警惕地问道。

诧异是因为李太后问得太突然,无缘无故地居然提到辽东。

警惕是因为万历皇帝现在只要一想到辽东事,自然而然就想到李太后决定让戚继光去辽东辅助李成梁。

“因为辽东或许即将要面临战乱。”李太后如是般回道。

她绝非一时兴起忽然提及辽东,而是心中一直惦记着这件事。

一来,朱翊镠明确警惕过,努尔哈赤是一个危及大明江山的人。

二来,只要辽东战事一起,就可以派戚继光前往助战。

而梁梦龙和吴兑都与兵部有关,看到他们两个,当然有种战斗的感觉。

所以,李太后忽然看似毫无逻辑地提起辽东事,于她其实并不稀奇。

感到奇怪而不解的是万历皇帝。

不过,既然李太后给出了解释,万历皇帝也就没有继续追问下去,都说了两位尚书有要事求见嘛。

万历皇帝一转身便去了。

李太后在等消息,隐隐感觉那两位尚书会来慈宁宫。

……

果不其然,很快便听见值守内侍喊道“万岁爷驾到——”

李太后不由得一紧,难道辽东那边真的要爆发战争了?

其实辽东年年有战事,只是李太后从来没有像这次那么认真。

“娘,孩儿又来了。”万历皇帝刚一进来,就急匆匆地道,“娘的预测没错,辽东果然发生了战乱。”

“那梁梦龙和吴兑他们两个呢?”李太后接着又问。

“此刻就在慈宁宫门外候着。”

“那请他们立即进来。”李太后一抬手,付大海便出去邀请。

眨眼功夫,梁梦龙和吴兑在付大海的引领下进来了。

梁梦龙率先开口道“臣梁梦龙叩见陛下与太后娘娘!”

吴兑跟随梁梦龙一道……两个人的情绪看起来都不高,明显有些紧张。

尤其是吴兑,还是第一次觐见李太后。待梁梦龙说完,他跟着说道“臣吴兑叩见陛下、太后娘娘。”

“都平身吧。”万历皇帝现在也不用看李太后的眼色了。

若放在之前,哪怕是“平身”这样再简单不过的礼仪,万历皇帝也要征询李太后的主意。可现在不一样了,万历皇帝已经长大成人。

非但如此,他还要亲政呢。

所以,现在的万历皇帝不用李太后的指示,他也可以自己做主了。

梁梦龙和吴兑站起来,在李太后和万历皇帝的示意下就了座。

李太后迫不及待地问道“辽东那边战事已经兴起了吗?”

梁梦龙回道“娘娘,陛下,是的,臣昨晚收到确切消息,辽东总兵官李成梁已经发动了对古勒寨的进攻。”

“这次是李成梁主动挑起的吗?”李太后接着又问。

梁梦龙又回道“娘娘,实情不是这样的。李成梁之所以进攻古勒寨,是因为眼下的古勒寨为阿台所占有。”

“阿台是谁?”

万历皇帝不禁插问了一句。

这也是他最近改变的地方。原来每逢李太后与朝中重臣议事,他坐在旁边总是默不作声倾听着。

只有当李太后问他主意时,他才会回答,否则基本上不会主动开口。

可现在不一样了。

万历皇帝很有一种参与感,尤其说当他有自己的主见时,感到一股莫名的欣喜劲儿。

梁梦龙这样解释道“阿台就是建州女真右卫前指挥使王杲的儿子。早在万历元年(1573年),作为辽东总兵的李成梁在击退蒙古后便扩筑宽甸六堡。就在那一年,建州女真右卫指挥使王杲在抚顺互通马市。却在马市上诱杀了吾本朝备御裴承祖,于是本朝断绝贡市,王杲不服,李成梁便谋划征讨王杲。”

“王杲可恶!”万历皇帝又气咻咻地插道,“该围剿,而不仅仅只是征讨。”

梁梦龙接着介绍道“陛下,李成梁确实怒了。万历二年(1574年),王杲以部众坐困为由,纠集鞑靼土默特、泰宁诸部,大举进犯我辽东重镇辽阳、沈阳。于是李成梁督兵进剿王杲所在的古勒寨,当时斩首一千余级。”

“好!李将军真是好样儿的!”万历皇帝兴奋得拍掌叫好。

(注也就是在万历二年这次战役中,努尔哈赤与他弟弟舒尔哈齐被李成梁所俘,被李成梁收留充当仆役。)

梁梦龙也感觉到万历皇帝与往日状态的不同。本来是李太后问他问题,现在好像变成了万历皇帝在问。

相反,李太后却沉默、倾听。

梁梦龙接着说道“那场战役王杲被擒获,后被杀。可他儿子阿台逃脱,这些年来,一直与我大明为敌,而且重新占领了古勒寨,李成梁忍无可忍,决定再来一次疯狂地征讨。”

“好,朕绝对支持!”万历皇帝根本不等李太后开口便表了态。

“钧儿,你考虑过要怎么支持?”李太后这才说道,“支持可不仅仅只是嘴上说说哦,要拿出实际行动来。”

“娘,当然有实际行动,第一,绝不拖欠辽东军士的军饷;第二,凡杀敌者都有奖励,以人头数为准,至于奖励多少,需要内阁与户部协商。”

“没了吗?就这两条支持?”

“哦,对了,对了,对了,娘,孩儿还有第三条行动,就是派蓟镇总兵官戚继光前往辽东援助李成梁。”

“嗯。”李太后点点头,终于松了口气,她就是为了套出戚继光。

万历皇帝兴奋地道“朕还说问问你们两个呢,你们觉得派戚继光前往辽东助战李成梁这个主意好吗?”

梁梦龙道“臣以为,很好。之前臣总督蓟、辽军务时,戚继光就援助过李成梁一次,并取得大胜。”

吴兑这时也插了一句“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辽东无忧。”

李太后不由得又想起小儿子朱翊镠来,心里面不断反复问自己为什么小儿子如此有先见之明呢?

这个建议可是得到梁梦龙和吴兑两位军事家的认可。

只不知李成梁是否乐意让戚继光来援助,毕竟这是要分走一部分军功的。

因此,李太后问道“那两位认为李成梁乐意接受戚继光的援助吗?”

梁梦龙“……”

吴兑“……”

两人都是愣了一愣。

……

第406章 令人头疼的边患问题

梁梦龙和吴兑相互看了一眼。

仅此一犹豫,李太后已经明白了,李成梁十有七八是不怎么欢迎戚继光。

这也好理解。

即便不谈配合的问题。

戚继光声誉颇隆,他一去,李成梁除了军功需要分出来一部分外,在影响力上也会受到影响。

梁梦龙如是般回道“娘娘,尽管臣觉得此方案可行,但先不说李总兵欢迎与否,容臣先斗胆问娘娘一个问题。”

“嗯,问吧。”李太后点点头。

“派戚总兵援助李总兵,娘娘想要达到怎样的目标呢?”

“打击蒙古、女真等势力,让他们像当初的俺答汗那样,臣服于咱大明,永远不生事为好。”

“但依臣之见,一来,在辽东,这个目标似乎很难达成;二来,李总兵早已习惯了辽东那边的`一打一拉、打拉结合`的战略方针,若突然改变,不知李总兵是否欢迎。”

“可你们刚才不是都赞同让戚继光去辽东援助李成梁吗?”

“娘娘,让戚总兵去援助李总兵一两次战役,臣指定赞同;可如果以打击蒙古、女真势力为目标,需要长期驻守辽东的话,那臣觉得需要从长计议,搞不好会吃力不讨好。”

李太后听了梁梦龙这番话,不由得心下一沉,暗自感慨这是没有理解她的初衷啊!梁梦龙又哪里知道派戚继光去辽东的主要目的只是为了救戚继光而不让他被皇帝调到广东呢?梁梦龙此刻还不知道皇帝是怎么想的吧?

可此时此刻万历皇帝就在旁,李太后也不能当面捅破这一层。

但是,如果不坚持,救戚继光的计划恐怕就要泡汤了。

所以,李太后强势地说道“从长计议就没有必要了,我与钧儿商议过,这次就派戚继光去辽东援助李成梁,给那边的蒙古、女真势力一点颜色,至于最后能达成什么样的目标再说。”

万历皇帝本来是反对戚继光去辽东援助李成梁的,可李太后为了这件事专门找过他谈话两次。

迫于压力,他不答应也不行。

加上张鲸买缅铃一事被揭露,万历皇帝的态度也没有之前那么强硬了。

所以待李太后说完后,万历皇帝连忙附和道“娘亲说得对,是时候该给辽东那边的外族一点颜色瞧瞧,不然他们年年犯边,动不动就来抢杀掠夺,还以为本朝收拾不了他们是吧?”

虽然万历皇帝本心不赞成派戚继光去辽东,可谈到打击外族势力时,他又表现出异常的兴奋,俨然一副唯我独尊谁不服就灭谁的架势。

然而,在梁梦龙、吴兑这样的军事家眼里,要把辽东那边的外族势力打得服服帖帖又谈何容易?

那可是延续了上千年的历史大难题啊,自大汉时期就有了。

本朝就更不用说,明太祖原本就是灭元建明的,且不说新势力女真族,蒙古的残余势力依然顽固地存在。

北方边患一直是个头疼的问题。

如果说通过几次战役,就能把边患问题完美解决,那历朝历代的皇帝、大臣也不是吃素的,不早就解决了吗?又何至于等到今日呢?

打个不恰当的比方北边的外族势力就像穷得叮当响的乞丐,但一个个身强体壮都是好战分子。

而大明对他们来说简直就是富得流油的百万富翁,遍地都是金银珠宝。

乞丐与富翁是没有共同语言的,可是乞丐又觊觎富翁的财富,怎么办?

除了偷抢劫掠,还能怎么办?

面对这样一群穷逼的乞丐,让富翁们如何应对才好呢?

坐下来好心商量,警告乞丐别找事儿,成吗?肯定不成。

但富翁不可能无偿又无节制地赠予乞丐们想要的财富。

那是不是只能打?你敢来偷,敢来抢,那就不好意思,打。

然而,让富翁与乞丐干仗,能得到什么好处呢?绝对没有。

乞丐们除了烂命一条本来就一无所有嘛。富翁打赢了,什么都得不到;打输了,不仅丧失财富,还丢人。

关键是,如果能将乞丐一举歼灭永除后患也成,问题是消灭不了。

乞丐有很好的藏身之地广阔的大草原和荒漠。

也就是说,与他们干仗,无论输赢都是一件亏本的买卖。

因此,大明一朝(当然也包括其它朝代),对边境的外族势力,基本上都采取“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方针。

只要外族不闹事,便不会与他们干仗,因为实在是不值当。

偶尔把大明给惹急了,也会有一两次疯狂的报复行动,比如明武宗就御驾亲征过,取得“应州大捷”。

但在整个大明一朝,这样的高光时刻并不多见。在大多数情况下,大明都是处于一种被动防御的状态,尤其是“土木堡之变”以后。

不是说大明害怕与外族干仗,而是干完仗了没什么收获,只有损失,打仗本就烧钱,烧人力物力。

何苦来哉?

即便大胜,外族老实休养生息几年后,接着又是抢杀劫掠那一套。

所以边患问题一直困扰着大明,直至最后女真崛起将大明给推翻了。

这就是梁梦龙和吴兑这样的军事家担心的问题难道真的要派戚继光去辽东援助李成梁,宁可不惜一切代价与蒙古、女真势力决一雌雄吗?

然而,他俩并不知道李太后调度戚继光去辽东的真正用意。

只是见万历皇帝来劲儿,李太后又大力支持,他俩也不好再说什么。

反正这样的决定,即便李太后和万历皇帝都下了旨意,也还得廷议,需要通过内阁的主意。

况且,李成梁已经发动了对阿台所在的古勒寨的攻击。

这次大战已经避无可避。

见两位尚书不说话,李太后冲万历皇帝拍板道“钧儿,那就这样吧,传旨给内阁知悉,让戚继光以蓟镇总兵官的身份前往辽东援助李成梁。”

“娘,知道了。”万历皇帝当着梁梦龙和吴兑的面再次答应下来。

为了朝局的稳定,李太后也没有打算将大儿子想调度戚继光到广东总兵官任上这件事告诉梁梦龙和吴兑。

此情若被朝臣知道,势必会人心惶惶,甚至引发朝局大动荡。

商议完之后,万历皇帝便带着梁梦龙和吴兑离开了。回到西暖阁,立即吩咐周佐去内阁传旨。

申时行接到旨意后,第一时间召集几位阁臣商议,很快达成一致意见,决定不封驳万历皇帝,就派戚继光去辽东援助李成梁。

事情似乎并没有梁梦龙、吴兑想象中的那么复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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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7章 可以一笑泯恩仇吗?

冯保很是郁闷。

李太后告诉他找过万历皇帝,可万历皇帝还没有驱逐张鲸的原因居然是张鲸想要再多伺候万历皇帝些日子,不然以后就没有机会了……

这叫哪门子事儿啊?

多伺候些日子那是多久?一个月还是三个月?或是一年?

这不是明摆着给张鲸死灰复燃、东山再起的机会吗?

又是一天、两天、三天过去了,张鲸仍像往常一样,每天点卯上班散衙下班,与之前好像,似乎,确实只有两大不同一是低调许多,二是与万历皇帝基本上没怎么接触。

……

这天,冯保正坐在值房里发愁,忽然听见守值太监喊道

“冯爷,秉笔张公公来了。”

“是张鲸来了吗?”

冯保当即起身,感觉甚是诧异。想着以张鲸的性子,这时候怎么会不可思议地来拜见他?

然而没错,的确是张鲸来了。

他进来后一见冯保,便毕恭毕敬地问候“冯公公好!”

“真是大稀客哈!”冯保却是一声冷笑回之,“什么风将你吹到这里来了?”

张鲸倒也不在意,陪笑道“此番前来,是要求冯公公一件事。”

“求我?张公公没有搞错吧?”冯保故意带着几分揶揄的口吻道,“你搞不定的事,我一样也搞不定哦。你有万岁爷撑腰,还有什么担心的?”

面对冯保的态度,张鲸脸上一直挂着笑容,他清楚自己是来求人的。而且还清楚自己是朱翊镠的徒弟,冯保则是朱翊镠的盟友。

张鲸说道“冯公公谦虚!既然已经开了口,我想就不必转弯抹角,不妨直说了吧,请冯公公放了高二麻子。”

是的,张鲸是为高二麻子而来。

在张鲸的安抚下,高大麻子表现得冷静又没有胡闹。

张鲸承诺救高二麻子。

虽然这两天他一直在暗中活动,可发现如果没有冯保的指示,东厂里的番役谁也不敢越雷池一步。

没辙,张鲸只得亲自来一趟。

对于冯保的冷淡,甚至故意刁难的态度,张鲸早有心理准备。

不然,他也不会来的。

果不其然。

冯保“哼”了一声,道“你说放就放吗?高二麻子的所做作为,我没有将他秘密处死就万幸了。”

这一点,张鲸当然有足够的认识。

他笑了笑,以央求的口吻道“就当冯公公给我一个面子吧!”

“哈,给你面子?”冯保又是一声冷笑,夷然不屑地道,“你都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的人,还有多大面子?”

张鲸依然是笑,似乎对冯保的话丝毫不放在心上。

“你笑什么?”见张鲸只知道笑,冯保白了一眼,没好气地道。

张鲸慢悠悠地回道“我笑冯公公像我一样,都是上了年纪的人,为什么动不动还有那么大的火气。”

冯保毫不客气地道“火气的大小不是因人而异吗?”

张鲸客气地点点头,然后笑问“冯公公与我斗了两年多,有收获吧?”

冯保不做声。

张鲸笑,接着又说道“我知道冯公公对我的成见很深,要想改变,短时间内很难。今天来,除了请求你放了高二麻子之外,还想与你握手言和……冯公公意下如何?”

冯保鼻子里轻“哼”一声,道“握手言和?你以为你是谁?你现在还有资格说这种话提这种要求吗?”

张鲸看起来很是自信“我以为还好吧,也觉得有这个资格。”

“凭什么?就凭万岁爷宠信你吗?”

张鲸摇头而笑,说道“不,不凭万岁爷,凭师父。”

冯保诧异“凭师父?哪个师父?”

“我还有哪个师父?不就是只有一位师父吗?”

冯保可算听明白了,“你指潞王爷?”

张鲸点点头“弟子向师父求救,师父断不会见死不救吧?”

“潞王爷与你暗中有来往?”冯保一副打死都不相信的样子。

“或许有呢。”

“不可能。”冯保之所以如此肯定,是因为想到自己与朱翊镠的关系如此之亲密,难道还有他不知道的?

况且,朱翊镠很早就在他面前承诺过,要帮他扳倒张鲸的。当初强行收张鲸为徒,不也是抱着这个目的吗?

张鲸笑道“这世上没有什么不可能的。我不仅与师父暗中有来往,而且关系还很亲密呢,大致便如同师父与冯公公那样的关系。”

“你不要胡说八道,告诉你,我是不会放高二麻子的,关于这件事我已经请示过太后娘娘。”

冯保气咻咻的样,与张鲸风轻云淡的笑意形成鲜明的对比。

“冯公公,我并没有胡说八道,本来是不打算告诉你真相的,但怕你会出手将高大麻子杀掉。之所以告诉你,就是想让你不妨再等两天看看,师父或许会给你写信交代的。”

见张鲸一副自信满满且不容人质疑的神情,冯保忽然觉得要变天似的,隐隐感觉张鲸所言非虚。

不然的话,张鲸在他面前,何时会呈现出这样一种状态?

一念及此,冯保认真地道“我不管你与潞王爷私下到底什么关系?我只想问你,你想怎么着?”

“首先,放了高二麻子吧,这样对大家都好;其次,既然我已经向冯公公摊牌了,那咱俩能否一笑泯恩仇,从此成为好朋友?”

“做梦吧你!”冯保断然言道,还送了一个大白眼。

“冯公公别说得太早太满嘛,即便不看在我的面子上,你也应该看在潞王爷的面子上与我和解。”

冯保依然不信,回道“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英明无比的潞王爷,这将是他此生最走眼的一次。”

张鲸依然是笑,“冯公公的意思是,我不配与你和解成为朋友吗?”

“放心,即便你暗中帮你师父做事,我们也不会成为好朋友。”

“那看来,只有等师父回京后调解我们的关系了。”

“潞王爷要回京吗?他准备何时回京?”一听到“回京”的字眼,冯保便无来由的兴奋,他瞪大双眼问。

张鲸摇头,回道“不知师父何时回京,但我相信他一定会回来的,师父是个天才,其它地方压根留不住他,没有他施展的空间。”

当冯保听到张鲸说这句话时,他内心深处不由得触动了一下,感觉张鲸似乎比他还要懂得朱翊镠。

只是,有了这个感觉之后,冯保便在心底问自己难道张鲸所言非虚?他说了的一切都是真的?

那他们两兄弟,岂不是成了一个将阳康放在弟弟身边,一个将张鲸放在哥哥身边?相互监督吗?

想到这儿,冯保忍不住问道“那你的意思是,这次不会被太后娘娘和万岁爷驱逐出紫禁城?”

……

第408章 生平第一次感觉到压力

张鲸笑意依然,表现极其的镇定,摇头回道“应该不会吧?”

冯保思绪飞驰,想着倘若张鲸所言非虚,那他明着是万历皇帝的人,暗着却是潞王朱翊镠的人,这样他还真有可能不会被驱逐出紫禁城。

冯保接着又说道“可是,太后娘娘已经下了懿旨的呀。”

张鲸道“太后娘娘是下了懿旨,可万岁爷还没有下旨。冯公公也知道,太后娘娘的懿旨通常都要通过万岁爷的圣旨方能下达被朝臣所知。况且如果此事师父干预,冯公公你说说看,太后娘娘会不会改变主意呢?”

冯保默不作声,但心里面已经有了答案李太后那么信任朱翊镠,确实很有可能改变主意的。

冯保沉默了一会儿后,又问道“你是潞王爷的徒弟,万岁爷平常难道对你没有丝毫的提防吗?”

“万岁爷提防什么?皇宫里谁个不知潞王爷的脾性?当初收我为徒只是闹着玩儿的,师父现在都被贬为庶人了,还有什么可提防的?”

虽然冯保并不完全赞同张鲸说的这番话,因为在他眼里,朱翊镠即便被褫夺封号贬为庶人了,万历皇帝和朝中某些大臣一样提防着他,不然朱翊镠当初也不会决定秘密离京,而且在去江陵的路上并非一帆风顺。

张鲸接着又慢悠悠地说道“关于驱逐我出宫,还有一点,也需要提醒冯公公,你口口声声说要将我驱逐出宫,理由是什么?难道要告诉天下人是因为我托人给万岁爷偷偷买缅铃的缘故吗?冯公公敢不?即便冯公公敢,太后娘娘允许你这么做吗?好歹我在皇宫里也是有头有脸的人,总不能以莫须有的罪名将我驱逐出宫吧?难道要将万岁爷这事儿抖给天下人知吗?”

“……”冯保无言以对。

“以冯公公的手段,或许能编出一堆理由,可驱逐我出宫也算一件大事,总有人会扒的,纸包不住火,而一旦被扒出来,让天下人如何看待万岁爷?冯公公到底想过没有?”

“……”冯保居然生平第一次感觉在张鲸面前没有了底气。他只想着要将张鲸驱逐出京,以为随便找个理由即可。然而,经过张鲸这一番言论,他忽然觉得还是小看了张鲸。

是啊,他当然知道张鲸被驱逐出宫的原因,可如何向天下人交代?终究会被人扒出来的。

这让他又不由得想起隆庆皇帝当政时,就是那个号称能够炼制果脯(壮阳药)的道士被缉捕后,却不敢交给三法司候审,最后只能秘密处决。倘若交给三法司候审走正常司法程序,那必须得给出一个明确的理由,可这种事儿如何向天下人交代呢?

如今,万历皇帝这事儿与他老子隆庆皇帝可谓如出一辙,都见不得光,不能对天下人言。

处决一名道士相对容易,不会掀起轩然大波;可张鲸大不一样,人家可是司礼监头号秉笔太监,论地位,仅次于冯保,论声望,仅次于冯保与张宏,是数得着的大人物,将他驱逐出宫肯定要给出一个明确的理由。

可缅铃一事绝不能拿到台面上说。

见冯保哑口无言,张鲸又平静地问道“冯公公,我说得没错吧?你不妨自问,尽管李太后下了懿旨,可知道李太后与万岁爷为何迟迟没有行动吗?冯公公难道真的想将这件事闹得满城风雨不成?而且,据我所知,当日让万岁爷驱逐我,冯公公明显是借着李太后的威势在逼宫,若你一再相逼,就不怕万岁爷找你秋后算账吗?”

“……”冯保继续保持沉默,感觉张鲸忽然间变了一个人似的,尽管看上去也并没有攻击性,但他言行举止浑身上下透露出来的那一份自信,着实能够给人造成一种无形的压力。

除了万历皇帝、李太后和潞王朱翊镠,冯保这还是头一次遇到让他感觉有压力的人,之前张居正都没有。

张鲸继续道“所以说,我劝冯公公还是将高二麻子给放了,这样对你、对我、对万岁爷都好。如果高二麻子真的死了,那他大哥高大麻子指定要到处瞎传;如果将高二麻子放了,我保证买缅铃一事不会传到坊间,也就那几个人知道而已。本来这也不是什么天大的事儿嘛,若非万岁爷,常人买缅铃自己家里玩,谁能管得着啊?咱都是有缺陷的男人,冯公公肯定也知道在咱们这些人之间流行的夫妻宴吧?都不过是图个快乐嘛,道理是一样的。”

如果不是皇宫大内里的阉人,叫外头人听了,还真不知道张鲸所说的“夫妻宴”是个啥子。

却说太监被阉后,虽然失去了**的能力,但男人的心态并没有改变,七情六欲还在,身份地位一高,一样会饱暖思。虽然不能在床上颠鸾倒凤耕云播雨,但玩玩对食儿过过干瘾也是好的。更有甚者,他们将牛驴马等牲畜下面那不可描述的玩意儿合起来制成菜肴待客,称之为夫妻宴。

冯保混迹大内几十年,当然知道夫妻宴。而且,在大内还有个讲究,若门下人用此宴招待自己的主子,才称得上是大孝敬。

“冯公公,我知道你揪出高二麻子是为了打击我,不然以冯公公的身份地位都没必要看高二麻子一眼。依我看,就不要为难高二麻子吧,惩罚他一下以示警戒便放了他,这样对大家都好。至于我,如果太后娘娘和万岁爷最后真的要将我驱逐出宫,那我去南京皇陵种菜便是了;可如果太后娘娘与万岁爷不忍心要将我留下来,那咱俩以后就不要处处作对,试着做好朋友吧!”

这回冯保倒是没有回怼“做梦吧你”,先不说做好朋友的事,他感觉今日的张鲸已经不是往日在他面前处处小心翼翼的那个张鲸了。

事还是那件事,人还是那个人,忽然间大变样,那张鲸底气来自哪里?

这是冯保正考虑的问题——

“张鲸仗着万历皇帝吗?显然不是,之前万历皇帝一样为他撑腰。”

“他是忽然想明白了缅铃一事不能公开所以有恃无恐吗?好像也不对。”

“那最大的可能是,张鲸已经取得了潞王爷的支持,所以他才有底气。”

想到这儿,冯保抬头问道“你是料定潞王爷一定会帮你对吗?”

张鲸摇头回道“不确定,但我确定潞王爷暂时不希望我离开万岁爷。”

冯保一抬手道“你先回去吧,容我再想想。”

“好!”张鲸起身,“但希望冯公公不要考虑太久,否则高大麻子等不及,有可能会坏事。”

说完,便转身而去。就在转身的那一刻,张鲸张嘴大大舒了一口气。

……

第409章 放人 逃走

张鲸之所以大舒一口气,是因为他自己都感觉到今日超水平发挥。

在冯保面前,也就是自己的顶头上司面前,何曾有过这般底气?

关键是,冯保确实被他唬住了,几次被说得无言以对……

想着自己今日来找冯保,确实也是无奈之举。

一方面答应要救高二麻子,另一方面他知道冯保急着驱逐他出宫。

然而,给朱翊镠的求救信肯定没有这么快回复,万一冯保将高二麻子给处决了,那如何向高家及高大麻子交代?

所以,张鲸才决定“唬”冯保一次——模拟朱翊镠已经答应救他这个徒弟,也就相当于借朱翊镠的威风。

没想到冯保还真给“唬”住了。

其实,张鲸根本不确定朱翊镠会不会出面帮他。

只是事态紧急没办法,高二麻子必须尽快救出来。

另外,张鲸也不允许冯保时不时地催促李太后和万历皇帝驱逐他。

正如他对冯保说的那样,尽管不敢确定朱翊镠会救他,但敢确定朱翊镠不希望他离开万历皇帝。

当然,借助朱翊镠的威风,并不是他底气十足的全部原因。

他觉得底气十足最大的原因是自己装出来的,其实内心很怕,只是表面上装作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

还别说,这招儿挺管用。

撑死胆儿大的,饿死胆儿小的,说的应该就是他吧。

不过话又说回来,尽管不敢确定朱翊镠会出面帮他,但预感还是会帮,毕竟师徒关系在那儿摆着呢。

……

张鲸走后,冯保沉思了好久,放不放高二麻子倒不是他考虑的问题。

其实放了也无所谓,反正目标又不是高二麻子,放不放都无关大局。

冯保考虑的是,如果张鲸与朱翊镠的关系果真如此亲密,那他需要与张鲸化干戈为玉帛做好朋友吗?

想到这儿,冯保忽然嘿嘿一笑,喃喃自语道“潞王爷这步棋下得可真够长远哈!想当初信誓旦旦地说帮我搞定张鲸和张诚两个,结果张诚死了,收了张鲸为徒,最后竟然一步步将张鲸从`敌人`变成`好朋友`……真有才!潞王爷到底是怎么做到呢?张鲸可不好忽悠啊!”

冯保想着自己之所以亲近朱翊镠是因为对朱翊镠一直抱有希望。

“莫非张鲸也是?”冯保又立马儿否定,“不可能啊,我抱有希望是因为万岁爷不待见,时刻感觉要走人的节奏,可张鲸正得宠,他图潞王爷什么呢?难道仅仅因为师徒关系吗?”

冯保觉得很不可思议,想不明白朱翊镠到底是如何说服张鲸的!

想想,一个是皇帝,还宠着他;另一个是王爷,哦不,现在只是普通人。

只要不傻,都知道跟着谁混更有前途的嘛,张鲸又不傻。

这是为什么呢?

不过想不明白归想不明白,有一点冯保还是有把握的如果张鲸与朱翊镠的关系果真如此亲近,那他就不用担心张鲸会危及他的一把手位置。

一念及此,冯保嘴角边绽放出两分得意的笑容。

……

就在张鲸找冯保的当天晚上,高二麻子便被放回家了。

张鲸收到信后,第一时间派管家张鹏去高二麻子家问候,并表示歉意。

因为之前张鹏想为自家老爷摆脱关系,还出手打了高大麻子一耳光,所以高大麻子对张鹏的印象很差,尽管张鹏特意为此事道过歉。

“还是你家老爷有本事哈!说救人就救人。”高大麻子几分得意。

“那当然!”张鹏更是得意,“咱家老爷是什么人?司礼监头号秉笔啊!”

比起心思,高二麻子要比他哥高大麻子强多了去。

就在高大麻子与张鹏笑谈时,高二麻子已经想好了退路。

所以,待张鹏一走,高二麻子便立即吩咐下手赶紧收拾行李。

对此,高大麻子和府上下人都表示纳闷儿。这不是已经放回来了吗?急着收拾行李要去哪里?

“二弟,你要作甚?”高大麻子问。

“大哥,这宅子怕是不宜久留。虽然我放出来了,可形势依然不容乐观,所以我想出去避一阵子。”

高大麻子不以为然道“可是人都已经放了,还有这个必要吗?”

“有。”高二麻子贼眉鼠眼的,警惕而确定地道,一看就比他哥要机灵。

“为什么?”高大麻子不解。

高二麻子解释道“咱做的事不光明啊!再说了,牵涉到当今圣上。大哥你想,即便我们能守口如瓶,可人家怎么想?他们相信我们不害怕我们泄露秘密吗?那可是当今圣上的秘密啊!”

“二弟的意思是,他们有可能会杀人灭口?”高大麻子终于开窍了似的。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小心驶得万年船,咱与他们比,贱命一条,杀死我们便如同捏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

“二弟怎么说得我也害怕起来。”高大麻子摸着自己胸口,“想你被抓时,我去张鲸宅子闹了一场,就怕他们不认,拿我们当替死鬼。”

“大哥啥也别说了,走吧。”

高二麻子说走就走,当天晚上便带着家眷逃离出北京城。

生怕被人抓住。

而就在高二麻子逃走的第二天,高家半夜里突然着火,将高家烧得一片狼藉……很明显,这是人为的。

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是天灾呢。知情的人都知道怎么回事。

可,这是谁的手呢?

张鲸和得知此消息时大吃一惊,因为他没有吩咐人干过。

那会是谁?

为此,他还专门跑到冯保府邸去质问冯保,是不是他干的?

冯保摇头,心里却暗自忖道,我怎么可能干这种事儿?干这种事儿分明是想保护万历皇帝嘛。

那就很奇怪了!

两个人因为之前的一次交谈,现在好像坐一起没有剑拔弩张的感觉。

都在低头沉思,画面极其和谐。

忽然,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抬头,同时说道“莫非是万岁爷所为?”

对,他俩同时都想到了万历皇帝,认为这是万历皇帝为了维护自己的名誉,所以派人要做掉高二麻子。

不然,还能有谁那么大胆呢?

本来,知道此情的人也不多。

……

……

第410章 舍己救主

然而,两位堪称“老奸巨猾”的大太监坐在一起,再仔细一琢磨,又发现烧房子这种方式简直太低级了。

火势一起,不就被人知晓然后传得满城风雨吗?人们肯定要问为什么,纷纷猜测是谁干的?这样是不是很容易将万历皇帝的糗事扒出来?

明着是保护万历皇帝,实际上是将他推到舆论风口。

万历皇帝的性子敏感又细腻,不可能想不到这一点。

也就是说,万历皇帝主使人干的可能性也很小。

那既不是张鲸,也不是冯保或万历皇帝,除他们三个还能有谁?

……

想都不用想,一场火指定会引来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高二麻子购买缅铃一事被扒出来了。

最终吃瓜群众将目标对准了张鲸与万历皇帝。

不过事涉这两大人物,倒是没有几个人敢堂而皇之地议论了。

私底下说说而已。

但无论如何,购买缅铃一事,对万历皇帝的声誉造成了一定的影响。

因为隆庆皇帝沉迷于酒色的事迹早已在京城里传开,喜欢议论的人便拿两位皇帝做比较,最后还得出“有其父必有其子”的结论。

都是喜欢寻求刺激的主的啊,想当初隆庆皇帝在位时,放着后宫佳丽不管不顾,却要从波斯寻来胡姬享受,而且特别喜欢尝鲜。

如今儿子万历皇帝也一样,居然想着从海外购买缅铃!

由此,人们不禁纷纷感慨担忧

“看来,还得需要像张先生那样的铁腕人物管束皇帝爷啊!”

“张先生这才过世几个月,皇帝爷就开始学坏不规矩了。”

“再这样下去,皇帝爷会不会走上他父亲的路子?”

“好不容易迎来万历大盛世,别张先生一走,便立马儿由盛而衰!”

“……”

尽管这些话都是在私下议论,但依然还是传到了当朝某些官员耳中。

平民百姓也就议论议论,空发一些感慨而已,担忧也无济于事。

可一旦传到官员,尤其是言官们的耳中,他们立马儿就不淡定了。

一国之主怎能如此荒淫无度呢?

而作为万历皇帝身边的大红人张鲸又怎能引诱主子做这种事儿呢?

不行。

对万历皇帝要犯颜直谏,对张鲸必须得弹劾。

言官们就喜欢干这种事儿。

甭管是否属于皇帝的私生活,也不管张鲸有多红,反正就是不能容忍。

张鲸对弹劾倒是见怪不怪,他知道只要李太后和万历皇帝不说话,再多的弹劾也不会让他伤筋动骨。

想当初张居正父亲去世被万历皇帝夺情时,面临着多大的舆论压力,他为万历皇帝购买缅铃算什么?

然而万历皇帝就不一样了,这还是登基以来第一次被言官严厉指责。

本来,缅铃的事就不好意思公开讨论。所以,万历皇帝面对言官的指责时有点不知所措。

想想也是,他自被立为皇太子,在李太后的严格监督下,从来都是规规矩矩,不敢有半分僭越。

后来登基为帝,除了李太后,他更是在张居正和冯保的双重监管下,哪有多少不老实的机会?

两年前酒后不老实一次,险些皇帝的位子被潞王顶了;一年前也有过一次不老实,令王淑蓉怀孕生了个儿子,算是给他长脸了。

除此,他认为自己真的老实本分。

张鲸曾经在他面前就说过这样的话“咱大明王朝,在万岁爷之前有十二位皇帝,若论慎独自律,却没有一个比得上万岁爷的。”

所以,张鲸将他的心思摸得清清楚楚,建议他应该放开些——也就是张鲸为他购买缅铃的起因。

没想到闯祸了。

被言官们揪住不放。

此情第一时间传到李太后那里。

当日,李太后正在逗弄孙子,听到这个消息后也是愁眉不展,她知道言官们一向难以对付。

怪只怪皇帝不争气。那只能让皇帝表个态,保证下不为例呗。

不然还能怎么着?

至于张鲸,保持原计划不变,即日逐出大内。

李太后吩咐付大海马上传话给万历皇帝和朝臣知悉。

付大海刚一转身,见冯保色急匆匆地来了。

“娘娘。”

“情况怎么样?”李太后连忙放下孙子问道。

“奴婢是来禀告娘娘,张鲸这次还挺识相,为了给万岁爷留下颜面,他主动将责任揽到自己身上,说购买缅铃一事万岁爷事先并不知情,还说万岁爷见都没见过缅铃实物,刚一买回来就被东厂的人抓了,最后还打了一个比方说万岁爷这叫羊肉没吃着,反惹一身膻,是他连累了万岁爷。”

李太后听完愣了一愣,问“张鲸真是这样做的?”

冯保回道“是的,奴婢还能在娘娘面前说谎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

李太后当然不是怀疑冯保说谎,她知道冯保巴不得将张鲸赶出紫禁城,怎么可能为张鲸说好话?

李太后望着冯保“我是惊讶张鲸这次真的舍舍己救主吗?”

冯保道“娘娘,还真是,所以奴婢急着赶来,要问问太后娘娘的主意。这次张鲸为了维护万岁爷的声誉把自己给赔进去了。那是不是还要将他逐出大内流放到南京皇陵种菜去呢?”

“这个……”

李太后犹豫了一下,她清楚购买缅铃一事,绝非张鲸说的那样,否则万历皇帝早就为自己辩护喊冤了。

如果不是万历皇帝开口,她相信借张鲸一个胆儿也不敢胡来。

主要责任在万历皇帝。

但要说张鲸完全无辜,她肯定也不相信,一个巴掌拍不响。

只是她也没想到张鲸竟主动担责。

犹豫了一会儿后,李太后说道“张鲸这次是很识相,可如果不重罚他,朝臣也不答应啊!况且他主动担责,若不重罚,岂不被朝臣怀疑?”

冯保点了点头“娘娘的意思是,依旧要将张鲸驱逐到南京?”

“不然冯公公说怎么办呢?”

冯保摆出一副诚恳的姿态,道“娘娘,奴婢看得出来万岁爷很惭愧,如果真的将张鲸驱逐到南京,万岁爷可能会内疚一辈子。”

“可如果不这么做的话,如何平息朝臣的愤怒?”

冯保咂摸着嘴,喃喃地道“这是个难题,是个难题啊!看来,也只能舍卒保车了吧。”

……

第411章 监军戴罪立功

李太后犹豫,一是因为知道万历皇帝本就舍不得张鲸,加上这次又舍己为万历皇帝开脱。

如果将张鲸驱逐到南京,那万历皇帝指定会内疚。

可如果不这么做,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故意给朝臣怀疑张鲸揽责的机会与口实吗?

她也知道购买缅铃一事主要责任在自己儿子身上,就像两年前那两个太监怂恿儿子喝酒戏辱宫女,主要责任当然在儿子。

可儿子只有一个,他是皇帝,那只能在教育儿子的同时,对儿子身边的太监别心慈手软。

伴君如伴虎,怪只怪张鲸为什么不阻止开导儿子?

即便儿子想购买缅铃行乐,作为身边的大红人,也不能一味地纵容,而应该力谏劝止啊!

一念及此,李太后心一横,抬手吩咐道“冯公公,还是将张鲸驱逐到南京皇陵种菜吧。”

“奴婢明白。”这次冯保没有说张鲸的坏话,而是实事求是禀报。

他的内心其实也很纠结,本来是坚决要将张鲸驱逐到南京的,可张鲸以朱翊镠徒弟自居,说与朱翊镠关系的亲密程度不亚于他与朱翊镠的关系……加上张鲸又找他分析了一大推,他又觉得张鲸这个人对他的地位好像不够成威胁,那是不是将张鲸放在万历皇帝的身边更为合适呢?

自张鲸找过他后,这两天他一直在等朱翊镠的信。

只因张鲸提过这一茬儿,想看看朱翊镠到底是如何交代的。

可谁知,事情衍变到这个样子高二麻子房屋被烧毁,以致牵扯出一堆事来,将万历皇帝也给搭进去了。

张鲸又演了一出舍己救主的戏……想让张鲸留在万历皇帝身边,怕是机会也很渺茫,毕竟要平息朝臣之怒。

冯保也只能暗暗为张鲸默哀了。敌人变成朋友恐怕,难呀!

随即李太后吩咐道“冯公公,付公公,你俩一块儿去传旨吧!”

冯保与付大海应声而去。

刚走到门口,便看见值守太监手上扬着一封信,禀道“娘娘,江陵城来了一封信,是潞王爷写的。”

一听说“潞王爷”,冯保本来正要迈出门槛的脚步又收了回来。

听说是小儿子朱翊镠写来的,李太后也很激动,连忙拆开信件来看。

刚看了一眼,便立即招呼道“冯公公,你们先等会儿。”

冯保本来就有心放慢脚步的,此时还没有走出启祥宫。

“娘娘。”冯保立马转身。

“走,咱先回慈宁宫再行定夺。”李太后神色竟有几分凝重。

很快便到了慈宁宫。

“娘娘,是潞王爷的信吗?”冯保有心但更迫不及待地问道。

“嗯。”李太后点了点头。

“潞王爷信上说了什么?娘娘脸色为何?”冯保小心翼翼地问道。

“镠儿说辽东战事已起,派戚继光前往援助李成梁,需要一位重量级别的监军,怕两大将军不合,建议张鲸去。镠儿这封信是让湖广巡抚八百里加急传来的,看来事情之紧迫。”

冯保暗自佩服。

付大海不明个中的因由,不解地问道“奴婢以为监军很有必要,可潞王爷为什么建议张鲸去呢?”

李太后道“冯公公掌司礼监与东厂,自然不能长久离京;张宏掌内官监与内务府,也不能吧。那除了张鲸,还有谁能担当此任?”

冯保知道这件事的真正原因。

如果放在两天前,他十有**会反驳说没有张鲸,难道就找不出一位合适的监军?张鲸重量级别自然是够,可如果朱翊镠信上说让陈炬去,想必李太后也不会反对。

付大海不吱声,要说重量级别,原来大内有四大巨头,可张诚死了如今只剩下三位,确实再也找不出来其他大珰与之相匹配。

“事情也真够巧的哈。”冯保道,“可如果这样,如何面对朝臣的非议?”

“镠儿早就预料辽东将会有战事,既然他选择张鲸,必定有他的理由,那就让张鲸戴罪立功吧。辽东战事起,该以大局为重,相信弹劾张鲸的朝臣该能体谅。倘若张鲸这次不能完成任务,将两罪并罚。”李太后当即作出决定。

“娘娘英明!”冯保夸了一句。

“娘娘,这样会不会让朝臣觉得有偏袒张鲸之嫌?”付大海插问道。

“有吗?我认为这是在激励张鲸。”李太后不以为然道,“人在这种时刻,往往被激发出来的力量才最大。就按我说的办,你俩即刻去传旨。”

冯保和付大海去了。

……

这次指责万历皇帝、弹劾张鲸依然是在皇极殿。

冯保到了那里,直接传达李太后的懿旨“娘娘有旨,本要将张鲸驱逐出大内,免除他的秉笔太监,发往南京,可鉴于当前辽东战事兴起,派蓟镇总兵官戚继光前往援助李成梁,需要一位重量级的监军,娘娘想来想去,觉得只有张鲸最为合适。所以暂且将张鲸的罪过记下,希望他戴罪立功。倘若取得辽东大捷,再行发落不迟;倘若没有达到目的,将“两罪并罚”。不知诸位有什么好的建议?”

朝臣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先不说派张鲸是否最合适,但辽东事确实比缅铃一事重要得多。

毕竟一件是国家大事,一件属于个人的私事。倘若不是万历皇帝,也不会有人刻意将缅铃揪出来。

单就这件事的处理,李太后也没有偏袒张鲸,成了,再行发落;不成,两罪并罚,这哪有什么偏袒?

见朝臣一个个沉默不语,冯保请示万历皇帝道“既然诸位都无异议,那请万岁爷下旨吧。”

张鲸此时也在,他还不知道朱翊镠写信给李太后一节呢。只想着前往辽东充当监军,比发往南京皇陵种菜,不知要强多少倍。

而朝臣唯一感到稍稍不解的是,关于太监监军此前张居正可是废除了,因为张居正担任阁臣时曾主持过兵部,知道太监监军极不合理。

太监不懂兵事,还让他们去前线监军,指手画脚的,不利于作战,所以张居正取消了,与之相对应,大大提高了总兵官的地位。

可李太后为何忽然又要派监军呢?

再一想,哦,想必是因为戚继光和李成梁两位大将同在辽东,如果没有监军,恐怕会出乱子吧。

这样一想,他们又觉得李太后这个决定也是稳妥起见。

朝臣既无异议,万历皇帝便依李太后下了旨。

张鲸大松一口气。

万历皇帝也松了一口气,这样的安排他当然高兴。

想着有戚继光和李成梁联合,只要朝廷不拖军饷,还适当给予奖励,辽东定能取得大捷,那到时候如何发落张鲸就容易得多。

况且,借助辽东战事做缓冲,官民的注意力也会有所转移,不会盯着张鲸购买缅铃事不放了。

……

第412章 滔滔天下,试问知己有几?

因为李太后和万历皇帝都下了旨,张鲸准备准备就得出发了,以司礼监头号秉笔太监兼监军的身份前往辽东。

战事要紧,朝臣倒也没啥异议,反正旨意上说得很清楚,即便取得辽东大捷,对张鲸也得“再行发落不迟”。

唯独只有冯保清楚,这是朱翊镠以隐蔽的方式救张鲸这个徒弟。

只是朱翊镠没有写信给他,而是直接写信给李太后。而且信上只说到辽东战事,对其它只字不提。

在去往辽东之前,张鲸又友好主动地见了冯保一面。

见面时,张鲸直截了当地问“潞王爷写信给冯公公了?”

他以为是朱翊镠给冯保写了信,然后冯保与李太后交涉的结果。

冯保摇头道“没有。”

他确实没有收到朱翊镠的信,像张鲸一样,他原本也以为是有的。

张鲸诧异“那……”

冯保如实地解释道“潞王爷给太后娘娘写了信,是潞王爷救了你,建议你去辽东监军的。”

“哦,师父就是高啊!”张鲸听了,情不自禁地感慨一声。

冯保警惕地说道“你也不要得意太早,潞王爷可不止一次说过辽东形势复杂,这次李成梁攻击的只是古勒寨,而潞王爷的意思是要取得辽东大捷,也就是要将辽东那边的蒙古、女真打得服服帖帖完全臣服于我大明王朝,这样才算辽东大捷,所以路还长着呢。”

“嘿,那也比驱逐到南京皇陵种菜强啊!至少我还是司礼监头号秉笔。”张鲸脸上得意的神情不减。

“那是,”冯保却酸溜溜地说道,“要知道,能拜潞王爷为师,那是你祖上积德八辈子修来的福分。”

张鲸回之一笑,拿这件事来说,他不得不承认朱翊镠确实聪明。想当初被迫拜师,他不知有多不情愿呢。

世事就是这么奇妙!

张鲸小声嘀咕道“师父也不顺带写封信给我,好告诉我去辽东监军该怎么做啊,我还没有过监军的经验呢。”

冯保忙交代道“你去了还能怎么做呢?李成梁和戚继光都是顶尖儿的军事家,要你监军作甚?潞王爷不过是在救你,你还真当自己能监军呢。去辽东少说话,军事方面就不要瞎掺和了,只需留意李成梁与戚继光两人是否面和心不和,其它方面都不用你操心。”

张鲸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他也不笨,当然知道去辽东该怎么做,问冯保这问题也并非成心取经,只是因为听冯保话语中透露着一股酸溜溜的味道,所以他便拿出一种虚心谦卑的姿态找个话题而已。

“冯公公,正所谓不打不相识,看来咱俩将来还真有可能成为好朋友哈!”张鲸又没话找话打趣着说道。

冯保轻轻哼了一声,回道“难,先把辽东那边的事做好了再说。”

张鲸知道冯保性子一向高傲,不会那么快就把他当作朋友看待。

其实,若非朱翊镠,他也绝不会想到有一天竟与冯保做朋友。

嘿,将来有一天,曾经的死对头变成好朋友,任谁都不会想到吧。

……

见完冯保,张鲸肯定还要与万历皇帝道别的,所以他也不请自去。

刚一踏进西暖阁,见万历皇帝一个鲤鱼打挺从绣榻上起来,拧起双眉,怒指着他,质问道

“你给朕老实道来,到底用什么方法让娘亲对你从轻发落?”

张鲸立马儿双膝朝地上一跪,两手扣着砖缝儿,沉着地回道“万岁爷,娘娘没有从轻发落奴婢啊!”

“怎么没有?”万历皇帝道,“本来要免你的职,将你驱逐到南京,可现在给你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相当于留一条退路给你。”

张鲸苦着脸,申辩道“万岁爷,娘娘的意思是要取得辽东大捷,然后才决定如何处罚奴婢,倘若没有,就是两罪并罚的啊!”

“有李成梁和戚继光在,取得辽东大捷还不是轻而易举吗?”

张鲸又说道“万岁爷,辽东形势复杂,奴婢觉得可没有那么容易。”

“放心,只要朕对辽东格外关注,最后一定会取得辽东大捷的。”万历皇帝刚才一上来只是咋呼咋呼,对张鲸舍己救主的行为还是非常感动。

“多谢万岁爷!”听到万历的鼓舞与支持,张鲸更是感动。

可感动归感动,这时候他还是不忘卖惨“只是,最后即便取得辽东大捷,太后娘娘照样会惩罚奴婢的。”

万历皇帝一摆手道“以后的事以后再说,你先平身吧。”

张鲸这才爬起来说道“万岁爷,奴婢明日就要远去辽东,也不知道需要多久才能回来,这阵子不能服侍您了!”

万历皇帝没有说话,见张鲸情绪低落,他也有点黯然,忽然有一种想问苍天的感觉朕虽为一国之主,可滔滔天下,试问知己有几?”

这一刻,万历皇帝发现自己原来是多么多么的寂寞。

除了张鲸,身边居然找不到一个可以谈心的人!

天下人只知羡慕皇帝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利,可又有几人真正懂得皇帝的寂寞与无奈呢?要知道,皇帝的私生活都被人扒出来了呀。

哪有朋友?哪有知己?

见万历皇帝不说话,张鲸小心翼翼地问道“万岁爷,您在想什么呢?”

“当皇帝有时候真没劲!”万历皇帝忽然喃喃自语式的嘀咕了一句。

“万岁爷,您可千万别这么想啊!未来的路还长着呢。”张鲸连忙劝道。

万历皇帝摇头,落寞地道“朕感觉寂寞就是寂寞,没有朋友是事实,这与未来的路长短有何关系?”

张鲸也不知道该怎么劝,皇帝想要什么就有什么,权力至高无上,要多少女人,要多少财富都有……如果他都觉得寂寞,那天下还有谁不寂寞呢?

平常有许多话题能聊到一起的,可临别之际,张鲸与万历皇帝似乎,确实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所以,陪着万历皇帝坐了会儿,张鲸便离去了。

第二天一大清早,他带着一队兵卒踏上辽东的征程。

而此时的戚继光也已经接到皇帝的旨意出发了。

……

第413章 人不在魂在 花蕊夫人庙

这些天,游七偷偷地在为朱翊镠制备婚礼。虽然坚持一切从简的原则,可有些东西也得准备准备。

最起码新郎新娘的衣服要准备吧!

朱翊镠还没想着公开成亲的日子,暂时只有他身边几个人知道。

一旦公开,既麻烦又不安全。

干脆省了。就连李太后和李得时都没有通知。

本来写信给李太后时,朱翊镠想着有没有必要知会一声。

他与李之怿成婚,按理说,肯定要通知双方上人的。

可朱翊镠没有。

算是特殊时期特殊对待吧。

所以,朱翊镠与李之怿即将要成亲的消息,还仅限于荆州城张大学士府里的那几个人知道。

北京城里则无一人知悉。

朱翊镠实在不希望为他的事儿搞得满京城人皆知。

有一点他很自信尽管他人不在北京,可魂(灵魂)在。

这天晚上,北京东四牌楼南边的勾栏胡同前,先后停了四乘小轿,轿子里坐着的人分别是大公公冯保、新任吏部尚书梁梦龙、新任兵部尚书吴兑,以及两京都御史王篆。

这四人有个共同特征,就是与张居正的关系非常亲密。

前面三个人不用说了,单说这个王篆,是夷陵州人(今湖北宜昌),与张居正是老乡。所以在张居正担任首辅期间得到重用。

早先担任巡城御史,在张居正还是内阁次辅的时候,这个王篆就是张居正夹袋中的人物。

后来王篆升为漕运总督,干了六年考满后,从扬州又调回北京,升为两京都御使,。时任首辅的张居正非常信任他,“对边饷马政、吏治民隐”等治国之事,总乐于咨询王篆。

张居正还把王篆作为天下英才推荐给朝廷。万历皇帝还把王篆的名字写在御屏之上。

因为张居正的关系,王篆与冯保也相处得很不错,特别是张居正“死”后,王篆为了寻求新的靠山,与冯保的关系走得更加亲近了。

几个人当然以冯保为首,这次也是由他召集的。

之所以晚上来到勾栏胡同,为的是借着寻访一位异人的机会,冯保想与梁梦龙等人说说话。

却说北京的勾栏胡同,本属于元朝大内御沟栏旧址,故取了“勾栏胡同”这个名字。当时紧挨着御沟栏,曾建有一处达官贵人的巨宅。后元朝灭亡,这巨室成为废地。

大明开国后,元旧宫的一些宫女住在这里,将废第的后花园翻新后,改建为一座庙宇。

庙内供奉了一座铜铸坐式女像,通高四尺八寸,方面含笑,姿容秀美,头向左边偏斜,顶盘一髻,插花两枝,身着短袄,盘右股,露莲钩,右臂直舒做点手势,屈左股,左手握莲钩,情态妖冶,楚楚动人。

据说这尊女像是根据元大内所藏花蕊夫人绘像浇铸而成。

因此,京城人将这座庙直呼为花蕊夫人庙。

久而久之,为了称呼方便,便简略成夫人庙。

又不知从何时起,这座夫人庙竟变成了妓女的祖庭。

京城锦绣之地,天下尤物汇聚,于斯为盛。

所以,这夫人庙的香火,一年到头出奇的兴旺。每天都有京城中风尘女子前来这座庙里拜神。路上时不时地总有妖艳女子出没,引得许多浮浪子弟,都喜欢到这里来一饱眼福。

当然,冯保一行相邀至此,可不是学登徒子作猎艳之行。

他们是闻听花蕊夫人庙的住处的大名,特地前来拜访。

传说,这位住持年轻时颇有几分姿色,也是当红名妓,后年长色衰屡次遭到变故,便削发遁入空门。

后有一日烧开水,不小心烫伤了手臂,痛得他一声惨叫。就是这一声叫让她顿悟了禅关似的,竟得了天通眼的禀性,通过辨音辨影,言人吉凶祸福往往十分灵验。

除了拜她的风尘女子,京城多少缙绅人家的贵妇人,都喜欢找她来测灾问命打听流年。回回都被她说得**不离十,如此一传十,十传百,最后不单是女士,就是找她的贵人大佬都逐渐多了起来。

因为冯保心中装着许多事,而且还有许多是不为人知的事。本来他脑子里的危机感就一直挥之不去,去了一趟江陵城之后,尽管他的心情变得开阔、美好一些,但担忧一点都不少。

尤其想问他自己、张居正、朱翊镠这三个人的命。

可以说,三个人的命已经彻彻底底地连在一起了。

把梁梦龙、吴兑、王篆叫来,冯保可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有些事儿他觉得可以对张居正一线上的人吹吹风,好让他们有个心理准备,比如万历皇帝本想将戚继光调到广东……

为了掩人耳目,四个人都换了青衣角带的居常便服。

花蕊夫人庙的住持,住在最后头的院子里,属于“香客莫入”的清净地。

冯保到来之前,早已吩咐徐爵给庙里送了一百两银子,嘱咐她今晚再也不要接待别的客人。

因此,当冯保一行人到达后院时眼前不觉一爽。只见小院约半亩见方,靠近前院挡住山墙的是两棵桂花树,此刻暗香阵阵直是沁人心脾。

靠里院右角,用石条砌得整整齐齐的八角形围栏里,生想着一棵盘龙虬枝的大古藤,藤叶葳蕤茂盛,竟差不多遮蔽了大半个院子。

藤架下,摆了一张八仙桌和几把四出头的官帽椅。一位头戴观音帽,身穿对襟滚边青素衣的尼姑面对前院正身而坐。她身边一左一右站了两位小尼姑。一个拿着拂尘,一个执着宝剑,这排场看起来亦佛教亦道,叫人琢磨不透。

看见冯保等客人都来了,那尼姑便挪了挪椅子站起来。

这时,领头的徐爵忙再驱前一步,对冯保等人如是般介绍道“这位便是花蕊夫人庙的住持。”

“阿弥陀佛!”

尼姑住持向客人打了个躬以施礼。

徐爵接着又对住持介绍道“这位便是咱家老爷,这三位是咱家老爷的好朋友,一个姓梁,一个姓吴,一个姓王。”

因为便衣而来,且想保密,所以不可能暴露四个人的真实身份。

住持识趣,也不追问,只抬手吩咐小尼姑看茶。

……

第414章 这个妮儿送给努尔哈赤

八仙桌上也没有燃烛,借着满庭月色,冯保打量与他隔桌对面而坐的妙尼住持,只见她身材微胖,鸭蛋般的下巴颏儿微微有点翘。

因为光线的缘故,倒看不出她有多大年纪,只觉得她双眸晶亮,想必年轻时必定是个美人胚。

冯保呷了一口小尼姑新沏的茉莉花茶,缓缓言道“久闻妙尼师父大名,今日老夫得便,特与三位朋友一道前来造访,打扰之处还望见谅。”

妙尼住持浅浅一笑,“不客气,若诚心诚意来访,老身热烈欢迎!”

“哦?妙尼师父何出此言?”

妙尼住持没有正面回答,而是悠悠言道“想老身十六岁进京,时光飞逝,这一转眼,五十年已经过去了。”

“这么说,妙尼师父已经六十有六了?”

“嗯,是啊!”

“倒真是看不出来哈。”冯保不禁讶然叹道,“咱还以为妙尼师父最多只有三十多岁呢,您保养得真好!”

妙尼住持摇头笑了笑说“哪有什么保养?不过日食三餐,夜眠一觉,心平气和地过日子罢了。”

“妙尼师父刚才为何说若诚心诚意来访呢?难道来夫人庙拜神的还有不诚心诚意的?”冯保将话题又拉回来。

正当这时,听见前院传来几个女子的嬉笑打闹声。

“你们听,外院那些人,说是来拜神的,可有几个诚心诚意的?在花蕊夫人铜像前,还叽叽喳喳笑闹不停,转身离开,就越发没有规矩了。”妙尼带着两分幽怨的语气说道。

徐爵接过话茬儿道“妙尼师父说的是,那些个俏佳人,平常娇滴滴的,其实,她们又有几个生了好命?不过话又说回来,她们命好也不吃这碗饭了。”

“这位施主话有偏颇,不能一竹蒿打翻一船人,风月场中也有好人。”

妙尼住持看似风轻云淡的一驳,让徐爵马上想起她原来也是妓女出身,顿时后悔刚才失言,忙遮掩着说道

“妙尼师父所言极是,咱家老爷听说您通过辨音辨影,能察**福,所以今日专门来想见识见识。”

妙尼住持谦虚地道“老身眼神越来越不济了,不过几位施主诚心而来,不好扫你们的兴,老身不妨姑且一试,请诸位稍候!”

说着,妙尼住持便嘱咐身边拿着拂尘的小尼姑几句。

小尼姑领命而去。

很快,只见几位女尼在两棵桂花树间支起了白纱屏风,宫灯一点亮,人在屏风后一走动,白纱屏风上便显示出影影绰绰的影子来。

几个人都很好奇。

徐爵指着屏风问“妙尼师父,就这样通过影子可以看出人的祸福来?”

“试试看。”妙尼住持说着,扫了五位客人一眼,又选中徐爵道,“还是有劳你这位施主,到前院随便找个女孩儿,让她在屏风后走一走。”

“好的。”徐爵来劲儿,答应一声,便起身去了前院。

过不多会儿,只见他又绕过屏风问道“现在可以走了吗?”

见妙尼住持点点头,徐爵又兴致盎然地把头缩了回去。

旋即就见白纱屏风上出现了一个袅袅婷婷的身影,从右至左缓缓移去。

妙尼住持凝目而视。

“妙尼师父看出来了什么?”冯保迫不及待地问道。

妙尼住持缓缓言道“这女孩儿三岁丧母,五岁丧父,七岁时在街上走丢被人拐卖去,十三岁卖进青楼,十四岁破瓜,今年应该是十七岁吧。”

冯保几个人都很惊讶。

如果妙尼住持不认识这位姑娘,如果徐爵不是托儿随便找来的,那妙尼住持就看了几眼人家走路,便能判断出人家的身世过往,那太特么神奇了。

妙尼住持接着朝徐爵说道“看老身观察得对错与否,让那位姑娘出来自己说说吧。”

徐爵立马将那女孩儿领了过来,只见她目如点漆,肌如白雪,仿佛从画中走出来的一样。

她朝在座诸位蹲了个万福,然后就忸怩地站在一旁。

妙尼住持瞅着她问道“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小珍。”

“老身刚才所言是否属实?”

小珍点点头,掩面而泣,诧异地问道“老师父第一次见奴家,如何对奴家的身世了若指掌?”

冯保他们几个听了,对妙尼住持佩服得五体投地。

妙尼住持微微一笑,道“这个姑娘你就不用问了。”

继而,她又叹了口气说“老身看你本是富贵命,无奈堕入红尘,走了一段弯路,不过你日后还有一段富贵,在座几位施主,谁肯做好事替她赎了身?日后必定功德无量。”

以冯保为首的五人,看着小珍楚楚动人的模样儿,个个都有这个想法,只是谁也不好意思开口说要。

冯保忽然灵机一动,想到建州努尔哈赤还在京,不如赏赐给他。天气一天天冷了,暖被窝多好!况且以小珍的姿色,也不亏待努尔哈赤。

一念及此,冯保冲徐爵道“小珍的赎身银,咱们出了。”

“老爷,好的。”徐爵应了一声,心中却叹一口气,觉得可惜了。他还以为是自家老爷要小珍呢。

小珍一听,睁大了泪眼,当即便冯保喊了一声“老爷。”

“别。”冯保一摆手,“我替你赎身不是我要你。姑娘愿意伺候外族人吗?长得一表人才,精通汉语。”

“任凭恩主安排。”小珍忙改口。

“给你赎身要多少银子?”

“一百两。”

“好。”冯保吩咐徐爵道,“你现在就随小珍姑娘去办妥这件事吧。”

“好嘞!”

小珍喜从天降,当即冲冯保连连磕头。磕完头,徐爵便将她带走了。

一听说是外族人,还精通汉语,吴兑和王篆不知,但梁梦龙立马儿想到十有**是努尔哈赤了。只是他想不到冯保为何对努尔哈赤那么好呢?

两个人有交情吗?

经过这段插曲,几个人对妙尼住持的非凡功力已是深信不疑。

冯保一直惦记着今日来的目的,指着自己问道“妙尼师父,你看看我,该有什么地方指点迷津的?”

早在品茶闲聊时,妙尼就把五个人的相都一一看过了,她答道“老身看你们几个都是大富大贵的人,而且都与同一个人有着亲密的关系。今天你们来找老身,想必也是为了同一件事吧?”

梁梦龙、吴兑和王篆都情不自禁地将目光投向冯保,想着与同一个人有亲密关系,那这个人肯定是张居正。至于为了同一件事,又是什么呢?

他们三个知道冯保找他们来肯定是有事,但什么事暂时还不得而知。

不过,来时见冯保一副忧心忡忡的神情,他们感觉事关重大。

……

第415章 骑龙背上迈过那道坎儿?

“一件事?”冯保问。

要说一件事,其实还真不止,因为冯保来是想问他自己、张居正、朱翊镠三个人的命运走向。

“不。”妙尼住持摇头道,“老身没有说一件事,而是说为了同一件事,或许你们的事很多。”

“哦。”冯保点点头,心想确实可以说是为了同一件事问前途嘛。但他也没有点破,只笼统地问道,“那请教妙尼老师父,咱想的一件事,不知最后的结果是好还是坏呢?”

妙尼住持端着茶杯,刚说要喝忽然又放下,瞅着冯保道“这里面几个人,老身看你是大施主,从今日往前说,你的命贵不可言。”

“往后呢?”冯保紧张地问道。

“往后,往后需要看你如何选择了。”

“老师父,此话怎讲?”

“你的命中有道坎儿,跨过去了,你依然贵不可言;可若跨不过去,那就得小心了。今天冬天大寒之前,你得好好过,千万不要犯煞。”

“犯什么煞?”

“尽量规避与人发生冲突,学会处处忍让,否则最后吃亏的是你。”

“既然老师父刚才说我们几个都与另外一个人有着亲密的关系,咱想问那个人将来的命运如何?”

“像施主一样命中有道坎儿。但未见那人真面,具体老身也说不清楚。”

“既然都需要面临一道坎儿,那这道坎儿容易跨过去吗?”

“说难也难,但要说容易也容易,关键看你们有没有胆儿。”

“多大的胆儿才行?”冯保穷追不舍。

“龙翔九天,骑在龙背之上。”妙尼住持讳莫如深地说道。

冯保面色凝重地道“老师父的意思是只要咱胆儿足够大,骑在龙背上就能跨过去那道坎儿吗?”

“不,还得看龙。”

冯保沉默,不敢继续追问下去,龙通常不就是指皇帝吗?

见冯保不说话,梁梦龙按捺不住问道“老师父,那咱呢?”

“你们因为与同一个人关系亲密,所以命运自然连在一起。”

“往后是厄运还是好运呢?”

“与刚才那位大施主一样,看你如何选择。倘若选择对了,那就是好运;选择错了,自然就是厄运。”

“老师父,你知道我们几个是干什么的吗?”梁梦龙沉不住气问道。

妙尼住持浅浅一笑,高深莫测地说道“瞧你们的神情,你们都有官身,今晚不穿官服,却穿这领道袍,这兆头好像不怎么好啊!”

梁梦龙怅然若失,沉默会儿后才问道“听人说妙尼师父曾赐人护身符,可以趋吉避凶,不知能否赐给我们几个人几道这样的护身符?”

妙尼住持摇头,说道“老身的护身符对你们几个没用。”

“这又是为什么?”

“你们的官职太高了。”妙尼住持不紧不慢地回道,“其实,最好的护身符,就是积德行善多做好事儿。”

“老师父,听你一席高见,好像我们四个人都是栓在一条绳子上的蚂蚱。”

“可不止四个人哦,四百个人都不止呢。”妙尼住持道。

“究竟什么事儿?有这么严重?”

“具体老身也说不清楚。”妙尼住持将目光忽然对准冯保,说道,“但老身看得出来,这位施主可以为你解释。”

尽管妙尼住持所说的话没一句实际所指,但句句让冯保听得心惊肉跳,好像随时都会爆发生与死的战斗。

接着,妙尼住持看着冯保又道“既然是这位大施主请你们来,而看你们三个又是一副急切知道的神情,那不妨有由他来为你们解释吧。”

“老身先行告退!”妙尼住持站起身来说道,“如果你们需要老身,再来传话便是,老身随时恭候!”

冯保点了点头,感觉妙尼住持的悟性简直逆天了,居然将他的心理活动都猜得透彻——他召集梁梦龙、吴兑和王篆来夫人庙目的不就在于此吗?

这样,妙尼住持先行告退。

加上徐爵又去为小珍姑娘赎身,这会儿后院就只剩下四个人了。

正合冯保之意。

这四个人坐在一起,反而一个个都显得有些紧张了。

冯保本来还想将申时行也一块儿叫来,可想着内外两相私会不好,被人瞧见又得说三道四。

况且申时行是个和稀泥的,让他也不一定能起到什么作用。

梁梦龙先开口问“冯公公,刚才妙尼老师父说很严重,但说得模棱两可感觉云里雾里,她到底在说什么?”

“这就是今晚找你们来的目的。如今张先生过世已经有几个月了,你们感觉到了朝廷或万岁爷的风向没有?”

“什么风向?”王篆问。

“告诉你们一个骇人的消息,万岁爷除了开籍王国光之外,还想将戚继光调到广东总兵官的任上。因为李太后与潞王爷的强烈干预,才救了戚继光。”

冯保话音刚一落,便立马儿引来另外三个人的惊讶与议论。

“什么?”王篆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是真的吗?”吴兑一副讶然的神情。

“陛下到底想干什么?”梁梦龙**裸地指向万历皇帝。

不用多解释,三个人都知道将戚继光调离蓟镇将意味着什么。

冯保接着说道“前不久我去了一趟江陵城,见到潞王爷。潞王爷担心万岁爷这一系列的反常动作,最后的矛头极有可能对准张先生。”

“什么意思?”王篆警惕地道。

“万岁爷先是开籍王国光,然后调离戚继光,意思还不明显吗?万岁爷很有可能会清算张先生。”

“什么?清算?”王篆惊讶地道。

“张先生已不再人世,如何清算?”梁梦龙和吴兑对冯保的话都不怎么了解。

若非朱翊镠亲口所言,打死冯保也不相信万历皇帝会清算自己的老师。

冯保道“我的意思是,如果万岁爷真的要清算张先生,那唇亡齿寒,我们几个也要跟着遭殃,不会有好结果,届时你们想怎么做呢?”

梁梦龙与吴兑面面相觑没有作声。

王篆有心一问“那依冯公公之见,该怎么做才能迈过那道坎儿呢?”

他也不多问,竟直接将“坎儿”放到这种语境里……显然这时候有所指,比刚才妙尼住持宽泛地说要直截了当。

……

第416章 提前吹吹风

有些话,冯保也不敢直言不讳地说。

这次来的目的也只是想吹吹风,不可能将他知道的秘密全部抖出来。

否则,天下岂不大乱?

所以,面对王篆这更为直截了当的一问,冯保如是般回道“如何迈过去那道坎儿,我也不知道啊!我只知道万岁爷确实有将戚继光调离蓟镇的打算,最后被慈圣太后娘娘与潞王爷阻止了。我觉得这是一个十分危险的信号,所以就找你们来商量商量。”

“潞王爷还有插手朝政的可能吗?”梁梦龙连忙好奇地问道。

这里头四个人,除了冯保,就属他与朱翊镠熟悉了。

虽然吴兑也见过朱翊镠,两人还交谈过,但仅限于三娘子事件以及对泉州兵变的神预测。

至于两京都御使王篆,对朱翊镠倒是有所了解,但没有正面接触过。

而梁梦龙接触朱翊镠不止一次,所以是他先开口问的,言下之意,朱翊镠被褫夺封号贬为庶人已经去了江陵,又如何插手戚继光的事儿呢?

冯保回道“尽管潞王爷他人不在京城,但太后娘娘对他的信任不减,只要他说戚继光不能调任,那太后娘娘一定会酌情考虑的。”

“哦,”梁梦龙恍然顿悟般道,“那依冯公公之意,派戚总兵去辽东援助李总兵是潞王爷的主意?”

冯保也没有明确地回答,只是感慨地道“如果不这么做的话,戚继光就要被万岁爷调到广东总兵任上,那后果不堪设想啊!”

“对此,陛下姿态如何?”

“感觉万岁爷现在很压抑,随时都会爆发,可如果太后娘娘不压他一头,又感觉他随时要对张先生下手。”

“陛下真有那么恨张先生吗?”这时吴兑不禁插问了一句。

还没等冯保搭话,王篆就接过话茬儿道“还别说,真有,各种风言风语我都已经听到了一些。”

“为什么呢?”

因为吴兑基本不在京,所以当然没有梁梦龙和王篆清楚。

“哎!真是一言难尽。”王篆深深叹了口气,“反正陛下恨张先生。这一点,长期驻京的官员都知道。”

“是啊!”梁梦龙附和补充道,“张先生对陛下过于严厉,外界都传言张先生将陛下的权力架空了,加上慈圣太后娘娘对张先生言听计从又过于依赖,陛下恨张先生也不难理解。”

关于李太后与张居正的关系,梁梦龙说得还比较委婉。

尽管如此,吴兑也心领神会。

冯保接着又说道“几位都是张先生生前倚重的大臣,也是好友,如今张先生驾鹤西去,倘若死后还不得安宁,我们如何对得起他?”

梁梦龙道“冯公公,依你看,陛下会对张先生做什么呢?”

“我担忧的方面太多太多了,担忧万岁爷会起用张先生秉政时坚决不用的官员,如海瑞、邱橓等;担忧万岁爷会起用张先生夺情期间遭到廷杖的官员,如吴中行、邹元标等;担忧万岁爷会召回因各种原因触犯张先生而放逐解职的官员,如王锡爵、付应祯等;担忧万岁爷会解除张先生生前倚重的大臣职务,如戚继光、李成梁等,当然也包括你们几位……其实也不用我细数下去,反正张先生生前信任倚重的官员,我担心都会被革职罢黜,相反,张先生生前处分过的官员,我担心都尽数召回官复原职。甚至,我还担心万岁爷会剥夺张先生生前的一切殊荣,从而阻断张先生的改革。”

“有这么严重吗?”梁梦龙、吴兑、王篆同时惊问道。

“怎么没有?此前王国光被迫致仕不就是明显一例吗?若不是潞王爷提前警觉阻止,戚继光都已经被调到广东去了呀!还有我,知道之前我为什么突然要去江陵吗?祭拜张先生只是个借口,避祸才是真的啊呀!”

“哦,难怪如此仓促。”梁梦龙和王篆都点了点头,他俩知道冯保之前与王国光一道被言官弹劾。

“太后娘娘是为了缓和我与万岁爷之间的矛盾冲突,所以才答应让我去一趟江陵城放松放松的。若非李太后处处维护,压着万岁爷一头,这时候我的命运恐怕像王国光一样啊!”

冯保越说越激动越说越着急,脸上的愁容也越来越多了。

“不要觉得我在这里危言耸听,你们都不及我对万岁爷的了解。张诚当初是怎么死的,你们可清楚?”

冯保此言一出,梁梦龙、吴兑和王篆都是一副讶然的神情。

但三个人都默不作声没有多问。

张诚当时死在监狱里头,对外宣称畏罪自杀,但到底真实情况如何,也没几个人知道底细。

三个人都清楚,无论如何,倘若冯保所言非虚,那万历皇帝的动机确实值得警惕、防范。不为他们自己前程,也为万历新政取得的成果啊!

万历新政开创出万历盛世,是一件多么不容易的事啊!

也只有铁腕式的人物张居正才能做到,换作任何一个人,或许都会铩羽而归,很难取得突破进展。

这一点,从张居正之前、之后各位首辅的作为便可以看出来。

梁梦龙、吴兑、王篆,用现在的话说,他们都是张居正的铁杆粉丝,知道张居正有多么不容易,忍受了太多太多非一般人所能容忍的。

所以,他们这些一路陪伴张居正取得万历中兴的朝中重臣,绝不会轻易允许任何人(包括万历皇帝),破坏张居正改革取得的成果。

冯保也正是抓住了他们的心理,才有心邀请他们来此一聚。

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提前给他们吹吹风,应该没有坏处。

冯保看夜色已深,而自己的目的也算达到了,便总结性地说道“好,今天就说到这儿吧。回去好好琢磨琢磨,如果万岁爷真的行动了,要清算张先生要对付我们,该怎么办?想必这就是妙尼老师父所谓的那道坎儿吧。选择对了就是好运,选择错了就是厄运。”

听了冯保的话,梁梦龙、吴兑和王篆不约而同想到妙尼住持说的“只要胆儿大,骑在龙背上”那种话……的确,有太多需要琢磨的东西。

四个人起身离去。

妙尼住持得知,也不挽留,将四个人送出后院门口,施礼而别。

冯保刚一回来,徐爵就到了。

小珍赎完身,跟着徐爵暂时回到冯保的府邸。

徐爵吩咐下人将小珍安顿好,知道老爷肯定还没睡,便过去了。

冯保正独自一人坐在琴房里冥思。

“老爷。”

“你回来了?”

“嗯,妙尼师父的表现还令老爷满意吧?”徐爵小心翼翼地问。

“还行,有点本领,言辞恰到好处。”

第417章 一眸已足定相思

依朱翊镠之意,努尔哈赤这阵子在得时学院认真教授孩子们骑射术。

他还不知道辽东总兵李成梁正进攻阿台所占领的古勒寨呢。

这天,也就是冯保带领梁梦龙几个去花蕊夫人庙的第二天早上,努尔哈赤正在授课,李得时快步跑过来说道“快快快,大公公冯保要见咱俩。”

冯保是谁,努尔哈赤当然知道,只是不明白堂堂大内总管为何要见他?之前可没有任何的正面接触啊!

所以,努尔哈赤疑虑地问道“你确认冯公公是来找我吗?”

“那还能有错?让咱俩一起过去呢。”

“他人在哪儿?”

“正在学院议事厅里候着,快快。”像努尔哈赤一样,李得时对冯保也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显得激动而忐忑。

冯保来这里,除了带着小珍,还带着两队东厂的番役做护卫。

平常没带那么多护卫在身边的。这是他去了一趟江陵城之后,朱翊镠特意叮嘱非常时期万事都要小心。

……

李得时与努尔哈赤进议事厅时仍然紧张。尤其是李得时,他不知道冯保为何忽然出现在得时学院,还点明要见他们两个……地位极其的不相称啊!

“李得时参见大公公!”

“建州努尔哈赤参见大公公!”

李得时与努尔哈赤都躬身行礼,对着冯保拜了一拜。

“好说,好说,坐,坐。”冯保抬手指向左右两侧的椅子。

态度热情。

李得时和努尔哈赤恭谨地坐下。

议事厅就他们三个。不过东厂的番役将得时学院围了一圈儿。

冯保鉴貌辨色,开门见山地道“李院长,我是奉你女婿潞王爷之命前来问候观摩,所以请你不要紧张。”

听冯保这么一说,又见他一副和蔼可亲的样子,与脑海中先存的印象可谓大不一样,李得时顿时倍感轻松。

轻松安抚完李得时后,冯保将目光缓缓投向努尔哈赤,平易近人友好地问道“在这里生活还习惯吧?”

努尔哈赤受宠若惊,没想到冯保对他竟如此友善,忙答道“多谢大公公关心,住在这里还习惯。”

冯保悠悠然地道“好,名人不说暗话,我是潞王爷的朋友,既然潞王爷如此看重你,老夫对你也不会怠慢。前不久江陵城一行,我见过潞王爷,他还特意嘱咐我要关照你。”

“多谢潞王爷!多谢冯公公!”

“你早已成亲了吧?”

“是的。”

“年轻小伙子,妻子不在身边,漫漫长夜,没个女子服侍伺候怎么成?”冯保也不拖泥带水,直截了当地道。

“……”努尔哈赤微微一滞,没想到冯保一上来竟说出这样的话。

按理说,像建州女真那样的外族素以粗犷彪悍著称,碰到男女之事没有那多的忸怩。这只因为努尔哈赤喜欢汉族文化,眼下又生活在这里。

见努尔哈赤不说话,冯保笑道“年轻人,别不好意思嘛,今日就是专程给你送来一位女子,眼下天气一天比一天冷了,身边有个伴儿,做什么都温暖甜蜜些,这样不好吗?”

“……”努尔哈赤不知说什么好了。但拒绝肯定是无法拒绝的,人家堂堂大内总管一番好意,怎能拒绝呢?否则还以为瞧不起人家呢。

啪,啪,啪。

冯保击掌三下,朝外头喊道“把小珍姑娘带进来。”

咄嗟之间,便见两位番役领着小珍进来了。

“来,小珍姑娘,这位日后便是你的主人。”冯保指着努尔哈赤介绍,继而又指着小珍,“这位是小珍姑娘。”

待得冯保话音一落。

小珍连忙上前,冲努尔哈赤敛衽施礼,不禁偷偷看了一眼。就只一眼,她心里可美了,觉得眼前这个男人比她之前遇到的任何一个都要有男人味,符合她对男人的一切想象,以致于本溜到嘴边的一声“老爷”都忘了。

而就在小珍敛衽施礼时,努尔哈赤也不禁看了对方一眼。就只一眼,他心里也可美了,觉得眼前这位女子比他之前见过的任何一位女子都要美丽,符合他对女人的一切想象,忽然觉得老天爷对他真好,这下不怕漫漫长夜了。

虽然他们两个人相认时都没有开口说话,但好像,彼此一个眼神足矣。

真个是一眸已足定相思。

冯保虽然是个太监,可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一眼便看出两个人很对眼,这样一来他也高兴。

冯保特意强调道“努尔哈赤,这份情是潞王爷给的。”

“知道,我记住了。”

“只要你效忠于我大明,日后金银珠宝、绝色美女多得是。”

“大公公放心,我祖父、父亲都早已归附于上天国,我这个做孙子、儿子的当然也一样。”

“好!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冯保微微一笑,又补充道,“潞王爷还惦记着你拜他为师呢。”

努尔哈赤信誓旦旦地说道“我与潞王爷之间,确实有一个赌约,倘若他成功了,我一定拜他为师。”

“记得就好,记得就好啊,那你先带着小珍姑娘出去吧,我与你们李院长还有几句话要交代。”

“好!”努尔哈赤拉着小珍应声而出。

被努尔哈赤牵着,小珍感觉一颗心像小鹿般乱撞,脸色也逐渐赧红,生平还是头一次有这种感觉呢。

议事厅就剩冯保与李得时两个了。

冯保慢悠悠地说道“本来从江陵城刚一回来,我就该来拜访你,毕竟这是潞王爷的嘱咐。可无奈回京后遇到诸多头疼的事,便一直拖到今天。”

“无碍无碍,冯公公日理万机,切莫说什么拜访,真心承受不起!”

“怎么说你也是潞王爷的老丈人。”冯保道,“潞王爷与令爱在江陵城很好,请李院长放心。”

“听说他们在去往江陵城的路上,遇到了许多惊险?”李得时关切地问。

冯保答道“有惊无险,一切都在潞王爷的预料之中罢了。”

“那就好,那就好……”李得时激动而高兴的眼泪瞬间流出——他实在是太关心自己的女儿了。

冯保忽然将声音降低两分,道“李院长,潞王爷让我特来问候你一句最近你没有被什么人盯上想要迫害你吧?如果有或有所感应,请大胆地说出来,第一时间通知我。”

……

第418章 柔情似水

进入十月第一天,朱翊镠与李之怿在张居正的见证下成亲了。

参加仪式的只有游七和胡诚。

虽然仪式简单又低调,但朱翊镠和李之怿两个都很开心。

这就够了。

结婚本来就是两个人的事。

至于结婚后的生活或许会牵涉到双方的家庭,但眼下暂时管不着。

因为没有对外公开,所以张大学士府看起来一切如常。

唯一的差别就是当天晚上朱翊镠钻到李之怿的房间里去了。

第二天早上两个人一同起床。

甜蜜劲儿自不必多说。

尽管成亲没有隆重热闹的气氛,但有朱翊镠一直陪伴在侧,李之怿心中已是十分的陶醉。

为了表示亲热,朱翊镠也一改平日的矜持(故作),当着阳康的面,拉着李之怿的纤纤玉手,欢喜地说道“告诉你,小康子,从昨儿起,我与之怿就是正式夫妻了。”

“恭喜潞王爷!恭喜潞王妃!”阳康连忙恭贺道。

“别别别。”李之怿有点不好意思,推辞道,“你叫潞王爷叫习惯了,可别这样叫我呀。”

“那该如何称呼?”

“嗯……”朱翊镠稍一犹豫,“要不叫她少夫人吧!”

李之怿点了点头。

阳康忙逢迎地道“这称呼好!这称呼好!潞王爷与少夫人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站在一起太般配了。”

……

中午,承游七之命,大学士府上的厨役又做了一席大菜。

只是,除了朱翊镠和李之怿,如此丰盛的大餐断没有第三人前来叨光,阳康有心退到门外恭候,而赵灵素眼睛不方便也没有出席。

这样倒是也好。

享受一次两人的大餐。

朱翊镠与李之怿入席对面而坐。

两人相视而笑。

朱翊镠亲自执壶,把已经温热的绍兴极品黄酒女儿红斟满两杯,然后双手擎起一杯,温情地说道

“之怿,感谢你一路陪伴,这一杯酒,我俩同饮。”

“我俩之间还说什么谢谢?”李之怿也双手拿起酒杯。

“来,愿我们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说完,与李之怿轻轻一碰。

李之怿浅浅一笑,香腮上露出两个好看的酒窝儿。

两人都是一仰脖子饮了。

朱翊镠瞅着李之怿脸上那一对好看的酒窝儿,微笑着说道“咱俩走到一起也不容易,冲破了好几重障碍。”

“或许这就叫缘分吧,多少重障碍最后都会在一起。”李之怿嘻嘻笑了。

确实,他俩看似水到渠成,但其实中间经历了许多变故。

但凡其中一方没有那么坚定,都不会走到一起的。

想当初李之怿险些嫁给梁赟,也因为这点遭到群臣反对,认为李之怿已与人定过亲,不能当潞王妃;加上朱翊镠名声不好,李得时起初极力反对;再后来朱翊镠又被褫夺封号贬为庶人,李之怿依然紧紧追随……

但朱翊镠他两世为人,压根不相信什么缘分,只相信努力与追求。他看好李之怿,正如李之怿看好他。

在他看来,缘分这个东西终究不可靠,尤其是上一世,功成名就有钱有地位了,与谁都有缘分;倘若一无是处,哪个姑娘与你有缘分?

所以,朱翊镠宁愿相信他自己的努力、追求与坚持。

不过,“缘分”二字从李之怿嘴里说出来,朱翊镠也没反驳。

李之怿不胜酒力,红晕飞腮,借着酒劲儿,向朱翊镠抛了一个媚眼儿,俏皮地问道“大哥,我很好奇,你之前的名声为何那么坏呢?”

朱翊镠回之一笑“那是人们总喜欢只看皮相不看骨的缘故。”

继而,他也调笑着反问道“你的意思是现在的我很好喽?”

“嗯,以目前来看,对我倒专情,可对素素嘛,未免有些薄情。”

朱翊镠听了连连摇头,“薄情”二字他可真不乐意扣在自己头上。

“怎么?我说错了吗?”李之怿喝了点酒,显得妩媚非常。

朱翊镠道“世上的人种种色色,因禀赋、地位、才情各不相同,这男欢女爱的形式,也就因人而异嘛。”

“那你说,有哪些不同?”

“有一种爱叫作游龙戏凤,不过这是天子的境界,咱普通人无福享受。”

“那你呢?是哪一种?”

“我嘛,”朱翊镠“嗞”了一口酒,半是自负半是调侃地说道,“我应该是属于怜香惜玉的那一种吧。”

“怜香惜玉?”李之怿立即联想到自己和赵灵素,先是浅浅一笑,然后又深深叹了口气,“我是香是玉,那素素呢?她难道不是吗?”

朱翊镠知道李之怿对这件事一直耿耿于怀,可在他眼里,这真不怪他,是赵灵素自己有心结。

倒也不是说赵灵素有自卑感,只是她一门心思想着伺候人,绝不答应与李之怿平起平坐。

朱翊镠道“素素她心地善良,善解人意,她当然是香是玉!我只是没有像与你那样与她成亲,但对她的情、对她的爱是一样的呀!我认为用`怜香惜玉`来形容并不为过。”

李之怿其实也清楚这件事心结在赵灵素而不在朱翊镠。

只是朱翊镠与她成亲,又正值赵灵素双目失明,她感觉很不好意思。

此刻,见朱翊镠言辞恳切,她听了好不感动,强忍着泪水说道“我不管,大哥今日得答应我,以后你怎样对我,就得怎样对素素。”

“好好好!谨遵夫人之命!”

“我这是怎么了?人不争气,眼泪也不争气。”李之怿还是没忍住,眼泪忍不住往下流。她一边抹,一边说。

“世上最动情之物,莫过于女子之泪也!”本来朱翊镠很怕女孩子流泪,可今儿个指定要逗李之怿开心,因此尽拣好的说,“之怿你这一哭,我心里头就结了老大一个疙瘩。”

“你将我的话牢牢记在心里,并付诸行动,就不会了。”

“嗯。”朱翊镠点头。

李之怿见他一副如此乖巧的样,也顾不得什么,竟起身离席走到朱翊镠的跟前,双手勾住他的脖子,在他脸上火辣辣地亲了一口。

朱翊镠顿感全身酥麻,他趁势把李之怿揽进怀里,笑道“这一吻千金难买足以颠倒众生,来,再来一个。”

“你要我偏不给。”李之怿淘气劲儿上来,竟像美人鱼一样从朱翊镠怀抱中溜走了,然后咯咯笑个不停。

闹够了,又娇气地问道“男欢女爱就游龙戏凤、怜香惜玉两种吗?”

“当然不止。”

“那还有哪几种?”

“还有一种叫作寻花问柳。”

“寻花问柳?”李之怿一双水灵灵的眼睛扑闪扑闪的,“比起怜香惜玉来,这寻花问柳就差了一大截吧?”

“你是觉得差了一大截,可对许多男子来说,乐此不疲呀!”

“啊?是吗?”

……

第419章 一个危险的局

“那当然。”朱翊镠笑道,“从古至今,墨客骚人,大抵如此。宋代著名词人柳永,就是寻花问柳的代表人物。他不是什么经邦济世之才,却绝对堪称是一个寻花问柳的高手。`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这样的词句,除了他还有谁做得出来?”

李之怿点点头,柳永,柳三变,她当然是谁,听了朱翊镠的话,喃喃地说道“这柳永不是一个好官,但绝对是多情种子,传说他死时,前来为他送葬的都是青楼歌妓!”

“是啊!”

“那大哥,你喜欢像柳永那样寻花问柳的人吗?”

“不喜欢。”朱翊镠回答得干脆有力。

一来确实不喜欢,二来此时此刻还能犹豫吗?

李之怿沉吟片许,继而又问道“男欢女爱还有种类吗?”

“有,还有一种叫作偷鸡摸狗。”

“偷鸡摸狗?”李之怿瞪大双眸,“这种人简直就是人渣儿。”

朱翊镠浅浅一笑,“大凡偷鸡摸狗之人,都是市井无赖,看中良家妇女,就百般勾引,确实渣儿。”

李之怿忽然一本正经地道“发现你概括了四种男欢女爱的类型,唯独只有第二种怜香惜玉是好的,其它三种都不可取。确实,也只能将你塞进怜香惜玉中,其它三种都塞不进去啊!”

朱翊镠笑侃道“说得好像是我故意抬高自己似的。我可以问心无愧地说我属于怜香惜玉类型。不然,总不能说我是寻花问柳,或是偷鸡摸狗,又或是游龙戏凤吧?”

李之怿依然还是那么认真“寻花问柳、偷鸡摸狗,我相信大哥不会。毕竟寻花问柳是墨客骚人喜欢干的事儿,大哥不是。偷鸡摸狗是市井小民没有素养的人干的事儿,大哥更不是。可大哥将来有一天会游龙戏凤吗?”

“为何如此一问?”朱翊镠神情一紧,感觉李之怿明显话里有话。

“大哥,既然我俩都已经成为正式夫妻了,那我便将心里话说出来张先生死而复生,冯公公对你又唯命是从,这种种迹象表明,你们三个似乎,好像在谋划一件事儿……难道大哥有觊觎大统之心?”李之怿最后一句话声音很轻,谨小慎微生怕被人听见了。

“之怿觉得我有觊觎大统之心?”朱翊镠反问道。

“没有。”李之怿十分笃定地道,“大哥喜欢自由,就像天空中的小鸟一样无拘无束地飞翔。只是大哥终究是人,是一个有责任心的人。倘若张先生需要你冯公公需要你天下需要你,大哥你会屈从自己的心意吗?我看得出来,张先生和冯公公都需要你。难道他们是想推大哥上位吗?这种话本不该我一个女子问的,可我现在是你妻子,又有什么不能问呢?说到底还是因为关心你。”

“我明白你的心意。”朱翊镠点点头,忽然跳到如此严肃的话题,他当然知道是因为李之怿关心他。

这也难怪,张居正“死”而复生,如今还健在人世,任谁都会有想法的。

“大哥是有苦衷不能言吗?”李之怿小心翼翼声若蚊蝇地问道。

想着此情对李之怿也无需隐藏,朱翊镠放低音量,缓缓言道

“对你哪有什么苦衷?因种种迹象表明,当初我断定皇兄会在张先生日死后清算他,剥夺他生前的一切殊荣,甚至将张居正取得的一切成就推翻,而张先生不相信自己一手调教出来的得意学生最后竟要亲手毁了他。”

“哦,”李之怿恍然顿悟般,“所以张先生冒险故意`死`一次,就是想看看皇兄是否要真的对他下手?”

“是的。”朱翊镠好像,似乎,确实也只能解释到这儿,再往更深层次就解释不清了。即便他能解释清楚,又有几个相信他的灵魂来自另一个世界呢?

“可这,岂不是犯了欺君之罪?”李之怿担忧地道。

“如果,我是说如果,皇兄真的这么做的话,否定张先生以及生前改革所创造的一切成果,那皇兄还是君吗?还能稳稳地坐在皇帝的位子上吗?张先生为朝廷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取得的成就大家有目共睹,岂容人毁于一旦?我是不会答应的。你都说了,我是一个有责任心的人嘛。”

李之怿听明白了,警觉地道“大哥的意思是,只要皇兄清算张先生推翻张先生生前改革所取得的成就,那大哥就要与皇兄反目吗?”

朱翊镠内心确实就是这么想的。

他一来到这个世界,就为自己将来的出路想好了。

他对自己的定位很清晰辅助万历皇帝,做一个混吃等死的王爷挺好。当然这是基于万历皇帝听他的前提下。

倘若万历皇帝不听,那对不起,他可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大明江河日下逐步走上衰亡的道路。他的目的是要让大明登上世界之巅。

面对李之怿警惕性十足的一问,朱翊镠回道“会不会反目现在不好说,但我肯定不会让皇兄反攻倒算张先生。”

“这样做是为了我大明王朝。”朱翊镠紧接着又刻意补充一句。

“可是,万一皇兄没有这个心思呢?”

“没有清算张先生这心思,那不是更好吗?皆大欢喜。张先生一生荣耀,急流勇退也是明智之举,而我就真的可以游山玩水逍遥天地间了。”

至此,李之怿算是明白过来了,原来从一开始这就是个“局”。

一个危险的局。

若单把这个“局”看作是检验万历皇帝态度的实验石,显然也是不准确的。

用朱翊镠的话,更大意义上是为了拯救大明,不让大明走弯路。

一念及此。

李之怿感慨地道“我能理解大哥,可这世上恐怕没几个人能理解啊!”

朱翊镠点了点头,心想自古成大事者都是寂寞的,有几个人能理解?

口口声声说不觊觎大统,不想当皇帝,喜欢自由自在的生活,可为了张居正为了大明王朝,精心布局,有几个人相信他不是为了皇权,而真的只是为了拯救大明王朝被迫做出的选择呢?

……

第420章 嗅到了危机

申时行感觉脑壳儿疼,因为他收到了万历皇帝两道不同寻常的奏本。

从奏本中他嗅到了危机。

一道奏本是督察御史弹劾内阁辅臣潘晟,共列举他居官贪鄙收受贿赂六大罪状,建议万历皇帝不再让他继续担任内阁辅臣。

一道奏本是吏科给事中建议起用海瑞和邱橓,认为这两个人一心为民,不该闲置在家,还说倘若弃用这样两袖清风的官员,那让天下当官的以什么样的标准做表率呢?

申时行头疼得要命,他一个人坐在值房里都不知道干啥,处理政务心不在焉根本集中不了精神。

万历皇帝将这样两道奏本交给他拟票,可让他怎么拟?

要知道,潘晟可是张居正临走前提拔入阁的,这才三个多月时间,难道就要弹劾潘晟将他赶出内阁?

这不是啪啪啪打张居正的脸吗?

而海瑞和邱橓两个,谁不知道那是张居正弃用闲置的清流一派,如今忽然又建议万历皇帝起用,什么意思?

这不是明摆着反对张居正吗?

如果张居正在世时,有人呈上这样两道奏本,那还好说。

可问题是张居正已经过世了,先弹劾王国光,接着又弹劾潘晟,还要起用张居正生前弃用的人……

傻子都会有想法的这是万历皇帝发出的信号吗?

如果没有朱翊镠的刻意提醒,申时行或许也没那么紧张。

毕竟,眼下握有实权的朝中大臣基本上都是张居正一线上的人。

朱翊镠离京前可是明确交代要提防万历皇帝裁撤张居正生前重用的人。

将张居正重用的人裁撤,顶上来的肯定就是张居正不欢迎的人。为什么不欢迎?无非就是不支持张居正的那一套所以被张居正弃用呗。

如此一来,张居正的改革势必受到阻挠甚至被全盘否定。

作为张居正的门生,申时行知道继张居正之后当首辅是一件苦差事,因为张居正的成就实在太高了,无论如何也达不到他这位座主的高度。

幸好朱翊镠给他指明了一条光明大道萧规曹随。

但萧规曹随的大前提是朝中重臣不能变更,必须是拥护、支持张居正改革的才行,否则难以为继。

如今王国光卸任了,文武百官,吏部尚书可是仅次于首辅的重要位子,被梁梦龙顶上来还好,倘若是别人,申时行的脑壳儿早就疼起来了。

现在又要赶走潘晟,起用海瑞和邱橓……这风向标是不是太明显?

为此,申时行晚上特意拜访握有人事任免权的吏部尚书梁梦龙去了。

当梁梦龙得知此情,当即跳起来反对,因为他想到冯保的高度警惕以及妙尼住持口中的那道坎儿,并将一切原原本本都告诉了申时行。

而当申时行得知万历皇帝或许正在谋划清算张居正时大吃一惊,怔愣半晌都不知道说什么了。

这也正是他最担心、害怕的事情。

见申时行半天不说话,梁梦龙只好语重心长地警惕道

“元辅,为了朝局的稳定,千万不能让潘晟致仕,更不能起用海瑞和邱橓两个人。元辅深夜拜访,想必也考虑到了事态的严重性。依我看,这或许是陛下的一次试探,元辅千万不能松口,否则不仅会引来朝局动荡,下一个开刀的或许就是我们啊!”

申时行点点头,白天脑壳儿疼得炸裂,不就是因为考虑到了这些吗?他面有难色地说道

“可是,陛下将奏本送到我手上,让我拟票,如何应付?”

“很简单嘛!”梁梦龙说到底是个军人,比申时行自然多了几分彪悍,所以他立即接道,“弹劾潘晟证据不足,不能致仕。再说了,哪有重臣一被言官弹劾就让致仕的道理?张先生曾经还被他的学生刘台弹劾过呢,夺情期间更是遭遇不少士人唾骂,可那有能怎样呢?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世上哪有绝对两袖清风的官员?倘若真有,就当海瑞是吧,那他也不是一个称职的好官。”

梁梦龙底气十足,一气呵成,中间都不带喘口气儿的。

申时行的性子偏向温和,“和事佬”是他独有的标签,他看似平静,与激动的梁梦龙形成鲜明的对比。

梁梦龙接着又说道“元辅,倘若这次你松口,下次被弹劾的大臣是我,或是吴兑尚书,或是张学颜尚书,或是徐学谟尚书,你怎么办?如果冯公公的猜测不假,那咱们这些人恐怕都不会有好的下场,为了大明,为了张先生改革所取得的成就,就当是为了我们自己,元辅也要谨慎啊,绝不能开这个口子,开了就完蛋。”

“可万一拗不过陛下呢?”申时行担忧地道。

“不会。”梁梦龙断然言道,“陛下尚未完全亲政,朝中大臣支持张先生的毕竟还是多数,况且不是还有慈圣太后娘娘吗?至于海瑞和邱橓这两个人,不起用的理由也多不胜数,随便能列出十几条来,元辅就给陛下写一道条陈,陈说此情。”

“就不知陛下会不会听啊!”申时行感慨地道。

“听不听那是陛下的事,元辅这一关很关键,你千万不能松口。”梁梦龙的态度甚是坚定。

“你是吏部尚书,你那一关也很关键啊。”申时行淡淡地道。

“元辅,你什么意思?这可是关系国家盛衰的大事,可不能到我这里。”梁梦龙当即跳起来,急眼了。他感觉申时行有推卸责任之嫌,好像是内阁通过,最后让吏部来决定一样。

“梁兄,别激动嘛!我说说而已,当然知道轻重的。”申时行连忙劝说,要拉梁梦龙坐下。

可梁梦龙激动地一甩手,毫不客气地道“我能不激动吗?这件事元辅可别想着两头讨好,你一定要好生掂量,绝没有商量的余地。感谢元辅提前拜访知会我,但我的意见就是这样。”

“我明白,明白。”申时行点点头。

“时候也不早了,这件事在我看来是关乎我们的命运和国家的前途,所以我要去见冯公公一面。”

“梁兄现在就要去吗?”

“对!所以请元辅先回去吧,我就不送你了。希望元辅回去想清楚,同时记住你是张先生的门生。”

“奏本的事冯公公应该知道了吧?”申时行揣摩地道。

“未必。”梁梦龙却不以为然,“难道元辅还看不出来吗?陛下已经不是张先生在世时的陛下了,不是什么事情都让冯公公知道参与的。冯公公眼下的处境比我们还尴尬呢。他自己都说了,若非太后娘娘护着,恐怕早就被陛下赶出紫禁城了。”

见申时行一副还想说的样子,梁梦龙直接抬手下逐客令,明确地说道“元辅,今晚不能在陪你了,我要立即去见冯公公,你请回吧。”

无奈,申时行只好起身告辞。

而梁梦龙则连夜向冯保的府邸赶。

……

第421章 这就是那道坎儿

“冯公公,冯公公,大事不妙了,你的担忧恐怕要成真。”

深更半夜,梁梦龙刻不容缓赶到冯保的府邸,见了冯保第一句话就是这般急促,吓得冯公公一激灵。

一问之下,原来是弹劾潘晟与起用海瑞、邱橓这两道奏本的事。

冯保的担忧很多。

可以说这才刚刚开始呢。

不过,再一次让他见识到了朱翊镠神一般的预测。

“潞王爷太牛逼了!”

“太牛逼了!”

“潞王爷真是神了!”

当着梁梦龙的面,冯保一个劲儿地感慨。其实他也并非存心,是真的对朱翊镠佩服得五体投地。

梁梦龙一头雾水,心想不是说万历皇帝吗?怎么扯到潞王爷?

“冯公公。”梁梦龙不得不喊了一声。

“哦,你觉得很奇怪对吧?”冯保一眼便看出了梁梦龙的惊讶,忙解释道,“不妨实话对你说吧,我的那些预测其实都属于潞王爷,我哪有这个能力?也不敢妄自猜测呀!”

“原来是潞王爷的预测……”提到朱翊镠,梁梦龙这下更担忧了,因为朱翊镠的神预测能力他非常清楚,对杭州兵变与泉州兵变还历历在目呢,包括朱翊镠对辽东事态的评估,简直就像是提前知晓似的嘛。

冯保确定地道“对,那些都是潞王爷的预测,他预测万岁爷或许会对张先生下手,要清算张先生。”

继而,冯保又忧心忡忡地道而清算张先生之前,势必要做足准备,包括起用像海瑞、邱橓那样被张先生闲置在家的清流一派,起用像吴中行、邹元标那样因张先生被逐出京师的官员,起用像王锡爵、付应祯那样触犯张先生而被放逐解职的官员,同时弹劾罢黜像王国光、潘晟、你我这样生前倚赖张先生并被张先生得到重用的官员。接下来万岁爷将会有许多动作以达到打击张先生的目的。未雨绸缪,我们不得不防啊!”

梁梦龙道“这就是妙尼住持口中的那道坎儿吧?”

他还以为真的是妙尼住持神机妙算呢。当然,妙尼住持通过辨音辨影,确实能观察出一些人的福祸。

但关于“那道坎儿”以及“胆儿大、骑龙背”,可是冯保给了钱暗中授意的。

其实,他不用通过这种手段博得梁梦龙、吴兑、王篆的信任,毕竟几个都是张居正的心腹。

尤其是梁梦龙,只要提到是朱翊镠的预测就已经足够了。

可为了效果,冯保还是不惜代价与妙尼住持演了一出好戏。

反正他不认为这是欺骗,相反他觉得是为了救人救世。所以即便有欺骗的味道,他认为也是善意的欺骗。

此刻,听梁梦龙提及,冯保喃喃地道“应该是吧,妙尼住持说的应该就是这道坎儿,需要我们做出选择。倘若选择对了,那就是好运;倘若选择错,那就是厄运啊!”

这会儿冯保有心将妙尼住持的原话搬了出来。

“冯公公所说的选择,到底是怎样的选择呢?”梁梦龙问。

那天晚上,妙尼住持就没有解释清楚,说让冯保解释。

冯保倒是解释了一大通,但也只解释目前的形式以及当前的风向,至于如何选择并没有说明。

今天晚上,梁梦龙感觉事态真的严重,所以直截了当地问出来。

冯保是有准备的。他回道“到底是怎样的选择?这还总问吗?当然是支持万岁爷,还是反对万岁爷?”

“冯公公,支持该如何支持?反对又该如何反对?”梁梦龙紧追不舍地问。

冯保将早已想好的思路迅速组织好语言回道“支持当然是附和万岁爷,万岁爷说什么便是什么赞同什么;至于反对嘛,那里面的水可就太深了,怎么反对?采取什么方式反对?反对的程度如何等等,都需要琢磨。”

“那依冯公公看,如果陛下接下来还有一系列的动作,矛头直指张先生,那咱该采取什么方式反对陛下呢?或者说反对要达到怎样的程度方最得体?”梁梦龙今晚这个点儿都要赶来,就是抱着不问清楚不罢休的势头。

其实,冯保已经想得很清楚,但他故作沉吟,想了一会儿后才回道“我觉得反对万岁爷的程度,取决于万岁爷清算张先生的程度。”

这个回答,在冯保看来已是接近于完美中的完美了。

梁梦龙点了点头,觉得有道理,接着又问道“那潞王爷有没有预测陛下会清算到张先生什么程度呢?”

上次在花蕊夫人庙说到担忧时,冯保有所涉及,但当时只说万历皇帝或许会剥夺张居正生前所受的一切殊荣,从而阻断他的改革,并没有说到抄家以致让张家人死的死贬的贬……

这次冯保觉得可以大胆地说,反正是借着朱翊镠的口。

所以他回道“有,潞王爷有预测,最坏的预测是万岁爷或许会抄张先生的家,怀疑他造反,然后逼得张家人死的死,放逐的放逐,逃亡的逃亡,从此张家没落衰亡。”

“这真是潞王爷预测的?”梁梦龙一副讶然的神情。

“当然。”冯保确定地道,“不然潞王爷为何一定要秘密离京呢?不就是担心万岁爷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好吗?潞王爷去往江陵城的途中,也确实遭遇到了偷袭的呀!”

“陛下真是如此薄情的人?”

“……”对梁梦龙的这一问,冯保没有作声,而是保持沉默。

梁梦龙望着冯保道“冯公公,恕我直言,我很想问你一个问题,你与潞王爷如此亲近,却与陛下越走越远,莫非你有扶植潞王爷取代万岁爷的心思?不然你图什么呢?”

冯保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反问道“你觉得我是为了自己的前途着想?”

“不。”梁梦龙摇头,颇有见地地说道,“如果陛下真的逆天而行,那冯公公肯定是为了大明。”

继而话锋一转“但如果真得这样发展下去,我忽然不想阻止首辅了,就让他拟票依了陛下最好,罢黜潘晟,起用海瑞和邱橓。”

“哦?这是为何?”冯保暗自一喜,感觉梁梦龙正说到他心坎儿上去了。

“就想看看陛下到底想怎么折腾,是否真如潞王爷预料的那样薄情寡义。”

“做臣子的不能这样。”冯保警惕地提醒了一句。

“是,我明白。”梁梦龙道,“但当皇帝的也不能这样对待臣子啊!尤其是张先生,生前对陛下操了多少心?可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太后娘娘总喜欢将张先生比作诸葛孔明再世。如果像张先生那样尽忠报国的人最后还落得一个抄家的悲惨下场,那让我们这些当官的情何以堪?”

“是啊!”冯保嘴上感慨地附和,心里却升起一股欢喜劲儿。

从江陵城回京的前夕,朱翊镠可是义正辞地警告回京后不要有心挑起他和张居正俩与万历皇帝之间的矛盾,此时此刻冯保也已经忘了。

但其实也不叫忘。

……

第422章 风向明显(祝中秋节快乐!)

“不行,我要去找首辅。”梁梦龙豁然起身说道。

“找首辅?他不是刚找过你吗?”冯保讶然道。

“但现在我改变主意了。”

“那你不是有心引导万岁爷犯错?”

“不管了,反正冯公公不是说这是陛下的本心吗?况且首辅本来就为这事儿感到头疼,干脆不要强行阻止了。”梁梦龙待带有几分负气、冲动劲儿。

冯保虽然嘴上相劝不要不要,但心里面其实乐见其成,还真想将万历皇帝的真面目扒出来,绝不能任其逆天而行而将张居正的改革毁于一旦。

想着反正张居正自己不是也想看看万历皇帝到底会怎样对他吗?不然他冒险“诈死”意义何在?

冯保唯一的担心就是,这样任其发展下去,最后会引发一场腥风血雨,双方必将正面对决一方是朱翊镠和张居正,一方是万历皇帝。

可尽管如此,在冯保看来,如果定要在毁掉张居正以及张居正的改革和废除万历皇帝之间做出一个选择,他宁愿选择废除万历皇帝。

先且不说“为国为民”这样高大上的话,废除一个皇帝可以重新再立一位新君,但毁掉张居正以及他的改革,那大明王朝就江河日下苟延残喘了。

嘉靖、隆庆两朝下来,国家颓靡不振,政治、经济、军事等方方面面都接近于崩溃的边缘。若不是张居正力挽狂澜,推行一系列有力的改革,国家如今什么样子还真不好说。

当然,若论私心,冯保自己也承认肯定是有的,与万历皇帝已经没有共同语言了。因为李太后的缘故,将两个人强扭在一起使得两个人都不自在,还不如重新选择一次呢。

这也是冯保的初心,不然为何一再亲近朱翊镠?图什么呢?不就是对朱翊镠抱有希望吗?

况且依目前的魅力看,在冯保眼里朱翊镠也比万历皇帝牛,无论是眼光还是胸怀或能力。唯一的不足感觉朱翊镠野心不大,老说自己不想当皇帝,只想过自由自在的生活。

政客没有野心不行。

倘若朱翊镠暴露出来野心,当然肯定不需要明目张胆的那种,在他面前表现一丢丢就行。这样的话,冯保就更有信心赢得这场对决了。

不说故意挑起矛盾,任凭自然发展倒是他希望看到的。

此时此刻的梁梦龙,不也正是抱着这种心态吗?

所以,冯保也只是劝说两句,并没有强烈阻止梁梦龙去找申时行。

这样,即便子夜时分已过,梁梦龙还是去了申时行的府邸。

这回两人一拍即合。

只是出发点不大一样。

梁梦龙与冯保的心思相近,他就想看看万历是否真的如此薄情寡义,居然要清算自己的恩师。

而申时行主要是迫于万历皇帝的无形压力,不知道如何拟票。万历皇帝既然将两道奏本送到他的手上,意图再明显不过,不就是希望他同意吗?否则大可留中不发啊!

申时行确定自己虽然不会背离座主张居正,但他也不想得罪万历皇帝,只想在两者之间取得平衡。

既然吏部尚书梁梦龙都同意了,而且梁梦龙是见过冯保之后态度来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显然冯保也同意了,那正好,申时行知道怎么做。

第二日,他便拟完了票,呈送到万历皇帝手里。

万历皇帝自然满意,着吏部办理。

既然内阁都已经通过了,吏部也没什么好纠结的,依章程办理。

本来梁梦龙就是刚上任的尚书,不会表现得如此强势。

然而,这两道旨意一刊登邸报,立即掀起轩然大波。

张居正一线上的官员无不嗅到一股危险的气息,而原来反对张居正或只是逢迎并非真心支持张居正的官员不禁沾沾自喜蠢蠢欲动。

毕竟,开籍王国光、罢黜潘晟,再起用海瑞、邱橓,这风向太明显了。

……

因为刊登了邸报,所以消息很快便传到江陵城。

朱翊镠得知此情,深深叹了口气,然后去见张居正。

当张居正得知时,立即陷入无尽的沉思当中。他沉默了好久后,才心痛地说道“看来潞王爷的预测很准啊,陛下恐怕真的要对我动手了,难道他真想倒行逆施吗?”

朱翊镠淡淡地道“皇兄急需树立威权,而最快的办法就是推翻张先生的那一套,可惜皇兄心有余而力不足,将治理好一个国家想得太容易了。”

张居正只是强颜一笑未置一词,但从他的笑容中可以看出他百感交集的心情有不屑,有遗憾,有不甘,有痛……

罢黜潘晟,他倒觉得没啥,当初甄选潘晟入阁本就是退而求其次,可以说是卖给冯保一个面子,罢黜就罢黜了。

但起用海瑞和邱橓两个,让张居正心理很膈应。当官儿的都知道,他不喜欢那两个人。

十年励精图治的改革,政治总算清明一些,人浮于事的官员少了,能干实事的官员多了起来,他觉得这正是“考成法”以及“重循吏远清流”的结果。

历史已经证明了像海瑞、邱橓这样不知变通的官员根本适应不了,在“考成法”面前他们简直就是一团浆糊。

可现在被起用。

这不是要破坏,甚至毁灭他一向主张的择人标准吗?

而一旦被破坏、毁灭,那政治不是又要回到嘉靖、隆庆时期那样糟糕的状态?成功容易守成难啊!

十年,只有张居正他知道到底有多难,万历皇帝肯定还体会不到。参与和没参与的,参与程度高的和参与程度低的,体会肯定不一样。

沉吟良久后,张居正才问道“接下来陛下还有什么动作?”

朱翊镠道“既然都已经奏效,申先生也不能阻止,那接下来皇兄或许会变本加厉,与张先生有矛盾的官员,被张先生贬黜放逐的官员,张先生不喜欢的官员……或许都将逐步起用吧,朝局恐怕即将迎来大动荡。”

张居正感叹道“看来,冯公公回京也没有起到作用啊!”

朱翊镠摇头道“伴伴他是不会阻止的,他不推波助澜就不错了。张先生还是琢磨接下来该怎么应付吧?毕竟一旦动其真格来,张先生的荣誉不说,还会连累你的家人和拥护你的大批官员,对国家百害而无一利。”

“难道真要逼我走上一条绝路?”张居正无比痛心地道。

“我也不想,可若皇兄真的不顾大明的兴衰安危而一意孤行的话,难道张先生愿意看着你改革的成果付之流水,将大明推向无底深渊吗?我何尝不是只想做一个无忧无虑的人啊?”

……

祝大家中秋节快乐,身体健康,万事如意,多发财,多开心!

第423章 李太后生气了

冯保刚一迈进慈宁宫,便感觉到了空气中飘散着异样的味道。

走几步,他又退了回来,跑去询问正在值守的内侍。

“有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大公公,太后娘娘正在生闷气呢。”

“为什么?”

“不知道。”内侍摇了摇头道,“奴婢哪里敢问?”

如此一来,冯保更是忐忑不安,脑海中立刻像放电影一样回放着他最近到底做了什么。

一边走一边回想,进正殿一看,果然见李太后阴沉着脸。

付大海侍立在旁,犹如被阉了的鹌鹑,耷拉着脑袋儿。

其他两名内侍更是像木头人似的大气儿都不敢喘一个。

“娘娘。”冯保小心翼翼地走过去,轻轻喊了一声。

“你来了?”李太后抬眸,目光如炬。

冯保神情一紧,从前李太后都是称呼他为“冯公公”,可今儿个用“你”。

最关键是,从前也没有见过李太后用如此灼热的目光盯着他。

“娘娘。”冯保又不安地喊了一声。

“钧儿将潘阁老已经罢黜回家了?”李太后以质问的口吻道。

“娘娘,是的。”

“钧儿还要起用海瑞和邱橓两个人?”

“没错,娘娘。”

“这两件事发生了多少天?”

“有好几天了。”

“那为什么没有一个人告诉我?”李太后秀眉倒竖,亮眸圆睁。

冯保不由得冷汗一冒,暗叫不妙。

付大海只顾勾着头。

“你们倒是说话呀?如此重大的决定为什么你们都要瞒着我?啊?难道你们以为我现在只会逗孙子开心,对朝政完全不理不顾了吗?”

“娘娘,这是万岁爷的决定。”冯保只得硬着头皮说道,“潘晟被言官弹劾,所以被万岁爷解职,内阁几位阁臣和吏部都通过了,所以,所以……”

“即便如此,可你们为什么都不提前知会我一声呢?”李太后实在是生气,戟指怒目,近似于咆哮。

“说心里话,其实奴婢也怕娘娘干预的,毕竟最近万岁爷的决定基本都遭到娘娘反对,万岁爷他急需威信。”

“所以你们就一个个瞒着我?知道这两道圣旨意味着什么吗?王国光已经开籍致仕了,潘晟是张先生离京前举荐入阁的人,海瑞和邱橓是张先生秉政时坚决弃用的人,钧儿这么做,你们为什么不阻止?这让朝臣怎么想?你们是想看着引发朝局动荡吗?”

见冯保和付大海都不敢吱声,李太后带着几分无奈和落寞的情绪道“钧儿变了,你们也都变了。”

“娘娘,您不要生气,既然内阁和吏部都同意了,想必事情也没那么坏。潘晟这人名声确实不怎么样,被弹劾也算正常;至于起用海瑞和邱橓,想必确实会给朝臣带来一些疑惑,但奴婢以为也不会影响什么大局。”这时候的冯保只能尽量找理由开脱。

可他知道,无论找多少理由,如此重大的决定,不提前知会李太后一声,总归说不过去。

李太后痛心地摇了摇头“冯公公,你也是一个有远见的人,钧儿做出这般决定,你认为合理吗?”

“娘娘,是有点不合理,可这是万岁爷的决定,即便有不合理的地方,奴婢以为也只能带过去。”

“万一误导朝臣怎么办?”

“只要万岁爷接下来不再做出这样的决定,就不会引发朝局动荡。”

事已至此,李太后也没辙,圣旨已经下了,邸报也登了,断没有收回去的道理,只能引以为戒下不为例。

所以,她摇了摇头,语重心长地说道“冯公公,这次我实在没有想到你会隐瞒,你每天都来慈宁宫汇报一次,居然选择了隐瞒,哎!我不希望这种事儿还有下次。”

“不会的,不会的,娘娘。”冯保忙表态,“也是因为万岁爷最近与奴婢越来越疏远了,所以奴婢真有点害怕,不敢忤逆万岁爷的意思。”

“走,随我去乾清宫。”李太后起身。

冯保连忙阻拦道“娘娘,您是打算去质问万岁爷吗?”

“这种事儿我难道不该问一声?”

“不是不该问,而是奴婢认为可以选择一个适当的时候问,太后娘娘正在气头上,况且万岁爷已经下完了旨,还刊登了邸报,娘娘问也改变不了什么,反而容易激起万岁爷的逆反心理。当然这只是奴婢个人的建议,娘娘如果真的想去,奴婢陪您。”

李太后沉吟不语,想了想,一抬手道“那就算了吧。”

她重新坐下来,一筹莫展的样儿。

冯保唯唯诺诺地道“娘娘,奴婢真是该死,惹您不开心!”

“你也不用自责了。我早就知道你与钧儿之间出了问题,现在变得彼此不信任,相互提防着。”

说着,李太后深深叹了口气“哎!可你们让我怎么办呢?君臣之间彼此不信任又怎么行?”

“娘娘……”

冯保本想说两句,可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不知道说什么好。

李太后喃喃地道“也不知道钧儿到底想干什么?好端端的为什么忽然决定罢黜潘阁老,起用海瑞和邱橓?”

这次冯保是不敢说,他知道万历皇帝想干什么。

李太后接着又忧心忡忡地道“冯公公,尽管张先生已经不在人世了,可我还是希望你能管束、引导好钧儿。钧儿虽有亲政的决心,但我总感觉他尚不成熟,能不能当好皇帝还是未知数,总之我还是不大放心。”

冯保小心翼翼“娘娘,总得让万岁爷有自主的机会吧?”

李太后又叹了口气“我倒是想,可你看看他自己决定的几件事?开籍王国光,调任戚继光,罢黜潘晟,起用海瑞和邱橓,这哪一件让人放心?如今是做奶奶的人了,难道我不想享清福吗?我是个女人,累了,早该放手了。恨只恨钧儿心智尚不成熟,还偏偏觉得什么都行,不能正确地认识自己。”

见李太后一副忧虑的神情,冯保自责地道“都是奴婢该死,自打张先生过世,奴婢便整日惶惶,没有引导好万岁爷,令娘娘担忧了!”

“不怪冯公公,我知道,是钧儿自己的问题。”

正说着,只听值守的内侍喊道“万岁爷驾到——”

李太后陡然精神一振,“来得正好!”

冯保却想逃了。

“娘。”万历皇帝刚一进来便喊道。

“钧儿有事吗?”李太后问,这时候皇帝应该在西暖阁处置政务才对。

万历皇帝兴奋地道“娘,游艺斋里的戏台子加宽,教坊司的管事牌子来请示,说今晚南京戏班子来演出。孩儿已派人通知武清侯、定远侯、定西侯、驸马都尉等,今晚都带家眷,进宫来陪娘与母后看戏。”

李太后连忙答应“好!”

冯保心里头却在嘀咕,万岁爷这是无事献殷勤吧?

……

第424章 看戏 议政

皇宫里上上下下的人都知道,两宫太后最喜欢看戏了。

尤其是陈太后,膝下无子,整日待在慈庆宫里无聊得很。现在是有朱翊镠送给她的麻将,每天都可以找人打上几圈儿,又逢赌必胜,所以还好一些,原来她快得抑郁症了。

虽然李太后稍好一些,平时有佛经相伴,又要帮助万历皇帝秉持国政,如今还有孙子为乐,但说到看戏,也是欢喜得不行,似乎马上就将万历皇帝先斩后奏,哦,还没有奏的事给忘了。

冯保第一感觉这是万历皇帝的有心安排,不过转念一想这样也好,他不就是希望李太后忘记而不追究吗?

只要一追究,多多少少会压抑万历皇帝,又不能让他暴露出本性。

……

的确,这是万历皇帝有心安排好的一出。

罢黜潘晟,起用海瑞、邱橓的圣旨一下,便掀起轩然大波,万历皇帝可是有随时关注动态的,想着李太后肯定会很快知道,所以安排这一出戏。

将陈太后搬来,同时还将武清侯李伟、定远侯王伟、定西侯蒋建元(定西侯蒋贵的第七世孙)、驸马都尉许从诚等多位侯爵以及侯爵的家人都请来,到时候热热闹闹的。

万历皇帝便琢磨,在那时对李太后道出罢黜潘晟起用海瑞邱橓的事,想必李太后不会怎么着。况且,都已经诏告天下了,还能怎么着?

这便是万历皇帝内心的小九九。

冯保是猜出来了,可知子莫若母,李太后又何尝不知呢?

……

晚上,看戏的人络绎不绝地来了。

陈太后和李太后在万历皇帝的陪伴下早就选好了位置。

当然肯定是c位。

以万历皇帝与王皇后居中。

万历皇帝挨着李太后,王皇后挨着陈太后。

其他人按照咖位依次就坐。

游艺斋就是紫禁城看大戏的地方,可容纳几百号人。

“钧儿,今晚安排唱的是什么戏?”陈太后迫不及待地问。

万历皇帝答道“母后,今晚孩儿安排的是传奇戏曲。”

“是哪一出?”

“演的《鸣凤记》。”

“哦。”

“钧儿,那《鸣凤记》演的是什么内容?”李太后插问一句。

“娘,演的是时事,关于前朝谏臣杨继盛等人同奸臣严嵩的斗争。”

冯保听了,不由得一激灵,也不知是不是心理缘故,总以为万历皇帝是刻意为之,心想干嘛要演沉重的时事?本来就很沉闷,来点轻松的多好,偏偏还是谏臣杨继盛斗严嵩!

万历年间,传奇戏曲确实处于蓬勃发展的时期。

传奇戏曲和杂剧都属于明代戏曲,它们分别在宋元南戏和金元杂剧的基础上发展衍化而来的。

传奇戏曲的前身是产生于浙江温州南京一带的南戏,是明代主要的戏曲形式。尤其在嘉靖朝后期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发展。

明王朝从开国经过了近两百年的休养生息之后,社会经济呈现出了繁荣的局面,然而封建统治阶级骄奢腐化,激化了社会矛盾。

与这一时期新的经济、政治环境相适应,嘉靖朝剧坛发生较大的变化。有些传奇作品突破了教忠教孝的束缚,直接将现实生活中政治斗争的题材搬上舞台,产生了巨大的反响,《鸣凤记》就是其中之典型的代表。

万历皇帝安排唱传奇戏曲,有心肯定是有心,但传奇戏曲当下流行也是不可争辩的事实。

看戏的人到齐了。

万历皇帝邀请,没有谁敢不来。

戏曲正是开始。

因为是传奇戏曲,就像现在流行的电视剧一样,刺激又吸引人。

所以,戏曲刚一开始,大家就聚精会神心无旁骛地看戏。

除了万历皇帝本人和冯保两个心不在焉之外。

万历皇帝心不在焉,是几次都想在李太后面前主动坦诚。

可他见李太后看得如此认真,几次想开口几次又都咽回去了。

而冯保心不在焉,是一直在偷偷观察万历皇帝的行为。

不过直到上半场结束,万历皇帝也没发现一个好的时机。

中途休息时,两宫太后都还沉浸在戏曲当中,纷纷叫好。

万历皇帝觉得再不开口,恐怕今晚就没有机会了,那这一场戏在他这里就真的只是看一场戏了。

所以,有心问道“母后,娘,《鸣凤记》好看吗?”

“嗯,好看,真好看……”陈太后和李太后都啧啧而赞。

“母后,娘,如今虽然四海宴请,可孩儿想着像严嵩这样的贪官肯定也有。”

“水至清则无鱼,在所难免啊!”李太后不禁感慨了一声。

毕竟她代儿子秉持国政十年,对此早就看透彻了。老百姓盼清官,把清官比作青天大老爷,自古皆然,但历朝历代,清官莫不寥若星辰。

万历皇帝感觉李太后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将他的路给堵死了。

可他不甘心,辩道“娘,话虽如此,我们也不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呀!我们还得要推崇清官打击贪官。”

“那是当然。”李太后亦感觉大儿子曲解了她的本意。

“娘,所以孩儿这次罢黜了内阁辅臣潘晟,他被督察御史弹劾贪鄙成性。为了打击像潘晟这样的官员,同时给天下官员树立一个好榜样,孩儿又特意征召海瑞和邱橓两人。”

万历皇帝的语速很快,本来提前就想好了的。

冯保听了,越发感觉自己的猜测完全没错。

李太后本想主动质问万历皇帝,此刻见万历皇帝主动提及,她当即冷下脸来,以责备的口吻道“钧儿你这是先斩后奏吗?”

“娘,孩儿觉得这是大势所趋,而且内阁和吏部都没意见,所以……”

“什么叫大势所趋?”李太后抢断,紧盯着问。

万历皇帝有备而来,所以不假思索地回道“这些年来,虽然张先生不断刷新吏治,可贪官仍像耗子一样逮了一窝又一窝,层出不绝。孩儿听说海瑞、邱橓为官时,反的就是这个`贪`字。因此孩儿认为,士林也好,民间也罢,既然舆情一致都称海瑞、邱橓是天底下的大清官,那将他们两个召回朝廷,以后打鬼就有钟馗了。孩儿不明白,如此的清官张先生当初为何弃之不用呢?”

至此,李太后终于明白儿子安排演唱《鸣凤记》的真实意图了。

她的目光没有回收,而是变得更加的锋利“钧儿,那你的意思是,张先生的用人之道有问题?”

“不是,不是……”万历皇帝一迭连声地道,“孩儿不是这个意思。”

李太后将问题一下子拔到这样的高度,万历皇帝当然不敢直言不讳地说张居正用人有问题。

“那你几个意思?”李太后的目光越发灼人。

……

第425章 博弈

李太后虽然气场强大,可因为万历皇帝有备而来,所以他也没有被吓着,依旧按照他原有的思路回道“娘,孩儿只是试图想改变。”

“你想改变?你知不知道牵一发而动全身的道理?既然你提到这个,那娘就与你好好说说,张先生当初为何弃用海瑞那样的官员。”

李太后一本正经,话语中充满了责备与不满的口吻。

“嘉靖四十五年,海瑞因上疏讥讽世宗皇帝,也就是你爷爷迷恋方术生活奢华而被打入死牢。当时严嵩揣摩你爷爷的心思,让大理寺从严审理,结果将海瑞问成死罪!

“奏本到了你爷爷手上,大概是你爷爷顾忌到天下舆情,所以他一直未曾批准,海瑞就这样被关在天牢里。其后不久,你爷爷大行,严嵩劣迹败露,当时徐阶接任首辅。

“待你父亲登基,大赦天下,海瑞被释放,官复原职。后来徐阶不但给海瑞平了反,还给他官升两级,从一名六品主事升到右佥都御史(正四品),外放应天巡抚。

“可是,这位海青天到任后,升衙断案,却完全是意气用事。民间官司到他手里,压根不问青红皂白是非曲直,总是有钱人败诉吃亏。

“催缴赋税也是一样的,穷苦小民交不起一律免除,其欠额分摊到富户头上去。因此弄得地方缙绅怨声载道,不到两年时间,富室商贾大户纷纷举家迁徙他乡以避祸。

“应天,可是膏腴之地啊,辖区包括应天、苏州、常州、镇江、松江、徽州、天平、宁国、安庆、池州十府及广德州,多为江南富庶的鱼米之乡。在他手上,居然呈现出经济萧条之势,赋税更是骤然大减。

“还有,官员出行,朝廷可是有规定的扈从仪仗,这本是纲纪所定,官家的体面嘛。海瑞倒好,也嫌这个劳民伤财一律免掉,出门只骑一头驴子,带一个差人,这让同僚怎么做?

“所以与他同在应天府为官的,一个个都与他结怨生恨,巴不得他走,一任未满,弹劾他的奏疏满天飞,负气之下他只好挂冠而去。

“论人品,我承认海瑞清正廉明无懈可击;论做官,他却不懂变通之道,更不懂得`水至清则无鱼`这一浅白之理。张先生常说,做人与做官不同。

“做人必须将操守气节,而做官首先要讲如何报效朝廷造福于民。倘若野有饿莩,纵然你一日三餐喝菜汤喝粥,也算不得一个好官;倘若你每一顿饭都是山珍海味,而民间也丰衣足食笙歌不绝于耳,那你依然会是一个万民拥戴的好官。是不是?

“这就是张先生在世时坚决弃用海瑞的原因,你给他官复原职,他仍然不能造福一方。所以张先生当初干脆让他悠游林下,这样保全了他的清廉名节,让千秋后世都奉他为清官楷模,对他对朝廷不都是一件好事吗?”

这一番话虽然很长,但李太后有感而发如数家珍一般,一气呵成,中间没有作任何的停顿。

万历皇帝听了目瞪口呆,其中的道理让他回味咀嚼了半天,许久后,他才讷讷地道“可是娘,这样做,肯定会得罪天下清廉的官员。”

李太后反问道“跟随张先生十年,难道钧儿还不明白,多用循吏少用清流正是张先生的用人之道吗?”

最近几年,每当听李太后饱含热情地提及“张先生”时,万历皇帝心中都感觉有一根刺儿在扎他。

扎得多了,不知不觉中他就有一股反抗的潜意识在作怪,以致于偶尔也敢顶撞李太后“但张先生的用人之道也不见得就是真理啊!”

李太后脸色一沉,斥道“你难道想全盘否定张先生吗?”

万历皇帝摇头“娘,孩儿没有。”

“没有最好了。倘若你真有如此的想法,娘劝你趁早打消念头,否则娘想帮你都来不及了。”

见李太后越说越来气,陈太后调解道“好了好了,妹妹也不要生气,钧儿都已经是当爹的人了,应该知道把握分寸的。冯公公,快去看看,戏曲下半场要开始了没有?”

此时休息室里只有陈太后、李太后、王皇后和冯保这几个人。

李太后与万历皇帝争辩,冯保肯定不敢作声。他也不想作声。

王皇后与陈太后一样,也是一向不参与政事,所以保持沉默。

出来劝的只有陈太后。

冯保答应一声便出去了。

休息间里母子俩的博弈依然继续。

冯保刚一出来,便被武清侯、定远侯、定西侯、驸马都尉围了上来,叽叽喳喳地问个不停。

他们听见李太后与万历皇帝起了争执。想着不是来看戏图个乐子吗?怎么还吵起来了呢?

冯保叹了口气,轻轻地解释道“万岁爷罢黜潘晟、起用海瑞与邱橓,是背着太后娘娘作出的决定。得知此情,太后娘娘当然生气呀!”

一石激起千层浪——

“背着太后娘娘?我还以为陛下提前知会过太后娘娘呢?”

“太后娘娘好像没有完全放权给陛下吧?为什么不商量一下?”

“你也不想想,倘若商量,太后娘娘会同意吗?”

“也是哈,张先生生前那么讨厌像海瑞、邱橓那样的官员。”

“陛下这么做,到底要对天下官员传达什么样的信息呢?”

“……”

冯保解释一句后,就懒得掺和这帮人的议论,跑去叫开戏。

《鸣凤记》下半场接着演,但李太后已经没有刚才的心情。

虽然她为了营造和谐的气氛而没有离席,但早已心不在焉。

与儿子一番博弈后,她更是嗅到了危险,感觉儿子接下来还有动作。可这时候要将权力重新收回来吗?

显然已经不可能了。

她也没有这个精力。

因此她的心里很乱,总感觉大儿子还不是治国的那块料,或者说大儿子还不具备这样的能力。然而大儿子的兴致却是如此的高昂。

让她更头疼的是,大儿子对罢黜潘晟,起用海瑞、邱橓的弊端严重估计不足。准确地说是认识不够。

这让她很痛苦。

哪里还有心思看戏啊?一直想着该怎么办才好?以致于戏曲唱完了,她还愣愣地坐着一动不动。

而万历皇帝的心思自始至终都不在戏曲上,这时候他有几分窃喜。李太后尽管训斥了他,但没有改变什么。

况且他也不认为自己在这场博弈中输了。在他眼里,李太后赢了气势,可他赢了结局。

至于“理”,罢黜潘晟起用海瑞邱橓,到底有理还是没理?他不愿意纠结,也根本不想纠结。

……

第426章 首辅拜访天官

天色刚一暗淡下来,梁梦龙府邸所在的胡同就被戒严了。

这皆因申时行约好了今夜要前来他的私宅里拜会,所以五城兵马司为之采取的临时保护措施。

酉时刚过,申时行的八人抬大轿便落在了梁府的轿厅。

当申时行掀帘下轿时,梁梦龙已经在轿前候着了。

此时的梁梦龙,因在蓟辽总督任上军功卓越,贡献突出,早就加了太子少保,所以身着一品命服,与同样身着一品命服的申时行行拱手礼。

这两人的穿戴,说起来也有故事可言本来,大明王朝品秩规定,六部尚书等大九卿都是二品衔,只有等到九年考满以后,才能晋升为太师、太傅、太保、少师、少傅、少保等勋职,袭一品衔。现任九大卿中,除了梁梦龙,还有刑部尚书严清也是领一品衔,他俩一个少保,一个少师。

所以,现在满朝文武百官,除了严清和梁梦龙两个一品大员外,还有一个就是申时行了。

这方面,申时行很像他的座主张居正,当初张居正也是,在隆庆二年就被破格晋升为太子少师,隆庆五年又晋升为太师,年纪只有四十六岁。

申时行入阁的那一年同样被晋升为太子少师,刚不久皇长子诞生他又晋升为太师,他比张居正刚好年轻十岁,就是说他晋升太师时四十八岁。

也算是非常年轻的了。

洪武十三年,皇帝颁旨施行的《大明会典》中规定了官场的见面礼仪凡百官交往,以品秩高下分出尊卑。

品秩相近的两官员,相见时行礼东西对立,品秩稍卑者居于西;品秩相差二三等,相见时卑者居下;品秩相差四等,相见时卑者则需下拜,尊者坐而受礼,有事也得跪着禀告。

按照如此循例,一品官与二品官相见时,二品官居西行礼,一品官居东答礼;一品官与三四品官相见时,三四品官居下行礼,一品官居中答礼;一品官与五品以下官相见时,坐受五品以下官员的跪拜之礼。

而司属官品级低于上司官,禀事时必须下跪。

近侍官员,不必拘品级行跪拜礼。

同僚官品级虽有高下,但不必拘礼。

大小官员在内府相见,不许行跪拜礼。

官员出入街道,不许抗慢。官员隔一品避马避轿,隔三品跪。

只是,这一套礼仪到了后来,特别是武宗之后,也稍有改移。

比如诸寺大卿均为三品官,却得避尚书、侍郎(三品)。六品侍郎为三品官,得避吏部尚书(二品)。公侯勋臣品秩皆领一品或从一品衔,道上与内阁首辅相遇,也得避让。也就是说,当今公侯第一显赫的武清侯李伟,或者是定远侯王伟,若是在道上遇到首辅申时行,也得避道躲让。

可见,内阁首辅真正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物。

申时行自担任首辅以来,这还是第一次因公事入大僚私宅。

上次他也来过一次,但那次是偷偷来拜会的,他们属下和其他官员都不知情。与这次情形自是不同。

这次,于情于理,梁梦龙都不敢怠慢。因此在申时行的大轿进门之前,他就先穿好了命服,来到轿厅迎候。

申时行下得轿来,一看梁梦龙站在西边行拱手礼,连忙还礼道“梁兄你太客气了,焉能如此?”

按礼仪,梁梦龙的确该这样。

但申时行之所以不好意思,一是因为他与梁梦龙品秩相同,二是因为他比梁梦龙年轻八岁。

梁梦龙笑吟吟地答道“不如此,岂不让人笑话我无礼?”

两人是老朋友,寒暄两句,便联袂走进客堂。

叙过茶,申时行盯着梁梦龙紫红的脸膛,笑着问道“梁兄,听说你接任吏部尚书以来,每天门庭若市,今日为何这般冷清?”

“还不是因为首辅你要来,所以胡同口下午那会儿就开始戒严了,不然这厅里像开堂会似的。”

“这时候你闭门谢客才好啊!”

“哎!”梁梦龙深深叹了一口气,喃喃地道,“元辅,我何尝不想啊?但有的人就有挤门缝儿的本事,让我怎么办?自陛下罢黜潘晟、起用海瑞与邱橓这两道圣旨一下,朝廷的官员纷纷前来打探风声。一波人怕自己的官丢了,另一波人削尖脑袋儿想往上爬。也不知陛下接下来是否真如冯公公所料要采取一系列的措施,真个是搞得人心惶惶。”

“我今天正为此事而来。眼下处于非常时期,搞不好真会引发朝局动荡,梁兄可得要谨慎再谨慎啊,不然你我都将成为历史的大罪人。”

“大罪人?”梁梦龙却不以为意,接道“元辅何以这般认为?”

“本来,陛下那两道圣旨,合你我二人之力,兴许能够阻止。”

“不可能。”梁梦龙断然言道,“陛下既然都敢背着太后娘娘下旨,你我二人真能阻止吗?元辅难道没有听说,看传奇戏曲的那天晚上,太后娘娘与陛下辩论了一番,可最后陛下也没有低头,太后娘娘说的是一套,陛下也有他自己的一套,反正没有屈服。”

“我当然听说了,不然也不会那么着急晚上来拜会梁兄啊!陛下这次态度比较强硬,我怕太后娘娘现在都左右不了他。那可不是一件好事。所以,我来是想告诉你,再有官员拜访,对于张先生重用的官员要尽量安抚,让他们不要惊慌;而对于反对张先生的某些官员要适当警惕,让他们不要尽想好事。政局稳定是当务之急!”

梁梦龙点了点头,不过他心里想着如果万历皇帝真要倒行逆施,靠他这个吏部尚书也无济于事。

更何况,他还想看看万历皇帝到底是否真有清算张居正之心?

如果万历皇帝走上这一步,他都想好了该如何谏言、奏本该怎么写。

申时行接着又感慨地道“梁兄,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我这担任首辅还不到半年时间就感觉力不从心,张先生之前得承受多大的压力啊!”

梁梦龙心头比谁都清楚,张居正与申时行完全不是一个风格。

张居正是那种“忘家殉国,虽万箭攒体亦不足畏”的类型;而申时行的风格明显趋于温和,总想着息事宁人。

张居正被誉为“铁腕首辅”,那不是白叫的。反正以目前看,梁梦龙觉得申时行还不具备这样力挽狂澜的魄力。

尽管申时行是张居正的门生,并深受座主的影响。

这也是为什么后世有“世人只识张居正,却不知申时行”之说。

无疑,张居正才是历史的宠儿。

……

第427章 再也不许笑我是三等残废……

张静修很是激动。他一大清早便跑到朱翊镠这边来,然而敲了几声门,却发现静悄悄的无人回应。

“这家伙跑哪儿去了?”

府上的人都知道规矩找朱翊镠得提前预约,遇紧急事也得通报一声。

像张静修这样大摇大摆地进来,还自个儿跑上去敲门,绝对是第一个。

这皆因他与朱翊镠称兄道弟,两人现在就是所谓的铁哥儿们了。

张静修也不像府上其他人喊朱翊镠为“潞王爷”,他现在习惯叫“朱兄”,而朱翊镠则亲切地叫他一声“静修”。

“张公子,那么早?找我家主子有事吗?”几声敲门,把阳康招了过来。

“朱兄他人呢?”

阳康咧嘴一笑,说道“张公子怎么一早变糊涂了?我家主子不是刚与少夫人成完亲的吗?”

“成完亲还不在房间里老实睡觉?”张静修一时没想到。

阳康笑得更厉害,不禁打趣道“真不知张公子想啥,呵呵,难怪我家主子笑你是三等残废呢。”

“去,难不成你也敢笑我?”张静修没好气地白了一眼。

因为朱翊镠的缘故,阳康与张静修关系也好,在一起有说有笑,平常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很少有忌讳的。

“我当然不敢笑张公子。”

阳康是个太监,很有自知之明,他接着说道“只是张公子这问题问得,我家主子既然宣布成亲,那就是有老婆的人了,自然要搂着老婆睡觉嘛!”

这么一解释,张静修才恍然顿悟般“哦,你是说,你家主子钻到他老婆李姑娘房间里睡觉去了?”

阳康笑道“那张公子以为呢?”

张静修一抬手“去,把他你家主子叫过来,我找他有事?”

阳康为难地道“张公子,这天还没亮呢,太早了吧。这时候去叫,万一打扰到主子,我可吃罪不起哦。”

“胆小鬼,你不去我自己去。”说着张静修就要走。

阳康连忙将他拦住“张公子且慢,你一大清早,那么着急找我家主子,难道有急事吗?”

“当然有。”张静修真可谓是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阳康还信以为真了,回道“那还是我去叫吧!”

张静修则一个人大摇大摆地进了朱翊镠房间。

很快,朱翊镠伸着懒腰、打着哈欠回来了,显然还没有睡够。

他一回到自己房间,就径自走到床边趴下,还想再睡一会儿,竟然视张静修去如空气一般。

“朱兄,朱兄,我有一个好消息要与你分享。”张静修却异常的兴奋。

“你这人真是讨厌!”朱翊镠不耐烦地斥责道,“一大清早的,完全不顾别人的感受,我特么正睡得香呢。既然是好消息,过两个时辰,待我睡足了起床再告诉我会死人啊?”

“我不是太高兴,实在忍不住嘛!”张静修只得陪笑道。

“到底什么好消息啊?”张静修仰躺在床上懒洋洋地问。

“从此以后,你再也不许笑我是三等残废了。”张静修一半认真一半得意。

“哟呵!”朱翊镠当即跳了起来,站在床上问道,“你找过女人了?”

“嗯。”张静修三人羞涩七分得意。

“什么样的女人?意中人?”

“算是意中人吧,不过她是一位青楼女子。”张静修回道。

“我靠!你小子居然跑去找,找小姐?”朱翊镠本想说“找鸡”,可感觉张静修听不懂,所以临时改口。

“确实是一位小姐姐。”张静修羞涩地回道,“她还教了我很多。”

“哈哈!”朱翊镠忍不住笑了起来,他还以为上一世的很多男人都将第一次交给了小姐呢,难道古代也是?瞧张静修的样儿,多么得意!

“朱兄你笑什么?我现在是个堂堂正正的男子汉了。”

“不知你爹知道会怎么想哈?”朱翊镠道,“况且你还在守孝期呢,就跑去青楼找小姐姐……有才!”

“还不是因为你?谁让你整天在我面前嘚瑟?”张静修埋汰地道,“还总喜欢`处男`、`处男`地喊,搞得让我抬不起头来,看见人就想躲。”

“你只是为了出一口气吗?”

“是,但也不全是,我与她相遇、相知有点偶然,是一次偶然认识的。”

“那你刚才说什么意中人?”

“尽管相识时间很短,但我发现她很好,也确实喜欢她呀!”

“既然喜欢,为什么不给她赎身将她带出来留在你的身边呢?”

“我是想来着,但还没有准备好,现在这个时间点也不对。”

朱翊镠点点头,这倒是。

“而且我问了,为她赎身需要二百两银子,我还没有那么多钱。总不能为了她向家人要钱吧?所以我急着找你一是告诉你这个消息,二是想请教你如何尽快挣到二百两银子?”

一提到挣钱,朱翊镠忽然感觉确实应该要挣钱了。尽管他称得上富人,但也不能坐吃山空啊。

现在虽然用钱的地方少,以后指定多。钱这东西,越多越好嘛。

朱翊镠当即道“请我教你挣钱,你可算是请对人了!区区二百两银子,简直小菜一碟手到擒来。”

“那你赶紧教教我呀!”张静修一副猴急猴急的样子。

“得先让我见一见调教你的那位小姐姐,看值不值?”朱翊镠调侃道。

“当然值,我的眼光还用你怀疑?”张静修自信满满地道,“她的容貌绝对不输李姑娘、赵姑娘。至于那方面嘛,肯定要大大胜过……”

“且,谁稀罕似的?”朱翊镠冷冷一笑,“况且,她多的只是经验,技术与感觉也未必。”

“我喜欢就行了。”见朱翊镠有点不高兴,张静修连忙道,“改天我偷偷将她带出来见一见你。”

告诉完朱翊镠这个好消息,张静修才发现自己很累,很想睡觉,折腾了好几次,一直没睡,折腾完便跑回来,天还没亮呢。

张静修打了个哈欠。

相反,将朱翊镠的兴头挑起来,他困劲儿全消了。不过,他也没有强行让张静修留下来陪他。

张静修回到自己房间睡觉去。

朱翊镠一个人静静地坐着,则在琢磨如何挣钱的事儿。尽管眼下他待在张大学士府里多多少少要受一些约束,但应该不影响挣钱吧。

想着以自己超越同时代人几百年的经验与见识,挣钱是一件容易的事,随随便便就能办到。

比如搞点像香皂之类的小发明啊,引导像黄瓜能美容之类的新风尚啊,明代小说那么繁荣,将金老的小说搬过来兴许也成,哪怕将土豆、番薯的种子搞到手然后大面积栽培种植……这些几乎都不用太伤脑筋。

物以稀为贵,相信都能挣钱。

……

第428章 先赚一桶金再说……

天然碱液这个时代还是有的,那制作手工皂就不是问题了。

手工皂是混合天然油脂与碱液,用人工制作而成的香皂。基本上是油脂和碱液起皂化反应的结果,经固化、熟成程序后可用来洗涤、清洁。

由于手工皂有天然特有的性能,各种组成极易被生物降解,且易于被污水处理过程中的微生物分解,不会引起河流、湖泊和水道的污染问题,所以在后世还是比较受欢迎的。

大明还没有香皂这种玩意儿。

香皂是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才在国内兴起,并逐步大范围普及开的。

尽管早在宋代就出现了类似的人工合成洗涤剂,但那比较原始。

当时,人们将天然皂荚(又名皂角、悬刀、肥皂荚,通称皂角)捣碎细研,加上香料等物,制成桔子大小的球状,专供洗面浴身之用,俗称“肥皂团”。

宋人周密《武林旧事》卷六《小经纪》中还记载了南宋京都临安已经有了专门经营“肥皂团”的生意人。

李时珍《本草纲目》中也记录了“肥皂团”的制造方法肥皂荚生高山中,树高大,叶如檀及皂荚叶,五六月开花,结荚三四寸,肥厚多肉,内有黑子数颗,大如指头,不正圆,中有白仁,可食。十月采荚,煮熟捣烂,和白面及诸香作丸,澡身面,去垢而腻润,胜于皂荚也。

但其实,关于香皂原型的历史非常之久远,可以追溯到公元前三千年,因为那时美索布达米亚人就发现了植物燃烧后的灰烬类的碱性物质,与油脂混合之后,具有强烈的去污效果,这就是肥皂的起因之一。

因为现在寄居在张大学士府,出入不是很方便,所以有些准备工作只能找游七或张静修。

恰好挣钱是张静修急切需要的。

那就从手工皂开始吧,先挣一桶金再说。年底应该能兑现。

……

这天,朱翊镠找到张静修。

也就是张静修申明自己不是三等残废已经破身的第三天。

一听说要教他挣钱,张静修的表现异常兴奋,连忙虚心请教。

朱翊镠将已写好的清单递过去,嘱咐道“越快准备越好。”

张静修接过一看,不解地问道“朱兄要碱液作甚?”

“制作香皂。”

“香皂?”

“就是类似肥皂团的东西,洗浴时用的,当然也可以洗涤。”

“能挣钱?”

“你也别问那么多了,就按照我写的清单准备吧,到时候自然知道。”

“好吧,那挣的钱到时候怎么分?”

“二八。你二,我八。”朱翊镠脱口而出。

“咱是兄弟,为什么不是五五?”张静修不满地道。

“二八已经很多了。如果我不出马,你一文钱都得不到。”

“六四行不行?你六我四。”

朱翊镠摇头。

张静修又退让一步,带着央求的口吻“那三七,你七我三,总成吧?”

朱翊镠依然摇头不答应。

张静修鼓着气道“你不讲义气。”

朱翊镠嘿嘿一笑“我要是不讲义气就不找你了。”

“哼,就是不讲义气。”

“你就说干不干吧?不干拉倒,我找别人。”朱翊镠说着就要夺走清单。

“我干,我干……”张静修连忙往边上一闪,然后一溜烟地跑开了。

……

朱翊镠琢磨着,手工皂的制作大概需要一个来月的周期,那是不是同时还可以做点别的?

比如暖棚种植,张大学士府后面好像有一大块空地可以利用。

朱翊镠又去找来游七,让他吩咐人手将空地耕耘、开垦、施肥……

游七一愣,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潞王爷,这天气一天比一天冷,这个季节开垦种植什么呢?”

朱翊镠答道“黄瓜,西瓜,还有蔬菜也都可以。。”

“黄瓜,西瓜?”

幸好是现在,若放在一年前,游七指定以为朱翊镠异想天开是在胡扯。黄瓜、西瓜都是夏天的果蔬,这马上就是冬天了,怎么能种那些玩意儿?

“不相信我?”见游七一副诧异的神情,朱翊镠笑道。

“相信,相信……有潞王爷在,就会有奇迹发生。”

“那就按照我说的去做吧,刚才的重点我还没说完呢,开垦的时候在地下埋好暖气管道。”朱翊镠接着将暖棚种植的原理又解释一遍。

游七听了瞬间豁然开朗,对朱翊镠这个思路赞不绝口“潞王爷的脑瓜儿真好使,到时候天寒地冻,就咱这儿有新鲜果蔬享用了。”

游七屁颠屁颠地去了。

如今,他对朱翊镠敬若神灵,所以第一时间吩咐府上的人开垦,同时依朱翊镠意购来各色种子。

……

朱翊镠凭着记忆,在脑海中将手工皂的制作方法回忆一遍,并用简单的图案标记出来。

适量碱液(碱多适合油性皮肤)倒在器皿瓶子里,用筷子快速搅拌,浑浊的液体会渐渐澄清。

适量橄榄油倒在大碗里。把油泡在热水盆里升温到40c左右,碱水泡到凉水盆里降温到40c左右。

然后,让碱水慢慢、细细地流到橄榄油里,同时迅速搅拌溶液。

搅拌过程中溶液颜色会渐渐变浅。

搅拌小半个时辰,使其充分均匀地混合能保证皂化反应更迅速成功。

然后,用保鲜膜封起来,隔几个小时搅拌一次,让分离的油水一次次再融合,直到溶液越来越稠,油水分离的现象越来越小,缓慢流下的粘稠液体能在表面画画的程度,就可以倒入模具了。

如果要添加精油或牛奶之类的,可在倒入模具前滴入,搅拌片许即可。

然后,把放好皂液的模具放到泡末箱子里,盖好盖,大约需要一天时间就会凝固成型。

然后,再拿出来,放置大约一天的时间。这时候形状已经固定,但还没有很硬,就可以切了。

切好后,放在纸盒盖上,在避光通风的地方放一个月就可以用了。

注意事项第一,不要提前用,没有最后反应完成的手工皂会烧皮肤。

第二,制作过程中最好带薄橡胶手套和眼镜操作,搅拌的时候千万不要让液体溅出来,溅到身体或衣服上都会烧到,碱液具有腐蚀性。

这便是手工皂的制作过程,制作出来肯定没问题,朱翊镠不担心,他担心的是,像这种刚出世的新事物,会不会遭遇同时代人的冷落?

反正不管怎么着,路已经选了,就要勇敢地走下去。

况且这对于朱翊镠而言,只是一段小插曲,能挣到钱固然美妙,不能挣到钱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干就完了。

至少能找事给自己干,不然一天到晚也没个正儿八经的事,日子很难过。

……

第429章 如火如荼

尽管这里是荆州城,张居正也已经“过世”了,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张大学士府的资源还是很丰富。

朱翊镠所需要的物事与设备装置很快就准备妥当了。

那还等什么?一个字干。

干——其实也是张居正“考成法”的内核。考成法就是让人干事,准确地说是逼人干事。行不行先干再说。

这样,在朱翊镠的亲自指导下,两拨任务如火如荼地进行。

制作手工皂倒还好,毕竟在内室工作,没有瓜众叽叽喳喳。

可在这个季节开垦空地,迎来一大片质疑声,甚至嘲笑声。

好在游七负责,他不管,只听朱翊镠的。朱翊镠让他干,他就干。别人的议论,他只当耳边风。

而且,议论也只是瓜众的事,张大学士府跟随朱翊镠干事的人,一个个都还是认认真真不敢马虎。

毕竟,不同于外面的人,张大学士府里的人都还是愿意将朱翊镠当作高高在上的潞王爷。

当然,这主要得益于游七和张居正的六个儿子都对朱翊镠尊敬又客气,主人都这样,下人自然不敢怠慢。

因此,朱翊镠的话非常好使。

众人同心,其利断金。

就在十天之后,第一批手工皂顺利地制作出来了。

不多不少,刚好切成一千块儿。

因为模具的问题,手工皂形状比较单一,都是规矩的长方形。

这也不是朱翊镠追求的。

他追求的是美妙的效果以及接下来的宣传攻势,或者叫营销造势。再好的产品,也需要宣传。

“静修,你过来。”

朱翊镠朝张静修招了招手。

张静修正站在一堆香皂前琢磨,这些玩意儿到底能不能挣钱?听到朱翊镠的喊叫声,他立即跑过去。

“朱兄,有何吩咐?”

“明天去见一见让你摆脱三等残废成为男人老相好吧?”朱翊镠开门见山。

“明天?”张静修一滞。

“怎么?不方便?”

“不是,我还没有准备好呢。”

“你想不想挣钱?”

“当然想啊,难道见她与挣钱有关?”

“嗯。”朱翊镠点点头。他的确想着宣传方面需要找一个女代言人。

“让她做什么呢?”张静修问。

“代言。”

“什么是代言?”

“简单地说就是宣传。”

“朱兄的意思是,让她也参与进来?”

“嗯。”

“那最后给她分红吗?”

“分红没有,但会给她一定报酬,不过我得先看她长相与肌肤是否合格,能不能胜任代言这次的任务。”

“那肯定没问题。”张静修自信满满地道,“我说过,她的容颜与李姑娘、赵姑娘绝对不遑多让。”

“那就好,那就好。”朱翊镠相信张静修的眼光。

“咦?代言好吗?”张静修像忽然想起哪一茬儿似的,问道,“你为什么不找李姑娘或赵姑娘代言?”

朱翊镠如是般解释道“代言是为了更好的宣传造势。她俩深居简出,人脉有限,不适合。”

张静修又问道“那是你去她那里,还是带她来这里见你?”

“最好是带她来这里。”朱翊镠嘴上没说,但心想风尘之地他是不想进去。倒不是因为瞧不起青楼以及青楼里的风尘女子,而是觉得不需要。毕竟他觉得无所谓不代表李之怿和其他人无所谓。所以没这个必要。

“那好吧。”张静修答应下来,当晚他又去了青楼

……

手工皂制作出来第一批,但人人都没有歇,而是继续生产,反正香皂的保质期长,也不怕库存压货。

张大学士府后头的那块空地上,这时也是忙得不亦说乎。他们不仅耕耘了好几遍,还在地下埋好了暖气管道——朱翊镠想着是烧煤供热。

除了暖气管道,还有一大特色,就是在空地四周搭建了帐篷。

暖棚种植嘛,当然需要暖棚与外面的空气温度差距拉开。

准备工作完成之后,朱翊镠便吩咐游七带人播种。

采集来的种子很多,有西瓜种、黄瓜种、茄子种、大白菜、卷心菜……

当得知这片空地上要种西瓜、黄瓜时,瓜众又不淡定了,议论纷纷,都不看好,因为他们不知道地下将要烧暖气以供暖这一茬儿,这个时代没有人想到要这么干的。

但无论有多少质疑与好奇声,种子还是播下去了,暖气也烧起来了,只等着收获吧。”

供暖朱翊镠采用的是烧煤技术,原理如同北方自家供暖系统一样。

利用暖棚种植,只是这个时代的人没有想到,做起来其实很容易。

……

又是一个大清早,张静修带着他那位老相好到朱翊镠房间。

进来时,当府上的人问及,他便遮掩说这是朱翊镠要请的代言人。

老相好的名字叫作秦涵茜,有人叫她“小涵”,有人叫她“茜茜”,而张静修习惯叫她为“秦姐姐”。

秦涵茜比张静修长两岁,果然长得标志,肌肤胜雪,因为保养得好,又会打扮,所以与张静修站在一起也没什么违和感,看不出年龄差。

见到朱翊镠的第一刻,秦涵茜敛衽施礼,丹唇轻启,柔声细语地道“奴家拜见潞王爷!”

她声音甜腻,听起来像林志玲,可惜身高与笑容不及。

而此时的朱翊镠,虽然身体只有十几岁,可心理年龄成熟,早已过了用肉眼欣赏女人的年龄。

见秦涵茜毕恭毕敬,朱翊镠平静地道“秦姑娘不必多礼!”

说着,便抬手赐座。

反正朱翊镠第一眼肯定过关了,觉得由秦涵茜代言手工皂还不错,应该能够成功宣传打开销路。

这样,由秦涵茜代言手工皂的事就定下来了。

送走秦涵茜,张静修回来时得意地问朱翊镠道“怎么样?秦姐姐各方面都不失水准吧?”

“言谈举止还行。”朱翊镠回道。

“容颜不行吗?”张静修情急,生怕说秦涵茜哪儿不好似的。

“容颜也还行。”

“那还有哪方面不行?”

“我看她身子偏弱,技术应该不咋滴吧。”朱翊镠调笑道。

“且,绝对一流!”张静修不服气地道,“朋友妻不可欺,不然让你试试。”

“……”见张静修一本正经的样子,朱翊镠只好道,“行行行,秦姑娘见多识广怎么能不行呢?”

“怎么听着好像不是味儿!”张静修咂摸着嘴,“你瞧不起她?”

“对天发誓,没有。”

“最好没有,不然咱朋友没得做。”

“……”

第430章 小子有眼光

日久生情,果然不假。

看得出来,张静修这家伙对秦涵茜还动了真情,瞧他那一副干仗的架势。

他望着一堆又一堆的手工皂问“这玩意儿一个月后真能挣到钱吗?”

朱翊镠调笑道“反正我是老板,挣不挣钱,你也不受什么影响。”

“我也是股东之一啊,出过力的。”张静修始终惦记着他那二成分红。

“我平日里没有那么多时间,你好好看管着便是,挣了钱自然不会少你。”

“这个我知道。”张静修眨巴着眼睛,一副鬼灵精怪的样子,贴近朱翊镠,小声说道,“与你商量一下呗,能不能先借三百两银子给我用用?”

“用来干嘛?”

“既然大家现在都认为秦姐姐是你请的代言人,那我能不能先将她赎回来?”

“想得美,不行。”

“为什么不行?”

“找她代言不就是图她的影响力吗?现在将她赎回来,她眨眼就过气了。”

“啥?”

“就是没有人关注她了。”

张静修两眼一瞪“哦,原来你指着她给你挣钱呢?”

“什么叫给我挣钱?我挣你也挣,她也挣,这叫有钱大家一起挣。反正现在不能赎她回来,一个月以后再说。”朱翊镠以一副不容人质疑的姿态。

忽然,张静修变得严肃起来,道“那跟你说个正事儿。”

“刚才说的不是正事儿吗?”

“你说,我与秦姐姐能在一起吗?”

“当然能啊,怎么不能?”

“可她的出身……我不是嫌弃她哈,是怕大家用另类的眼光看她。我告诉她要赎她时,她怔愣半天没说话,很有心理压力,说我与她门不当户不对的,简直天差地别。”

“只要你自己不介意就行。”朱翊镠坚定地道。

“我当然不介意。”张静修脱口而出。

“她有压力也很正常,毕竟世俗的眼光有时能杀人。但如果你俩都不怕,大可不必在乎,日子是自己过的,又不是过给别人看的。一个人的过去并不能说明什么,重要的是眼下与将来。只要你俩在一起开心,管别人说什么?”朱翊镠诚心诚意地劝道。

“说得好,来来来,”张静修听了,兴奋地抬起手,要与朱翊镠击掌,“咱俩不愧为好兄弟,所见略同。”

两人击掌后,张静修突然又情绪低落几分,喃喃地道“倘若我爹在世,不知他会不会反对?”

“相信你爹不会反对吧。”朱翊镠以猜度的语气道。

“何以见得?”

“你爹不是一个在乎世俗的人,他胸怀大志,不会拘泥于此。”

“你很了解我爹?”

“应该比你了解多一些。”

“切,你才与我爹交往多久?一年时间而已。”张静修还有点不服气。

朱翊镠悠悠言道“相处时间的长短并不是了解一个人的必要条件。倾盖如故白头如新,你没听说吗?我与你爹算得上是莫逆之交。”

“待赵姑娘的眼睛康复后,你会离开这里吗?”一想到这个问题,张静修忽然有点伤感。

说起来,他与朱翊镠还真是同病相怜。两人都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童年生活十分单调,缺少童年的玩伴儿,所以两人一旦相知,便显得弥足珍贵。

朱翊镠摇头回道“暂时还不知,到时候再看吧。”

他确实没有想好,毕竟接下来的形势他无法预料。

救人救到底,他至少要与张居正同心协力,不能被万历皇帝迫害了,而这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可能要付出血乃至生命的代价。

开弓没有回头箭,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又岂能退缩?

且不说张居正,在京城还有两个人在热切期盼呢。冯保和郑妙谨肯定都急切盼他回京。

无论接下来万历皇帝将采取什么措施对付张居正,当然也包括他,迟早他都会回京给冯保和郑妙谨一个交代。

男人须得有责任与担当。

尽管现在一直以拯救他们自居,但让他们承受了莫大的精神压力,这也是毋庸置疑的。

所以,关于去处,朱翊镠确实没想好,要视万历皇帝的态度而定。

“我有一个请求,你答应我。”

“凭什么?”

“咱是好兄弟嘛。”

“说说看。”

“以后你无论去哪里,都带上我好不好?我要跟着你。”

对此,朱翊镠颇感意外,没想到张静修会提这种要求。

朱翊镠不解,认真地问“你为什么要跟着我?”

张静修诚挚地回答“发现你思想开阔,不拘世俗,跟着你,我与秦姐姐都没有心理压力。”

朱翊镠也没有急着答应,而是问道“你对我现在的处境清楚吗?”

“你的处境?”张静修微微一滞,“你不是已经被褫夺封号贬为庶人了?”

朱翊镠摇头笑了笑,“你知道我是秘密离京的吗?你知道我在来江陵城的路上遭遇过不止一波人的袭击吗?跟着我会有危险的。”

“那我也不怕。”

见张静修一副信誓旦旦的神情,朱翊镠点头答应“只要你不怕,随便。”

“好!”张静修兴奋地跳了起来,“说好了哈,你可不许反悔哦。”

朱翊镠唯有付之一笑,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未来任重道远啊,眼下八字还没一撇呢。倘若真的跟着他,十有**要面对一段灰暗的旅程。

……

就在当天晚上,朱翊镠进密室,找张居正看似无心地谈到这件事。

他带着几分得意“张先生,静修他现在老崇拜我了,居然与我约定,将来我无论去哪里,他都要跟着。”

当然,朱翊镠暂时还没有提到秦涵茜一事,感觉时机未到。

“算那小子有眼光。”张居正言语中带着几分欢喜与骄傲,他真心认为小儿子这次的眼光很不一般。

“这么说,张先生不反对?”

“我为什么要反对呢?潞王爷是个有福之人,跟着你,我放心。”

朱翊镠颇感欣慰,但他还是警惕地道“可是张先生,倘若皇兄真的要清算你,那我接下来的路怕是荆棘满途,跟着我要吃大苦的。”

张居正却不以为意地道“俗话说得好,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年轻人吃苦怕什么?倘若年轻时没有吃苦,那老来一定不可避免。其实,我们每个人的一生都不可避免要吃些苦头,只是有些人年轻时吃,有些人年老时吃,反正谁也避不过去。既然避不过去,那何不年轻时吃?无论什么时候吃过的苦,早晚都会变成人生的下酒菜。”

不得不说,张居正开阔的视野,要甩出同时代人好几条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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叩谢!

第431章 寂寞 空虚 谈心

张鲸不在身边伺候来着,万历皇帝阅览奏疏时感觉很不自在。

习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

“张鲸。”

这天,万历皇帝处理政务时,忽然恍若梦幻般地喊了一声。

“万岁爷,张公公去了辽东。”答话的是秉笔太监陈炬。

自打张鲸被派遣到辽东之后,冯保便有心将陈炬安排过来,伺候万历皇帝阅览奏疏处理政务。

陈炬的职位像张鲸一样,也是司礼监秉笔太监,只不过张鲸是头号秉笔太监,自然不是陈炬所能比的。

司礼监是二十四监局之首,仅秉笔太监通常就有七八十来个。

陈炬只是其中之一。

当初,冯保提拔陈炬为秉笔,完全是因为朱翊镠的缘故。朱翊镠曾经让他培养接班人,指明陈炬可以。

所以,冯保对陈炬刮目相看,一有机会,便将陈炬往前推。

这不,张鲸刚一走,便让陈炬顶了张鲸的位置。当然不是指头号秉笔,而是陪伴万历皇帝。

与陈炬,万历皇帝不太熟悉。尽管已经陪伴多日,但仅限于政务,两人都没有谈过一次心。

听陈炬提到“辽东”,万历皇帝这才缓过神来似的,问道“不知辽东那边战况如何,李成梁与戚继光攻下古勒寨、擒获阿台了吗?”

“启禀万岁爷,辽东那边还没有信儿呢。”陈炬规规矩矩地回道,“不过万岁爷放心,有李成梁与戚继光联手,肯定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拿下古勒寨擒获阿台是迟早的事。”

万历皇帝忽然心血来潮地道“陈公公,立即传朕旨意,让兵部尚书吴兑陪同首辅申先生去云台一见,朕有些话要对他们交代。”

“万岁爷准备何时云台接见?”

“越快越好,让他们接到口谕后马上过来。”

“是,万岁爷。”陈炬应了一声,忙躬身退下,安排人去请申时行和吴兑。虽然他不知道万历皇帝为何忽然要云台接见申时行和吴兑,但他知道万历皇帝肯定又会有什么动作。

因此陈炬通知完申时行和吴兑两人后,便回到司礼监去见冯保。

他与冯保的关系,在外人看来只是普通的上下级的关系;可他自己心知肚明,冯保是他的恩主。

如果不是冯保暗中提携,他现在肯定不是司礼监秉笔。

而且,这次冯保有心将他放在万历皇帝身边,不就是想锻炼他、让他在万历皇帝面前多表现表现吗?

当然,陈炬自己也清楚,冯保越来越失宠了,与万历皇帝越走越远,得以留下继续担任大内总管提督东厂,全因为李太后为其撑腰。

于冯保而言,把陈炬留在万历皇帝身边,除了培养接班人这方面考虑,还希望陈炬随时向他汇报有关万历皇帝的心情、态势,以及为政措施。

毕竟,冯保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多少机会“监管”万历皇帝了。

一个人的精力毕竟有限,有些事情必须要学会放权。

……

到了冯保的值房里,陈炬在冯保的示意下就坐,然后迫不及待地禀道“大公公,万岁爷刚刚要在云台接见首辅申先生和吴兑尚书。”

“所为何事?”冯保身子一紧。

“不知道。”陈炬摇头回答说,“但应该与辽东战事有关,不然万岁爷也不会召见吴兑尚书。”

“嗯。”冯保点了点头,表示赞同陈炬的分析,随即他话锋又轻轻一转,“不过这时候召见申先生和吴尚书作甚?”

陈炬小心翼翼地提议道“急着来见大公公,就是建议大公公若有时间,不妨去会会申先生和吴尚书,我担心万岁爷接下来会有什么大动作。”

冯保又点了点头,但这次他没有说话,而是思绪万千地回放着朱翊镠对他交代过的话……

两个人都沉默了一会儿。

冯保忽然抬眸,问道“陈公公,最近万岁爷对你还好吧?”

“还不错!”陈炬轻描淡写地回了三个字。其实,他与万历皇帝直接面对面的交往没有多少时日,他也不知道“好”的标准是什么。

“那万岁爷与你谈心了吗?”

“没有。”陈炬摇头。

冯保微微一笑“既然没有,说明万岁爷对你真的不是很好哦。”

因为他知道,万历皇帝经常感到莫名其妙的空虚——这与二十岁刚出头的年轻小伙子的状态极不相符,包括二十岁之前也是一样的。

万历皇帝很喜欢找人谈心。

冯保没有失宠时,万历皇帝谈心的对象是他。他总记得万历皇帝喜欢问“滔滔天下,不知知己有几?”

而当他失宠后,万历皇帝谈心的对象变成了张鲸。他在万历皇帝心目中的位置很快便被张鲸取代。

标志之一就是“谈心”。

所以,冯保才会有心一问。

可陈炬回答说没有,而且好像一次都没有谈过心。

那冯保便立即确定,陈炬暂时还远远达不到张鲸的高度,至少还没有取得万历皇帝的信任。

一念及此。

冯保感慨地道“陈公公啊,你还得努力,加倍努力!待有一天万岁爷主动找你谈心,那你就离香饽饽不远了。现在还差很多呢。”

“谢谢大公公的提醒,我一定会加倍努力,不辜负大公公的信任与厚爱!”陈炬言之凿凿地道。

冯保很想说“感谢的对象错了,对你信任与厚爱的人是潞王爷而不是我。”

但他还是忍住了没说。

毕竟,总时不时地提及朱翊镠,终归不是一件好事。一个离京的被褫夺封号贬为庶人的王爷,哦,现在只是一名普通人,老提他、夸他作甚?

是不是?

同道中人还好,若不是,还以为他要与朱翊镠一道造反呢。

尽管朱翊镠对陈炬颇有好感,对他真是堪称信任与厚爱,然而对此,冯保暂时还持保留意见。

人心不可测。

平常看不出来一个人到底怎样,只有关键时刻才能看出一个人的品性。

至少陈炬暂时还没有表现出来什么与众不同的一面。

而且他还发现,陈炬这个人做事比较中规中矩,心机似乎不足。

所以,冯保持谨慎态度。

只是,因为是朱翊镠点过的人,所以青睐、倚重。

……

第432章 干活儿小能手

住在张大学士府里虽然相对没有那么自由,但无论是小作坊式的生产手工皂还是暖棚种植,免费劳动力都多。

加上朱翊镠在府上的名声又好,所以万事都不需要他亲自动手,只需在旁提供一定的技术指导就行。

但张静修就不一样了,他忙完作坊这边,又跑去忙暖棚那边,每天脚不沾地,但为了钱为了女人,倒是干劲儿十足不亦说乎,再苦再累他也愿意。

毕竟,看着手工皂一天比一天多了起来,而暖棚里的果蔬也是几乎以肉眼看得见的速度在成长,那可都是劳动成果啊,他心里头自然美滋滋的。

或许,这就是劳动使人快乐吧。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谁能想到含着金钥匙出生,前大名鼎鼎的首辅张居正之子,还是那个最疼爱的幼子,居然每天在作坊、地里干活儿!

其实,在此之前张静修真的没有干过体力活儿,连饭都不会煮。

在张大学士府里也轮不到他干,除了几十个仆役之外,上头还有五个哥哥呢,哪轮得到他干活儿呀?

放在之前,他妥妥的就是一个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儿。

现在,不禁让人刮目相看。他不仅仅参与,而且干得相当漂亮。

因为他极其专注、认真、勤奋,所以最后呈现出来的结果就是专业。

手工皂的制作,他不仅精通,而且在管理、指导上都有一手。

多少碱液需要配多少水,搅拌多长时间,什么时候添加油或牛奶之类,添加多少,放置多长时间……这些工序,他现在都了若指掌。

在暖棚那边,他的表现更是让人惊讶不已,就连朱翊镠都佩服那家伙的干劲儿和极高的天赋。

张静修每天早起第一件事,就是盘点暖棚里的果蔬,可谓事无巨细,有没有果蔬枯萎了,每天长高了多少,有哪些开了花结了果,甚至哪儿还有一棵杂草未除……他都准备了一个小本本,作了详细的记录。

为此,朱翊镠赋予他一个光荣的称号干活儿小能手。

张静修开心地接受了,觉得每一天过得非常充实。

这天下午。

朱翊镠到暖棚,见张静修正在地里忙活,给西瓜秧施肥。

那家伙衣服上都是泥土,他浑然不觉似的埋头苦干。

“小能手。”朱翊镠走过去喊了一声。

“你来了。”张静修抬头,笑呵呵地说道,“暖棚里的果蔬成长速度真快呀!看这西瓜要不了两个月就能结果吧?”

“差不多。”

“想着就过瘾,到时候咱大冬天都有西瓜、黄瓜吃,哈哈。”

“不是吃,是卖钱的。”

“对对对,卖卖卖,大冬天的,西瓜卖多少钱一个合适呢?”

“没有十两银子,也得五两吧。”

“你是说一个吗?”张静修长大嘴巴。

“当然。”

“十两银子、五两银子一个西瓜,都能顶上普通人家一年的开支了,那么贵有人买吗?”

朱翊镠笑了笑“有没人买,那就得看你的本事了。”

“看我?为什么?”

朱翊镠道“等果蔬成熟了,再任命你为高级销售经理。”

“什么叫高级销售经理?”

“就是负责把这暖棚里的果蔬都高价卖出去。”

“为什么又是我?那你呢?”

朱翊镠慢悠悠地回道“我是老板啊,老板一般都不过活儿的,只需把关、掌舵、指导。”

张静修有点无奈,但心悦诚服地说道“你说是,那就是吧,谁让你有钱又有脑子呢?我不求别的,只求跟着你能挣钱就行了。”

“以后跟着我,你不准备走读书考科举这条路是吗?”朱翊镠认真地问。

“看你平时不是也不读书吗?”张静修没有回答,反问道。

朱翊镠回答说“我不读书一样能在这个世界活得舒服自在。”

“那我也学你,咱俩是好兄弟嘛。”张静修毫不犹豫地说道,“读书中举这条路我不走了。其实你说得对,人生几十载怎么过不是过呀!只要有钱,一样过得多姿多彩有滋有味。什么都不用说,以后就跟着你混了。”

“你不后悔?”

“绝不后悔。”

“倘若让你与土地打一辈子交道,你也愿意吗?”

“只要能挣钱就行。”

“挣钱是必须的。”

“那没什么好说,一个字,干。谁当逃兵谁是小狗儿。”张静修坚定地道。

“好!”朱翊镠眉飞色舞,因为他真的需要这方面的人才,暖棚种植只是一个开始,而且规模不大,日后待番薯、马铃薯的种子找到,那规模可就大了。有张静修这样认真、负责、专业,又感兴趣的人才,那是最好不过了。

朱翊镠似乎看见大把大把的白花花的银子向他招手、微笑……

张静修忙完手中的活儿,他也不嫌脏,就在地埂上和衣而坐。

憧憬地说道“手工皂一个月后就能挣钱了,暖棚里的果蔬年前指定也能挣钱,挣到钱后就为秦姐姐赎身,你说到时候怎么向别人介绍她呢?”

提到这个问题,张静修忽然变得忧郁起来,他还是担心秦涵茜得不到大家的认可,害怕府上的人不欢迎。

朱翊镠正想着怎么安慰,又听张静修喃喃地道“府上的人指定要问秦姐姐是哪家姑娘?来自哪里?家世如何?我该怎么回答?你见多识广,脑子那么好使,快教教我怎么做吧。”

朱翊镠想了想问“你敢保证一辈子对秦姑娘好吗?哦,不不不,还是这么问比较合情合理,即便你将来遇到比秦姑娘更好、更喜欢的女子,你也要善待她,这个你能保证吗?”

“当然能。”张静修脱口而出,“我都敢保证一辈子对秦姐姐好,但前提是她对我不变心。”

朱翊镠点点头,说道“那好,如何介绍秦姑娘,到时候就交给我吧。我保证府上的人不会说什么。”

“真的?你想采取什么方式?”张静修迫不及待地问道。

“到时候自会明白。”朱翊镠故意卖个关子,“这一两个月你就不要胡思乱想,一门心思生产制作手工皂和培植各种果蔬,到时候挣他娘的一大笔钱。”

“好!由你出马我放心。”张静修举手又要与朱翊镠击掌。

朱翊镠正欲抬手,见阳康跑过来禀道“主子,京城里来信了。”

本来,朱翊镠让他与赵灵素学李之怿叫“大哥”算了,可阳康叫两次后心里发虚,不得不改口,仍叫“主子”。

尽管赵灵素始终以侍婢自居,可在称呼上她比阳康“前卫”。她倒是敢叫朱翊镠叫“大哥”。当初她也没有像阳康一样用习惯以“奴婢”自称。

“信是谁写的?”朱翊镠问。

“冯公公。”

……

第433章 不值一提(求订求票支持!)

冯保来信?

莫非京城里有什么变故?

朱翊镠忙从阳康手里接过信件,拆开一看,原来是冯保告知万历皇帝已经将潘晟罢黜回籍,而且还起用了海瑞和邱橓,两个人正在进京的路上。

同时还告知张鲸已经奉旨以监军的身份去了辽东。

除了禀复,冯保还惊叹他的预言简直神一般的准。

信的最后,冯保希望他回信,教教接下来到底该怎么做,因为担心万历皇帝真会沿着他所预料的方向走下去感觉清算张居正的脚步越来越近了。

看完,朱翊镠将信收起来。

张静修看似漫不经心地问道“是冯公公给你的信吗?”

“嗯。”朱翊镠点头承认。

“真看不出来,你与冯公公竟也能成为朋友哈。”张静修道。

“为什么不能成为朋友?”

“冯公公这个人猴精猴精的,而且堪称是个政治天才。我爹在世时,都忌惮他三分。虽然他们两个人说是朋友,但准确地说应该叫政治盟友。而你自己都说过,对政治不感兴趣,你与冯公公又怎会成为朋友呢?莫非你与冯公公,也像我爹与冯公公一样,有着共同的目标所以才成为朋友?”

“重要吗?你感兴趣?”

“不感兴趣。”张静修摇头道,“我只是出于朋友之义,关心你。”

“哦?此话怎讲?”

“冯公公掌司礼监,又提督东厂,像他这样集纠政、监察大权于一身的,这在明代宦官中极其少见,权力之大毋庸置疑。而你从前是潞王爷,即便现在被褫夺封号贬为庶人了,但你依然流着朱家的血液,倘若与冯公公走得太近,难免被人说三道四,势必会连累到你。你肯定比我更清楚这一点,否则也不会选择秘密离京吧?况且来江陵的途中,你遭遇到危险,或许就是对你的警惕,我说的没有错吧?”

“你的意思是,我应该远离冯保?”

“如果你真的不想当皇帝,就应该远离冯公公。”张静修一本正经地说道,“我是站在朋友角度,希望你一切都好,所以良心的建议。”

“谢谢!”朱翊镠很想多解释两句,毕竟张静修不知道的太多了。

可转念一想,还是算了吧,不是三言两句能够解释得清的。

如果以张静修的观点,那他还不能与张居正成为莫逆之交呢。

朱翊镠觉得政治只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责任与情怀让他们走到一起——站在这个角度,说他与冯保、张居正有着共同的目标也没毛病。

张静修又笑了起来“有时候觉得你很简单天真烂漫,可有时候又觉得你很复杂让人捉摸不透,也不知道是不是你太聪明的缘故。”

“你这是夸我还是贬我?”

“当然是夸你,我哪有资格贬你?就凭你制作手工皂、暖棚种植这两项,足以甩出我一大截。”

朱翊镠摇了摇头,笑道“就这两项嘛……真的不值一提。”

张静修两眼一瞪“真想掐死你,你还让不让人活了?”

“说真的。”朱翊镠口由心发。他确实是这么想的,手工皂制作与暖棚种植只是这个时代的人想不到,只要想到,做起来很容易,真的不值一提。

日后如果有机会,他还想着引导专业的人研究蒸汽机呢。

蒸汽机是一个时代的标志,大明想要登上巅峰,不能没有。

比起蒸汽机,手工皂制作与暖棚种植还不是小儿科中小儿科吗?

张静修憧憬而羡慕地道“反正我决定这辈子跟定你了,真想看看你脑子里到底装着多少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

从信里可以看出,冯保殷切地希望朱翊镠能给他回一封信。

朱翊镠想了想,还是决定满足冯保这个要求,但主要是安慰。

尽管张鲸被派到辽东去了,但朱翊镠能想到冯保眼下焦灼的状态。

所以,朱翊镠写了一封回信,安慰冯保的同时让他好生忍耐,千叮万嘱切莫故意激化矛盾。

其实,类似的话上次冯保回京之前朱翊镠就对他说过。

除了这些,朱翊镠还在回信上特意提到努尔哈赤,嘱咐无论辽东那边战况如何,暂时都不能放他回去。

至于冯保渴望教他怎么做,朱翊镠倒是没有明确交代什么,暂时也只能让他好生忍耐忍耐。

毕竟,冯保是内廷中人,按照规矩是无权干预朝政的。

况且,没有张居正,单凭冯保无论如何也压不住万历皇帝。

信写好便发出去了,也没有加急。

……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

朱翊镠现在的生活步入正轨,还蛮有规律的,他每天监督两拨任务外,还要专门抽出半个时辰陪伴赵灵素。

陪赵灵素时,李之怿通常也都在。

起初一阵子,陪伴时总是唠嗑、讲笑话,可每天如此,没那么多话题。

最近,朱翊镠选择讲传奇故事给她们听。这个朱翊镠很在行。

简直不费吹灰之力。

他脑海中的传奇故事太多太多了,别说一年,三年怕是也讲不完。

因为像说书一样讲一遍《射雕英雄传》或《天龙八部》这样的大长篇,需要一个月时间。

单金庸武侠小说就够他讲一年。

还有古龙、梁羽生、琼瑶……甚至朱翊镠都觉得,哪怕给她们讲讲《斗破苍穹》,她们也愿意听。

因为他能感觉到,或许她们根本不在意讲什么样的内容,只要是他讲,能与他在一起就行。就像吃饭,吃什么没关系,只要与喜欢的人一起吃就行,那吃什么都很过瘾。

这天夜里,朱翊镠睡得正香,好像做了一个梦,梦里张静修使劲儿地追赶他,并不断地换称呼。

“朱兄!”

“朱总!”

“朱老大!”

追上来后,张静修还一个劲儿地摇晃他的身子。

朱翊镠不耐烦,斥道“要死啊!”

张静修嬉皮笑脸地仍是叫唤,而且还是不断地变化称呼。

“朱兄!”

“朱总!”

“朱老大!”

朱翊镠气儿不打一处来,吼道“有话就说,有屁快放!”

“朱老大,快醒醒,咋睡得那么死?”

“有个好消息告诉你。”

“快醒醒。”

“……”

朱翊镠感觉这是梦里,但又感觉好像不是,他的身子确实被人推过。

不仅如此。

“哎呀!”

他手臂还被拧了一下,痛得他一声尖叫,两眼一睁醒了过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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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4章 香皂 官妓 轻烟阁

“朱老大,朱老大,你怎么睡得像头猪一样啊?”

原来不是梦。

是张静修那个死家伙。

朱翊镠气得直翻白眼破口大骂“你神经病啊?半夜三更的不好好睡觉,跑到我房间来干嘛?”

“今天什么日子,你忘了吗?”

朱翊镠也不搭理这一茬儿,径自斥问道“你这死家伙,我房门反锁了,你是怎么进来的?”

“爬窗户啊!”

“……”朱翊镠无语,恨不得飞起一脚将那家伙踢出去。

“是你自己睡得太死了,我喊你半天也不见人应,还以为你又钻到李姑娘房间去睡觉了呢。”

“滚蛋!”

“今天什么日子?难道你忘了吗?”张静修当然不会滚,再次问道。

朱翊镠依旧不搭理,义正辞严地警告道“尽管这是你家,可既然让我住下来,你就不能不经我同意随便进我的房间,下不为例,倘若再有下次,我将你当贼,看不打折你的腿。”

张静修有点怕,嬉皮笑脸地道“何必这么认真呢?咱是好兄弟呀!”

“好兄弟也要有原则。”

“好好好,下次不了。快快快,起来吧,今天什么日子,难道你忘了?”张静修第三次兴致勃勃地提及。

“什么日子?”朱翊镠没好气地道。他实在记不起来今天什么日子。

好像,应该,确定,今天压根儿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

“手工皂制作出来刚好满一个月,今天可以拿去卖钱了。”张静修兴奋得手舞足蹈,就像孩子满月一样。

“……”朱翊镠再度无语,娘的,搞得菊花一紧,还以为真是什么日子给忘了呢,原来是……

这个死家伙!

“快快快,穿衣服起床呀!”张静修迫不及待地催促。

朱翊镠又抛过去一个大白眼“现在什么时辰?天还没亮呢。”

“哎呀!公鸡都已经啼了两遍,天儿马上就要亮了。等你更衣起床,再一道议论议论如何卖掉手工皂,天不就亮了吗?快快快,别墨迹。”

“你刚才叫我什么?”朱翊镠故意慢悠悠懒洋洋地问道。

“叫你朱兄吧,感觉太正统;叫你朱总吧,又显得不亲近;忽然觉得叫你朱老大好,你就是老大嘛。”

“再叫一声,让我感受感受。”

“朱老大。”张静修毫不犹地喊一声。

“再来。”

“朱老大。”

“把朱字省掉试一试。”

“老大。”

“好!好!以后就叫我老大吧。”

“只要你愿意带着我飞,我每天叫你一百遍一千遍都行,老大,老大……”

“得得得。”朱翊镠连忙打住,“感觉你不是你爹亲生,是路边捡来的。”

“嘿嘿嘿,是不是我爹亲生的,这个你得问我娘,我爹哪知道?兴许还真不是呢。”张静修自黑道。

“……”朱翊镠竖起大拇指,“你牛!”

“别说那些没用的,还是赶紧说说如何卖手工皂挣钱的事儿吧!”

被这家伙缠上,朱翊镠也没辙,只得起床了。关键,也不能对那家伙太冷淡,毕竟将来还指望他挣钱呢,高级销售经理可不能白当。

朱翊镠更衣洗漱完毕,天还没有亮开,朦胧胧的一片。

“手工皂到底怎么卖呀?定价多少钱一块儿合适?”张静修猴急猴急的。

“从今天起,还是别手工皂手工皂的叫,叫另一个名字,香皂。”

“你说叫什么就叫什么,我只关心如何以最快的速度挣到钱。”

“走,带几块儿香皂去轻烟阁。”朱翊镠一抬手,吩咐道。

轻烟阁便是秦涵茜所在的酒楼。

虽说是酒楼,但都知道那是合法经营的莺花事业,可容纳官妓,应该叫青楼更为准确。

官妓在古代是个特殊的存在。

官妓,在狭义上,就是供奉官员的妓女。唐、宋时官场应酬会宴,有官妓侍候,明代官妓隶属教坊司,不再专门侍候官吏,清初废官妓制。

官员和妓女,本来是社会地位悬殊的两种人,生活上没有交集。但是,历史上这两种人的关系曾经最为紧密。官妓为朝廷特别设定,有大户人家抄家后女备入妓,也有自小培养入妓的。官妓都不单单有姿色,而且所有官妓为了迎合文官们的需要都会诗书琴画等。

官妓是合法的。早在洪武初年,朱元璋在南京就敕令在秦淮河畔建造十几家酒楼以容纳官妓,当时可谓风流天下盛极一时。到了隆庆、万历年间,莺花事业依然处于蓬勃发展阶段。官妓不仅留都秦淮河畔大量有,京城里也有,毕竟文官文人们都好那一口。

张静修装了几块儿香皂,屁颠屁颠地说道“果然很香哈!”

但朱翊镠不着急,七磨蹭八磨蹭非要磨蹭到吃过早饭之后,然后才慢腾腾地答应一道去轻烟阁。

游七为他们调度了一队暗哨。

至轻烟阁,那还是静悄悄的一片。

通传秦涵茜后,回话说让他俩在大厅稍候,她需要梳妆打扮一番。

约莫小半个时辰才让他俩过去。

“原来在这个世界女人化妆也是一件麻烦事儿!”朱翊镠不禁暗自吐槽。

秦涵茜眉如新月,肤如凝脂,她穿着一身西洋布面料制成的洁白衫裙,还梳了一个别出心裁的高高发髻,一朵嫣红的玫瑰斜插其上,站在窗前,犹如天仙下凡,一颦一笑,莫不妩媚动人。

这一刻,朱翊镠觉得张静修那小子还真有点眼光。单从容颜上,秦涵茜确实与李之怿、赵灵素不遑多让,而且明显更懂得装扮修饰自己。

不过话又说回来,以张静修显赫的身份和身世,与秦涵茜交往,也不辱没她,反而是给她抬高身价。

尽管张居正已经不再是首辅了,但要顶着“张居正幼子张静修”的名头,相信是个人都会另眼相看的。

况且人家张静修之前还是个处男。

秦涵茜怎么也不亏吧。

当然,倘若张静修与秦涵茜之间有真正的爱情,这些都无关紧要,不存在亏不亏或孰优孰劣的问题。

“怠慢了,没想到你们这么早!”秦涵茜浅浅一笑,施礼说道。

“老大,快说正事儿。”屁股都还没落凳子,张静修就急不可耐地催道。

在秦涵茜的示意下,朱翊镠缓缓落座,缓缓言道“秦姑娘,唐突来访,扰你清修,还望见谅!今日来主要是为了请你代言香皂一事,希望在我们的共同努力下,能迅速打开销路。”

“得潞王爷赏识,小女子真乃受宠若惊,一切任凭潞王爷安排便是。”秦涵茜客客气气地道。

“好,痛快人说痛快事,那我就不转弯抹角了。”朱翊镠一抬手,让张静修将香皂呈上,然后交代一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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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5章 神器啊

“女人想变得更有女人味吗?”

“男人想变得更有男人味吗?”

“香皂让你如愿以偿,值得你拥有。”

“……”

就在朱翊镠见过秦涵茜的第二天,荆州城大街小巷都传开了。

只要是熟人,男的见面后第一句就问“你想变得更有男人味吗?香皂让你如愿以偿,值得你拥有。”

而女的见面后第一句同样如此“你想变得更有女人味吗?香皂让你如愿以偿,值得你拥有。”

一时间,这广告语似乎成为熟人间问候的标准语。

当好奇的人们继续追问下去“什么是男人味啊?”

“香啊!”

“那什么是女人味呢?”

“香啊!”

“香皂是什么?”

“就是洁面、沐浴用的,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都能让你变得更香。香皂简直就是人间神器啊!”

“吹吧,有这么神奇吗?”

“当然,人家可是亲自实验过的,前首辅张居正之幼子张静修和轻烟阁的茜茜姑娘当着众人的面展示过。”

“如何展示的?”

“他们都用香皂洁面、沐浴完,然后出来见人,飘香四溢,那味道,啧啧,没用只闻便让人沉迷。”

“香皂哪儿有买的?”

“张大学士府。那可是潞王爷研究出来的神器,由张静修负责兜售。”

“可张大学士府不是还在戒严中吗?”

“是不让人随便进出,可没说门口也不让人停留呀!”

“走,那咱去看看。”

“不,三天后才开始销售呢。听说到时候他们还要挂牌成立一个,一个,哦对了对了,叫公司,潞王爷是老板,张静修既是高级销售经理,又是男性代言人,而女性代言人则是轻烟阁的茜茜姑娘。三天后,指定热闹得很。而且我还听说他们到时候每天最多就卖五十块香皂,再多就不卖了。”

“有人买他们却不卖?他们傻吗?”

“这可是他们放出话的,每天最多就卖五十块香皂。”

“嘿嘿,有意思,真有意思,三天后我一定去瞧瞧。”

“当然,我们都去。”

“那香皂卖多少钱一块呢?”

“听说不便宜,一块香皂三十文。”

“三十文……如果能让我变得更有男人味,女人都高兴往我身上贴,三十文好像,确实也不贵啊!”

“就不知是否真有那么神奇?”

“有没有用过不就知道?”

“也是,一个是潞王爷,一个是前任首辅之子,一个是轻烟阁有名的茜茜姑娘,应该不会联合忽悠人吧?”

“……”

只不过用了一天时间,便在荆州城引发一顿热议。

这主要得益于朱翊镠有力的宣传。

首先,昨天他让张静修和秦涵茜在轻烟阁实验并展示了一番。

当他们用香皂洁面、沐浴完走出来时,瓜众莫不耸鼻,一片沉醉,不禁纷纷感慨真香!

其次,除了在轻烟阁面对面地宣传外,朱翊镠还让游七通知荆州府沿街巡逻的各巡警铺兵卒。

让那些人帮忙宣传,能起到一传十十传百的效果。

反正用没用,卖没卖,先将广告打出去造势再说。

加上朱翊镠、张静修、秦涵茜他们几个人身上本来就很有话头,所以一时间着实小轰动了一把,都想看看这香皂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香皂真的能让男人变得更有男人味让女人变得更有女人味吗?

……

张大学士府。

张静修笑容满面如沐春风,对朱翊镠的佩服又增添了几分。

“老大,你真行!现在大街小巷都在议论咱们的香皂。”

“你就说香皂沐浴舒服过瘾不?”

“太舒服太过瘾了!”张静修手舞足蹈第地道,“干完活儿,衣服一脱,香皂往身上一抹,然后在水里搓搓泡泡一刻来钟,活如神仙。而且香皂太经用了,我这洗了几个澡,一块儿香皂像没怎么用过似的。我看以这速度,天天洗,一块儿香皂也能用一个月,可咱定价三十文银一块儿,是不是太便宜了?”

之前朱翊镠定这个价时,张静修还担心贵了,因为三十文银可以吃十碗面条呢,一块儿香皂就那么一点点,看起来也不便宜。

可一用,才知道它的好与妙,张静修又觉得便宜了。

朱翊镠解释道“咱的定位就是让普通人也消费得起。本来这就是日常生活用品嘛,咱走量,薄利多销。”

张静修又纳闷儿不解了,问道“可既然走量,那为什么你要定下一天最多只卖五十块香皂的规矩呢?”

“嘿嘿,这叫饥饿营销,你不懂。”

“饥饿营销?”

“就是越想得到,咱越不给。世上的人莫不如此,这也是人性之一但凡未得到,总是觉得最登对。”

“哦。”张静修点点头,也不知真明白还是假明白,“如果销路真打出去了卖得好,有人模仿也制作香皂咋整?”

“配方不是就咱府上的人知道吗?你是管理啊!”

“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如果咱真的挣大钱了,难免有人眼红会泄密的。”张静修担忧地道。

朱翊镠当然也想到了,可惜这个时代还没有出台《专利法》,不然可以申请专利以求保护。

“万一真的有人泄密,那也没办法的事,到时候再说吧。”朱翊镠安抚道,“咱把眼下的事干好就行,保证在还没有泄密之前先挣它一大笔。”

“嗯,一定能,如此神奇,不可能不挣钱的。”现在张静修的信心,看起来比朱翊镠还要足,“你说,咱挂牌成立一个公司叫朱氏集团?”

“怎么?有意见?”

“你是老板,你是老大,我有什么意见?两成分红别少给我就成。至于代言费,算了,我不要。”

“好,一言为定。”朱翊镠立马回道,还特意补充,“谁反悔谁是小狗。”

“别小看我嘛,但秦姐姐那一份你不能少。人家一位女子,为你抛头露面做宣传,一般人还不答应呢。”

张静修这话倒是没说错。这时代的女子确实少有抛头露面的。秦涵茜职业比较特殊一点而已。

“替我说一声谢谢!你放心,挣没挣到钱,代言费我都不会少她的。”朱翊镠信誓旦旦地承诺道。

“如此甚好!还有,你上次说要帮我的,现在一个月时间过去,代言也依你做完,你该兑现了吧?”张静修心里一直惦记着这件事。

“我说过的话自然算数。”

“我相信你,只是现在都知道秦姐姐是轻烟阁的,将来她与我在一起,我还是担心她有压力。”

“你自己没压力就行。”

“我当然没有。”张静修拍着胸膛。

“我想收她为义妹,这样府上的人应该就不会多嘴多舌了。”

“你收她为义妹?”

“嗯。”朱翊镠很认真地点了点头。

“可她比你年长。”

“我是你老大,自然也是她老大,我与她不以年龄论。”

张静修想了想,道“我没意见,你自己看着办。”

……

第436章 饥饿营销

朱翊镠再次感受到了什么叫作大把的资源,什么叫作强者愈强。

借助以张大学士府为中心的或明或暗的力量,不到三天时间便让香皂这概念传遍了整个荆州城。

现在都知道香皂能让女人变得更有女人味让男人变得更有男人味。

没有谁不想一窥究竟。

一个个翘首以盼“朱氏集团”正式营业开售的那一天。

以张静修为代表,张大学士府里参与过香皂制作的人更是迫不及待,朱氏集团正式营业就意味着可以挣钱了,那他们就能领到薪水。

三天时间一晃而过。

朱氏集团的牌子已经挂起来,地点就选在张大学士府的前院,而兜售香皂的地点选在府邸前头的广场上。

朱氏集团开业的头一天晚上,张静修睡不着觉,想着能挣钱就激动,硬是拉着朱翊镠陪他说话。

遇到这种人有什么办法?

只能陪。

说话真的说到凌晨,反正有一茬儿没一茬儿的,想起什么说什么。

不过朱翊镠高兴就聊几句,不高兴就不搭理。张静修也不以为意。

子时的钟声刚一敲响,便听见外头好像有人在说话。

“靠!不会那么早就有人来排队买香皂吧?”张静修道。

朱翊镠竖起耳朵,然后微微一笑,道“还真有可能。”

“那些人要疯吗?”

“你不是像他们一样也没睡?”朱翊镠打趣着说道。

“今天是营业的第一天,要不别限制只卖五十块香皂了吧?五十感觉是不是太少。”张静修以商量的口吻。

朱翊镠摇头“不行。你要明白饥饿营销法的真谛。”

张静修又道“客户至上,那咱出去安慰他们几句,外头还挺冷的。”

朱翊镠依然摇头“咱说好了,巳时开售就巳时开售,先到先得,定好的规矩不能乱,咱也不用刻意逢迎。”

“那让他们一直在外等到巳时?”

“嗯。”朱翊镠确认地点了点头。

“你有点同情心好不好?”

“记住自己的身份咱是商人。”朱翊镠郑重其事地申明。

张静修还想说。

可朱翊镠一抬手没给机会,“回去睡觉,你不睡我还要睡。”

张静修仍无睡意,不想走。

可朱翊镠硬是把那家伙推到门外,并警告道“明儿早上不许来烦我。”

说完,“咣”的一声,将房门关上,并反锁住,然后埋头便睡,一觉睡到辰时过半才醒来。

阳康知道昨晚张静修在,所以早上也没敢催促朱翊镠起床,见朱翊镠自己开门,他才进去禀道

“主子,外头人山人海,将张大学士府围了个水泄不通。”

“我早已经料到了。”朱翊镠漫不经心地回道。

“咱现在要出去吗?”

“不急,巳时准时出去。”

“张公子在外头急得团团转呢。”

“不管,随他去。”

昨晚朱翊镠就看出来了,张静修那家伙还不够淡定。

不过也好理解,毕竟人家真的只有十几岁,说到底还是个孩子。

不像他,心智早已成熟。

两人没法比。

直到巳时前一刻,张静修气喘吁吁地跑来催道“老大,马上巳时,你再不出去,外面就要乱套了。”

朱翊镠这才随阳康、张静修出。

该做的工作昨天早已经做完了,只等着今天准时开售。

在两队护卫兵的前拥后簇下,朱翊镠来到广场前。

立刻引起一片骚动。

“看看看,潞王爷来了,来了。”

“什么潞王爷?他早已被褫夺封号贬为庶人,现在他是朱氏集团的老板。”

“对对对,朱老板来了。”

“……”

叽叽喳喳,嘈杂一片,一个个都想削尖脑袋儿挤到前头去。

幸好广场四周都是朝廷护卫兵,否则恐怕真要乱成一锅粥。

朱翊镠站定。左右两队护卫兵将接踵摩肩的人群格挡在外。

瞧这架势,广场上怕有上千人。

“看,今天你卖五十块香皂,我怕会冲突打架。”张静修小声道,“为什么不为他们考虑考虑?他们中间有些人远道而来,来一趟可不容易。”

朱翊镠道“既然定下规矩,就必须遵守,这个没得商量。”

继而,他朝人群大声喊道“请诸位安静,容我先说两句。”

瞬间寂静无声。

“今天是我朱氏集团正式营业的大好日子,承蒙大家厚爱,首先我代表朱氏集团向你们表示诚挚的感谢!”

话音刚落,朱翊镠便来了一个九十度的大鞠躬,然后接着说道

“朱氏集团今天开售香皂,随后还会推出许多新产品,欢迎大家关注,随时给我们提出宝贵的意见。朱氏集团经营的原则是别人没有的,我们有;别人有的,我们做到更精更好……”

“巳时已到,我要买香皂。”人群中已经有人等不及了。

朱翊镠朗声说道“排在前面的五十人,每人交三十文,可购得一块香皂。”

“那后面的人呢?”立马儿有人表示不满,“我们就白来一趟了吗?”

“也不白来。”朱翊镠道,“今天没买到的,可以先交钱预订。”

套现谁他娘的还不会?

人群中又有人嚷道“预订交钱,可万一到时候又不想买,能退吗?”

“能。”朱翊镠点头承诺。

“好!今天若没有份儿,那我预定。”

“有请排在前面五十名的客人准备好碎银。”张静修道,“我来收,收一个便过去取一块香皂。每人只能买一块。”

“我第一。”排在最前头的立马交钱。

“我第二,半夜就来了。”

“我第三,差不多。”

“我第四。”

“……”

虽然叽叽喳喳,但因为维持纪律的护卫兵多,倒也没人敢胡乱插队。

相对于今天的场面,五十个人实在是太少了,一会儿就完事。

买到手的,都将香皂捧起来,闻了又闻,纷纷感慨“真香!”

剩下五十名之后没有买到手的,有人开始叫嚣起来。

“今天是正式营业的第一天,我们来都来了,为什么不多卖点?”

“就是就是,我们又不是不给钱。”

“卖给我们算了吧,老板,省得我们还要跑一趟。”

“做生意哪有这样的道理?给钱你们居然还不卖。”

“……”

一时间,又炸开了锅。

张静修朝朱翊镠忙递了一个眼色。

朱翊镠摇头。

张静修心领神会,大声说道“大家不要吵,不要吵,这是咱集团定下的规矩,今天五十块香皂已经全部卖完,想买的,赶紧订购吧!三十文,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心动不如行动,还等什么?”

“订。”有人响应。

“我订。”有人跟着。

“我也订。”有了第一第二,后面就会有第四第五第六第七……

“……”

张静修朗声说道“想订的来我这儿交钱、登记。”

话音一落,一窝蜂地涌上。

“一个一个来,别挤,别推。”张静修开心死了,忍不住想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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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7章 生意兴隆 招商引资

选张静修当高级销售经理这个决定还真没错,朱翊镠发现那家伙干活是一块好料,忽悠人也十分在行。

瞬间忽悠了五百多号人预订。

当然,这其中也有一部分人是图张家的名声而来。

花三十文钱买一块儿香皂的事,至少能在张静修面前露个脸,登记一下没准儿还能被记住名字。

五百多号人意味着,这次没有到现场却想买香皂的最少得十天之后了。

“还有没有想订购的?”

“没有就都散了吧,朱氏集团每天都有人值守,想买随时欢迎来订购。”

“大家回去不妨先打听一下,看他们已经买到手的人用得感觉如何。”

“香皂绝对值得你们拥有,那可真是人间神器啊!”

“……”

张静修一个劲儿地忽悠,感觉浑身充满力量。

看热闹观望的也不在少数,还有部分人真心舍不得那三十文钱。

人群逐渐散去。

买到手的那五十个人,早就跑回家感受香皂的魅力。

张静修高兴坏了。

买走的五十人,加上预订的,差不多有六百号人,每人三十文钱,总共就是十八两银子。

虽然钱并不算多,而且这些钱也不是他一个人的。他只有两成分红,但这是他第一次凭着自己的本事挣的钱,高兴劲儿自不必说。

到时候暖棚里的果蔬长成卖掉,同样也有他的两成分红。

总之,从今往后每天都有收益进账的,挣二百两银子的确不难。

张静修很自觉地将收来的钱一概交给朱翊镠保管,并眉飞色舞地说道

“老大,今天太高兴了,若不是还需守制,一定与你喝几盅,把酒言欢。”

朱翊镠吩咐道“拿走三千文,分给弟兄们,让他们买酒喝,庆祝庆祝。”

“三千文?那可是两天的进账啊!”张静修一副蛋疼的模样儿。他还舍不得。

“别小气嘛,有钱大家一起赚,不然如何让大家死心塌地地跟着我们。”

“老大言之有理,听你的。”张静修立马数了三千文钱,也就是三两银子,分给手工皂制作的那帮干活儿的人。

皆大欢喜。

一个个动力十足。

第二天,荆州城再次炸开了锅,只因买走的那五十个人回去一试,发现用香皂沐浴果然又香又舒服。

加上朱翊镠又吩咐游七和张静修找人暗中推了一把。

反正就是要造足了势。

这样,一时间大街小巷又掀起一波议论的**。

“香皂果然是神器啊!”

“用香皂沐浴完,感觉全身被万道佛光笼罩一般,那感觉贼爽……”

“我老婆沐浴完,哇!皮肤犹如牛奶般,整个人像年轻了十几岁。”

“我现在终于知道,香皂能让男人变得更有男人味、让女人变得更有女人味到底是什么意思了。总结一句话,就是香皂让男人变得更加男人,让女人变得更加女人。”

“而且香皂很耐用,一块儿香皂一个人用一个月绝对没问题。这样合算下来,每天才花一文钱,真值。”

“……”

这样的议论一经打开,第二天来预定香皂的又有好几百号人。

很快掀起一股风潮或叫时尚,好像没有用过香皂就不是荆州人一样。

生意兴隆如斯,张静修自然抱起头来笑。这更加坚定了他从今往后跟定朱翊镠的信心与决心。

就在香皂出售的第五天,游七紧张兮兮地跑来禀道

“潞王爷不好了,荆州城外有大批人往城里涌,说是来买香皂的。城门都快挤破了,看守城门的守备大人叫苦,怕出事,一怕引发骚乱,二怕其中有心怀不轨的人对潞王爷不利。所以请潞王爷赶紧拿个主意,到底是放他们进城,还是强行阻止?”

“靠!”张静修当即跳了起来,多半是因为兴奋,“消息传得这么快呢!为什么要阻止?人越多咱挣的不是越多吗?让守备大人通通放进来呗,咱这里日夜有士兵把守,还怕出什么乱子不成?至于担心老大,其实预订、兜售香皂根本不用老大出面,由我一力承担便是。”

张静修拍着胸膛,一想到那么多人进城买香皂,不是又能大挣一笔吗?多美的事儿啊!为何要拒?

然而,朱翊镠冲游七认真地道“让守备阻止外城人进城。”

“啊?为什么呀?”张静修很不解,诧异地道,“有钱干嘛不挣?”

朱翊镠慢悠悠地道“挣自然是要挣的,咱的目标岂能只是荆州城?不过咱得采用另一种更为简单、便捷,当然也更有效率的方式。”

“老大,什么方式?”张静修迫不及待地问道。

游七的神情也差不多。他对朱翊镠的佩服要超过张静修,很想看看朱翊镠到底能折腾出多大的浪花。

“加盟。”朱翊镠平静地说了两个字。

“啥?”

显然,张静修和游七两个人都没有听明白。

尽管如此,朱翊镠还是解释道“就是通过招商引资的方式,让他们加盟朱氏集团,成立连锁店。”

张静修和游七一头黑线完全不懂。

朱翊镠也没多作解释,只是对他们两个说道“马上放出消息,荆州城外有哪位商贾想做香皂的生意,让他们速来与我联系。”

张静修似懂非懂地问道“老大,你的意思是,荆州城外的香皂生意通通交给别人做?”

“不交给别人做,你有那么大的精力那么多的人力吗?”

“那咱不是少挣很多?”

“还是那句话,有钱大家一起挣,不能吃独食。再说了,这个世界的钱,我们还能挣得完吗?”

“老大的思想就是奇怪!”张静修不禁感慨一句,随即话锋一转,“不过,我相信老大的每一个决定都是正确的。”

“好!”游七道,“那我立即派人通知荆州城的守备大人。”

“嗯。”朱翊镠点点头,“让进城的人放心,他们所在的地方很快就会有香皂出售,不用跑来荆州城购买。”

有市场有商机,又是新鲜事物,商家的鼻子最灵敏了,肯定有人愿意投资合作。站在他的角度,认为朝廷也应该鼓励这种行为。

……

第438章 使劲儿地吹吧

紫禁城。

慈宁宫里,冯保正在李太后面前汇报头一天的工作。

重点是关注万历皇帝到底有什么动作,尽管他没有在李太后面前直言,但两人心照不宣。

都清楚眼下最紧要的事,就是万历皇帝逐步亲政后要通过什么样的方式加强、巩固皇权。

简言之就是万历皇帝到底要走一条什么样的路?沿着张居正的路继续走下去,还是另辟蹊径?

冯保关心。

李太后同样关心。

她可是大明王朝掌舵的人,万历中兴的取得太不容易。

好在万历皇帝这阵子比较平静,自罢黜潘晟起用海瑞与邱橓后,并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决定。

李太后很是欣慰“看来,对咱俩的劝,钧儿还是听进去了哈!”

“嗯嗯嗯……”冯保言不由衷地点了点头,他可真心不这么认为。

或许是因为断定了万历皇帝会清算张居正,所以冯保打心里认为并不是万历皇帝老实听话了,而是因为张鲸不在身边,万历皇帝需要蓄势。

不过,这心里话肯定也不适合当着李太后的面讲出来。

本来,他今天来汇报工作,主要也不是因为万历皇帝。

而是因为朱翊镠。

所以冯保有心说道“娘娘,万岁爷最近这些日子倒是没什么动静,可潞王爷在江陵城那边掀起了一股风潮,动静可不小。”

“是吗?”一听到小儿子的消息,李太后兴致立时一涨,问道,“他掀起了一股什么风潮?是不是在江陵城那边又不老实了?”

“娘娘,据荆州府呈上来的邸报消息称,潞王爷发明制作出来一种香皂,可用来洁面、沐浴,男女通用,男人用了更有男人味儿,女人用了则更有女人味儿,当地人都称之为神器。”

“是镠儿自己发明制作的吗?”李太后虽然用的是疑问语气,可她眼神里的欣喜劲儿掩盖不住。

“是的,娘娘。潞王爷为此还挂牌成立了一个公司,号称朱氏集团。他自己当老板,张先生的幼子张静修与张大学士府大管家游七也参与其中。”

“有没有引起当地官民的反感?”李太后首先问及这个,因为担心。

“没有,绝对没有。”冯保信誓旦旦地回道,“不然,当地官员也不会为此刊登邸报。非但没有,潞王爷发明制作出来的香皂大受欢迎,荆州城的官民都拍手叫好。城外的人也有涌入荆州城要预订购买的,大大刺激了当地消费,因此当地官员高兴还来不及呢。”

“冯公公的意思是,镠儿是在做好事造福于荆州城?”

“娘娘,确实是,但这不是奴婢的意思,而是荆州城当地官员的意思,他们都感谢潞王爷呢。”冯保又兴致盎然地介绍道,“潞王爷不但发明制作出香皂,而且还搞暖棚种植。”

“啥?”

“就是在大冬天培育种植西瓜、黄瓜等大夏天才有的果蔬。”

“这样也行?”

“荆州府呈送上来的邸报应该不会也不敢乱说。肯定是行,所以他们才呈报上来,好像是通过烧煤供暖的方式,就像紫禁城里的地龙暖一样。那边的官民都认为此法可行,当地官员还有参观过暖棚的,西瓜确实开花结果了。”

“这倒很新鲜!”李太后浅浅一笑,喃喃地道,“如此说来,大冬天里不是还能吃到西瓜、黄瓜吗?”

“是的,娘娘。”

“我还真想见识见识。香皂真有这么神奇吗?大冬天的西瓜真的像夏天一样甜蜜多汁吗?”李太后憧憬地道。

“潞王爷也真是的,那么好的东西为什么不送进宫里来与娘娘分享呢?”

冯保嘀咕了一句。他明着是为李太后说话,其实是为朱翊镠而赞。

李太后不禁黯然,感叹地道“他能每天想一遍为娘就不错喽。”

正说着,见付大海跑进来禀道“娘娘,从江陵城运来了一大箱子物事,说是要您亲自验收。”

李太后与冯保眼睛都为之一亮,不约而同想到朱翊镠。

“箱子在哪儿?”李太后站起来问。

“娘娘,就在慈宁宫大堂。”

“走,瞧瞧去。”

付大海连忙引李太后与冯保去了,到大堂一看,果然见有一个大箱子。

“付公公,打开。”李太后抬手,迫不及待地吩咐。

她已经隐隐感觉到了是什么。

付大海领命,忙将箱子打开,只闻一阵香气扑鼻而来。

原来正是一箱子香皂。

里头还有朱翊镠的一封信亲笔,写着香皂的使用方法与诸多好处,说这是孝敬李太后的,还俏皮地说了一句孩儿每天想念娘亲一百遍。

“潞王爷有心!潞王爷真是有心!”冯保赞不绝口。

“镠儿没有忘记我这个娘啊!”李太后感动不已,泪花点点地道,“他说每天都要想我一百遍呢。”

朱翊镠当然没有忘记李太后,就在香皂制作出来的第三天,他就给李太后写了一封信,然后托付湖广巡抚王之垣派人送到京城。不急,但也别拖,一个月左右送到李太后手里就行。

刚好送到时李太后就可以用了。

所以才有这么一出。

既然送到,那还等什么?将香皂鼓吹得神乎其神,姑且沐浴一试呗。

李太后当即命令内侍将一箱子香皂抬进自己房间,然后依照朱翊镠教的方法洁面沐浴。

完毕,她只觉神清气爽,也不知是心理作怪还是真有其事,反正感觉一下子年轻了好几岁。

这下,香皂的名头又迅速在皇宫里传开了。

比在江陵城还传得神乎其神。主要得益于李太后。

她疼爱儿子,是儿子发明制作出来的,当然得大肆鼓吹一番。其实也不叫鼓吹,本来就好嘛。

只要她一说好,紫禁城里还有谁敢说个“不”字儿?一个个恨不得将香皂吹到天上以博得她的好感。

只可惜,北京城不像荆州城,这里满京城只有李太后她那一箱子,谁都想见识,可就是没机会。

别说沐浴感受一番,就是看上一眼都没可能。

这天万历皇帝亲自跑到慈宁宫,他开门见山,气嘟嘟地地抱怨道“娘,平常素日,我白疼皇弟了,他发明制作出来香皂,居然也不知道送我一箱子?哪怕是几块儿也行,他心里到底还有没有我这个皇兄啊?”

李太后神思电转,忙回道“不是镠儿心中没有你这个大哥,他在信上说了让我送一半给你。一大箱子我一个人哪用得完?只是娘想先实验两天,看香皂是否真有那么神奇,正想着派人给你送过去呢。你可别冤枉了你弟弟!”

“哦,原来是这样!”万历皇帝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

……

第439章 人怕出名猪怕壮

由于香皂的缘故,朱翊镠在皇宫大内里又引发了一番热议。

“潞王爷居然当老板做起生意来了?真是没想到的事哈!”

“你说当初潞王爷自求褫夺封号贬为庶人,是不是就为这一天做准备的?”

“什么意思?”

“如果,如果他现在没有被褫夺封号贬为庶人,必定要去外地就藩嘛,那他哪有机会当老板做生意?”

“你的意思是,潞王爷他早就想好了要走这一条路?”

“嗯,很有可能。”

“想想也有道理诶,潞王爷看着咋咋呼呼的,没想到竟如此有心机!”

“潞王爷何止有心机?不然朝中大臣那么多人忌惮他?若非如此,他也不会偷偷地离开京城啊!你仔细品。”

“……”

或许表现太“妖孽”,太出乎人的意料之外了,所以无论内廷还是外廷,都有人觉得朱翊镠早有“预谋”。

这些议论自然也传到了李太后、万历皇帝和冯保的耳中。

李太后还好,无论朱翊镠做出什么样的决定,走哪一条路,她都相信儿子的决定。至于是否提前“预谋”,还是那句话,只要是为了朱明,一心向善,又有什么关系呢?

退一万步,提前“预谋”又能说明什么呢?说明儿子聪明还是有心机?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提前计划规划自己的人生也没什么不对呀!

所以,李太后对那些关于朱翊镠的议论看得很淡。

然而,万历皇帝和冯保就不一样。

万历皇帝身为一国之主,最不喜欢下面的人在他面前玩心机。

而冯保则担心朱翊镠名气太盛,人怕出名猪怕壮嘛。在李太后面前,无论多么夸赞朱翊镠,他都不担心。可在其他人面前,则不同。

这天,刚好万历皇帝传口谕让他过去叙叙话。

冯保受宠若惊,但也心惊胆战。毕竟万历皇帝宣他单独叙话,已是好久好久以前的事儿了。

仿佛十分遥远。

但其实万历皇帝疏远他也不过是他告状之后的事,不到三年。

万历皇帝口谕传来,冯保指定不敢推脱,是要去的。

地点在西暖阁。

冯保到达时,万历皇帝正在看《贞观政要》。秉笔陈炬也在。

“万岁爷!”

冯保进去时小心翼翼地喊了一声。

“大伴来了,坐。”

万历皇帝抬头,放下手中的书,示意冯保在他对面坐下。

“大伴,朕今天找你来,是想与你商量一件事。”

“万岁爷,什么事儿?”

“朕想将皇弟接回北京。”

“……”冯保一个怔愣,随即问道,“万岁爷为何有这个想法?”

“大伴你想,反正皇弟现在也不是潞王爷了,普通人一个,将他接回京城想必不会有人反对吧?朕在想,皇弟一身本领,又发明制作香皂,又搞什么暖棚种植,大冬天居然还能吃上西瓜,那为什么不留在朕这个大哥身边呢?”

冯保心里一激灵,第一反应当然不能让朱翊镠回到万历皇帝身边。

且不说张居正在江陵城那边需要朱翊镠的谋划与鼎力支持,还不知道万历皇帝安的是什么心呢?

因此,他如是般回道“万岁爷,奴婢觉得此事需要从长计议。”

“哦?为什么?”

“万岁爷,首先,朝中大臣不一定希望潞王爷回京……”

“这个好说。”冯保的话还没说完,便被万历皇帝打断了,“可以来一次廷议征询朝臣的意见,看有多少支持有多少反对,届时少数服从多数。”

对廷议,冯保可不抱什么希望,到时候万历皇帝一表态,又有多少大臣敢反对呢?况且这种事暗中还可操作。

可这时候,瞧万历皇帝一副势在必得的姿态,冯保也不好反驳。

他接着说道“万岁爷,即便朝臣同意让潞王爷回京,潞王爷自己也不一定愿意回来。万岁爷也知道,潞王爷向来喜欢自由自在,回到京城多少受到一些约束,先前两次被朝臣弹劾,潞王爷就已经感到厌倦了。”

“皇弟不愿意回来?可有朕的旨意,他敢抗旨不遵吗?”

“……”冯保忽然感觉这是要坏事的节奏……如果万历皇帝下旨让朱翊镠回京,朱翊镠又岂能拒绝?

冯保思绪飞驰,生怕万历皇帝下旨让朱翊镠回京。

他接着又壮胆说道“万岁爷,奴婢以为,第一,需要征询朝臣的意见;第二,需要征询潞王爷本人的意见;第三,还需要问太后娘娘。”

迫不得已,眼下冯保只好将李太后搬出来。

万历皇帝道“娘那么疼爱皇弟,只要朝臣不反对,她有什么理由不答应?朕保证娘会同意。”

“万岁爷,奴婢可不这么认为。”

“何以见得?”

“首先,皇室的规矩就是王爷不能滞留京师,潞王爷虽然被褫夺封号贬为庶人,但他依然是朱家的子孙,理应不能回京;第二,站在太后娘娘的角度,想必她也不希望万岁爷与潞王爷同时在京的,这样不利于朝局的稳定。”

“大伴,你这话什么意思?”万历皇帝豁然站起,阴沉着脸,“你的意思是皇弟会威胁到朕的皇位吗?”

冯保吓得两腿一软,当即跪倒,诚惶诚恐地道“万岁爷,奴婢不,不,不是这个意思……”

他自己都感觉解释不下去,不利于朝局的稳定……不就是这个意思吗?他只是没料到万历皇帝反应会如此激烈。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啊!

万历皇帝重新落座,缓缓言道“大伴,朕知道你与皇弟感情深厚。”

冯保忙道“万岁爷,奴婢与您感情更深,毕竟奴婢陪伴万岁爷的时日要比陪伴潞王爷长多了。”

万历皇帝一摆手,道“这个朕不希望拿来比较。大伴起来吧,反正朕的态度已经表明,你回去好好想想。”

“是,万岁爷。”冯保挣扎着爬起来,心里有点乱。

他从西暖阁出来,没有回司礼监,当然第一时间要通知李太后。

这种事也只有李太后才能阻止了。

李太后又在启祥宫逗孙子。

“娘娘!”冯保一去,便带着哭腔喊了一声,一副火烧火燎的样儿。

李太后神情陡然一紧,忙问道“冯公公,怎么了?”

“娘娘,万岁爷他,他要下旨召潞王爷回京啊!”

“……”

第440章 只是一次试探

李太后问“钧儿是想召回镠儿,永久住在京城吗?”

冯保点头道是。

李太后感觉这是一件大事,再者见冯保又如此着急,所以她放下孙子,忙陪冯保回到慈宁宫。

坐定后。

李太后好奇地问道“钧儿为何忽然有这个想法?”

“万岁爷的意思是,反正潞王爷现在被褫夺封号贬为庶人了,将他召回京师也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奴婢觉得是因为香皂与暖棚种植的缘故,才让万岁爷忽然产生这个念头。”

李太后没有急着表态,而是问“那冯公公觉得有没有这个可能性?”

“万岁爷是一国之主,他若是下旨定要召潞王爷回京,也没什么不可能,但奴婢觉得此事不妥啊!”

“说说你的看法。”

“请娘娘恕奴婢斗胆!”

“尽管说,我不会怪罪你的。”

“娘娘,奴婢认为,潞王爷在外,还是安全一些,回京不安全。潞王爷许多方面近似于神,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还有呢?”

“站在潞王爷的角度,他肯定不愿意回京,否则当初也不会秘密出京了。奴婢担心万岁爷不顾潞王爷的感受,下旨硬是要潞王爷回京。难道娘娘希望潞王爷回京吗?”

李太后依然没有急着回答,接着又问道“钧儿这么做的动机是什么?冯公公无需顾虑。”

“奴婢不敢想。”

“在我面前有什么不敢?说吧。”

“奴婢以为,万岁爷这么做,将潞王爷召回身边,是有利于控制。”

“镠儿都已经是庶人了,要控制他干什么呢?”

“娘娘,您也知道的,这是朝廷的礼法规矩,皇帝对皇室其他子孙都控制严格。”

“依冯公公之意,此事绝不能答应,对吗?”

“娘娘,为了朝局的稳定,奴婢是这样认为的。潞王爷在外,对他好,对万岁爷也好。所以,奴婢恳请太后娘娘赶紧出面阻止。若等万岁爷降旨,那就为时已晚。”

“这件事,钧儿断不会背着我下旨吧?”尽管李太后神情淡定,但话语中透露出一股子自信。

“娘娘,未雨绸缪总归没有坏处。”

“如果钧儿想背着我下旨,就绝不会通知冯公公的。”

冯保点点头,这个倒是。

李太后接着又喃喃地道“我想钧儿他只是想做一次试探吧。”

“试探?万岁爷想试探什么?”

“试探几个方面,冯公公不妨回去好好想想。冯公公放心,虽然这是一件大事,可我想钧儿不会背着我下旨召镠儿回京的。稍后我会找钧儿沟通。”

见李太后有“摆手送客”的意思,冯保只得灰溜溜地从慈宁宫出来了。

脑海里还在一个劲儿地琢磨着,万历皇帝到底在试探什么?李太后为什么不愿意当着他的面指出来呢?

冯保一边走一边琢磨,直至回到司礼监值房,依然觉得很懵。

反正是没有琢磨透。

恰好散衙那会儿,见陈炬心有灵犀地进来了。

冯保喜不自禁,忙拉陈炬坐下,想着一来陈炬可谓是“自己人”,二来也想问问陈炬的意见。

很多时候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冯保也不墨迹,开门见山地道“你说万岁爷为何忽然想召潞王爷回京?难道真的出于宠爱吗?”

“卑职以为,忌惮的成分也有。”

“对了,对了。”冯保当即附和,“万岁爷是忌惮潞王爷的。我想,换作是任何人,潞王爷方方面面都那么优秀,也会嫉妒、忌惮。那你再说说,万岁爷是否真的想召潞王爷回京?”

“想应该是想吧,不过万岁爷并不觉得这件事可以轻松办成。”

“万岁爷告诉我,那我肯定要告诉太后娘娘,你说太后娘娘会答应让潞王爷进京吗?”

陈炬想了想,回道“不好说。依我看,娘娘肯定希望潞王爷在她身边,只是这与朝廷礼法不合。倘若万岁爷和朝中大臣都同意潞王爷回京,我想太后娘娘应该不会反对。”

看来陈炬与万历皇帝的想法一致。

冯保咂摸着嘴“可我为什么觉得太后娘娘一定会反对呢?”

“冯公公是觉得万岁爷与潞王爷之间有不可调和的矛盾吧?”

“……”冯保微微一滞,随即反问,“难道没有吗?”

“即便有,太后娘娘也不想放大。万岁爷要召潞王爷回京,大臣也同意,倘若太后娘娘强烈反对,那不是等于此地无银三百两?”

“万岁爷特找我这个内臣商量,你说用意何在?”冯保接着又问道。

按理说,这种事该找外臣商量。

“建议冯公公也不要强烈反对,或许万岁爷只是一次试探。”

听到“试探”二字,冯保精神陡然大振,忙追问道,“你说万岁爷在试探什么呢?”

“试探冯公公的心向着万岁爷多一些还是潞王爷多一些。”

“……”冯保汗颜,无言以对,隐隐之中感觉李太后为什么没有当着他的面讲出来,原来是因为这个吗?

不过,旋即冯保又恢复平静,喃喃地道“这有什么好试探的呢?潞王爷与万岁爷压根儿就没法比嘛。”

陈炬接着说道“除了试探冯公公的心,万岁爷或许还在试探朝中大臣对潞王爷的态度。”

这一点很容易理解。

所以冯保点了点头,表示同意。继而又问道“那你觉得潞王爷最终会不会被召回京师呢?”

“可能性很小吧。万岁爷的本意或许只是在试探。”这是陈炬的态度,他倒是很坦诚,“所以冯公公急着在万岁爷面前表态是不明智的。”

“我也是一时情急嘛。”冯保感觉陈炬比较冷静,分析也有道理。

陈炬警惕地道“冯公公如此着急,就没有想到会害了潞王爷吗?”

冯保付之一笑“一条绳上的蚂蚱,大不了一起生一起死呗。”

陈炬表情凝重“冯公公,你这姿态很容易让人怀疑的。”

“怀疑什么?”

“怀疑冯公公勾结潞王爷,企图夺位造反。”陈炬一本正经的样子。

冯保嘿嘿一笑“咱是自己人,也不用藏着掖着,你说有这可能吗?”

“希望没有。不然会天下大乱。冯公公还是要以天下苍生为重。我知道,潞王爷确实比万岁爷厉害,可稳定才是当前第一要务啊!”

冯保不以为然,心想,稳定有个屁用?发展才是第一要务好不好?

但他也没有多说什么。

尽管陈炬是自己人,可并不是什么话都可以拿到台面上说。

他总觉得陈炬这个人忠诚有余,但过于中规中矩,变通不足。

不过对陈炬今天的分析,他非常认可,一定程度上解开了他心中的疑惑,尤其是万历皇帝的“试探”。

……

第441章 一前一后两封信

送走陈炬,早已过了散衙的时间。

不过冯保也没有急着回家,而是迅速写了一封信,送往江陵。

尽管李太后信誓旦旦地说,万历皇帝不会背着她召朱翊镠回京,但他觉得还是要知会朱翊镠与张居正一声。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万一万历皇帝做出这样的决定,那该如何应付?

冯保本还想去申时行家里一趟,可想着陈炬的提醒,他决定还是算了,此时确实不宜表现得如此着急。

万历皇帝是试探也好,不是试探也罢,他都应该保持冷静。

冯保带着几分疲倦与担忧离开了紫禁城。

不知不觉,轿子抬过富贵街时,听得近处的青楼上,传来了一名女子略含凄凉的曲声。

身子瘦了,不知为谁瘦

朝也是愁,暮也是愁

此生此世,何时是尽头

想得到的,偏是不能够

每日里,厌弃的感觉压心口

心比天高,命不得自由

泪珠儿,点点湿透了罗衫袖

奴是一颗要强的心

偏落在他人后

熨斗儿,熨得衣衫平平整整

却熨不开奴家的眉皱

剪刀儿,剪开乱麻丝丝缕缕

却剪不断奴家的忧愁

……

静夜里,这首小曲儿传得悠远,冯保的大轿都抬出去半里多路了,那怨怨艾艾的嗓音还直往他耳朵里钻。

“自古红颜多薄命。”冯保不禁暗自忖道,“青楼里,真不知埋葬了多少女孩儿的痴心妄想。”

一念及此,冯保又不由得想到自己的处境,想着张居正离京直至“死”后的这段时间,朝局风起云涌,王国光、戚继光、潘晟,包括他自己,都遭到了言官的弹劾与攻击。

想想其实他自己与青楼里的女孩儿倒也差不了多少。

争斗杀伐之事,冯保堪称高手。

孟冲、高拱、张诚、张鲸……哪个好对付?可他都没怕过。

笑到最后的依然是他。

可这次情形完全不同,他的对象是握有生杀大权的万历皇帝……

陈炬都已经怀疑他与朱翊镠是不是企图谋反?幸好是陈炬,万一是从别个嘴里说出来,那特么还了得?

有一百颗脑袋儿都不够砍的啊。

尽管他将自己的步调定为“跟着朱翊镠和张居正走”,但张居正是个“死人”,朱翊镠是李太后的宝贝儿子。

而且那两个人还不在京城,只要没有图谋不轨的实际行动发生,还是比较容易脱身的。

他则不同,别说企图让朱翊镠取而代之,就是眼下稍有不慎,便会引来杀身之祸。自张诚之死,他就感觉到了万历皇帝的阴狠。

无论他有多么相信朱翊镠与张居正联手的实力,但眼下万历皇帝才是号令天下的一国之主。

除非万历皇帝做出什么大失民心与官心的事,让天下民怨沸腾,比如清算张居正、推翻张居正的改革。

可即便如此,冯保依然觉得还是万历皇帝掌有绝对的话语权。

最起码,朱翊镠和张居正没有兵。

……

李太后得知万历皇帝放出要召朱翊镠回京的消息后,也没有第一时间专门去找万历皇帝沟通。

她相信自己的直觉与判断。

三天后,万历皇帝主动来找她了。

当然,也不是特意,而是为了感谢她分享香皂一事,自然而然就引到朱翊镠身上了。

“娘,孩儿好想念皇弟!”

“娘何尝不是?可朝廷的规矩不能变呀!”李太后感慨地道。

心里不禁忖道“看,说什么来着?钧儿不会背着我下旨吧?”

万历皇帝又道“孩儿清楚朝廷的规矩,可如果孩儿执意如此呢?孩儿征询过申先生和大伴的意见。”

“他们什么意见?”

“申先生说皇弟已是普通人身份,前朝倒是有先例,只要孩儿愿意,倒也没什么大问题;可大伴超级反对,说这不合规矩,也影响朝局的稳定。孩儿不明白,怎么就扯到朝局的稳定了?”

万历皇帝眼睛一眨不眨地凝望着李太后,生怕错过她的表情变化一样。

李太后很平静。

此时此刻也只能平静。

她缓缓说道“钧儿,娘想冯公公也是出于一片好意!从前娘也舍不得,甚至想过不顾朝臣的反对,将镠儿留在京城,可事后一想,咱不能乱了规矩,这规矩是祖宗先辈定下的,延承了一百多年,肯定有其合理处。若钧儿在京,的确要多许多事。依娘看,还是算了,钧儿真的想念弟弟,待春秋大祭,可以考虑让他奉旨回京一次。平常素日,不如让他在外吧。他的性子,你这个做哥哥的也知道,就喜欢瞎折腾,你不介意朝臣也会介意,是不是?”

万历皇帝悻悻然地道“孩儿还以为娘会赞同孩儿的主张呢。”

“钧儿为何这样认为?”

“因为娘与孩儿一样,也非常疼爱皇弟嘛。”

李太后摇了摇头,耐心地道“疼爱归疼爱,可咱既然是大明的掌舵人,就应该带好头,倘若咱都破坏规矩,那让其他人怎么看?”

万历皇帝想了想,忽然又说道“那这样吧娘,孩儿下一道密旨给皇弟,征询他的意见,如果他愿意回来,就自己回来吧;如果不愿意回,那就算了,孩儿也不会逼他。至少向皇弟表明孩儿的心吧,不然他还以为咱不许他回京。娘您看行吗?”

李太后也想了想,然后反问“钧儿觉得有这个必要?”

“娘,上次皇弟偷偷离京,搞得天下舆论都冲着孩儿,还以为是孩儿容不得皇弟,才致使皇弟不顾兄弟间的情义而宁可不辞而别。孩儿的性子娘最清楚不过,孩儿哪是这种人?外面甚至还流传孩儿想要了皇弟的命,真是荒唐!”

李太后听了微微一滞,实没料到大儿子会在她面前说出这番话,可也只是微微一滞,旋即恢复正常,看似风轻云淡地说道“娘相信钧儿,管天下人怎么说?自己问心无愧就是了。”

继而,又强调补充道“即便天下人都不相信钧儿,娘也相信你。”

“多谢娘亲!”万历皇帝开怀地自我调侃道,“原来孩儿还抱怨娘偏心,更爱皇弟呢,真是大错特错!”

“都是娘的心头肉,一样一样的,要说偏心,娘也更爱你呀!”

搞得付大海在旁边听着,都不敢正眼看万历皇帝,心想原来太后娘娘也会说谎哈,记得这样的话在潞王爷面前也说过呢。

在大儿子面前说更爱大儿子,在小儿子面前说更爱小儿子……可怜天下父母心,真爱又岂能比较?

万历皇帝去了,回到西暖阁,他也给朱翊镠写了一封密信。毕竟,李太后没有明确反对他这么做。

他很想试一试。

……

第442章 菊花一紧 这个偷瓜贼

为了召朱翊镠回京一事,冯保倒是忍着没有去找申时行。

可申时行主动来找他了。

两人一交流,发现刚好持相反的意见一个说可以,一个坚决反对。

其实也不难理解。

这与两人的性格有关申时行本来就是一个和事佬,不想得罪人。

傻子都看得出来,万历皇帝倾向于召朱翊镠回京,那就召呗。

因为这个性子,所以他也不认为在李太后眼皮子底下,万历皇帝会将自己的亲弟弟怎么样。

冯保则不同。

他什么性子?本来就是一个狠人,自然会想到狠的方面。

性格不一样,面对同一件事的想法与行为肯定不一样。

再加上冯保知道的秘密也比申时行多多了,他知道朱翊镠与郑淑嫔有着不可告人的过往,他知道张居正还尚在人世,他知道朱翊镠和张居正都在等着看万历皇帝接下来是否逆天而行……

这些都是申时行目前还不知道的。

知道得越多,担忧就越多。不然为何人们总说糊里糊涂才是福呢。

还有一点,两人都朱翊镠的期望与定位也不一样。

无论如何,申时行还不敢想让朱翊镠取而代之;冯保就不一样,他已经期待了很久,而且还不止一次在朱翊镠面前表现出来。

因此,仔细一想,申时行与冯保态度不同,好像也在情理之中。

两个人交换意见后,彼此都沉默了会儿,倒也不存在谁怪谁的问题。

毕竟,万历皇帝还没有下旨,只是在征询内外二相的意见。

不过,得知冯保的真实态度后,申时行显得更为谨慎了,隐隐之中感觉这件事不是他想象中的简单。

然而,以眼下的形势,冯保点到为止,他也不会做出更深层次的分析。

……

朱翊镠很快便收到了冯保的信。

看完后,他菊花一紧,感觉如芒在背,北京城他是万万不敢回去的。

至少暂时是这样。

可正如冯保所警示的那样,万一万历皇帝真的下旨让他回去呢?

他有理由抗旨不遵吗?

朝廷的规矩祖宗的法度都是死的,万历皇帝的圣旨才是天。

这是二愣子都明白的道理。

他正琢磨着种种可能性,该如何应对这次“突发事件”,好在三天之后,他又收到了万历皇帝的密信。

万历皇帝如同在李太后面前说的那样,并没有逼他非回京不可。

这下,他稍感安心。

与张居正谈及此事时,张居正也是大吃一惊。

张居正像冯保一样,暂时当然还不希望朱翊镠回京。

他需要朱翊镠是一方面,更多是为朱翊镠的安全着想。

况且,在没有看到万历皇帝清算他的行动之前,他绝不允许朱翊镠回到京师,以身犯险。

想着万历皇帝如果连他这个诚诚恳恳的老师都不放过,那试问还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呢?

如同朱翊镠,庆幸万历皇帝没有下旨,只是表态征询。

但毋庸置疑,这是一道信号。

……

张静修终究还是没有遵守承诺。他再一次爬了朱翊镠房间的窗户。

同样是在凌晨。用他的话说,就是大公鸡已经啼过两遍了。

娘的,朱翊镠正在熟睡中,气得他跳起来破口大骂,都恨不得冲上去要掐脖子干仗了。

张静修还是那副样子,这时候活像路边捡来,根本不是张居正亲生的。想张居正一生韬光养晦城府极深,哪生得出来张静修那样的种?

上次爬窗户是因为惦记着卖香皂,这次是因为西瓜熟了。

深更半夜,气得要喷出一口老血。

张静修推醒朱翊镠。朱翊镠大骂过一通后瞪着那死家伙。

那家伙像压根感觉不到似的,手舞足蹈地道“老大,老大,西瓜熟了,好大一个呀!”

朱翊镠只瞪着不搭理。

“老大,那个西瓜得有二十来斤重,我把它摘下来了,走,赶紧去瞧瞧。”

朱翊镠依然不想搭理,骂都已经不解气了。

“走吧,尝尝去,看冬天种出来的西瓜到底甜不甜?”见朱翊镠怒气冲冲也不搭理,张静修直接上手拉扯。

朱翊镠重重地一搡,戟指怒目地喝道“张静修,事不过三,我警告你,下次若不经我同意再爬窗,我立即与你断绝关系,并搬出张大学士府。”

“我对天发誓,绝不会有下次,倘若有,我将来生儿子不长儿。”像上回一样,张静修第二次立了誓。

朱翊镠也只能再次姑且当真,反正鉴定完毕,越来越觉得那死家伙不像张居正亲生的。

到了暖棚,张静修也不顾他人的感受,将两名看守仆人同样揪起来。

掌灯。

果然,一个大西瓜映入他们眼帘。

西瓜就躺在进暖棚口处。

两名看守仆人见了,又是惊讶,又是疑惑,问道“小少爷,这瓜你什么时候进来摘的?”

朱翊镠哼了一声“他是个偷瓜贼,哪能这么容易被发现?”

张静修则对着仆人斥道“你们两个睡得跟猪一样,幸好是在本府后的大暖棚里,倘若是在外面的田地里,就你俩这样看瓜,本少爷将瓜全部偷走,你们也不晓得。”

两名仆役立时像被阉了的鹌鹑一样勾着头不敢作声。

张静修抬手吩咐道“你,把西瓜抱去洗洗,你,去取西瓜刀来。”

两名仆役一个抱着大西瓜,一个跑去取西瓜刀。

“看路,看路,小心点,别摔着。”张静修冲着抱走西瓜的仆役喝道,“摔着你没关系,别摔碎了西瓜。”

朱翊镠终于看不下去开口了,以责备的口吻道“我说过你多少次,别仗着你是府上的小少爷,就对下人吆三喝四将他们当奴婢使。”

“他们本来就是奴婢啊!”

“其实人并没有高低贵贱之分,人人生而平等,要学会平等待人。”

“我很佩服老大,可老大这句话我不同意。什么叫作人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就比方说你,生来便是皇帝爷的儿子,地位岂能与常人一样?”

朱翊镠也不想多作解释,接受这样的观念可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他只气咻咻地道“对他们好点会不会?”

“好好好!以后在你面前大不了不骂他们喽。”

“是任何时候任何地方都不要无缘无故骂人。”

“老大说是就是。”

很快,西瓜刀取来了,随之西瓜也洗干净了,再次抱来。

进暖棚口处,有一张桌子,还有两把椅子,主要是为了方便看守人员,平时朱翊镠去也在此休息。

张静修眉飞色舞,亲自将西瓜抱到桌子上。然后将西瓜刀接过来,反手又交给朱翊镠。

“老大,你来开。”

朱翊镠接过西瓜刀,正要上手,见张静修双眼一眨不眨,一副垂涎三尺的样儿,他突然改变主意道“待天亮大伙儿来了一道再开吧。”

张静修感觉蛋疼。

……

第443章 吃瓜

天终于亮了。

其实也没多亮,只是游七来了。

随后阳康也来了。

游七来是每天要视察,阳康来是因为发现朱翊镠不在房间。

几个人围着一个大西瓜,都想品尝一下大冬天的西瓜到底什么滋味。

“老大,我已经口干舌燥,真不想再说什么,天已亮,赶紧开瓜吧。”

张静修像苍蝇一样叽叽喳喳了老半天,可最后依然没有说服朱翊镠,强撑着到了天亮,是真的口干舌燥。

朱翊镠这才重新提起西瓜刀,一手将大西瓜稳住,然后用刀在西瓜正中间的位置划了一圈儿。

划破了西瓜皮,但没有深入,所以西瓜没有裂开。

“老大,快点,卡擦一刀不就完事了吗?干嘛磨磨唧唧的?”

张静修早已经没有耐心了。

朱翊镠偏偏不慌不忙地说道“西瓜这么大,一不小心就裂开了。”

他一边说,一边用刀将西瓜慢慢分开。打开的一刹那,只见瓜瓤鲜红,汁水四溢。

除了朱翊镠,其他一个个都垂涎三尺吞了一口口水。

这也难怪,他们在这个季节里哪吃过西瓜呀?张静修还好,含着金钥匙出生,可像仆人们,别说在大冬天,就是大夏天都吃不上这玩意儿呢。

能在大夏天吃上西瓜的也是富贵人家,穷苦人家的田地全用来种粮食都不够吃,哪还有时间、精力、土地栽培西瓜?怎么说西瓜都属于稀罕物。

朱翊镠又将西瓜切成一块儿一块儿的,“来,大家都尝一尝。”

张静修毫不客气,当即抢了一块儿捧在手上,像饿了好几天没有吃东西似的,嗷呜一大口,西瓜汁直往下滴。

“嗯,甜,好吃!真好吃!”

他也不怕凉,咽下一口又来一口,边吃边夸赞。

朱翊镠抬手照顾招呼“来,你们也吃吧,不用客气。”

游七拿走一块儿,阳康也拿了一块儿,剩下两名看守的下人和游七带来换班的两名下人也都各自取走一块儿。

朱翊镠也取了一块儿。

张静修一抹嘴,已经毫不客气地开始吃第二块儿了。

“西瓜真甜!”

“太好吃了!”

“真是又香又甜啊!”

“咱是不是也太幸福了呢?”

“……”

游七等人都尝过一口后,便开始赞不绝口,同时对朱翊镠的佩服再添了几分,简直将他吹上天。

“潞王爷您真是神了!”游七一脸的崇拜,“有您在,就有奇迹发生啊!”

张静修连吃三块儿,打了个饱嗝说道“老大,您以后就是我的偶像!”

说着,又要伸手取西瓜。

被朱翊镠拦住。

“你不能再吃了。西瓜性冷,吃多了不好,伤胃,伤脾。”

“我才不怕,体格壮着呢。”张静修拍着自己胸膛道。

“还伤肾。”朱翊镠又补充。

“啊?伤肾?”张静修这才缩手,“吃西瓜怎会伤肾呢?从来没听说呀。”

“不是吃西瓜伤肾,而是西瓜吃多了伤肾。你没听说,那你听没听说白开水喝多了也伤肾啊?”

张静修摇头。

游七立马解释道“小少爷,潞王爷说的没错,白开水喝多了确实伤肾。”

朱翊镠附在张静修耳边调侃道“听我的话,西瓜吃多了伤肾,到时候怕你满足不了你的秦姐姐哦!”

张静修脸色一红,忙问“刚才吃三块儿不算多吧?”

“已经是极限了。”朱翊镠拍着张静修的肩膀,“听话,不会骗你的。”

“哦。”张静修扭头冲阳康笑道,“那你多吃,不怕伤肾。”

阳康也不介意,顺手又抓起一块儿西瓜。好吃没办法。

很快,八个人把大西瓜瓜分完毕,只留下一堆西瓜皮。

吃得最多的就是张静修,三块儿。

因为大西瓜总共只分了十六块儿,八个人,平均每人只有两块儿。

除了张静修,都是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好像还能吃下十块儿八块儿。

“老大,起初你说一个西瓜能卖五两银子,我还觉得贵,可现在品尝过,觉得值,我相信一定有人买的。”

张静修眉飞色舞,感觉又有大把大把的银子向他招手微笑了。

“那是当然。”朱翊镠洋洋自得,“正所谓物以稀为贵,普通人家吃不起,可对于有钱人来说,几两银子算什么?他们可不在乎银子,只在乎那个境界,既能享受、又能炫耀的境界。”

“老大,真是太佩服你了!我的神!”

“得得,瓜吃完了,赶紧干活儿去。最近多派两个人值守,防止有人偷瓜。”

“好嘞!”

“你自己也别偷哈,咱还指着它卖钱呢。”朱翊镠警告道。

“明白。”张静修折腾大半宿,也不见他有半分的困意。

两个守夜班儿的下人回去睡觉。

游七带来的两个顶上。

朱翊镠又吩咐道“小康子,一会儿摘两,一个大西瓜送到我房间里来。我要和之怿、素素分享。”

“好的,潞王爷。”

本来,因为想着张居正,所以让阳康摘两个西瓜,可见张静修一副蛋疼欲言又止的样子,只好改口一个。

那家伙肯定想说,刚才不是说西瓜吃多了伤胃伤脾又伤肾很不好吗?怎么转眼又要两个?三个人吃一个西瓜都嫌多呢。还有还有,刚才不是还说要指着西瓜卖钱的吗?

吩咐完,朱翊镠便回到自个儿房间睡觉去了。他可没张静修精神,那家伙真像打了鸡血一般。

一觉醒来,朱翊镠抱着西瓜进了密室。吃西瓜时,张居正和张静修倒是还像一对儿父子。

与张静修一样,张居正也是一边吃一边夸赞朱翊镠,对朱翊镠的佩服溢于言表。

不过,张居正是个做大事的人,他不单是为了吃而吃,想得可比儿子张静修多多了。他想到了国计民生的问题。

都知道,在气象史上有个奇特的“小冰河时期”,而“小冰河时期”就是从明朝末年开始疯狂肆虐的。

尽管在明朝中期(1500年)气温就有骤然下降的趋势,但最严厉的寒冷时刻一般都以1580年为起点。

当时整个中国的年平均气温都比现在低,夏天大旱与大涝相继出现,冬天则奇寒无比,不光北方,就连南京、江苏、福建、广东等地都狂降暴雪。

明末清初人叶梦珠撰写的《阅世编》、清朝中后期人陈其元撰写的《庸闲斋笔记》,以及《明史·五行志》、《清史稿·灾异志》等等文献中都提到了这种奇特的气象。

“小冰河时期”的冬天非常寒冷,尤其是末期(公元1580年-1644年)是最为寒冷的。这种程度的寒冷,在一千年里是最冷的,在一万年里第二位,在一百万年里也能排进前六位。

可以说,这是人类自进入文明时期以来最为寒冷的时期。

……

第444章 小冰河期

小冰河时期到底有恐怖,以致于对大明产生了多大的影响呢?

在人类发展史的一万多年以前,气温有一段骤然升高的时期,而且保持了相当平稳的状态长达八千多年。

那段时期的气温,一直在我们所经历过的二十世纪初期那样的气温上下小幅波动,这样的气候于人类正合适,给予了人类发展良好的条件。

但是,到了明朝中叶,即公元1500年后,气温开始骤然下降,整个降温过程十分明显,而且气温最低的阶段正好是明朝末年的那段日子,即公元1580年(也有说1600年)至公元1644年。

在那段时间里,气温骤然下降到了千年以来的最低点,万年以来的第二低点,即便在百万年也是最低的6、7个极度寒冷的时期之一。

崇祯皇帝即位的1628年正好是最寒冷的一段时期之中段,整个气温回暖是在明朝灭亡以后的1650年左右。

这也是为什么有许多人坚持认为“天也要灭大明”的原因所在。

极度寒冷的天气骤然加剧,导致粮食产量骤然下降,这对于一个人口庞大的大明帝国来说是致命的打击。

而且,北方的酷寒使降雨区域普遍南移,这导致了大明王朝全国各地几乎连年遭灾。先是秦晋,后是河洛,继之齐、鲁、吴越、荆楚、三辅,并出现全国性的大旱灾。

这样长时间和高密度的灾害极度削弱了明朝的国力,到公元1619年整个“小冰河期”进入了气温最为寒冷的时期,如果以公元1580年开始算,整整肆虐了大明40年;如果以公元1600年(16世纪最后一年),整整肆虐了20年。

那时候的大明已经江河日下了。

熟知明史的应该都记得公元1619年(即万历四十七年)是什么日子。

萨尔浒之战。

以明军大败而告终的萨尔浒之战。

萨尔浒之战是明清战争史上一个重要的转折点,也是明清兴亡史上一次具有决定性意义的战争。

萨尔浒之战以明朝攻围后金,后金防卫反击的形式发生,在这次战役中后金军在作战指挥上运用集中兵力、各个击破的方针,5天之内连破三路明军,歼灭明军约5万人,缴获大量军用物资,堪称历史上以少胜多的典范。

当然,江河日下的大明不如人也不能怪在天气头上。

天气对双方都是平等的。

但必须得承认,以火器军械为主要战力的明军,被迫在粮草和装备都匮乏且训练并不足备的情况下,与后金军开战是吃大亏的。要知道,无论是蒙古族还是女真族,他们作战最大的特点就是机动性强,出战时通常不怎带粮草,打到哪儿抢到哪儿。

恶劣的天气导致粮草匮乏,大明军能不吃亏吗?

待崇祯皇帝即位后,恶劣的灾情更是进入了谷底。

虽然小冰河期灾变的前兆最早可追溯至弘治一朝(公元1500年),到了万历八年(公元1580年)开始变得比较明显,但是时起时伏,万历二十八年(公元1600年)前后才开始骤然加剧,达到灾变的高峰,高峰期持续到万历四十七年(公元1619年)。

万历、崇祯年间,天灾变得越来越频繁,同时鼠疫也开始蔓延,波及华北数省的大鼠疫终于在山西爆发,明朝末年蔓延到了京畿地区,这直接导致了北京城轻易被攻占。

万历四十七年后气温稍有回升,但不是很明显。

直到明朝灭亡以后,气温于公元1650年后才开始快速回升,这才有了满清所谓的“康乾盛世”——但其实,这也不过是气温回暖后灾情减弱罢了,和明朝正常时期相比还差得很远。

所以,不得不说,小冰河期对明朝的国运真个是雪上加霜。

当然,还是那句话,失败了主要还得从自身找原因。

但在小冰河期,尤其是恶劣时期的大冬天,大明粮食匮乏,菜没得吃,是不可否认的事实。

张居正他正是想到了这一点既然暖棚在大冬天能够培植除出果蔬,那不是能有效解决这个问题吗?

所以,张居正吃完两块儿西瓜后神清气爽地拉着朱翊镠的手“潞王爷,我想请教你几个问题。”

“张先生问吧。”

“暖棚种植容易吗?成本高不?像普通百姓能做到不?”

“只要不是三餐不继穷得叮当响的,一般都能做到。”

“好!”张居正异常的兴奋,“我真想出去参观参观。”

“将来有的是机会。”

“将暖棚种植的技术推广到全国,大概需要多长时间?”张居正又问。

朱翊镠回道“其实,也谈不上什么技术,要想推广,半年时间足矣。”

“太好了!简直太好了!”张居正越说越来劲儿,“也不知怎么回事儿,最近两年每到冬天,气温变得异常的寒冷,而每到夏天,又是持续大旱,每年不知冻死饿死多少人。”

“张先生,这是小冰河期。”在张居正的面前,朱翊镠倒是不怕说着超出这个时代的语言。

其实,在中国地理学上准确的说法叫作“明清小冰期”,“小冰河期”是一个外来概念littleiceage。

“小冰河期?”

“是的,张先生。冰河,就是很冷的意思。”朱翊镠解释道。

“冰河,是很贴切哈!”张居正点了点头,“潞王爷你说,如果将你的暖棚种植推广至全国,是不是就能解决人们的粮食与蔬菜问题?”

“嗯。”朱翊镠先是点头,但随即又话锋微微一转,“不过,种植水稻这种既需要大量水分、又需要大量阳光的粮食作物好像也不大适合。”

“哦,是这样的啊……”张居正兴致当即减却两分。

“但有一种粮食作物没问题,而且产量是水稻的五倍不止,基本上可以解决掉国民饥饿的问题。”

“是吗?”一听到这样的话,张居正兴致又高涨起来,但同时也带着疑虑,“不知潞王爷说的是什么粮食作物呢?”

怕张居正不信,朱翊镠特一本正经地回道“它就是世界上第四重要的粮食作物,仅次于小麦、大米和玉米,叫作马铃薯,俗名土豆。”

张居正皱眉“土豆是什么东西?为何老夫从未听说过?”

马铃薯是十七世纪才成为欧洲的重要粮食作物并传到中国,就是说马铃薯传入中国只有三百多年的历史。

张居正当然不知道。

朱翊镠知道一时半会儿肯定也解释不清,所以说道“张先生,日后我再给你详细道来吧!除了马铃薯,还有一种产量更高、适应性同样强的粮食作物也可以用暖棚来种植。”

张居正豁然站起“这世上还有这样高产的粮食作物吗?”

朱翊镠铿锵有力地回道“有。”

……

第445章 高产量的粮食作物

“是什么粮食作物?”张居正双眼一眨不眨地望着朱翊镠。

朱翊镠回道“番薯,也叫地瓜、红薯、甜薯、甘薯。”

“……”

尽管张居正眼里有光,但他神情茫然,因为又没听说过。

番薯是一种高产而适应性很强的粮食作物。它最早种植于美洲中部国家墨西哥、哥伦比亚那一带,由西班牙人携至菲律宾等国栽种。

番薯最早传进中国是在明朝后期的万历年间,率先进入福建、云南、广东几个省。一般普遍认为,番薯引入中国的具体时间点是在万历二十一年,即公元1593年。

当时,多年居住在吕宋(即今天的菲律宾)做生意的福建长乐人陈振龙与他的儿子陈经纶,见当地种植一种叫“甘薯“的块根作物,块根“大如拳,皮色朱红,心脆多汁,生熟皆可食,产量又高,广种耐瘠”。由此想到他们的家乡福建山多田少,土地贫瘠,粮食不足,父子俩于是决心把甘薯引进中国。

但1593年的菲律宾还处于西班牙的殖民统治之下,政府视甘薯为奇货,“禁不令出境”。

陈振龙父子经过精心谋划,“取薯藤绞入汲水绳中”,并在绳面涂抹污泥,于1593年初夏,巧妙躲过殖民者关卡的检查,始得渡海。航行七天,于农历五月下旬回到福建厦门。

由于甘薯来自域外,所以闽地人都称之为“番薯”。

陈氏父子引进番薯之事,明科学家徐光启《农政全书》、史学家谈迁《枣林杂俎》等均有论及。

番薯传入中国后,显示出其适应力超强,无地不宜种的优良特性,产量之高令人咂舌,“一亩数十石,胜种谷二十倍”。加之“润泽可食,或煮或磨成粉,生食如葛,熟食如蜜,味似荸荠”,故能很快向内地传播。

十七世纪初,江南水患严重,五谷不收,饥民流离。科学家徐光启因父丧正居住在上海家中,他得知福建等地种植的番薯是救荒的好作物,便自福建引种到上海,随之很快向江苏、南京等地传播,收成颇佳。

据记述,陈世元在山东胶州古镇传授种植番薯的时候,亲自整地育秧,剪蔓扦插,到秋天收获,得薯尤多,于是一传十、十传百,竞相种植。

陈振龙的五世孙陈川桂,在康熙初年把番薯引种到浙江,他的儿子陈世元带着几位晚辈远赴河南、河北、山东等地广泛宣传,劝种番薯。

而到了清乾隆时期,不少地方都是由官方提倡栽种。在直隶更由皇上“敕直省广劝栽植”。

由于朝野上下积极推广,番薯很快在全国广为传种,并成为中国仅次于稻米、麦子和玉米的第四大粮食作物。

无论番薯是否在万历二十一年引入中国的,但有一点可以达成共识番薯传入中国的时间要比马铃薯早。

但张居正肯定没听说。

既然朱翊镠来到这个世界,那他就会想办法让番薯、马铃薯提前面世。

早就让冯保派人找种子去了。

相信应该快了。

当日收太一道人为徒,不就是惦记着白云观的田地吗?

……

张居正将信将疑地望着朱翊镠,觉得很不可思议。

怎么说他也是将近花甲的人了,朱翊镠才多大年纪?十几岁而已,在他眼里就是小屁孩儿一个,为何朱翊镠知道他却不知道?

没有道理啊!几十年不是活到猪狗身上去了吗?

倘若他只是一个毫无见识的普通人也不奇怪,他可是进内阁十六年、当了十年首辅的人啊!

居然还有他不知道的?

当然,觉得最不可思议的是,马铃薯的产量真有稻子的五倍?而番薯的产量还要高出不少?

这有可能吗?

而且都还是粮食作物!

简直不敢相信。

但见朱翊镠一本正经的样,他又不得不信。如同游七一样,他对朱翊镠的信任也是越来越高。

张居正的神情与心态,朱翊镠当然能理解,接着说

“张先生,知道你现在难以理解,但世上确实有马铃薯、番薯那样高产量又好种植的粮食作物。相信要不了多久张先生就能亲眼所见,至少我可以保证让张先生在有生之年见到番薯。”

“我可以吗?”张居正将信将疑地问。

“张先生放心,绝对可以。”朱翊镠信誓旦旦地道。

“好好好!我相信潞王爷。”张居正喜不自胜,反反复复地念叨着,“番薯、马铃薯,番薯,马铃薯……”

……

西瓜确实不能多吃。

抱进密室里一个大西瓜,最后只吃半个,剩下半个朱翊镠又抱出来了。

刚好请李之怿和赵灵素吃。

当然先请李之怿来,毕竟西瓜只有半个,她知道张居正的事,朱翊镠也好解释,不然半个西瓜待她们,显得真不是那么回事儿,尽管半个西瓜也足够他们三个人吃。

后请赵灵素来,倒没有欺负她双目失明,反正她看不见西瓜,一个半个也不知道,不用多解释。因赵灵素是李太后的人,为安全起见,所以朱翊镠一直没告诉她张居正的事。

先请李之怿,然后夫妻二人又一道去请赵灵素。

品完西瓜,两位女子对朱翊镠的仰慕与欣赏再添两分,都说跟着朱翊镠有享之不尽的福。

诚然,仰慕与欣赏是男女长久相处的必需品。尽管朱翊镠自认为不是一个大男子主义者,但他觉得需要。

这当然是好事。

刚吃过晚饭,张静修急急忙忙地过来了。他现在是真的很忙。

一来便问“老大,我的神,什么时候开始卖瓜?我白天清理了一下,瓜棚里有三十二个西瓜可以摘来卖。”

朱翊镠道“那就明天吧?”

西瓜不能放,熟透了的没人要。

张静修眉飞色舞地道“好嘞,还是按照原计划,五两银子一个吧?”

“必须的。”

“好!我明天亲自吆喝。”

“那当然,你是高级销售经理嘛。”

“二五一十,三五十五,如果将三十二个西瓜全部卖掉,那不是能挣一百六十两银子?比卖香皂挣钱多了。”

“三十二个西瓜都一般大吗?”

“差不多吧。”

“好,那明天看你的。”朱翊镠举起拳头,冲张静修做了一个加油的动作。

“老大放心,还有我的二成分红呢,我一定会竭尽全力的。”

“加油!”

第446章 卖瓜 男儿本色

朱氏集团营业时间为朝九晚五。

这是朱翊镠依据他上一世工作时间定下来的规矩。

只是将朝九晚五换算成时辰早上巳时开门,下午申酉之交关门。

其余时间不待客。

所以张静修早去也没用。

不过,那家伙依然还是天没亮就爬起来了。

整天像打了鸡血似的,也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力气与兴致。

朱氏集团规定巳时才开门,可辰时刚一到,他就命人将三十二个大西瓜抬到集团大门口。

因为需要预定、购买香皂,每天来这里的人还不少。

说是说普通人家也买得起香皂,可必须得生活上过得去才行,三餐不继的人家哪还有闲情逸致来买香皂沐浴?洗澡时自己用手撸两下完了。

所以,张静修很有信心能将西瓜五两银子一个卖出去。

从辰时到巳时这一个时辰里,他也没有闲着,而是布了一个局。

尽管他信心十足,可还是觉得应该要谨慎、稳妥。

万一过于乐观到时候没人买呢?

三十二个西瓜,理论上要卖到一百六十两银子,可朱翊镠给他定的目标是一百二十两。

就是说,卖了一百二十两银子,便意味着今天的胜利。

……

虽然巳时还未到,可朱氏集团门口的人越聚越多。

无论是来取香皂的,还是来买香皂或是来订香皂的,仿佛都忘记了这一茬儿,一来便将目光聚在那一堆西瓜上。

一个个都是无比惊讶的神情。

因为他们真想求个明白。

“我没有眼花,也没有做梦吧?这是西瓜吗?”

“当然是。不是西瓜,你说是啥?”

“可现在是大冬天,西瓜是大夏天才有的啊,真是奇怪!”

“听说潞王爷用的是暖棚种植法,采取地下供暖的方式。这样,暖棚里的温度就可以达到像夏天一样高。”

“那从暖棚里培育出来的西瓜甜不甜呢?好不好吃?”

“……”

这时候张静修特意不让人作任何解释,有心吊足那帮人的胃口。

让他们议论胡猜个够吧,就连是不是要卖给他们都没有表明。

巳时的钟声终于敲响。

属于张静修的高光时刻来了。

他卯着嗓子喊道“卖瓜!卖瓜!卖西瓜喽!又大又甜有新鲜的西瓜!”

人群立即沸腾起来像一锅粥,七嘴八舌,叽叽喳喳一片。

“我说就是西瓜吧!”

“果然是拿来卖的!”

“大冬天居然种出西瓜来,真是天下奇闻!不知冬天的西瓜味道如何?”

“多少钱一个?”

“多少钱一个?”

“……”

张静修举起一只手,伸开五指。

“五文钱一个?”

娘的,张静修忽然想骂人,“童叟无欺,西瓜五两银子一个。”

“什么?”

“五两银子一个?”

“这么贵?怎么不去抢啊?”

“五两银子,是我一家一年的开支用度呢,就为了吃一个西瓜?嘿,我还没有糊涂到家呢。”

“就是。张公子这不是仗势豪夺吗?”

“……”

面对疯狂的质疑与反对声,张静修不慌不忙,平静地说道

“大家安静!听我说,什么叫仗势豪夺?钱在你们口袋,你们想买就买,不想买谁也逼迫不得你。我不过是告诉你们基本事实,这西瓜可真甜。”

“五两银子多吗?要知道这是冬天的西瓜。物以稀为贵。若不是潞王爷提供思路与指导,在这个季节里,别说五两银子,就是五百五千两银子,你们想买西瓜肯定还买不到呢是不是?”

“还有,咱用的是暖棚种植技术,需要烧煤供热,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支持,比夏天种植西瓜当然要费劲多,所以才定价五两银子一个。但我认为值得购买,买了,你就是大冬天吃过西瓜的英雄,无异于脸上贴金,往后余生有着吹不尽的牛逼。”

张静修话音刚一落,人群中便有跳出来的,嚷道

“张公子说得对。五两银子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这钱我掏。”

托儿就是这样。似乎全世界就他最聪明。交五两银子,然后抱走一个大西瓜。

有了第一个敢吃螃蟹的人,就不愁第二个第三个了。

当然,也有想提前品尝,然后再掏钱购买的——这要求,张静修觉得可以满足,当即学着朱翊镠的样儿,用刀慢慢切开一个,红通通的,熟得刚好。

西瓜分了好多小块儿。

张静修抬手道“来,不妨让大伙儿先尝尝,看五两银子值不值。”

缺乏纪律地蜂拥而上。

你一块儿我一块儿,瞬间将一个大西瓜瓜分完毕。

不过,蜂拥而上的绝大部分有购买意向,不然不会上。俗话说得好,吃人家的最短,若吃了不买,在张静修面前多不好意思?

吃完,一个个意犹未尽的样儿。

这样,品尝完又有出手的。

“西瓜果然又香又甜,买买买,不就是五两银子吗?没什么大不了。”

“我也买一个,五两银子我还是掏得起。张公子,我叫牛奋。”

“咳咳……”张静修咳出声来了,真佩服当初为这个家伙取名字的人,叫什么不好,非要叫牛奋(粪)?怎么不叫牛屎啊?

很快,三十二个西瓜全部卖完。

出于各种原因有人十分好奇,有人确实想吃西瓜,有人纯粹是为了拍张静修的马屁,有人想装逼嘚瑟,有人只想凑个热闹……

张静修死咬不放,一口价,必须五两银子一个,绝不接受讨价还价。所以最后卖了一百五十两银子。其中有两个是托儿,银子是他自己的。

但这已经超出了朱翊镠定的目标。

张静修迫不及待地跑去与朱翊镠分享成功的喜悦。

此时此刻,他觉得只有一个字勉强可以形容爽。

实在是太爽了!

“老大,我的神,于你而言,挣钱原来是如此容易的事哈!”

张静修近乎于拊髀雀跃地道。

朱翊镠微微一笑,然后摇了摇头说道“其实这不叫钱。”

“那叫什么?”

“一百多两银子叫哪门子钱?难道你的追求就这么一丢丢?”

“我不是你,脑子里没有那么多千奇百怪的想法。”张静修很有自知之明。

朱翊镠拍拍他的肩膀,笑道“眼下跟着我好好干,将来带你挣够一百万。”

“多,多,多,多少?”张静修惊讶的都快说不出话来。

朱翊镠掷地有声地道“听清楚了,一,百,万。”

张静修身子微微一颤,拉着朱翊镠的手不放“快快快,老大,扶着我,我我我快要抽,抽过去了。”

“真没出息!”朱翊镠打趣道,“一百万都吓成这样儿?”

“我真的不敢想……”

“敢想敢干才是男儿本色!”

“……”

第447章 首次提及国本

紫禁城西暖阁里。

万历皇帝独自一人坐在御座上看着信,他的表情有几分凝重。

信是朱翊镠写给他的回信。

陪伴他的秉笔太监依然是陈炬。

陈炬虽是冯保提拔上来的人,可他为人中规中矩,总给人一种人畜无害的感觉,所以万历皇帝也不讨厌他。

但要说喜欢也谈不上,与会来事儿的张鲸那受宠程度还差得远。

见万历皇帝神情凝重,陈炬小心翼翼地问道“万岁爷,有甚不开心的事?”

他知道信是从江陵来的。

只不知是谁。

万历皇帝凄然一笑,说道“其实也没什么,朕让他回京,他拒绝了。”

陈炬立马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哦,万岁爷说的是潞王爷吗?”

“除了他,还有谁敢拒绝朕?”万历皇帝的语气中带着几分责备与不满。

陈炬倒也没想着帮衬谁,只实事求是地说道“万岁爷,依奴婢看,潞王爷这时候不愿意回京也在情理之中。他离京不到半年时间,如今住在江陵城张大学士府里,有吃有喝,毫无压力,他又发明制作香皂,还搞什么暖棚种植,都能挣到钱,自己当老板的日子,对一向喜欢无拘无束的潞王爷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那依你的意思,皇弟他是万万不会回到朕的身边喽?”

“万岁爷,除非潞王爷在外头混不下去了,那另当别论。”

“混不下去?”万历皇帝双眉微微向上一挑,继而点了点头,“嗯,有道理,有道理,倘若皇弟在外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那他一定会想念京城里的好,到时候不让他回来,没准儿他自己都想要回来。可混不下去,混不下去……皇弟那么聪明,满肚子都是鬼点子,他又怎会混不下去呢?”

点到为止,陈炬没敢搭话。

当然,万历皇帝也没有继续追问下去,毕竟陈炬不是张鲸。

……

用过晚膳,万历皇帝又履行义务般去启祥宫看望儿子和王恭妃。

还没有完全亲政呢,有些事儿他不想做也不得不做。

可无论去过多少回,与王恭妃之间还是没有共同语言。

李太后在还好,倘若不在,他去了通常都不知道与王恭妃说什么,就好像两个人有代沟似的。

当然,醉翁之意不在酒,万历皇帝也从来没有想着去改变什么。

所以,万历皇帝与王恭妃的关系显得有些微妙。

王恭妃倒是有试图想改变,可每当自己的热情遭遇万历皇帝的冷漠,她的激情就减却一分。

久而久之,她也明白了感情的事终究不能强求,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有时候根本不可逾越。

这样,随着激情的逐渐减退,王恭妃也不那么主动了。

加上她的大部分心思又在自己儿子身上,对万历皇帝更是没有过多的期盼与奢望,只求万历皇帝对儿子好,其它方面也不在乎了。

王恭妃曾是李太后身边的侍婢,很聪明,与万历皇帝几次交往,便看出了那个男人的真正用意来启祥宫并不是关心她,只是做给李太后看的。

当一切都看透了,心也就冷了。

女人的心一旦冷了,往后的夫妻生活基本上就不用过了。

其实,万历皇帝与王恭妃婚后的这种生活状态,无论在哪个世界,都还是比较常见的,这也是为什么“相爱容易相处难”的道理。

因为没有共同语言,万历皇帝不愿意与王恭妃单独相处。

王恭妃也一样。

只是两人都心照不宣而已。

后来,万历皇帝学鬼了,每次去启祥宫之前,都派内侍暗中先打听,只有李太后在,他才去。

这样,既做给李太后看了,又不需要与王恭妃尴尬的相处。

一举两得。

今儿个来,他也是先打听好了,知道李太后在的。

万历皇帝双手托着儿子,没话找话地道“儿子真乖哈!”

李太后和王恭妃皆浅浅一笑。

但谁也没有搭话。

万历皇帝有心,接着又道“儿子啊儿子,瞧你后脑勺很像你叔叔,将来要是有你叔叔那么聪明就好了。不过,你可千万不要学他那般顽皮,否则看爹不打你小屁股。”

王恭妃依然莞尔一笑没有搭话。

李太后忙摸了皇孙脸蛋儿一下,笑侃道“孙儿啊孙儿,别怕哈,你爹吓唬你呢,他若敢打你的屁股,看奶奶打不打他?我的好孙儿!”

万历皇帝道“哦,对了,娘,皇弟给孩儿回信了。”

李太后立即将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两分,问“你真的问他要不要回京?”

“嗯。”

“那他是怎么回的?”

万历皇帝摇了摇头,回道“娘,皇弟不愿意回京。”

李太后内心中微微叹了口气,但看似平淡地点了点头,喃喃地道“其实这也算在娘的预料之中吧。以你弟弟的性格,他是不会回京的。”

“还是娘更加了解皇弟!”万历皇帝感慨地道,“皇弟说想在外头闯荡几年,有没有成就姑且不论,他只想按着自己的意愿美美地生活下去。”

“只要他不做坏事,在外头随便怎么闯,娘都无条件支持他。”

万历皇帝忙附和道“娘,孩儿也是这样想的。”

“好好!娘只有你们两个儿子,希望你们一条心。”

“娘,一定,一定。”

“钧儿,这两天你琢磨琢磨,给儿子取个名字吧,爹哪有这么好当?”李太后将话题又拉回到皇孙身上。

在大儿子面前,她是想着,尽量不要多说小儿子的事。

而孙子马上就半岁了,别像儿子万历皇帝的爹嘉靖皇帝——后半生笃信“二龙不相见”的歪理邪说,对隆庆皇帝不闻不顾,也不给他取名字……

李太后钻研佛经,她可不信什么“二龙不相见”那一套。

万历皇帝点点头“娘,我知道。”

说着说着,儿子在他怀里睡去了。他只得将儿子交给王恭妃。

这时,李太后认真地问道“钧儿,你想什么时候立皇太子?”

王恭妃听了,不禁暗自大喜,只是没敢表现出来,心想李太后这是决定将儿子立为皇太子的节奏吗?

万历皇帝听了,则是微微一滞,随即反问道“娘,立皇太子,孩儿以为还时过早吧?”

……

第448章 何时立皇太子?

历朝历代都可以证明,早立皇太子对国家的稳定至关重要。

这是血的教训。

若不早立太子,将来皇子一多,谁都想当继承人,势必要引发一场不见硝烟但胜似硝烟的争夺之战。

所以,立皇太子被称之为立国的基础与根本,是为国本。

尽量早立太子,这是朱翊镠离京前特意叮嘱李太后的。

李太后依稀记得。

然而,促成这件事并不容易。

皇长子,也就是即将取好名字那位朱常洛仁兄,不是嫡出。

他是王恭妃的儿子。

但,这也不是关键。

都知道选大明继承人的原则有嫡立嫡,无嫡立长。

这样看,是否嫡出并不是有没有资格继承国家大统的必需条件。

眼下,王皇后没有生育,也就是还没有嫡子,朱常洛是皇长子。

那依据“有嫡立嫡,无嫡立长”的继承原则,只要立皇太子的时间够早(抢在其他皇子诞生之前),朱常洛就有机会立为皇太子。

这样,就能避免长达十五年、极度消耗国力的“国本之争”了。

然而,这只是理想。

理想是很美好,可现实很骨感。

即便暂时还没有其他皇子与朱常洛竞争,万历皇帝也不喜欢他。

因为万历皇帝不喜欢王恭妃,所以恨屋及乌,也不喜欢朱常洛。

还有一个方面的原因,万历皇帝曾经提及过,王淑蓉是都人出身,身份极其的卑微,而身为一国之主的万历皇帝瞧不起王淑蓉与朱常洛这对母子。

所以,立朱常洛为皇太子,万历皇帝有一百多个不情愿。

无独有偶。

李太后偏偏提及这一茬儿,而且看着还非常认真。

她又问道“钧儿,那你以为什么时候立皇太子不早呢?”

李太后有心,故意当着王恭妃的面说,就是希望给她吃一颗定心丸。

李太后何许聪明人?当然能猜到曾经的侍婢王淑蓉的心有多乱——谁不希望自己儿子成为储君?

可王淑蓉的地位……子以母贵,她曾经不过是一名婢女,有幸被选为“九淑嫔之一”也是因为怀了万历皇帝的种,否则哪能轮得到她?

别人或许只是猜测,可王恭妃还不知道万历皇帝根本不爱她吗?面对如此尴尬的处境,万历皇帝又岂会立她儿子成为储君?

李太后当然希望儿子尽快答应立孙子为皇太子,这样就能给王淑蓉吃一颗定心丸。

不得不说,李太后又一次高估了自己。以为儿子会听她的,即便不那么情愿,也不会反对。

万历皇帝也有心,他不想当着王恭妃的面直桶桶地说出来,所以如是般答道“娘,此事说来话长,儿子正睡得香呢,还是随娘回慈宁宫说吧!”

李太后心领神会地点头道“那,好吧!咱回慈宁宫。”

母子二人与王恭妃告别。

因为儿子,王恭妃感觉一阵莫名的失落。万历皇帝对她怎么样,她现在不在乎,但儿子不同。

可她也没办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李太后与万历皇帝离去。

然后,回到儿子身边,看着熟睡的儿子说道“我的儿啊,娘对不起你,都怪娘没用。因为娘没用,所以你父皇不想立你为太子!”

儿子肉嘟嘟的小脸蛋儿,看起来可爱至极,仿佛能听懂似的,居然嘴唇蠕动一下,还蹬了一下小腿儿。

王恭妃开心地摇头而笑,随后她接着又焦虑地道“我的儿啊!若不是生在皇宫里头,娘真想带你到一处偏静的地方,过着简单而平静的日子,那样多好呀!我儿偏是皇子,还是皇长子,娘其实该为你高兴,可又高兴不起来。刚才那一幕,娘看着心乱,却也帮不上忙。娘真没用!”

儿子又蹬了一下小腿儿。

王恭妃一筹莫展的神情瞬间消散无踪,她又开怀地笑了,喃喃地道“我的好儿,只要你茁壮成长,每天过得开心快乐,像你叔叔那样,其实立不立你为太子,娘也不在乎。”

就这样,王恭妃对着几个月大、正熟睡的儿子小声说了好多话。

反正主旨是当然希望儿子被立为太子,可如果儿子他爹,即万历皇帝不高兴,那也不必强求,只愿儿子健康茁壮地成长就好。

约莫过了大半个时辰,近侍禀报说李太后又来要驾临。

这出乎王恭妃的意料之外。

李太后果然来了。见宝贝孙子睡得正香,将王恭妃拉到一边儿坐下,温情地说“知道你还没睡,便过来与你坐坐聊聊,刚才我与钧儿谈到几时立太子的问题。”

王恭妃虽然一副想要急听下文的神情,可她我不敢抱多大希望,轻声细语地问道“母后,谈得怎样?”

李太后叹了口气,带有几分遗憾地道“钧儿没有松口,他说现在还不宜立太子,给了好几条理由,我认为有些有理,有些无礼。但相信我这个婆婆,我会坚定不移地支持我的好孙子。”

王恭妃小声说道“将来母后肯定也有其他好孙子啊!”

“可你的孩子是皇长孙,当然不一样啊!倘若皇后无子,那你的孩子将来就是太子,要继承皇位的。”

王恭妃点点头,敏锐地捕捉到“倘若皇后无子”这句话……信息量很大。

李太后接着说道“婆婆不好当,尤其是我啊。钧儿刚才说的有一点我倒是认同,他说现在皇后无子,并不等于皇后没有生育能力。皇后现在还年轻,倘若将来两三年内怀上了龙种,那皇太子的位子……”

“母后,明白,明白……”王恭妃不住地点头,内心不禁升起几分失落,但也没有多少。

毕竟,刚才已经想得很清楚了,她可不希望儿子成为斗争的工具,只希望儿子健康茁壮成长,能不能当皇太子不是最重要的。

“你明白就好哇!`有嫡立嫡,无嫡立长`可是朱明的礼制!我给了钧儿一个期限,四年。如果四年之内,皇后依然未诞下龙种,那就立你孩子为皇太子,你意下如何?”

“一切任凭母后做主便是。”王恭妃内心大喜,尽管不敢表现出来,可依然没有能掩盖住。

对她而言,李太后四年的决定是个惊喜因为王皇后与万历皇帝已经结婚四年多马上就快五年了,依然没能怀上龙种,宫里的人都在私下里传,王皇后因为身体的缘故流产多次,现在恐怕很难生育,即便怀上也保不住。

快五年了都没怀上龙种,再给四年时间,估计也没什么改变。

所以,王恭妃一想到这儿,她当然忍不住暗自欢喜。儿子没有机会立为皇太子那没办法,可如果有机会当然要争取嘛。只要王皇后不生育,那她儿子就有着最大的机会。

……

第449章 朱常洛的尴尬

给儿子取名字,对万历皇帝来说不叫难事。他琢磨了一小会儿便好。

取名朱常洛。

让万历皇帝感到头疼的是,李太后要立儿子为皇太子的提议。

偶然临幸一位宫女,如果不是被发现了,他都不想承认,如今却要立这个没准备诞生的孩子为皇太子?

他真的不喜欢王恭妃,当初只是因为荷尔蒙高涨一时冲动,与王恭妃生的孩子实在不能入他的眼。

是他儿子不假,可他不希望太子竟是一位不喜欢的宫女所生。

然而,这种话他只能藏在心里,绝不敢当着李太后的面讲。

之前他都不愿意纳王淑蓉为妃,被李太后狠狠批了一顿。

要知道李太后对他说的最狠的一句话是“你也是都人之子。”

所以,万历皇帝郁闷,他不喜欢王恭妃,也不喜欢孩子朱常洛,可李太后却提议立朱常洛为皇太子!

偏偏王皇后肚子又死不争气,生不出儿子来。

朱常洛是名副其实的皇长子。

用过晚膳,万历皇帝不想回王皇后居住的坤宁宫。

约周佐几个在东暖阁偷偷打麻将以排遣心中的郁闷。

因为心里有事儿,所以万历皇帝根本不在状态,牌不顺,一直点炮。好不容易牌好一回,他兴奋地道“自摸,我胡了,还是清一色,哈哈!”

正当他手舞足蹈欢天喜地让他们给钱时,周佐看了看他的牌,尴尬地笑了笑问“万岁爷,你怎么胡的?”

“什么怎么胡的?快给钱。”万历皇帝两眼一瞪。

“万岁爷,您诈胡。”周佐将万历皇帝牌摆了摆,“看,根本没有胡,您肯定是将这张二萬看成了三萬。”

其他两名内侍也看出来了。牌桌上无父子,他们都叫嚣起来。

“万岁爷,您真是诈胡。”

“诈胡是要赔钱的,万岁爷可不能耍赖欺负奴婢们哈!”

“万岁爷,您还是赔给我们钱吧。”

“……”

万历皇帝傻眼了,还真诈了一局。麻将摆在面前,不承认都不行。

他将麻将牌一推,气嘟嘟地道“这局不算,重新开始。”

周佐笑了笑“万岁爷,这样可不好吧?规矩不能乱呀!咱以后还得在一起玩儿呢,万一其他人诈胡呢?”

“就是,万岁爷,诈胡得赔钱,这是规矩。”其中一名内侍说道。

万历皇帝脖子一犟,不仅没有赔钱的意思,竟还理直气壮地道“朕今天心情不好,情有可原。朕赔钱给你们,就问你们敢要吗?”

三个人都不敢搭话,但心里头不约而同地想着“为什么不敢?只要万岁爷给就敢要。”

万历皇帝扫了三个人一眼,道“赔钱休想,你们还打不打?”

不赔强要肯定不敢。

周佐靦着脸笑道“万岁爷,既然您心里有事儿,那能与咱几个说说吗?若不说出来解决掉,接着打万岁爷也还是没心情,咱赢了不光彩。”

“当然能说,为什么不能说?”

“万岁爷,到底什么事儿让您愁眉苦脸的?”周佐问道。

“娘要立王恭妃的儿子为皇太子。”

“这是一件大喜事啊!万岁爷,您为什么不高兴呢?”

“又不是王皇后生的,王恭妃若不是怀了朕的骨肉,他都选不上淑嫔,如今还只是一名宫女呢。”

万历皇帝此言一出,周佐几个立时都明白了原来万历皇帝嫌弃皇长子的出身不好,是一名宫女所生。

周佐小心翼翼地道“可万岁爷,有嫡立嫡,无嫡立长,这是祖宗遗留至今的传统啊!”

万历皇帝辩道“只是传统,也不是祖宗遗留下来的法度。谁说必须一定得这么做呢?”

“那万岁爷是如何回复太后娘娘的?”

“等四年,四年以后再议。”

“为何要等四年?”

“在这四年里,恐防王皇后怀上了朕的龙种,这是其一。”

“对对对,”周佐立即附和道,“还是万岁爷想得周到,倘若皇后娘娘也生下皇子,那太子的人选就不用争了。可是万一……呸呸呸,哪有什么万一?皇后娘娘一定能怀上万岁爷的龙种。”

周佐抽了自己两耳光,尽管他对王皇后不抱多大希望,要是有希望,也不至于挨了四五年仍竹篮打水一场空,可在万历皇帝面前,他不敢表现出来,只得说鼓励的话。

万历皇帝倒是也没有纠结,他继续说道“第二,在这四年里,朕多么希望找到一位红颜知己!”

看,说来说去,还是因为不喜欢王恭妃,嫌弃不是他的红颜知己。

言外之意,如果是与红颜知己生下的儿子,那立为皇太子就没问题。

摸透了万历皇帝的心意,周佐又逢迎地说道“但愿万岁爷梦想成真!不过话说回来,奴婢以为立谁为太子,还不是万岁爷您说了算?”

万历皇帝展颜一笑,兴奋地道“朕也是这么想的啊!可总有人喜欢拿不成文的规矩说事儿。”

周佐安慰道“万岁爷,太后娘娘不是答应你了吗?如果万岁爷真的不想立皇长子为皇太子,那在往后的四年时间里,一方面万岁爷要与王皇后多亲热亲热,争取诞下太子爷;另一方面万岁爷与后宫其她嫔妃也要多亲热,奴婢虽然不算个正常男人,可也懂得只有深入交流,才有可能成为红颜知己。总之,从今往后,万岁爷还是少与奴婢们一起玩耍,多与皇后娘娘、诸位嫔妃娘娘亲热吧。不然咱几个的罪可就大了。”

万历皇帝点点头,忽然意识到自己与女人亲热的时间真不多。

除了王皇后,还有其她两美,再后来又选了九美,可身为皇帝,他并没有雨露均沾啊!有的甚至都还没有掀过她的牌子呢……是不是忒不称职?

“万岁爷,现在心情好些了没?”周佐关心地问道。

万历皇帝深深舒了口气,“将心事说出来,心情还真好多了!不过,今天的话你们可别在外头乱说,倘若被朕发现了,看你割掉你们舌头。”

“万岁爷放心,咱是什么样的人,您还不清楚吗?打死都不乱说。”

“来来来,接着打麻将。”万历皇帝吆喝着。

然而,周佐摇了摇头,语重心长地说道“万岁爷,奴婢觉得您还是回坤宁宫陪伴皇后娘娘去吧,这事儿要紧。或者去其它宫殿,多与嫔妃娘娘们交流,兴许今晚就能碰撞出火花,找到一位红颜知己呢。”

万历皇帝不禁爽朗一笑,信心十足地道“不急不急,朕还有四年时间,相信只要用心,总能找到一位红颜知己。”

“祝万岁爷美梦成真!”周佐与另两名内侍异口同声。

万历皇帝憧憬般地笑了。

……

第450章 四年之期 有人欢喜有人愁

万历皇帝颁旨诏告天下,皇长子取名为朱常洛。

很快皇宫上下都知道李太后提议要立朱常洛为皇长子,也都知道万历皇帝不喜欢朱常洛(只是没人敢说),所以拒绝了李太后的提议,最后采取折中的方案,先等四年再说。

但从宫里传出来的正本消息是皇长子朱常洛还太小,立皇太子是一件颇费周折的事儿,朱常洛才几个月大,经不起那般折腾。

确实没有人敢拿到台面上去说,万历皇帝不喜欢王恭妃,以致于也不喜欢皇长子朱常洛。

万历皇帝作出这样的决定,除了暗自高兴的王恭妃之外,为此而感到高兴的人还真不少。

比如冯保。

因为对朱翊镠抱有期望,这时候他可真不希望万历皇帝立朱常洛为太子。

再比如王皇后。

感觉自己还有机会怀上龙子。无论万历皇帝是否拿他做挡箭牌以拒绝李太后的提议,但万历皇帝这个提议无人敢反驳是事实,都觉得有道理她还未满二十岁很年轻,万一将来生下儿子,毫无疑问就是皇太子。

甚至紫禁城里万历皇帝的其她女人也都纷纷为自己打气儿。因为她们心知肚明,万历皇帝暂时不打算立朱常洛为皇太子,并不是因为朱常洛年纪小,也不是因为王皇后暂时尚未子嗣,真正的原因是万历皇帝不喜欢王恭妃,所以不喜欢朱常洛。

那么,如果自己得到万历皇帝的宠爱并生下龙子,那有没有可能取代皇长子朱常洛呢?反正以目前万历皇帝的心态看,是很有可能的。

这样一想,万历皇帝其她的女人是不是同样觉得有机会?

只要能得到万历皇帝的心,生儿子不是问题。

而且她们都还听说了,万历皇帝正在寻觅红颜知己。

女人既然选择进宫,就没有一个不梦想这一天的到来。

那还等什么?

浓妆淡抹想尽一切办法吸引万历皇帝的注意呗。说得不好听点就是,献媚勾引男人还特么不会吗?

如此一来,什么“三美”、“九美”,纷纷使出自己的浑身解数,希望能博得万历皇帝青睐与垂青。

这原本就是她们的使命,只是之前没有被激发出来,加上万历皇帝这个人通常都不热情,而现在的万历皇帝竟主动有这方面的试探。

皇帝都主动起来,这时候还不赶紧争取机会那岂不是傻了?

但这其中有一位除外郑淑嫔。

郑妙谨不像其她嫔妃,巴不得万历皇帝每夜都来临幸。

见了万历皇帝,也不像其她嫔妃宫娥千方百计引起万历皇帝的注意。

一句话她将这一切看得很淡,不希望万历皇帝临幸她。

然而,世上的事情就是这么奇怪!越不在乎,反而越容易得到。

毕竟,郑妙谨的行为无异于特立独行,就是与众不同。

但凡未得到,总是最登对。

男人都是这个样子——这也是人类迥异的天性之一。

如此一来,冯保着急。他生怕郑妙谨保护不了自己。

这天,他有心与郑妙谨路上相遇。

……

关于立朱常洛为皇太子的提议,的确是朱翊镠先提出来。

相关消息他也已经收到了。

自朱翊镠来到世界,得知王淑蓉已经怀上龙种时,他就一直在竭尽全力地避免历史的悲剧,长达十五年的“国本之争”一定要阻止。

只是眼下的情景,让朱翊镠感到意外万历皇帝决定推后四年再议立皇太子一事……要知道,这时候还没有郑妙谨什么事呢?她虽然被选为“九美”之一,可未入万历皇帝的眼,籍籍无名,更没有诞下皇子朱常洵。

在这个时候,李太后提议立朱常洛为皇太子,万历皇帝为何不答应呢?目前只有一个儿子根本没得选啊!

况且,当初离京之前,他曾提醒过李太后,要尽早立皇太子。这对于国家的稳定与发展大有好处。

没想到万历皇帝推后了四年。

在这件事上,倒也看不出万历皇帝的城府到底有多深。

是否要立皇长子朱常洛为太子,万历皇帝一点都不含糊,他在李太后面前有着明确的表态。

可能只有一种解释,万历皇帝是真的不喜欢王恭妃和朱常洛这对母子,所以没有掩饰自己的情绪与表达。

四年之期,相对于长达十五年的国本之争来说,时间确实不算长。

倘若四年后能够解决国本问题,那该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儿。

然而,尽管历史已经朝着未知方向发生了改变,可朱翊镠隐隐预感四年之后,倘若万历皇帝依然是一国之主,立谁为皇太子将还是一件头疼的事。

为何如此肯定?

首先,王皇后不能再生育了,嫡出已然没有可能。

其次,万历皇帝压根儿找不到一位红颜知己。

原本的历史倒是找到了郑妙谨,他们两个人的感情,从此便犹如黄河泛滥一发不可收拾。

按理说,既然王皇后不能生育嫡出没有可能了,而万历皇帝又找不到一位红颜知己为他生龙子,那他应该接受李太后的提议立朱常洛为皇太子啊!

如果真是这样认为,那只能说对万历皇帝的性格还不了解。

万历皇帝什么性格?多疑,敏感,记仇,以自我为中心……

四年后如果他轻易妥协,那他就不是万历皇帝了,也不会发生长达十五年的国本之争。

其中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万历皇帝出尔反尔,说过的话不算数,没有达到自己目的,便一拖再拖。

朱翊镠都可以想象,四年之后将还有四年,直到满足他的心意为止,或者是像历史上的那样,实在被逼得精疲力竭无能为力只能妥协。

朱翊镠当然早立太子,让朱常洛成为最有希望的继承人。

可即便如此,哪怕没有朱常洵的竞争,看来想立朱常洛为皇太子,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万历皇帝尽管也是都人之子,可他骨子里高傲,自小便有流着天潢贵胄的血液,哪里能体会李太后的灵警告?所以打心里不喜欢,也瞧不起王恭妃和朱常洵母子。

即便有了朱翊镠的暗中帮助,那对母子的路还很长很长……

第451章 新的商机

朱氏集团的生意一直不错。

香皂至今每天还能卖掉五十块儿,暖棚里的果蔬就不用说了。

天气一天比一天冷,果蔬越来越成为稀缺产品,已经不是钱的事儿,现在是有钱也买不到。

关于香皂的兜售,朱翊镠已经在武昌、蕲州两地分别谈了一家代理。

销售的模式依然是饥饿营销法,否则,这边的劳动力将严重不足。

这天,张静修愁眉苦脸地跑过来。

“老大,老大,不知怎么回事儿,这两天黄瓜忒不紧俏,居然卖不动。”

销售工作一直是张静修在负责。

每天收入不薄,他干得也起劲,从来都不会叫苦叫累。

这一点倒是很像张居正。

“黄瓜卖不动?”朱翊镠问,“那你调没调查原因呢?”

“问了附近几个居民。”张静修认真地回道,“他们都说大冬天的黄瓜不知怎么吃,平常都是拍着吃,要不生吃,炒着吃没什么味儿,不如买其它蔬菜。搞得今天剩了两大筐没卖。咱自己吃又吃不完,明天肯定又蔫了不好卖,加上暖棚里熟的也不能耽搁。”

朱翊镠眼珠子骨碌一转,当即灵机一动,说道“那就不吃,也不卖。”

“啊?那今天不是做赔本生意?”

“走,随我去轻烟阁一趟。”朱翊镠摆手吩咐道,“让人抬一筐子黄瓜过去。”

“哦,老大是要送给轻烟阁吗?”张静修起初还有几分舍不得,不过随即他也看开了,喃喃地道,“这样也好,反正吃不完,送给他们还有一份人情在。”

朱翊镠摇了摇头,笑道“不是送给轻烟阁,而是送给你的秦姐姐,以及她那一帮姐妹朋友们。”

张静修无比惊讶的神情“老大,送给她们?那帮姐妹大部分官妓出身,平常日子过得比我们还滋润呢,黄瓜……她们恐怕不怎么爱吃吧?”

“不是吃。”

“老大,你逗我呢?黄瓜不吃,送给她们作甚?难不成拿来玩儿的?”一想到拿黄瓜玩儿……张静修忽然脸色通红,怔愣地望着朱翊镠。

啪!

朱翊镠知道那家伙肯定想歪了,抬手给他一个咯嘣子。

“想哪儿去了?别以为你现在摆脱了三等残废,就以为自己什么都懂。小样儿,咱送给她们黄瓜,是让她们将黄瓜切成片儿……”

“啊?黄瓜切片儿……那,那……那可真的一点价值都没有了。”

朱翊镠也懒得解释,“就按照我的吩咐去做,赶紧的,时间就是金钱,到时候你自然会明白。”

张静修一头雾水地去了。

两人带了四名扈从,在一队暗哨的保护下很快到了轻烟阁。

一大筐黄瓜随后也到了。

如今这里的人都认识他俩,也知道秦涵茜是张静修的老相好,是朱翊镠刚认的干妹妹。

由此,秦涵茜的身份与地位可谓水涨船高,这里的人,上到老板,下到仆役,都对她刮目相看。

来到轻烟阁,张静修也不当自己是外人,直扑秦涵茜的房间。

“大哥?你们怎么来了?”

秦涵茜刚开始还不敢认朱翊镠为大哥,毕竟身份地位悬殊太大。

可一来,张静修一个劲儿地怂恿。

二来,当朱翊镠告知这是撮合她与张静修的一个跳板时,她立马答应了。

因此,秦涵茜尽管比朱翊镠年长,但依然叫他一声“大哥”。

朱翊镠也没觉得不好意思,想着他只是魂穿而来,上一世的年龄比秦涵茜大一轮儿还不止呢。

这一声“大哥”,他受得起。

朱翊镠冲秦涵茜道“来来来,大哥教你一个美白养颜的秘籍。”

一听到“美容白养颜”,秦涵茜眼睛陡然一亮,问“大哥,什么秘籍?”

“静修,取两根黄瓜进来。”

“好的。”张静修应声而出,很快取来两根又粗又长的黄瓜。

“茜茜,今天教给你一个方法,将黄瓜切成薄片儿,直接贴在脸部,待一刻钟后取下即可。此法儿有清热、嫩白皮肤的良好功效,你试试。”

“大哥,就这么简单?”秦涵茜还以为有什么复杂的程序。

“嗯。”朱翊镠很确定地点了点头。

“老大,不会是忽悠人的吧?”

“切,我啥时候忽悠过人?”朱翊镠抛过去一个大白眼,“咱这是秘籍,你们不知道而已,效果很明显。”

“老大,关键太简单。”张静修仍一副犹然不信的神情,摇头说道,“将黄瓜切片儿,然后敷在脸上一刻钟取下来……这样就能美白养颜?”

朱翊镠道“制作香皂难吗?暖棚种植难吗?知道了都不难。”

张静修这才似有所思地点点头。

秦涵茜浅浅一笑“到底有没有作用试试不就知道了?我现在就试。”

依朱翊镠意,秦涵茜先将一根黄瓜洗干净,然后用刀子切成薄片儿,一块儿一块儿地敷在脸上。

“秦姐姐,感觉如何?舒服吗?”张静修迫不及待地问道。

“嗯,很舒服。”秦涵茜点了点头,回道,“就是感觉有点凉。”

“可不是我吹,黄瓜切片儿敷面,比你们购置的化妆品实惠、有效得多。”这可不是朱翊镠胡诌的。

黄瓜具有美白养颜的功效是经过了美女们的反复验证。

敷了一刻来钟,秦涵茜将黄瓜一片儿一片儿取下来,摸着自己又白又嫩的脸蛋儿,兴奋地道“大哥,真的感觉好舒服,皮肤比刚才有弹性多了。”

“那是当然!”朱翊镠得意洋洋,“大哥教你的秘籍还能有错吗?你将轻烟阁的姑娘们都召集过来,然后将这个方法教给她们。坚持用这方法一个月,每天早晚各敷一次,我保证你们一个个又像年轻了两岁。”

“好!我马上与姐妹们分享。”秦涵茜喜不自胜。

自古至今女子都一样,爱美。谁不想拥有又白又嫩的脸蛋儿?

“那我们先回去了哈。”朱翊镠拉着张静修离开。

张静修恍然顿悟般“哦,我终于明白了老大的策略……原来是转了一个圈儿想销售不紧俏的黄瓜。不过老大,你这方法真的好使吗?”

“将`吗`字去掉。”朱翊镠又白了一眼“你以为谁都当老大呢。回去清理黄瓜,明天指定销量暴涨,供不应求。赶紧让他们将西瓜地铲了,种上黄瓜。这可又是一个挣钱的好方法呀!”

“明天,好……”张静修点点头,心想看明天什么情况再说吧。

朱翊镠又叮嘱“那你记着,时间就是生命,时间就是金钱。尤其是在`人无我有`的情况下,抢先就是抢钱。”

“知道了。”张静修憧憬地道,“明天一开门,会不会像头几天买香皂那样排起长长的队伍?”

……

第452章 引导一风潮

经秦涵茜与她好姐妹们的一番实验与宣传,关于黄瓜切片儿敷面能美白养颜的消息,不到半天时间便传遍了荆州城的大街小巷,引来一片热议。

当然,绝大部分是女子。

从古至今,女子对美白养颜就没有抵抗力。

“黄瓜切片儿敷面能美白养颜?这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轻烟阁的姑娘们都实验过了呢。”

“真想试一试,可这大冬天的,哪里有黄瓜卖?”

“这个你们都不知道吗?当然是朱氏集团啊!他们暖棚里种植有大量的黄瓜可供出售。”

“是啊!我们几个姐妹都想明天去买些黄瓜回来,听说黄瓜切片儿敷面方法很简单,可效果却出奇的好,一张老脸都能变得年轻有弹性。我娘都四十多岁的人了,也想试一试。”

“四十多岁算啥?我听说都有六十岁的老太太想试呢。甭管多大年纪,反正都有神奇的效果。”

“……”

次日一大清早,乌泱泱的人群又把张静修给吓住了。

朱氏集团外头围了一圈又一圈,清一色是来买黄瓜的。

以少女居多,也有中年妇女,还是老年妇人……当然,也有不少男子代他们钟爱的女人来买。

这一刻似乎人们都忘记了这是一个男尊女卑、女子不能轻易抛头露面的封建时代——是“美白养颜”的超级魔力,让她们走在了时代的前列。

张静修傻眼了,恍若似梦。他完全没料到会有这么多人来,看似比第一天买香皂的人还要多。

肯定供不应求。

今天是不是又得提前预定?

张静修喃喃地道“老大真是神了!他到底是什么脑子?为什么看似随便出的一个主意,人们都深信不疑趋之若鹜呢?简直太神了!”

当天黄瓜销售的结果,在朱翊镠的意料之中,严重脱销。

张静修笑得像个弥勒佛似的,对朱翊镠的佩服再增两分。

尽管他忙得连中饭都没时间吃,但那份满足感溢于言表。

忙完的时候,太阳都快落山了。

他也不知道饿,屁颠屁颠地跑去找朱翊镠,以表达心中的仰慕与感激。想着这还是大冬天,如果以这种速度,那到夏天生意还了得?

“老大,你就是一颗摇钱树啊!我对你的景仰,已经找不到语言形容了。”

朱翊镠得意地一笑,说道“这才刚开始。西瓜地铲了没有?”

“哎呀!忘了,太忙,我忙得中饭没时间吃呢。”张静修这才想起来似的,摸着自己肚子,摆出一副可怜相。

“那明天可别忘了。”

“老大放心,一定不会。反正西瓜已经吃乏了,不会再结。”

“别只顾着卖钱,给茜茜和之怿、素素她们也留一些。”

“知道了。”张静修点头,忽然抬眸盯着朱翊镠,喊了一声,“老大。”

把朱翊镠吓得一条,“你有病啊?”

张静修一本正经地道“老大,忽然想起秦姐姐昨日看你的眼神满含崇拜与喜爱,那种眼神比看我的时候还要有魅力,她不会爱你胜过爱我吧?”

“……”朱翊镠很是无语,不知那家伙想什么?怎么忽然想起这个?

“老大,你说嘛。”

“你对自己如此没信心?”

“不是对我自己没信心,而是老大实在太优秀,让其他男人黯淡无光。”

“爱一个人就要推心置腹,不要疑神疑鬼,否则你不配爱。”

朱翊镠也很认真地警告。在他眼里情侣之间不该也不能怀疑。

张静修忙回道“好了好了,老大认真起来还怪吓人的。爱之深责之切,我只是说说而已嘛。”

“在我面前说说可以,不要在茜茜面前胡说八道就行。滚蛋!”

张静修灰溜溜地去了。

不出三天,荆州城的女子都爱上了黄瓜切片儿敷面。

无论是少女少妇,还是中年妇女或是上了年纪的老妪都热衷于此,一时间掀起一股风潮。

这有点超乎朱翊镠的意料之外。

没想到这个世界的女子竟也是如此疯狂地热爱美白养颜术。倘若能让面膜提前问世,那不等于是捡钱?

原来哪个世界都一样女人的钱就是好赚啊!一旦投其所好,那她们花钱比男人大方豪阔多了,要不然“剁手党”为何多是女人而不是男人?

……

生意好,挣钱多。

张静修很快攒够了二百两银子。他想尽快为秦涵茜赎身。

这天,他去找朱翊镠商量。

“老大,秦姐姐为咱代言,又为咱卖力宣传,如今二百银子我也攒够了,你看明天赎她出来如何?”

“那么着急?”朱翊镠道,“反正茜茜在轻烟阁也不接客。”

“老大,当然着急,你是饱汉不知饿汉饥,整天有李姑娘、赵姑娘陪着,哪天让她们离开,不在你的身边试试,看你着急不?”

朱翊镠又道“距离有时候反而能产生一种美。”

“老,大——什么距离不距离的?”张静修深不以为然,“如今荆州城有几个不知道我与秦姐姐的关系?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还是在一起让人开心。”

“那,好吧。”朱翊镠勉强答应了。

他不是反对,而是担心张静修的经历还不够丰富,怕他承受不住世俗的目光,从而影响两人之间的感情。

同时,也为秦涵茜感到担心。但凡像她那样的女子,尽管见多识广,可通常不会像张静修那样百分百付出。

因为她们不敢,怕错付。

而且,她们心中都有一道坎儿,自知出身不好,总以为世人都拿别样的目光看她们。简言之,就有骨子里有一股敏感与自卑感作祟,尤其是托付的感情方面,她们处处小心谨慎。

两人不在一起还好,在一起生活的时间长了,难免会有一些摩擦,毕竟张静修与秦涵茜本质上不是一路人。

甚至有时候朱翊镠都怀疑,只是因为秦涵茜是张静修的第一个女人,所以张静修爱得很真、很深。

但每个人的一生,通常都不会只爱上一个人。倘若在张静修的生命中还有另外一位女子出现,他还能像现在那样对秦涵茜好吗?

尽管张静修承诺过,一定会。

可朱翊镠还是不抱太大希望,毕竟每一段感情都会经历**与低谷,而张静修正处于**期。

不过站在朋友的角度,朱翊镠还是希望有情人终成眷属。

即便对他们两个人都有所担心,可也真心希望他们在一起,不去经历,又怎会明白?怎会珍惜?

一切还是交给时间吧。

“老大,那说好了,明天咱去轻烟阁要人哈!”张静修渴望而兴奋。

“你都准备好了?”朱翊镠问。

“当然。”张静修拍着胸膛,一副信誓旦旦的样子。

“好。”

第453章 真的老了,现在是年轻人的天下……

将秦涵茜带回张大学士府之前,朱翊镠作为撮合人与担保人,他觉得还是应该与张居正知会一声。

要知道,张居正最疼的就是张静修这个幼子。倘若知道儿子非一位官妓不娶的话,不知有没有想法。

尽管曾在张静修面前安慰说他爹是一个眼界开阔之人,可毕竟站在理想的角度,现实还不敢如此断定。

就在当天晚上,朱翊镠又偷偷去了密室,可一时又不知如何开口。

磨磨蹭蹭坐了有一会儿,被心思洞明的张居正看出来了。他直问道“潞王爷,你是否有心事?”

朱翊镠坦诚地道“张先生,心事谈不上,是为了静修兄。”

“为了他?什么事?”张居正立即端正坐姿,看起来有点紧张。

朱翊镠道“在张先生面前,我还是有话直说吧,静修兄与一位女子情投意合,想娶那女子为妻。”

“哦,是吗?”张居正顿时眉开眼笑,高兴得有点不知所措,喃喃地道,“静修要成家了吗?他要成家了吗?”

朱翊镠点了点头。

张居正带着几分遗憾与惭愧,说道“可惜我不能参加,可惜我这个当爹的不能看着他成家啊!”

朱翊镠忽然问“张先生在乎对方的身份地位吗?”

张居正道“只要静修喜欢就好。”

“那如果对方是一名青楼官妓呢?”

“……”

张居正瞬间变了一副脸色,抽搐了两下,然后僵在那里一句话说不出来。

彼此沉默了会儿。

朱翊镠又问“张先生很介意对吗?”

张居正摇了摇头,神情凝重,叹喟然而叹“天下女子那么多,虽然咱不求门当户对,可至少得找一位出身干净的吧?以静修的条件,他又不是找不到老婆,为什么要娶一位官妓?这让天下人怎么看他?我倒无所谓,关键是静修,在世俗的目光与压力下,我怕他将来抬不起头啊!”

“张先生,这番话我对他说过的。”

“可他听不进去,是不是?”张居正的语气中带有夹杂着几分怒意。

朱翊镠没有搭话。

张居正情绪有几分激动“哎,自小他就是那个性子,过分偏执,只要自己认为是对的,就绝不放手。”

“张先生,这是他自己的选择……”

“他的选择?”张居正直接抢断,驳斥道,“那他考虑过身边亲人的感受吗?”

“张先生,理论上他爱谁,选择与谁结婚,是他自己的事,与他人无关。”

这也是在张居正的面前,朱翊镠才这样说,倘若换作其他任何一个人,他都不会说出如此超越时代的话。

“……”张居正听了一愣,望着朱翊镠道,“原来潞王爷也支持他的决定!”

“我是他的朋友,他喜欢谁,我当然支持。这并没有危害到他人的利益,或违背社会的道德。只要他自己喜欢,我为什么不支持他呢?”

张居正深深嘘了一口气,感觉是有一肚子想说,可什么都没说,只是坐着一动不动,目光呆滞地望着天花板。

朱翊镠接着劝说道“张先生,静修兄已经不是个孩子了,他知道自己的选择意味着什么,知道将来需要面对多大的压力,他自己愿意承受。我想,我们也只能送去祝福吧?”

张居正沉默良久,忽然一抬眸,说道“请潞王爷带一句话给他只要他将来不后悔就行。”

朱翊镠愣了一愣“静修兄还不知道张先生在世呢。”

“以潞王爷的口吻。”

“好。”朱翊镠点点头,心想这种话早就说过了。以张静修的性格,眼里只有秦涵茜,又哪里听得进去?

张居正再次将目光投向朱翊镠,目不转睛地感慨道“在这件事上,潞王爷真的不像是一个只有十几岁的孩子。”

朱翊镠微微一笑“我可以看作这是张先生在夸我吗?”

“又何止是夸?是惊叹,是佩服,是崇拜,是仰望,我思想已经老化了,自叹不如啊!”

“张先生过奖了!”

“没有,没有……”张居正的神情相当复杂,“我真的老了,本该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

这一刻,从张居正的神情中,朱翊镠似乎看到了曾经那位雷厉风行的首辅竟有几分失落,他也不得不认命,不得不承认自己衰老的事实。

朱翊镠还怕张居正泄气,当即鼓励道“张先生,你还年轻,与你同朝为官的,也是你的两位好友,一杨博,一王国光,都是七十出头才致仕回籍,若以他们为参照,那张先生还可以为朝廷效力十几年呢。”

张居正感慨万千地道“现在身体感觉还凑合,就不知有没有机会继续为朝廷效力啊!”

“张先生,我相信一定有的。不过有句话我一直想对张先生说,也算是善意的提醒吧。”

“潞王爷请说,洗耳恭听。”

“如果我的预测成真,希望张先生有机会将你的某些改革方案适当做一些调整,以精益求精。”

朱翊镠此言一出,张居正的精神陡然一振,兴奋的程度犹在刚才听到张静修要娶亲的消息之上。他紧盯着朱翊镠问道“潞王爷的意思是,我从前的改革方案有问题吗?”

朱翊镠觉得今晚是个好机会,所以直言不讳地道“大的方向没有问题,但有些方案需要做出局部调整。”

“比如呢?”

“其实,在离京前我已经作出了一些尝试,比如学校的改革问题,一条鞭法的收税方式问题……”

朱翊镠点到为止,因为他担心这些问题三天三夜也说不完,所以有心不给张居正追问的机会,接着说道“张先生不是正在著书立说吗?届时我会一一指出有待商榷的地方,围绕张先生的著作写一本注解。”

“好!热切期盼!真没想到潞王爷居然百事通,还能指点改革。老夫真是佩服!佩服啊!”张居正由衷地道。

朱翊镠以一副谦虚的姿态说“张先生,也谈不上指点,只是对某些问题有一些见解罢了。”

“我真想与潞王爷秉烛夜谈啊!”看得出来,张居正热切而期盼。

可惜朱翊镠今晚无心,他来只是告诉张静修的事,所以说道“张先生,相信以后有的是机会。”

“好吧。”张居正也无法勉强,只能看着朱翊镠起身离去。

可他既带有几分期盼,同时又有几分不服,喃喃自语地道“老夫的改革方案真的有问题?潞王爷才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呀!难道真的没指点老夫?”

在他眼里,似乎有关改革的问题比张静修娶媳妇儿还要重要得多。

……

第454章 放下负担 奔向新生命

第二天一大早,朱翊镠便随张静修去轻烟阁赎人。

然而,并没有想象中的顺利。

轻烟阁的老板倒是非常配合,毕竟朱翊镠和张静修身份摆在那儿。

思想工作难做的是秦涵茜。得知张静修真的要赎她回去,她整整一个晚上翻来覆去都睡不着。

有个好男人为了她不顾一切,她高兴,激动,但更多的是担忧。

没有哪位女子不想找个好男人,可如果真的爱上一个好男人,又没有哪位女子只自私地想着自己。

秦涵茜当然知道张静修对她一片真心,可也知道两人身份并不匹配。一个是张居正之子,一个是官妓……她都不知道如何面对日后的生活。

所以,当张静修和朱翊镠出现在她面前时,她竟不住地往后退却,嘴里还拒绝道“我不能跟你们走,我不能跟你们回张大学士府……”

张静修急了“秦姐姐,不是说好了吗?怎么又不走呢?”

“对不起,保持现在这种关系我还能接受。可若让我跟你回张大学士府,我害怕。昨天我以为我不怕,只要你情我愿怕什么?可昨晚想了一个晚上,还是过不了自己心理这一关。”

“你到底怕什么?”

“我怕跟着你被人问起身世,我怕跟着你而你受委屈,我怕将来你不会对我现在这般好?我怕……”

“够了,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张静修情绪激动,少爷脾气一上来,他直接打断秦含茜的话,“你知道我等这一天有多心急吗?不信你问老大,自得知可以赎回你那一天起,我就朝思暮想,恨不得马上挣够二百两银子,然后将你赎回我的身边,从此堂堂正正做我张静修的女人。”

秦涵茜摇头道“是我配不上你,你可以找到一个比我更好的。”

张静修霸道地道“我不管,反正今天你必须跟我走,我要告诉天下人,从今天起,你是我一个人的。”

秦涵茜哭了“静修,我们真的不适合,就保持现在这样的关系吧?请你不要打破我的舒适区。”

张静修一摆手“不行。难道你要在这里住一辈子吗?”

“我害怕。真的害怕……”

“有什么害怕的?我都不怕,你又怕什么?前方无论有多大风雨,我们一起过就是了。到现在,难道你还不明白我的心吗?”

见张静修越说越激动,且是一副恼羞成怒的样子,朱翊镠只得出言劝道“静修,别激动,要不你先出去,我与茜茜说几句。”

张静修当即拂袖而去,他觉得自己的心意没被理解。

朱翊镠笑道“他就那性子,你别在意。对你,他绝对真心。”

秦涵茜擦了一把眼泪,点点头“大哥,这个我知道。”

“那你为何突然改变主意呢?这样静修或许会误以为你不信任他辜负他,所以他才生气。来,坐下来慢慢说。”

秦涵茜坐下,缓缓言道“其实,我也不是突然改变主意,心理一直有道坎儿过不去。我以为我会想明白的,可到头来经姐妹们一说,我又犹豫起来,担心这担心那。”

哦,原来如此。

想必是因为昨晚秦涵茜的好姐妹对她说了许多话,所以她才临时退缩,本来昨儿白天就说好了的。

这也是张静修为何生气的原因。

朱翊镠抚慰道“别人的话听听就可以了,毕竟她们不是你。”

“可如果将来静修承受不住压力,或是后悔今日的选择,那我岂不是要被姐妹们笑话?我又何去何从?”

“听大哥一劝,不要想太多,未来的事谁又能说得清呢?珍惜当下,才是最重要的。而且我可以对你保证,张静修绝不会也不敢负你,其实他承受的压力与你一样多。你觉得呢?”

秦涵茜有自知之明地道“大哥,静修承受的压力比我大。”

“既然你知道他承受莫大的压力,决心赎你回家,那你为何还要拒绝他?说些丧气的话?”

“大哥,我是一名官妓,出身卑微。”

“英雄不问出身。”

“大哥不问,静修不问,可你们身边的人不问吗?”

“问了又能怎样?有静修爱你护你就够了,何必在乎别人的看法?我们终究是为自己而活,不要活在别人的眼里。”

秦涵茜似有所思。

朱翊镠接着又说道“我与静修商议收你为干妹妹,不就是希望你别只盯着自己的过去吗?静修虽然急躁了些,可他说得对,你不会一辈子待在这里,终究是要找个男人嫁了。难道静修还不值得你去冒一次险吗?”

“冒险?”

“你跟着静修日后多少会招惹一些非议,姑且当作一次冒险吧。至少在我看来,这是值得的。静修是我好朋友,你是干妹妹,我当然希望你们在一起,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出身只是人生经历的一部分,不能成为人生的负担,当下负担,才能奔向新生命。”

“放下负担,才能奔向新生命?放下负担,才能奔向新生命?”秦涵茜努力咂摸着这句话的涵义。

朱翊镠接着道“你再好好想想,将来到底需要过什么样的生活,反正与其长痛,不如短痛,现在你做出选择,将来迎接你的兴许就是一片蓝天。你冷静地想一想,我们稍后再来请你。”

“你要去找静修吗?”

“嗯。”

“大哥,请替我说一声`对不起`!”

“好,我一定带到。”朱翊镠说着,便退出秦涵茜的房间。

张静修还在气头上,他一个人坐在东大厅的角落里,神情沮丧。

朱翊镠走过去,拍了拍他肩膀,“放心,茜茜一定会跟你走的。大男人有事说事,生什么气啊?显得没有格局。”

“多谢老大的提醒与鼓励。”张静修只觉一股酸溜溜的味道直往上涌。

“与我客气啥?”朱翊镠富有经验地说道,“记得以后不要与女人讲道理哦,讲赢了,又能怎么样呢?女人是一种奇怪的感性动物,在这个世界,无论你承认与否,她通常是用来哄男人开心的,讲道理的事不要找她们。”

两人正说着,只见秦涵茜的侍婢走过来,说道“潞王爷,张公子,我家主人有请。”

张静修豁然站起。

朱翊镠脸上洋溢着淡淡的微笑。

……

第455章 泼冷水 想多了

将秦涵茜赎到身边,让认识或不认识张静修的人都炸了。

张静修是谁?

那可是张大学士府的公子哥儿!即便张居正现在已“不在人世”了,但他上头的五个亲哥哥都有官职在身。

大哥、二哥、三哥都是高中过进士的人,如今在朝廷为官,四哥在锦衣卫当值,五哥因为张居正九年考满荫一子落在他头上……个个前途无量。张居正都做到首辅了,成就如此之高,他的儿子还能差到哪里去?

张静修自己也很优秀啊!可谓风流倜傥,又是干活儿小能手,大有张居正之遗风,像他如此显赫的身世又是如此优秀的人,为何看上一名官妓?

“张静修到底是咋想的?”

“谁知道?听说就是秦涵茜将他变成男人的,从前他还是个处呢。”

“哎,如果张静修是已婚男人,纳秦涵茜为妾,倒也没什么可说的,关键听说他要娶秦涵茜为妻。”

“这家伙是不是脑子进水了?”

“他最近不是一直跟着潞王爷吗?听过潞王爷从前也是一个不靠谱的主。”

“什么从前?潞王爷现在脑子里还不是一样装着千奇百怪的想法?香皂是他捯饬出来的吧?暖棚种植也是,听说黄瓜不紧俏,立马儿搞什么黄瓜切片儿敷面能美白养颜,一下子火爆了,就问你们谁能想得出来?”

“我还听说呀,潞王爷曾经笑张静修是个三等残废,所以张静修一气之下跑去找女人,这才与轻烟阁的秦涵茜姑娘相认相知相恋相爱。”

“什么叫作三等残废?”

“哈哈哈,依潞王爷的意思就是,如果男人到了该摸女人的年龄,却还是大处男一个,都该划入三等残废之列。”

“啊?那我岂不是……”

“老处,要不你也去轻烟阁,找一位姑娘把身子给破了?”

“我可没这等福气哦。你以为轻烟阁的姑娘不看人来之不拒吗?”

“……”

将秦涵茜赎回后,朱翊镠本准备放张静修三天假,让他们俩亲热亲热,可谁知张静修竟不乐意。

一来,他放不下手中的活儿,现在感觉一天不下田地就浑身不通泰。

二来,他怕一闲下来,就指定要带着秦涵茜去认识哥哥嫂子们。

再者,秦涵茜通情达理,也不希望张静修为了她耽误工作。

这样,张静修一天未休。

然而,真个是怕什么来什么,他忙着工作没带秦涵茜去认识哥哥嫂嫂,大哥张敬修主动找他来了。

无它,只因秦涵茜。

张敬修一见到张静修,便黑着脸招手道“六弟,你过来。”

张静修正在暖棚里,忙放下手上的活儿,跑到张敬修跟前,问“大哥,你怎么来了?有要紧事儿?”

“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大哥吗?”张敬修一上来就是劈头盖脸的呵斥。

“大哥怎么了?”

“父亲过世,不说咱都还在守制,你带一位女子回家应该不应该,可父亲不在,我便是家里的老大,你是不是得要提前与我商量一声?”

张静修立即明白怎么回事儿,底气十足地回道“这是我自己的事,我已经不是个小孩子了,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你知道?”张敬修没好气地道,“你知道什么?知道秦姑娘是一名官妓?你这么做,是要故意辱没我张家的门吗?”

“大哥——”张静修脸色一沉,厉声斥道,“你胡说什么?”

“我胡说?难道不是吗?她一名青楼女子,你不怕羞,我和你其他几位哥哥都还怕羞呢!”

“什么羞不羞?我与秦姐姐相爱有错吗?碍着你们什么事了?请大哥不要瞧不起人。”张静修一本正经地道。

“你这说的叫什么话?你是张家的子孙,难道我这个做大哥的,还没有权利过问一声吗?”

“过问我当然不反对,但请大哥不要干预。而且我告诉你们,干预没用。”张静修的态度异常坚决。

“如果我执意要干预呢?”张敬修作为大哥也表现强势。

张静修目光如炬,一字一顿道“那别怪我们兄弟反目。”

“你……”张敬修气得一咬牙,举起拳头就要揍人。

……

朱翊镠正在讲传奇故事给李之怿和赵灵素两个听。

阳康在旁端茶倒水伺候来着。

忽然见一名仆人色急匆匆地跑来。

“潞王爷,潞王爷,不好了,大少爷与小少爷吵起来,都快要动手了。”

朱翊镠忙停下问“所为何事?”

“还不是为了那位秦姑娘?大少爷责怪小少爷没有提前知会他一声,其实大少爷也不是因为这个,而是因为秦姑娘是一位官妓,大少爷觉得这有辱张家的门楣,所以兄弟俩就吵起来了,潞王爷快去劝劝吧。”

“迂腐。”朱翊镠甩出两个字,便跳起来跟随仆人去了。

到暖棚里一看,见兄弟俩倒是没打起来,但你瞪着我,我瞪着你,都紧握拳头,一副干仗的架势。

朱翊镠忙劝道“怎么了?有话好好说嘛,瞧你们两个。”

张静修气咻咻地道“老大,你来摆平吧,我不想和他说话。”

张敬修态度好不了多少,斥道“看看,与大哥怎么说话的?”

张静修倔强地道“你有理,我自然知道好好说,可你简直就是无理取闹门缝里看人——把人看扁了。你是大哥,我让着你,若别人说出如此难听的话,看我不揍他!”

朱翊镠冲张静修道“你干活儿去。”

继而又朝张敬修笑了笑说“张兄,说起来这事儿我也有责任。”

“与潞王爷何干?”

“秦姑娘是我认的干妹妹,人嘛还不错,所以我有心撮合她与静修。”

“……”张敬修一滞,随即问道,“潞王爷此前知道她是官妓出身?”

“当然。”朱翊镠点了点头,他答应过张静修,要搞定张大学士府里所有反对的人。之前可是找过张居正的。

在朱翊镠面前,张静修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只是微微叹了口气。

朱翊镠接着道“张兄何必在乎一个人的出身呢?倘若你爹在世,他一定不会反对,而选择嘱咐静修。”

“是吗?”张敬修不以为然。

“我相信是。”

朱翊镠话音刚一落,只听见又一道声音飘起“我也相信是。”

正是大管家游七。

“七叔来了,你那么肯定?”

“嗯。”游七闻讯而来,他之所以如此肯定,是因为与张居正刚交流过。他知道自家老爷张居正除了几分遗憾,确实没有反对张静修的选择。

见朱翊镠与游七都是如此笃定,张敬修不禁摇头而叹

“难道真的是我想多了?”

“我不该泼冷水?”

……

第456章 不甘心的王皇后

本着尊重朱翊镠与游七的原则,张敬修只得选择暂时忍让。

但从他的神情中看得出来,他依然非常介意这件事。

因为与张居正沟通过,游七当然无条件地站在朱翊镠与张静修这边。

朱翊镠怕张敬修事后再掀事端,又特意叮嘱一番,侃侃言道“张兄刚才也见识到了静修态度的坚决,既是他的选择,是福是祸便由他去吧。”

“是啊!大少爷。”游七也忙帮衬着劝道,“秦姑娘人都已经带回来了,难道要赶她走吗?以小少爷的脾气,也容不得大少爷这么做呀!我看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何必搞得两兄弟反目成仇闹不愉快呢?”

“潞王爷,七叔,人言可畏啊,难道你们不知道外头是怎么议论的吗?”张敬修无可奈何地道。

“大少爷,其实只要小少爷开心,又何必在乎外人的眼光?潞王爷有句话说得对,一直以来我铭记于心,他说日子是自己过的,不是过给别人看的。别人怎么议论,与咱一点关系都没有。”

“你们为什么都要帮着六弟?”张敬修气嘟嘟地抱怨道。

朱翊镠道“我们只是以事论事,并没有存心帮静修。他喜欢谁爱谁想娶谁为妻,本来就是他自己的事,我们其实没有权利干预,哪怕你是他大哥。”

“好吧,我不管,也懒得管。”张敬修无奈地一甩手,拂袖而去。

张静修在暖棚另一头,手上虽然干着活儿,可心一直在这边,见大哥转身走了,他忙跑过来点头哈腰。

“多谢老大!”

“多谢七叔!”

朱翊镠一本正经道“谢我不必,记住我过说的话,无论将来发生什么,请善待茜茜。眼下你态度如此坚决,不要以后被打脸、让人看笑话就是了。”

“老大放心!”张静修拍着自己胸膛。

“你也别只顾着干活儿,多抽点时间出来陪陪茜茜。”

“知道了,我想趁现在多挣点钱,将来跟着老大不愁吃喝。无论怎么说,我与秦姐姐的事,还得多亏了老大。若不是你,刚才大哥真的要动手了。只是让我没想到,七叔竟也支持我,站我这边帮我说好话。”

游七笑道“怎么?莫非小少爷以为我是一个老顽固?”

张静修也笑“是不是老顽固我不敢确定,但我敢确定你像我一样,也由衷地佩服老大。与其说你是站我这边帮我说好话,不如说你是相信老大所以无条件地支援我。对吗?”

游七笑而不语。没有点头承认,但他也没有摇头否认。

张静修不禁笑着感慨一声“还是老大的魅力大呀!”

朱翊镠回之一笑“老大当然不能让你白叫啊。”

就这样,秦涵茜留在张大学士府。府上的人都知道她是张静修的女人。起初对她或许有所偏见,可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多人喜欢她。

只因她端庄识大体,待人可亲,没有架子,永远一副谦卑的样。

一个人的素养是装不出来的。

秦涵茜虽是官妓出身,可她身上该有的品质一样不少。

所以,她能迅速融入到张大学士府里。很快,便与李之怿、赵灵素两个成为好朋友,经常坐一块儿听朱翊镠给她们讲各种各样的故事。

……

北京紫禁城坤宁宫。

王皇后的情绪甚是低落,只是早已习以为常。自第二次流产后,她就觉得自己怀上皇子的可能很小了。

可她知道后宫乃是非之地,争宠无处不在,与硝烟滚滚的战场相比,其实并不逊色,甚至有过之。

对后宫女人而言,争宠的最好方法是为皇帝生一个儿子。

这样,便如同王恭妃一样,母以子贵,可以吹一辈子牛逼了。

然而,皇帝只有一个,后宫女人多达数千,有几个能为皇帝诞下龙子?

就像她,这辈子估计都没戏了。

有幸成为皇帝的女人,而且还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可没有儿子无疑是悲催的,陈太后就是她未来生活的写照。

她不甘心。

这天,她去启祥宫看望王恭妃和皇长子朱常洛。

恰好李太后也在。

看完,回到坤宁宫,王皇后忽然产生一个想法“既然我已经很大可能不能再生育了,那何不将常洛立我名下?日后他叫我一声母后或娘,就像万历皇帝对待陈太后那样。”

一念及此,王皇后当即去找万历皇帝商量。见面,王皇后便道“皇帝,有件事想问你来着。”

“什么事?”

“我想将常洛视若亲子,能不能让他跟着我?我来抚养他。”

“……”万历皇帝当即为之一愣,实未想到王皇后竟有这样的想法!说得好听点就是疼爱朱常洛,说得难听点不就是自己不能生所以抢别人儿子吗?”

“怎么?皇帝以为不妥吗?”王皇后催道。

“也没觉得不妥,只不知王恭妃是否同意。常洛跟了你,我当然放心,可王恭妃怎么办?她心里肯定不舒服,可也不敢拒绝。”

王皇后不以为然道“王恭妃为什么要拒绝呢?常洛跟了我,又不是不认她那个娘。常洛有两个娘疼,王恭妃不是应该感到高兴才对吗?”

万历皇帝道“你与娘说吧,只要娘同意,此事我没意见。”

“好!”王皇后当然知道这一点,之所以先告诉万历皇帝,就是希望万历皇帝能带她一起去见李太后。

可谁知,万历皇帝对此事表现并不热情,好像朱常洛跟着谁都不要紧。

探得万历皇帝口风之后,王皇后决定征询李太后的意见。

当李太后得知王皇后的想法时,她稍一回思,便马上答应下来。

王皇后喜不自胜“母后,你真的答应常洛日后跟着我?”

李太后道“我为什么不答应?常洛有你疼,有他娘疼,多好!我相信皇后能照顾好常洛的。”

“多谢母后成全!”

“你也得答应我,常洛可以跟你住进坤宁宫,但他娘可以随时去看他。”

“母后,这是当然。”

“那好,我们现在就去见王恭妃,将这件事定下来。”

李太后领着王皇后去了启祥宫。

她之所以答应王皇后这一请求,尽管考虑的时间不长,可她觉得应该面面俱到地都想到了。

第一,她心知肚明王皇后生育的可能性不大,日后会像陈太后一样,一不小心就会抑郁。当初王皇后可是她亲点的,就要小户人家的女儿。

第二,这时候答应王皇后,对朱常洛的成长是有利的。跟着王皇后,朱常洛绝对安全——王皇后既然要了朱常洛,她就不允许朱常洛有什么三长两短。

然而,王恭妃并不这样想。

……

第457章 王恭妃妥协了

若将儿子留在启祥宫,只是认王皇后为干娘,那王恭妃非常乐意。

可王皇后的要求是,将儿子接到坤宁宫抚养,那不是夺人所爱吗?

然而,这样的想法在李太后和王皇后面前,她又岂敢流露出来?

放在别人眼里,人家可是皇后,要帮你抚养儿子,那是你的荣幸。

可这是在皇宫紫禁城,王恭妃还有另外一深层次的考虑。或许是因为爱子心切,她的想法与李太后刚好相反。

李太后认为,朱常洛跟了王皇后有利于成长,也更加安全。

李太后历经三朝,从裕王府的一名小宫女一直做到慈圣太后,争宠、死人的事儿什么没见过?

朱常洛现在是皇长子不错,可不是皇后嫡生,如今都知道她想立朱常洛为皇太子,万历皇帝却有想法。

这无疑是将朱常洛推到一个让人嫉妒而危险的位置上。

王皇后既然开口要抚养朱常洛,那指定会保证朱常洛的安全。

相对于王恭妃,王皇后显然更有能力保护朱常洛而不被人陷害。

这是李太后的考虑。

然而,王恭妃却认为,难道王皇后就不嫉妒她们母子俩吗?

王皇后没有生育,李太后要立她朱常洛为皇太子,王皇后到底怎么想?

王恭妃不敢确定。

而且她还听说王皇后虐待下人,平常喜欢拿鞭子抽打下人以泄愤。

由此可见,王皇后或许因为没有生育,又或许是因为得不到万历皇帝的宠爱,所以心理并不十分健康。

王恭妃感到害怕。

可尽管如此,她在李太后和王皇后面前唯唯诺诺也不敢明言拒绝。

李太后是个玲珑剔透的人,一眼即明,当即支开王皇后与近侍。

只留下她与王恭妃二人。

李太后这才问道“你不希望常洛跟着王皇后吗?”

王恭妃当即跪倒在地,哀求道“母后,您能不能收回成命?”

“你先起来说话。”李太后将王恭妃拉起来,语重心长地道,“我与你一样疼爱常洛,当然希望他茁壮成长,可后宫的环境,你也知道……”

接着,李太后耐心地将朱常洛面临的处境一一剖析给王恭妃听。

而且推心置腹毫无保留。

就连万历皇帝的心态都给分析了。

王恭妃听完沉默许久,听的过程中她一直在流泪。

后宫的环境她岂能不知?只是舍不得将儿子送给别人抚养。说是能去坤宁宫看望儿子,可也不能天天去叨扰,当然不及启祥宫里好!

可她也知道,李太后刚才说的句句在理,绝非危言耸听。儿子正处于风尖浪口,倘若王皇后能够真心相待,那当然比她更有能力保护儿子。

只是,这猜测人心的话……让她如何开口对李太后说呢?

王恭妃面含愁绪,幽幽然地道“知道母后疼爱常洛,希望给他一个健康成长的好环境,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

“可是……”王恭妃欲言又止,实在不知道如何开口。

李太后轻轻地鼓励道“这里没有外人,你服侍过我多年,我待你与常洛如何,难道还信不过我吗?”

王恭妃不得不壮胆言道“母后,请恕臣妾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听说皇后娘娘时有虐待下人的习惯,她膝下无子,臣妾担心她对常洛……”

李太后抬了抬手,示意王恭妃就此打住,牵着她的手,笑了笑安慰道

“原来你是担心这一点哈,你放心,别的不敢,但这个我可以保证,皇后她不敢乱来。还是那句话,既然她敢开口要抚养常洛,那就一定会保证常洛的安全,否则她如何母仪天下让后宫信服?”

话都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了,王恭妃还有什么好说的?也只得含泪依依不舍地点头答应了。

这样,朱常洛就被送到坤宁宫,由王皇后抚养。

因为王恭妃奶水不足,所以每天早晚各去看望一次儿子。

朱常洛每天吃的奶则由内廷奶nai子府专门负责。奶nai子府因为朱常洛的出世增添了四十名奶妈。

都是刚当妈妈的年轻女子,奶水充足。以致于除了朱常洛,内廷各大衙门里的掌作、大珰、管事牌子,每天都能喝到新鲜的奶水。

万历皇帝与王皇后平时没什么共同语言,与王恭妃更不用说了,对儿子朱常洛也就那样,所以儿子由谁抚养,他根本不在乎,自始至终抱着一副无所谓的态度。

倒是内廷与外廷的大臣们纷纷猜测议论,这会不会是李太后的伎俩?她要立朱常洛为皇太子,可万历皇帝不同意所以延缓四年。

都清楚王皇后生育的可能性很小,那将朱常洛交由她抚养,意图就显得很明显了这怕是李太后坚决要立朱常洛为皇太子的节奏。

想想,王皇后没有儿子,便将王恭妃的儿子送给她抚养,虽非嫡生,但无异于嫡生,这样将来就更有机会角逐皇太子,只要王皇后不生,那立朱常洛为皇太子基本上就是十拿九稳的事了。

当然,这只是外界的猜测。

万历皇帝对此可不感兴趣。他不认为朱常洛交给王皇后抚养,四年之后只要王皇后不生,那就非得一定要立朱常洛为皇太子不可。

反正万历皇帝有他自己的想法。

自朱常洛被送到坤宁宫,李太后看望孙子由原来的每天至少两次,改为三天一次。这一来,主要是因为去坤宁宫没有启祥宫方便;二来,既然交给王皇后抚养就得相信她。

至于朱常洛的安全问题,李太后并没有刻意交代王皇后什么,她相信王皇后自有分寸。

总之一点,朱常洛在坤宁宫指定要健康成长。

对王恭妃而言,虽然极其不舍,可她倒也想得开,只要保证儿子安全,她这个当娘的也没什么好抱怨的,毕竟每天还能看望儿子两次嘛。

这于她而言,已经心满意足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她也不敢有过多的奢望。

四年后儿子到底能不能立为皇太子不是她最在意的事。眼下她只希望每天都能看着儿子健康成长。

只要儿子好,一切付出都值得。

……

第458章 万历皇帝又要兴风作浪……

一晃眼,十一月就快过完了。

往常这个时候,虽然霜花愈重,早晚人们嘴里哈出的也全都是白气儿,但还不至于冻得不敢伸不出手来。

今年似乎很不一样,感觉比去年的这个时候要冷了好几倍不止。

尤其是前两天,忽然从山海关那边刮过来一阵急骤猛烈的北风,在田野上疯狂地嚎叫着,像是一群群饿狼,十分凶残地扑向了北京城里。

被它们堆起的厚厚的铅云,仿佛转瞬间就将太阳的温度全部吸走了,气温陡然间下降,松软的地面变得比钢铁还要坚硬。整座北京城的光景,也由此变得黯淡而毫无生气可言。

北风未起之前,机敏的狗儿似乎知道寒潮要来,它们在街道上烦躁地奔跑着,发出惊恐万状的吠声。

比狗儿还要机敏的,好像也只有大内惜薪司的太监,他们赶在摧墙揭瓦的北风到来之前,就把大内各宫院的地龙暖烧热了,让两宫太后、万历皇帝以及后宫的所有美眷,在重帘绣幕之中,丝毫感觉不到气候的变化。

……

这天,天刚一亮,如同千军万马呼啸而过的北风逐渐弱了一些,可天空还是灰沉沉的,布满了阴霾。

歇宿在乾清宫没有掀任何一位嫔妃牌子的万历皇帝一觉醒来,在内侍的伺候下穿好衣服洗漱完毕。

而后,万历皇帝用了几样点心,又啜了一壶从奶nai子府送来的新鲜奶水,便问身边的周佐

“南京的贡船,昨日是否准时到了?”

“回万岁爷,到了。”周佐连忙躬身答道,“今儿个一大早,供用库的管事牌子就来禀报,说昨儿下午酉时,贡船已经靠上了张家湾的码头。”

万历皇帝看着窗外,见天空已有簌簌的碎雪飘下来,不禁又问了一声“外面的天儿肯定很冷吧?”

周佐点头道“是的,万岁爷,在外头都不敢轻易伸手呢。”

万历皇帝好奇地问道“这么冷的天儿,运河难道还没有封冻吗?”

周佐如是般回道“万岁爷,这北风再刮两日,运河肯定就会封冻的。”

“贡船上的物件儿呢?”

“遵照万岁爷的旨意,已经将贡船上的物件儿连夜搬进了大内,现存放在供用库的仓库里。”

“开箱查验过没有?有无破损?”

“查过了,完美无缺。”

“好!”万历皇帝脸上洋溢着几分灿烂的笑意,遂吩咐道,“你命人将箱子立即送到慈宁宫,朕马上就过去。”

周佐没有立即领命而去,而是站着一动不动,小心翼翼地道

“万岁爷,奴婢本不该多嘴,但为了万岁爷您,还是想斗胆问一句。万岁爷真的打算听从御史孙继光的请求,重新起用因为张先生夺情一事而遭到廷杖的那五个人吗?”

万历皇帝微微一滞,反问道“怎么你现在认为不妥吗?”

“万岁爷,奴婢觉得要三思啊!”

“朕已经想得很清楚了,谕旨都已经拟好了,还思什么劲?”

“可是万岁爷,您这样做,且不说朝臣,恐怕会激怒太后娘娘。”

“朕当然知道,所以才依你之意,决定送娘亲一件宝贵的礼物嘛。”

这个提议虽然是周佐出的,可他越想越觉得很不可取。然而,他清楚自己的身份,终究只是乾清宫一名掌作,约等于万历皇帝的贴身近侍,自然无法左右万历皇帝的言行举止,刚才一番劝说只是硬着头皮壮着胆儿罢了。

见万历皇帝态度坚决,周佐无可奈何,微微叹了口气,转身离去。

而万历皇帝的脸角上则又平添了两分洋洋自得的笑意……

周佐刚才提到的那五个人,正是在万历五年末因反对张居正夺情,而遭到廷杖的五个人。

一个是翰林院编修吴中行,一个是翰林院检讨赵用贤,一个是刑部员外郎艾穆,一个是刑部主事沈思孝,一个是年轻的进士邹元标。

当初,吴中行、赵用贤、艾穆、沈思孝因上疏多对夺情而遭廷杖之刑。

就在四人廷杖的第二天,进士邹元标也上疏,为吴中行等四人力争。

不料,邹元标也受到廷杖之罚。

廷杖事发后,吴中行、赵用贤、艾穆、沈思孝、邹元标五人的正直名声震动天下,因此被称之为“夺情五君子”(当然这是反对张居正夺情一派的称誉。支持张居正夺情的将五个人视为只想博取清名的清流一派)。

当时李太后与万历皇帝坚决夺情不放张居正走,所以将反对夺情的五个人全部廷杖后驱逐出京。

时隔五年,张居正已去世了将近半年,用万历皇帝的话说,御史孙继光建议重新起用那五个人,还列举了一大堆理由,万历皇帝绕过内阁居然准了。

但做了十年的“小媳妇儿”,万历皇帝怕李太后知道消息,又像前两次开籍王国光、潘晟一样,找上门来质问。

为此,万历皇帝特意叮嘱张宏和陈炬,要他们知会所有内侍,不得去慈宁宫禀报李太后知悉,违抗旨意者严惩不贷,至于冯保,更是瞒着没让他知道。

可万历皇帝脑子一点都不笨,他知道纸终究包不住火,像前两次一样,李太后迟早会知道的。

因此,万历皇帝这两日一直在琢磨如何向李太后主动禀报这件事。

后来在与周佐打麻将的时候无意中提到这件事,便听从了周佐的建议,将南京紫禁城中收藏的一尊纯金打造的九莲观音大士坐像火速用贡船运来北京,作为礼物送给李太后。

想着到时候李太后一高兴,再将这件事轻描淡写地说出来,反正谕旨都已经拟好了,大不了挨一顿骂。

而且,关于起用吴中行、赵用贤那五个人,万历皇帝觉得理由很充分,得有**成的把握说服李太后。

所以,这次他敢主动找李太后。

整理一下衣服与纷乱的思绪,他便朝着慈宁宫的方向去了。

李太后正在书房里诵读佛经。见万历皇帝来,她连忙停下,问

“钧儿,那么早?”

“孩儿要亲口告诉娘一个好消息。”

“什么?辽东军全胜了吗?”

“……”万历皇帝被问得一愣,随即答道,“娘,孩儿不是指这个。”

“那有什么好消息?”

“娘稍等。”万历皇帝说着,便朝外头拍了两下巴掌。

……

第459章 无事献宝 醉翁之意不在酒

在周佐的带领下,四名内侍将箱子抬进暖阁里。

箱子是红木做的,有半人多高,精致就不用多说了。

外头早已飘起雪花。

此时的慈宁宫则一片肃穆,空旷的院子里,除了细密的雪霰敲打着光秃秃的槐树枝丫,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就连平常喜欢在地上与瓦楞间欢快觅食的檐雀儿也不知躲哪里去了。

它们似乎也感觉到了不平常,接下来将会发生什么。

“这箱子里是啥?”李太后问。

“待会儿娘一看就知道了。”

说话间,万历皇帝抬手示意周佐掏出钥匙打开箱子上的大铜锁,命人将放在里头的九莲观音大士像搬出来,小心翼翼地拆去层层缠裹的丝锦,然后临时供放在茶几上。

看见那尊高约二尺的菩萨像,李太后连忙合掌虔诚地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驱步走近仔细一观察。

只见观音大士坐在九朵莲花上含笑凝神,面如满月。前面两只手持着一只净瓶,后面伸出的大大小小的手多得数不清,美妙至极。

李太后被誉为“九莲菩萨”、“观音再世”,见了这尊纯金打造的坐像,顿时心生崇敬,不由得开心地问道

“钧儿,这尊大铜像,是从哪儿请来的?为什么会请到这里来了呢?”

万历皇帝神秘地眨眨眼睛,笑了笑说“娘,这可不是铜像哦。”

李太后正准备伸手去摸一摸,忽然又觉得这样大为不敬,便弯下腰来仔细端详了一番,狐疑地道“不是铜像,莫非是金像?”

“娘说对了,这尊观音像就是用纯金制作而成。”

“如此高大的一尊金像,这要花多少金子呀!”李太后惊讶不已。

“娘,多也不算多,据记载总共用了一千二百两黄金。”

“这还不多?可是,哪座寺庙供得起如此高贵的观音呢?”

“娘,普通寺庙哪里供得起?”万历皇帝得意洋洋地道,“这是专门从南京紫禁城中运来的。”

“南京又怎会有?”李太后带着莫大的敬意与兴趣追问道。

万历皇帝回道“这尊金像是洪武皇帝爷专门收藏的。”

一听说是洪武皇帝收藏的,李太后更是诧异,不解地问道“洪武皇帝爷出身低微,咱听说他一生至俭,怎么舍得用纯金制作观音菩萨像呢?”

“娘,这尊观音大士金像并非御制,而是洪武皇帝爷抄家得来的。”

“抄家可得来的?”李太后不由得双眉向上一挑,“抄谁的家?”

“沈万三的子孙。”万历皇帝接着又问道,“娘听说过沈万三这个人吗?”

“沈万三娘当然听说过呀,”李太后微微颔首,“听说他是江南第一首富,洪武皇帝爷立朝定都南京时,他家还捐资帮着修建过城墙呢。”

万历皇帝道“当年,沈万三富可敌国,洪武皇帝爷见了都眼红,修这点城墙算什么?对于沈家不过九牛一毛。”

万历皇帝只要一说起财富,眼神里便充满了艳羡之情。

他接着又说道“南京紫禁城里除了这件九莲观音大士金像,还有一件银制水盆,说是有一间房子那么大,一次可装五十担水,是沈万三同妻妾们一起洗浴用的大澡盆子。”

然而,李太后对此不感兴趣,只是问道“钧儿,你怎么突然想着把这尊金像从南京搬到北京来呢?”

万历皇帝按早已想好的词回道“孩儿知道娘是观音菩萨的活化身,如今皇后将常洛要了去,因此便想到应该把这世上最好的一尊观音像从南京请来供奉在慈宁宫,与母后朝夕相伴。”

“难得钧儿有这份孝心!”李太后斟酌片许,然后郑重其事地说道,“只是这尊金像,不可摆在慈宁宫里。”

“娘,这是为何?”

“钧儿刚才不是说金像是抄沈家得来的吗?娘虔心礼佛,图的是吉利,抄家得来之物,想起来就有晦气。”

“哦,原来娘是担心这个。”万历皇帝有心讨好李太后,忙解释道,“不过娘不必担心,当年洪武皇帝爷把这尊金像请到南京紫禁城前,专门请了三十几位高僧为其设坛诵祝,做了三天法事。这尊金像就不属于沈家,而成了皇室拥有的吉祥菩萨。这次孩儿将它请到北京,出南京紫禁城之前,孩儿同样做了一场法事,而且回京的路上还特意安排了二十几位高僧护送呢。”

李太后莞尔一笑,欣慰的劲儿溢于言表。她本就喜欢这尊金像,听万历皇帝这么一说,也就欣然接受了。

“钧儿既如此说,为娘的就放心了。这厅堂右边的房子,是娘每日抄经诵佛的精舍,就把这尊观音菩萨金像请进去供奉,每日专拨一名侍女侍奉香火。钧儿,你意下如何?”

“娘的安排极为妥当。”万历皇帝点头道,“一切听娘的吩咐便是。”

说完这件事,万历皇帝磨磨蹭蹭地却没有离开的意思。

李太后这才意识到万历皇帝应该还有其它的事,看来请观音大士这尊金像到慈宁宫十有**另有所图,所以她主动问道“钧儿,今天不忙吗?”

万历皇帝就等着这一刻到来,但回复时却听似漫不经心

“娘,还好,不怎么忙,孩儿刚拟完一道旨意。准了御史孙继光的请求,决定起用吴中行、赵用贤、艾穆、沈思孝和邹元标他们五个人。”

李太后神情一紧“钧儿,这五个人不就是五年前因反对张先生夺情而遭到廷杖被驱逐出京的五个人吗?”

“是啊!”万历皇帝点了点头,依然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儿。

“为什么决定起用他们五个?”李太后嘴上质问,心里不禁暗自感慨大儿子果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娘,孩儿觉得御史孙继光说的几个理由很是中肯,所以就准了。”

“什么理由?”

李太后脸色阴沉,又一次让她感觉到大儿子的“不靠谱”老喜欢自作主张,却总是与她心意背道而驰。

周佐一直在暗中观察李太后的神色变化,尽管李太后并没有立即发火,可可他已经嗅到了危险……

反观万历皇帝,则是风轻云淡,仿佛感觉不到李太后的情绪。

……

第460章 都沉默了

的确,面对李太后的质问,万历皇帝这次一点儿都不慌张。

因为,第一在他预料之中,第二他已经做足了准备。

只听万历皇帝不慌不忙颇有自信地道“娘,御史孙继光列出四大理由,为吴中行他们五个人申辩。”

“说。”李太后面色冷峻。

“第一,当初他们五个人为公而不为私,其心诚而可敬。”

李太后并没有反驳什么,但其实她的心已经乱了。

万历皇帝接着说道“第二,既然心诚而可敬,当初廷杖八十或六十,最后流徙三千里之外的惩罚就过重了。如今五年时间过去,孩儿身为一国之主,当唯才是用不计前嫌。”

万历皇帝说完第二点,还刻意看了李太后一眼,见李太后依然沉着脸什么都不想说,只得继续说道

“第三,因夺情一事,加上张先生查禁全国私立书院的方针政策,伤了天下读书人的心,孩儿想趁此机会与天下读书人和解。起用吴中行他们几个人,就是想放出这个信息。”

“第四,吴中行、赵用贤他们五个人尽管受到了重罚,可并没有因此而抱怨朝廷,这五年来,无时无刻不想着重新回归,继续为朝廷效力。就算他们当初做得不对,现在既然有悔改之心,那孩儿也该大度地原谅他们,给他们一次重来的机会。”

说完,万历皇帝特意凝望着李太后问了一句“娘,你说呢?”

本来,李太后千头万绪,感觉自己有一肚子话要说,可事到临头,她又发现自己什么都不想说,关键是说了能起到什么作用呢?

她不认为万历皇帝会听她的,倘若会听,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

况且,此时付大海、周佐,还有护送观音大士金像的一帮内侍都在,难道要与儿子争吵闹不愉快吗?

所以,当万历皇帝问她时,李太后只是故作平静地回道“钧儿都说了,娘还有什么好说的?”

万历皇帝忙问道“娘,您这是不反对孩儿的主张吗?”

李太后微微摇头,带着几分遗憾反问道“娘反对有用吗?”

万历皇帝不吱声。

李太后脸上浮现出几分倦容,摆了摆手道“你们都出去吧!”

“娘,那孩儿先行告退。”万历皇帝起身带着周佐一帮人出去了。

李太后深深叹口气,吩咐道“付公公,你去把冯公公请来吧。”

“是。”付大海领命而出。

……

万历皇帝回到乾清宫,脸上洋溢着得意之情,冲周佐笑道“看,没什么大不了的吧?娘一句话都没说。”

周佐实在不想扫万历皇帝的兴,而且他不相信万历皇帝看不出来李太后恨铁不成钢什么都不想说了。

什么都不想说并不等于不反对,准确地说是近似于绝望,所以懒得说。

其实这比说更让人担心。

然而,万历皇帝这时候却摆出一副美滋滋的感觉,仿佛压根儿看不出来李太后的情绪……周佐觉得万历皇帝是故意的,或者说自我安慰。

李太后什么都不说了,那让他还能说什么?万历皇帝愿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就随他去吧。

他只是乾清宫一名管事牌子,此等大事还轮不到他发言。

……

冯保急匆匆地赶来慈宁宫。

李太后一见到他便问“冯公公,你不知道钧儿要起用五年前因反对夺情而贬黜的五个人一事吗?”

冯保一愣,摇头道“奴婢不知。”

李太后深深叹了口气,她也知道万历皇帝为什么要瞒着冯保,继而忧虑地将万历皇帝的决定告知。

万历皇帝有心隐瞒,冯保确实不知情。可他不比李太后。

因为朱翊镠的缘故,他早已有所感应,知道万历皇帝会这么做。

所以当听到李太后告知万历皇帝的决定时,他表面上惊讶,像李太后一样担忧,但其实内心有点高兴,毕竟万历皇帝又朝“作死”的路前进了一步。

朱翊镠再次神预测!

尽管万历皇帝身为一国之主,可或许是需要一种信念,冯保越来越感觉万历皇帝“逃”不出朱翊镠的手掌心。

“娘娘,现在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钧儿旨意都拟完了。”

冯保本想多说两句,万历皇帝尽管给出四个起用吴中行等人的理由,但并没有说到点子上。

无论御史孙继光或万历皇帝列出多少条理由,也无论理由有多充分,都掩盖不了一个基本事实反张居正,或者说削弱张居正的威信。

可既然李太后什么都不想说了,冯保更不想说,这是他希望看到的。万历皇帝不让他知道,正合他心意。

只是这份欣喜劲儿,他不敢在李太后面前表现出来罢了。

……

就在万历皇帝与李太后交谈的第二天,起用吴中行、赵用贤等五人的旨意便让通政寺刊登了邸报。

申时行大吃一惊。他第一时间去找吏部尚书梁梦龙,劈头便问“梁兄,你为何不阻止?”

申时行如此着急,除了这件事的本身引发的争议之外,他还有另外一个层面的考虑他是张居正的门生,既然要走“萧规曹随”的路线,就必须保证张居正的绝对权威。

然而,这下可好,不是明显与张居正唱反调吗?

相比较申时行,梁梦龙倒是先得知消息,不过他抱着冯保一样的心理,就想看看万历皇帝要“作”到什么地步,刚好顺着万历皇帝。

所以,他当然不会反对。

面对申时行的责问,梁梦龙不紧不慢地回道“元辅,阻止?请问我拿什么阻止?陛下绕过内阁下旨,有心瞒着冯公公,先斩后奏请示太后娘娘,我能阻止吗?陛下连太后娘娘都没给机会,我岂能阻止得了的?”

尽管有任凭万历皇帝肆意妄为乐见其成的情愫在,可梁梦龙真的不认为他能阻止万历皇帝。

万历皇帝已经越来越强势了,甚至都了不考虑李太后的感受。

申时行又说道“可是梁兄,你能预感这道旨意的严重后果吗?”

“当然能呀!”梁梦龙脱口而出,“最坏的结果就是动摇张先生的地位,然后彻底清算他嘛。”

“……”听到这句话,申时行感觉自己像个溺水的孩子,越扑腾沉得越快,前途一片灰暗。

见申时行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梁梦龙又语重心长地道

“元辅,咱也是老朋友了,不是我说你,张先生一走,陛下眼里根本就没有你这个首辅,更不用说我这个吏部尚书和其他大臣了。无论元辅你是否愿意承认,陛下早已不是以前那个只听话不表态的陛下了。”

……

第461章 此一时 彼一时

申时行何曾不知?

只是他性格温和,万事总想着以和为贵,可脑子又不笨。

自张居正去世的消息传到京城,他就发现万历皇帝不知不觉中变了。

从前的万历皇帝不喜欢表态,总要看李太后的眼色,李太后点名让他表态他才说,否则总是一副乖顺的样子,在旁边默默地静心聆听。

可是现在呢?

看看他逐步亲政后做的几件事?先是开籍王国光,后是起用海瑞邱橓,再是罢黜潘晟,接着又要起用吴中行、赵用贤、邹元标等五个人……

哪一件事万历皇帝找他这个首辅提前商量过?都没有。

申时行岂能不知?

倘若内阁首辅不是他而是张居正,看万历皇帝还敢自作主张吗?

梁梦龙说得对,万历皇帝不再是以前那个只听不表态的万历皇帝了。

而且现在的万历皇帝很有表现欲和控制欲,或许是因为当了十年的皇帝等于是做了十年的“小媳妇儿”,压抑得太久太久了,所以急需表现,现在恨不得将天下人都控制在自己的鼓掌之中。

可以说,申时行和梁梦龙两个人都看透了这一点。

只是梁梦龙看透了后采取消极防御的方式,而申时行做不到而已。

申时行还是希望能调和。既不想否定张居正,也不想得罪万历皇帝。

性格使然。

然而梁梦龙一番语重心长的话,又让申时行感到万分难安。

要阻止万历皇帝吗?显然无望,他感觉心有余而力不足;可任凭万历皇帝继续“胡作非为”下去吗?他又担心会引发朝局的大动荡。

私下里人们都说张居正当政时,把万历皇帝架空了。

如今他申时行坐上首辅的位置,万历皇帝却把他架空了。

此一时,彼一时。

……

申时行一筹莫展,望着梁梦龙,喃喃地道“现在怎么办?这样下去,咱可是要愧对张先生啊!”

梁梦龙再次彰显军人的本色,言之铿锵地道“元辅,路只有两条,一条跳起来与陛下抗争,一条默不作声保持中立,你要如何选择?”

“倘若默不作声一句话都不说,岂不是不作为?”

“那也总比溅一身血好。如今陛下势头正盛,冯公公避之不及,太后娘娘无可奈何,这时候我们若选择与陛下正面抗争,结果不难想象。依我之见,还是静观其变暂不掺和吧。”

“我怕这样下去,陛下哪一天会变本加厉呀!”申时行担忧地道。

“那也只能到时候再说。”反正梁梦龙就是这个态度。

虽然他没有像冯保那样巴不得推波助澜一把,但也没想着出面阻止万历皇帝。心态与冯保如出一辙就想看看万历皇帝到底要怎么折腾。

申时行依然犹豫不决,“难道咱眼睁睁地看着陛下犯错吗?”

梁梦龙一本正经地反问“元辅,你敢说陛下现在是在做错事?”

申时行深深叹了一口气。他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

毋庸置疑。

万历皇帝起用吴中行那五个人的旨意颁布下去,引发了不小动荡。

一时间,朝廷上下都在议论此事。

万历皇帝随时在关注。那天,他有意让冯保来西暖阁答话。

自收到朱翊镠的信后,冯保这阵子变得“佛性”多了,好像对什么事情都不在乎。万历皇帝让他来,他就来了。

之前万历皇帝单独召见他,他总忐忑不安,担心这又担心那。

现在十分“淡定”。

当然,这只是装出来的。毕竟他知道得太多,对朱翊镠又抱有希望。

至西暖阁。

万历皇帝热情地招呼冯保坐下。以玩笑的口吻道“大伴,朕不召见你,你就不来看望朕了哈?”

“万岁爷,奴婢是怕动不动在您眼前晃悠,怕招您烦。”

“大伴怎能这么说呢?”

“万岁爷,这是奴婢的真心话。奴婢可不想在万岁爷面前说谎话。”

“嘿,知道大伴对朕有意见。”万历皇帝嘿嘿一笑。

“万岁爷,奴婢不敢。”

“算了,朕不会追究的。今日召见大伴来是有一件事想问你。”

“什么事?万岁爷请问。”

“关于起用因夺情而遭廷杖被驱逐出京的五个人,朕之前没有征询大伴的主意,大伴没有意见吧?”

冯保忙道“万岁爷说哪里话?奴婢管的只是大内,万岁爷要起用外廷的官员,奴婢本就无权过问啊!”

“大伴这么想,朕就放心了。”万历皇帝爽朗一笑,接着说道,“大伴提督东厂消息一向灵通得很,朕想问问你,关于起用吴中行、赵用贤他们五个人,朝廷内外的风向如何?”

冯保微微一滞,没想到万历皇帝召见他来是要问这个。

他稍一沉吟,回道“万岁爷,据奴婢所知,基本上呈现两个极端,一部分人欢欣鼓舞,一部分人表示担忧。”

“为何欢欣鼓舞?又为何担忧?”

“欢欣鼓舞是因为知道万岁爷的本心要与天下读书人和解,担忧是因为吴中行、赵用贤他们五个当初反对的是张先生,现在万岁爷要重新起用他们,那对张先生无异于一种间接否定,所以亲张先生一派莫不感到担忧。”

万历皇帝点了点头,忽然抬眸笑问道“那大伴担忧吗?”

冯保又是微微一滞,但他反应快速地回道“万岁爷,奴婢已掌管司礼监掌印十年,提督东厂将近二十年,如果万岁爷与太后娘娘允许,奴婢倒愿意回籍告老还乡。担忧的人是怕丢了官毁了前程,奴婢没有这个担忧。”

这番话说得不卑不亢,也不矫揉造作,反而让万历皇帝愣了愣。

万历皇帝又笑着问道“大伴,你就不怕朕免了你的职?”

冯保摇了摇头,平静地回道“万岁爷,原来真的很怕,可现在觉得告老还乡其实是一件开心的事儿。除了没能封爵,奴婢该有的都有了。与万岁爷朝夕相处二十载,奴婢这辈子值了。”

此一时,彼一时。

由于现在的心态不一样,冯保说出的话自然就不一样了。

可万历皇帝听着很不是味儿,他早就发现冯保变了,只是他认为冯保的变是从江陵城回来之后。

……

第462章 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因为万历皇帝的谕旨刊登了邸报,所以消息很快传到江陵城。

朱翊镠本来没打算那么快告诉张居正的,可游七迫不及待。

游七很在乎万历皇帝这个决定。

在游七眼里,万历皇帝这道谕旨不仅仅是削弱自家老爷的权威那么简单。

分明就是一种否定、打击嘛。

所以,游七在得知消息的第一时间便告诉了张居正。

然后,朱翊镠被请到密室里去了。

看得出来,游七甚是焦躁,而张居正的神情反而平淡。

见朱翊镠进来,张居正笑了笑说“潞王爷,又被你言中了哈,皇帝果然决定起用五年前因反对夺情而遭廷杖流徙的那五个人。”

朱翊镠径自坐下,付之一笑,也没有多说什么。

游七忍不住问道“潞王爷,皇帝爷最后难道真的要清算咱家老爷?”

朱翊镠淡淡地回道“拭目以待吧。”

游七极不甘心,愤愤地说道“咱家老爷对皇帝爷比亲儿子还要亲,教育陪伴万岁爷的时间比老爷六个儿子加起来都要多,可谓任劳任怨鞠躬尽瘁,到头来却要被皇帝爷视为一定要拔掉的眼中钉吗?关键是老爷已经`去世`了呀,难道连死者都不放过?”

“你冷静点。”张居正抬了抬手,示意游七不要乱说话。

游七侍立一旁不敢作声了。

张居正冲朱翊镠道“我很好奇,此时此刻太后娘娘到底怎么想。”

朱翊镠摇了摇头,笑了笑,非常明确地告知“张先生,自打你去世的消息传到京城,再加上皇长子的诞生,就不要指望我娘了。”

游七又忍不住插问道“潞王爷,您的意思是,太后娘娘已经变得消极,不再插手过问政事了吗?”

朱翊镠又摇了摇头,缓缓说道“不是我娘变得消极,而是无奈,只能被迫作出让步,不然让她怎么办?难道还不放权给皇兄吗?即便我娘不想,她也越来越控制不住皇兄了。所以,我们只能靠自己,不要指望我娘。”

“确实啊!”张居正一听便明白这其中的道理,喃喃地道,“咱若寄希望于太后娘娘,无疑加重她的负担,那样太后娘娘将面临两难的选择。”

“老爷,可若太后娘娘不做主,那从前唯您是瞻的官员岂不人心惶惶?”游七着急地说道,“眼下的形势与皇帝爷的心意已经再明显不过,亲老爷的官员一个都没升,从前反对老爷、被老爷弃用的官员反而一个个重新起用了。这不是明摆着要打击老爷吗?”

朱翊镠轻轻叹了口气,说道“如果真是这样难以避免的结局,那就让暴风雨来得更加猛烈些吧!”

游七一愣“……”

张居正微微一笑“……”

主仆二人都没有说什么,只是心态与想法大不一样。

朱翊镠接着缓缓言道“接下来的朝局十有**会有一番动荡,张先生要做好心理准备啊!”

张居正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忽然想起戚继光来,情不自禁地问道“不知辽东那边战况如何?”

朱翊镠回道“这个张先生倒不必担心,即便没有戚继光的支援,李成梁他一个人也应付得过来。”

对于辽东那边,朱翊镠唯一的担心就是努尔哈赤的祖父、父亲被害死。只要那对儿父子大难不死,辽东在李成梁的镇守下不会出事。

……

游七跟在朱翊镠的后面出了密室。

此时已是夜深人静时分。

游七刚才就想问,这会儿一出来他就迫不及待地问道“潞王爷,您刚才说朝局将十有**有一番动荡,让老爷做好心理准备,潞王爷到底要老爷做哪些准备、什么样的准备呢?”

“倘若你是你家老爷,被皇帝清算抄家,你会怎么做?”

游七想了会儿,却摇头回道“不知道,感觉横竖都是个死,反抗是死,不反抗同样是死。”

“既然横竖都是死,为何不搏一搏?”

“……”游七讶然不已,问道,“潞王爷的意思是要反抗吗?”

“废话,别人将刀横在你脖子上,要置你于死地,难道你任凭他将你砍了?”

“那可是皇帝爷啊!”

“那又如何?”

“可老爷无权无兵,如何反抗?”

“天无绝人之路。”朱翊镠不愿意与游七多说,一摆手道,“睡觉去吧。”

游七只得带着疑问告退。

尽管他知道自家老爷尚在人间,可他也清楚自己不知道的还有很多。

好在他相信朱翊镠和自家老爷,否则心头又何止只有疑问?

……

湖广巡抚衙门。

巡抚王之垣独自一人坐在值房,看着朝廷下发的邸报,眼睛正落在万历皇帝颁发的那道谕旨上。

他看这道谕旨可不止一遍两遍,好像早已嗅到了危险。

像王之垣那样亲张居正的一大批官员,心态其实都相差无几害怕。

与张居正的关系越是亲密,他们就越是感到害怕,怕引火烧身。

与其他亲张居正一派的官员相比,王之垣的担忧更多。

所以,他望着邸报上刊登的那道谕旨,竟恍惚出神了。

忽然,一名中书跑进来禀道“巡抚大人,小的刚听到一则消息。”

“什么消息?”

“小的也不知消息是否可靠。巡抚大人是否还记得隆庆二年废辽王一事?”

王之垣神情一紧,连忙问道“当然记得,你怎么忽然提及这个?”

“小的也不知该不该说,也不敢确定能不能说明白。”中书看上去既担心,又显得很不自信。

“尽管道来。”王之垣以做官的经验与直觉,感觉有事要发生,所以鼓励,“你知道多少说多少。”

“是,大人。当年,听说末代辽王的废除是因为张大学士(张居正)从中作梗,甚至许多人都认为是张大学士有心报复辽王的结果,毕竟张大学士与辽王府有很深的过节。张大学士的爷爷张镇就是当年辽王府的侍卫,据说是被辽王灌酒灌死的,张大学士一直怀恨在心,后来当权,就报复辽王,并将辽王府,也就是现在荆州城的张大学士府,据为己有。”

“所以呢?”

“所以现在张大学士过世了,而皇帝爷又有推翻张先生的倾向,于是原辽王府的人蠢蠢欲动,要弹劾张大学士啊!”

……

第463章 可笑 真是可笑(上)

王之垣不动声色地问道“原辽王府里还有什么人?”

在王之垣的印象中,辽王被废,又被软禁起来,从此也不再设辽王了,辽王府被充公,后辗转至张居正父亲张文明的手里。辽王朱宪?不久便死去,原辽王府不剩什么人了。

中书回道“巡抚大人,辽王的确是过世了,但他生母王氏还在。小的听说她准备上疏为辽王申辩,还说辽王府家产无数,都被张大学士家吞没了。”

“胡说八道!简直一派胡言。”王之垣没能忍住,气愤地骂了一句。

“巡抚大人,既然都已经传到小的耳中了,想必也并非空穴来风吧?”中书谨小慎微地说道。

“你从哪儿听来的?”以防万一,王之垣又问,“消息是否可靠?”

“第七代辽王,即朱宪?与张大学士同岁,隆庆皇帝爷废辽王时,辽王生母王氏年事已高,后辽王去世,王氏怕睹物思人,不忍在荆州闲居,于是搬到武昌这边来,与小的婆娘家相距不远,所以小的才听得风声。王氏要上疏为辽王申辩,这消息应该是可靠的。”

“嗯。”王之垣点了点头。这时候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随即,中书又话锋一转“不过,依小的之见,这王氏虽然是第七代辽王的生母,可辽王府十几年前就没落了,与朝廷官员并没有什么牵连。在这节骨眼儿上,王氏跳出来,想必是受到某些反对张大学士的官员的怂恿或暗中授意指使,否则以王氏现在的处境与地位,不敢也没有机会弹劾张大学士。”

王之垣眉头紧锁,沉思片许,忽然一抬手,吩咐道“速备几匹快马,我要去荆州城一趟。”

“巡抚大人是要去张大学士府吗?”中书关切地问道。

“嗯,快去。”

“小的遵命,马上。”中书没敢多问,应声而出。

不过一盏茶的工夫,便有八匹快骑驰往荆州城的张大学士府。

……

朱翊镠正在暖棚里监督视察,忽然见游七色急匆匆地跑来禀道

“潞王爷,湖广巡抚来了。”

“何事?”

“有急事。”

“专门来找我的吗?”

“也不是专门找潞王爷的,但我认为潞王爷一定要在。”

“所为何事?”

“王巡抚说有人要为辽王申辩,并弹劾我家老爷吞没了原辽王府的家产。可笑!真是可爱!”

朱翊镠神情一紧,立马儿知道怎么回事,随游七去见王之垣。

这件事,朱翊镠再清楚不过了。

历史上张居正被清算,其中有一条罪名就是陷害辽王朱宪?。

只是,由于张居正与朱宪?的个人恩怨被卷进了政治当中,诸方利益代表人出于各自目的,不惜篡改历史,混淆视听。后世的文人及所谓的史学家,又出于个人的喜好与政治立场,把故事情节弄得面目全非。

张居正与朱宪?之间的故事,的确足够写一本书了。

辽王封地本应该在东北的,为何与荆州的张居正产生关系?

还得说到第一代辽王朱植,他是朱元璋的第十五子,齿序第十四子,封地确实在东北。靖难之役时,朱允炆担心朱植被朱棣胁迫参与叛乱,于是诏朱植进京,将他的封地改到荆州。

从此,辽王一系顶着“辽”字头,却扎根于荆州江陵城了。

朱宪?是朱植的六世孙,即第七代辽王,生母王氏。朱宪?是辽庄王朱致格的庶长子。

朱致格的正王妃毛氏不育,因此朱宪?成了毛氏的嫡子(这个有点像朱常洛,王皇后与王恭妃的关系)。

朱宪?大概从小猪肉吃多了,脑子被油腻住,学习忒不灵光,与大明王朝绝大多数的朱家子弟一个样,妥妥的纨绔子弟一枚。

偏偏毛氏“明书史,沉毅有断,中外肃然,贤声闻天下”,她不允许朱宪?这世子将来长成一头猪,所以整天对朱宪?耳提面命。

几乎与所有家长教育孩子一样,毛氏也给朱宪?树了一个榜样你看人家张白圭(即张居正),跟你一样大,他怎么牛逼怎么牛逼

殊不知毛氏犯了个错,树榜样你得树一个够得着的,张居正虽是近在眼前的人物,可对朱宪?这样的小猪来说就是大象,连大腿都摸不着。

张居正是几百年一出的神童!他十二岁参加乡试,巡抚大人居然故意“走后门”,让他落第,理由是这种天才太罕见,为了磨练他,不能让他太顺!

这样,直到十五岁那年,张居正才成为少年举人,依然很牛叉。

毛氏天天拿张居正叨咕朱宪?,完全没有顾忌小朱的感受。就像你老妈天天指着你的鼻子说你看隔壁老王,动动手指赚一百万,翘翘嘴皮子又赚一百万……那样,你在脑海里,一定会把“老王”按在地上搓揉了千万遍。小朱也正是,自小没少搓揉张居正。

张居正少年中举,惊动湖广,张府立刻光芒四射。作为当时江陵城最显贵的门第,而且张居正的祖父张镇是辽王府的护卫,而张居正是辽王朱宪?的陪读,辽王府不能不有所表示,所以辽王府便设宴招待张居正的爷爷张镇,以庆贺张居正少年中举。

在辽王府当贵客,这脸面张镇一辈子没享受过,加上孙子高中举人,因此那晚他喝得很嗨,嗨到醉倒了再也没有醒过来。真是乐极生悲,孙子中榜,爷爷当天喝酒喝死了!

于是,当时就有人私下里议论,张镇之死是朱宪?故意搞的鬼,只因为了发泄对张居正的不满。

那年头不像今天,一张酒桌一个出事,谁也逃不了责任。

张镇死于醉酒,张家人也只能打破门牙往肚里咽。

毛氏的担心终成现实,朱宪?像明朝绝大多数王爷一样长成了歪脖树。

隆庆元年,朱宪?先后遭到御史陈省和按察御史郜光先的弹劾,隆庆皇帝派刑部侍郎洪朝选,和副使施笃臣(张居正的心腹)前往江陵城核查。

当时,当然也包括几百年后,就有了这样的一个版本——

已入阁的张居正眼看机会来了,召来心腹施笃臣暗中授意一番。施笃臣到江陵,伪造了一份朱宪?与洪朝选的书信,想以此要挟朱宪?。

朱宪?一辈子没受过这种委屈,他反抗的方式有点特别,傻傻地竖起一面大白旗,上书“讼冤之纛”。施笃臣见状,惊呼一声辽王造反了!于是带着五百人将王府围得水泄不通。

回到朝廷后,施笃臣按照张居正的指示,想以谋反罪起诉朱宪?,可洪朝选坚决反对。由于洪朝选的坚持,朱宪?逃过一死,只被废为庶人圈禁起来。

没能从**上消灭朱宪?,张居正迁怒于洪朝选。他密令御史劳堪(张居正的另一心腹,也是好友),搜集洪朝选的罪证,最后将洪朝选下狱处死。

张居正为什么一定要置朱宪?于死地呢?除了年少时受到太多的“搓揉”和祖父死得不明不白外,有人爆料张居正其实是眼馋辽王府的地产,并考证说张府后来果然吞并了辽王府。(以致于后来万历皇帝清算张居正时,说张居正甚至连辽王府的坟地都占了。)

然而,事实果真如此吗?

……

第464章 可笑 真是可笑(下)

反正在朱翊镠看来,真实的历史绝不会是这样的。

在万历十七年出了一个状元郎,叫作焦竑,他写就了一本书,叫《国朝献徵录》,被后人认为史料价值极高。

在那本书中,他撰写了一篇《辽王传》,列举了朱宪?的十大罪状,读起来触目惊心。

写朱宪?那家伙,可以随便在大街上抓人杀人;被他看上的女子,不论身份地位一律;与宗亲女子**;僭越修建宫观等等。

焦竑的记载比较可信,一是佐证了陈省和郜光先的弹劾,二是焦竑本人反张居正的立场。

按照焦竑的记载,即便没有张居正加在朱宪?头上的“谋反罪”,也够那家伙死好几回了!

只是隆庆皇帝心慈手软罢了。

洪朝选虽然反对张居正,但他也承认,朱宪?确实罪行累累。

这些证据都说明,朱宪?被废一点儿都不冤枉,没有被处死已经是隆庆皇帝格外开恩了。

可是多年后,朱宪?年事已高的生母王氏为何又要伸冤,号称受到张居正的诬陷与打击呢?

张居正到底有没有挟私报复?

张居正到底有没有侵占辽王府的家产?一时间又为何有那么多的矛头一同指准张居正?

其实在朱翊镠看来,一句话就可以说清所有对张居正的指控都是不实之词,是万历皇帝及张居正的反对派为了清算张居正而捏造的事实。

首先,张居正与朱宪?的个人私怨就很不靠谱。少年时代“三好生”和“差等生”的矛盾,至于发展到生死不容吗?太夸张了吧?正史为何不见记载?而野史的记载却都没有得到考证。

其次,朱宪?谋害张镇之说,也很难成立。张镇醉死应该纯属偶然,朱宪?身为辽王,真要报复张居正的话,以他当时的胆子,可以直接干掉张镇,何至于费事喝酒灌死在他的家里?

第三,张居正垂涎辽王府家产,更是捕风捉影无依无据。朱宪?虽然被废为庶人,可他的家产由宗正接管,不是被人任意割肉的大肥猪,你想割几块儿就割几块儿的。张居正要是谋图辽王府的家产,就是与皇室夺利了,岂敢?再说,以张居正当时显赫的权势地位,他会在乎辽王府的家产吗?

所以,张居正与朱宪?的恩怨纯属是由朱宪?的生母王氏想浑水摸鱼一手制造出来的事端!

当然,肯定不排除王氏被人利用。

王氏这么做的目的很明了,迎合万历皇帝与反张居正一派清算张居正,乘机谋图恢复辽王的封号。

最后的结果,王氏像一把工具,被万历皇帝和反张居正一派使用一次就抛弃了,自然没有得到王氏想要的结果。

假如真是冤假错案的话,朝中那么多大臣,而张居正已经过世了,且有长达几十年的时间没有人敢为他平反,那其他人没有理由不为朱宪?平反。

其实,包括洪朝选、施笃臣和劳堪的个人形象记载都被扭曲了!

简单一点来说,洪朝选就是反张居正一派的人,而施笃臣和劳堪都是张居正推行万历新政时的心腹、拥趸。

洪朝选之死,其实跟朱宪?案件压根儿没有一点关系,他是因为反对万历新政被革职回籍。回到家乡后,洪朝选心有不甘,四处鼓动反对万历新政,撰文抨击张居正,痛斥夺情事件。

这才是洪朝选被下狱处死的原因,离朱宪?被废已经过去好多年了。

至于张居正暗中授意施笃臣,公然要求洪朝选诬陷朱宪?的描写,朱翊镠觉得也很不符合事实。

要知道,在隆庆元年,张居正才刚刚进入内阁,资历尚浅,他还面临着与高拱、高仪的首辅之争,一向城府至深的张居正会做出这种事吗?私人恩怨与首辅之位哪个更重要?像张居正如此聪明的大政治家岂能不明白?

很明显,史书中的某些记载,朱翊镠觉得都不可信,张居正的反对派们编造的痕迹太过明显了。

后来满清政府掌权,清朝在编《明史》的时候,涌现出一大批的文人士大夫站在皇权的立场,硬是将张居正视为霍光一类的权臣,因而又编造出了一堆黑张居正的故事。

这些材料的堆砌,把并不复杂的历史真相搞得面目全非。

游七对张居正的了解,可以说比任何人都要深(甚至包括朱翊镠),他那句“可笑!真是可笑”的评论,朱翊镠觉得就是那样,的确可笑!

……

王之垣来张大学士府,一是想通知府上的人,原辽王府的人想浑水摸鱼攻讦张居正;二是想与府上的人商量一下接下来该怎么做?是否需要他这个巡抚的帮助或打点什么的。

没想到游七直接请来朱翊镠,反而没有通知府上其他人。

这让王之垣颇感意外。

之前,作为张居正的心腹,王之垣就怀疑过,张居正是否还尚在人间?只是被朱翊镠严重警告过。

本来,朱翊镠被褫夺封号贬为庶人而没有被圈禁起来,只是因为李太后与万历皇帝宠爱所以格外开恩。

可尽管如此,朱翊镠在张大学士府依然享受着“潞王”的尊荣。

府上的人,除了张静修,都依然尊敬地称呼他为“潞王爷”。

眼下,王之垣来传达如此重大的消息,游七不找张居正几个儿子商量,居然单独请朱翊镠……王之垣觉得蹊跷,更是让他心生怀疑。

不过他记得朱翊镠的警告,此事非同小可,万不能随便问及,甚至都不能表现出来半分情绪。

有再多的疑虑也只能藏在心里。

此刻见朱翊镠进来,王之垣毕恭毕敬地行觐见之礼。

朱翊镠大大咧咧地一抬手道“王巡抚,不必客气,直接说事吧。”

“潞王爷,听说已故辽王的生母王氏要为辽王申辩,攻击弹劾张先生。”

“我知道。”朱翊镠平静地说,“我还知道云南道监察御羊可立与江西道御史李植、山东道监察御史江东之等攻讦张先生与伴伴冯保`交结恣横`、`宝藏逾天府`。羊可立弹劾张先生构陷辽王,同时辽王生母王氏想为儿子辩冤,并说辽府家产无数全入张家。”

王之垣“……”

游七“……”

两人面面相觑。

只是相较于王之垣,游七早已领教过朱翊镠的厉害,他知道朱翊镠有未卜先知的超级能力。

朱翊镠接着说道“我代表张先生和张大学士府谢谢王巡抚的关心。不过这件事王巡抚也是爱莫能助,为了你的安全,你就当作不知情吧。”

“湖广还需要你。”朱翊镠又郑重其事地补充道。

王之垣“……”

游七“……”

两人再次面面相觑。

……

第465章 与一群猪没啥分别

如此重大的事,居然让他不闻不顾当作不知情?那这一趟岂不是白跑了?

王之垣一脸的诧异,与游七面面相觑,之后将目光投向朱翊镠。

他心中有无数个疑问。可面对朱翊镠,一时又不知从何说起。

倒是游七先开口了。他担忧地问道“潞王爷,这到底怎么回事?会对咱家老爷造成多大的影响?”

朱翊镠道“无论造成多大的影响,我们都不要搭理。”

游七又不甘地道“可任凭他们那般诬陷咱家老爷吗?”

“身正不怕影子斜,怕什么?让你们不搭理是因为第一,倘若干涉,那不是有此地无银三百两之嫌?第二,且不说我们能不能阻止,请问如何干涉?明显这背后有人怂恿、捣鬼嘛。”

“真是可恶!”游七紧握拳头,从嘴里恨恨地从吐出四个字。

王之垣毕竟是做个大事的人,朱翊镠的一句“湖广还需要你”,让他更加明白自己肩上的责任和此事的危险性,倘若硬要干涉,搞不好会留丢乌纱帽的。

所以,听到朱翊镠的话后他选择了沉默。关键是,仔细一想,他也认同朱翊镠的看法,此事确实不宜干涉。

这样,王之垣就没有多说什么,依朱翊镠之意回去了。

当天晚上,朱翊镠去见张居正,有些疑问他也想得到答案。

关键朱翊镠还想着一个大问题,之前与李太后曾探讨过。

那就是大明的宗室问题。

……

张居正的平静倒是在朱翊镠的意料之中。说起辽王一案以及时隔多年还有人想借机攻击他,张居正不过淡然一笑而已,并未放在心上。

既然专门来一趟,朱翊镠也没想着回避,所以直截了当地道

“张先生,首先我肯定相信你,但有几个问题也确实想请教。”

“没关系,潞王爷不妨直问。”

“当年张先生年少中举,你的祖父醉死在辽王府,张先生认为这是一次蓄谋还是一次偶然?”

“蓄谋谈不上吧。”张居正道,“当年祖父不过是辽王府一名侍卫,辽王还不至于蓄谋害死我祖父。当年我中举,祖父高兴,所以贪杯,我宁愿相信祖父的死是一次偶然。”

这点与朱翊镠所见略同,他接着又道“不瞒张先生,外界有一种声音,说辽王被废,是张先生挟私报复,这种论调张先生极度不认可吧?”

张居正不屑地一笑,反问道“潞王爷以为呢?”

“我认为是辽王咎由自取。之所以这样问张先生,只想求证一件事,张先生祖父虽然是醉死,可毕竟是醉死在辽王府,听说张先生的祖父最疼你了,对你寄予很大的希望,所以我想张先生对祖父的死一定耿耿于怀吧?”

张居正的情绪被勾起来,看上去有几分失落,喃喃地道“的确,祖父当年最疼我。不过祖父醉死,我想怨不得任何人。我只想说,即便没有发生这个悲剧,以辽愍王(即朱宪?)的罪行,将他贬为庶人囚禁起来而没有处死算是轻的了,隆庆帝心慈手软而已。”

继而,张居正又数落道“潞王爷不过在京时插手过问了几件政事而已,并没有犯下什么大罪,就被褫夺封号贬为庶人,而辽愍王的罪是潞王爷的百倍不止,如果以此论,那毫不夸张,他都够处决好多回了。”

朱翊镠点了点头,他相信张居正所言,也相信自己的判断。毕竟张居正所言与他的判断相吻合。

朱翊镠感慨地道“发展到现在,宗室的问题已成为我朱明一大毒瘤,当初我自求夺我封号,将我贬为庶人,其实就是想着有一天,能否将宗室的问题引到正途上而不拖累朝廷。”

张居正眼睛顿时一亮,无比激动地道“潞王爷说得太对了,难得潞王爷有心,只是谈何容易?在潞王爷眼里,怎样才算将宗室的问题引到正途上?这次著书立说,想写这个问题来着,可十年改革少有涉及,所以不敢写,也不知道怎么写,只感觉宗室的问题很严重,已经大大束缚了我朝的发展。”

“何止束缚?简直就是大大阻碍了我朝的发展。”朱翊镠铿锵有力地说道,“宗室领着朝廷的俸禄与奖赏,却整天无所事事,对朝廷毫无贡献可言,说得不好听点,与一群猪没啥分别。”

“……”张居正瞪大双眼,望着朱翊镠一眨不眨,实未料到这家伙竟说出这样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话来。

不过,听着真叫一个痛快啊!一群猪……哈哈,哈哈……

张居正越想越觉得痛快,“一群猪”在他脑海里不断盘旋,他一想就想笑,只是转念一想,朱翊镠也是其中一员,所以他极力忍住了。

朱翊镠接着道“说我朝宗室与一群猪没啥分别,还算抬举他们了。猪只要圈养起来不会害人,等到养肥了还能宰掉换来好多肉吃,可我朝宗室呢?只知道向朝廷无尽的索取,别说对朝廷的贡献,不做伤天害理的事就阿弥陀佛谢天谢地了。不客气地说,我朝宗室比猪还大大不如呢。”

张居正听了瞠目结舌,一方面这种话他可不敢说,尽管心里面百分百认同朱翊镠对宗室的评价,恨不得大赞潞王爷说得太解气了!

可另一方面,他认为也不能将责任全部推到宗室的头上。宗室之所以越来越像一群被圈养起来的猪,也与朝廷的政策息息相关。

张居正扼腕而叹“潞王爷,可宗室也有自己的难处啊!朝廷对他们的限制太多也是事实。”

“所以我们要改,一定要改。”

“怎么改?”

“我所说的正途就是,要让宗室自力更生,不能再成为混吃等死的猪。”

“……”张居正再次惊叹,可对此又非常感兴趣,追问道,“潞王爷,据不完全统计,我朝宗室早已过百万,如此庞大的群体,多年不事生产,习以为常,突然间让他们自力更生?这可能吗?他们可没有潞王爷聪明的脑瓜儿啊!”

朱翊镠不以为然道“那是没有将刀架到他们脖子上,人天生就有惰性,不狠狠地逼他们一把,他们就像永远长不大的孩子。”

“潞王爷,那如何逼他们呢?”

“断他们的奶。”朱翊镠自己都能感觉到,从他嘴里吐出来的这几个字硬邦邦的毫无感情。

张居正道“潞王爷,你是建议让朝廷不给宗室们发俸禄与补给吗?可朝廷对他们诸多限制与掣肘也是事实啊,这又该如何解决呢?”

“给他们自由。”欣因为曾经想过,所以朱翊镠不假思索脱口而出,“就像此时此刻的我一样。”

“……”

第466章 宗室 英雄

惊讶的同时,张居正亦觉得朱翊镠想的是否过于简单或理想化?

如果只是成百上千人的问题,那很容易解决,可现在是上百万人,给他们自由?他们愿意吗?即便愿意,他们就能自力更生?

依据朝廷的政策,养了他们一两百年,可以说他们现在是一无所长,突然说要断奶不给他们俸禄,那他们不是要疯了?还不乱套?

况且,朝廷起初之所以对宗室定下如此政策,不正是要将他们变成一头头毫无侵犯性的猪吗?

这样有利于朝廷的稳定。

只是,当初洪武皇帝永乐皇帝肯定没想到经过一两百年的发展,宗室的队伍太庞大了,负担吓人,朝廷早已叫苦连连吃不消了。

可能怎么办?想把宗室变成猪,不就得出钱养吗?

然而,这个问题确实已经严重影响到朝廷的健康运转。

到了不得不正视的地步。

此一时彼一时,政策也应当随着时代的步伐不断作出调整与改变。

这是张居正的直觉判断。

他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

只是,该如何调整如何改变?张居正仍是一头雾水找不到方向。

总之,宗室的问题急切需要一个解决方案,但很是让人头疼。

太难解决了!

在张居正的眼里,朱翊镠也只是提供了一个思路,并没有落到实处。

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像朱翊镠一样能够发明制作出香饽饽的香皂,又搞什么暖棚种植来挣钱,还异想天开地让冯保派人到还海外去寻找什么番薯、马铃薯那样高产量的种子……

要知道,这世间多数人挣一碗饭吃都不是那么容易!

以张居正的见识与经验,他有十足的理由相信,如果现在立即停止对宗室的俸禄补给,他们当中有许多人会活活饿死,压根就没有谋生的技能,让他们如何在这世上生存?

“给他们自由”——说得容易啊!

况且,“给他们自由”——与朝廷的政策方针相违背。

然而,瞧朱翊镠的神情,又是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

张居正不禁好奇地问道“潞王爷,给他们自由就能解决宗室的问题吗?”

朱翊镠道“当然没有这么简单,自由不是对所有人都有好处的。对觉悟高的宗室或许可行,但对觉悟低的宗室恐怕只有坏处,所以给自由的同时,必定还要制定出相应的约束规则。”

“潞王爷是否已经想得周全?”

“想我是感觉想得比较周全。”朱翊镠道,“可毕竟想是一回事,施行起来又是另一回事,正所谓计划不如变化快,万事开头难,想必都得一边摸索一边不断地作出调整。关于宗室改革的问题,随后我会写一本计划交给张先生过目。”

“好!”张居正满怀期待。

“张先生,关于宗室的问题暂时到此为止吧。咱还是说回刚才的问题,一旦辽王生母控告张先生,加上羊可立、李值等十三道监察御史的弹劾,接下来张先生怕是要忍受一番痛苦了。”

张居正淡然一笑,摇头道“我都已经是死人一个了,还怕甚痛苦?只希望潞王爷保住我的家人与朋友。”

朱翊镠扪心自问,如是般回道“我定会竭尽全力保住张先生的家人,至于张先生的朋友,我恐怕力有不逮啊。就像王国光、潘晟,我也无能为力。”

张居正富有见地地说道“当然不会让潞王爷救所有朋友。该救的、值得救的就救,比如像戚继光。像王国光、潘晟已经走过人生的巅峰期,也该告老还乡好好享清福了,不救也罢。”

“张先生理解就好。”

“至于对我的弹劾与攻讦,尽管让他们来吧。都说功名功名,可我这一生不为名,只为功,问心无愧!”

“好!这也正是我的意思。看他们到底能折腾到什么地步,看皇帝到底会作出什么样的选择。”

“嗯。”张居正点点头,正合他意。

先不管“诈死”该不该、需要冒多大的风险,反正他很想知道,万历皇帝是否真要对他下手准备清算他?

说心里话,至今他仍不敢相信,他他一手调教出来的得意学生,到头来居然反咬他一口要清算他。

朱翊镠忽然又想到王之垣,便开口问道“张先生,有件事儿我觉得很是奇怪,王巡抚为何很早之前就怀疑张先生是否尚在人间?”

“可能是因为与我交好,又是湖广巡抚,占据了天时地利人和。不过请潞王爷放心,王之垣这个人还靠得住,即便他知道我尚在人世也不打紧。”张居正信心满满地道。

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朱翊镠也就没再多说什么,径自出了密室。

而张居正还在思索该如何解决宗室这个迫切需要解决的问题,反而对弹劾攻讦他的问题浑不在意。

王之垣毕竟是湖广巡抚,他来一趟张大学士府可不是白来的。

这样,有关辽王生母王氏要攻讦张居正挟私报复,并吞没原辽王府的家产这个消息不胫而飞。

吃瓜群众还真多!

可他们又分辨不清到底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因为不明真相所以一时间引得议论纷纷,各种各样的声音都有。

为此,张居正的六个儿子都表示强烈不满,甚至还有骂王氏终究是个头发长见识短的妇人。

张静修更是在朱翊镠面前愤愤地抱怨道“哼,外界将我爹看扁了!”

朱翊镠只得安慰道“英雄无一不是寂寞的。你爹是时代的大英雄,他注定会被某些人误解,毕竟读懂他、能走进他内心世界的人只有极其少数。”

“你认为自己是这极其少数中的一员吗?”张静修问。

“嗯,算是吧。”朱翊镠点了点头,不骄傲,但也不谦虚。

“那帮人也真是太可恶了,我爹都已经去世,死者为大,他们为什么还要攻击诬陷我爹?良心不疼吗?”

朱翊镠微微一笑,说道“你爹在世的时候,他们敢胡言乱语吗?万历皇帝都怕你爹呢,可不只能等到你爹过世之后才敢跳出来逼逼两句。”

张静修回之一笑“老大这么一说,感觉也是哈。”

……

第467章 被弹劾 开心啊

冯保觉得自己这阵子已经低调得不能再低调了,万历皇帝那边的事,他尽量交给陈炬。给人的感觉就好像是陈炬要接替他的班儿一样。

这天,他正在司礼监掌印值房里悠闲地欣赏宋微宗的一幅字画。

见陈炬色急匆匆地推门进来了。

“冯公公,不好了,大事不好了。”陈炬一进来,便焦急地说道。

“怎么了?”冯保神情不由得一紧。

“冯公公,你看。”

陈炬从怀里摸出一道奏疏,正是云南道监察御史羊可立与江西道监察御史李植、山东道监察御史江东之三人联名攻讦张居正与冯保“交结恣横”、“宝藏逾天府”,并弹劾张居正构陷辽王。

“好!好!好!”

冯保一边看一边摇头,脸上的神情逐渐松弛下来,当他看完奏疏时,竟嘿嘿一笑,一连说了三个“好”字。

搞得陈炬一愣一愣的,感觉一头雾水。他还从未见过被御史联名攻讦、弹劾居然说“好好好”的。

陈炬实在忍不住,诧异地问道“冯公公,好,好,好什么?”

“当然是他们弹劾得好啊!这道奏疏呈上来也正是时候!”

“冯公公,他们不仅攻讦张先生,将你也给带上了啊。”陈炬刻意提醒道,“可你为什么还觉得好呢?”

“我知道带上我了!若不带上我,我还不至于有那么高兴呢。”

“……”陈炬完全问号脸,感觉越听越糊涂,“冯公公,这又是为何?”

冯保这才将笑容收敛起来,一本正经地道“我来问你,道御史为何这个时候攻讦张先生?又牵出辽王案?”

陈炬依照自己的内心,他如是般回道“想必是因为万岁爷最近的几道旨意吧,让朝中某些大臣似乎看到了什么风向,以为万岁爷是在打击张先生以树立皇权,所以下面的官员自然有跳出来跟风鼓噪叫嚣的。”

冯保点点头“既然你知道此情,那为什么不高兴呢?他们攻讦、弹劾张先生,只有两种可能,一是得到万岁爷的暗中授意,二是想试探万岁爷所抱持的态度。但无论是哪一种,都指定要将张先生推到风尖浪口。至于牵扯出我,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嘛,毕竟天下人都知道我与张先生的关系。”

陈炬还是觉得没听明白,不明白冯保为何开心?这时候不是应该很丧气的吗?到底开心什么呢?

冯保鉴貌辨色,接着又道“我此时的态度,你是不是觉得惊讶?”

“嗯嗯嗯……”陈炬连连点头。尽管他刚才已经问过两次,可不知道是他没听明白还是怎么滴,反正他不觉得冯保将这个问题解释清楚了。

冯保不紧不慢但很认真地说道“不是我妄自揣摩万岁爷的心态,你跟随万岁爷也有一段日子了,他先是开籍王国光,随后罢黜潘晟,起用海瑞邱橓,再起用夺情案中被廷杖的那五名官员,难道你就不怀疑万岁爷的用心吗?”

冯保说完,凝望着陈炬。

陈炬紧锁眉头,想说但又不知如何开口,一副痛苦的模样儿。

冯保接着道“之前我与你说过,我同样被言官弹劾了,所以去江陵避避风头,就是因为看出来万岁爷的用心,他想通过打击,甚至完全推翻张先生生前的那一套以树立皇权。”

“可冯公公为何看起来那么开心?”这是陈炬第三次问及。

“你还记得潞王爷当初两次被弹劾时的心境吗?”

“冯公公是要学潞王爷吗?”陈炬这才隐隐感觉到开心的理由是什么,但让他说,也说不清楚。

难道像潞王爷那样“向死而生”?潞王爷自求褫夺封号贬为庶人,莫非冯公公也不想留在京师?

冯保道“潞王爷被弹劾,他一点儿都不在乎,所以才开心,这样他就可以放下从前身份地位带给他的束缚,从而追求自己想要的自由。”

朱翊镠现在在江陵城的生活,陈炬当然听说了,那叫一个逍遥快活。其实那不就是向死而生带来的结果吗?

联想到冯保最近的表现,陈炬弱弱地道“冯公公,莫非你有隐退之念?”

冯保深深叹口气“难道你还看不出来万岁爷对我已经心灰意冷爱理不理了吗?就像冷战一样。其实这在许多人眼里,就是逼我退位让贤嘛。”

“冯公公千万别这么想!”陈炬这才体会到冯保被弹劾时,为何不沮丧反而开心的原因所在,或许真的倦了累了,想学朱翊镠寻找新的生活。

“想不想这都是事实。”冯保道,“万岁对我早已抱着放之任之的心。”

“难怪冯公公这阵子如此低调!原来是心灰意冷,等着人弹劾。这样说,冯公公接受吗?”

“有一半接受吧。”

“那另一半原因呢?”陈炬追问。

“到时候自然会知道。”这时候冯保当然不会提及朱翊镠和张居正。

“可是,冯公公不同于潞王爷的!”陈炬不禁又提醒一句。

“这个我知道。”冯保嘴上回道,心里想着“我当然不同于潞王爷,两个人的追求就不一样嘛。”

见冯保一副无所谓的态度,陈炬感觉自己是不是多此一举?原本他还以为冯保看了弹劾的奏疏,会心惊胆战马上去找李太后求情……

可谁知?一切都错了。

“冯公公,那这道奏疏呢?”陈炬问。

“万岁爷看过没有?”

“还没,正准备呈送给万岁爷过目。”

“那就去吧,不要阻止。。”冯保一抬手,让陈炬拿着奏疏去了。

因为朱翊镠的缘故,陈炬手里拿着的那道奏疏,冯保早已知晓,这也是冯保没有惊讶反而乐见其成的原因之一。

当然最重要的一点还是因为他觉得万历皇帝在“作”的路上又前进了一大步。

攻讦、弹劾、诬陷……不管是针对他的,还是针对张居正的,通通都来吧!

冯保感觉自己已经做好了准备,最坏的结果无非就是一个“死”字儿嘛,想着有朱翊镠和张居正奉陪,他怕什么?

……

第468章 此消彼长 好像找到症结了

陈炬拽着那道奏疏,尽管攻讦弹劾的人不是他,可不知为何,与冯保一席话后,他感觉自己浑身战栗。

冯保刚才说的话不断在他脑海中盘旋,尤其是猜测万历皇帝心态的那一番话,他越想越觉得毛骨悚然。

想着这道奏疏,难道真是万历皇帝暗中授意道御史写的?

即便是,冯保为何如此大胆敢妄自猜测万历皇帝的用心,而且还在他的面前毫无保留地说出来?

“不对,不对,这中间肯定有不对的地方。”陈炬暗自忖道。

可到底哪儿不对,他又说不上来,只是感觉冯保的行为诡异。

越想越觉得蹊跷。

甚至刚才还觉得冯保被弹劾反而高兴有一定的道理,就想退下来嘛。可仔细一想,这点似乎都站不住脚。

想退下大可光荣而退嘛,为何要顶着被弹劾的风险?

被弹劾居然开心……在陈炬眼里,他觉得还是没有道理。

毕竟冯保不是朱翊镠,两人还是有着本质区别的怎么说朱翊镠也是帝王阶层,属于皇室集团。

“到底哪儿不对呢?”陈炬一边走一边思索,不知不觉到了西暖阁。

因为太过专注,所以跨过西暖阁的门槛时,一不留神居然绊了一下,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在地。

万历皇帝发现了,抬头斥道“陈公公,你心不在焉地想什么?”

“万岁爷,奴婢想着这道奏疏上的内容。”陈炬躬身将奏疏递给万历皇帝,“请万岁爷您过目。”

“是你单独挑出来的一道?”

“是的,万岁爷,奴婢觉得重要,所以先送来与万岁爷商议。”

“那你来念给朕听。”万历皇帝又将奏疏重新递给陈炬。

陈炬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然后字正腔圆地逐字逐句念开了。

念完后,万历皇帝沉默良久。

陈炬也不敢打扰。

忽然,万历皇帝猛地一抬眸,吩咐道“派人将这道奏疏送到内阁拟票。”

“是。”陈炬忙躬身而退。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他又回来了禀报说“奴婢已依照万岁爷的吩咐,将那道奏疏送到内阁去了。”

“好,朕有几个问题想问你。”

“万岁爷请问!”

“在你看来,张先生与大伴家里的宝藏逾天府,是真的吗?”万历皇帝好像只记住了这道联名奏疏中的五个字,其它内容仿佛浑不在意。

“万岁爷,奴婢也不清楚,更是没见过。”陈炬摇头道。

“凭你的直觉猜猜看。”万历皇帝一副不依不饶的架势非要问。

被万历皇帝这样盯着不眨眼,避而不答好像也不行。

陈炬小心翼翼地回道“奴婢窃以为,宝藏逾天府,该有些夸张。”

“哦,是吗?”万历皇帝反问道。

陈炬一丝不苟地回道“万岁爷,奴婢以为这是有些官员趁张先生去世,有心诋毁他。”

“这么说,你不相信张先生构陷辽王并吞没辽王府的家产?”

“回万岁爷,奴婢是不相信。”

“为什么?”

“据说,辽王所犯下的滔天大罪,压根不需张先生构陷,当年是隆庆皇帝爷心慈手软罢了。至于说吞没辽王府的家产,奴婢以为更是无稽之谈。当年辽王被贬为庶人,从此不再设立辽王府。无论是辽王府的地盘儿,还是辽王府的家产,都必须得充公,绝不是张先生想吞没就能吞没得了的。”

陈炬倒不是刻意为张居正辩护,他只是依着自己的判断。

然而,万历皇帝听了沉吟不语,情绪有点让人难以捉摸。

确实,在张居正最当红的十年,陈炬默默无闻,与张居正根本毫无感情可言。这时候为张居正辩护,再次可以看出他中规中矩的性格。

万历皇帝不说话,表情看上去有几分凝重,由此,陈炬隐隐感觉到冯保的话是否有一定道理。

倘若真是万历皇帝暗中授意羊可立那三位监察御史做的话,那政局将朝着一个危险而不可控的方向发展。

陈炬还真想壮胆儿问万历皇帝求个明白,可还是没能鼓起勇气。

万历皇帝也没有多解释什么。

……

这次,冯保不怕弹劾,反而沾沾自喜,认为是一件“好事”。

但他相信李太后断不会这样认为。

所以陈炬走没多会儿,冯保便去了慈宁宫。这事儿得告诉李太后。

李太后正在拜观音。也就是朱翊镠醉翁之意不在酒送的那尊金像。

当冯保告知奏疏上的内容后,李太后恨恨地道“张先生都已经过世了,为什么依然还有人想诋毁他?”

冯保回道“娘娘,张先生虽然已经去世了,可之前支持他的官员大部分都还在重要职位上,他的改革方针也由申先生坚持着,就是说,张先生依然有着强大的影响力,当然会有人眼红。毕竟越是打击削弱张先生的威信,越有一部分官员能够抬头。像海瑞、邱橓、吴中行、赵用贤、邹元标之辈,不就是因为抓住了这个机会吗?”

“可这明明是诬陷嘛!”李太后又气嘟嘟地为张居正辩护道。

“娘娘,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是否诬陷不重要,重要的掀起一股又一股反对张先生厄的力量。张先生已在另一个世界,奴婢担心迟早会被这一股又一股的反势力吞没掉啊。”

李太后叹了口气,喃喃地道“冯公公,你认为我该怎么办呢?”

这一刻,冯保忽然感觉李太后再也不是从前那个雷厉风行说一不二的李太后了。

若是放在从前,有人这样诋毁张居正,李太后还用问他怎么办?这时候怎会像一个没有主见的妇人?早就跳起来要质问、拿人了。

可现在,居然为难成这样!

从这些细微的变化中,冯保逐渐明白为什么李太后越来越示弱,而万历皇帝越来越强势。

“这恐怕是为什么李太后还健在,却由着万岁爷清算张先生的原因吧!”冯保暗自忖道,恍然顿悟般,像是明白一个之前觉得很不可思议的疑问。

现在看来,很好解释了。

这让他再一次深深佩服朱翊镠的远见与神预测。

……

第469章 当皇帝有什么劲?

万历皇帝在陈炬面前虽然没有多解释什么,但不是没有想法。

在他脑海中不断盘旋着的是那五个字宝藏逾天府。

只要一想着冯保与张居正两个家里竟有如此之多的财富……

他的心就痒痒得不行。

另一方面,他也痛恨得不行,甚至咬牙切齿,想着自己虽是一国之君,可能够被他支配的钱少得可怜。

常见的情形是内府供用库的钱不够他花,捉襟见肘的时候多。

想从国库里调度吧,朝廷的官员还死活不同意,对他诸多限制。

然而,看看张居正、冯保朝中那些大臣,宝藏居然逾天府……不是比他这个皇帝还富裕吗?

做皇帝的竟还不如朝中大臣!

多么郁闷!

当天晚上,万历皇帝又准备与周佐他们几个打麻将。

这段时间周佐尽量在回避这件事。

自李太后要立朱常洛为皇太子而万历皇帝不同意时,他就不想与万历皇帝晚上打麻将消遣时光了。

万历皇帝自己也憧憬过,这四年之内希望能找到一位心仪的嫔妃,皇太子可不能是自己不喜欢的。

白天要处理政务,那晚上不得找皇后、贵妃、淑嫔们亲热亲热?不然如何培养出深厚的感情?

所以周佐有心回避。可被万历皇帝召唤,他又不得不来。

周佐陪伴万历皇帝多年,来了一眼便看出了万历皇帝有心事。

来打之前,周佐不禁问道“万岁爷是否遇到了什么烦心事儿?”

“周佐你说,当皇帝有什么意思?”

“……”周佐一惊,随即讶然道,“万岁爷为何突然发出如此的感慨?”

“不是突然,是经常。”

“万岁爷到底有什么烦心事儿?”

“朕缺银子花啊!”

“这个……”别人或许不知,但周佐清楚,万历皇帝确实经常为钱而犯愁。

堂堂一国之主,打麻将有时候都问他借钱呢。反正内廷供用库的钱不够万历皇帝折腾,这个确属事实。

万历皇帝苦着脸道“这眼看就要过年了,内廷供用库的钱早已花空,到时候朕不用打赏你们吗?还有后宫的彩女宫娥们,朕又不是一个小气的人。”

“奴婢知道。”周佐点了点头。

“如果单单只有朕一个人穷了点,那朕也无话可说。”

“万岁爷,奴婢也穷。”周佐忙道。

召唤来的另外两名内侍也跟着附和起来,反正就是哭穷。

皇帝都哭穷了,他们不穷也得哭。

万历皇帝愤愤不平地道“穷的只是咱们,可朝中有些官员富得打出的屁都是一股油腻味儿啊。”

周佐愣了一愣,弱弱地问道“万岁爷,您这是有所指吧?”

周佐虽然还不知道张居正与冯保同时被十三道御史弹劾“宝藏逾天府”,但以他的直觉判断,也知道万历皇帝郁闷不高兴肯定是因为得知朝中某些官员比他还有钱所以眼红了。

“朕今天看到一道奏疏,是云南道监察御史羊可立与江西道御史李植、山东道监察御史江东之等攻讦弹劾张先生与冯大伴`交结恣横`、`宝藏逾天府`,宝藏逾天府啊!朕却穷得叮当响经常性的没钱花,你们说天理所在?”

“啪”的一声响。

万历皇帝说到最后,紧握拳头,猛地一锤桌子。

周佐吓得浑身一哆嗦。

另外两名内侍也是一副胆战心惊的样儿。

一方面是因为见到万历皇帝怒火中烧,另一方面是因为这道奏疏所传达的信号竟然有人弹劾张居正与冯保!这意味着什么?

周佐虽然身处大内,可也清楚外头的政治风向。

开开籍王国光,罢黜潘晟,起用海瑞、邱橓,又召回夺情事件中被廷杖流放的五人……这一系列的动作,已经再明显不过了。现在终于有人将矛头对准张居正!而且还是道御史。

如果万历皇帝没有那么生气,那周佐也不会浑身一哆嗦;万历皇帝越是生气,说明他心中的恨越大越多。

可这时候的周佐还不像冯保,不敢想象万历皇帝决心清算张居正。

在周佐眼里,了不起利用推翻张居正的某些改革方案以确立皇权。

其实,又有几个人敢这样想呢?

且不说人家是皇帝,不敢妄自猜测皇帝的心思。单凭张居正是万历皇帝的老师这点,就没人敢想。

学生对老师岂能如此之大不敬?

那让天下读书人怎么看?

这可是一个师生关系如同父子关系那样亲密的一个时代。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啊。

想当初,张居正的学生刘台弹劾张居正,共列举六大罪状。

成为大明开国以来,第一起学生弹劾老师的不寻常事件。

张居正视为此生奇耻大辱,闹得满城风雨,逼得他一而再地请辞。

要知道门生反水弹劾座师这种事在整个明代历史中都是极其罕见的。

当时,张居正在朝堂上坚决的“因辞政,伏地泣不肯起”,万历皇帝抚慰半天都不肯起来,最后没有办法,“降御座手掖之,慰留再三”之后,张居正才勉强答应继续担任内阁首辅。

张居正虽然答应继续担任首辅,但却避居家中不肯处理政务。

万历皇帝没辙,只得派人去请,并令锦衣卫将刘台逮入诏狱。

这样,张居正才开始正常办公。

万历皇帝为了给张居正出气,不仅将刘台廷杖一百,还将其削职为民,后被判谪戍广西浔州。刘台的父亲刘震龙和弟弟刘国也受到牵连。刘台到达戍所后不久就暴毙而亡。

这便是学生弹劾老师的下场。

天下皆知。

当初,万历皇帝可是这起事件的见证人与执法人。

然而等到六年之后,学生对老师不敬这种事难道要重演,又在万历皇帝的身上发生吗?

天下人都知道万历皇帝可是张居正的得意门生。

周佐当然不敢想万历皇帝居然恨张居正恨到要清算的地步。

见万历皇帝发火,周佐连同另外两名内侍都沉默不敢吱声。

“怎么?你们为什么不说话?”万历皇帝责问。

周佐唯唯诺诺地道“万岁爷,奴婢不敢说。”

“难道朕说错了吗?啊?朕是一国之主,自承继大统以来,焚膏继晷夙兴夜寐,可到头来却不及他们有钱。你们说当皇帝有什么劲?”

周佐一时也搞不清楚万历皇帝到底想干什么,只是一时生气呢?还是将要采取什么行动?

可万历皇帝这样逼问他,不说话只沉默也不行。

周佐唯唯诺诺地道“万岁爷,奴婢以为还是当皇帝舒服、有劲,他们再有钱,还不是要听万岁爷的?”

“倘若他们不听呢?”

“那怎么会?”周佐尬然一笑,“天下有谁敢不听万岁爷的?”

“好!那你现在就去把大伴叫来。”

“现在?”周佐一愣。

“嗯。”

“这样不好吧?”

“看,你都不听,还敢说天下都听朕的?”

“……”

第470章 郁闷召见 镇定前往

万历皇帝郁闷,正在气头上,都说出这样的话了。周佐没办法,只得硬着头皮去请冯保。

请冯保他倒是不怕,关键是请来之后将会发生什么。

冯保的府邸就在崇文门内,距离皇宫紫禁城不远。

这时候还早,吃完晚饭没多会,肯定都还没睡。

周佐忐忑不安地去了。

……

冯保连同张居正被道御史弹劾,要说真的开心……那是骗人的。

他“开心”,只是因为万历皇帝不依不饶继续兴风作浪。

尽管朱翊镠现在庶人一个,可在冯保眼里,也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朱翊镠与万历皇帝对决中会胜出。

万历皇帝越是兴风作浪,那与朱翊镠(张居正)的矛盾不是越突出,对决的步伐越来越近吗?

朱翊镠让他忍,忍过这一年。

可冯保感觉自己都快麻木了。这段时间的不作为就是最好的体现。

吃过晚饭,他将徐爵叫到身边,问道“我吩咐你的事办妥了没有?”

徐爵点头道“老爷,都办妥了。”

“中途没有出岔子吧?”

“没有,自己人办事,老爷放心。”徐爵信心十足地回道。

“那就好。”冯保感慨地道,“潞王爷真是高啊!这次多亏了他,不然咱恐怕凶多吉少难逃一劫。”

徐爵小心翼翼地问“老爷被道御史弹劾宝藏逾天府,不知万岁爷怎么想?”

“万岁爷比我还喜欢钱呢。”

“老爷的意思是……”

“若不是潞王爷暗中斡旋,我的命运就是被万岁爷抄家然后流放到南京守皇陵种菜,而你的命运是被斩首西市。”

“啊……”徐爵吓得张大嘴巴,说话都不利索了,“万岁爷竟,竟如此之狠!”

“你以为呢?潞王爷可是咱的救命恩人,如若不信,你不妨看看万岁爷接下来对张先生做什么就知道了。”

徐爵脸色都变了,问道“万岁爷要对张先生做什么?”

“现在不好对你说,等着瞧吧。不过相信你也能看出一些端倪,万岁爷开籍王国光,想调走戚继光,罢黜潘晟,逐步起用曾经反对张先生和张先生弃之不用的人,其用心还不明了?”

“如此一来,天下岂不大乱?”

“嘿嘿,乱世出英雄啊!”冯保脑海中情不自禁地浮现出朱翊镠的身影。

正说着,听见下人在外头禀道“老爷,乾清宫掌作周佐公公来了。”

“他?”冯保一愣,问道,“这个点儿他来这里作甚?”

“说是有要事找老爷。”

徐爵一激灵,因为他立马儿想到自家老爷被弹劾的事,忙说道“老爷,我出去请他进来。”

冯保点了点头。如徐爵一样,他也立马想到被弹劾的事,只是不明白周佐为何晚上跑来见他。

很快,徐爵便将周佐引进来。

冯保抬手让周佐坐下,开门见山地问道“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何要事?”

周佐虽然是乾清宫的掌作,可在大内总管冯保面前还是一棵小葱。他如实回道“冯公公,万岁爷正在气头上,非要见您不可呢。”

“因为何事?”

“哎!”周佐叹了口气,“还不是因为冯公公被道御史弹劾一事?万岁爷不揪住其它点,只惦记着奏疏中五个字宝藏逾天府。偏偏每年的这个时候内廷供用库银子花得一干二净,万岁爷整天哭穷所以眼红啊!”

冯保与徐爵都是暗自一惊,这可不就是抄家的前奏吗?

幸好早有准备啊!

不过冯保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他将内心的惊惧压下,不紧不慢地道“万岁爷是甚意思?”

“小的也不知道,只知道万岁爷很生气,说他身为一国之主穷得叮当响,可朝中有些大臣家里的宝藏却逾天府,这太没有天理了。”

“所以呢?”

“所以万岁爷吩咐卑职过来,请冯公公进宫一趟。”

冯保听了还没觉得有啥。

可徐爵不由得神情一紧,他感觉这像是一个圈套,因此冲自家老爷不断地使眼色,让老爷三思而后行。

想着万一万历皇帝一生气,将自家老爷逮捕起来,革了老爷的职,那到哪儿说理去呀?

可冯保压根没看见似的,一副浑不在意的神情,冲周佐说道“好,你先回宫,我换身衣服,随后就到。”

周佐站起来,怕事情闹大了,到时候不可收拾,又好心劝说“冯公公,万岁爷正在气头上,一会儿去了……”

可一句话还没说完便被冯保打断。

“怎么?你也认为我家里的宝藏逾天府比万岁爷有钱吗?”

“这……”周佐一愣,无言以对,他心里还真是这么想的。想着冯保执掌东厂将近二十年,执掌司礼监也已经超过十年了,可不是一个两袖清风的人。单看这豪阔的府邸……冯保贪墨了多少,那可是个无底洞啊!

“你去吧。”冯保一抬手,也不想与周佐多说什么。

周佐躬身而退。

徐爵担忧地问道“老爷,这时候你真的要进宫吗?”

“万岁爷召见,焉有不去的道理?”

“可这几年岁万岁爷对你有极大的偏见,而且周公公刚才也说了,万岁爷正在气头上,老爷又被道御史弹劾,我担心老爷这一去……”

冯保坚定地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徐爵知道拗不过,“老爷,那我让陈泰欢接应你。”

冯保一抬手“不必了,我想事情还没有糟糕到这种地步。倘若真的糟糕如此,你与东厂的心腹同样无能为力,你在家等候我的消息吧。”

“是,老爷。”徐爵也没辙了,只得眼睁睁地看着自家老爷进宫,可他的一颗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与张居正最亲密的几个人都……这个节骨眼儿上他不担心才怪!

可徐爵也很清楚,正如自家老爷所言,倘若万历皇帝真的要迁怒于自家老爷,别说他这个大管家,就是老爷自己也无能为力。

万历皇帝一步一步掌权,如今的势头正盛着呢。

……

很快,周佐回到万历皇帝身边。

“大伴他人呢?”万历皇帝迫不及待地问道。

“万岁爷,马上就到。”

“好!来,麻将搓起。”万历皇帝的气好像消了。

“万岁爷,这样不好吧?”周佐尴尬地道,“要不还是稍等片刻。”

“是啊!是啊!万岁爷。”旁边两名内侍也忙附和。

他们可不敢怠慢冯保,尽管他们都知道冯保已经失宠,可毕竟依然是司礼监掌印,大内第一人,修理他们这些虾兵蟹将不费吹灰之力。

然而,万历皇帝不依,坚决要将麻将搓起来“有朕在,你们怕什么?”

周佐他们三个只得遵命,围着麻将桌坐下。

刚一上手,冯保便进来了。

……

第471章 主动请求明查(求订求收求票啊!)

“哎呀!大伴来了哈!”

万历皇帝热情地打招呼,脸上的怒容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让周佐几个愣了一愣,也不知道万历皇帝要演的是哪一出。

刚才还怒火中烧的样子,怎么见冯保一进来,立马儿变了一副脸?

关键是,周佐几个心眼儿透亮,万历皇帝现在连李太后都不怕,没理由怕冯保呀!紫禁城上上下下谁个不知?因为万历皇帝的疏远,冯保最近基本上都躲在司礼监里不敢露面了。

“不知万岁爷召奴婢来所为何事?”冯保毕恭毕敬地问道。

“不急,不急,先坐。”万历皇帝抬手吩咐道,他一边摸麻将一边说,“朕刚上手,如果大伴有雅兴的话,不妨在旁观看两圈儿如何?”

万历皇帝这样一副姿态,搞得冯保也猜不透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来的路上,他还以为万历皇帝一见他,便斥问关于“宝藏逾天府”的事。

既然让观看那就从了呗,瞧瞧万历皇帝到底几个意思。

一念及此,冯保答应“万岁爷如此有雅兴,反正奴婢晚上也有时间,那就坐下来欣赏两圈儿吧。”

因为早就料到了会被弹劾家里“宝藏逾天府”,所以早有准备,冯保倒是不害怕,静静地坐在旁边看着。

麻将一旦噼里啪啦地打起来,周佐几个也忘了万历皇帝与冯保的情绪。

一连四把,万历皇帝一把没胡。

四把一结,要算账了。这是他们几个定下的规矩。

万历皇帝痛快地一摊手道“你们算吧,朕输了多少。”

周佐忙道“万岁爷,奴婢已经替您算好了,总共三十二两银子。”

“都是谁赢的?”

“奴婢二十八两,他们每人二两。”

“就朕一个人输是吧?”

“万岁爷,您今晚有点儿背。”

“先记着,朕今儿个晚上没带现银,哦,不对,准确地说是没现银,本想赢点,可越在乎赢吧,反而越容易输,打麻将有时候还真有讲究。”

对万历皇帝这一套,周佐几个早已习惯了,并不感到稀奇。

然而,今晚的情形不同,冯保坐在旁边,明显万历皇帝有心。带没带现银不清楚,他是皇帝,说没带就没带,反正也没人敢搜他的身。

万历皇帝又恍然顿悟般,一拍自己的脑门儿,“朕怎么忘了?大伴不是来了吗?他有钱啊!”

说着,一扭头,伸手道“大伴,你借朕一百两银子吧。”

冯保岿然不动,平静地说道“万岁爷,真是不好意思,出门匆忙,奴婢也没带银子,还以为万岁爷晚上召见奴婢有要事相商呢。”

“钱的事儿还不重要吗?”万历皇帝忽然一本正经地道,“堂堂一国之君,居然身无分文,说出去岂不让人笑话?今晚借打麻将之机召大伴来,就是想问问你怎样才能使朕的腰包鼓一点。”

冯保不禁暗自感叹,何必要绕一大圈儿呢?直承其事不完了?不就是要追责“宝藏逾天府”一事吗?

“来,大伴你说,教教朕。”万历皇帝催道。

冯保不卑不亢地道“万岁爷是一国之主,只要国泰民安海清河晏,自有花不完的银子。恕奴婢斗胆,万岁爷与其问如何使腰包鼓起来,倒不如问如何使得国富民强。”

万历皇帝辩驳道“朕如今统治的天下还不算国富民强吗?太仓银与物资储备可供未来十年之用。你们也不要糊弄朕了,朕虽然是皇帝,可国富民强并不等于朕的腰包就会鼓起来。大伴你得承认吧?这是两码事儿。”

“万岁爷,只要国富民强,天下臣民自会感恩戴德,念万岁爷的好,这便是万岁爷最大的财富啊!”

“朕不需要那些浮名,朕只知道打麻将都没钱了,想赏打赐后宫女眷们一些脂粉钱也拿不出来。而你们一个个却比朕有钱,为什么?凭什么?”

万历皇帝的情绪这才逐渐上来。

将问题拉到正轨。

周佐几个不敢吭声,也没心思打麻将,都停下来了。

冯保知道万历皇帝今晚就是要问罪的,虽然已做好心理准备,可万历皇帝这个问题还真不好回答。

皇帝只是一国之主,难道一定要比他下面的人都富裕吗?皇帝不是应该在意身份、地位与功名的吗?

竟然在意手上的现钱……冯保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沉默是金。

可万历皇帝步步紧逼“怎么?大伴没话说了吗?朕没说错吧?”

冯保继续保持沉默。

万历皇帝则继续“十三道御史之其中几位,说大伴家里宝藏逾天府,府邸如同皇宫一般恢宏,可有此事?”

终于摊牌了吧,说到点子上了!

冯保反而松了一口气。

他不慌不忙地回道“还望万岁爷明查,这纯粹是对奴婢的诬陷。”

“哦?是吗?”

“奴婢恳请万岁爷明查,还奴婢一个公道。奴婢不想被人这样中伤。”说着冯保跪倒在地,死活不肯起来。

万历皇帝思绪飞驰。

冯保不服气地道“说奴婢的府邸恢宏,奴婢也认了;可说奴婢家里的宝藏逾天府,打死奴婢都不认。奴婢肯请万岁爷派人日夜监督明查,将奴婢家产全部盘点出来,看到底价值几何?否则奴婢心痛夜不能寐啊!”

万历皇帝微微一滞,没想到冯保竟然主动要求明查他的家产。他还以为冯保会哆哆嗦嗦求饶呢。

包括周佐他们三个,也都是一副诧异的神情,想着谁不知道冯保贪鄙成性?居然主动恳请明查?

要知道,弹劾冯保的奏疏才刚刚

的事啊!不可能他的家产一下子凭空消失了吧?即便想转移也来不及。

万历皇帝被冯保的架势搞得有点迷糊了,他一时也不清楚冯保是真的底气十足,还是“诈”他谅他不会明查。

“大伴,你先起来说话。”

“奴婢被人诬陷,万岁爷若不答应明查此事盘点奴婢的家产,以还奴婢一个清白,奴婢就跪地不起。”

冯保一口咬定自己是被诬陷的,定要万历皇帝答应盘查清点。

反正给人的感觉就是受冤枉了。

万历皇帝犹豫不决,将目光投向周佐,道“周佐你说。”

“万岁爷,让奴婢说,说什么?”周佐支支吾吾地道。

“你说,朕有必要盘查清点大伴的家产吗?”

周佐恨不得找个洞钻进去永远不出来,心里直嘀咕万岁爷啊万岁爷,这种大事儿怎能让奴婢开口?奴婢是说要盘查清点还是说不要呢?奴婢不敢得罪万岁爷,可也不敢得罪冯公公啊!

周佐心里直叫苦。可万历皇帝紧盯着他,又不容他不回答。

……

第472章 查(求订求收求票支持!)

早知如此,打死也不旁听啊。

周佐肠子都悔青了。

他跟随万历皇帝多年,太清楚万历皇帝的性子了。

冯保被道御史弹劾“宝藏逾天府”,而万历皇帝哭穷,然后将冯保请来,打麻将故意不掏钱……傻子都看得出来,不就是想从冯保那儿找吗?

然而,冯保也非善茬儿。

一口咬定自己被人诬陷中伤,跪地请求万历皇帝明查清点。

那到底查还是不查呢?

如果不查,那万历皇帝的心机不就付之流水白费了吗?

可如果要查,万历皇帝为什么自己不开口而要他代为回答呢?这不是明显得罪冯保的节奏吗?

周佐一时傻眼了。

但他心里有杆秤,万历皇帝十有**是想明查清点的。只是自己不好意思开口,所以让他回答。

毕竟,冯保是万历皇帝的“大伴”,又是大内第一人。

形势已经很明了回答“查”,得罪冯保;回答“不查”,得罪万历皇帝。

反正就是这么回事儿。

也不能不回答。

两权相比之下,周佐当然知道冯保的大腿不及万历皇帝粗啊!

所以,他想了想,从嘴里蹦出一个字儿来“查。”

但随即,周佐又求生欲满满地解释道“冯公公请求明查,依奴婢看,万岁爷还是尊重他的选择吧,确实也只有这样,才能还冯公公一个清白。”

万历皇帝一副为难的神色,喃喃地道“朕也想给大伴一个清白啊!可如果这么做的话,不理解的人岂不是要数落朕不相信大伴吗?”

冯保坚持地道“可是万岁爷,如果不这么做,还有什么更好的法子呢?这不是万岁爷不相信奴婢,而是奴婢自求明查清点奴婢的家产,奴婢以为这与万岁爷是否相信奴婢无关。相反,万岁爷同意明查才是为奴婢解脱,否则奴婢心里不安啊!请万岁爷成全!”

“这……”万历皇帝犹犹豫豫地道,“朕今晚召你来,其实只想撒撒气,盘问你一下,没想到……”

“万岁爷不必内疚,这是奴婢自主请求,又不是万岁爷的逼迫。”

万历皇帝摸着自己心口处“大伴能这样想,朕心里就舒服多了。”

“那奴婢就当万岁爷答应了。”冯保嘴里说道,心里暗自欢喜。

“看来,也只能这样了吧。”万历皇帝表面上勉为其难地道,但其实他的心里如同冯保一样也暗自欢喜。

“多谢万岁爷成全!”

“是朕愧对大伴!”万历皇帝摇头,然后一抬手道,“你起来吧。”

“万岁爷言重了!”冯保这才站起。

“朕看时候也不早了,大伴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

“好!”冯保平静地应声而去。可就在他转身的那一霎,脸上分明露出两分狡黠而得意的笑。

冯保刚一离开,万历皇帝就迫不及待地喊了一声“周佐——”

“奴婢在。”

“即刻通知锦衣卫指挥使,让他派两队人马暗中监察大伴的府邸,发现有任何动静,第一时间向朕汇报。”

“明白。”周佐不以为然道,“可是万岁爷,奴婢以为既然这事公开了,那还是明着派人去监察吧。”

万历皇帝稍一回思,如是般道“明着要,暗着也要,赶紧去吧。”

“哦,还是万岁爷想得周全。”周佐转身飞速而去。

万历皇帝的笑意与冯保一样,也是带着两分狡黠与得意。

……

冯保回到自己府邸。

徐爵还在焦急地等候没有睡,见老爷回来,终于松了一口气。

“老爷,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既然弹劾我家的宝藏逾天府,那就让他们来查呗,看到底能查出多少宝贝来。”

冯保说得是风轻云淡,可徐爵听得却是心惊胆战。

他忙问道“老爷,这是万岁爷的主意吗?”

在徐爵看来,这个很重要。

冯保回道“是我主动提出来的,但我相信这也正合万岁爷的心意。”

“那不是让万岁爷以及攻击老爷的官员空欢喜一场?”

“废话!不让他们空欢喜一场,难道还让他们得逞不成?”

继而,冯保又叮嘱道“明早儿一早你便吩咐下去,这阵子都得老实点,倘若有什么把柄被人抓住了,看我不剥掉你们一层皮。”

“老爷,知道了。”

“从明天开始,哦,不,或许一会儿就有人来监视咱们,让底下的人不要惊慌,该干什么就干什么。他们的目标是我,不是你们。”

“这次真是亏得潞王爷啊!不然咱可得要栽一个大跟头。”

“可不?”冯保道,“潞王爷说了,如果不是他,万岁爷就不是简单地明查清点了,而是要抄家。还是那句话,不妨看看张先生接下来的命运。”

抄家之前肯定咱要革职。

冯保自求明查清点,一查一抄,明查与抄家当然有着本质的区别,况且还是在他有充分准备的前提下。

能查出什么呢?

若能,他就不会跪着不起来,一定要万历皇帝答应明查清点以还他清白。

……

当晚,冯保美美地睡了一觉。

一觉醒来,发现徐爵早就进了他的房间,一直候着他醒来。

见老爷醒过来,徐爵忙上前禀道“老爷,你说得没错,咱府邸被锦衣卫包围了,有明哨,有暗哨。他们领头的明确说了,人可以随便进出,但必须接受检查。也就是说,外头的物事能进来,但里头的物事绝不能出去。”

“意料之中。”冯保伸了个懒腰。

“老爷,这样对你的声誉会不会有影响?”徐爵担忧地问道。

“长痛不如短痛,这一刀避不过一定得挨!谁让咱之前……”余下的话,冯保没有说完。

但徐爵一听即明。

冯保接着又道“如果按照潞王爷所言,那我声誉受这儿影响算什么?到时候他们没查出什么名堂来,不是还得给我道歉为我长脸吗?”

徐爵心领神会,所以笑了。

……

而就在同一天晚上,万历皇帝也美美地睡了一觉。

他比冯保睡得还要舒服,一门心思地想着“宝藏逾天府”。

还想着如果冯保家里果真宝藏逾天府,那张居正的家……

……

第473章 看不懂 人心惶惶(求订求收求票!)

纱帽胡同里的张大学士府。

因为张居正回籍后又“去世”,大管家游七和张居正六个儿子都回江陵城了。

所以府上没有一个能做主的人,只剩下留守的一些仆役在。

他们也得知老爷连同冯保一块儿被道御史弹劾的消息,而且不仅弹劾老爷与冯保“交结恣横”、“宝藏逾天府”,还将尘封多年的辽王案拉扯出来。

而现在,冯保的府邸虽然没有被查封,但已经被严密监视起来了。

由此,他们那些仆役一个个都忧心忡忡,不禁纷纷猜测张大学士府是不是马上也要接受管制了?

在他们心目中,平常老爷虽然拒绝收礼,可毕竟入阁十六年、当了十年的首辅啊,府里上上下下加起来有一百多号人,若只靠俸禄过日子……嘿嘿,如何养活那么多人?

天下谁个不知?当官儿的真有几个靠朝廷的俸禄过日子?基本上都是靠下面官员的“孝敬”。

留守的仆役可真不敢保证他们家老爷两袖清风啊!

况且,他们也经常听到外头有人议论说他们家老爷生活奢靡。

这下好了,被御史盯上弹劾了。

他们也不知道万历皇帝接下来要采取什么行动,搞得人心惶惶。

……

不仅张大学士府的那些仆役,朝廷上下大大小小的亲近张居正、冯保一派的官员都忐忑不安。

首先,十三道其中几位御史联名弹劾攻讦张居正、冯保就很不正常。

其次,万历皇帝没有留中不发,而是第一时间将奏疏送到内阁。

再者,冯保自求明查清点家产,万历皇帝居然答应,这意味着什么?是不是意味着万历皇帝不相信冯保了?不相信冯保就是不相信张居正。

万历皇帝这一步接着一步的动作,岂能不让人担心?

申时行接到奏疏,正想着次日求见万历皇帝商量一下到底该如何处置,可次日凌晨他就听到了万历皇帝要明查清点冯保家产的消息,冯保的府邸已经被锦衣卫监视起来……

申时行有点慌了。

冯保是什么样的人,他清楚不过,用“贪鄙成性”来形容不过分。

所以,当他得知此消息时,第一感觉是完了,冯保完了……

只是,有一点他想不明白,冯保为什么主动请求明查?难道提前收到了风声不成?这不可能啊!

弹劾冯保与张居正的道御史,可不是他们一条线上的官员。

那冯保此举不是自投罗网吗?

申时行想不通。

所有得知消息的官员都想不通,甚至包括在京的普通民众,也都感觉冯保这次十有**是要完蛋了。

毕竟,冯保名声在外,谁都知道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护着他的李太后越来越示弱,拗不过万历皇帝。

一时引发一浪高过一浪的热议。

“冯公公这次要惨了吧?看他恢宏气派的府邸,就知道他家产有多雄厚!”

“不是听说冯公公在京城就有三处私宅吗?而且还有铺房五间,加起来房屋得有四五百间吧?”

“何止?听说他在沧州府、保定府都有房产呢,共计房屋不下于三百间,他可真是个大财主啊!”

“除了沧州、保定,还有大名、真定等府,以及大兴、昌平等县,在各处他都有大量的田契,估摸着最少得有一千多顷吧,说他家里的宝藏逾天府,好像还真是不过分呢。”

“在我看来,冯公公的田契地产房产还不算什么,他另有一个爱好,最喜欢收藏了,他手里的古董估计得有成百上千件吧,价值连城啊!”

“这还不算真金白银,恐怕他家里真金白银也有不少吧?”

“那还用问吗?他当了将近二十年的东厂提督和秉笔太监,又干了十年司礼监掌印,平时不知道收了多少贿赂!”

“不过很奇怪,冯公公难道不清楚他自己的底细吗?为什么主动请求皇帝爷明查清点他的家产呢?”

“切,你以为是他自己愿意啊?依我看是冯公公以退为进的手段,料着皇帝爷不会动他,可谁知,他在皇帝爷心中的地位早已可有可无了。”

“哎!真是悲催啊!张先生一死,看来冯公公难逃厄运。”

“可不是?听说冯公公最近害怕,天天躲在司礼监都不敢露面呢,越是害怕出事吧,偏偏越是来了。这下冯公公不死也得脱一层皮呀!”

“皇帝爷对冯公公早就寒了心,想当年皇帝爷醉酒调戏宫女,被冯公公告发到慈圣太后娘娘那里去了,最后害得皇帝爷险些被废潞王爷取而代之。”

“可不是?张先生代皇帝爷写下《罪己诏》公布天下,此事才算了,可皇帝爷那叫一个恨啊!”

“……”

与张居正亲密,也与冯保走得近的几位大臣,像梁梦龙、曾省吾、王篆他们一早便来到冯保的府邸查看。

发现冯府果然被锦衣卫监督、控制起来了,进去不得。

他们几个连忙商议去申时行家。

如今张居正不在,冯保就成为他们的主心骨。冯保一旦倒下,意味着他们将失去一个强有力的后盾。

所以大早上他们一见申时行,便着急地问道“元辅,到底怎么回事?陛下这是要抄冯公公家的节奏吗?”

“我哪知道?”申时行自己都是一头雾水,“昨儿刚看到弹劾张先生与冯公公的奏疏,我还没来得及写条陈,冯公公的府邸就在昨儿晚上,已经被锦衣卫包围起来了。但你们放心,陛下没有下令抄家,只是冯公公请求明查清点家底,所以陛下就答应了。”

王篆警觉地道“冯公公之前收到了消息吗?”

申时行摇了摇头“应该没有。陛下行动如此之迅速,之前又毫无征兆,冯公公也来不及啊!”

梁梦龙跟着问道“太后娘娘可知此情?”

申时行依然摇头,道“我一早就打听过了,太后娘娘暂不知情。但话又说回来,如今的形势下,即便太后娘娘知情,又能如何?”

“那冯公公这次岂不是……”

“哎!”申时行叹了口气,“陛下旨意都已经下了,咱有什么办法?”

王篆接着又担忧地道“以冯公公平常的习惯,他的家底可不薄,倘若都被陛下查出来,那他真凶多吉少!”

“咱现在也只能自求多福了。”申时行忧心忡忡地道,“要知道羊可立与李植他们弹劾攻讦的主要对象是张先生,冯公公只是附带被提及。照这种形势发展下去,陛下保不齐会很快将目标对准张先生,那咱们可就……”

“那样更好!”申时行一句话没说完,便被梁梦龙气咻咻地打断了。

余下几人都诧异地望过去。

……

第474章 怎么救?自求多福(求订求收求票!)

梁梦龙自觉一时激动,不过他倒也没想着回避或掩饰啥的。

见大伙儿都望着他,想着反正坐着的全是张居正一线上的人,也不怕,于是坦诚布公地说道

“本来就是嘛,最近陛下做出的一系列决定,有几个与我们商量来着?就连太后娘娘都瞒着,我就想看看陛下到底要干啥子嘛?”

曾省吾与王篆听了,面面相觑,都沉默不敢作声。

申时行身为首辅,摇头叹气道“可这样不是咱做臣子该做的啊!”

梁梦龙气咻咻地反驳道“元辅,可陛下最近也没将咱当臣子看呀!我与元辅,还有诸位,就好似摆设一般。虽然陛下有权利自己决定,可起码也要先与咱通个气儿吧?”

尽管能听得出来,看神情也能看得出来,梁梦龙说的是气话。

可在座几位都心知肚明,梁梦龙说的也确实是大实话啊。

尤其是申时行,感受颇深。

他越来越强烈地感觉到,他这个首辅与张居正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想当初张居正担任首辅时,万历皇帝遇到什么事都要与张居正商量,当时朝中所有官员都达成一个共识问万历皇帝还不如直接问张居正。

因为问万历皇帝通常不起作用,只有张居正说行才算通过。

然而,再看看现在。

梁梦龙说得太对啊了!万历皇帝根本就没有提前与他们商量。

起初开籍王国光时,怎么说也还装模作样召开了一次廷议。

可后来罢黜潘晟,起用夺情时遭遇廷杖的那五个人,这会儿又要明查清点冯保……与谁商量过?

潘晟是内阁大学士,冯保是大内总管,即便是夺情遭遇廷杖的那五个人也是非常敏感,难道不应该与内阁提前知会一声吗?可是没有。

在申时行面前,梁梦龙之前就说过这个观点。申时行自己也心知肚明,万历皇帝将他这个首辅等于是架空了。

曾省吾、王篆他们又何尝不知?

只是没有像梁梦龙那般口直心快地点破而已。

对于申时行而言,这样的处境还是多少有些尴尬的。

所以,梁梦龙气咻咻地说完,他没有作声,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几个人都沉默了会儿。

还是梁梦龙先开口“如今张先生不在人世,而太后娘娘越来越无心政事,或许也是力不从心吧,冯公公又遭陛下如此打击,你们说,这以后还有谁能够约束得了陛下?”

王篆一针见血地道“其实,我认为这也不是关键,如果陛下所作所为都是深得人心之举,那我们又何必担忧?现在关键是,陛下好像要对张先生全盘否定似的。张先生生前喜欢的、重用的人开籍、罢黜,而张居正不喜欢的、弃用闲置的人反而得到提升褒奖,这才是令人痛心而担忧之处啊。”

梁梦龙附和补充道“王都御使说得对!所以我想说,咱在座几位的未来可是一片灰暗,看不到光明啊。再这样发展下去,搞不好,我们很快也得拍屁股走人。你们想想是不是吧?”

“那你们说,现在该怎么办呢?”申时行愁眉不展地道,“作为臣子,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陛下将当前的朝局搅乱,搞得人心惶惶吧?”

“元辅,就请问你能阻止吗?”梁梦龙当即问道。

“以目前的形势看,阻止当然是不可能的。”申时行很有自知之明地道,“但也不能不作为吧?”

梁梦龙铿锵有力地道“我说过,就怕元辅溅一身血啊。眼下,无论陛下重视与否,至少你现在还是堂堂的首辅大人。倘若首辅的位子落到他人手里,恐怕会更糟糕,那张先生一线上的人日子会更加难过。”

申时行似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心想确实对呀!他这个首辅虽然不能约束万历皇帝吧,可总比别个当首辅怂恿万历皇帝的好。

就好比是不做好事也不做坏事,总比做坏事的人强。

梁梦龙又富有见地地说道“为今之计,咱要想方设法先救冯公公,他现在还不能倒下。”

王篆摇头叹气,喃喃地道“可怎么救呢?冯公公是什么人咱还不清楚?但凡有油水从他眼前流过,他绝不会错过的。不知你们听说没有?反正外头经常有人论及,且不说冯公公手头上有多少真金、白银、古董、田产、地产、房产,单说他收藏的贵重字画这一项,据说就有五百多幅。光我知道的,其中就包括宋张择端《清明上河图》、唐怀素《食鱼帖》、以及南唐李后主所书《心经》等极品字画。”

王篆如数家珍般,稍作停顿嘘了口气后,接着道

“你们说,这要是都被查出来,冯公公还能有好日子过吗?不夸张,陛下定他死罪都有可能啊!张先生在世时护着他,太后娘娘也宠着,所以冯公公才得以安然,可如今,冯公公失去两大依傍之人,加上陛下越来越不待见他,很有可能就是故意找冯公公的茬儿。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如何救冯公公?咱自己不被陛下揪出来就是万幸喽。”

王篆这番话犹如一盆冷水,浇得在座几个心都寒了。关键是说得太特么在理了,根本无法反驳啊!

就连一向强势惯了的梁梦龙都一时无言以对无计可施。

身正才不怕影子歪。

冯保确有不正之实,正如奏疏上所言“宝藏逾天府”……

这时候,谁敢为他说话去救他?

倘若冲上去,那不等于是往万历皇帝的尖刀子口上撞白白送死去吗?自求多福一颗心都七上八下呢。

把几位重臣全都给难住了。

明知不能看着冯保出事,可谁也救不了。

明知不能看着万历皇帝这样折腾下去,可谁也不敢去劝谏。

还有一点,也必须得正视——

张居正在改革途中得罪了太多太多的大官大僚,甚至包括天下读书人,所以等到他人一死,反对他的人就没有顾忌了,纷纷跳出来。

就是说,支持张居正的人很多,反对张居正的人也不少。

双方都有着深厚的基础。

只是张居正在世时,反对他的人不敢站出来而已。

……

第475章 散财公公(求订求票!)

西暖阁。

万历皇帝充满期待,正在等候明查冯保家产的消息。

他想得倒是很美,冯保的家产如果超出预想的范畴,多得惊人,那先不说如何处置冯保,家产肯定是要没收,刚好年关将近,手头上缺钱。

这下好像可以完美地解决了。

一念及此,万历皇帝脸上便浮现出几分淡淡的笑意。

然而,他就这样在西暖阁里等了两天,依然没有等到最终消息。

却将李太后等来了。

此前,冯保主动向李太后坦诚,所以李太后知道冯保被道御史弹劾。

只是,李太后不知道冯保被万历皇帝召去,然后主动请求明查家产。

当李太后得知此情时,大吃一惊。

她像其他了解冯保的人一样,清楚冯保什么性子,知道冯保家产丰厚。

这下居然被查……

那冯保不是要吃不了兜着走?

因此,李太后色急匆匆地是为冯保求情而来。

她一来,见了万历皇帝便以责问的口吻道“钧儿,难道连陪你长大的大伴都不放过吗?”

万历皇帝知道李太后为何一上来便这样问,当即回道“娘,明查大伴的家产是他自己主动要求的,孩儿可没有逼他,更没想把他怎么样。”

“是吗?”李太后紧盯着万历皇帝。其实来这儿之前,她也听说是这样的,只是不敢相信。

“娘,孩儿又没有禁足大伴,娘若不信可以找大伴来问嘛。”

瞧万历皇帝一副信誓旦旦的样,李太后感觉大儿子不似撒谎。

这让她更加疑惑,冯保为什么要主动提出来而且还不向她求助?

看来这个问题只能问冯保本人了。

见过万历皇帝后,李太后重新回到慈宁宫,让人即刻通知冯保去。

只能先问清楚,然后再行定夺。

……

冯保这两天在府邸没有出去,全力配合锦衣卫指挥使刘守有的调查。

听说李太后有请,他连忙换一身干净的衣服去了。

李太后正在暖阁里焦急地候着。见冯保进来,忙抬手赐座。

待得冯保屁股一着凳儿,李太后便着急而疑虑地问道“冯公公,真是你主动请求钧儿清查盘点你的家产?”

“没错,是的,娘娘。”冯保点头。

“这是为何?”

“只求还奴婢一个公道。”冯保理直气壮地道,“因为奴婢自以为,并没有像监察御史羊可立、李植他们说的那样,家里宝藏逾天府。”

李太后点点头,稍一沉吟,将语气放缓将近一倍,悠悠言道“冯公公,这些年来我待你如何?”

“娘娘待奴婢太好了,奴婢无法用言语形容。”冯保诚挚地回道。

“好,既是如此,那咱俩推心置腹地说一说吧,如何?”

“那是奴婢的荣幸。”

“这里没有其他人,就咱俩,你老实说,是否提前收到了消息?”

“娘娘,提前收到消息倒是没有,但在娘娘面前,奴婢也不敢说谎。”冯保坦诚地说道,“是潞王爷,他曾经预感奴婢会被御史弹劾宝藏逾天府。”

“哦,原来如此!”这么一说,李太后当然相信,“所以,我可以这样讲吗?冯公公提前有已经做好了准备。”

“在此之前,奴婢确实有些家产,可潞王爷料事如神,他说如果奴婢不将家产散布出去,会有抄家的厄运。”

“抄家?”

“对。”

“谁抄你的家?”

“娘娘,当然是万岁爷。”

“钧儿他真会这么做吗?”李太后一副疑虑的神情,凝望着冯保。

冯保没有作声。可从他眼神里传达出来的意思很明了万历皇帝会。

李太后也不纠结,以她对冯保的了解,知道冯保家产丰厚,所以如是般问道“那就是说,冯公公的府邸现在是空的?并没有多少财富,对吗?”

冯保回道“奴婢听从了潞王爷的建议,将财产平均分为三份,其中一部分送给了李成梁作为奖励士兵之用,第二部分成立基金捐给了得时学院,还有最后一部分再一分为二,奴婢与潞王爷各自一人一半。因此,奴婢家里的财富已经所剩不多了,不至于让人眼红。”

“冯公公将自己的财富一分为三,那其中每一份有多少?”李太后不禁好奇地问了一句。

“娘娘,每份一百万两银。”

“哦,那可不少。”

“不敢欺瞒娘娘,之前奴婢确实比较富裕,也收了一些来路不正的钱。奴婢从来不敢说自己是个两袖清风的人。”

“这我知道。”李太后微微点头,欣慰地道,“难得今儿个冯公公如此坦诚。辽东年年有战事,这次李成梁攻击古勒寨之战尚未结束,正需要钱。成立基金留给得时学院,这也是个好主意!既然如此,那钧儿该不会对你怎么样吧?”

“恐怕会让万岁爷失望。”冯保讳莫如深地回了一句。

“钧儿失望什么?”

“万岁爷在奴婢面前哭穷呢,说奴婢比他有钱多了,所以万岁爷对奴婢到底有多少家产很感兴趣。倘若只查出那些财富,怕与万岁爷的期望相距甚远,惹得万岁爷不高兴。”

“随他去,冯公公不必管了。”李太后松了一口气,浅浅一笑,“我还真担心你的家产可不少呢。”

“潞王爷早就提醒过奴婢,不然这次真会凶多吉少。可尽管如此,奴婢的家产恐怕还是超出了那些人的想象。三百万可不是个小数目啊!”

“只要没有查到冯公公贪污受贿的证据,该不至于定你的罪。”李太后意味深长地道,“相信钧儿也不会那么做的。冯公公,你就放心吧。”

“多谢娘娘厚爱!”

“冯公公没事儿就好,没事儿就好啊!”李太后欣喜地道。

“这次可多亏了潞王爷啊,不然奴婢还真的摊上大事儿了。”

冯保感慨,继而话锋一转,接着又说道“然而,奴婢还是有点担心,虽然财富都散布出去了,已经不属于奴婢所有,可毕竟奴婢曾经确实富裕过,不知万岁爷是否追究。”

“还追究作甚?我刚找过钧儿,他也没打算为难你。”

“哦,那最好。多谢娘娘关心!奴婢感激不尽!”

“既然冯公公几次提及镠儿,那我想问关于镠儿的几个问题,不知冯公公可否回答?”

“娘娘不妨问问看吧!”冯保嘴上回答说,可神情分明微微一紧,暗责自己不长记性。

他总叮嘱自己在李太后和万历皇帝面前尽量少提及朱翊镠,可刚才还是没忍住,确实提过几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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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6章 潞王与万历皇帝(求订求票支持!)

这时候,冯保还真怕李太后问及朱翊镠的相关问题。

自从对朱翊镠抱以希望,与朱翊镠走得如此之近,冯保就怕与李太后、与万历皇帝言及朱翊镠。

李太后幽幽地回忆道“冯公公,想两年多前,因为钧儿调戏侮辱宫女,险些被废,让镠儿取而代之。倘若当初真的让镠儿接替朱明大统,冯公公是否还要高兴一些呢?”

靠!冯保内心不由得一激灵,感觉这是一道送命题。

李太后问话的意思很明显,不就是想问他更希望谁做皇帝吗?

若回答说“高兴一些”,那就有反万历皇帝之嫌了;可若说“不高兴”吧,又明显违背自己的良心。

李太后刚说过,要推心置腹。

李太后对他那么好,在李太后面前说谎,那多不好意思。

况且,李太后如此坦诚地问出这个问题,表明她已心生怀疑。

更准确地说,是已经断定了。

因此,冯保思绪飞驰,想了想,谨慎地回道“娘娘,当年奴婢并没有觉得潞王爷比万岁爷更适合当皇帝。”

这是真心话。

可李太后心思洞明,当然听出来了话里有话,所以她不禁追问道“当年不觉得,那现在呢?”

冯保感觉手心都沁出汗水了,类似的问题,李太后并非第一次问及,只是没有这次问得坦白、明确。

冯保弱弱地回道“娘娘,奴婢不敢随便评论万岁爷与潞王爷。”

李太后鼓励“说吧,口由心声,说好了要推心置腹的。”

冯保稍顿了顿,摆出一副为难的神情,“娘娘,恕奴婢斗胆,奴婢能否先问您一个问题?”

“问吧。”

“娘娘为何忽然想起,要比较万岁爷与潞王爷呢?”

“哎!”李太后深深叹了口气,面含愁苦之色,喃喃地道,“若论城府,钧儿自然要深;可若论头脑与远见,镠儿更胜一筹。以前有张先生把关,还看不出来钧儿的思想局限性,可自打张先生去世而我逐步放权之后,感觉钧儿的思想总有偏颇似的不尽人意。最近钧儿他自己决定了好几件大事,可没有一件让人称赞。所以这些日子我有时候就在想,倘若给镠儿机会,让他来做决定,相信镠儿不会这样。”

冯保没有说什么,但暗自大喜。

李太后分明是在夸奖朱翊镠而抵触万历皇帝嘛,认为朱翊镠的头脑与见识犹在万历皇帝之上。

而且从李太后的话语中,还可以得出这样一个结论万历皇帝最近的所作所为已经令李太后伤心了。

李太后接着道“所以,我想问问冯公公,别看镠儿平时咋咋呼呼的,可他实际上比钧儿更有远见。这一点不知冯公公是否认同呢?”

“确实如此!”冯保回道,“潞王爷的脑子神奇,非常人所能及。之前,或许对潞王爷缺乏了解,可后来随着交往的密切,发现潞王爷堪称是一个深不可测的人,他脑子里有千奇百怪的想法,而且都非常高明。对世事的预测更是神乎其神,像自己亲身经历过一样。”

“这么说,冯公公也希望镠儿能取代钧儿成为一主之国吗?毕竟镠儿看起来更有能力、眼光。”

“奴婢不敢!”冯保忙道。

李太后可以说,可冯保绝不敢,即便他心里是这样想的,即便李太后让他推心置腹地说出来没关系。

那也不行。

最多只能在心里想想。

万一传到万历皇帝耳中,那不等于是死路一条?

李太后浅浅一笑,摇了摇头说“冯公公,其实你心里就是这么想的吧,何必不承认呢?”

“娘娘……”冯保嘴唇蠕动着想说,但又不知说什么好。

“哎!”李太后又叹了口气,“钧儿已经完全没有之前的隐忍了,而且现在作出每一个决定都想自己一个人完成。对钧儿的管束,说心里话我没有信心。现在想严加管束,也不现实。”

冯保已经明确感觉到李太后力不从心,真个是时过境迁啊,现在想管万历皇帝也管不了。

“钧儿现在到底想干什么,我这个做娘的都搞不清楚。”

“娘娘,万岁爷最近决定那多事,都与张先生有关。请恕奴婢直言,万岁爷这么做的目的,恐怕是要推翻张先生的改革。这样,万岁爷就能以最快的速度树立皇威。”

冯保说话还比较保守,并没有说“清算”张居正害得张家家破人亡,只说推翻张居正的改革方案。

不过,这已经足以让李太后震惊!

她想着,张居正励精图治,鞠躬尽瘁,任劳任怨,十年改革风雨,取得万历中兴的大盛世,这何尝容易?

“树立皇权,为什么一定要与张先生对着干呢?”李太后不解又气愤地道。

“娘娘,请恕奴婢直言,万岁爷这是急于表现的结果。万岁爷想做许多事,却选择与张先生对着干,这样可以引发最大程度的关注。”

李太后微微颔首,忽然感觉到自己再也不是半年前的自己了。她对政治似乎没有那么多的热情,而这次若非因为冯保,她也不想过问。

世事变化可真快!张居正去世还不到半年时间,就让她变得消极、疲惫,甚至都有两分颓废的感觉。

可让她怎么办呢?

难道大儿子每做出一个不合她心意的决定,就要与大儿子大闹一场吗?那还让不让大儿子当皇帝?

最近她也知道冯保对小儿子朱翊镠的期望似乎更大,这也是她为什么逼问冯保的原因之一,问两个儿子到底谁更适合当皇帝?

看得出来,冯保还是有很多顾忌。

于冯保而言,没有顾忌那是不可能的,毕竟皇帝是朱翊钧,这是妥妥的怀疑他的能力。

不过,冯保还是壮胆问了一句“娘娘,奴婢想问,万一万岁爷真的要全盘否定张先生,该怎么办呢?”

“不可能吧?”李太后神情一紧。

“请恕奴婢斗胆,娘娘,奴婢倒是觉得很有这个可能。如今,万岁爷的所作所为,不就是朝着这个方向吗?”

“倘若钧儿真敢这么做,看我不废了他!”李太后银牙一咬,恨恨地道。

“……”冯保暗自一喜。

第477章 指挥使怎么当的?

锦衣卫将冯保的府邸监管起来,这两天都在密切关注这件事。

冯保一线上的人着实为他捏了一把汗,都担心冯保要玩完了。

反对冯保的人更是等着看大戏,就想看看冯保是怎么完蛋的。

而像申时行、梁梦龙、曾省吾等高官,除了担心冯保之外,还为当前的时局感到揪心。如果这次真的将冯保给扳倒了,那万历皇帝将为所欲为。

都知道万历皇帝头上曾经有三座大山,如今张居正走了,李太后越来越佛性,等于已经失去两座大山。

冯保一倒,万历皇帝彻底解脱了。

但对于申时行他们那些高官而言,这也不是最关键的。

最关键的是,万历皇帝沿着反张居正的路线前行。张居正担任首辅十年可谓励精图治,终于开创出万历中兴的大盛世,参与改革的大臣都知道这来之不易,那沿着反张居正的路线前行,还能继续辉煌下去吗?

所以,对于当前的时局而言,冯保的去留显得尤为重要。

支持他的人怕他倒下,反对他的人刚好相反,就等着冯保倒下。

只要冯保一倒,以万历皇帝的姿态看,那朝局改头换面将成定局。

无论支持还是反对冯保,这时候也唯有看着,静静地等待结果。

不仅仅是万历皇帝本人,一个个都迫不及待。

……

西暖阁里。

万历皇帝都已经等了三天,可依然没有等到刘守有的消息。

搞得他心不在焉,无心处理政务。

“陈炬。”

万历皇帝忽然抬眸大喊一声。

“万岁爷,奴婢在呢。”

其实陈炬就在万历皇帝的身边。

“刘守有到底会不会办事?怎么查了三天还没有一点消息?”

“万岁爷,冯公公毕竟不是常人,刘指挥使肯定不敢马虎大意。倘若有何差错,他无法交差啊!”

“你说会不会出什么岔子?”万历皇帝疑虑地问道。

“万岁爷,出什么岔子?您是指……”

“朕有一种预感,会不会根本查不出什么来?不然以大伴的精明,他怎会主动请求明查清点他的家产?大伴应该不会是一时赌气而冒险吧?”

“这个……奴婢也不知。”陈炬像绝大部分人一样也感到奇怪。

虽然嘴上不说,但他倾向于认同羊可立、李植等道御史的说法,冯保的家里就是“宝藏逾天府”啊!

“去,催人看看去。”万历皇帝不耐烦地一抬手吩咐道,“问问到底还需要多长时间才能查出结果来。”

“知道万岁爷着急,今天奴婢已经派人去问过一次了。”

“怎么说?”

“刘指挥使让万岁爷不要着急。”陈炬讳莫如深地建议道,“况且,万岁爷也不宜表现如此着急啊!不然,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明查清点冯公公的家产是万岁爷的主意呢。”

万历皇帝不再吱声了。

过了一会儿,他又问道“大伴去了我娘那边吗?”

“万岁爷,去了。”

“那我娘是怎么态度?”

“奴婢不知,听说太后娘娘召冯公公去,当时没有一个人旁听。所以,到底什么情况,谁也不知。”

“外边的舆情如何?”万历皇帝又问。

陈炬如是般回道“反正对此事都很感兴趣,既关心明查的结果,又关心万岁爷接下来的举措。”

“关心朕的举措?嘿嘿……”万历皇帝发出两声冷笑。

“是的,万岁爷。单就明查这件事而言,他们关心如果冯公公果真`宝藏逾天府`,那万岁爷将如何处置冯公公?”陈炬试探性地道,“如果没有查出冯公公有多少家产,万岁爷又该如何?”

“你认为会是哪种结果?”万历皇帝盯着陈炬问。

“万岁爷,这个奴婢真不好说。”

“心里怎么想就怎么说。”万历皇帝几乎以命令的语气,“不用顾忌。”

没辙。

陈炬只得回道“万岁爷,奴婢以为冯公公是有一些家底的。可冯公公既然主动请求明查,奴婢又怀疑,正如万岁爷所言,以冯公公的精明,怎会如此冒险呢?所以奴婢又琢磨着,万岁爷会不会扑一场空?”

万历皇帝听了不由得神情一紧“扑空?难道大伴提前得知道御史弹劾他所以早有准备?”

“奴婢也刚不明白,道御史弹劾冯公公毫无征兆,听说又都不是冯保一线上的人,按说冯公公不会提前得知。”

“这次如果扑了个空,那朕就太小看大伴了。”万历皇帝咂摸着嘴道。

“万岁爷,着急也没用,还是耐心地等候刘指挥使的消息吧?”

“刘守有他可是张先生生前的得力助手,不会办事不力吧?”

“万岁爷请放心,这个节骨眼儿上刘指挥使断不敢包庇冯公公。”

“谅他也不敢,否则朕撤了他。”万历皇帝忽然目露凶光。

陈炬只看了一眼便连忙回避开。心想万历皇帝这时候势头正盛,谁若敢逆势而为,真不会有好下场。

就这样,等了三天又三天,从万历皇帝下令监管冯保的府邸,都已经过去整整十天了。

万历皇帝实在等不及了,这天他在西暖阁里大叫。

“刘守有是不是不想干了?这都马上半个月了,居然还没查出结果。他这指挥使是怎么当的?”

陈炬只得抚慰道“万岁爷,都已经等了十天,不妨再等等。”

“朕已经等不及了。去,让刘守有即刻来见朕,无论查得结果如何?”

“奴婢遵命。”

陈炬没办法,只得连忙派人去冯保的府邸传达旨意。

很快送信的回来禀复说,刘指挥使日夜兼程去了辽东尚未归来。

万历皇帝的气儿不打一处来,一拍御案,勃然大怒道“让他查点大伴的家产,他跑辽东去作甚?”

陈炬回道“万岁爷息怒,听说也是为了查点冯公公的家产。”

“难道大伴的家产藏到辽东去了吗?”

陈炬又安慰道“相信刘指挥使去辽东自有他的道理。万岁爷莫急,既然日夜兼程,想必很快就会回来的。”

“哼!”万历皇帝怒气冲冲地“哼”了一声,叫嚷道,“让他回来即刻来见朕,不用他查了。”

知道万历皇帝说的是气话,可陈炬还是不敢吱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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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8章 果然是老狐狸

万历皇帝正在发怒,大骂刘守有办事不力,等他回来要给他好看。

忽然一名内侍飞速跑进来禀道“万岁爷,刘指挥使回来了。”

“到哪儿了?”万历皇帝坐直身子。

“万岁爷请稍候,他刚刚进宫,马上就到西暖阁了。”

“让他赶紧滚进来。”刘守有再不出现的话,万历皇帝快要疯了。

话音刚落。

刘守有人已经到了西暖阁外,朗声禀道“臣刘守有参见陛下。”

“滚进来。”万历皇帝一声怒喝。

刘守有大步而进,给人一种风尘仆仆的感觉。

“朕让你查点大伴的家产,你都已经查了十天,还没有查出一个结果吗?”万历怒气冲冲地责问道。

“陛下,臣已经查得差不多了。”

“什么叫查得差不多?啊?没有朕的旨意,你跑去辽东作甚?”

“陛下,事情是这样的。”刘守有不慌不忙地回道,“冯公公有一大笔资产无偿献给了李成梁总兵,说是作为奖赏士兵之用,所以臣特意过去求证。”

万历皇帝深感好奇,也无暇问及辽东那边的战况,只揪着冯保一事,心想冯保有这么好?不禁诧异地问道“无偿献给李成梁?献了多少?”

“一百万两银。”

“多少?”万历皇帝感觉听错了似的。

“一百万两。”刘守有十分确定地又说一次,“臣亲口问过李总兵,李总兵也亲口承认,此情的确属实。”

“什么时候的事?”

“辽东战事一起,冯公公就捐献了,至今已有两月有余。”

“……”万历皇帝一时说什么好,骂冯保吧?人家可是好心好意无偿捐献;可不骂吧,又感觉自己被“阴”了。

万历皇帝只好跳过毕节,接着又问道“还查出了什么?”

“陛下,冯公公除了无偿捐献一百万两银给辽东,他还为得时学院成立一个基金组织,同样捐了一百万两,以扩大得时学院的规模,同时奖励那些品学兼优的学生。”

“那又是什么时候的事?”

“三个月以前。也就是说,如今这两部分财产都已经不属于冯公公了。”

万历皇帝内心不禁骂了一句“岂有此理!大伴忽然是老狐狸。”

只是他非常纳闷儿,冯保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慷慨竟然做起慈善来了?

旁听的陈炬也是一头雾水,打死他都不相信这居然是冯保干出的事。

刘守有接着说道“对这两部分财产臣也觉得很好奇,所以一定要亲口问个明白,这才日夜兼程去了一趟辽东。除这两部分财产,冯公公还有五十万两的财产早就划入潞王爷的名下。冯公公说这个太后娘娘可以作证。”

这件事万历皇帝好像也知道。

他又迫不及待地问道“那大伴现在家里还有多少财产?”

“真金白银大概有五十万两。”

“难道就没有其它的宝藏吗?比如古董字画、珍珠宝贝之类的。”万历皇帝极其不甘心地问道。

“陛下,臣倒是查出来了冯公公家里藏有几幅字画,还有几张古琴,但加起来的价值恐怕也就十万两。”

万历皇帝接着又道“听说大伴还在京师、保定、真定等地有大量的田产、地产、房产。”

“陛下,这个臣真没查到,只查到他老家衡水赵家圈有一处私宅。”

“不可能。”万历皇帝断然言道。

“陛下,冯公公是这样解释的,原来确实有一些田产、地产、房产,可都已经变卖了,不然捐献给辽东与得时学院的两百万两银从哪儿来?”

“那说明大伴曾经确实富可敌国,堪称`宝藏逾天府`呗?”

刘守有稍顿了一顿,谨小慎微地回道“陛下,那是曾经,难道要将冯公公所有财产的来源全部一一肃清吗?一来这不现实,二来怎么说冯公公也是做了两件大善事,依臣之见,陛下该鼓励冯公公的行为。”

万历皇帝有一肚子气一肚子话,可就是无言以对。

陈炬听了,感觉冯保这次简直神乎其神,居然像未雨绸缪似的,提前几个月都做好了安排。难道他预感万历皇帝要找他算账?否则怎会心甘情愿将大部分拆财产无偿捐献呢?

这样的义举,发生在别人身上或许还可信,但冯保是什么人?

竟然做起大善事?

真是奇葩!

难怪敢让万历皇帝明查清点他的家产,只查出了几十万两,这与“宝藏逾天府”还相差甚远。

曾经毕竟是曾经。

这笔账该怎么算?

正如指挥使刘守有所言,难道要将冯保曾经的财产逐一肃清来源吗?那肯定不现实。可现在人家都做了善事,假若还一个劲儿地揪着不放要查,那以后还有谁愿意做善事?

有几个不知道冯保贪鄙成性?

可是,又有谁能料到,冯保居然将财产无偿地捐献出去?

冯保这波操作真是让人傻眼了。

尤其是万历皇帝,听刘守有这么一解释,他感觉本想“强暴”一次冯保,结果反被冯保“强暴”了。

真是有苦说不出啊!

到头来,以刘守有的建议,还得为冯保写赞歌立牌坊表扬他的义举呢。

见万历皇帝半天也不说话,刘守有只得硬着头皮请示道“陛下,那现在该怎么办呢?”

“这件事朕已经委托与你,你自己决定吧?”万历皇帝不耐烦地道。

“陛下,以臣之见,如实将冯公公的财产,以及他所做的善举,公布天下以还冯公公一个公道吧?这样,也算是给弹劾他的道御史一个交代。但不表扬冯公公,也不批评他。个中曲直,就交给世人评判吧?陛下以为如何?”

“你以为如何?”万历皇帝实在无心回答,只得问了一句旁边的陈炬。

陈炬本着内心回道“万岁爷,奴婢以为,刘指挥使言之有理。”

“那就这样吧。”万历皇帝带着几分无奈,朝刘守有道,“你写一道条陈,送到通政寺备案。”

“臣遵旨。”

“陈炬。”万历皇帝又将目光投向陈炬吩咐道,“去将大伴请来。”

“哦,你亲自去请。”万历皇帝又补充道。

“明白,万岁爷。”陈炬大松一口气,连忙赶到冯保的府邸。

……

第479章 不失一条好汉

陈炬去请冯保了。

刘守有尚未退下,见万历皇帝也没有指示,便站起来请示道“陛下,若无它事,臣先行告退,下去准备写一道条陈交给通政司。”

万历皇帝稍一沉吟,道“不急,你先等会儿,待朕问过大伴之后再说,你就在此旁听吧。”

刘守有只得重新坐下。

趁冯保还没到,万历皇帝这才问起辽东那边的战况。

“辽东那边现在形势如何?”

“臣虽然没有去过战场,但听李总兵说形势还好,只是王杲之子阿台甚是顽固,他与戚总兵已商量好了,准备明年开春全面进攻古勒寨。”

万历皇帝点了点头,其实辽东有李成梁镇守,他一点都不担心。

如今将戚继光也派过去了,有大明两位最出色的军官联手,难道还搞不定建州一个右卫?

再加上冯保无偿捐献一百万两银作为犒赏士兵之用。

何愁不成事?万历皇帝打心里更关心张鲸什么时候能回来?

“哦,对了,你去辽东见到张鲸张公公了没有?”

“回陛下,臣来去帮忙,没有见到张公公。不过,臣倒是见了侍读学士曾朝节一面。”

“你不说朕还忘了呢,他去辽东咋还没有回来?”

“他请求臣给陛下稍个话儿,说恐怕还需要一阵子。”

“随他去吧。”万历皇帝淡淡地道。

他的心压根儿就不在曾朝节身上,只盼望张鲸赶快回来。张鲸不在身边,他总感觉少了点儿什么。

既然辽东形势还好,刘守有又没见着张鲸,万历皇帝也就没有继续追问下去了,只等冯保的到来。

……

陈炬急匆匆地赶到冯保的府邸。

冯保这些天除了去慈宁宫见过李太后一面,其它哪儿都没去。

陈炬去时,他正在琴房里弹琴。

看似悠闲自在。

见陈炬来了,他连忙停下,抬手示意让陈炬坐。

可陈炬急促地道“冯公公,万岁爷让你马上去见他。”

“哦,刘守有从辽东回来了?”

“是的,此刻正在西暖阁里,向万岁爷汇报呢。”

“万岁爷心情如何?”冯保点点头,慢条斯理地问道。

“万岁爷好像有点儿不开心呢。”陈炬十分保守地回答。

这在冯保的意料之中,所以他也没有多问什么,起来便要跟着陈炬去。

可陈炬心里头有一大堆的疑问,见冯保站起来,忙说道“冯公公,能否问你几个问题?”

冯保摆了摆头,说道“一会儿万岁爷肯定要问的。”

既然不想说,陈炬也没辙,只得与冯保急匆匆地进宫。

……

万历皇帝大概等了半个时辰。

冯保在陈炬的引领下到了西暖阁。

刘守有还在,尚未离去。

内侍倒是都退了,只剩他们四个。

坐定。

万历皇帝率先开口道“大伴,你可知欺君之罪?”

冯保镇定地道“还望万岁爷明示,奴婢何罪之有?”

“朕没有说你犯了欺君之罪,而是问你知道欺君之罪吗?”

冯保如是般回道“欺君之罪奴婢自然是知道的。只是欺君之罪自古以来就没有什么具体的罪名。”

“大伴敢保证接下来在朕面前所说的话句句属实吗?”

本心而论,冯保肯定不敢。

可此时此刻面对万历皇帝高高在上的威势,他只得回道“敢。”

“好!”万历皇帝立即接道“相信大伴在朕的面前也不敢睁眼说瞎话。朕心中有许多疑问想请教。”

“万岁爷请问。”

“两个月前,你竟然偷偷地捐献给辽东一百万两银,为何不告诉朕?”

“万岁爷,奴婢也不曾想过要邀功请赏啥的,所以就没有告诉万岁爷。”

“你无偿捐献一百万两,当时是怎么想的呢?”万历皇帝活像一名新闻记者正采访捐款的大佬。

“回万岁爷,辽东连年有战事,虽然朝廷并未拖欠他们的军饷,但知道那里的士兵过得很苦。”

万历皇帝爽朗一笑“哈哈,大伴何时有如此之同情心?”

冯保回道“万岁爷,自打张先生去世后,奴婢就像掉了魂儿似的,忽然感觉人生短暂数十载,人只要一死,除了名声,其它还有什么意义?张先生死后被万岁爷赠谥`文忠`,奴婢还真有些嫉妒,想着奴婢死后定然得不到如此的殊荣,所以奴婢决定做善事多阴德。加上奴婢去白云观求签问卜,那里的太一住持也让奴婢这么做,还说若不如此,奴婢将大祸临头。奴婢这一生,做到这个份上,什么都不缺,只图一个安逸。这便是奴婢当时的想法。”

这个时候冯保也顾不上是否说谎而欺君,反正不会将朱翊镠祭出来。只好拿太一住持做一挡箭牌。

“大伴这是觉悟了哈?”

“万岁爷,奴婢只是到了这个年纪看透看淡了许多,觉悟还是一般。”

“你捐献一百万给得时学院也是这么想的?”万历皇帝又问。

“捐献给得时学院,除了做善事,奴婢还有一个想法,万岁爷曾经提议,应该鼓励私立学院,而不该全盘否定,所以奴婢才会捐献给得时学院,而不是其它官方学府。”

“这么说,大伴并非提前得知要被道御史弹劾的消息?”

“奴婢当然不知。”冯保脸不红心不跳信誓旦旦地回道。

“好,朕再问你一句。”万历皇帝一本正经,“既然你将府邸的财富都散得差不多了,那为什么还要主动请求朕明查清点你的家产呢?”

“万岁爷,奴婢也是一时气愤,张先生刚一过世,奴婢便接二连三地遭到御史言官们弹劾,他们是不是要将奴婢哄出紫禁城?奴婢只想要一个公道。”

“可三百万两银子也不是一个小数目啊,想必大伴也清楚,朕的父皇当政的隆庆年间,朝廷一年的总赋税收入,也就这么多。”

“奴婢自然清楚的。”冯保依然不慌不忙地道,“此情奴婢已经向太后娘娘交代过,想奴婢在紫荆城呆了三十多年,尤其是担任东厂提督、司礼监秉笔、掌印期间,确实收了一些当官儿人的钱,万岁爷如果因此而降罪奴婢,奴婢也无话可说,只能认了。”

“好!大伴还不失一条好汉。”万历皇帝拍掌叫好。

……

第480章 何为天府?

冯保的回答不仅让万历皇帝,更是让旁听的陈炬和刘守有惊讶不已。

冯保这么说,等于是承认了他从前贪污受贿的事实。

虽然陈炬和刘守有都心知肚明,在大明王朝做官,就没有几个是真正清白的,说得不好听点儿,只要不摸,一摸屁股全特么都是屎。

但像冯保在万历皇帝面前竟如此坦诚,毕竟还是少见的。

就看万历皇帝想怎么处置了。

“大伴,既然你自己承认有贪污受贿的事实,那让朕怎么办呢?”

“任凭万岁爷裁决。”

“三百万称得上`宝藏逾天府`吗?”

万历皇帝虽然看似简单的一问,但深有玄机。冯保思绪飞驰,心想倘若回答称得上是,那羊可立、李植他们的弹劾就等于成立了。

所以这个肯定不能认同。

可正如万历皇帝所言,三百万两银确实是个不小的数目,冯保还清楚地记得,隆庆皇帝当政时,每年朝廷的赋税总收入大概在两百八十万两银,还不到三百万两呢。

如果这样比较的话,说他“宝藏逾天府”似乎也不过分。

冯保想了会儿,如是般回道“万岁爷,宝藏逾天府,本就是个比喻,奴婢也不好说。不过希望万岁爷看在奴婢效力朝廷多年又无偿捐献的份儿上,可以从轻发落。”

“陈炬,刘守有,你们说呢?”万历皇帝将目光投向另外两人。

陈炬与刘守有相互看了一眼。

陈炬先开口“万岁爷,冯公公有过但也有功,奴婢建议抵消不究。”

这也正是陈炬的观点。

在冯保没来的时候,陈炬就提议如实交代,但不表扬冯保,也不批评,是非曲直,交给世人评判好了。

所以,陈炬附和道“陛下,臣以为陈公公言之有理。”

万历皇帝道“朕没有问你们如此处置大伴,而是问你们,三百万两是否称得上`宝藏逾天府`?”

陈炬与刘守有又相互看了一眼。

还是陈炬先回答,他本着自己的内心,回道“万岁爷,奴婢以为在两可之间。不过,倘若揪着这个不放,对冯公公似乎也不公平,毕竟他捐献出去的大部分财产已经不属于他了。”

“刘守有,你说。”看得出来,万历皇帝对陈炬的回答不是很满意。

“陛下,倘若一定要深究,臣以为三百万两还称不上天府。据臣所知,`天府之国`这一称谓最早见于《战国策》,战国时期,苏秦到秦国去游说秦惠王实行连横的主张,他对秦惠王说道`大王之国,西有巴蜀汉中之利,北有胡貉代马之用,南有巫山黔中之限,东有肴函之固,田肥美,民殷富,战车万乘,奋击百万,沃野千里,真是天府之国也……`在这里,苏秦称秦惠王统治的地方为`天府`。”

“后来,《史记·留侯世家》称`夫关中左崤函,右陇蜀,沃野千里,南有巴蜀之饶,北有胡苑之利,阻三面而守,独以一面东制诸侯,诸侯安定,河渭漕挽天下,西给京师;诸侯有变,顺流而下,足以委输。此所谓金城千里,天府之国也。`在这里,天府指富饶的关中地区。”

“再后来,《三国志·诸葛亮传》中这道`益州险塞,沃野千里,天府之国,高祖因之以成帝业。`在这里,天府指巴蜀四川。”

“到了我朝,《大明一统志》卷中又有写到`京师古幽蓟之地,左环沧海,右拥太行,北枕居庸,南襟河济,形胜甲于天下,诚所谓天府之国也。`在这里,天府指京畿一带。”

“但无论是哪一种解释,反正天府之国就是超级富裕,所以臣以为,区区三百万两银还称不上`宝藏逾天府`,无论是指秦惠王统治的地盘,还是指关中,或四川,又或京畿一带,都不是三百万两银可以形容的。羊可立他们弹劾冯公公用这个比喻有夸大之嫌。”

刘守有引证据典一番话说完,万历皇帝后悔还不如不让他说。

冯保本想投过去感激的一瞥,但也忍住了,没有对刘守有任何表示,怕万历皇帝怀疑他们提前沟通好了。

万历皇帝本就是一个疑心重的人。

但其实真没有提前沟通。

刘守有这一番话说完,西暖阁陡然间变得异常的安静。

忽然,万历皇帝一抬手,眼睛也不看任何一个人“你们都下去吧!让朕好好想一想。”

冯保、陈炬、刘守有三人只得躬身而退。

刚一出西暖阁,冯保便立即朝刘守有投过去感激的一瞥,诚挚地说道“谢谢你!”

“冯公公是为刚才那番话吗?如果是的话,大可不必,我只是据实回答,并没有为冯公公辩护之意。”刘守有以一副公事公办的姿态。

“怎么如何,我得谢谢你!”

“看得出来,陛下有点不高兴了。”刘守有讳莫如深地道,“虽然我的建议暂时被陛下采纳了,让写一道条陈交给通政司备案,不表扬冯公公,也不批评冯公公,但冯公公日后还得小心啊!如今张先生已然作古,陛下急着亲政树威,保不齐会拿冯公公开刀。”

“多谢提醒!”

“哎!”刘守有深深叹了口气,感慨地道,“我与冯公公共事十多年,岂能不知你是一个做大事的人?我当然不希望你出事啊。不过,陛下什么的态度……你也能看出来,总之小心为妙!”

说完,刘守有拂袖而去。

陈炬回司礼监。

冯保则回自己的府邸,等待万历皇帝的最终判决。

无论判决的结果如何,他都表示接受。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了,不接受也不行,只能接受。

就看万历皇帝如何博弈吧!

羊可立、李植他们明显代表着反张居正、冯保一方。

冯保他们走后,万历皇帝有几分灰心丧气的感觉,因为无论是陈炬,还是刘守有,都没有摸透他的心思。

非但没有,还南辕北辙。

这让他又不由得想起张鲸的好。想着倘若心有灵犀的张鲸在,断不会如陈炬、刘守有说出那样的话。

……

第481章 不太看好这时期的言官

在这十天的时间里,纱帽胡同上的张大学士府并没有被监管起来。

明查清点冯保家产的消息,也只是在京城里流传,毕竟清查的结果尚未刊登邸报而公开天下,但这个消息还是很快传到了江陵城。

一来,冯保写了一封信给朱翊镠。

二来,张大学士府的下人也第一时间送了一封信到荆州的张大学士府。

冯保除了通知朱翊镠和张居正,还为了表示对朱翊镠由衷的感激之情。

感激朱翊镠的未雨绸缪,否则这次恐怕真要栽了。万历皇帝现在都不高兴呢,倘若以之前那庞大的家产,那还不得将他轰出紫禁城?

而张大学士府的下人是为了通知张居正几个儿子,告知老爷连同冯保被道御史弹劾了,还牵扯出辽王案。

同时还将万历皇帝决定明查清点冯保家产的消息也一并告知,目的十分明显,提醒六位少主警惕。

关于辽王案,张敬修他们六个人已经知道了,毕竟在这边传得很凶。

只是不曾想到竟还有御史弹劾他们的父亲“宝藏逾天府”!他们父亲是什么样的人,还有谁比他们更清楚?

张敬修作为张居正的长子,得知此消息时气愤非常,觉得那帮御史简直太可恶了,不讲根据乱喷。

其他五人儿子也是一样,个个恨得咬牙切齿,恨不得立即飞到万历皇帝的身边,为他们父亲辩白。

张静修更是跑到朱翊镠面前诉说抱怨一顿。他现在视朱翊镠为大偶像,当然也是铁哥们儿,所以有什么话都会对朱翊镠说,毫无保留。

“居然有人弹劾我家宝藏逾天府,他们是不是瞎了眼?”张静修上来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朱翊镠已经见识过了给事中和御史那些言官们的厉害。当然本心而论他也是不服气的。

这主要是因为,发展到这个时候的言官已经越来越不靠谱了。

都知道,明朝的言官主要由都察院御史(包括十三道御史)和六科给事中组成,大部分品秩不高,甚至很低,但其政治地位却极为突出。

明朝从明初洪武皇帝开始,便从制度上赋予了言官广泛而重大的职权,其中尤其为人们所关注的是规谏皇帝,左右言路,弹劾纠察百司百官,巡视、按察地方吏治等大权。

从中央到地方的各级衙门,从皇帝到百官,从国家大事到社会生活,都在言官的监察和言事范围。

所以,不得不承认明朝言官身份独特职权特殊,并以群体的面貌在整个社会形成一股威慑力量,对明朝政治作为起到了不可估量的作用。

在古代社会,统治者为了有效地监察从中央到地方的各级官员,向来重视对监察机构与监察制度的建设。

而在这方面,明朝所建立的监察制度与组织机构应该最为完善,由此形成的明朝言官群体也十分独特。

按明制,这个群体总人数一般保持在两百人左右,为历代之最。

明朝的言官确实声名显赫,在政治舞台上真正扮演了“獬豸“的角色,在诸多重大的问题中冒死上谏,秉直弹劾,做出了一件件震撼人心的举动。

在明朝近三百年的历史中,多次出现言官集体跪谏,不畏死难,或前赴后继,持续极谏的惊心动魄场面。

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明朝没有哪位皇帝没有受到言官的规谏。

如嘉靖皇帝沉溺斋醮青词,不理政事,御史杨爵痛心疾首,上书极谏,被下诏狱,备受酷刑,数次昏死,仍泰然处之。其他言官冒死声援,虽然付出了血的代价,但终使嘉靖顾忌退让。

言官对皇帝的君德保持着高度的关注,诸如游戏国事、昏庸不振、生活奢靡、搜刮天下、大兴土木、长期怠政等等,皆批鳞谏诤,彼伏此起,以致于皇帝也不得不忌惮。

除了皇帝,在明朝没有哪位内阁首辅没有受到言官的弹劾和抨击,其中大部分首辅都是在言官的舆论攻势中倒下政坛或离开要职。

如严嵩专权乱政,二十年间言官从未停歇对于严嵩父子的斗争,虽然付出惨重的代价,弹劾严嵩父子的官员或被杀害或杖责流放,但从未停止,终使严嵩父子得到应有的下场。

明朝政坛上为祸甚烈的宦官同样是言官监视、打击的主要对象。

那些依靠皇帝或皇后逐渐权势熏天炙手可热的宦官,经常受到来自言官的舆论制约和冲击。

冯保屡次被弹劾就是明显一例。

最近一次弹劾他倒是笑了,那只是形势所逼,之前每次都弹劾他都吓哭了跑到李太后面前求饶。

此外,从中央到地方,言官在澄清吏治、除暴安民、以及经济发展、边防维护等方面都起着巨大的积极作用。在明朝国家与社会发展的各个领域,都可见到言官主动而积极的身影。

面对权势与劣迹,言官们淋漓尽致地表现出了这个群体前赴后继的风节和勇于献身的精神。

在明朝历史上,人们熟知的诸如夏言、唐顺之、海瑞、袁可立、杨涟等都曾担任过言官,并在言官这个职位上留下了铮铮响名。

言官勇于直言极谏的高风亮节和精神,源于儒家的政治伦理、道德传统的浸染和塑造。

在治国平天下这个人生目标的激励下,众多官僚士大夫恪守为国为民的基本原则,直言敢谏、以死而诤,所谓“臣言已行,臣死何憾”,其中虽然多有愚忠的内涵,但于国于民都是有益的。

当然,明朝从明初朱元璋开始,便赋予言官这个群体以极大的特权,并从制度上加以保障,这也是明朝言官敢言敢谏的重要原因。

可以说,明朝言官形成了一种强烈的群体意识,忠实地履行着监督与纠察的职责,拨乱反正,正本清源,前赴后继,视死如归,以力挽狂澜于既倒为己任,形成一股强大的舆论力量,对于朝廷的各种权力体系起到了一种制约与规范的作用,同时很大程度上遏制了由于权力带来的弊端,以及衍生出来的种种腐化因素。

但是,由于极端皇权的摧抑以及制度的局限性,明朝的言官群体不可能皆如人所愿,其中也不乏附势苟全、趋利避害、甚至枉法残民之辈。

尤其是到了明朝中期以后,随着朝政的日益**,不少言官为了个人或集团利益,身陷门户,党同伐异,朋比为奸,置国家命运于不顾,对于国家的衰败起了助推作用。

这便是朱翊镠不服气的原因。

此一时彼一时,准确地说应该是已经不太看好这个时期的言官了。

言官这个群体已经变了,起不到当初言官该起的作用。

……

第482章 收礼也是有原则的

这时候的言官已经成为党同伐异的政治工具,所以当朱翊镠听张静修骂言官瞎了眼时,非但没有反驳,还添油加醋不客气地道“那些言官何止瞎了眼?他们还没脑子呢。”

“当然,也不是所有言官都这样。”朱翊镠接着又补充一句,毕竟还有以身作则的好言官。比如此时还穿着破裆裤只有十岁(虚岁十一岁)的杨涟。

被朱翊镠一煽风点火,张静修更是气愤了,张嘴骂道

“娘的,竟然弹劾我家宝藏逾天府?还以为我爹担任首辅期间贪污受贿了多少金银珠宝呢。老大,你平心而论,我家算富裕吗?”

朱翊镠微微一笑,如实回道“还是比普通人家富裕的,只是宝藏逾天府太夸大其词了。”

朱翊镠当然知道张家并不富裕,因为万历皇帝抄家时,只抄出了二十万两银子,而且是张家整个家族,包括张居正的弟弟家。

这与同为首辅的严嵩相比,太小巫见大巫了。据《天水冰山录》记载,严嵩抄家时,总查出了黄金一万多两,白银两百多万两,以及几千件金银珠宝首饰之类的。

与同时期的冯保相比,张居正这点家产也不算什么。

要知道抄家时除了张居正弟弟,他六个儿子有五个已经成家立业了,而且都有官职在身。

如果与之前的大太监刘瑾抄家时的财富相比,那更是不值一提。据载,刘瑾抄家时搜出的黄金二百五十万两、白银五千万两。

即便是张居正他一个人,在明朝做那么大的官儿,去世时就二十万两银的家产根本不算啥。

明朝官员薪俸的确不高,但普遍较富也是不可争议的事实。

张静修当然清楚他自己家有没有钱有多少家底,父亲这样被御史攻讦,他的愤怒也在情理之中。

“我承认,我爹在生活上好像,确实算不上节俭,也知道外头有人说我爹生活豪奢,但我认为那是我爹该享受的生活,他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首辅,难道不应该吃好喝好一点吗?”

朱翊镠点点头,他知道这是张居正的治世理念。

张居正曾明确说过做人与做官不同,做人讲操守气节,做官首先是如何报效朝廷,造福于民。野有饿莩,你纵然餐餐喝菜汤,也算不得一个好官;如果你顿顿珍馐满席,民间丰衣足食,笙歌不绝于耳,那你依然是一个万民拥戴的青天大老爷。

这便是张居正的理念,也是他为何重循吏远清流的原因。

这理念同样被李太后所认同,所以像张居正一样,反对重用海瑞、邱橓那样的官员。类似的话,李太后在万历皇帝面前也说过。

所以张居正本人在生活上的确不算节俭,好吃好喝,外头还有女人。

张静修这样说,肯定心知肚明。他接着又说道“可是,要说我家宝藏逾天府,那真是瞎了眼,正如老大所言,简直没长脑子。”

“我爹生前收不收礼呢?据我所知也收,比如收过戚大帅、冯公公的礼,但我爹收礼有个原则。要不是为了羁縻人心,要不是为了有效处理政务。倘若为找门路升官发财,那样送的礼我爹一概拒之门外。若我爹对下头官员送礼来之不拒,那我家可不宝藏逾天府?可事实我爹很严格的一个人,不是随便一个人送礼他都收的。”

“我当然知道。”朱翊镠微微颔首。

“而且据我所知,凡是我爹收了谁的礼,一般都要回礼的。像戚大帅、冯公公,可以说都是我爹的至交好友,他们给我爹送礼,我爹也给他们送礼。礼尚往来,我家没占什么便宜,哪来的宝藏逾天府一说?”

张静修越说越气愤,恨不得将弹劾他爹的道御史大卸十八块儿。

“我知道。”朱翊镠依然点点头,不过这回他笑了笑,“你为什么要与我说这些呢?说了又有什么用?此时此刻我也不能为你爹申冤辩护啊。”

“我也没想着你为我爹出头,只是气愤,所以找你说说话嘛。老大不是一向很有主意吗?有何建议?”

张静修虚心地请教。看得出来,他既气愤又着急。

“建议啊,还真有。”

“老大快说。”张静修迫不及待地道。

“萝卜白菜淡操心,你少管。”

“……”张静修吃瘪,“老大,我跟你说正经事儿呢,你认真点。”

“你从哪儿看出我不认真了?这事儿你管不来。一来御史弹劾谁,那是他们的权利;二来你像我一样,没有一官半职在身,拿什么管?要管也是你几个哥哥的事。你就一门心思扑在挣钱上吧。”

“可你皇兄居然明查清点冯公公的家产,那不是明摆着不相信人吗?万一你皇兄也要明查清点我家的财产呢?”

“身正不怕影子歪,那就查呗。”

“……”张静修无语了,白了一眼,嘀咕道,“怎么感觉你还幸灾乐祸似的。”

“以后你会明白的,世上有些事情我们根本无法控制,只能坦然接受。”

“老大为何如此丧气?”张静修明确表达自己的不满,“你不是从来不服输吗?”

“怎么?你爹被几位道御史弹劾就叫输了吗?就像伴伴,我皇兄明查清点他的家产,难道伴伴就叫输了?我皇兄强势并不代表他赢了,伴伴弱势也并不代表他就输了。”

“哦……”张静修听了似有所思,慢慢地道,“我好像明白了一点点,但好像又不是那么明白……”

朱翊镠又笑道“既然不明白就不要想了,干活去,做你擅长做的。”

“可是我爹被人弹劾,作为儿子我不能坐视不理啊!”

“说了,你管不了,何必多添烦恼?”

“可是……”张静修一动不动依然一副忧心忡忡的神情。

“好了,好了,这事儿交给我吧。”朱翊镠一抬手。

“老大,你有什么好办法?”张静修眼睛顿时一亮。

“干活儿去,不相信我吗?”

“相信,当然相信,有老大出马,自然不用我了。”张静修嬉皮笑脸,又无耻地央求道,“可老大能不能透个信儿,到底要如何应对呢?”

朱翊镠两眼一瞪,斥道“你丫真墨迹,滚!”

张静修再不敢逼逼,乖乖地去了。

刚一走,游七就来了。

游七毕竟不一样,他知道张居正还在人世,自然没有张静修他们担心。

“又被潞王爷言中了!”

这是游七的第一句话,他第二句话是“可那几位道御史真是气死人,攻讦弹劾我家老爷什么不好?偏要攻讦弹劾宝藏逾天府。总得有点依据吧?”

看来,府上的人都忌讳这个。

可如果不是因为这个,万历皇帝又怎会下旨抄家呢?抄家不就是为了搜集财富吗?

……

第483章 接下来的历史到底走向何方?

朱翊镠笑了笑说“府上其他人生气还情有可原,你生什么气?伴伴得知被道御史弹劾,高兴该来不及呢。”

游七也是个聪明人,一听即明白朱翊镠所言指的是什么。

想着自家老爷选择极危险的“诈死”方式,不就是为了“等待”万历皇帝与他翻脸的一天吗?或者叫“确定”。

等待或确定万历皇帝是否果真那么无情,要清算他这个老师吗?

这样一想,那自家老爷被道御史弹劾,好像是必须经历的步骤。

游七松了一口气,接着又道“可是潞王爷,怎样安抚六位少爷呢?他们得知此情一个比一个着急啊。”

“还能有什么办法?”朱翊镠漫不经心地道,“让他们不要担心就是了。”

“哦,这件事需要告诉老爷吗?”游七忽然放低音量问道。

“不用特意吧,待什么时候抽空我会与他提及的。”

游七也就不再说什么了,想着反正有朱翊镠与自家老爷共同“谋划”,他这个管家大可不必担心。

……

游七走后,朱翊镠一个人静静地坐着思索,预计已然被改变的历史到底会朝着什么样的方向发展。

显然,与他脑海中存下的原本那个历史已经不一样了。

历史上冯保被抄家的确抄家出了大量的金银珠宝,万历皇帝念在冯保服侍他多年的份儿上发配到南京。

如今历史肯定不会沿着这个轨迹发展了,冯保的绝大部分家产已经无偿捐献出去,而且李太后随时还在关注着冯保的消息,万历皇帝没有机会背着李太后将冯保撵走。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万历皇帝曾经两大心腹,一张诚,一张鲸,都不在万历皇帝的身边。不用说这肯定影响到了万历皇帝的决策。

既然历史已经悄然改变,那接下来万历皇帝会怎么做呢?

还会处罚冯保吗?

既然没有从冯保那儿得到万历皇帝想要的财富,那万历皇帝会不会不甘心地掉头将目标锁定张居正呢?

反正弹劾的奏本是将张居正与冯保放在一起,都是“宝藏逾天府”嘛。

朱翊镠在琢磨这件事的可能性。

……

自见过刘守有与冯保之后,万历皇帝就一直很郁闷。

没有从冯保得到他想要的财富,固然是一方面。

另一方面也让他头疼,如今冯保的家产查是查出来了,可这件事儿到底该如何处置呢?

陈炬的提议尽管已经答应了,可他内心有一百二十个不甘心。

甚至是恨身为一国之君,竟然被冯保“耍”了一次!

明明提前将财富捐献出去了,却还要主动请求明查……

这难道还不是故意所为吗?

万历皇帝越想越气。

就在召见冯保的当天晚上,他又在周佐面前发起牢骚来,气咻咻地道“大伴可真有种!竟然敢耍朕。”

周佐知道万历皇帝为何而生气,忙劝道“万岁爷请息怒!”

“朕无法平息啊。”万历皇帝一副怒火中烧但又无可奈何的样子。

周佐点了点头,硬着头皮道“万岁爷,奴婢能理解您现在的状态,但万岁爷还是尽量隐藏您的情绪吧。”

“在你面前,朕又何需隐藏?”万历皇帝不以为然道,“大伴本来就是耍朕,他料定朕不会惩罚他吗?”

“万岁爷,稍安勿躁,奴婢以为眼下还不易惩罚冯公公。”

“朕为什么就不能惩罚大伴呢?他耍朕,欺骗朕,朕必须惩罚他。”万历皇帝摆出一副不容人质疑的架势。

“万岁爷您想想,这次本就是冯公公主动要求明查清点自己的家产,最后确实也查了,只是结果让人觉得意外。要惩罚冯公公,那也不能因为他没有提前告诉万岁爷实情啊!本来每个人的家底都应该是**的,而不该公布于众,冯公公主动要求明查,已经值得称赞。倘若万岁爷真要惩罚冯公公……那以后还有谁敢主动呢?”

万历皇帝没有吭声,确实郁闷,不然也不会晚上找周佐唠嗑。

见万历皇帝似有所思又不说话,周佐只得硬着头皮问道

“万岁爷,如果真想惩罚冯公公,那您准备给他什么样的惩罚呢?”

“不知道。”万历皇帝索然无味地摇了摇头。他是真的没想好。

做了十年的皇帝,他当然知道冯保在紫禁城里错综盘杂根深蒂固的超然地位,要奈何冯保很不容易。

况且,冯保背后还有李太后撑腰。

万历皇帝又情不自禁地想起张鲸的话不能轻易动冯保,否则很容易偷鸡不成蚀把米,要动就要一招制敌,一定要狠,绝不能拖泥带水。

彼此沉默了会儿。

万历皇帝忽然抬眸问道“周佐,你说张先生家的宝藏如何?”

“什么张先生家的宝藏如何?”周佐微微滞了一滞,一时没明白。

万历皇帝幽幽言道“道御史故意将张先生与大伴放在一起,是因为张先生与大伴家里都是`宝藏逾天府`。那么周佐你说,张先生会不会比大伴家更富裕藏有更多的金银珠宝?”

周佐神情一紧,什么意思?难道还要名查张居正的家底吗?

可面对万历皇帝的逼问,周佐又不能不回答。他如是般回道“陛下,奴婢也不清楚张先生与冯公公家里是什么情况,恕奴婢不敢妄自猜测。”

万历皇帝咂摸着嘴,也不管认同不认同,径自喃喃地道

“大伴只是内相,有人给他送钱,想必大多数也是大内的太监和一定要找他办事的外廷官员,这部分人的数量终究有限;可张先生就不一样了,他乃文武百官之首,手底下有多少官员?所以理论上张先生家里要比大伴家里强……朕的分析有道理吗?”

周佐可不敢苟同,一个人家里到底有多少钱,又不是依据官职的高低。官职越高,难道她就越富裕吗?事实肯定不是这样的。

所以周佐由着自己内心,如实回道“万岁爷,奴婢以为,不是手下人的越多,就代表这名官员越富裕。奴婢打一个不恰当的比方万岁爷手下人是最多的吧?可万岁爷哭穷的时候多吗?”

“……”万历皇帝一时无言以对。

第484章 万历皇帝的动机

万历皇帝被周佐问得一愣。

他哭穷的时候确实多。

堂堂一一国之君,打麻将居然还欠自己手下奴婢们的银子……

说出去都觉得丢人。

可他不也正想着怎样弄钱吗?眼下想方设法绕来绕去的。

无它,只因钱。

既然从冯保那儿扑了个空,那他便琢磨着向张居正伸手是否行得通?

反正羊可立、李植他们弹劾张居正与冯保都是“宝藏逾天府”,而且张居正还吞没了原辽王府的家产。

可这时候万历皇帝还不敢明目张胆地说出来,只能试探性地问问周佐张先生家里想必比大伴家里还富裕吧?

这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然而,周佐显然是在为张居正辩白富裕与否与官大官小无关。

由此,万历皇帝觉得周佐也不能与他心有灵犀,周佐不是称心的奴婢。

见万历皇帝不说话,周佐又壮胆儿说道“万岁爷,即便张先生家里宝藏逾天府,也不能查,否则天下将大乱啊!”

“大乱?哪有这么严重?”万历皇帝瞪眼,极其不悦地一抬手道。

吓得周佐一激灵,再也不敢吱声。

但万历皇帝仿佛自讨没趣一般,既然找不到一位合心合意的人探讨这个问题,也就没有继续追问下去的了。

……

而历史上万历皇帝决定清算张居正的动机到底是什么呢?

首先,张居正毫无疑问是历史的宠儿,可谓备受推崇。

不少人认为,在以往的传统观念里认为张居正是贪官的说法不对,万历皇帝清算张居正主要是报复。

还摆出事实说,张居正被抄家的时候,家里黄金才两千多两,白银不过十万两,另有其它一些宝贝,加起来不到二十万两银——以张居正权倾朝野那么多年,这点财产根本算不上贪官。

由此得出这样一个结论万历皇帝清算张居正就是为了。

然而,事实的真相是怎样的呢?

(当然,历史的真相已经很难说清楚,只是试图做一下解释。)

在《明代宫廷政治史》这本书里面详细梳理了明朝历代宫廷政治详情,其中就谈到了万历皇帝为什么要清算张居正这一节。

其实,万历皇帝清算张居正,或者说一定要抄张居正的家,最主要的原因不是万历皇帝恨张居正把持朝政,也不是因为张居正与李太后的亲密关系,主要是因为万历皇帝“贪财”。

这件事的前后始末,还得从冯保开始说起。都知道,张居正之所以能行“摄政”之事,除了李太后的信任,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得到冯保的绝对支持。

也因为冯保和张居正关系亲密,导致张居正死后不久(不到半年),万历皇帝便第一个拿冯保开刀。

如果冯保一清如水也还罢了,可是事实恰好相反,冯保“太有钱了”。

按《明代宫廷政治史》上的那个说法,仅冯保家就抄出金银上百万两,田产、宅舍和珠宝无数……

总之,万历皇帝通过抄冯保的家是大大的发了一笔啊。

万历皇帝对冯保还是比较宽容,按理说,万历皇帝被李太后责罚都是冯保出面告的状。甚至有一次万历皇帝喝醉酒还带着几个小太监要杀冯保,可见对冯保恨之深。

然而万历皇帝抄了冯保家后,虽然把冯保贬到南京,但还是赏了他一千白银,两箱衣服(一千两白银在当时不算少了,甚至算是一笔巨款)。

万历皇帝之所以如此执着要清算张居正,除了外朝要求以外,更重要还是万历皇帝认为冯保家都抄出这么多钱,没理由张居正家钱少。

这就回到了最开始的问题张居正家里到底有多少钱?

确实,张居正在北京家里的钱比起冯保来说少很多,但除了北京,张居正在荆州还有一个家。

当时辽王妃(第七代辽王之母)就上了一道奏折,弹劾攻讦张居正吞没了辽王府的财产。

万历皇帝可太高兴了,据史料上记载“上喜,以可法籍居正”。

还有一个版本的观点查抄的结果是从张居正老家抄出金银“数百杠”(有一种说法,一杠为一万两白银,也有说十万两,但十万夸张,还是按小的算)。如果这样算的话,那张居正家大概被抄出上百万金银。

只是,这版本的观点也没有得到大部分人的认同。更多人还是倾向于认为张居正不算一个贪官,而是个好官。

毕竟张居正的成就太高太耀眼,开创出万历中兴的大盛世。

另外因为张居正在改革途中得罪的人太多,以致污蔑诋毁他的人也多,对张居正的人设也有影响,其中一个典型的例子就是大文学家王世贞(这个人还是张居正的同学。)

……

历史已悄然改变。

这是不可争议的事实。

那,眼下的万历皇帝会不会因为扫兴,没有从冯保那里得到他想要的一大笔财富,从而掉过头来查张居正的家产呢?北京张大学士府留守的那帮仆役不就是抱持这种理念吗?

朱翊镠在荆州城的张大学士府也在考虑这个问题。

既然万历皇帝抄张居正家的动机暂且先定在“贪财”上,在历史已经改变的情况下还会不会扑过来呢?

朱翊镠大晚上又一个人去见了张居正,将这一揽子事一一告知。

“来吧!”张居正本就在“等”。

“我现在担心一个问题。”朱翊镠道。

“是否担心我的家产到底会不会宝藏逾天府?”张居正心眼儿透亮。

“对。”朱翊镠点点头。

“潞王爷以为呢?”张居正不答反问。

“外界的议论很多,各种各样的版本都有有说张先生家比伴伴家更富裕,也有说张先生家不及伴伴家的十分之一甚至二十分之一。”朱翊镠微笑着说。

“潞王爷自己心里面应该有个判断吧?”张居正依然没有明确回答。

“我宁愿相信张先生家里的财富不及伴伴家的二十分之一。但这样的话,恐怕也要面临一个问题。”朱翊镠道。

“什么问题?”张居正问。

“多有多的问题,少有少的问题。”

……

第485章 避轿

申时行这两天眼皮子时不时地直跳个不停,感觉眼下的朝局波云诡谲。

让他这个首辅都有点不知所措了。

他想找万历皇帝单独叙一次话,可又不敢,但准确地说也不是不敢,而是心虚,感觉自己的话没有分量,对万历皇帝起不到任何的作用。

正如之前梁梦龙、王篆、曾省吾几位说的那样,他这位首辅“不作为”,至少还坐在首辅的位子上,而一旦与万历皇帝唱反调,首辅的位子恐怕就要丢了。

申时行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

所以他的内心十分矛盾。一方面感觉自己这个首辅不称职,另一方面又担心失去首辅这个位子。

……

在热烈的期盼中,关于明查清点冯保家产的结果终于出来了。

依万历皇帝的旨意,对锦衣卫指挥使刘守有的调查结果如实公开。

此消息一出,天下人声鼎沸。

无不感到惊讶。

谁能想到冯保居然提前将自己的财富都无偿捐献出去了?

谁能想到冯保这个贪鄙成性的人居然慷慨大方了一回?

这下,支持冯保的人都为他感到高兴,感慨冯保的高明;

而反对冯保的人恨得咬牙切齿的同时,也佩服冯保的先见之明。

申时行放心了。

梁梦龙为此还特意找冯保一趟。在去冯保府邸的路上,对面正好也有一顶八人大轿抬了过来。

早在大明开国初期,朝廷就明确传下了避轿制度。

凡是管秩低的官员乘轿出行,在路上遇到官秩高的官员,一律得停下轿来避到路边,待官秩高的官员轿马过去之后当可重新上道。

比方说,九大卿在路上遇到内阁辅臣的轿马,除吏部尚书以外,其余一律回避。吏部尚书与阁臣出头可以互相掀开轿帘,伸出头来揖礼而过。

下层官员若见了九大卿,不但要避轿,还得走下轿来,跪在路边公公。

总而言之,什么级别的官员如何避轿,有着一套完整的规定。

正德、嘉靖两朝之后,避轿制度虽然没有宣德年间之前那么严格,但大致规矩官员还不敢不遵守。

因此,对于天官吏部尚书梁梦龙而言,偌大的一座北京城,除了首辅申时行,还没有谁的轿子敢与他争顶。

然而,今天好像有点邪乎。

梁梦龙当然不用管了,他是吏部尚书,所以继续向前。

对面的轿夫一眼便认出来了是梁梦龙的轿子,于是乎连忙磨过轿杠,要把轿子抬进就近的小巷。

轿子里的人一看轿子变了方向,连忙跺脚吼道“你们要干什么?”

“老爷,咱得避轿。这是规矩与理由,”领头的班役回答。

“避谁的轿?”轿子里的人又不耐烦地问道。

“吏部天官梁梦龙大人。”

“……”

坐在轿子里头虽然没有掀帘看,但梁梦龙已经听清了对面那人是谁。

原来不是别个,正是冯保的侄子冯邦宁。那家伙喝多了。

冯邦宁原来住在乡下,仗着冯保的权势,在地方上胡作非为。后来冯保当上司礼监掌印,万历皇帝为了笼络他特恩荫家族后人一个。

冯保是太监,没有儿子,便将这个好处给了侄子冯邦宁。

他荐冯邦宁来京,在锦衣卫担任了一个六品的指挥佥事。按例三年后升迁一级,冯邦宁当上了五品镇抚司副使。

仗着冯保在京城的势力,冯邦宁的官儿不大吧,可牛叉得不行。

梁梦龙早就听说冯保的确是有这么一个侄儿,但这侄儿虽然入了公门,旧习不改,在京城颐指气使飞扬跋扈,没有几个人敢招惹他。

看吧,看吧,这会儿竟然坐在八人抬大轿上。而且看见他这个天官来,非但不避轿,还叫嚷着。

像冯邦宁这样的五品官员,见了梁梦龙这位正一品吏部尚书,大老远就得把轿子抬到大街旁的小巷中回避,自己还得来到大街边上,迎着天官的轿子挺身长跪。

然而今天,冯邦宁由于多灌了几杯酒,脑子晕乎乎的。又自恃有冯保这位伯父作为大后台,任凭什么官员,他似乎都不放在眼里。

冯邦宁掀开轿帘引颈一望,果真见对有一乘大轿迎面而来。

放在平常,在路上遇见三品侍郎以下的轿子,冯邦宁从来都是当街呼啸而过,根本不把人放在眼里。

但若是遇到大九卿的轿子,冯邦宁却也不敢造次,每次都是乖乖地遵循朝廷的避轿制度,该怎么来怎么来。

因为避轿,冯邦宁可不止一次闯过祸。其中最著名就是与张居正的书办姚旷发生过一场冲突。

几年时间过去了,好像还是不长记性。只是今天确实又有所不同。

他为伯父感到高兴多喝了几杯,毕竟伯父没有丢官儿,万历皇帝也没有降罪于伯父。酒喝多了,胆量也大了。

见自己轿夫避轿,冯邦宁把脑袋儿伸出来嚷道“你们这些胆小鬼,把爷的轿子抬回街上去。”

领头的轿夫只当冯邦宁发酒疯,小声提醒道“老爷,对面来的可是正一品大天官梁梦龙大人。”

“哼,天官又怎样?”冯邦宁眼睛瞪得像个兔卵儿,骂道,“老子今天偏要当街走一趟,正轿!”

轿夫不管违抗,忙又招呼着把大轿正了回来。

这时,梁梦龙的大轿与冯邦宁的大轿相距不到二十来丈远。

梁梦龙知道是冯邦宁挡道儿时,他就已经拉下了脸。

让他没想到的是,冯邦宁这个家伙居然肆无忌惮,连他的轿子都敢冲撞。

思虑间,两乘大轿已近在咫尺。

都当街停了下来。

“叫他滚开!”梁梦龙堪称奇葩,吩咐随轿的护卫。

护卫跑到冯邦宁的大轿前交涉,也不知说了些什么,只见冯邦宁也不愿下轿,只把头伸出来嚷道“王大人,咱们井水不犯河水,各走一边。”

“放肆!”梁梦龙一声怒喝。

这时候,街上已经站了不少吃瓜群众。冯邦宁一喝酒就是人来疯,见梁梦龙骂开了,他竟也不甘示弱,朝地上吐了一口痰,盛气凌人地道“王大人,你凭什么骂人?”

“骂?本官还要罚你。来人。”

“到。”

二十名护轿武士一刷儿地站上前去,个个都握着腰间的开鞘大刀。

……

第486章 醉酒不避轿 从此不逍遥

梁梦龙军人出身,眼前这些人在他眼里如同小蚂蚁一般。

加上他的性格又强势,所以一上来废话不多说就要拿人。

一看这架势,冯邦宁带来的十几名护卫也都拔出刀来。

按常规,冯邦宁一个五品官员,拨到他名下听差的衙役只有六名。

但镇抚司衙门是“诏御”所在地,衙门里要紧官员的护卫自然不能按等级定。

因此冯邦宁每次出行,前呼后拥威严直逼九大卿。

这会儿见双方剑拔弩张,眼看就要冲突起来,冯邦宁酒壮胆,乐得把事情搞大似的,竟嚷道:

“你不要以为你是天官,就可以仗势欺人。咱已经看出来了,陛下很快就要降旨惩罚你。”

“惩罚我什么?”冯邦宁一句话,将梁梦龙说得一愣。

梁梦龙是真的不知道冯邦宁在说什么,万历皇帝为什么要惩罚他?

“你自己心里没数吗?陛下现在不喜欢张居正生前重用的人,而喜欢张居正生前弃用的人,你是张居正的心腹,所以不要得意太久。”

尽管都看出来了冯邦宁完全是一副醉态,可酒后吐真言啊!

因此,在场的人,一听这话,不管是双方班役,还是街道上街边儿的老百姓,无不大惊失色。

本来,这就是一个非常敏感而忌讳的问题。即便自以为看清这个趋势,也不敢胡言乱语。

都知道梁梦龙是张居正的心腹,现在有人竟然敢明目张胆地这样说?

谁听了都会像猛听闷雷的婆娘,不打一阵寒噤才叫怪呢。

梁梦龙也深感意外,尽管他自己已经感觉到了这一点,可被人这样当众点出来……梁梦龙决心杀一杀这位“太岁”的气焰,当即命护卫道:

“护轿前行,敢阻挡者,格杀勿论!”

护卫得令,大手一挥,八名健壮的轿夫吆喝一声迅速起轿。

二十名护卫更是如猛虎出林。

顿时,冯邦宁的轿队与护卫被打得七零八落。

冯邦宁手下那些护卫,平常虽然牛逼哄哄,看起来好像都是五阎王不收六阎王不要的恶汉。

但眼下毕竟与天官的护卫对阵,加上自家老爷又理亏,所以心里头自然有些发怵,都不敢真的玩命。

眼睁睁地看着梁梦龙的轿队大摇大摆走远,冯邦宁再看看自己属下的残兵败将,大轿也被戳了好几个洞,自觉这次颜面可真特么丢大了,顿时泼妇似的骂起街来。

骂完天官骂班头,骂了班头又骂轿夫,秽语满嘴脏话连篇。

折腾了一阵子,风一吹,他的酒也逐渐醒了。思量一番觉得不妥,便赶紧找他的伯父讨主意。

……

冯保的家产明查结果出来后,他还没有正常到司礼监当值去。

尽管这次万历皇帝没有惩罚他,但他依然很低调。

梁梦龙来了。

他来倒也没有提及冯邦宁醉酒不避轿故意挡道儿一事。这件事他相信冯保马上就会知道的。

而且一定会给他一个满意的交代。

所以,梁梦龙并没有因为冯邦宁挡道儿而改变自己的初衷。

他笑道:“冯公公果然高明哈!居然提前将财富无偿捐献出去!那岂不是让陛下吃了一个哑巴亏?”

“过奖!过奖!”冯保虽被弹劾、被明查,其实内心是高兴的。

梁梦龙道:“我今天来,除了恭贺冯公公安然无恙毛都没掉一根外,还想向你求证一件事。”

“什么事?”

“就不知冯公公能否坦诚相告?”

“试试看。”

“好!那我不客气了。冯公公无偿捐献财富,是潞王爷的主意吧?”

“你为何这样问?”冯保不由得一紧。

“因为我实在想不出来还有谁有这个本事。只有潞王爷,他神预测。况且以冯公公的性子,也不会大方而主动放弃自己已经到手的财富。”

冯保点了点头道:“嗯,算是吧。是潞王爷告诉我的。”

梁梦龙接着又道:“既然是潞王爷预测的,并给予你宝贵的意见。不知潞王爷还预测到了什么?”

冯保摇了摇头,笑道:“天机不可泄露!天机不可泄露!”

“看来,冯公公还是将我看作普通人哈。”梁梦龙垂头丧气地道,“自己给自己壮胆有意思吗?”

“有些事暂时真的不能说。请梁兄见谅!”冯保拱手道。

“好吧!冯公公说怎样就怎样。”梁梦龙带着两分无奈离去了。

前脚刚一走,冯邦宁后脚就来了。

冯保得知侄子闯下的大祸,恨不得将侄子一刀宰掉。

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还不老实!

一个五品武官和一品天官挣道儿,放在哪儿说都是败理儿的事。

想着这官司要是打到万历皇帝那里去了,弄不好,冯邦宁这愣头青的一身官皮还得扒掉……

冯保将冯邦宁好一顿臭骂,直到骂酸了嘴,才让人找来一根绳子,着两个太监把冯邦宁捆了,亲自押送到内阁来找申时行。

申时行本就想找冯保叙话,见冯保主动来了,喜形于色。

可当他听完冯保来的目的,申时行也很生气:一气冯邦宁无法无天,竟敢冲撞吏部尚书的轿马仪仗;二气冯邦宁这小子居然口无遮拦当街乱说。

眼下,冯保摆出一副大义灭亲的架势来,把他侄子冯邦宁五花大绑押进内阁……这样做的目的,是堵住外廷官员们的悠悠之口,不让他们借此攻击他骄纵家人横行无忌。

但如此一来,反倒让申时行感觉为难了:若是秉公执法,给冯邦宁严厉惩处,则有拂冯保的面子。

冯保虽然做了一个高姿态,可你不能当真啊!谁不知道冯保是有名的笑面虎?若不处理,把冯邦宁放了,各衙门的官员指定骂他这个首辅不顶用,连一个太监都不如呢……”

申时行看了冯保一眼:“冯公公,令侄今日之举,实在是不应该,说的话那也是没过脑子啊!”

可不是?那畜生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竟然还黑我生事?他喝了几口酒,便在佛脸上刮金青楼上摆阔,什么样的混事都做得出来。”

“怎么?令侄喝了酒啊?”申时行从冯保的话中听到了关键词。

“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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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7章 罚跪午门

是啊!”

冯保答道,随即伸头朝过厅大声呵斥道:“畜生,还不给我滚进来,在首辅大人面前下跪说个清楚。”

打从一走进申时行的值房,冯邦宁就站在外头过厅没有进去。

这会儿听到伯父喊叫,他连忙走了进去,因双手被绑着没有支撑,所以下跪时险些摔倒在地。

“冯将军,中午在哪儿喝的酒?”申时行的态度异常温和。

“在珠市口。”

“冲撞吏部尚书的轿子,你可知罪?”

“卑职知罪,知罪……”

此时的冯邦宁早就不似与梁梦龙冲撞时的冯邦宁了,嚣张的气焰已全部收敛。他偷窥一眼见伯父脸色铁青,吓得身子如筛糠一般抖动。

“你这畜生,烂泥扶不上墙。”冯保还在喋喋不休地骂着。

申时行处事一向秉承“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原则,忙劝道:

“冯公公,事情既然已经出了,光骂也解决不了问题啊。”

“那你说怎么办?”冯保问。

“我正想请教冯公公,这类事儿按朝廷规矩,应该如何惩处?”申时行和颜悦色地问道,冷静得就好像他生平压根儿没有生气的时候。

“这种事惩罚起来也没个定规,永乐皇帝爷时,一名六品主事也是喝醉了酒不肯给礼部尚书让道儿,礼部尚书告到皇帝爷那里,皇帝爷一生气,竟下令将主事廷杖一百,活活给打死了,这算是最重的惩罚。但也有轻的,被罚俸三个月了事。”冯保道。

“折中呢?既不轻也不重的。”

“也有。”冯保眯着眼道,“在嘉靖皇帝爷当政时就发生过一次类似的,一位五品御史冲了内阁首辅的轿马,被嘉靖皇帝爷弄到午门前罚跪去,整整跪了三天三夜……”

“这个好,我看这个好。”申时行忙接过冯保的话,“冯公公,令侄今日所做之事,想完全不加惩罚恐怕行不通。处罚太轻,人家会说你冯公公袒护,处罚太重,人家又会嚼舌根骂我落井下石。我看干脆让令侄现在就到午门前罚跪,冯公公意下如何?”

“现在吗?”

“对。”

“罚跪多久?”

“就三天啊!”申时行道,“我听说令侄不仅没有避轿,还与梁兄对骂,说了些不该说的话。梁兄肯定憋了一肚子怒火要来告状,若他见令侄跪在午门,心里头就好过多了。只要梁兄不深究,这件事就当了却。”

“好!”冯保点了点头,继而朝冯邦宁呵斥道,“首辅算是对你大大开恩了,你这畜生,还不谢恩?”

听说要去午门前罚跪,冯邦宁顿时脸色涨得像猪肝一样,极不情愿地哀求道:“还望首辅大人轻饶一次卑职,跪在午门,人来人往的那可丢人了。”

冯保见冯邦宁这个时候居然还拎不清想讨价还价,气得他起身上前踢了冯邦宁一脚,恨铁不成钢地骂道:

“你这个不识好歹的狗东西,朝廷大法岂能容你讨价还价?给我混蛋,立即滚到午门前跪着去。若敢偷懒,看我不打折你的腿儿!”

冯邦宁哭丧着脸,也不敢吱声。

“来人。”

申时行喊了一声,正在门口值守的兵士立马儿进来两个。

申时行使了个眼色。

两名值守的兵士会意,从地上扯起冯邦宁,踉踉跄跄地向午门去了。

冯保没有跟去,听着走廊上的脚步声逐渐消失,他回过头来冲申时行悻悻然地道:“哎,越是不顺心吧,这畜生越是给咱惹祸。”

听得出来,冯保的话中充满怨气。

申时行安慰道:“冯公公,你主动将令侄绑来内阁,众官员知道了,一定会称赞你深明大义法不容私。”

冯保鼻子里轻“哼”一声,随即凄然一笑,摇头说道:“申先生,你以为我怕那些官员吗?老夫才不怕他们呢。”

“那冯公公……”

“是怕万岁爷啊!”冯保将声音压低下来,“申先生,眼下万岁爷太过强势,他要做出什么决定,连太后娘娘都不放在眼里,咱可真害怕呀!”

“哦?是吗?”申时行以一副不以为然的神情,“咱不得不承认,陛下好像还是有点儿忌惮冯公公啊!”

“申先生何以见得?”

“这次明查清点冯公公的家产,陛下并没有惩罚你呀!”

“依申先生之意,我这次应该受到惩罚是吗?”冯保反问道。

申时行微微一笑。心想不说没有捐赠出去之前的财产,就拿现在查出来的财产来说,五六十万两银子……仍是一个天文数字。只靠朝廷的薪俸,两辈子不吃不喝也存不下来。倘若万历皇帝真想追究,冯保没罪才怪。

而且,这次冯保的确有“耍”万历皇帝的嫌疑。这样都没事……

由此,申时行判断万历皇帝还不敢动冯保,不敢与冯保彻底翻脸。

然而,冯保却不这么认为,不是万历皇帝不敢。在他的眼里,万历皇帝早就不怕他了。没有扳倒他,只是因为万历皇帝身边还没有培养出一个像张鲸那样能扛大旗的心腹。

毕竟此时此刻张鲸不在,倘若拿下他冯保,也没有一个心腹能够接替他的位置,万历皇帝当然会掂量再三。

这才是冯保的想法,只是在申时行面前,他也没有赤裸裸地说出来。

两人沉默了会儿。

申时行开口笑了笑说:“冯公公,你这次可真有先见之明哈!竟然提前将财富无声无息地捐献出去,不然,恐怕有牢狱之灾啊!”

“全是潞王爷之功……”

相同的话,冯保在生申时行面前又解释一遍。刚与梁梦龙解释过。

……

就在冯保绑着侄子冯邦宁去内阁向申时行请罪时,西暖阁里的万历皇帝也听说了冯邦宁不避轿一事。

万历皇帝当即来劲儿,主要是因为两个当事人都是他感兴趣的。

对梁梦龙感兴趣是因为“天官”这个职位,梁梦龙是他钦点的,尽管从兵部尚书调到吏部尚书属于平级调动,但吏部尚书高其它尚书一筹是事实。

对冯邦宁感兴趣,是因为冯邦宁是冯保的心腹之一。都知道冯保有三大心腹:一管家徐爵、一侄子冯邦宁、一东厂掌班陈泰欢。

“这次冯邦宁不避轿,醉酒冲撞吏部尚书梁梦龙,好像可以做点文章……”万历皇帝不禁暗自忖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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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8章 有心(求订求票支持!)

“陈炬。”

万历皇帝忽然抬头喊了一声。

“奴婢在呢。”

陈炬忙答应,并问道:“万岁爷有何吩咐?”

“冯邦宁今天的事儿你清楚吗?”

“回万岁爷,奴婢知道。”像这样极具轰动性的事件,陈炬当然知道。

“好!那臣来问你几个问题。”

“万岁爷请问。”

“第一,冯邦宁是犯了罪吧?”

“那当然,避轿可是本朝官员必须遵守的礼法,冯邦宁与吏部尚书道上相遇非但不避,反而逞强耍威大骂吏部尚书梁大人,冯邦宁当然有罪。”

“第二,听说冯邦宁胡言乱语,当街猜测圣意?可有此事?”

“是的。”陈炬点点头,“不过,冯邦宁当时喝醉了,事后或许并不知道自己说过什么,即便知道,那肯定肠子也悔青了,奴婢以为可酌情减罪。”

万历皇帝并没有纠结,而是继续问道:“第三,冯邦宁这人品质如何?”

“品质?”陈炬滞了一滞,“奴婢与冯邦宁不熟,不好评价。不过,冯邦宁在外头的声誉……似乎不怎么好。”

“那依你看,冯邦宁这次该接受怎样的处罚呢?”万历皇帝又问。

“这个奴婢不好说,因为对类似不避轿的惩罚,向来没有一个定规,有重有轻,就看冯公公怎么想怎么做了。”

“最重的是什么样的惩罚?”万历皇帝问,“最轻的又是什么?”

“最重的廷杖,活活被打死;最轻的罚俸三个月,也就完事了。”陈炬与冯保对过去的记忆一样。

“哦……”万历皇帝咂摸着嘴,“可重可轻,这么说,是重是轻要看大伴?”

“嗯,奴婢是这样认为的。”

“朕倒真想看看大伴这次将如何处置他的侄子?要大义灭亲吗?”

“不好说。”陈炬回了三个字。

“你去瞧瞧吧。”

“遵命。”

陈炬正要转身,却见一名内侍跑来禀报道:“万岁爷,冯公公让他侄子冯将军正在午门前罚跪呢。”

“什么?”万历皇帝一愣。

“刚才因为冯邦宁将军喝得迷迷糊糊的,所以在路上不避轿,反而与吏部尚书大人冲撞起来,双方大打出手。”内侍回道,“冯将军理亏在先,酒醒后被冯公公臭骂一顿,还被五花大绑,送到内阁交给首辅申先生处置,结果冯将军就被惩罚在午门前罚跪三日。”

陈炬:“……”

万历皇帝:“……”

两人相互看了对方一眼,都不约而同地想着:冯保果然狡诈!他自己不处理,反而交给申时行处理。

申时行向来是个和事佬,犯事的又是冯保的侄子,让他如何处置?

万历皇帝有点不高兴了,只是没有表现出来,让他再次见识到了冯保的厉害——那可真不是盖的。

午门前罚跪……嘿嘿……

如果一个人的脸皮足够厚的话,罚跪其实没有什么意义。

跪完又是一条好汉。

万历皇帝问道:“陈炬,午门罚跪这样的惩罚算轻还是重?”

“奴婢以为不轻不重吧。”

“除了违反本朝的避轿制度,朕要给冯邦宁再加两条罪行。”

万历皇帝一本正经。

陈炬微微一愣,忙说道:“不知万岁爷要给冯邦宁加什么罪呢?”

“第一,冯邦宁大言不惭,妄自猜测圣意;第二,冯邦宁蔑视上司,故意将上司痛骂一顿。”

“那万岁爷决定如何惩罚冯邦宁?”陈炬迫不及待地道。

万历皇帝眸子一闪,灵机一动,当即计上心来,遂抬手吩咐道:“去,将大伴和梁梦龙都请来。”

心想冯保打太极,将难题抛给申时行,那他再将难题抛给冯保吧!

……

很快,冯保与梁梦龙来了。

他俩都知道被召见的目的,完全不用脑子只需用脚都能想办法。

坐定。

万历皇帝也不客气,他开门见山地问道:“大伴,你的侄子午门罚跪?”

“是的,万岁爷。”

“对这样的惩罚,还感到满意吗?”万历皇帝将目光转向梁梦龙。

“万岁爷,当然会回忆的。”

“哦,大伴,午门罚跪是你的主意还是申先生的主意?”

“是,是申先生的主意。”

“当时申先生是以什么罪名判处的?”

“不避轿,依据避轿制度。”

“大伴,朕听说你的侄子所犯下的罪可不止不避轿这一件哦!”

“……”冯保不由得一激灵。

“冯邦宁只是一个五品官员,竟然敢骂吏部尚书,如此蔑视自己的上司,是谁借给他的胆子?”

万历皇帝这话说得太露骨,在冯保面前问“谁借给他胆子”,那还用问?不就是冯保自己嘛?

冯保吓得不敢吱声。

万历皇帝接着一本正经道:“朕还听说你的侄子冯邦宁预言朕马上要惩罚梁尚书,可有此事?”

冯保:“……”

梁梦龙:“……”

没想到被万历皇帝盯住了。

可面对万历皇帝专注的目光,冯保与梁梦龙又不能回答。

冯保如实答道:“没错,万岁爷,那畜生是那样说过的。”

“他给出的理由竟然是:说朕喜欢起用张先生曾经弃用的官员,而讨厌张先生喜欢用的官员。”

说到这儿,万历皇帝陡然间怒气冲冲地质问道:“这是他一个五品芝麻官儿该说的话、该操心的事吗?”

冯保忙道:“请万岁爷恕罪!”

万历皇帝继续发火:“朕都没说过这样的话,他岂敢揣摩圣意?”

冯保不敢吱声,只恨侄子冯邦宁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给他添乱。

原本以为,他主动将侄子捆绑至申时行处,让申时行做主决定,知道申时行是个温和的人,惩罚定然不会太重。

可谁知竟然被万历皇帝盯上了?除言及避轿制,还扯出蔑视上司、揣摩圣意两条大罪?而且很显然,万历皇帝更倾向于追究后面两条大罪!

不管万历皇帝是否有心,反正确实没有冤枉侄子冯邦宁。梁梦龙在这儿坐着呢,事实本就如此。

这可如何是好?

对梁梦龙而言,他感觉自己被万历皇帝“利用”了。原本他生气归生气,可也没想着把冯邦宁怎么样啊!

毕竟人家是冯保的侄子。

况且冯邦宁喝多了,与一个醉汉较什么劲儿?

倘若真想动冯邦宁,当场就将他抓走了嘛。

……



n.

第489章 借题发挥 重新判决

然而,现在被万历皇帝揪住,而且还有不放手之意……

瞧万历皇帝的气势,冯保勾着头连辩驳的勇气都没有。

关键万历皇帝说得对呀!当时冯邦宁就是蔑视上级、揣摩圣意。

梁梦龙当场就傻眼了。

眼下被万历皇帝召来质问,他担心万历皇帝会将此事扩大化。

本来申时行的处罚正合他意,不重但也不轻,对冯保也能交代。

可现在被万历皇帝召来,又追加了两条大罪,那仅仅“午门罚跪”恐怕不能平息万历皇帝心中的怒与恨。

所以,梁梦龙才感觉被万历皇帝“利用”了,利用他来打击冯保。

还让他与冯保都找不到理由反驳。

因为事实本就如此。

硬要找理由辩护的话,恐怕只能找到一个:冯邦宁当时喝多了,神志不清压根儿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但如果在场看到当时情境的话,这个理由似乎也不成立。

因为冯邦宁当时可认得梁梦龙,还知道人家是天官吏部尚书。

根本没有醉得神志不清。

相反,从冯邦宁与梁梦龙的对话中可以看出,其实挺有逻辑的——

你是天官,好,你走你的,我走我的,咱井水不犯河水。不要仗着你是天官就盛气凌人。你是天官没错,可你是张居正的心腹,不要得意,因为万历皇帝越来越不喜欢张居正的心腹,而喜欢张居正曾弃用、讨厌的人。

这是冯邦宁的逻辑。

没毛病。

在原本的历史上,梁梦龙这个吏部尚书确实做了才不到半年,就被万历皇帝撤掉了,让严清取而代之。

梁梦龙活像一个过渡产品,决定起用他接替王国光,也是为了缓和当时紧张的局势。

严清素来不攀附任何人,包括张居正,因为开籍王国光时,万历皇帝反张居正的意图还不明显,也没有足够的底气表明坚决的立场,所以才起用梁梦龙做一个过渡。

所以说冯邦宁是有逻辑的,并非天花乱坠无根无据。

只是这种话没人敢说出来而已。

冯邦宁没有喝酒肯定也不敢,了不起私底下与人闲侃两句。

……

见冯保、梁梦龙都不敢吱声,万历皇帝仗着自己分析得有理,更是有一种沾沾自喜的感觉。

“大伴,除了不避轿,你的侄子妄自揣摩圣意,又蔑视上级,这两项大罪朕没有说错吧?”

冯保极力保持镇定,嗫嚅着说道:“没,没有。那畜生就该让他吃些苦头,不然不知道长进。”

“午门前罚跪三天算不算苦呢?”万历皇帝看似风轻云淡地问道。

“……”冯保已是一身冷汗,杵在那儿不知道如何回答。

“梁尚书,你说算不算呢?”万历皇帝又将目光投向梁梦龙。

“……”梁梦龙如坐针毡,也不知怎么回答,只好望向冯保。

“大伴,依朕看,就革了你侄子的职吧!”万历皇帝慢悠悠地道。

“请万岁爷宽容!”冯保大骇。

“怎么?大伴还想求情?”万历皇帝忽然脸色一沉,斥道,“你是他伯父,平常疏于管教,还敢为他求情?你若不是他伯父,他敢如何嚣张吗?倘若你不是他伯父,朕也要廷杖他一百,然后将其流徙三千里之外。”

梁梦龙一颗心跳得厉害:“……”

冯保诚惶诚恐:“……”

“陈炬。”万历皇帝喊了一声。

“奴婢在。”

“你去午门,将冯邦宁叫来,让他不必午门罚跪了,朕要亲口问他,将他革职到底服不服?”

“奴婢遵旨。”陈炬忙应声而去。

此时此刻,面对如此强势的万历皇帝,冯保知道自己已经无能为力了,也只能祈祷侄子自求多福。

反正他已尽全力。

找申时行本来就是想从轻发落,没想到仍然无法避免。

这也不能怪别人,怪只怪那个烂泥扶不上墙的侄子。

一会儿陈炬将冯邦宁带来了。

冯邦宁还非常纳闷儿,刚才不是已经惩罚过了吗?陈炬在途中也没有告诉他万历皇帝要革职。

见万历皇帝、梁梦龙和自己伯父都在,尤其见伯父恨不得跳起来杀他的神情,冯邦宁感觉不妙。

“你便是冯邦宁?”

“微臣正是。”

“冲撞吏部尚书的轿子,你犯了三条大罪。”万历皇帝也不墨迹,开门见山地说道,“第一,避轿是本朝礼法,你这官怎么当的?第二,不避轿也就算了,竟还敢与吏部尚书辩论争执,蔑视上级该当何罪?第三,朕对你说过喜欢张先生曾经讨厌、弃用的人,而讨厌张先生生前喜欢、重用的人吗?你妄自揣摩圣意好大的胆子!”

问最后一问时,万历皇帝指着冯邦宁已勃然大怒。

冯邦宁身子如筛糠一般,当即跪倒在地,苦苦哀求道:“微臣知错!微臣知错啊!请陛下从轻发落!”

“哼,若不是看在你伯父的面上,朕绝对要廷杖你一百,然后将你流徙三千里之外,以儆效尤。”

“请陛下饶恕微臣吧!”冯邦宁吓得连连磕头哀求道,“陛下,微臣以后再也不敢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你以后没有机会了。”万历皇帝将怒气收敛几分,“朕已决定削了你的职,你从哪儿来回哪儿去吧。”

“陛下,陛下……”冯邦宁涕泪纵横。

万历皇帝一摆手,眼睛微微闭上,不想再看冯邦宁了。

冯邦宁慌了神,又便冯保跪拜哀求道:“伯父,救救侄儿吧。”

冯保恨恨地道:“畜生,万岁爷没有廷杖将你流徙充军,已是仁至义尽,你还敢在此喧嚷?还不快快磕头谢恩,然后滚出这里?”

冯邦宁的脑子一片空白。

万历皇帝一言九鼎,既已开口,又哪有收回之理?

况且,对这件事的惩罚一向没有定规,惩罚可重可轻。

本来申时行作为首辅已经发话,万历皇帝没有必要再做一次判决。

显然,万历皇帝硬要掺和进来,有借题发挥之嫌。

可让冯保他们又有什么办法?

万历皇帝有权干预,冯邦宁确实不知死活犯错了,他高估了自己与伯父冯保,而低估了万历皇帝。

此时此刻的冯保,处境已经非常尴尬,万历皇帝明查家产没有惩罚,并不代表他在万历皇帝心目中的地位依然很高,早已今非昔比了。

万历皇帝短短几个月,变得再也不是之前的那个万历皇帝了,现在做出任何决定都敢不通过李太后,在任何人面前都要保持绝对的威权。

一高估,一低估,此消彼长,冯邦宁的结局可想而知。

不过,相对于原本历史,冯邦宁被革职回籍,算是非常好的下场了,毕竟他不会很快死去。

……



n.

第490章 是非之地 何必留恋?

冯邦宁是被两名侍卫架出紫禁城的。

万历皇帝宣布革他的职时,他就已经吓得浑身发软,走不动路了。

出西暖阁,梁梦龙一脸的歉意,对冯保说道:“冯公公,真不好意思,没想到事情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冯保无奈地摇了摇头,声若蚊蝇地说道:“这件事怎能怪你?万岁爷明显冲我而来!明查清点家产让万岁爷吃个哑巴亏,侄子刚好犯事,给了万岁爷一个借题发挥的机会。”

梁梦龙又道:“如果当时我不计较,就不会与你侄子发生冲突了。”

“你不要内疚,换作是谁遇到当时的情景都不能容忍,那畜生咎由自取,不用怜惜他。”冯保恨恨地道,继而话锋微微一转,讳莫如深地说,“不过那畜生说的话,虽然不知天高地厚,可你确实需要警惕啊!”

“谢谢冯公公提醒!”梁梦龙似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儿,咱改日再谈吧!”冯保说完,便拂袖而去。

梁梦龙唯有一声长叹,朝着自己的衙门方向去了。

……

冯邦宁哭得死去活来。

在外人面前,冯保恨铁不成钢地骂自己侄子“狗东西”、“畜生”。

可回到家中,冯保还是不忍心。

他好心安慰道:“男子汉哭哭啼啼算什么?别哭了,京城乃是非之地,回去就回去,也不见得是一件坏事儿。”

“伯父,这样回去很丢脸的啊!”冯邦宁抽泣地说道。

“知道丢脸,为什么不老实点?想你伯父我进宫那么多年,无时无刻不提心吊胆如履薄冰,每天夹着尾巴做人,可你倒好,目中无人嚣张跋扈,连吏部尚书的轿子都敢冲撞,简直罪有应得,有什么好哭的?”

冯邦宁委屈地道:“侄儿又不是故意的,当时不是喝多了吗?”

“那怨不得别人,是你自己做的,就得自己承受结果。”冯保道,“怪只怪自己太糊涂,你以为我还能罩住你吗?不是伯父说丧气话,你可知道?若不是潞王爷,我都自身难保啊!”

冯邦宁不可思议地摇了摇头,“陛下现在不忌惮伯父了吗?”

“忌惮你个天头啊?”冯保恨不得跳上去就是一脚,大声斥责道,“你以为你伯父还能像当年那样一手遮天吗?你以为万岁爷还是当年那个没有主见的万岁爷吗?都变了,一切都变了……哎,算了,算了,还是不说。”

“伯父,侄儿真的必须得离开京师吗?”冯邦宁不甘心地道。

冯保气得白了一眼,“这是圣旨,你敢抗旨不遵吗?”

“可是,伯父……”

“没有可是。”冯保恼怒地打断,“明儿一早你就回去吧。”

冯邦宁不敢继续叨扰了。

冯保接着又好心地抚慰道:“眼下朝局动荡,人心惶惶,不知道将来还会发生什么,回籍也许是最好的选择。”

“可侄儿还很年轻啊!”冯邦宁又极不甘心地嘀咕了一句。

“回老家做点买卖,也不失为一条光明大道。稍后我给潞王爷写封信,让他指点你一二,潞王爷在江陵城的生意红红火火,日子过得逍遥自在,谁说一定就比当官儿的差?”

“伯父,那让潞王爷将香皂在河北的代理劝给我呀!”一提到挣钱,又提到朱翊镠,冯邦宁心里才舒服一点,第一时间想起要做香皂的生意。

“好!”冯保点头答应了,“我会写信请求潞王爷的,我想应该问题不大,你就安心回家等消息吧。”

“谢谢伯父!”

“吃一堑,长一智,我希望你回到老家后,也不要仗着我这个伯父为所欲为四处鱼肉百姓,倘若被我打听到有这种事发生,看我不收拾你。”

“侄儿再也不敢了。”冯邦宁保证。

“你好自为之吧。”

……

申时行很快收到了消息,冯邦宁没有继续在午门前罚跪,而是被万历皇帝召去进行了重判:由午门前罚跪变为削职为民。

申时行再次感觉到自己这个首辅当得有点窝囊。

万历皇帝也没有知会他一声,竟然直接进行改判。

太不给他这个首辅面子了。

由此,申时行感觉愧对冯保,他没有保住冯邦宁。

可让他又有什么办法?

万历皇帝明显有“找茬儿”的嫌疑:惩罚冯邦宁是假,打击冯保才是真。

如果单凭一个冯邦宁,压根儿就不能入万历皇帝的眼。

然而,以万历皇帝眼下斗志昂扬的架势,谁能改变他?

除了默默接受,再无它法。

……

次日一早,冯邦宁便离开京城了。

这样,冯保的三个心腹,一个大管家徐爵,一个东厂掌班陈泰欢、一个冯邦宁,其中之冯邦宁就此被扳倒。

若说冯保没有遗憾,那不可能。

他将侄子当作亲儿子一般看待,如今却没有保护好侄子。

侄子醉酒,不避轿,又骂又威胁梁梦龙……罪有应得吧。

不过,话又说回来,除了遗憾,冯保还有惭愧之心。

想着如果不是他,万历皇帝十有七八不会追究重盼。

可转念又一想,如果不是他,侄子还不能当官儿呢。

真个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送走侄子,冯保感觉无精打采,浑身提不起劲儿来。

只好去了一趟慈宁宫。

见到李太后,或许心情要好些。

去了他也没有主动提及冯邦宁的事儿,倒是李太后先问及:“冯公公,听说你的侄子被皇帝削了职?”

“娘娘从何得知?”

“不是闹得很大吗?毕竟是冯公公的侄子嘛,申先生介入,皇帝也介入,先是午门罚跪,后是削职回籍,大家都在议论此事呢。”

“多谢娘娘关心!”

“说句心里话,冯公公有没有怪罪皇帝?”李太后又问道。

“没有。”冯保不假思索。

“那就好,那就好……”李太后不禁莞尔一笑,随即喃喃地道,“眼下钧儿的气势太盛,希望你约束好你的属下,不然恐怕又要酿成悲剧。”

“奴婢知道,多谢娘娘提醒!”冯保由衷地说道。见了李太后,与李太后说几句话,感觉心情舒畅多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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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1章 成立一个快递公司吧

夕阳一缕一缕地收尽了,荆州城也渐次朦胧起来。

张静修每天依然忙得脚不沾地,既要管大暖棚里面的种植,又要管各种果蔬以及香皂的销售。

这天傍晚,朱翊镠刚吃完晚饭,便见那家伙急匆匆地来了。

“老大。”

“有事?”朱翊镠直问。

“当然,有个很大的烦恼。其实这个问题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早就显现出来,只是最近越来越感觉需要解决。”

“什么问题?”

“咱这里不是有各种果蔬吗?住在附近一带的人还好说,想吃就来买点,可稍远点儿的人也想吃想买,来回很不方便,若途中一耽搁,果蔬就不新鲜。这问题如何解决?倘若能有效解决,咱的生意至少要好一倍。”

朱翊镠点点头,稍一沉吟,道:“这样吧,咱再成立一个子公司。”

“子公司?”

“就是在朱氏集团这个大公司下面再成立一个小公司。”

“什么公司?”

“一家快递公司。”

“快,快,快递?”

“对,就是以最快的速度将客户需要的东西递送到客户手里。”

“老大的意思是,人家需要什么,咱就送什么呗?”张静修反应还挺快。

“嗯。”

“可是,这样的话,咱需要请多少人力、消耗多少物力啊?”张静修摸着自己后脑勺,感觉有点儿不可思议。

“买几辆马车,再招募一些人,先试试看,应该可以的。”

“能挣钱不?”张静修关心地道。

“废话,不挣钱的事谁干?咱不仅送果蔬,还有其他业务,比如:你需要稍一件物事给对方,对方需要给你送什么东西,咱都可以承接。”

“听起来倒像是个好主意,只是这个方式……”张静修咂摸着嘴,依然一副疑虑的神情。

朱翊镠也没有夸海口,毕竟这个世界的发展程度不一样,所以只是保守地说道:“行不行干就知道了,不去尝试永远不知道行不行。”

“老大说得对!”张静修当即附和道,“既然老大有想法,干就完事了。”

两人一拍即合。

朱翊镠吩咐道:“明天你去贴一道告示,就说朱氏集团招募三十岁以下的年轻人,最好能说会道,不能太木讷,毕竟这是与人打交道的事。”

“好的。”

“还要有吃苦耐劳的精神,干的活儿都容易,就是送货。有意向的朋友,欢迎来报名,咱们到时候统一面试,择优录取,暂时先招募五十人吧。”

反正这个时代的劳动力廉价,即便不付工资,管他们饭吃都有人来的。

劳动力不是问题。

说干就干,第二天招募的消息就在荆州城传开了。

招聘录取的时间定为三天后,地点就在朱氏集团。届时面试官由朱翊镠和张静修担任。

尽管人们对“快递公司”是什么完全模糊,但并不影响热情。

毕竟“朱氏集团”这个招牌现在在荆州城可牛叉了,加上又有朱翊镠和张静修在背后,报名的人趋之若鹜。

当然,最关键最关键的是,每个月有薪水。一个月二两银子……这个诱惑对普通人来说简直太大了。

要知道普通百姓人家一年的收入也就几两银子,若遇上天灾人祸,那一日三餐都保证不了。

要是一个月有二两银子,那一年下来就有二十多两银子了。

前线兵卒每个月的饷银也就三两,那可是随时都有生命危险的啊!

而这基本上没啥要求。

年轻力壮、能说会道、吃苦耐劳……也不需要任何技术。

告示贴出去后的第三天,朱氏集团前乌泱泱的都是年轻人。

朱翊镠和张静修带着一沓子表格和一沓子试卷去了。

现场立时安静下来。

朱翊镠也不墨迹,开门见山地朗声说道:“三十岁以上的请自觉离开。”

这个大家没意见。

告示上写得很清清楚楚。

朱翊镠接着道:“另外,没有成家的年轻人,也建议你们自觉离开吧。”

此言一出,激起千层浪。

“为什么呀?”

“没成家就不收吗?”

“告示上也没有写明啊!”

“……”

朱翊镠抬手道:“大家请安静,我是怕你们吃不了苦。干快递行业,起早摸黑很辛苦的。”

“我们能吃苦。”

“为什么不能吃苦?”

“谁说没成家就一定不能吃苦?”

“就是,就是,我还指望着来这儿挣钱娶媳妇儿呢。”

“……”

朱翊镠又抬手让大家安静,“我只是建议你们离开。倘若你们有信心,不怕吃苦,大可留下来。但是,我可要丑话说在前头,倘若招募进来游手好闲好吃懒做,别怪我不客气。”

忽然有人问道:“干的活儿难吗?我们都没读多少书。”

“活儿倒是不难,只要识字,会写日常普通的字就行。当然,一天学堂都没进的人也请你们自觉离开。因为马上需要你们填一张表格,还需要你们答一张简单的试卷。倘若一字不识,那这一关都过不了,浪费时间。”

下面顿时有唉声叹气的,但好像也不是很多。荆州城“措大多如鲫”,读书的风气一向很好。

朱翊镠继续道:“时间紧迫,话就不多说了。每人上来领取一张表格、一张试卷和一支笔,就在地上作答吧。我会从中初选出一百人。初试通过的一百人明天需要接受一场简单的面试,然后再从中选出五十人来,成为本快递公司的第一批员工。”

快递公司的名字,朱翊镠暂时还没想好,要不要就叫“顺丰”得了?但想着对这个世界来说,叫“顺丰”也没啥意义,还不如叫“通顺达”呢。

底下有叽叽喳喳的人也没用,主导权在朱翊镠手上。

不过,在短时间内要选出一百号人确实也不容易。

好在提前设计好了表格和试卷,不会写字的淘汰一批,不会简单算术的又淘汰一批……

最终紧锣密鼓地选出一百人。难免有看走眼的。这是没办法的事。

就在当天,将通过初试的一百号人名单张贴回来,并告知第二天进行简单的面试,面试通过后才算录取。

通过初试的人自然欢欣鼓舞,积极准备明日的面试;没有通过初试的垂头丧气,有的甚至还跪地恳请给他们一个机会,哭得稀里哗啦……

“去,跟他们说。”朱翊镠吩咐张静修道,“我们快递公司是服务行业,不是慈善行业。让他们都回去。不必伤心,伤心也帮不上他们。”

“为什么不是你去跟他们解释?”张静修见外头哀声一片,有些不忍心。

“因为我是这里的老大。”朱翊镠拍着自己胸膛,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

只这一句话便让张静修熄火。

他乖乖地去了。

……



n.

第492章 通顺达

五十个年轻人顺利招聘到了。

朱翊镠决定将快递公司的名字就定为“通顺达”。

开始营业之前,朱翊镠依据上一世在“顺丰”的管理经验,给招募到的五十个年轻人做了一次集中培训。

说起来当然简单。

无非每天出去送货,然后记下来哪些人需要什么?保证在第二或第三天送到即可。反正就是快递行业的那一套业务流程与操作。

但是,业务方面朱翊镠并没有做过多的强调,他相信只要解释清楚了,没有人不懂或不会。

他强调最多的是:一个人的形象问题。因为每个人出去都代表着公司的形象,所以这个不能马虎,毕竟关系着公司的发展能否长久。

形象其实就是口碑,说到底是素质的体现。人人形象好、素质高,那公司自然就能坚持长久。

除了招募人力,朱翊镠还买了五辆马车,准备分别投放到与荆州府挨着的五个府。五十名快递员,留守荆州府的只有五名,其他都要去外府蹲点。

模式就是快递公司的模式。

当然,看热闹的人许多都不看好。

不看好的原因很多,但最主要有两点:第一,动用了大量的人力、物力与财力,这钱能挣回来吗?第二,人们真的愿意花钱买东西寄东西吗?

在朱翊镠的世界里,这两个问题根本就算不上什么问题。

无论怎样,无论有多少质疑声,“通顺达”还是正式营业了。

第一天成绩就很不错。

张静修又笑了,感觉自己能躺赢。

……

仅仅三天之后。

人们的观念便逐渐发生了转变。

起初并不看好“通顺达”,现在又感觉有它存在的价值与意义。

因为连续几天,每天都能卖完五车果蔬,而荆州城这边的生意丝毫不受影响,这说明什么?

说明“通顺达”的方向是对的。

有许多人宁愿多花一点钱也愿意找快递代劳。想想,快递直接将东西送到手里,那多方便多得劲儿!

人们对“通顺达”态度的改变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无论“通顺达”这个公司赚钱与否,但因为有了“通顺达”,朱氏集团的生意指定更上一层楼。

道理很简单:朱氏集团不再等着顾客上门购买,而是主动送出去,哪儿需要送哪儿——这是战略性的改变。

当然,这种改变只限于果蔬。

而对于饥饿营销的香皂,依然采取严防死守不放开的方式。

……

朱翊镠收到了冯保的密信,得知京城发生的一系列事。

有些在他的预料之中,有些已经超出他的认知:比如冯邦宁,这个时候居然跳出来蹦跶几下子。

对于当然凝重的政局,说实话,朱翊镠并不担心。倘若万历皇帝继续兴风作浪,那他与张居正有所准备,尚可反击;倘若万历皇帝懂得收敛与退避,那等于是天下人之福!

朱翊镠感到为难的是,冯保竟然请求他将香皂在保定府的代理给冯邦宁。

代理没问题。

但关键是,在朱翊镠的印象中,冯邦宁压根儿不是一个做事的人。

首先,对冯邦宁的印象比较差,那家伙仗着冯保的权势竟为所欲为,可以断言人品绝对有问题。

其次,这次冯邦宁被削职,是因为喝多了不知天高地厚。但反过来想,倘若不是因为习惯了,他岂敢不避轿还要与梁梦龙对骂?

一个根本就不是做大事的人,又怎敢将代理权交给他呢?别到时候毁了香皂的名声。

可是,要怎样才能拒绝冯保?找个什么理由呢?

朱翊镠琢磨了一会儿,本想搪塞说香皂供应不上,毕竟在湖广一带就已经生产不过来了。

可转念又一想,他觉得还是坦诚布公比较好,好像没必要转弯抹角,干脆直承其事得了。

就直言冯邦宁做事不靠谱,代理不能交给那样的人。

也不管冯保生气不生气,做事不能讲面子,行就行,不行就不行。

这样朱翊镠如实地给冯保回了一封信,明确拒绝冯保的要求。

……

这天晚上,张静修跑来朱翊镠这里抱怨道:“老大,我分身无术,通顺达的管理,你还是再选出一位负责人吧,我真的管不过来了。”

也是,真是难为了张静修。

本来,就在面试完的当天,朱翊镠就想在那五十个人当中选出一位管理者来,可当时考虑太多,一方面要照顾张静修的感受,另一方面又担心新人魄力不足无法胜任。

所以还是将管理暂时交给张静修。

然而这才没过去几天,张静修竟然累得要主动退出。

这不符合他要强的性子。

以张静修的性格,应该再苦再累也会坚持下去的,绝不妥协才对。

鉴于此,朱翊镠问道:“你是不是最近还有其它的事?”

“老大何以见得?”张静修不禁讶然道,“为什么要这样问呢?”

“倘若最近没事,我相信你不会做了几天通顺达的管理就要退。”朱翊镠几乎以十分肯定的语气。

张静修付之一笑,眨了眨要说:“老大就是聪明!最近的确有事儿。”

“什么事?”

“老大一定要问吗?”

“不想说拉倒。”

“我说,我说,”张静修道,“秦姐姐说想要一个孩子,所以让我最近调整身体状态,别太累了!”

“靠!你三年丁忧还没完呢。怎么要孩子?况且你们尚未办喜宴成亲呢!”

“所以,我顺便来请教老大嘛。老大教教我该怎么办?”

“让茜茜再等两年不行吗?”

“两年很长,而且她担心两年后身体状况不好。也没听说在丁忧守制期不能生孩子啊!”张静修道。

“那你们就随心随性吧!”

朱翊镠想了想如是般回道,心想反正你父亲尚在人间。

“老大,你觉得没事儿?”张静修又担忧地问道。

“能有什么事儿?要不要孩子,什么时候要孩子,是你与茜茜两个人之间的事儿,别人管不着。”

“老大就是开明!”张静修竖起大拇指赞道,继而两眼骨碌一转,调笑道,“老大,你什么时候要孩子?你是老大,别让我们赶在你们前头啊!”

“操,谁与你比生孩子?要比也是比谁的孩子更加聪明!”

“那我不敢。”张静修很有自知之明。

“好!那我会尽快物色出一位管理接管通顺达,你就调整好身子准备造孩子吧!”

“多谢老大!”

……



n.

第493章 又一神器即将诞生(求订求票支持!)

通顺达的生意,在张静修他们那些人看来是非常不错的,毕竟开创出了一种新的挣钱模式。

可在朱翊镠看来,还远远不够。

首先,通顺达能够抵达的范围极其有限,只不过与荆州府挨着的地区。与能够抵达全国各地的后世那些大快递公司相比,差得太远了。

第二,因为工具的缘故,公司的效率很低。大马车只能将果蔬和其它货物送到固定地方,然后再由人力逐一配送出去,不像后世有机动车、电动车,最起码也有个自行车吧。

还有一点,速递的业务太少了,无东西可寄送,让这个时代的人寄送什么呢?又给谁寄送?这块儿需要开发,当然也需要观念引导。

总之,对于通顺达而言,第一要提高工作效率,第二要扩大业务范围,第三要引导速递观念。

朱翊镠在琢磨,想着既然已经开始做了,那就要尽全力做到最好。

在这个时代,发明蒸汽机不知道有没有可能,但发明自行车应该没问题。

如果将自行车给捣鼓出来了,那不仅通顺达彻底活了,整个朱氏集团肯定也会挣得盆满钵满。

相对于蒸汽机的发明与应用,自行车可就简单多了。只要捣鼓出来,不用说,指定风靡一时。

都可以想象,如果骑着自行车在大街上溜达一圈儿,那回头率没有百分之百也有百分之九十九。

要有多拉风就有多拉风。

可以说,自行车是人类发明的最成功的一种人力机械之一,是由许多简单机械组成的较为复杂的机械。

清朝康熙年间,黄履庄潜心研制了自行车。《清朝野史大观》中记载:“黄履庄所制双轮小车一辆,长三尺余,可坐一人,不须推挽,能自行。行时,以手挽轴旁曲拐,则复行如初,随住随挽日足行八十里。”

由此可见,黄履庄制造出来的自行车前后各有一个轮子,骑车人手摇轴旁曲拐,车就能前进。

这是史料最早记载的自行车。

黄履庄以后大约一百年,法国人西夫拉克年才制成了木制自行车。

……

有这个想法,朱翊镠就有心,需要找两个专业的研究人员。

其实,这时代已经有了马车,自行车不过是马车的一半而已。

只要想到了,制作出来应该不难。

所以,朱翊镠将目标缩小,首先物色生产制作马车的专业人才。

这个任务朱翊镠交给了游七。

游七在荆州城的地位与影响力虽然远不及在北京城,但湖广一带的官员基本上都认识他,尤其是地位较高、又能说得上话的官员。

……

果然没过两天,游七就找来了两位号称研究的专业工匠。

是一对儿双胞胎兄弟。

大的叫余定乾,小的叫余定坤。

因为是双胞胎兄弟,所以两人长得几乎一模一样,包括说话的声音。

唯一的不同之处在于:哥哥余定乾的额头上有一道很深的刀疤,而弟弟余定坤没有。显然,那道刀疤不是天生而是后来才有的。

反正朱翊镠从两双胞胎兄弟身上就能找出这么一点区别来。

两兄弟今年三十有六,在朱翊镠看来正处于最好的年龄。

两人都不怎么喜欢说话。

游七将他们领到朱翊镠面前时,他们两个也只是微微鞠了一躬,不仅没有说话,连笑容都没有附上。

朱翊镠也没多说什么,简单寒暄两句后,直接先递给他们一幅图。

是一张平面图。

图上画着一辆简单的自行车。

两兄弟接过,看了又看,都是一头黑线,不知何物。

朱翊镠开门见山地说道:“找两位先生来,就是希望你们能够尽快研究制作出这样一种载人的工具。”

余定乾诧异地道:“潞王爷,您说这是什么工具?能够载人?”

朱翊镠指着自行车介绍道:“看,这里有个座儿,人可以骑在上面,双手把住扶手,双脚踩在踏板上,以后轮带动前轮,中间是一根链条,作为传感联动之用。”

“可是潞王爷。”余定乾更诧异,“只有两个轮子,人如何骑在上面?一骑上去不就倒下了吗?”

朱翊镠摇头,微微笑道:“只要找好平衡,不会倒的。咱现在不说这个,就说这种工具你们能否制作出来?”

两兄弟又仔细看了看,依然还是大哥余定乾在回答:“潞王爷,看着好像不难,主体就两个轱辘,一根链条,一个把手,和一个支架,然后将这些装置拼接在一起。”

“对!就这些玩意儿。”朱翊镠点头笑道,觉得首先要给他们信心。

“我们可以试试看。”

“好!就在这里一起研究。这种载人的工具姑且叫作自行车吧。”

“自行车?”

“嗯。”朱翊镠又介绍道,“自行车其实就是马车的一半,只不过在前头安置一个能够控制方向的把手。”

“哦……”

朱翊镠这么一解释,两兄弟都一副恍然顿悟的神情,似乎瞬间明白。

“研究制作的过程中,你们需要什么尽管说,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可以随时来找我一起商量。我希望你们尽快研究制作出来第一辆自行车。一旦研究制作出来了,人世间将多一神器。自行车可以代替走路,可以承载不少货物,还能锻炼身体,好处多多呀。”

朱翊镠兴奋地介绍道。

两兄弟心有灵犀一般,异口同声地回答:“请潞王爷放心,我们一定竭尽全力!潞王爷如此聪明,您说行,那一定能行。”

虽然他们两兄弟这是第一次与朱翊镠见面,但有关朱翊镠的传说早已传入他们的耳朵。

他们都知道,朱翊镠的思想极不寻常,最近在荆州城的动静实在是闹得太大,又是香皂,又是暖棚种植,又是黄瓜美容,又是通顺达快递……都如此新鲜古怪,但无一不成功。

如今,别说是在荆州城,就是整个湖广,都知道“朱氏集团”,朱氏集团的老总就是曾经的潞王朱翊镠,总部地点就在张大学士府。

余定乾、余定坤两兄弟一听是朱翊镠请他们,二话不说就来了,感觉与朱翊镠在一起就能创造奇迹。

这样,他们兄弟俩就在张大学士府里住下来了。

朱翊镠让游七给他们安排的一个偌大的工作室。

吃喝不用管,还承诺每个月发薪水二十两银子,目的就是让他们心无旁骛能够一门心思地钻进去。

他们俩也知道,只要将自行车研究制作成功,那他们这辈子就有吹不尽的牛逼了。既然毫无后顾之忧,加上又有兴趣,还等什么?干呗。

……



转眼这个月又只剩下最后两天了,手上有票的朋友支持一两张吧!

先行叩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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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4章 三角形原理 买房不?

余定乾和余定坤两兄弟非常专注,自打接了朱翊镠的任务后,就一直躲在工作室里一门心思地研究。

平时有什么需要和不解之处,便直接找朱翊镠。

反正朱翊镠有求必应。花多少钱都不会皱一下眉头的。

可作为股东的张静修看着心疼啊!

每个月承诺给两兄弟发薪水二十两银子之外,平常买这又买那的,钱花得简直如同流水一般……

最可恨的是都不知道花哪儿去了。

在这个“挣钱如吃屎、花钱如拉稀”的时代,谁看了都会心疼的。

“老大啊老大,又想捣鼓什么玩意儿呢?从前你都是空手套白狼,几乎不用多少本钱啊!可这次,为何砸了那么多钱,却一丝收获都见不着呢。”

张静修抱怨地道。

朱翊镠笑了笑说:“这就是研究。研究本来就是烧钱。”

“老大,你说你研究发明什么?”

“自行车。”朱翊镠道,“你不说通顺达的员工每天很累吗?搬货送货,跑上跑下,一天下来,腿都快要断了。只要自行车研究制作成功,那他们的日子就好过多了,效率至少可以提高三倍,咱公司的效益自然更上一层楼……”

“老大,真的吗?”一提到更挣钱,张静修立马来劲儿了。

“切,你难道怀疑我没事儿吃饱了撑着故意烧钱玩儿吗?”

“那当然不会,老大做事哪需要我提醒?我只是看着辛辛苦苦挣来的钱,又像流水一般花了,挺心疼的!”张静修摸着自己胸口。

“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朱翊镠只得抚慰着说,“放心,花掉的钱将来我们会加倍挣回来。”

张静修无比憧憬地说道:“我真想看看,只有两个轮子的车子,人是如何骑在上面而不倒下的呢。”

朱翊镠本来不想多作解释,可见张静修一副兴致盎然的样儿。

加上自张静修跟了他之后,每天确实认真又辛苦。有张静修这家伙在,朱翊镠不知能省多少心。

所以朱翊镠指着那幅图画耐心地解释道:“你看,这个把手位置较宽,与中间座位是不是刚好形成一个三角形?”

朱翊镠一边解释,还一边用手在胸前比划了一个三角形。

张静修点点头。

朱翊镠接着解释道:“都知道三角形比起四方形、圆形是最稳固的形体。自行车看起来虽然只有两个轮子,但人能够骑在上面而不倒,其实是利用了三角形的原理。想想,是不是?”

张静修看着图画,伸出双手,在不停地比划试探,感觉还是有点儿不可思议,喃喃地道:“虽然两只手加上屁股坐的座位,的确是形成一个三角形,可这三个点似乎都不固定啊!”

不得不承认,张静修的悟性很高。

他都没有见过自行车是什么样子,仅凭一幅图画,便能说出三个点似乎都不固定这样的话,的确不容易。

朱翊镠笑道:“的确,三个点都不固定,可能随时会改变。但你想想,如果真的固定,那还不好办呢。正因为三个点都能动,人才能自由灵活地调整。就像走钢丝,虽然骑自行车与走钢丝压根不是一个级别的,但你想想,走钢丝的人不就是靠双手左右上下摇摆才能控制好自己的身体平衡吗?倘若将他双手固定起来,还能走钢丝吗?”

张静修点了点头,似有所悟,但因为没有实物进行体验,所以理解的程度依然十分有限。

好在他绝对相信朱翊镠。

既然朱翊镠信誓旦旦地保证,将来能将花掉的钱加倍地挣回来,那他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就安心地等着骑自行车兜风吧。听说后座除了载物,还能载一个情人。届时后面的情人揽着自己腰……那画面,张静修想着就开心。

……

美滋滋的,跳过自行车的问题,张静修又问到另外一个问题。

“老大,集团的人越来越多了,再发展下去,咱这府邸就小了不够用啊!”

“嗯,的确。”

朱翊镠点了点头,这是个问题,但他也不是没有想过。

其实早就想过这个问题。

只是因为暂时借居这里,还不清楚到底要在哪里安定下来。

这是其一。

其二,朱翊镠还担心接下来历史的走向,不知道万历皇帝会不会倒行逆施清算张居正,要将张居正的改革方针尽行推翻。

反正原本的历史就是这样,而依照目前的形势看,万历皇帝依然有这样做的趋势,尽管朱翊镠在离京之前已经在竭力避免。

但万历皇帝埋藏在心中对张居正的恨,朱翊镠来迟了,无法改变。

所以朱翊镠解决掉的,像张诚、张鲸、张四维等,只是外部因素,万历皇帝的内因,朱翊镠无能为力。

毕竟,他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已经是万历九年末了。

万历皇帝恨张居正,该发生的事基本上都已经发生过。

万一万历皇帝要清算张居正、推翻张居正的改革,那朱翊镠和张居正就不会坐视不理了。

极有可能要杀到京城。

这也是朱翊镠必须得考虑的因素。

张静修提及这个问题,意思非常明显,就是想另购房产。

这家伙可不是忽然有这个想法,早在他决定要将秦涵茜赎回他身边时,就想过这个问题。

而且还明确告诉过朱翊镠,将来要与他住在一起,因为朱翊镠不会看不起官妓出身的秦涵茜。

“老大,江津口码头那边的房子,你觉得怎样?”张静修直截了当地问。

“你想在那儿买房吗?”

“嗯,不知老大意下如何?”

“先等等吧。一咱还需要投资,二现在也不是买房的时候,三江陵城很有可能不是我们后半生的定居地。”

朱翊镠一本正经给了三个理由,但都没有给出具体的原因。

张静修倒也没有追问下去。朱翊镠拒绝,他自然就不会多想。反正他只知道下半辈子一定要跟着朱翊镠。

世上有许多人羡慕考功名当官,可张静修真不知道当官有什么好?

这一点他很像朱翊镠,只希望能自由自在舒舒服服地过日子,不愁吃不愁喝,与妻子们一道共享天伦之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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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5章 一代医圣陨落(求订求票!)

朱翊镠正在与余氏双胞胎兄弟探讨研究,忽见胡诚色急匆匆地来了。

不过这里是研究重地,未经许可不得入内,所以胡诚来只在门口站着。

“潞王爷。”

“有事吗?”

“嗯。”胡诚点了点头。

朱翊镠连忙走过去。说心里话,他感觉一直愧对胡诚。

从一开始捉弄胡诚,到后来逼迫威胁他为张居正动手术,再到后来又逼迫威胁他与张居正一道回江陵,妻子家人都在北京,他也没有回去过。

堂堂的太医院二把手院判,就这样被朱翊镠一直“软禁”不放……

朱翊镠之所以“盯着”胡诚,也是见他为人踏实可靠,加上医术高超。

好在胡诚也没有怨言,无论是为张居正还是为赵灵素看病,他一直都是兢兢业业的,绝无半分懈怠之意。

所以朱翊镠觉得对他有歉意。

看来也只能日后慢慢补偿了。

胡诚请示道“潞王爷,我想请几天假,不知可否?”

“为什么突然要请假呢?”

因为胡诚知道得太多,朱翊镠不允许他随便活动。

这一点胡诚自己也清楚。

所以他很自觉,从来都没有提出要去哪儿,或单独行动啥的。平时没事就看医书,活动范围仅限张大学士府。

忽然要请假,又是一副色急匆匆的深情,朱翊镠想着肯定有急事。

胡诚道“潞王爷,我刚收到确切消息,本朝一代名医万密斋于五天前在老家罗田去世,万密斋老先生是我此生的偶像,所以我想去罗田祭拜。”

哦,原来是因为这个。

医圣万密斋——朱翊镠当然知道。

此人是我国明代与李时珍齐名的中医学家,精通内科、妇科、儿科及养生学,尤其以儿科驰名于世,他的养生四要“寡欲、慎动、法时、却疾”,至今依然无人超越。

要知道,万密斋所提出的“寡欲、慎动、法时、却疾”的养生理论,不仅要比世界卫生组织提倡的“心理平衡、营养均衡、适当运动、戒烟限酒”的养生理念早几百年,而且内涵更全面、更先进、更科学,妥妥的“中华养生第一人”。

他所著的《万密斋医学全书》(包括十多种著作,无一不是经典)在国内广为流传,还传播到日本、朝鲜及东南亚数个国家,影响深远,在当代中医学术界具有很重要的地位,被列为我国明清两代三十位著名医学家之一。

万密斋与李时珍齐名,堪称医学大家,明代万历年间已有“万密斋的方,李时珍的药”之说,也就是说,“万密斋”因医而闻名,“李时珍”因药而著称。

县、府、布政使司、巡抚中常有人请他治病,曾两获罗田知县朱云阁、湖广右布政使孙应鳌亲书“儒医”牌匾,时人称为“神医”。其辞世后,清朝康熙皇帝追封万密斋为“医圣”。

万密斋发明的“万氏牛清心丸”,至今仍是治小儿急惊风的良药。

若论当时的名气,万密斋要高于李时珍,只是李时珍死后刊行的《本草纲目》实在太牛叉,以致于后世许多人只知李时珍而不知万密斋。

朱翊镠记得也不是很清楚,万密斋好像是在万历十年去世的。

但他清楚地记得,万密斋是个长寿老人,活了八十四岁。

而且还有一点也十分神奇,别人著书立说一般都是四五十岁的时候,那个年龄段经历充沛,可万密斋开始著书立说是在七十一岁之后,在其后的十几年间,他先后写成了《伤寒摘锦》、《万氏女科》、《妇科摘录》、《广嗣纪要》、《育婴家秘》、《幼科发挥》、《养生四要》、《痘疹心法》、《片玉心书》、《片玉痘疹》等十多种著作,即今所流传的《万密斋医学全书》。

若非身体健康,才智超人,不可能在垂暮之年如此登峰造极。

可以说,是万密斋的晚年创造了他的人生辉煌,实现了他的济世宏愿,从而奠定了他在医学史上的地位。

作为粉丝,偶像去世了,胡诚想去罗田祭拜,表达自己哀思,这在朱翊镠看来,觉得正常不过。

但胡诚的安全,朱翊镠还是十分谨慎,所以他想了想,如是般说道

“罗田距离江陵城很近,你就去一趟吧,不过我必须派一队兵卒和一队暗哨保护你,以防万一。”

“好!”胡诚不假思索。他也清楚自己现阶段的处境,毕竟知道张居正依然活在人世的就只有这么几个。

“你想什么时候出发?”朱翊镠问。

“潞王爷,越快越好吧。”

“嗯,那你以什么身份前去祭拜?”朱翊镠接着又问。

“这个……”胡诚倒有点犯愁了。

来找朱翊镠,除了请示之外,还有一点就是要商量这个。

见胡诚犹豫不决,朱翊镠说道“你乔装打扮一下,为安全起见,就当自己是万密斋医圣的疯狂崇拜者吧,切记不要以胡诚的身份前往。”

“好的。”胡诚点头答应了。

他当然能理解朱翊镠的用意,正所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当初张居正的手术是他主刀的,结果不久就传出了张居正“去世”的消息。

而当初阴差阳错地承诺张居正只要动完手术再活七八十来年没问题。尽管这话是朱翊镠逼他说的,但早已流传开了,都算在他头上。

因为给张居正主刀之故,所以无论怎么说,“胡诚”也是个大名人了。

若以“胡诚”的真实身份前往祭拜,难免会引发不必要的骚乱。

名人走到哪儿都是焦点,不方便。

胡诚当然理解朱翊镠的安排。

提起万密斋,朱翊镠自然而然会想起齐名的李时珍。李时珍比万密斋小了整整二十岁,同为鄂东的大神医,是不是也会像胡诚一样去祭拜?

一念及此,朱翊镠道“你此番前往罗田,如果碰到另一位神医李时珍,让他来找我一趟。”

作为太医院的二把手,胡诚当然也认识李时珍,不禁问道“潞王爷,找李时珍何事?”

朱翊镠道“与人方便自己方便,想帮李时珍一把。”

“……”胡诚一脸懵逼。因为他不认为朱翊镠见过李时珍。早年李时珍虽然在提医院供过职,但那时候朱翊镠还没出生呢。后来,李时珍就回到蕲州开馆行医了,与朱翊镠没有半分交集。

帮李时珍一把……这从何谈起?

“这样吧,”朱翊镠接着又道,“反正你难得出去一趟,从罗田穿过浠水就是蕲州城了,如果这次到罗田没有遇到李时珍,你便代我跑一趟蕲州城吧?”

(注罗田在明朝初期隶属于蕲州府,后改为黄州府。)

胡诚更是问号脸,不知朱翊镠为何如此重视李时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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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6章 本草纲目(求订求票!)

潞王爷,到底因为何事邀请?”胡诚问道,“不然,像李时珍那样连官儿都不做的世外高人,若不说明缘由,他不一定会来呢。”

嗯,这个有道理。

朱翊镠点头道是,缓缓言道:“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早在四年前,李时珍就完成了一部滔天著作。这部著作花了他将近三十年的心血,虽然还只是初稿吧,可价值斐然。”

“潞王爷,著作叫什么名字?”

胡诚问,他当然不知道,这个时候《本草纲目》的名字还没取好呢。

朱翊镠也没多解释什么,径自取来笔墨,写下了“本草纲目”四个字。

然后递给胡诚。

胡诚咂摸着嘴,喃喃地念道:“本草纲目,本草纲目……”

朱翊镠吩咐道:“你先收好,见着李时珍,就将这四个字给他看。”

“将这四个字给李时珍看,他就会来见潞王爷吗?”胡诚诧异地问。

“你告诉他,如果他找不到帮他出资出版发行的人,我可以帮他。所以,让他一定来见我一面。”

“《本草纲目》是一本医书吗?”

“是的。”

“它有多少字有多少篇幅呢?”胡诚又兴趣十足地问道。

朱翊镠回答说:“《本草纲目》广泛涉及医学、药物学、生物学、矿物学、环境与生物、遗传与变异等诸多领域。是一部药物学巨著,也可谓百科全书。上自坟典、下至传奇,凡有相关,靡不收采,虽命医书,实该物理。《本草纲目》共有五十二卷,其中载有药物将近两千种,新药三百多种,收集医方一万一千多个,书中还绘制了一千多幅精美的插图,全书约一百九十万字。”

朱翊镠如数家珍一般娓娓道来,让胡诚听了讶然不已。

他也想不明白朱翊镠小小年纪,为何懂得如此之多。

他只清楚地记得,朱翊镠曾经要收他为徒,可被他拒绝了。

朱翊镠接着又说道:“因为医药方面的书籍在当前不受青睐,加上《本草纲目》字数多篇幅长,在印刷业还不发达的本朝,刊行这样一本冷门书籍,确实没有几个商家愿意。所以,李时珍这个时候应该很苦恼。我就想帮他一把,出资将《本草纲目》刊行出版了。”

“哦,原来如此。”胡诚终于,好像明白了朱翊镠要见李时珍的原因。

他想不明白的是,朱翊镠像他一样待在张大学士府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这些信息都是从何得知呢?

而且,既然其它出版商都不愿意出资发行,说明那本书的价值有限,以朱翊镠的性子,怎么会愿意帮忙?他根本就不是一个乐善好施的人嘛。

所以,胡诚不解地道:“潞王爷,我心中有个疑问……”

“你是不是想问,为什么我知道关于李时珍那么多的信息啊?”

“嗯,这很奇怪。无论是从年纪、经历,还是哪方面,按理说,潞王爷都没有理由认识李时珍啊!据我所知,李时珍已经是六十开外的人了。”

朱翊镠付之一笑,回道:“这个你就不要问了吧,反正记住我刚才对你说的话,见着李时珍的时候可以告诉他,让他一定要来见我一面。别人不懂得他的著作,但我懂。”

“我是不会令他失望的。”朱翊镠接着又补充了一句。

见朱翊镠不想往深的说,胡诚也就不多问,他揣好“本草纲目”四个字,准备去罗田了。

朱翊镠唤来游七,吩咐他安排胡诚这次的出行。

游七知道胡诚至关重要,绝不能出任何差错,所以安排甚是缜密。

就在当天晚上,胡诚乔装改扮一番后便出发了,前往罗田大河岸祭拜一代名医万密斋。

……

因为江陵与罗田距离不远,出发后的第三天胡诚就回来了。

朱翊镠果然猜得没错,胡诚碰到了与万密斋齐名的李时珍。

李时珍随胡诚一道来了。

“潞王爷,李老先生来了。”胡诚先向朱翊镠介绍,随后又冲李时珍道,“李老先生,这位便是潞王爷。”

此时的李时珍已经六十有四,头发胡须皆白,很有几分仙风道骨。

李时珍上前,正准备鞠躬拜见,朱翊镠忙抬手道:“李神医不必客气,来了就好,快快请坐!”

李时珍和胡诚一一坐下。

阳康斟了一壶茶,给每人倒一杯便出去了。

李时珍认真打量了朱翊镠一番,然后好奇地问道:“潞王爷,之前老夫与你并不相识吧?”

朱翊镠知道李时珍肯定有一肚子话想说,摇了摇头付之一笑:“李神医不认识我,但我认识李神医。”

“潞王爷认识我?”李时珍一脸问号。

“当然认识,不然我怎会知道李神医早在四年前就完成了一部滔天著作?又怎会知道那部著作李神医想取名为《本草纲目》?不仅如此,我还知道李神医这些年四处奔波,正在寻找出版商,从蕲州找到武昌又找到南京。李神医,我说的对是不对?”

“潞王爷太神了!老夫十分好奇,你是如何知道的呢?”

朱翊镠又付之一笑,缓缓说道:“不瞒李神医,我确实知道有关你的一些事迹,所以不必惊讶。这次让太医院胡院判请你来,就是想与你商量,《本草纲目》的出版刊行权交给我如何?”

“潞王爷,那需要我为您做什么?”

“李神医,不需要。”

“那潞王爷为何愿意出资?”

“因为我知道《本草纲目》的价值。而且它还没能创造价值。”

“潞王爷,就这么简单吗?”李时珍疑虑地道。

“当然,我也不是没有一点私心,在李神医面前不妨实话实说,因为《本草纲目》具有极大的价值,只是眼下无人识得,只要宣传运作得当,我相信出版刊行《本草纲目》绝不会亏本。”

“潞王爷真有如此的信心吗?”李时珍激动地站了起来。

“嗯。”朱翊镠信心十足地点头,随即补充道,“但因为是尚未面世的新作,所以需要投入宣传。请李神医相信我,这是我的长项。李神医希望将你的神作给天下所有人看吗?”

“当然希望!”李时珍毫不犹豫,欣喜地道,“著书立说的目的,不就是希望天下人都能看到吗?若能从中获益,那就再好不过了。”

“李神医,《本草纲目》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相信只要认真读过,就一定可以从中获益的。”

“潞王爷莫非还知道《本草纲目》中写的什么?”李时珍道。

朱翊镠依然微微一笑,道:“我才疏学浅,略知一二而已。”

李时珍一副不可思议的神情,此时此刻,他就想验证一下。

“请潞王爷不妨说说看。”

“好,那我试试。”为了有效说服李时珍,朱翊镠爽然答应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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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7章 李时珍哭了……

李时珍和胡诚都聚精会神。

“李神医,这部著作你已经想好了名字,就叫作《本草纲目》,对吗?”

“我还正奇怪纳闷儿呢,说起来,取这个名字还有一段故事,为何潞王爷知道我非常中意这个名字呢?”李时珍无比诧异地望着朱翊镠,一副急切想得到答案的神情。

朱翊镠脸上一直保持着笑意,缓缓说道:“我知道李神医完书后并未确定好书名。就在不久前,当李神医看到自己读过的《通鉴纲目》摆在案头时,突然心中一动,立即提笔,蘸饱墨汁,在洁白的书稿封面上写下了“本草纲目”四个苍劲有力的大字。”

“潞王爷是附我体了吗?”李时珍的情绪十分复杂,有惊有喜。

朱翊镠接着又说道:“我知道为了这部书的体例,李神医考虑了许久,也翻阅了不少书籍,后来从《通鉴纲目》中得到启示,决定采用`以纲挈目`的体例来编这部书,并以《本草纲目》这个名称作为自己经历二十七年搜集、整理、编纂的这部书的书名。”

李时珍讶然地道:“虽然我想不明白潞王爷为何知道得那么多,但潞王爷犹如灵魂附体一般,竟然对我的事了如指掌,真是怪哉!怪哉!”

“李神医难道相信这世上还有灵魂附体?”朱翊镠笑问。

“不信,只是一个比喻,形容潞王爷太过神奇!”李时珍道。

朱翊镠接着又说道:

“李神医在《本草纲目》中,将药物的分类上改变了原有的上、中、下三品分类法,采取`析族区类,振纲分目`的科学分类。把药物分为矿物药、植物药、动物药。又将矿物药分为金部、玉部、石部和卤部四部;

“植物药一类,根据植物的性能、形态及其生长的环境,分为草部、谷部、菜部、果部、木部等五部;草部又分为山草、芳草、醒草、毒草、水草、蔓草、石草等小类;

“动物一类,按低级向高级进化的顺序排列,分为虫部、鳞部、介部、禽部、兽部、人部等六部。

“李神医这种分类法,已经过渡到按自然演化的系统来进行了。从无机到有机,从简单到复杂,从低级到高级,明显含有生物进化的思想。

“《本草纲目》中,载有药物将近两千个,收集医方有一万一千多,每种药物分为释名,即确定名称;集解,即叙述产地;正误,即更正过去文献中的错误;修治,即炮制方法;还有气味、主治、发明、附方等项。

“可以说,《本草纲目》是医药宝库中的一份珍贵遗产。是对以前历朝历代中医药学的系统总结,说它是`天下药物巨典`毫不为过。”

这段话一气呵成。

朱翊镠没作半分停滞,所以也没有给李时珍插话的机会。

不过话说回来,李时珍听着犹如做梦一般,也没想着插话,他在惊讶的同时,对朱翊镠又是如此的崇敬。

忽然像是找到了一个知音人。

的确,朱翊镠说得没错,这些年他四处奔波,从蕲州府找到武昌府,又从武昌府找到留都南京,就是想找到一位出版商能刊行他的著作。

然而,当他将手稿交给那些出版商看时,没有一个感兴趣。

不是嫌弃他的著作没有价值,就是嫌弃他的书篇幅大、耗资多却不挣钱。

总之,没有出版商愿意刊行。

所以,《本草纲目》虽然已经写完了,却迟迟不能面世。

朱翊镠知道,其实,这还是在万历十年,即公元1582年末,若不是他来到这个世界,《本草纲目》还得等到万历二十四年(1596年)才能出版面世,而那时李时珍已经过世三年了。

可以说,历史上《本草纲目》的出版充满了坎坷。

《本草纲目》编写完成后,李时珍希望早日出版,为了解决《本草纲目》的出版问题,他从武昌跑到当时出版业中心的南京,希望通过私商来解决。

可事与愿违。

由于长年的辛苦劳累,李时珍终于病倒在床。没办法,他只得病中嘱咐他的孩子们,将来把《本草纲目》献给朝廷,希望借助朝廷的力量传布于世。

但很可惜,李时珍还没有见到《本草纲目》出版就与世长辞了。

李时珍于万历二十一年,即公元1593年去世。

就在李时珍去世不久,万历皇帝为充实国家书库,下令全国各地向朝廷献书,李时珍的儿子李建元,到那个时候才将《本草纲目》献给朝廷。

可是,朝廷当时仅批了“书留览、礼部知道”七个字,就把《本草纲目》搁置一边,不管不问了。

再后来,仍是在南京的私人刻书家胡承龙的刻印下,也就是在李时珍死后的第三年(1596年),《本草纲目》终于刊行出版面世了。

公元1603年又在江西翻刻。

从此,《本草纲目》在国内逐渐得到广泛传播,李时珍名气陡增。

尽管万历十年距离《本草纲目》成书才四年多时间,李时珍的人生还有十几年的路程要走,可他已经意识到了出版《本草纲目》的艰难程度。

除了惊讶朱翊镠知道得多之外,朱翊镠愿意出资刊行也是李时珍第一时间随胡诚赶来荆州的重大原因。

这机会实属难得!

要知道,朱翊镠可是唯一一个愿意出资帮他出版刊行的人啊!

听完朱翊镠这一席话,李时珍更是感觉朱翊镠懂得《本草纲目》的价值。

这一点,比朱翊镠愿意出资帮忙刊行《本草纲目》,还要让李时珍感到开心,懂《本草纲目》的价值,就是懂他啊!二十七年的心血……

所以,当李时珍听完朱翊镠对《本草纲目》的叙述与评价,他怔愣一会儿后,两眼立即湿润了,继而老泪纵横。

原来这个世界除了他的徒弟与儿子们,终于还有外人懂得他的著作。

“李老先生,你怎么了?”见李时珍忽然泪如雨下,胡诚关切地问道。

但朱翊镠没问,因为他懂。

当一个人付出巨大的努力完成一部著作,却得不到大家的认可时,那是何等的失落与凄凉!

二十七年啊,一百九十万字,别说那是医药典籍,逐字逐句都需要严格地考证,就是在起点网写就一百九十万字的,倘若无人问津没有一个读者看好,那是一种什么心情?

忽然出现一个如此懂他的著作,而且给予了极高的评价。

这让李时珍如何不激动?如何不开心?如何不流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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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8章 与李时珍谈妥(求订求票支持!)

“没,没,没什么……”

李时珍抹了一把泪水。他回答的分明是胡诚,可眼睛却盯着朱翊镠,眼神里满是感激之情。

胡诚颇感诧异,心想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在一个十几岁的孩子面前感慨地哭了,还说没什么?

不过胡诚也不傻,虽然他知道世上并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可隐隐之中也能感觉得到,朱翊镠肯定是说到李时珍的心坎儿里去了。

只是,面对同样一件事,胡诚与李时珍两个人抓住的重点不一样。

朱翊镠如此妖孽,胡诚抓住的重点是,朱翊镠到底是如何做到的?

而李时珍抓住的重点是这世上除了自己的徒弟和儿子,居然还有人如此懂得《本草纲目》和他创造的价值。

李时珍又从座位上站起来,冲朱翊镠深深一鞠躬,由衷地道:“潞王爷真乃神人也,老朽对你的佩服无以言表,不知道该如何感谢你!”

“李神医,不必客气。”朱翊镠跟着也站了起来,“我刚才说过,答应出资帮你刊行《本草纲目》也是有私心的,并非纯粹地助人为乐。”

“但无论如何,老朽要感激潞王爷。”

“这么说,李神医是答应将《本草纲目》的出版刊行权交给我了?”

“当然了,潞王爷如此懂得《本草纲目》的价值,老朽不知有多开心呢,不交给您交给谁呢?”

看得出来,李时珍是真的开心又激动,刚开始与朱翊镠见面时还自称“我”,这会儿都谦虚地自称“老朽”了。

“谢谢李神医的信任!”

朱翊镠也由衷地鞠了一躬,然后抬手示意李时珍重新落座。

李时珍坐定后问道:“潞王爷,老朽可否问你一个问题呢?”

“但问无妨。”

“潞王爷好心出资帮忙出版刊行《本草纲目》,届时准备以官方名义还是私商名义呢?”李时珍关切地问。

朱翊镠信心十足地道:“李神医自己做主。无论官私,我都可以办到。”

本心而论,李时珍当然希望以私商的名义出版刊行。

历史上,他也是这么做的,只是理想很丰满,现实却很骨感,找不到一位私商愿意出资。

最后没办法,李时珍才叮嘱自己的儿子交给朝廷。然而朝廷却没有一个识货的,依然被耽搁了。

以至于在李时珍的有生之年都没有机会看到《本草纲目》的出版。

想必这是他一生最大的抱憾。

面对朱翊镠的自信,李时珍心里虽有想法,但也没有急着表态,而是谦虚地问道:“潞王爷,依您之见呢?”

朱翊镠回道:“本心而论,我愿意以私商的名义出版刊行。”

“为什么?”李时珍追问。

“这样,我就可以随心所欲地宣传造势,不必受朝廷的羁绊,这是其一;其二,万一将来挣钱了,也不必与朝廷分红,钱不是都能进咱自己的腰包吗?”

“好!好!好!”李时珍开怀一笑,欣喜地道,“这正合吾意。”

“李神医,那就这么定了吧。”朱翊镠像李时珍一样开心。

“潞王爷准备何时出版刊行?”李时珍接着又问道。

“这得看李神医的了。”朱翊镠缓缓言道,“我知道《本草纲目》的初稿四年前就已完成,可这样一部滔天著作,李神医花了将近三十年的心血,一定不希望看到纰漏,所以我想再给李神医一年时间审查检阅,确保无误后便可出版。李神医意下如何?”

“一切任凭潞王爷做主便是了。”

“好!相信我们的合作一定很愉快!”

“多谢潞王爷的赏识与抬举!”

“李神医客气了!”

朱翊镠嘴上这样回道,心里却想着眼下的《本草纲目》就像一块璞玉,世人眼拙没看出来罢了。

所以,准确地说,朱翊镠显然是在贪图《本草纲目》自身的价值,而不是因为他愿意出资刊行,《本草纲目》才能彰显出价值。

李时珍再次站了起来,迫不及待地道:“潞王爷,那不打扰您了,老朽即刻回府,将这个天大的消息告诉门下弟子和儿子们,他们一定开心坏了。在未来的一年时间里,老朽与门下弟子,以及几个不成器的儿子,一定要专心致志地检查审阅,不辜负潞王爷的期许。”

“好!李神医有心了!”

“潞王爷,那老朽先行告退。”

“且慢。”见李时珍起身又要走,朱翊镠忙抬手道,“我有几句话,想提醒一下李神医,希望你能理解。”

“潞王爷请说。”李时珍点了点头。

朱翊镠一本正经地道:“我希望今天在这里说的话,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他知,不要再让第四个人知道。不知李神医是否清楚我的处境?”

李时珍道:“听胡太医介绍说,潞王爷已被褫夺封号贬为庶人。”

“尽管如此,可我依然是许多朝臣的眼中钉,恨不得除之而后快。”朱翊镠本着自己内心说道,“所以,我建议李神医最好不要对外公开与我的这层关系。还有,倘若外面的人得知我如此看中《本草纲目》的价值,我怕有人铤而走险抢夺《本草纲目》的手稿。”

“是啊,是啊!”未等李时珍搭话,胡诚便心领神会地抢道,“现在许多人都知道潞王爷有着神一般的预知能力。倘若知道潞王爷如此重视《本草纲目》,难免会有人打歪主意。这样也不利于李老先生专心致志地检查审阅嘛。”

“潞王爷与胡太医言之有理!”李时珍点头道是,“那老朽这次行程,就当是来与胡太医交流切磋医术吧。”

“如此甚好!”胡诚道。

“潞王爷,胡太医,那老朽告辞!”

“李神医请慢走!一年后,倘若我依然在江陵城,我会亲自去找你;倘若我已离开,那就派人去。”

“多谢潞王爷!潞王爷保重!”

“李神医保重!”

李时珍就此拜别,心情一下子豁然开朗,不知有多激动。

朱翊镠也一样。尽管他早已料定李时珍一定会答应,可与李时珍这样面对面地交流,将来很有可能还会成为莫逆之交,想想就开心。

而且出版刊行《本草纲目》,只要运作得当,一定能挣钱。

朱翊镠似乎看见了大把大把的银子向他招手微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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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9章 出事的前夕(求订求票!)

李时珍走后,胡诚又与朱翊镠单独交谈了很久。

最开始,他疑虑地问道:“潞王爷,李老先生写的《本草纲目》,真是有如此大的价值吗?”

朱翊镠微微一笑:“比我刚才说的还要厉害还要有价值。”

“我真想现在就去蕲州瞧瞧。”胡诚羡慕中夹杂着几分嫉妒。

都说文人相轻,其实但凡同行,尤其是都处于塔尖儿的人物,都有这种情愫在隐隐作怪。

虽然他现在与朱翊镠和好了,对朱翊镠也越来越佩服,但想着之前,朱翊镠可是一口一个“胡庸医”。

再想想朱翊镠对李时珍的态度,之前他们俩不认识,这才第一次见面,可朱翊镠对人家多客气……

同为医生,而且他还是太医院二把手,李时珍不过一个民医罢了,然而人与人的差别为何如此之大呢?

胡诚没有几分嫉妒之情才叫怪呢!

甚至都还有两分失落!

所以,他真想看个究竟,《本草纲目》到底有多神奇!

然而,眼下肯定不现实,暂时还没机会看到《本草纲目》。

第一,李时珍回去后需要认真地检查审阅;第二,朱翊镠和李时珍都希望以私商的名义出版刊行——朱翊镠还要做许多准备工作。

出版刊行可不是手上有票子就行。

尤其是《本草纲目》这样尚不为人知却有着滔天价值的医学典籍,朱翊镠还需要运作、大肆宣传一番。

如果没有一炮打响,没有将《本草纲目》成功推到世人眼前,那能否收回投资的成本还真不好说。

……

冯保收到朱翊镠的信了。

然而他的请求被朱翊镠明确拒绝。

而且给出的理由……冯保都不知道如何向自己侄子冯邦宁交代。

原本他还想着,凭借他与朱翊镠的交情,请求朱翊镠帮这点儿小忙应该没啥问题,代理给谁不是做啊!

可朱翊镠给他的回复,居然直截了当地说冯邦宁做事不靠谱。

冯保当然了解自己的侄子。

朱翊镠的评价他认同。

当日答应侄子,也是因为看到侄子如此伤心,说削职就被削职了,所以想方设法安慰自己侄子。

却没想到朱翊镠不卖人情给他!

冯邦宁还在家里等着信儿呢。三五天跑来问一趟,江陵城有消息没?

冯保心焦,让他如何安抚侄子?

告诉实情吗?那冯邦宁肯定会哭天喊地,不知整出什么幺蛾子来。

可不告诉实情吗?要瞒冯邦宁瞒到什么时候?那家伙下半辈子就指着朱翊镠给他香皂代理而活呢。

冯保左思右想,仍不知如何是好。

恰好就在这一天,冯邦宁又派人过来催问这件事儿。

抱着“长痛不如短痛”的思想,冯保将朱翊镠的原话传出去了。

本想着委婉一点,可转念一想,干脆让侄子死了这条心算了。

冯邦宁在老家收到消息后,当即就破口大骂,既骂他伯父托大,信誓旦旦地保证,结果人家根本不给面子。

骂得最惨的要属朱翊镠了,什么难听的话,冯邦宁都骂得出口,好像他就是为了骂人而来。

冯保眼不见为净。他知道侄子肯定要骂人的,可不在身边就让他骂吧,反正骂了他也听不到。

……

南京。

秦淮河一曲碧波。

每到傍晚时分,这里便是灯红酒绿,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冯保的大管家徐爵,受人之邀,乘着一顶四人暖轿晃悠悠地来了。

自从燕王朱棣篡了侄儿建文帝的皇位,把皇城迁到北京。这大明开国皇帝朱元璋钦定的首都南京,便自然而然地成了留都。

但因为明太祖的皇陵还在南京,龙脉之所出的安徽凤阳也离南京不远。

所以,朱家后代的皇帝,出于对祖宗的尊敬,至少在名分上,还是保留了南京特殊的政治地位。

因此,除了内阁之外,一应的政府机构,如宗人府、五军都督府、六部、都察院、通政司、大理寺、詹事府、翰林院、国子监、太常寺、鸿胪寺、六科、行人司、钦天监、太医院、五城兵马司等等,凡是北京城的,南京也都保留了一套。

北京所在府为顺天府,南京所在府为应天府。

不过,北京政府管的是实事儿,而南京政府,除了像兵部守备、总督粮储的户部右侍郎、管理后湖黄册的户科给事中这样为数不多的要职之外,大部分官位都形同虚设。

由于实际的政治权力都掌握在京政府手中,南京的政府官员大都是仕途失意之人,或者是为了照顾级别,安排来南京当一个“养鸟尚书”或“莳花御史”。

尽管两府级别一样,但是,同样品级的官员,由北京调往南京就是一种贬谪,由南京调往北京则被视为可喜可贺的升迁。

因此,一大批受到排挤或者没有靠山的官员都聚集在南京,尽情享受留都官员的那一份闲情逸致。

享受闲情逸致,出门有禅客书童陪伴,进屋有佳肴美妾伺候,对月弹琴,扫雪烹茶,佳人佐酒,应该说也是人世间的第一等乐事。

然而,对于官场上的人,除了白发催人或疾病超缠身实在晋升无望,一般的人,又有谁不想奔个好前程呢?

公务之暇,可以由着自己性子,想怎么玩就怎么玩,怎么开心怎么来。

可话又说回来,当官儿的若是没捞到一个肥缺,又哪有本钱玩得开心?

所以,就为了这一层,南京政府里头的官员,大都削尖脑袋儿,使出浑身解数钻门路,以巴结北京政府中那些有权有势的大臣,以图在省察考核时,有个人帮着说说话。

常言道人在朝中好做官,只要椅子背后有人,就不愁没有时来运转、升官做肥缺的时候。

徐爵刚一到南京,便有官员第一时间收到风声。

知道徐爵来了南京,当然要接风洗尘,人家不仅是冯保的大管家,本身也有官职在身。

接风洗尘的地点就在秦淮河畔。

南京为六朝故都,素有“北地胭脂、南朝金粉”之誉。

衣冠文物,可谓甲于江南。

……



n.

第500章 来秦淮河畔放松……

早在洪武初年,朱元璋就敕令在秦淮河畔建造十四家青楼以容纳官妓,风流天下,可谓盛极一时。

如今已经过去了两百年,到了万历年间,这秦淮河畔的莺花事业,越发的蓬勃发展起来了。

从武定桥到利涉桥,再延伸到钓鱼巷,迤逦以至水关临河一带,一家挨着一家的,里头住着的无一不是惊艳江南名噪一时的官妓。

这些女史们的居所称作河房,亦称作河楼。凤阁鸾楼都构筑得极为精巧华丽,雕栏画槛,丝幛绮窗,远远看上去宛如仙家境界。

秦淮河畔出名的河楼,虽然有十几家,可其中最叫响的,莫过于停云、淡粉、倚翠三家。

皆因这三座楼的主人,都是色艺双佳、技压群芳的当红名妓。

公子王孙、豪门巨贾,到了南京都想登门造访,一亲芳泽。

徐爵这次突然出现在南京城,是奉冯保之命前来求一串佛珠的。

他一来,就受到了应天府官员们的关注,首先他不是朝廷的什么官员,其次他也没有什么功名,来的时候却是拿着一张兵部堪合驰驿而来。

来的当天,权倾一方的南京守备太监就为他摆宴接风。

一打听,才知道原来这个人叫作徐爵,是冯保的大管家。

当官的尽管都知道,随着张居正的离世,冯保已经没有之前那么香了,可冯保在皇城屹立不倒也是事实,他仍然是司礼监掌印兼东厂提督。

在万历皇帝面前冯保或许不是大红人了,但在李太后面前还是。

无论怎么说冯保是大内第一人,根基之深毋庸置疑。如果能攀上他这个高枝儿,保不齐就是一条晋升之路。

因此,徐爵一现身南京,自然而然有官员各方打听。

这不,南京工部一名叫作石之亮的主事,便通过南京内府的管事牌子,与徐爵交换了名帖,决定今晚请徐爵来秦淮河畔逍遥一晚。

石之亮早就已经打听清楚了,徐爵是个正常人,有妻儿老小。

明朝的大太监一般都有自己的一套照应官人,被称之为“各家私臣”。这些私臣各有名衔,各掌其事。他们既可以是阉人,也可以是正常人。

石之亮要早于徐爵到达秦淮河畔。

徐爵的轿子刚一落定,石之亮便立马儿迎了上去。

因为年关在即,徐爵的时间非常紧迫,将佛珠一拿到手,就要立即赶着回京,所以没有给石之亮多少时间。

这样,就有了一个问题。

虽然秦淮河畔有几十家河楼,可最出名的就那么三家。

想要得到她们的眷顾,都得提前预约,那三家火爆的河楼主人,与她们的学会都已经订到一个月以后了。

石之亮有心请徐爵逍遥,无奈徐爵时间紧迫,临时临急的还没有订到一家有名的河楼。

但徐爵一路从北京到南京,着实也累,很想放松放松。

想着既然找不到香饽饽的河楼,那就随便找一家吧。

像他这样的老手,当然知道越是没有名气的河楼,里面的姑娘通常越是随便放得开,玩得也许还要开心些,反正灯一关,也差不了多少。

徐爵与石之亮一拍即合。决定先来秦淮河畔,然后再来寻觅。

天色黑尽,秦淮河畔各家河楼早已点起了亮丽的宫灯。

“徐爷来了。”

为了掩人耳目,虽然石之亮卸了官袍换了一身便服,可从头到脚一招一式看起来还是那官场的做派。

“嗯。”徐爵应了一声。

在徐爵眼里,别说是在南京城,就是在北京城,一个六品主事,他也不放在眼里。答应来一趟,仅仅只是为了放松,并不是给石之亮的面子。

徐爵放眼一望,只见各处河房前的大红灯笼都已经点燃,把个秦淮河畔照耀得如同白昼。河上画船相接,岸上楼阁参差,香雾缭绕,烛影摇红,箫鼓琴筝,不绝于耳。

徐爵不禁心猿意马起来,情绪难以抑制,开门见山地问道:“石主事,咱准备去哪一家玩玩?”

石之亮恭敬地道:“徐爷做主。咱不妨溜达一圈儿,看上哪家姑娘,咱就去哪一家,徐爷意下如何?反正像停云、淡粉、倚翠那几家响当当的已经满了,也不怕徐爷笑话,以咱的身份与地位确实硬插不进去。”

“好,咱走走看!”徐爵也不墨迹,欣然同意。

这样,两人就在秦淮河畔一前一后溜达起来。

徐爵走走看看,想着既然已经来到这里,就不必拘束了,时而朝这位姑娘招手,时而朝那些姑娘笑笑……好像与这里的姑娘都很熟一样。

走在后头的石之亮不禁偷笑,心想这一看就是个老手,在北京时肯定也经常光顾这种地儿。

徐爵一路走一路与姑娘们互动,忽然他停下脚步,目光锁定在倚翠楼一位姑娘身上。

石之亮抬头一看,见徐爵锁定那位姑娘约莫有十六七岁年纪,眉如新月肤如凝脂,穿着一身西洋布面料制成的洁白衫裙,还梳了一个别出心裁的高高的发髻,站在窗前,犹如玉树临风,一颦一笑,无不妩媚动人。

石之亮有心,连忙上前一步,恭敬地问道:“徐爷,要不就这一家?”

“好!就让窗前这位姑娘来陪吧。”徐爵当即作出决定。

两人进去了。

来者都是客,自然受到热烈欢迎。

而且很顺利地点到徐爵相中的那位姑娘。姑娘名字叫作王翠,原来是倚翠楼的招牌。

……

倚翠楼上的厅堂里。

徐爵在等。

石之亮亲自去请王翠。

“石大人,你说楼上那位是北京来的老爷,姓什么来着?”王翠娇声问道。

“记好了,他姓徐,徐爷。”

“徐爷多大的官儿?值得石大人这样巴结他?”王翠双眉微微向上一挑,竟带着两分醋意。

石之亮没有立即回答,而是从怀里摸出一对玉镯,绿莹莹幽光温润,一看就是上等的翡翠。

石之亮将玉镯递给王翠:“这次来得帮忙,所以没有用礼盒包装,但绝对是好货,作为见面礼送给你吧。”

见到如此贵重的礼物,王翠不禁讶然道:“石大人,如此贵重的礼物,着让奴家如何消受得起?”

“小意思,这里还有一百两银票,算是送给你的脂粉钱。”

石之亮这般阔绰,王翠还真有点感动:“石大人,你上来就如此破费,叫奴家怎样报答你才好?”

“只要你今晚将徐爷陪好!你就算是报答我了。”

“徐爷到底是什么人?”王翠又问。这回她不再打情骂俏还带着两分醋意,而是郑重其事地问道。

“你知道冯保冯公公吗?”

王翠摇头。

“就是当今司礼监掌印兼东厂提督。”

王翠依然摇头。

竟一问三不知,石之亮不免有些窝火,忽然拔高嗓门问道:“当今皇帝爷是哪个,你总该知道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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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1章 色字头上一把刀(上)

王翠嫣然一笑,然后十分认真地回道:“皇帝爷是谁,奴家当然知道,不就是万历皇帝爷吗?”

“冯公公就是北京大内第一人,看着万历皇皇帝爷长大的,万历皇帝爷叫他叫`大伴`,你说牛不牛?”

“哦,原来是万历皇帝爷身边的大红人。”王翠的神情立马变得肃穆起来,“难怪石大人如此重视。可既然是公公,那他不是太监吗?”

“今晚要你陪的不是冯公公。”

“那与冯公公什么关系?”

“徐爷是冯公公的大管家。”

绕了一大圈儿,原来只是一名管家哈,王翠心中不免有几分轻蔑之意,但既然已经收下了石之亮的礼,那表面上自然要恭维:“难怪!难怪!原来是个踩得皇城晃动的大人物。”

石之亮一抬手:“明白就好,走吧。”

王翠微微颔首:“请石大人放心,奴家今晚一定将徐爷陪好!”

这样,石之亮便领着王翠去了楼上的厅堂。

乍一见徐爵的模样,王翠心里不禁犯嘀咕,有些瞧不起:五短身材,蒜头鼻,鱼泡眼,站起来的时候像鸭子一般晃动着……心想冯保的大管家怎会如此德性?活像一只癞蛤蟆。

不过因为见的男人多,王翠转念又一想,人不可貌相,福在丑人边。既然是冯保看重的人,应该不简单。

石之亮介绍王翠给徐爵认识。

王翠弯腰蹲了一个万福,莺声燕语地说道:“徐爷,多谢您赏脸,肯到奴家的寒舍里来叙叙话儿。”

“听说你是这里的招牌?”

“徐爷过奖!不过徒有虚名把罢了。”

“嗯,这话说得受用。”来到南京,虽堪称客人,可徐爵丝毫没有局促感,他端起一杯茶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干了,然后大大咧咧地说道:

“在京城,干你们这行儿的,我见得多了,刚出道时,有只烂梨子吃也就满足了,权当是解渴。可一旦走红,就开始端起架子,自称是圣贤了。还是俗话说得好,皇帝的女儿状元的妻,叫花子的老婆一样的逼。”

王翠听了不禁面红耳赤,两道柳叶眉蹙成一团。

石之亮也没料到徐爵竟是这样一个大浑人,脸上有点罩不住了,不得不咳嗽一声,硬着头皮请示道:“徐爷,你看是不是把酒摆上?”

“先等会儿。”徐爵与众不同,别人泡妞儿费尽心思是哄人家开心,可他一上来就说一阵粗话,这是他寻花问柳的惯用伎俩。看着美人儿生气,他心里才有十二分的快活。

徐爵不禁瞟了一眼还在咬着嘴唇怄气的王翠,故意问道:“美人儿生气了?”

“谈不上。”王翠冷冷地回道。

“我生平一大爱好,就是喜欢看美人儿生气,哈哈……”徐爵爽朗大笑,“王姑娘,你先到楼下消消气儿,我与石大人谈点正经事,待会儿再找你。”

王翠二话不说,如释重负地去了。

石之亮小心翼翼地道:“徐爷,您怜香惜玉的方式好像与众不同哈!”

徐爵眨了眨眼睛,狡黠地道:“再好的女人也不能宠着,否则她会将你缠得透不过气来。”

“好!徐爷说得好!”

“我这个人快人快语,有话就喜欢明说,石大人这次请我有何事?”

比起刚才与王翠说话时的疯态,徐爵已是判若两人。

石之亮这才领教到徐爵这人并非等闲之辈。他下意识地抬眼看着徐爵,只见他两道犀利的目光正朝他射来。

石之亮进士出身,毕竟也是混过官场的老手,自然地躲过徐爵的目光,微微一笑道:“徐爷这个样子,倒很像是个审案子的哈?”

“官场复杂,我不得不小心啊!何况我家老爷一向洁身自好,始终恪守大明祖训,不与外廷官员交往,因此也总是告诫我说,不可在官场走动。”

石之亮听了想笑,心想:不与外廷官员走动,那兵部堪合从何而来?而且天下谁人不知冯保与张居正的关系,张居正可是外廷最大的官员。

可这些只是心里话,石之亮嘴上肉麻地逢迎道:“冯公公高风亮节,有口皆碑,徐爷在他身边多年,耳濡目染,境界自然不是一般的高雅。”

“请我究竟何事?”徐爵又道。

见徐爵完全一副盛气凌人的姿态,石之亮内心很是不爽,想着自己怎么着也是堂堂的一个六品主事,竟像审案子似的审他问三问四。

不过想着徐爵的身份,石之亮也只好忍着,喃喃地道:“下官倒也没有什么特殊的事,只是仰慕冯公公。”

徐爵微微一笑:“既然石主事不肯开口,那我就实话实说吧。我今晚受你之邀,也不是没打听过胡来的。石主事金榜题名高中进士之后,一路放的都是肥缺,后守制三年,被人弹劾了,所以平调到工部主事。尽管级别一样,可工部一向被称之为清水衙门,与之前的肥缺天差地别。石主事是不是琢磨再谋一个肥缺呀?”

“徐爷果然快人快语!”石之亮不禁讶然,但也高兴,明人不说暗话,打开天窗说亮话也好。

“那你请我算是请对了!”徐爵一拍巴掌,“像石主事这样的六品官员儿,在北京城随便哪个衙门都坐了好多个,说得难听点,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但也正因为这样,往哪个肥缺塞一个,也是稀松平常的事。只要会办事,抬手放你过去,这个顺手人情哪个不会?不过话说回来,放你是放放别人也是放,就看你怎么做了。”

“是是是,徐爷言之有理!”石之亮立马儿一迭连声地道。

“有钱能使鬼推磨,这可是千古至理啊!”徐爵看似无心地说了一句。

石之亮见话已经说开了,神情变得有几分矜持,道:“徐爷刚才问今晚为何要请徐爷,下官现在可以回答了。”

“请讲。”

“徐爷何时回京?”

“若事情进展顺利,明日就回。”

“徐爷走时,下官预备一份厚礼,请徐爷转交给冯公公。徐爷处,下官也会备一份薄礼。”既然徐爵主动说到钱,那石之亮索性说透。

徐爵一摆手道:“我这儿就免了,但我家老爷,你得好好孝敬一下。”

“如何孝敬,还请徐爷指教。”石之亮谦虚地道。

“既然都已经说到这儿了,那我也不隐瞒,实话告诉你吧,我这次来南京是奉我家老爷之命,为当今慈圣太后娘娘请一串舍利子佛珠回京的。想必你也清楚,慈圣太后娘娘笃信佛宗。”

“舍利子佛珠?”石之亮问道。

“嗯。”徐爵点头。

“在南京城吗?”石之亮又问。

“对,而且我已经打听清楚,舍利子佛珠几经辗转落入一位师爷的手中,可让人气愤的是这位师爷竟不识抬举……”

“岂有此理!是哪位师爷?”石之亮抢道,就好像没有他搞不定的师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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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2章 色字头上一把刀(中)

但其实,石之亮本该先问师爷为什么不识抬举,然后再问师爷是谁。

虽然这只是一个看似简单的顺序问题,但也能瞧出石之亮的心态。

在徐爵面前,他石之亮才是主人。

这就好比是一个客人来到主人的地盘,却没有得到应有的尊重,主人当即站出来责问谁那么大胆,在他的地盘不尊重客人,不是打他的脸吗?

这是给客人面子,但同时也是抬高自己,好像他这个主人有多牛。

徐爵慢悠悠地回道:“就是原应天知府的那位蓝师爷。”

“哦,我认识他。”石之亮接着又问道,“那请问徐爷,舍利子佛珠有何来历呢?价值几何?”

徐爵点点头,带着几分卖弄的口吻介绍道:“达摩祖师知道吧?他被称为中国禅宗的初祖,听说他从印度来时,先到广州,后从广州来到南京拜见当时梁朝皇帝梁武帝,赠了一串佛珠。这串佛珠是用一百零八颗得道高僧的舍利子缀成,被梁武帝奉为国宝。”

“哦,那可真算是国宝了。”

“我们早就已经打听清楚了,落到原应天知府那位蓝师爷手里。我千里迢迢跑到南京找他商量转卖,他开始一口咬定不卖,说那是他家的传家之宝,已经传了九代,卖了就是不肖子孙。好说歹说,连南京守备太监都出面了。人家也知道我的来头,后才松口答应转卖,可出价六万两银子。按理说,这样一件国宝,六万两银子也不算贵。只是,我家老爷为人清正廉洁,哪能凑出这样一大笔银两来?”

石之亮心里又想笑,想着冯保什么性子,不是天下人皆知吗?竟还有说他为人清正廉洁的?若真如此,你这个管家今晚会来这里逍遥吗?

徐爵接着说道:“最后讨价还价磨了半天,那位蓝师爷才肯让一万两银,也就是五万两,说不能再少了。可就是那五万两,咱手头上也不够啊!我正琢磨着该如何筹集呢。”

稍顿了顿,徐爵看了石之亮一眼后继续道:“都知道当今慈圣太后娘娘是个极其信佛的人,平常就吃花斋,所住的慈宁宫里,布置了一个大大的佛堂,前不久皇帝爷还专门将南京城里的一座观音大士金像请到慈宁宫了。舍利子佛珠慈圣太后娘娘可是惦记了好久。我家老爷一直想买来孝敬慈圣太后娘娘。只可惜一直没有打听到下落。这不,刚一打听到,便立马儿赶来了。无论如何,也要将那串佛珠弄到手,以表达我家老爷对慈圣太后娘娘的孝敬。”

冯保与李太后的关系,全天下人都知道。当初若不是因为李太后,冯保恐怕也坐不上司礼监掌印的位子。

所以,冯保如何孝敬李太后都不为过。对此,石之亮心知肚明。

还有一点,石之亮也心知肚明,这时候徐爵在他面前提钱,又说手头上的钱不够……傻子都明白怎么回事。

只是五万两……

着实不是个小数目啊!

石之亮甚至都有点后悔了,今晚不该出头请这个徐爵。南京的官员多不胜数,好像也轮不到他出头。

可既然来都来了,还能怎么样?

倘若真的能将他再度调到一个肥缺上,以他之前的经历,捞五万两银子也不叫事儿,小菜一碟。

只是,五万两银子……还是会让他心疼一下下的。

所以石之亮试探地问道:“徐爵的银票还没凑齐吗?”

“是啊!时间有点紧。”徐爵点出自家老爷,又将李太后搬出来,原本想着石之亮会爽快地掏钱,却见石之亮还在盘算,索性激将第地说道,“不过,只是我不愿意开口,这五万两银虽然我拿不出来,但只要开口,也不是什么大事,想巴结我家老爷的官员多的是。”

“那是,那是……”石之亮点点头,他承认徐爵说的是实话。想着冯保经历三朝,在嘉靖皇帝爷当政时就已经是秉笔太监了。提督东厂将近二十年,执掌司礼监也有十年多了,区区五万两银子的确不算什么。

确实,冯保这次让徐爵来,也没想着自己掏钱买那串舍利子佛珠。

徐爵来南京之前就已经想好了,这笔钱到时候自然有人抢着出。

以他丰富的经验,没蹦出一个石之亮,肯定就会蹦出一个水之亮。

倘若这钱还用自己掏腰包,那在徐爵看来,老爷几十年算是白干了。

所以,在徐爵眼里,答应石之亮的邀请,是给石之亮机会。

这个机会不是人人都有。

徐爵在来之前也是调查过的,至少知道石之亮有钱,可以掏出来五万,毕竟人家之前可都是占着肥缺。

不然徐爵他也不会来。

然而,石之亮也不傻。徐爵固然狡黠,可都是千年的狐狸,石之亮想着掏得出来是一回事,五万两银子毕竟也不是小数目,倘若被徐爵以冯保的名义骗走私吞了,那他不是成了傻瓜?只要徐爵所言非虚,五万两银子结交冯保,似乎还能搭上李太后,那也值了。

一念及此,石之亮心头一热,拍着自己胸膛,开口说道:“徐爷,这五万两银子,包在我身上。”

“好!”徐爵一拍桌子,脸上笑意绵绵地道,“石主事果然爽快又大气,我先替我家老爷感谢你!”

虽然答应出银子,可石之亮毕竟是老手,还是留了一分小心。

“徐爷,等明天舍利子佛珠到手,下官便派一个人与徐爷一起进京,面呈冯公公,以示下官的一片孝心。”

徐爵何许人也!

一听,当即明白这是石之亮担心他暗中做手脚,心头已有几分不悦,于是不冷不热地道:“这样也好,五万两银子虽然不多,但也不少,派个人随我一起去见我家老爷,我也能避开嫌疑。”

石之亮忙赔笑道:“徐爷不必多疑,下官只是担心路上怕有什么闪失。”

徐爵勉强回之一笑,反正目的已经达到了,既然石之亮答应出钱,断不会抵赖不给,所以徐爵也不想追究,关键他心里还惦记着与王翠逍遥快活呢。

一想到那生气模样的漂亮王翠,他感觉浑身便不自觉地燥热起来。

徐爵伸了个懒腰,色眯眯地道:“小翠人呢?让她上来吧。”

“好的,徐爵,下官马上去请,祝愿徐爵今晚玩得开心!明天一早,下官带着银票来这里接徐爷。”

徐爵爽朗大笑:“好,好,好!石大人真会来事儿哈,前途无量啊!”

“徐爷过奖!徐爷过奖!下官这就去请王姑娘。”石之亮躬身而退。

两人都像捡到了一个大便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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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3章 色字头上一把刀(下)

石之亮从怡翠楼出来,也没有立即回家筹钱,而是去找那位蓝师爷。

一方面对徐爵不是很放心,另一方面他也心存疑虑,想着蓝师爷既然能被原应天知府聘为师爷,绝非普通人。

既然不普通,那应该像他一样,知道徐爵的来历以及徐爵背后的势力。

可为什么还不主动献宝呢?而且听徐爵的语气,还费了一番劲,最后只是答应降价一万,非要五万两银才卖。

这中间难道还有他不知情的?

石之亮怀疑。

所以,他决定夜访蓝师爷,也是因为多留了一个心眼。

反正认识蓝师爷,小心使得万年船嘛,去一趟也不费事儿。

然而不去还好,这一去,坏了。

这位蓝师爷的消息,可比石之亮灵通多了。他听说石之亮要为徐爵出这五万两银子买佛珠,只为谋一个肥缺。

蓝师爷当即摇头笑了,笑中明显带有几分鄙夷之气。

“怎么了?”石之亮忙着急地问道。

“你我虽然算不上好朋友,可毕竟同在南京相识一场,不妨直言。”蓝师爷缓缓言道,“莫非你认为我不知道徐爵的来历和他强大的后台吗?”

“当然不。”

“你可知道自张居正去世后,冯保在京城的尴尬处境吗?尽管他依然还是司礼监掌印兼东厂提督,可早已成了大冷灶一个,不受万历皇帝爷的待见了。你好歹也混迹官场十几年了,难道不清楚烧热灶最后才能办得成事吗?如今冯保都自顾不暇,你送钱给他,我看最后不过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接着,蓝师爷又将冯保得罪万历皇帝、万历皇帝早已嫉恨在心、冯保几个月内连续遭到言官几番弹劾、还被万历皇帝明查清点家产、冯保的心腹也就是他的侄儿冯邦宁已被万历皇帝削职、若非李太后护着冯保早就完蛋了……等等这一系列都给石之亮详细地说了一遍。

本来石之亮就心存疑虑,又心疼那五万两银子。只是当时心头一热,就答应了徐爵,这下经蓝师爷一分析,他才想明白了为什么蓝师爷一个聪明人竟如此“不识抬举”,原来事出有因。

“这下可怎么办?”石之亮傻眼了。

蓝师爷笑道:“既然石主事答应了人家,那就给呗。五万两银子对石主事来说,也不是什么大事吧。”

石之亮感觉蛋疼,垂头丧气又不甘心地说道:“咱钱也不是流水淌来的。花钱得必须有所值吧,倘若不值当,那不是大傻瓜一个吗?”

“有什么办法?你已答应人家。冯保虽然失宠,可还没倒台呢。”

“蓝师爷一向头脑灵活有主意,请您给我指点迷津吧!”

“难!”蓝师爷摇头,“难啊!”

“只要蓝师爷愿意帮忙,我送你一万两银子,你看如何?”

蓝师爷依然摇头。

“送你两万,总比五万打水漂强。”石之亮一狠心,如是般道。

蓝师爷稍一思忖,抚须笑道:“主意倒也不是没有,就不知你敢不敢。”

“蓝师爷请说。”

“如今冯保失宠失势,在京城早已不是什么秘密了,不然谁敢接二连三地弹劾他?想必这也是万历皇帝爷放纵甚至怂恿的结果。也就是说,谁弹劾攻击冯保,万历皇帝爷非但不会怪罪追责,反而会暗中感激。这你能理解吗?”

“能理解。”石之亮恍然顿悟般,笃定地点了点头。

“既然石主事能理解这一点,那就好办多了。”蓝师爷幽幽然地道,“冯保这次派徐爵来南京求舍利子佛珠,只是为了讨好慈圣太后娘娘,并非讨好万历皇帝爷,徐爵不过是狐假虎威罢了。眼下石主事后悔答应他出五万两银子,我倒是有一个主意让你能不出。”

“蓝师爷快快请讲。”石之亮迫不及待地问道。

“徐爵来南京,冯保肯定没让他去秦淮河畔。这会儿徐爵正在怡翠楼与姑娘逍遥快活,倘若石主事能够说服巡城御史马上去查秦淮河畔那些河楼,徐爵刚好被逮个正着,那他就……”

余下的话蓝师爷没有说完,但什么意思石之亮懂。

“这是个不错的主意哈,只要徐爵被逮,那这个钱我就不用出了。”石之亮咂摸着嘴,继而又担忧地道,“可秦淮河畔都是官妓,合法经营……”

“石主事,难道这个还用我点破?官妓固然没错,可官妓卖艺不卖身啊!徐爵来难道只是为了与姑娘听曲?”

“哦,我明白了,明白了。”石之亮双眼顿时一亮。

蓝师爷接着又道:“还有,徐爵一旦被抓,哪怕是最后放了,石主事也大可推波助澜,暗中进行一番大肆宣传,那徐爵这一趟不是白跑了吗?而你当作无辜不知情就是了嘛,明儿一早你照样去怡翠楼接他。”

“高!蓝师爷果然高明啊!”石之亮竖起大拇指赞道。

蓝师爷笑道:“我只担心你能否说服巡城御史出面?”

“放心,有钱能使鬼推磨。”石之亮信心满满地道。

“那事不宜迟,祝石主事马到成功!要知道徐爵是冯保的马前卒,事后很可能朝中还有许多大臣感激你呢。”

“真的?”

“当然,有多少人反对冯保,就会有多少人感激你,毕竟咱们可是要与万历皇帝爷保持一条心啊!”

“好!那话不多说,我准备去了。”石之亮转身离开。

蓝师爷抚须而笑,感觉舍利子佛珠这下可以保住了,不必为了害怕冯保而非得违心出售。

……

子夜时分,徐爵满身大汗,刚与王翠折腾完第二次,忽然听到外头一阵熙熙攘攘的嘈杂声。

徐爵揽着王翠,只觉得很香,对外头的动静充耳不闻。

“徐爷,外头好像出事吧。”王翠警惕但又不确定地道。她正准备穿衣服,只听“咣”的一声,门被撞开了。

“啊!”猝不及防的王翠吓得花容失色不禁一声大叫。

徐爵一面伸手去捂王翠的嘴,一面赶紧扯了扯被子遮丑。

屋子里却是已涌进了五个人。

徐爵没看清来者是谁,依旧使着他冯保大管家的威风,恶狠狠地吼叫道:

“你们是谁,给爷滚出去。”

回答他的是一声瘆人的冷笑,只见一位身着官服的军官上前两步,忽然猛地一挥手,阴沉沉地呵斥道:

“给我抓起来。”

“你们是什么人?凭什么抓我?”徐爵极力保持镇定。

领头的军官从属下手中接过一盏灯笼,鼓着眼珠子斥道:“哼,我们是什么人?你得先问问你做的叫什么事?”

“你们可知道我是谁?”徐爵又以威胁的口吻凶巴巴道。

然而领头的军官根本不吃那一套,比徐爵还要凶,斥道:“老子管你是谁?在我的地盘嫖娼就得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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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4章 不识时务 抓的就是你

徐爵有点慌了,毕竟生平第一次遇到如此尴尬的情况。

他壮着胆儿叫道:“我是徐爵。”

领头的军官喝道:“你叫什么与我何干?我只是秉公执法。”

“我是大内总管冯保冯公公的大管家徐爵。”徐爵继而又嚷道。

“谁?”军官这才愣了一下下。

“我是紫禁城大内第一人冯保冯公公的大管家徐爵。”徐爵再说一遍。

“胡说!这里是南京,不是北京。冯公公的大管家不是应该在北京吗?”

徐爵又道:“我是奉冯公公之命,前来南京求取舍利子佛珠送给慈圣太后娘娘的,不信可以去问南京守备太监。”

“你是谁,我先不管,反正嫖娼证据确凿,必须随我们去衙门接受调查。”领头的军官强势地说道。

“你先且带属下退下,容咱穿好了衣服,到客堂相见。”

“哼,想得美!你还真把自己当作惹不起的大人物呢。”

军官说着,趁徐爵不备,迅速伸手过去,一把扯开了那床被褥。

顿时,一对儿男女一丝不挂地暴露在几个人面前。

王翠吓得撕肝裂胆地尖叫起来。

见了这般光景,军官带来的四名随从乐得哈哈大笑。

平常吃香喝辣作威作福惯了的徐爵哪里受得了这等侮辱戏弄!

他也早忘记了这里是南京,而且还是嫖娼被抓个现行,当即破口大骂:“你们几个狗杂种,狗娘养的,是不是不想活了?我操你妈的逼!”

“叫你骂!”

领头的军官气愤,他本就身材魁梧高大,伸手过去一把提起徐爵,像拎小鸡般,然后朝地上重重地一摔。

可怜徐爵身材本就短小,在军官面前毫无还手之力,被摔在地上,趴在那里半天不能动弹。

趁这当儿,王翠已经慌里慌张地穿好了衣服。本来几个人来也没打算找她的茬儿,所以这会儿将她晾在一边,只是她也不敢溜走。

徐爵喘了口气,极不甘心,恨恨地道:“打狗还得看主人呢,狗娘养的,今天你们这般侮辱我,将来不加倍奉还我誓不为人,有种报上名来。”

“让你骂!”

领头的军爷一脚下去,重重地踢在徐爵的屁股上。

“既然你不死心,那大爷我现在就给你捋一捋。”军官大大咧咧地,径自坐在椅子上,盛气凌人地说道,“起来吧,把衣服穿上。”

受此奇耻大辱,徐爵恨得直咬牙切齿,可好汉不吃眼前亏,他也没辙,身上和屁股青了几块。

此时他也顾不得疼痛了,赶紧爬起来胡乱地穿上衣服。

显然,眼前这军官将他当作罪犯对待了,这让徐爵又恨又怕,可再恨再怕也得摸清对方的来路吧?

所以徐爵忍气吞声地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可有搜查令?可有拘票?不然凭什么闯进这里?”

“看看这是什么。”领头的军官有备而来,当即掏出搜查令与拘票。

徐爵顿时不知所措了。

军官居高临下地说道:“也不怕告诉你,咱是南京五城兵马司的,负责南京城的文明与安宁。”

徐爵道:“可这里是洪武皇帝爷敕令允许经营的河楼,这里头都是官妓。”

“哼,官妓卖艺不卖身你不知道吗?”

“……”徐爵无言以对。

“管你是谁,今晚你是逃不了的。”

“我真的是徐爵,我家老爷就是司礼监掌印冯保。”

“哼,就算是,那又怎样?你家老爷让你来南京嫖娼了吗?”

“……”徐爵又被噎住。

“还有,你家老爷现在什么处境,万历皇帝爷有多痛恨你家老爷,难道你心里就没数吗?就算你真是徐爵,真是冯公公的大管家,可这时候把你抓了,朝中会有许多大臣感激我,甚至包括万历皇帝爷在内,你知道吗?”

“……”徐爵再次无言。但这次他是彻底慌了,原来这次事故绝非偶然或只是倒霉,而是有人蓄意为之。

就是针对他来的。

可以说这是妥妥的一次“阴谋”,起因是老爷已经失宠失势了,所以这帮人投井下石无所忌惮。

关键,这里是南京而不是北京。

远水救不了近火。

这次要栽了,徐爵惶恐,一向有主意的他这会儿也不知如何是好。

军官继续趾高气扬地道:“现在你该死心了吧?怪只怪你这个管家竟不识时务,明知自家老爷失势失宠,却跑到南京城来逍遥快活!真不知你家老爷得知你因嫖娼被抓会怎么想?”

至此,徐爵肠子都悔青了,不得不将怒气、恨意全压在心中,转而带着几分央求的语气,道:“军爷,你看今晚这事儿,能否商量一下?”

军官摇头道:“没得商量。今晚将你抓了,明天就会传遍南京城,大公公冯保的大管家徐爵竟跑到南京嫖娼,这个消息不知有多劲爆!而我,指定也会成为大名人一个,哈哈,哈哈哈……我正愁找不到这样的机会呢。”

徐爵痛恨,人家既然有备而来,他知道再央求也没卵子用了。

有不得不出言威胁道:“难道你就不怕死吗?”

“死?大爷我在秉公执法。有必要再提醒你一次,这里是南京不是北京,你家老爷现在不过是一只纸老虎,你还嘚瑟个锤子?”

军官说着,大手一挥,下令道:“给我带走。”

徐爵慌张地抵抗:“你真敢抓我?”

军官一声冷哼:“真是可笑,竟还没有自知之明,大爷就让你见识见识,看敢不敢抓你。”

四名随从一拥而上,不费吹灰之力将徐爵绑了。

“你叫什么名字?给我报上名来。”徐爵大声叫嚷。

“着什么急?明天你自然知道的,届时全南京城,继而全北京城,再继而全天下人,都知道你因嫖娼被谁抓走。哈哈,哈哈哈哈……”

这一刻,徐爵想死的心都有。

可事已发生,悔之晚矣。

第二天,徐爵因嫖被抓的消息迅速在南京城传开了。

那速度可叫一个快。

从大大小小的官员到普通民众,都在津津乐道疯狂地传着。

没有关心徐爵来南京所为何事,只关心他是冯保的大管家,被抓的原因是因为去怡翠楼嫖娼。

传播速度如此之快,除了石之亮和那位蓝师爷从中推波助澜以外,其实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

都知道南京的官员多是闲职,手中没有什么权力,那些官员基本上都是不被张居正和冯保重用才调到南京的。

巴不得张居正和冯保出事呢。

如今张居正已经“过世”了,冯保的大管家徐爵出事,他们只担心这瓜不够大不够吃,心里不知有多开心。

这一点,都已出乎蓝师爷和石之亮两个的意料之外了,想不到讨厌冯保的官员竟大有人在。

石之亮开心,蓝师爷更开心。

……



n.

第505章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就在徐爵出事的第四天晚上,冯保便收到了消息,是南京守备太监派人飞马疾驰到京城通知他的。

得知此情,冯保当时就气得说不出话来,脸色铁青。

一方面,他气徐爵竟然跑到南京城胡搞;另一方面,他也气南京那些官员竟然如此不给他面子。

不过转念又一想,他也清楚自己的处境,恨只恨出发前没有交代徐爵,而徐爵又托大不知收敛。

这下好了,即便徐爵被放出来,也是糗事一桩,把名声给搞臭了。

他这个主人自然受到影响连累,就像侄儿冯邦宁出事时,人们议论最多的还是他,而不是冯邦宁。

徐爵出这种事儿肯定也一样。

尤其是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不将目标对准他这个主人难道对准徐爵?

而且,守备太监给他的信上也写得非常清楚,直指抓徐爵的本意就是为了打击他,而不是因为徐爵嫖娼。

总之,这次抓捕行动是蓄意的。

其实,压根不用守备太监提醒,冯保也清楚,抓徐爵当然是冲他而来。

这不就是打狗看主人吗?

所以,冯保不得不承认,他还是低估了南京城那边的官员。

……

神奇的是,不仅冯保很快收到了徐爵因嫖娼被捕的消息,京城各大衙门里的堂官都收到了这个消息。

也包括李太后和万历皇帝。

就在冯保收到徐爵被捕信息的第二天一大清早,吏部尚书梁梦龙和两京都御使王篆就来了。

他俩几乎与冯保同时收到信息,只是大晚上没好意思打扰。

他俩来,是真的出于关心。

梁梦龙一见了冯保的面,便焦急地道:“冯公公,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这分明是有人想借机打击你啊!”

“这个我知道。”冯保点点头,恨恨地道,“都怪那个畜生不争气,丢人丢到南京去了,看回来不扒了他的皮!”

梁梦龙忙抚慰道:“冯公公,既然事情都已经发生了,怪罪徐爵也没用,我与王兄一早赶来,是担心有人想借此大做文章,对冯公公不利。”

“是啊!”王篆也忙附和道,“既然我们都收到了消息,那其他衙门的堂官应该也知道,真怕有人浑水摸鱼。”

冯保带有两分不以为然:“尽管徐爵是我府上的大管家,可出了这事儿,难道将责任全推到我身上不成?”

“那相信不会的。”梁梦龙信息十足地说道,“冯公公最多有疏于管教之责。我是担心另一件事。”

“什么事?”冯保警觉地问。

“冯公公有没有发现或捋一捋?最近围绕你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虽然看似分开,可实际目标一致。”

“是啊!”对此,冯保心知肚明,他会意地点了点头,然后喃喃地道,“最近围绕我发生那么多的事儿,无非是想打击我、将我赶出紫禁城。”

“这正是我最担心的地方。”梁梦龙感慨地道,“若直接将目标对准冯公公,除御史言官们,试问有几人敢?然而,将冯公公的心腹先扳倒就容易得多了,就像冯公公的侄子被削职,只不过是陛下的一句话而已。”

冯保隐隐预感到这一点,想着先将他两大心腹扳倒,那接下来的目标对象是否就是他本人了?

梁梦龙所担心的不就是这个吗?担心先把冯邦宁和徐爵两个心腹扳倒,冯保便相当于失去左右手了。

原来有谁敢得罪冯邦宁和徐爵?

巴结还来不及呢。

可时至今日,冯、徐两人相继出事儿……难怪梁梦龙和王篆如此着急!

见冯保沉默不语,梁梦龙问:“冯公公,接下来你有何打算?”

冯保答道:“能有什么打算?远水解不了近渴,徐爵他人在南京,就让他在监狱里好好反省吧。”

三个人正商量着,乾清宫的一名传旨太监来了,禀道:“大公公,万岁爷有请,让您马上过去一趟。”

“不知因为何事?”冯保问。

“好像是因为大公公的管家在南京城被捕一事。”传旨太监答道。

冯保不由得一激灵。

长吁一口气。

他真没想到这件事万历皇帝也那么快知道,去了肯定得挨训。

但万历皇帝已经派人来传了旨,冯保再不想去,也必须得去。

他正准备出发,忽然见慈宁宫一名太监也来传旨,与万历皇帝派来的太监说话几乎一个模子倒出来的,原来也是因为徐爵被抓一事。

冯保不由得又是一声长叹。

这让他更加确定暗中有人捣鬼,暗中有人推波助澜……这绝非一次偶然。看来,即便徐爵不嫖,或许一样会出事。

眼下李太后与万历皇帝都要见他,那他先去见谁呢?

按理,皇帝一国之尊要大,而且先来传信儿,自然要先去乾清宫觐见,然后再到慈宁宫。

可这个顺序并非什么规矩。

冯保稍一犹豫,一仍旧贯,他决定先去慈宁宫觐见李太后。

通常遇到什么事,见完李太后,会让他觉得吃了一颗定心丸。

毕竟,李太后一般都罩着他。

而且,这次本来就是为了李太后才派徐爵前往南京城的,只是没想到事情竟发展到这个地步。

李太后正在慈宁宫暖阁里焦急地候着。她是刚刚得到信儿的。一得到信儿便立马派人请冯保。

冯保很快到了。

两个都是聪明人,不用交流,也知道暗中有多少人在推波助澜。

“徐爵他……”李太后欲言又止,说心里话她心中有恨徐爵。

可在冯保看来,徐爵外出办事,别说外出,就是在京城,喝花酒也是司空见惯的事。他当然懂得徐爵,只是平时没有单独拿出来说而已。

徐爵逛河楼只是导火索,其根本原因还是他这个主人失宠失势,反对他的官员逐渐浮出水面,都敢明目张胆地冲着他来了。

所以冯保本着内心回道:“娘娘,出这事儿,徐爵走没有责任,当然有。但若将责任全部推翻徐爵头上,也不近人情。归根结底是奴婢已经没有威势,犹如一只纸老虎,谁都敢来挑衅。”

“哎——”李太后又何曾不知?她听了唯有深深叹一口气。

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

……



n.

第506章 明知故问(求订!求票!谢谢!)

就徐爵一事,在李太后面前,冯保也没打算隐瞒或保留啥的。

所以,见李太后沉吟不语,冯保弱弱地说道:“娘娘,万岁爷也知道了这件事,还有朝中许多大臣都知道了。奴婢担心朝中大臣会借此大做文章。万岁爷这会儿还在乾清宫等着奴婢。”

李太后想了想,幽幽然地道:“那你先过去吧,看钧儿怎么说,至于朝中大臣,依我之见,暂且不必理会。”

“多谢娘娘!奴婢告退。”这样,冯保转身而去,直奔乾清宫。

这时候时间还早。

万历皇帝刚刚用过早膳。

也不知怎的,自他得知徐爵在南京出事儿的消息后,他感觉心旷神怡。

早膳很有胃口,吃得真香。

万历皇帝这会儿正摸着自己肚子,悠哉悠哉地等候冯保的到来。

周佐躬身而进,上前禀报道:“万岁爷,冯公公来了。”

“好!让他进来。”万历皇帝立马儿端正自己的坐姿。

这时候的他绝非因为害怕冯保,而是觉得要有皇帝的威势,必须给人一种高高在上天潢贵胄的气势。

冯保垂头丧气地进来了。因为徐爵的事,昨晚他基本没睡。

而反观万历皇帝,则神采奕奕,与冯保的神态截然不同。

“大伴,你来了哈。”而且先打招呼的还是万历皇帝。

“万岁爷。”冯保应了一声。虽然万历皇帝并没有笑,但在冯保听来,万历皇帝就是幸灾乐祸。

“听说大伴的管家在南京出事了?”万历皇帝开门见山,也不墨迹。

“是的,万岁爷。”冯保点头承认,继而骂了一句,“那个该死的畜生。”

万历皇帝这才笑了笑说:“大伴,男人嘛,偷腥是在所难免的事。朕说一句不好听的话,大伴不要生气,朕也没有瞧不起你的意思,毕竟大伴是宦官,或许不懂得正常男人的需求。”

尽管万历皇帝风轻云淡地道来,但冯保听着还是有点不舒服。不过好在事实如此,他也没有多说什么。

接着,万历皇帝又慢悠悠地道:“大伴,说心里话,朕对徐爵嫖妓一事并不好奇。反而感到好奇的是,南京那边的官员为何如此大胆,竟敢抓大伴的大管家呢?大伴你说这是为什么。”

冯保感觉极其的憋屈,但又无可奈何,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让他怎么回答?

可万历皇帝笑意绵绵地望着他不眨眼,又容不得他不回答。

此时此刻,冯保感觉自己就像一只被狮子逮住的小绵羊,狮子不急着吃却要望着小绵羊寻找乐趣一般。

万历皇帝的言行举止,给他的感觉确实像是在寻找乐趣。

冯保不得不硬着头皮回道:“万岁爷,南京与北京毕竟不一样啊!”

“有啥不一样?”万历皇帝感兴趣地问道,“按理说,那边不及北京严呀。”

“奴婢以为不是严不严的问题,而是那边的官员对奴婢没有什么好感。”

“这是为何?”万历皇帝追问道。

“万岁爷,您也知道,奴婢与张先生的用人标准一致,重循吏,远清流,南京那边的官员手中基本上没有实权,以清流居多。因此,依奴婢猜测,他们恨不得奴婢出事儿呢,又怎会顾忌奴婢的面子?抓徐爵也在情理之中。”

“哦,原来如此!”万历皇帝恍然顿悟般地道,“也就是说,南京那边的官员大多数都不喜欢大伴呗?”

“嗯,奴婢以为是这样的。”冯保点了点头,“恨只恨徐爵不知洁身自爱。”

“那既然事情已经发生,大伴想要如何处置呢?”万历皇帝试探地问道。

“奴婢还是避嫌较好,不想插手。该怎么来就怎么来吧!”冯保回道。

万历皇帝忽然皱起眉头,道:“朕想说一句,大伴肯听吗?”

“万岁爷请说,奴婢洗耳恭听。”

万历皇帝缓缓言道:“虽然徐爵嫖妓朕认为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若是普通人,估计也没人在意,可他的身份实在特殊,因为是大伴府上的大管家,所以南京、北京的官员,甚至普通民众都知道了,影响实在恶劣。”

“是的,万岁爷。”

“据朕所知,虽然出事的是徐爵,可议论的对象都是大伴你呀!徐爵的名声能有多大影响呢?说到底还不是影响大伴你的名声?明事理的会以为这是大伴疏于管教的结果,可不明事理的还不以为这是徐爵仗着大伴的威风在外地胡作非为吗?是不是?”

“是是是……万岁爷言之有理。”冯保一迭连声地点头。

“所以呢,朕给大伴一个建议,当然听不听在你,朕只是说说。”

“万岁爷请说。”

“朕觉得,徐爵这人以后还是不用为好,免得影响大伴的声誉。”

“……”冯保愣了一愣,随即弱弱地问道,“万岁爷,您的意思是?”

“你府上的大管家另寻他人吧,徐爵这人用不得。听说大伴还给他捐了一个官,也一并收回吧。”

“……”冯保傻眼了。他万万没想到万历皇帝看似风轻云淡的样儿,却是如此之狠,直接否决掉徐爵。

本来,这事儿不该万历皇帝管。

论私,徐爵不过是他的大管家;论公,徐爵才一个六品芝麻官儿而已。哪里需要万历皇帝亲自过问?

梁梦龙与王篆的担心是对的。

冯保自己也看清了:万历皇帝就是要铲除他的两大心腹。

侄子冯邦宁已经倒下,这次大管家徐爵也逃脱不了。

万历皇帝都已经开口,冯保心中有再多的不甘,他也只能认了。

见冯保半天不吱声,万历皇帝带着两分笑意,悠悠然地问道:“怎么?大伴以为这样不妥吗?”

“不不不,”冯保违心地说道,“奴婢以为万岁爷说得非常正确,奴婢没有搭话,只是默认。”

“哦,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万历皇帝喃喃地道,“大伴还是找一位靠谱的管家吧,朕也是为你好啊。”

“奴婢明白,多谢万岁爷关心!”冯保嘴上回道。但内心想着,若非面对的是万历皇帝,真想跳起来破口大骂。

什么玩意儿?

……



n.

第507章 徐爵玩儿完了……

冯保垂头丧气地回到家里,又气又恨真个是窝了一肚子的火。

然而,他又不知道找谁出。

怪徐爵吗?

当然怪。如果徐爵不去秦淮河畔逍遥快活,就不会出这种糗事儿。

可冯保清楚,没出这事儿,也会出那事儿,所以不能全怪徐爵。

怪万历皇帝吗?

当然怪。如果万历皇帝依然还宠信他,南京的官员岂敢抓徐爵?

可冯保清楚,不可能指望万历皇帝宠他一辈子,人都是会变的。

那怪他自己吗?

当然怪。如果他叮嘱警告徐爵,徐爵断不敢背着他胡天胡地。

可冯保清楚,徐爵出事儿的根本原因压根不在某某一个人,而是由于几个因素交织一起,最后合力的结果。

但无论如何,徐爵这次玩完了,再也不是冯府的大管家。

说是说万历皇帝不该管,也轮不到他管。可人家毕竟是九五之尊,天下事都可以管得,想管也不是不可以。

万历皇帝当然有权过问。

而且理由貌似还很充分,除了他是皇帝这个身份有权过问之外,他还自诩站在冯保的角度,说是为了冯保好:他是皇帝,冯保相当于是他的大管家,而徐爵是冯保的大管家。徐爵犯事儿,冯保声誉自然受损,间接导致他这个皇帝的声誉也受损。

话都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冯保还有什么好说的?

只能解除徐爵大管家的职务,同时像冯邦宁一样削职。

明知万历皇帝借机大做文章,又能怎样?还不是得乖乖遵守?

……

就在当天,这个消息便在北京城传得沸沸扬扬,而且有声有色,将徐爵的过往都一一扒出来了。

“徐爵这个家伙可是个老手啊!北京哪座青楼哪处窑子他没有逛过?这就叫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吧!”

“归根到底还不是因为冯公公在皇帝爷面前失宠所致?不然从前为什么没有抓?徐爵可不止一次去过南京。”

“真是一物降一物啊!想着从前徐爵在京城多威风,吃香的喝辣的,有谁敢动他?在南京被抓的时候,听说赤身裸体,衣服都不让他穿呢。”

“可不?要说南京五城兵马司的那位巡城御史也是牛叉得不能再牛叉了,竟敢如此侮辱徐爵!听说那位巡城御史的名义叫作周翔胜。”

“对,就叫周翔胜,我也听说了,他现在可是个大名人啊!”

“不过话说回来,区区一个巡城御史还不敢这般侮辱徐爵吧?怎么说徐爵也是冯公公的大管家,还有六品官职在身呢,我看周翔胜背后肯定有人。”

“那还用说?周翔胜的背后不仅有官员,还有皇帝爷呢。”

“嘘……话可不能乱说呀!咱心里知道怎么回事儿就行了。”

“……”

……

南京刑部牢房。

徐爵在蹲监狱,他很硬气,不仅大骂,还出言威胁抓他的人。

他知道那晚抓他并侮辱他的军官叫周翔胜,是一位巡城御史。

在监狱里,他倒是没有受到毒打和虐待,只是将他关起来。

南京城也没有官员来看他。

连冯保的心腹即守备太监都没来。

每天都嚷着骂着放他出去,可喊破喉咙就是没有人搭理他。

这天,周翔胜来了。

正所谓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徐爵忍不住破口大骂。

然而周翔胜笑得跟弥勒佛似的,竟浑不在意。他慢悠悠地说道:“骂吧,使劲儿骂,等回到北京你得哭。”

“哼!狗东西。”徐爵痛恨地道。

“实话告诉你,你已经不再是冯公公府邸的大管家了。冯公公解除了你大管家的职务,皇帝爷已经将你削职。”

“胡说,这不可能。”徐爵坚定地道。

“信不信由你。”周翔胜爽朗地笑了笑道,“反正拘你半个月后就会放了你,到时候你自然会明白。”

说完周翔胜拂袖而去。

而徐爵仿佛受到什么打击似的,杵在原地动也不动,脑子竟一片空白。

虽然他根本不相信周翔胜的话,可隐隐之中也能感觉到危机。

毕竟,全南京城居然没有一位官员来看他——这很奇怪。

就像当日他不敢相信周翔胜居然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但他被周翔胜送到监狱关起来确是事实。

……

徐爵因嫖娼而被抓的消息,很快便传到了荆州城。

朱翊镠得知此情时不禁摇头叹息。

这不在他的预料之中。

很快他又听到徐爵被免职的消息,朱翊镠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侄儿出事,大管家接着出事,想着冯保这时候肯定郁闷得不行。

在朱翊镠看来,万历皇帝的用意太明显不过,梁梦龙和王篆也都已经考虑到了这一点,就是为了扳倒徐爵,让冯保失去一只左右手,同时给大家制造出更大、更多的话题。

万历皇帝这家伙还真行!

不给他驱逐冯保的机会,就将冯保的两大心腹一一扳倒。

如此一来,即便冯保依然还是大内第一人,可已经不香了。

冯保自己干得或许也没劲儿。

让朱翊镠没想到,万历皇帝打击冯保竟采取迂回、周折的方式。

张居正得知此情时,感觉万历皇帝清算他的步伐在加快。

或许只要冯保一倒,万历皇帝就立马要露出獠牙了。

瞧万历皇帝的手段。

所以,张居正对朱翊镠的判断与预测,越来越相信即将要发生。

逼迫他在著书立说的同时,暗中也在积极准备,万一那天真的来了,他要站出来反抗,绝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张家陷入无底深渊而无法自拔。

但朱翊镠早就指出来过,这其实完全是一个悖论。

想想,如果万历皇帝果真走上清算的道路,刚一开始就站出来反抗,那就不会造成实质性伤害,便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万历皇帝走的是一步错路。

可如果非要等到万历皇帝对张家造成一定实质性的伤害才站出来反抗,那就会失去意义,这也不是张居正愿意看到的结果,站出来反抗的目的,就是不能对张家造成伤害。

这是不是一个悖论?

因此,在哪个时间点上站出来,才最合适呢?

为此,张居正琢磨了很久,但依然没有答案。

……



n.

第508章 年终奖

时光飞逝,转眼间万历十年只剩下最后半个月的时间了。

这半个月,对朱翊镠来说很忙,既要盘点总结,又要安抚员工。

朱氏集团的规模已经不小了。

现如今主要有三块儿业务,一块儿是香皂的生产与销售,一块儿是大暖棚种植,一块儿是通顺达快递。

就目前的形势看,大暖棚种植的生意最好,通顺达快递相对差了很多。

但其实,如果将香皂的销售完全放开,这块儿的生意应该最好。

可朱翊镠暂时还不愿意放,继续保持饥饿营销的限制性购买手段。

以长远的目光看,朱翊镠还是相信通顺达快递的前景应该最好。

因为只要自行车成功问世,加上朱翊镠还有一些刺激性的手段,通顺达的生意肯定会更上一层楼。

……

腊月十八这天。

朱翊镠决定召开一次全体成员会议,时间定在晚上。

毕竟白天没有放假,晚上聚在一起可以乐呵乐呵。

而且,朱翊镠还放出了一个重磅消息:已经到年底了,集团会给每位员工发奖金,人人有份。

对于朱氏集团的员工而言,这个消息太振奋人心了。

所以,到了腊月十八这一天,全体员工干劲儿十足,早早地便将手头上的活儿干完了,有的员工甚至只用半天时间就干完了原本需要一天的活儿。

这一点,朱翊镠自然看在眼里,觉得里面还有许多文章可做。人的潜力无限,还是需要激发的。

到了晚上。

其实也没到,只是因为人人殷切希望这时候的到来,所以争先恐后地完成手上的工作,生怕晚了。

这样,在下午申时过半全体员工就都已经回来了。

会议开始。

眼下,朱氏集团三块儿共有一百二十名员工,除了通顺达五十人,其它两块儿都是三十人。

算上朱翊镠、张静修等,那朱氏集团就有一百二十多人了。

齐聚一堂,好不热闹。

朱翊镠带着张静修去了,本来嘈嘈杂杂的现场顿时变得安静下来。

虽然两个人年纪最小,可在朱氏集团的威信却是最高。

朱翊镠不用说,抛开流着皇室朱明的血液,朱氏集团就是他创立的,没有他,就没有香皂、大暖棚种植、通顺达快递……反正都是他的主意。

朱氏集团当之无愧的第一人。

犹如神一般的存在。

而张静修在朱氏集团的地位虽然肯定不及朱翊镠,但也是第二号人物,仅次于朱翊镠般的存在。

除了通顺达快递他没有管,香皂与暖棚种植两块儿都是他在管,而且负责整个朱氏集团的销售。

张静修绝对堪称能手,还享有集团的两成分红。因此,他的地位之高,除朱翊镠外无人能及。

现场安静下来,朱翊镠作为集团老大,都等着他讲话。

朱翊镠本心如此,所以当仁不让。

他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朗声说道:“今晚请大家来,主要有三件事,第一,对过去集团工作的总结;第二,对未来集团工作的展望;第三,给你们发年终奖金……”

一听到“发年终奖金”,一百二十号员工顿时欢天喜地地鼓掌,大声叫嚷着欢呼着,一片叫好。

忽然一名员工站起来问:“老大,年终奖金怎么发?有多少?”

在朱氏集团内部,有员工称呼朱翊镠为“老大”,也有客气地称呼他为“潞王爷”,朱翊镠不在意。

称呼不过是一个代号而已。

员工们最感兴趣的就是能拿到多少年终奖金。

朱翊镠和张静修没来之前,他们就纷纷议论猜想朱翊镠到底能给每位员工发多少奖金。毕竟他们还是第一次听到有“年终奖”这么一说。

因为之前从未经历,所以他们绝大多数人都不敢抱太大希望。以为每人能得几十文钱买个小酒喝就不错了。

如果还能更多的话,那他们就要笑掉大牙,晚上睡不着觉了。

一个个都望着朱翊镠。

静寂无声。

朱翊镠道:“今年是朱氏集团创立的第一年,大家都努力进取,才有眼下的辉煌。首先,请允许我代表朱氏集团对你们表示衷心的感谢!”

话音刚一落定,便引来了一片逢迎与客气。

“老大不用客气!”

“是老大为我们找到一条光明大道。”

“要感谢也是我们感谢老大才对。”

“对对对,我们感谢老大。”

“……”

本来朱翊镠打算先总结再展望,然后才说年终奖的事。

可见大家一个个兴趣十足又迫不及待的神情,朱翊镠只得先说。

“因为今年是第一年,所以年终奖都是一样的。我说过有钱大家一起挣,集团效益好,你们自然就好。所以我宣布今年的年终奖每人三两银子。”

此言一出,现场立即炸开了锅,都是一副受宠若惊的神情。从他们的眼神里,能读到相同的一句话:“哇!三两银子!没有听错吧?”

“但是,”朱翊镠话锋一转,接着说道,“过了今年,从明年开始,本集团的年终奖将与工龄、效益挂钩。那也就是说,理论上工龄越长,年终奖越高;理论上为集团创造的效益越好,年终奖越高,届时我们将采用一套完整的评估方案。目的就是留住大家的同时,希望大家加倍努力。”

立时有员工回应:“老大请放心,我们一定会的。”

然后是异口同声:“老大请放心,我们一定会的。”

朱翊镠听了甚是欣慰。

但其实,就发年终奖一事,他与张静修的意见有分歧。

每位员工三两银子可不少,一百二十号人就是三百六十两。

张静修心疼,真舍不得。

挣钱多难!

关键是,今年也没挣到多少钱,如果挣得多,倒无所谓。

然而,朱翊镠不在乎。

但他也不是视金钱如粪土,只是觉得应该让员工形成一股凝聚力,提高他们的积极性。而且也符合他的宗旨:有钱大家一起挣。

所以,在朱翊镠的坚持下,张静修也只能同意了。

决策人毕竟还是他朱翊镠。

而且张静修虽说享有两成分红,可所有的投资,他一两银子都没有出,全是朱翊镠掏的腰包。

朱翊镠占有绝对的话语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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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9章 还是女子心细

朱氏集团的员工,其中有一小部分是张大学士府的下人。

多数是从外头招聘来的。

但无论出自哪里,三两银子对于他们来说都是一笔可观的数目。

而对于某些穷苦人家,甚至都能顶得上他们全家人一年的开支。

要知道朱氏集团才成立不到半年时间,身为朱氏集团的一员,这份荣耀足够他们吹一辈子牛逼了。

由此,对朱翊镠的佩服不言而喻。

但更多的是感激之情。

是朱翊镠让他们过得如此充实,生活得到了保障。

对朱翊镠而言,今年是第一年,不是为了挣钱,打响“朱氏集团”的名声,才是重点中的重点。

只要名声起来了,往后无论做什么都会水到渠成乃至事半功倍。

往后可挣钱的项目还多着呢。

这是朱翊镠的想法。

所以,在今年几乎没挣多少钱的前提下,还慷慨地给每位员工发三两银子作为年终奖。

不得不承认,这一拨操作俘获了全体员工的心。

大大提高了凝聚力与向心力。

都纷纷表态,明年一定要加倍努力撸起袖子好好干。

朱翊镠觉得目的达到了。与员工的感情是一方面,但另一方面还得为集团的长久发展考虑。

而集团要发展,人才最为关键。

因为实在高兴,当晚十桌酒宴,每桌上都有喝得醉醺醺的员工。

只有张静修基本上没喝。他还在备孕期,很听秦涵茜的话。

如今这也不是什么秘密了。

张大学士府甚至从外头招聘而来的朱氏集团员工都知道。

所以张静修说不喝酒,也没人一个劲儿地死劝。

然而,朱翊镠就有点不同了。

他没有宣称最近要孩子,加上他又是集团的老总,哪个员工不想敬他一杯酒,以表感激与敬意?

来之不拒喝吧,他没有那么大的酒量;不喝或者只是意思意思一下吧,员工又觉得是不是看不起他们?

结果朱翊镠也喝得有七八分醉。

好在员工们体谅,劝归劝,也没有强迫他这个老总非得一定要喝,不然估计会醉得不省人事。

……

尽管有不少喝醉的,但第二天居然没有一个迟到或请假的员工。

也没有出现任何差错。

但这都称不上奇葩。

奇葩的是,仅仅一天时间,全荆州城都知道了年终奖发三两银子的事,不知羡煞多少人。以致于就在年会的第二天,就有不少人前来朱氏集团打听,还需要招人吗?

甚至都有人跪在朱氏集团门口不走的,死乞白赖地恳请收留他们,有些还声称有一技之长。

可朱翊镠觉得现在还用不上,毕竟三大块儿业务,香皂生产与制作那块儿都是张大学士府下人,暂时朱翊镠还没打算对外扩招。而大暖棚种植与通顺达快递也谈不上什么技术活儿,要的是勤奋、细心、责任。

况且,以目前情形看,朱氏集团也消化不了更多的人。

还是那句话,朱氏集团不是慈善机构,而是要挣钱的。

所以朱翊镠暂时没有扩招的打算。

但既然敢勇敢地前来自荐,至少表明有范胆儿,且看中朱氏集团。

所以朱翊镠也没让他们白跑一趟,留下那部分人的信息,承诺只要扩招,将优先考虑聘请他们那些人。

……

也就是在年会的第二天晚上,晚饭过后,李之怿忽然提醒道

“大哥,马上要过年了,你都给员工发过年终奖,难道就不打算给娘亲和爹爹他们备一份礼物?”

朱翊镠一经提醒,立即猛地一拍他自己的脑门儿。

“哎呀!幸好你及时提醒,不然我还真忘了呢。”

其实,若非安全考虑,他真想回京看望李太后。当然,还有李之怿的父亲即老丈人李得时。

“娘肯定想你。”李之怿跟随朱翊镠叫李太后叫“娘”。

“你也想爹了吧?”

“爹肯定更想我们。”李之怿道。

“对不起!”

一说起这个,朱翊镠就觉得自己有愧,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安定下来,没有安定下来,自然就没法儿接李得时与馨儿他们过来一起生活。

“明儿个咱去市集上挑选礼物吧,选好了派人飞马送到京城。”

“好的,大哥。”李之怿欣然同意,不过随即她又说道,“还有一件事,我也想提醒大哥一句。”

“什么?”

“大哥给集团里的每位员工都发放三两银子作为年终奖,他们自然开心,可没有拿到年终奖的会怎么想?”

“年终奖人人有份啊!”朱翊镠道。

李之怿莞尔一笑,摇了摇头说“大哥,我不是指集团里的员工。”

“其他人我也没有必要啊!”

李之怿依然摇头而笑,“大哥,还有些人,我觉得很有必要,甚至他们比集团里的员工更举足轻重。”

“谁?”

“大哥住在张大学士府里,之所以能够自由自在,难道不应该感谢那些日夜守候,并保证张大学士府出于戒备森严中的那些兵卒吗?”

“哦。”朱翊镠恍然顿悟道,“之怿说得对,说得太对了,没有他们守护,我们哪能如此安心地住在这里?该赏,的确该赏,我马上安派人……”

一句话还没说完,便听见张静修嚷道“老大,老大……”

直接将朱翊镠的话给打断了。

“怎么?晚上有事?”朱翊镠问道。

“老大,还真有一件事,觉得必须要告诉你。”张静修一本正经地道。

“什么事?”

“我刚刚听说,为咱府邸守卫的兵卒心中似有极大的不满。”

“为何?”朱翊镠神情一紧,第一时间想到刚刚李之怿提醒过的话。

“老大,他们嫉妒集团里的员工,居然每人得到三两银子,而他们日夜为咱守卫,却一文都没有得到。”

“什么意思?”

“他们有些兵卒心里不平衡,只是不敢公开叫嚣。”张静修道,“可看着集团里的每个人都有三两银子作为年终奖,他们不知有多嫉妒!由此,甚至还有说些不好听的话呢。”

朱翊镠点了点头,想着的确是自己考虑不周,怠慢了保证张大学士府安全秩序的那帮兵卒侍卫。

“这样吧,”朱翊镠稍一沉吟,当即做出决定,“以集团的名义,送给他们每人五两银子作为年关之用。”

“多少?”张静修有又是一阵心疼。

……

第510章 走投无路

“老大啊老大,你知道守护咱府邸总共有多少兵卒侍卫吗?”

“两班人,日夜轮流交替,一班二十四名侍卫,总共四十八人嘛。”

“那一人五两,四十八人就是两百四十两啊!”张静修蛋疼地说道,“老大,这钱只要一出,咱今年就白干了。”

“什么叫白干了?”朱翊镠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过年图个乐呵,大家开开心心的不好吗?钱这玩意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何必看得太重?至少他们会感激记住咱们。再说了,赎茜茜的银两不也是挣出来的嘛?想开点。”

朱翊镠拍了拍张静修的肩膀。

张静修喃喃地道“这么说,我今年就只赚到秦姐姐了呗?”

“你还嫌少不成?”

“不是这个意思。”张静修道,“只是想着咱将挣的钱都打发出去了,自个儿一两不剩,挺心疼的嘛!”

“看长远一点撒,咱现在的宗旨不是挣钱,而是树立好的声誉。钱是挣不完的,大家好才是真的好!”

“哎!”张静修无可奈何地摇头,叹气道,“尽管老大很有生意头脑,可世人不都说无奸不商吗?你自己也说过,咱不是慈善机构,可到头来……”

“好了好了,别说了,我心里有数,你就照我说的去做吧。”

“哦。”张静修转身而去。虽然心疼,但朱翊镠的话他还是听。

这样,所有守护张大学士府的兵卒侍卫都拿到了五两银子的奖赏。

开心劲儿自不必说。

无疑,朱氏集团的影响力再一次得到大幅度的提升。

……

徐爵终于出狱了。

整整关了他半个月,尽管在监狱里头并未受到身体上的任何折磨摧残,可他的心……着实碎了一地。

冯保的亲笔信,周翔胜送到他手里给他看了,他再也不是冯保府邸的大管家,捐的官职也被收回。

如今的他就是普通人一个了。

出狱后,徐爵第一时间去找南京守备太监,毕竟这是冯保的“自家人”。

想着虽然他被免除了职务,可老爷冯保依然还是大内总管。

然而事情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顺利,南京守备太监推三阻四闭门不出。

马上就要过年了,徐爵想着赶在年前回京,所以他也没时间纠缠。

接着,他又去工部找石之亮,可工部的人回复说石之亮外出办事未归。

其实石之亮就坐在衙门值房里。

徐爵也不能硬闯衙门,想着已经犯事儿了,不能再犯,否则都回不去。

再接着,他又去找那位蓝师爷。

这回倒是见着了要见的人,不过刚一见面,蓝师爷就装作不知情,讶然地道“哎呀!我说徐爷,您堂堂司礼监掌印府上的大管家,怎能爽约呢?舍利子佛珠都给您准备好了,您却不见人。这些天都跑哪儿去了?怎么现在才来?”

怎么听都感觉这话是讥讽。

徐爵也没辙,只得将自己倒霉的遭遇说了一遍,然后还说舍利子佛珠一定要买,这两天就去凑钱。

寻思着无论如何也要将舍利子佛珠带回去,不然如何交差?

然而,听完徐爵的话,蓝师爷却摇头笑了,继而又一本正经地道“我说徐爷,怎么还不死心?您以为以您现在的境况,还能买到舍利子佛珠吗?”

“师爷这话什么意思?”

“第一徐爷爽约在先,蓝某人大可不卖。第二即便蓝某人好心答应卖,不是蓝某人瞧不起徐爷,您在两天之内能够凑齐五万两银子吗?”

“试试看。”

这时候徐爵可真不敢打包票,他不知道南京到底有没有官员会帮他。

这点儿自知之明他还是有的。

否则也不会被送进监狱。

而且周翔胜还明确告诉他,要处罚他的其实并不是他家老爷,而是万历皇帝……这下还有谁敢帮他?

更别说巴结逢迎了。

“好!”蓝师爷倒是痛快地答应,说道,“只要徐爷在两天内将五万两银子送到,保证舍利子佛珠是您的。可如果徐爷再次爽约,那请徐爷以后不要再打舍利子佛珠的主意了。”

徐爵扭头而去。

蓝师爷背后一声冷笑,嘲讽道“看着挺聪明的一个人,咋就不能正确地认识自己呢?是不是监狱里被关傻了?”

徐爵装作没听见。

尽管他没有多少信心,但还是硬着头皮去尝试,不然真没脸回京。

可现实总是充满了骨感。

无论外廷,还是内廷,竟没有一位官员肯见他。

反正总有理由将他拒之门外。

就好像他是臭狗屎一样,谁看见了都要躲避,好话歹话说尽,就是没有官员见他,更别说筹钱的事儿了。

徐爵心灰意冷,想着来南京时香饽饽的,又是接待,又是请客,又是送钱啥的,可如今像过街老鼠一样。

奔走呼号两天居然一无所获,还将自己身上的盘缠花了个精光。

那一刻,他真的想死,一了百了。

可是,他又岂能这样甘心地死去?

想着至少临死前要见老爷一面吧?老爷派他来南京办事,如果谨慎一点不逛河楼,就不会出这事儿了。

说到底是他对不起老爷。

而且,在此之前所有的荣耀,都是老爷给他的。

徐爵深深自责。

所以他还不想死在他乡,要死也只能死在老爷面前。

舍利子佛珠看来是带不回去了,但他人一定要回去。

这是徐爵心中的信念。

然而现在到了身无分文的地步,盘缠怎么弄?一向高傲惯了的他倒是愿意低头恳求南京那些官员,可这时候,没有一个官员愿意帮他。

毕竟他是万历皇帝要扳倒的人,谁帮他就是与万历皇帝唱反调。

试问谁敢?

……

北京那边,冯保也没想到徐爵居然走到身无分文的地步。

真没想着从监狱里救他,只是想着出狱后自己回来就完了嘛。

可左等右等,就是不见徐爵回来。

派人去南京接?也不现实。

马上就要过年了。

所以冯保虽然很着急吧,可也没有采取任何行动,只是在京等待。

他还是相信徐爵的能力,毕竟做了那么多年的大管家,不至于遇到这点事儿就不知所措了。

……

第511章 小叫花子闹张大学士府

腊月二十四是为小年。

小年一过,荆州城中过年的气氛就逐渐变得浓烈起来。

平日里冷冷清清没有多少生意的商铺,现在无不挤挤杂杂。

反正大街小巷到处都是人。

有东跑西颠置办年货的。

有扛着长篙帚子到处吆喝着替人扫尘清洗烟筒的。

有赶着驴车专给大户人家送红箩炭白花窗纸等杂物的。

有当街摆起条桌给人写春联的。

有挑着刀具担子上门替人家杀猪宰羊的。

还有一种人,多半是乞丐,或街上的小混混,挨门挨户送门神,为的是讨几个铜板。

总之过年了,是人无贵贱,都为这一年一次的春节忙得脚不沾地。

……

却说除夕这天早上,荆州城里的张大学士府虽然还处于守制期,可也为春节忙碌,里外都张灯结彩。

只是远不及往年的气氛罢了。

往年,张居正担任首辅时,张大学士府大门口要挂上十六盏大红灯笼,异常的热闹、喜庆。

可今年只挂了八盏,而且不是大红灯笼,色调偏冷。

看上去像是库房里的旧货。

可是,尽管如此,一大清早还是惹来了一帮看热闹的乞丐。

这些多是耍贫嘴觅食儿的街混,每到逢年过节,或谁的家里有喜事儿,都会凑上去说些吉利话讨喜钱。

一个小家伙看上去十几岁的样,当着府上挂灯笼的那几个家丁仆役面,扯着嗓子有板有眼地唱道

挂灯笼,红彤彤。

这户人家占东风。

日子过得火蓬蓬,

当官当得路路通。

还别说,这吉利话听着很顺耳,想必也是训练已久的缘故。

此时,倘若扔过去几个铜板,小叫花子们也就作揖道谢,一哄而散。

然而,在张大学士府几个仆役家丁的眼里,这时候歌唱似乎不合时宜,毕竟老爷张居正才过世半年呢。

所以,几个家丁都不当事儿,不但没有一个人施舍小钱儿,反而有一个还把眼睛一瞪,吼道“去去去,这里不是你们胡闹的地方。”

话音刚一落,只见那个小叫花子嘴巴一瘪,立马儿又改唱道

挂灯笼,红彤彤。

外面好看里头空。

除夕一年走到头,

奈何由富变成穷。

别看这小家伙,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模样儿,顺口溜张嘴就来。

可忽然,只听“啪”的一声脆响,小家伙的脸颊上挨了重重的一巴掌。

小家伙火辣辣抬头一看,只见一位身材魁梧的士兵过来伸手一抓,如同拎小鸡一般把他拎了起来。

“小东西,谁让你在此胡说八道?不知道这里戒严吗?”

小家伙一见官兵,再看周围不知何时已围拢了一群士兵,顿时心底感到发虚,吸溜着鼻涕答道

“咱夸张大学士府的灯笼,可他们不肯给赏钱。”

这时一名家丁走过来,申辩5道“咱老爷去世还不到半年呢,你们却在这里歌唱,觉得合适吗?还有,咱府上挂的灯笼哪里红彤彤了?你们也不想想,尽胡说八道。”

“听见没?唱喏也需要分场合。”士兵当然帮衬张大学士府上的家丁。他紧盯着小叫花子喝道。

“我们也不过想讨几个铜板嘛。”小叫花子委屈巴巴的神情,继而又万分憧憬地道,“万一有幸遇到潞王爷,那咱不就发了吗?”

“为什么说遇到潞王爷就发了?”士兵好奇地问。

小叫花子口若悬河地道“如今,在荆州城已传得沸沸扬扬,都说潞王爷大方,乐善好施,朱氏集团每位员工都发三两银子的奖金,而你们负责守卫的兵爷则发五两……不知羡煞多少人!我们每天都盼望见到潞王爷呢。”

“难怪经常见你们在这里守着。”士兵恍然顿悟般,继而又呵斥但,“可潞王爷岂是你们想见就能见的?”

“我们只是希望,莫非你们连这个也要管?”小叫花子越说底气越足,“人生在世,谁还不抱着几个不能实现的目标不放呢?我们这些小乞丐难道不配吗?乞丐也是人,也有自己的人生。你们兵爷一个个衣着华丽,莫非穿成这样就以为天下之美可集于自己一身吗?”

“好你个小杂种!”士兵盛怒,“你这是拐着弯儿骂我们的。”

抬起手来又要揍人。

“慢着。”正在这时,朱翊镠出来了。

“潞王爷早!”

“潞王爷早!”

“……”

士兵们纷纷上前行礼问候。现在他们对朱翊镠不知有多崇拜。

见此,小叫花子露出一副无比欣喜的神情,当即识相地冲着朱翊镠跪下。

朱翊镠冲士兵们点点头,然后走到小叫花子跟前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

小叫花子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歪着脖子问道“你就是人人崇拜、乐善好施的潞王爷吗?”

“可以这么叫,我不在乎,但要知道潞王爷已是过去。”

“真是潞王爷,那太好了太好了!今日终于有幸见到潞王爷!能不能施舍给我们几个铜板?”

小叫花子倒是很直接,没等朱翊镠搭话,他又继续说道

“刚才小的夸奖府上的灯笼,非但没有讨到喜钱,还被骂了一顿,又被那位兵爷扇了一巴掌,潞王爷请看,小的脸颊现在还生疼生疼呢。”

小叫花子一边诉说,一边歪着脸颊给朱翊镠看。

确实发现有一道鲜红的五指印。

朱翊镠心知肚明,小叫花子诉说了那么多,无非是要多讨几个铜板。

然而,朱翊镠也没有给,问道“你们为什么要当乞丐?”

“我是孤儿,父母早亡,不当乞丐我们还能做什么?”

朱翊镠有心“不知你们是否听说北京城有一座得时学院?”

小叫花子摇头。

朱翊镠又补充道“得时学院是一座主要接受流浪孤儿的学院,在那里可以读书识字,可以学习骑射术。”

“潞王爷,可这里是荆州城啊。”

“如果你愿意,也包括其他孩子,便可以将你们送到得时学院。”

“那是有吃的,不会饿肚子吗?”小叫花子连忙问道。

“当然有吃的,不会饿肚子。”

“那我们当然愿意。”小叫花子顿时两眼放光。

“好!既然这样,我便交给你一个任务,你将荆州城街头流浪的孤儿聚集起来,看有多少个?又有多少愿意前往北京得起学院读书的?完成任务后,我会给你五两银子。”

“真的吗?潞王爷说话可算话?”小叫花子痴痴地问道。

“小混账东西!”这时一名士兵大声呵斥道,“潞王爷是谁?说话一言九鼎,岂能欺骗你这小叫花子?”

“多谢潞王爷!多谢潞王爷……”小叫花子磕头如捣蒜。

“起来吧!”朱翊镠一抬手,“现在可以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吧?”

“小的叫金龙鱼。”

“……”

第512章 不平凡的一年(求订求票!)

十几天颠沛流离如同乞丐般的生活,让徐爵终于明白一个人生的道理。

准确地说,是两个。

第一个,往后余生,要为自己之前所做的决定偿还代价。

第二个,与其在意别人的背弃和不善,不如努力经营自己的尊严和美好。

的确,人最大的优越之处在于能够选择,不像动物一样本能而又宿命地生活着。但,这又何尝不是人类最大的不幸呢?因为一旦做出了选择,就必须为自己的选择承担一切风险和代价,哪怕明知是悲剧。

严格来说,世上并没有无缘无故的背弃与不善,所有的背弃与不善都一定有自身的原因。当你意气风发红红火火时,没有人背弃你没有人对你不好;可若你跌到谷底一蹶不振时,就不要责怪有人落井下石。锦上添花的事一般人都会,但雪中送炭的寥若星辰。

徐爵知道,这些年他的生活实在太安逸太舒服了,尤其是老爷冯保当上司礼监掌印的这十年。

如同游七一样,出去许多人都尊敬地称呼他一声“爷”。

如今被解除冯府大管家的职务,而且是在万历皇帝的干预下。

让他一下子跌到了谷底。

在出狱后的十几天时间里,为了能买到舍利子佛珠四处奔走,头两天就将身上的银子花了个精光。

可最终仍一无所获。

在南京城没有一位官员肯见他,自然也就没有筹到一两银子。

失落、悔恨、不甘、痛苦……真个是百感交集,齐聚心头。

他遵守诺言,没有去见那位“坑”他的蓝师爷,只想筹些盘缠回京。

然而,就这点儿希望也没能实现。

这十几天时间里,他被人骂过,被人奚落过,还因为饿极了偷个包子吃被人追过打过……过得如同乞丐一样,甚至连乞丐都不如的生活。

从来没有这般窘迫与绝望。

百般欺负与凌辱之后,如果不是因为他心中存有一个信念:一定要回到北京见老爷一面死也要死在老爷面前,恐怕早就支持不住要倒下了。

正因为有了这个坚定的信念,又让他懂得了人生的两个道理。

所以,他一路乞讨离开了南京城。

吃过的苦头难以言喻。

离开南京城的时候,都已经是大年除夕夜了。不过,虽然这过程艰辛,可对于徐爵来说,反而有一丝欣喜,因为终于离开南京城了。

只要离开南京城,其它地方就没有官员认识他了。

尽管他的名字“徐爵”或许依然有人知道,但不重要,只要不认识他就行,可以化名继续北上。

这样,他心理压力就小了很多。

……

自打徐爵出事之后,冯保的精神状态又差了很多。

几乎处于崩溃的边缘。

感觉他这个大内总管形同虚设,实在当得没什么意思。

好在收到了朱翊镠的安慰信和新年礼物,让他又生几分欣慰。

身在荆州城的朱翊镠得知徐爵出事后就已料到冯保的精神状态。

所以写了一封信安慰冯保。

这不是朱翊镠第一次这么做。

反正在他看来,冯保必须留在万历皇帝的身边,是否得宠不重要。

当然,这也是朝中所有支持张居正改革的那些官员们的一致意见。

冯保肯定不能倒下。

尽管冯保已经对万历皇帝没有任何牵制作用,但冯保总比别人强。

在给冯保的信中,朱翊镠进一步分析了京城的局势,宗旨只有一个:希望冯保忍耐,无论发生什么都要忍。

还说了一句拉风的话:在黑暗中奔跑久了,总有一天会看到光明的。

在忍耐方面,朱翊镠相信冯保。

冯保确实是个忍耐力超强的人,在他没有担任司礼监掌印之前,本来早就轮到他了,可由于高拱不喜欢他,从中几次阻挠,都将他阻挡在外。

冯保一直隐忍不发。

直到高拱被李太后逐出京师。

所以,站在朱翊镠的角度,他完全相信冯保可以忍下去。

还有,冯保知道的秘密太多,也不甘心就这样离去吧?

况且,朱翊镠知道冯保对他一直抱有很大希望,冯保可不止一次在他面前赤裸裸地表明心迹。

朱翊镠虽然没有明确表态,但也已经流露出了对万历皇帝的不满,只要万历皇帝决定清算张居正,他就指定会联合张居正一道站出来反对。

有了这些理由加持,朱翊镠当然相信冯保能忍,也必须忍。

……

万历十年就这样落幕了。

历史朝着未知的方向发展,如果不是朱翊镠,冯保这时候已经死了。

这一年无疑是极其动荡的一年,即便朱翊镠在暗中明中努力着。

毕竟有些无法改变的事实,比如万历皇帝对张居正的偏见与嫉恨。

但总体而言,朱翊镠的目标算是达到了,历史正朝着未知的方向发展是不假,可暂时并未跳脱他的预想。

张居正与冯保都还活着。

首辅也是申时行而不是张四维。

张诚死了。

张鲸成了自己人。

吏部尚书依然是梁梦龙。

戚继光依然是蓟镇总兵,而没有调到广东。

万历皇帝还没有大刀阔斧地将张居正生前重用的官员一一拿下。

等等。

所以,比起原本历史上动荡而黑暗的万历十年,现在要温和多了。

可以说,朱翊镠自己也经常想,这应该是他努力改变呈现出的结果吧。

也是他希望看到的。

如果这样看的话,那对他而言,万历十年还是非常成功的。

如今,朱氏集团的影响力已经越来越大了,而他更是被许多人尊奉为“神”。

毋庸置疑,朱氏集团的生意将来只会越来越好。

假若万历皇帝不生事不倒行逆施的话,眼下这样的生活对朱翊镠来说,他感到非常满足。

只是,就目前的形势看,万历皇帝绝不会那么老实。他的强势与野心,已经暴露出来了。

所以,接下来的万历十一年,依然是极不平凡的一年,万历皇帝肯定会继续兴风作浪。

朱翊镠和张居正、冯保都在等待。

但其中最为迫切的人还不是冯保,而是张居正,他想看看自己的得意弟子万历皇帝到底要对他做什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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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3章 有喜了

朱氏集团放了十天假。

定在万历十一年正月初八上班。

朱翊镠难得有几天清闲。

但其实,或许性格所致,他给人的感觉一直十分清闲的,只是在这十天里他几乎不想问题。

每逢佳节倍思亲。

朱翊镠想着这时候李之怿和赵灵素肯定思念家与家人。

所以在这十天里,他每天都陪伴在李之怿和赵灵素的身边。

张静修也一样,难得清闲。毋庸置疑,他是张大学士府最忙的人。

他的忙倒是不像朱翊镠,他属于那种人人都看得见的忙。

放假的这些天,朱翊镠每天陪李之怿和赵灵素给她们讲传奇故事,张静修带着秦涵茜也来凑热闹。

反正他们几个人哪儿也没去。

称得上是特殊的一年。

正月初六这天,张静修带着秦涵茜刚一进门,就眉飞色舞地道:

“老大,老大,我要告诉你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什么?要当爹了吗?”

“咦?老大怎么知道?”张静修不禁讶然,继而又手舞足蹈地道,“老大,你猜对了,秦姐姐已有身孕,哈哈哈哈,很快我就要当爹了。”

朱翊镠和李之怿都望向秦涵茜,见她低着头脸色红晕。

朱翊镠当即祝贺:“恭喜!恭喜!”

李之怿跟着也恭喜。

张静修接着又怪模怪样地笑道:“老大,你看我与秦姐姐都有了,你与李姑娘准备什么时候要孩子啊?我还想着咱俩干脆结个亲家得了呢。”

“我们不急。”朱翊镠回道。

关于什么时候要孩子,他与李之怿早已经商量过了。

反正觉得现在肯定不是时候,怎么着也得等到安定下来吧?

眼下只是寄居张大学士府。

当然更重要的原因是,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到底会不会与万历皇帝走上对抗决战的道路。

李之怿知道张居正的事。

她也不认为这个节骨眼儿上要孩子是明智的选择。

因此当听到朱翊镠说“不急”时,李之怿朝张静修点了点头。

张静修忽然一本正经地道:“我说老大啊老大,虽然你曾解释过待安定下来再要孩子,可你们在一起那么久了,如果还不要孩子,保不齐外头的人会说三道四、在你背后指指点点。”

朱翊镠却不以为然道:“嘴长在别人身上,管他们怎么想怎么说。我与之怿的事,我们自己做主。”

张静修又嬉皮笑脸地道:“老大做事考虑周全,当然不用我为你操心,我只担心到时候我的孩子都满地跑了,你却毫无动静。”

“这个倒很正常。”朱翊镠道。

“关键我不是想与老大结为亲家吗?老大不会瞧不起我们吧?”

朱翊镠摇头,说道:“人人平等,我为什么要瞧不起你们?”

张静修顿时兴高采烈,问道:“老大就是答应了吗?”

朱翊镠又是摇头,本着自己内心说道:“还是等孩子出世后再做决定吗?”

“这样也好!”张静修答应一声,也就不再多说什么了。

秦含茜作为张静修的女人,与张静修要个孩子是她最大的心愿。

这个心愿很快就要实现了,秦含茜得知自己怀孕后不知有多开心。

她唯一担心的就是,不知张静修那五位哥哥是否高兴?

毕竟张大学士府还处于守制期。

其实,这个问题张静修早就已经提出来了,当时朱翊镠安慰说无需介意,一切顺其自然就好。

可朱翊镠知道,因为他的思想毕竟不同于这个世界上其他的人。

世俗的眼光很厉害,他与张静修不介意,并不代表其他人也不联系。

所以,朱翊镠先找长子张敬修。

想谈谈。

当时,张敬修可是强烈反对张静修与秦涵茜走到一起的。

如今他们修得正果,怀有孩子了。

张敬修得知此情,只是摇头叹气,并没有多说什么。孩子都有了,让他还有什么好说的?

最关键的是,傻子都看得出来,朱翊镠同意张静修的做法。

如今,张大学士府上上下下就没有一个反对朱翊镠的。

所以,与张敬修的沟通很顺利。

接着,朱翊镠又将秦涵茜怀孕的消息告诉了张居正。

与张居正的沟通更加顺利。

毕竟,张居正比大儿子张敬修更能包容,更懂得做人只要开心就好。

忽然,张居正问道:“潞王爷,你说还有必要隐瞒几个儿子吗?”

朱翊镠一听即明,问:“张先生是想将你尚在人间的消息告诉六位公子?”

张居正点了点头。

继而又认真地补充了一句:“我觉得六个儿子值得信赖!”

朱翊镠也点了点头,他当然相信张静修他们六个人。

只是这个相信是要打折扣的。

朱翊镠扪心自问,还没有达到百分百地相信。

因为历史上张敬修就是忍受不了痛苦最后屈打成招。

天下的父母可以百分百地相信自己的子女,可子女有百分之八十相信自己的父母就算是绝对孝顺了。

这是父母与子女的差别。

因此朱翊镠相信张居正可以无条件地相信自己六个儿子。

可朱翊镠不敢保证张居正六个儿子可以无条件地维护自己父母。

假若父母藏起来,子女被毒打,子女很有可能招供讲出来;可如果子女藏起来,父母被毒打,父母宁愿死也不会招供说出来。

这就是差别。

因此,朱翊镠也没有反驳张居正的想法,有这个想法情有可原,可为了安全起见,朱翊镠还是摇头拒绝了。

“张先生,还是再等等吧,这个时候我觉得时机还不成熟。皇兄最后到底要怎么样,咱们还都不清楚。”

见朱翊镠反对,张居正也明白是因为他自己心急,或许是因为得知张静修快要当爹了高兴的缘故吧。

他真的想见几个儿子一面。

儿子都以为他死了,假若知道他还活在人世,不知有多开心呢。

不过朱翊镠的担心,张居正也能理解,毕竟这事儿太大了,在没有足够准备好的前提下,绝对要保密。

少一个人知道,自然就减少一分危险嘛。都已经忍到这一步了,不能前功尽弃啊!

自此,张居正再也没有提及此事。

全以朱翊镠是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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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4章 有人欢喜有人愁

在京时,游七与徐爵是好朋友。

这两个人,一个是首辅(外相)的大管家,一个是司礼监掌印(内相)的大管家。

平常首辅或司礼监掌印传个话给对方啥的,一般都由他们两个人出马,所以两个人经常在一起,也经常在一起逍遥快活。

当然,他们两个也绝非普通意义上的狐朋狗友。

绝对是有着深厚的感情。

是可以用“好哥儿们”来形容的。

这次徐爵在南京出事儿了,自游七得知此讯后就一直很担心。

他千方百计打听徐爵的消息。

只可惜年前杳无音讯,终于托人在年后打听到了。

此时都已经过了元宵节。

游七第一时间跑去找朱翊镠,一方面告知,另一方面也是商量。

一见朱翊镠,游七便开门见山地表示担忧:“潞王爷,徐爵这次惨了!听说他在南京身无分文,四处奔走求助,可以没有一人愿意帮他。”

“这就是世道,有什么办法?”朱翊镠风轻云淡地说道,“都知道徐爵大管家职务的解除,是在皇帝的干预下,这时候谁敢跳出来帮他?”

“可也不至于如此啊!”游七心疼地说道,“冯公公还是大内总管呢!”

朱翊镠摇头付之一笑,分析道:“你还没有想明白这其中的理儿吗?伴伴是伴伴,徐爵是徐爵,既然徐爵大管家的职务已经被解除,那他与伴伴就没有关系了。这是其一;

“其二,如今天下人都知道皇帝不待见伴伴,只是因为太后的缘故,暂时保留了伴伴的职务。北京的官员或许会给伴伴几分薄面,可南京的官员与伴伴没有交情,有利则图,无利则散,谁会真的在意徐爵的感受?

“是不是,伴伴当前的处境原本就非常尴尬,南京的官员以闲职居多,基本都是被张先生不中用的清流一派,徐爵对他们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他们又怎会愿意站出来帮助徐爵?”

游七听完,深深叹了口气,感慨地道:“真是世态炎凉啊!徐爵这次可是吃尽了苦头,他一路乞讨离开了南京,听说是要北上,应该是回京。哎!冯公公为何不派人接他呢?”

最后一问可以听出游七对冯保这件事的处理颇有微词。

朱翊镠不以为然地道:“伴伴看人的眼光要高于一般人,我相信他这么做自有他的道理。而且对于徐爵来说,这或许是一次重生的机会。”

“可是潞王爷,难道要让徐爵从南京城一路乞讨回到北京城吗?”游七出于真情与关怀,心疼地道。

“不然还能怎么着?”

“要不,咱派人去接济徐爵?”游七试探性地问。

“不用了。”朱翊镠毫不犹豫地摇头回道,“伴伴都没行动,咱算什么?况且这时出面,明显有与皇帝唱反调之嫌,咱现在的处境还不允许这样做。看徐爵的造化吧,如果他咬牙过了这一关,日后必定脱胎换骨;可如果他挨不过去,咱帮他又有何益?”

“潞王爷的意思是,这次就当给徐爵一个考验呗?”

朱翊镠点了点头。

游七也就不再说什么了。他明白朱翊镠的心意,更明白当前的处境。这时候千万不要样往刀口上撞。

徐爵不就是犯了这个错误吗?

本来这事儿哪轮到万历皇帝插手?

若非知道冯保面临尴尬的处境,又揣摩清了万历皇帝的心思,南京那些官员岂敢对徐爵下手?

徐爵犯的错明显被放大了无数倍,搞得天下人皆知。

就好像万历皇帝要报复似的,当初张居正与冯保也是这样对他的,还替他写了《罪己诏》公布天下。

……

元宵佳节一过,等于年就过完了。

一切开始步入正轨。

冯保有他自己的考虑,虽然没有派人去寻找徐爵,但也在暗中关注。

毕竟徐爵跟了他那么多年。

两人的感情自不必多说。

除了冯保,其实万历皇帝也在暗中关注,他想看看冯保的举动。

然而令他有些失望。

冯保什么都没做,让他解除徐爵的职务,二话不说就解除了。

然后啥动静都没有,仿佛在冯保的眼里,再也没有徐爵这一号人。

但听说徐爵在南京的“遭遇”后,万历皇帝内心不禁有几分欣喜。

至少能说明三个问题。

第一,冯保已经失势了,南京的官员没有给他面子。

第二,反而他这个皇帝,南京的官员还是非常忌讳的,不然肯定有人敢站出来帮助徐爵的。

第三,其实徐爵的遭遇是他这个皇帝与冯保的一次较量,结果很明显,他完全碾压了冯保。

所以万历皇帝想着当然开心。

正月十六这天,他有意将冯保叫到身边,专门问及此事。

“大伴啊!徐爵不是早就已经被放了吗?怎么还没有回京吗?”

冯保微微一滞,没想到万历皇帝忽然问及这个,稍一犹豫。

他如是般回道:“万岁爷,徐爵大管家的职务既被解除,那他回京也好不回京也罢,与奴婢都没有关系了。”

万历皇帝笑了笑说:“大伴,你也别如此冷漠嘛。”

“那依万岁爷之见,奴婢该怎么做?”

“朕听说徐爵在南京身无分文,像个乞丐一样,不知真假。”

“万岁爷,多半是真的。”

“那他会不会恨朕?”

“徐爵不敢,也不会,倘若他真的过得像乞丐一样,那也是他咎由自取,与万岁爷无关。”

“还是大伴深明大义。这么说,你不打算接徐爵回家?”

“奴婢已经请了新的管家。”

“哦。那大伴得好好管教,别再培养出来一个像徐爵那样的管家,对大伴的影响确实不好。”

“奴婢知道,谨遵万岁爷之意。”

“今天召见大伴,还有一件事,朕需要你去做。”

“万岁爷请说。”

“大伴将得时学院的院长李得时先生请来吧,朕想见他一面。”

冯保听了不由得神情一紧,立马儿想到了朱翊镠,当即弱弱地问道:“不知道万岁爷请李得时所为何事?”

“就想与他单独聊聊。”万历皇帝优哉游哉地道,“作为私立学院,得时学院规模越来越大,而且他又是皇弟未来的老丈人,也算是一家人。哦,对了,皇弟决定什么时候娶李得时的女儿?”

冯保唯唯诺诺地道:“回万岁爷,潞王爷与李姑娘好像已经完婚了……”

“你说什么?”万历皇帝豁然站起,满脸的惊讶。

“奴婢说潞王爷与李之怿姑娘在荆州城已经完婚了。”

“什么时候的事?”万历皇帝脸色当即冷了下来,以责问的口吻。

“去年。”

“那皇弟为何不知会朕一声?”万历皇帝几近咆哮道,“难道他眼里完全没有我这个皇兄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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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5章 龙颜大怒

见万历皇帝一副气咻咻的神情,冯保面上虽然看似战战兢兢,可内心里面却滋生了几分欣喜劲儿。

让他觉得这次冒险……值得。

面对万历皇帝的咆哮,冯保极力保持镇定,小心翼翼地回道:

“奴婢以为,潞王爷之所以没有通知万岁爷,是因为他已经被褫夺封号贬为庶人之故,当初万岁爷和太后娘娘都同意他先完婚后出京,可潞王爷就是不同意,估计也是出于这种考虑。”

“大伴你说,皇弟对朕是不是有什么成见?”万历皇帝怒指冯保。

“万岁爷为何如此一问?”

“当日,皇弟宁可秘密出京,也不与朕打一声招呼,朕就觉得他心里肯定有想法。后来朕又征求他的意见,让他回京,也被他拒绝了。如今大伴又说皇弟去年就已完婚,可朕一无所知,即便不把朕当作皇帝,难道也不把朕当作兄弟吗?皇弟到底是怎么想的?”

万历皇帝一气呵成,中间没有做任何的停顿,看上去非常生气,觉得朱翊镠心里没有他这个皇兄。

“万岁爷,潞王爷或许不想张扬吧?”

“屁!”万历皇帝气得直接爆粗,“皇弟什么性子,朕还不知道吗?”

“但潞王爷与李姑娘完婚是事实,在荆州城他们也没有张扬此事。”

“大伴去年也去了一趟荆州城,是在去之前还是之后完的婚?”

“之后。”

“那大伴又是如何得知?”

“回万岁爷,是娘娘告知奴婢的,潞王爷秘密完婚,太后娘娘知悉。”

“那娘为什么也没有告诉朕?”万历皇帝更加生气了,脸色相当难看。

“奴婢还以为万岁爷知道了呢。”

“好,一个个都隐瞒朕,朕现在就去问娘亲,到底是怎么想的?”

万历皇弟说罢,便冲出了西暖阁。

“万岁爷,万岁爷……”冯保在后头追赶,但也没想着追上。

关键是,追上去又能怎么样呢?

到了慈宁宫。

万历皇帝也不让近侍通传一声,径自冲了进去。

“娘!娘!”

“钧儿?”李太后正在观音大士金像面前念经诵佛。见万历皇帝脸色不好,又见冯保气喘吁吁地跟在后头,知道肯定有什么事儿。

李太后连忙站起来。

“娘,孩儿有件事要问您。”

“这里是佛堂,去那边暖阁说吧。”李太后经过冯保的身边时,不禁有心看了冯保一眼。

至暖阁,李太后先坐,然后吩咐万历皇帝与冯保就坐。

万历皇帝刚一坐下,便迫不及待地问道:“娘,听说皇弟在荆州城已经秘密完婚了?”

“是啊!”李太后平静地道。

“可此事为什么娘知道,孩儿却不知道呢?到底为什么?”

“你弟弟既然决定秘密完婚,就是不想让更多的人知道。”

“可孩儿是他大哥呀!我这个做大哥的还没有权利知道吗?”万历皇帝气嘟嘟地大喊大叫起来,此时的他已是面红耳赤,一副心疼又不甘的模样,“皇弟心中到底还没有我这个大哥?娘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护着皇弟?”

“钧儿何必如此激动?”

“娘,孩儿岂能不激动?我只有一个弟弟,他在荆州成亲了,娘知道,大伴知道,唯独我这个当大哥的不知道,这到底是为什么?娘您说,是不是皇弟对我这个大哥一直心存不满?或是完全不信任我?否则娘怎么解释?”

万历说着,激动地站了起来。

李太后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轻轻地抬了抬手:“钧儿,你先坐下。”

“娘您先说吧,在娘面前,孩儿站着无妨。”万历皇帝不肯,就那样站着一动不动,盯着李太后。

“钧儿,你弟弟并非心中没有你这个大哥,只是鉴于他的身份,不想将他的婚事闹得天下人皆知。既然他决定秘密完婚,就没有打算任何人。”

“那他为什么告诉娘了呢?”

“娘当然不一样啊!”李太后强颜笑了笑,语重心长地道,“娘怪胎十月,后你父皇又驾崩,娘将他拉扯长大,婚姻大事,他自然要知会我一声的。”

“娘难道也觉得,皇弟可以不告诉我这个大哥吗?”万历皇帝不住地摇头,痛心地道,“我有多宠皇弟娘还不清楚?现在孩儿还经常听到,说孩儿是个宠弟狂魔呢。可到头来皇弟将我当作什么?出京不告诉我,请他回京又拒绝,连婚姻大事都不知会我一声,娘扪心自问,这问题到底出在哪儿?娘口口声声说比起皇弟,娘更加疼爱孩儿,可孩儿为什么感受不到?”

万历皇帝歇斯底里地叫嚷起来,好像憋了二十来年的情绪,忽然在这一刻爆发出来了似的。

李太后怔愣住了。

一来,没想到万历皇帝在她面前会发那么大的火。

要知道,从前的万历皇帝在她面前可是个乖儿子。说话从来都是毕恭毕敬服服帖帖,什么时候在她面前如此大喊大叫?从来没有过。

二来,关于朱翊镠秘密完婚,她确实也不知道怎么解释。

她只想尊重小儿朱翊镠的选择,既然想秘密完婚,就是不希望让任何人知道,告诉冯保只是因为她知道冯保与朱翊镠无比亲近的关系。

可万万没想到大儿子万历皇帝竟会因此而大发雷霆。

万历皇帝发怒的原因肯定是多方面的。这一点毋庸置疑。

但到底是真情实感多些,还是借题发挥多些,李太后一时不敢确定。

她只知道,最近大儿子万历皇帝喜欢借题发挥,比如:徐爵一事。虽然她完全没有过问徐爵的事,但万历皇帝的态度她一清二楚。

小儿子完婚,大儿子不知情,所以生气,这情有可原,毕竟是大哥嘛;可在她这个当娘的面前龙颜大怒,李太后就感觉有点过了。

这还不够,竟又拿来比较,质问她到底爱谁多一些……

所以,此时此刻李太后一方面不知如何回答,另一方面被儿子这样拿来比较这样问,她也有点生气了。

且不说到底疼爱谁多一些,儿子这样质问娘亲,让她感到心疼。

倘若儿子还只是个几岁甚至十几岁的孩子这样问,倒无可厚非,可大儿子如今已二十多岁了,却像个孩子一样质问她这个娘亲,着实让她有些气愤。

然而,让她如何解释呢?

冯保见到这一幕思绪飞驰,他也是第一次见到万历皇帝在李太后面前竟然以这样的口吻质问李太后。

“万历皇帝真的变了,不再害怕李太后。”这是冯保内心第一感觉。

当然,他如同李太后一样,也敏锐地捕捉到了:万历皇帝“借题发挥”的可能性还是要大些。

暖阁里空气凝固了一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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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6章 死揪不放

“钧儿,那你到底想怎样?”

李太后带有几分无奈,凝望着自己的大儿子万历皇帝。

“娘,孩儿能怎样?只是心中有两个疑问,第一,皇弟到底有没有把我当作兄弟?第二,娘为何总是护着皇弟?”

万历皇帝本来就敏感,加上心中又有气,死死揪住这两个问题不放。

李太后尽力保持平静“钧儿,你心里到底想什么,不妨直说吧。”

“娘,您是真心想问、想听吗?”

“当然。”

“好!这件事孩儿着实想不开,既然娘真心想问想听,那孩儿不妨直言。皇弟心中根本就没有我这个哥哥,尤其是最近的一年多时间,皇弟做决定从来没有问过我,更没有征询我的意见。最可气的是,娘从来都护着皇弟,何时考虑过我的感受?娘,其它的事孩儿也不想追究了,但皇弟成亲居然不告诉我?嘿嘿,孩儿做人好失败啊!”

最后感慨的一句,万历皇帝明显说的是大气话。

李太后痛心,她也不想辩解了,唯有沉吟不语。

“娘无话可说了吧?”偏偏万历皇帝还冷冷地问一句。在这一问中,透漏出七分气愤,两分得意,还有一分惋惜。

李太后不开口也不行了,她语重心长地道“钧儿,你弟弟不是个孩子,只要他不做违背良心与道德之事,我们当尊重他的每一个选择。”

“说来说去娘还是偏袒皇弟。”万历皇帝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难道皇弟明确交代过娘,不要告诉我这个哥哥关于他成亲的消息吗?”

“那倒没有,你弟弟只是不想让更多的人知道罢了……”

“可娘为什么宁愿与大伴分享,也不愿意与孩儿分享呢?难道在娘的心目中我这个儿子尚不如大伴亲吗?”

从这一问中,可以看出万历皇帝眼里充满了怨恨与不解。

“钧儿,你想多了。”

“娘,孩儿觉得没有。”万历皇帝执意要争个明白,一本正经地道,“至少在这件事上,皇弟与我这个哥哥生分了,娘与孩儿也生分了,难道不是吗?无论是皇弟还是娘,都不曾想过与我推心置腹地交流,哼!”

万历皇帝“哼”地一声站了起来,气咻咻地拂袖而去。

留下李太后与冯保面面相觑。

两个人沉默半天。

最后还是冯保先开口道“娘娘,今天这事儿是奴婢的错,万岁爷问起潞王爷到底什么时候娶李姑娘,奴婢说漏了嘴,还以为娘娘告诉了万岁爷关于潞王爷已经完婚的事呢。”

李太后摇了摇头,说“这事儿不怨你,冯公公勿需自责,是钧儿变了。没想到钧儿变得如此不可理喻,即便没有他,也不该在我面前发这大的火呀,钧儿变了,钧儿完全变了一个人,他与之前完全不一样了……”

冯保嘴上没有吱声,但心里头想着这才是真正的万历皇帝。只是因为从前的万历皇帝被压制着,所以他的真性情没有表现出来。

今天这事儿,虽然冒险,可惹得万历皇帝大发雷霆,终于让李太后看清了万历皇帝的本来面目。

……

万历皇帝气咻咻地回到西暖阁,还在生闷气。

他也无心政务,坐在御案前思绪飞驰,越想越不得劲儿。

恰好陈炬来了。可他见万历皇帝脸色阴沉,也不敢说话。

万历皇帝忽然猛地一抬头,道“陈炬,朕问你。”

陈炬一个激灵,忙应声道“万岁爷要问奴婢什么?”

“你说,皇弟为何要在荆州城秘密完婚而不举办婚礼?”

“万岁爷是问潞王爷吗?”

“废话。”万历皇帝白了一眼,“朕有且只有一个弟弟。”

“回万岁爷,潞王爷行事往往出人意表,奴婢也猜不透。”

“朕再问你,假若是你,你会选择隐瞒而不知会朕一声吗?”

“这个……”陈炬犹豫不决,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虽然是个中规中矩的人,可脑子不笨,此刻见万历皇帝脸色难看,猜想十有**肯定就是为了这事儿,让他怎么回答?

说应该知会一声吗?那无异于火上添油,万历皇帝会更加生气。可说不应该知会一声吗?那万历皇帝肯定要一直追问下去,为什么?

然而,秘密完婚是朱翊镠自己的决定,让他如何评论?朱翊镠想什么,他也不敢胡乱猜测呀!

所以,陈炬犹豫,回答不出来。

可万历皇帝不依不饶地追问道“难道你也觉得有必要隐瞒朕吗?”

“万岁爷,奴婢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什么意思?”

“万岁爷,潞王爷或许有苦衷吧?”陈炬猜度地说道。

“他有什么苦衷?分明就是眼里没有朕这个哥哥。”

万历皇帝此言一出,让陈炬更不敢吱声了。正所谓祸从口出,他怕加深万历皇帝与潞王两兄弟间的矛盾。

索性保持沉默。

……

冯保从慈宁宫出来,便去了得时学院。他现在可是得时学院的座上宾。

一百万两银捐给得时学院……无论当初抱着什么目的,好坏姑且不论,反正李得时对冯保是感激不尽。

因此,见冯保来了,李得时笑脸相迎,忙将他引至上座。

而且,还亲自给冯保倒茶。

之后才客气地问道“无事不登三宝殿,冯公公来是有事吧?”

“嗯。”冯保点点头,直截了当地说道,“万岁爷想见你一面。”

“见我?不是吧?”李得时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见我作甚?”

“怎么说,你也是潞王爷的岳丈,万岁爷说了,与你其实是一家人。”

“承蒙厚爱!”

“不过我得提醒你,眼下的万岁爷非常生气,得悠着点儿哈!潞王爷与你女儿在荆州城秘密完婚,这消息只告诉太后娘娘,却没有告诉万岁爷,所以万岁爷大发雷霆。”

“多谢冯公公好心提醒!”李得时由衷地说道。

“那现在就进宫吧。早去晚去,反正都是要去的。”

“嗯。”李得时点点头,忙换一身干净的衣服,随冯保进宫觐见。

他心里当然有几分忐忑。

……

第517章 被诅咒的幸福

万历皇帝的气儿还没有消。

在冯保的引领下,李得时到了西暖阁。虽然不知道万历皇帝找他作甚,但隐隐之中感觉不会有什么好事。

毕竟,他是朱翊镠的老丈人,而朱翊镠当初选择秘密离京,不就是因为忌惮万历皇帝吗?

从那一刻起,他就知道这个女婿朱翊镠与万历皇帝两兄弟间的好,肯定不是外界看到的那样。

本来,明朝的皇帝与王爷之间就有着无法调和的矛盾。

更何况是万历皇帝与潞王朱翊镠这样的?一个险些被另一个顶替。

而且,在李得时看来,朱翊镠自求褫夺封号贬为庶人,其实正是寻求安全与自保的一种方式。

反正,无论怎么说,李得时打心里认为,万历皇帝与朱翊镠两兄弟间的关系不是那么简单。

此刻,朱翊镠不在京,却被万历皇帝召见,他当然有些忐忑。

首先给万历皇帝行跪拜礼。

万历皇帝刚才还是难看的脸色,瞬间变得喜笑颜开:“哎呀!亲家公来了哈,不必客气,快快请起!”

冯保是明知万历皇帝不知情,所以有心说出朱翊镠与李之怿已经在荆州城秘密完婚,以刺激万历皇帝。

可李得时是真以为万历皇帝早就已经知道了。所以,万历皇帝称呼他为“亲家公”时,他也没有拒绝和反驳。

依万历皇帝之意,李得时唯唯诺诺地坐下来了。

冯保正要就坐,忽然听见万历皇帝吩咐道:“大伴,你先出去吧,朕想与李先生单独聊聊。”

冯保应声而退。

如此一来,李得时更加紧张了,坐在那里双手都不知如何安放。

万历皇帝和颜悦色,与李得时刚进来时看到的神情大相径庭。

……

冯保本想旁听来着,可直接被万历皇帝请了出去。

他也琢磨不透万历皇帝到底因为何事请李得时进宫。

毕竟是两个不同世界、基本上没有任何交集的两个人嘛。

聊私立学院?还是聊朱翊镠?

想来想去好像,似乎,确实就只有这两个共同的话题呢。

能聊出什么浪花来?

冯保只担心,万历皇帝会不会借李得时要挟控制朱翊镠?想着如果万历皇帝果真这么做了,那朱翊镠不就一下子陷入了被动之中吗?

然而,再仔细一想,又觉得这个可能性不大。如今得时学院“火”得很,而李得时作为院长,自然处于万众瞩目的位置,倘若出事,那就不好说了。

想通这一节,冯保放心地回到了司礼监掌印的值房里,感觉暂时也没有必要为李得时担忧。

……

“阿嚏!”

“阿嚏!”

朱翊镠打了两个大大的喷嚏,继而高声问道:“是谁在背后诅咒我?”

张静修刚好在他后边,忙回道:“据我所知,诅咒老大的人多了去。”

本来这是个玩笑。

毫无根据。

打喷嚏只是因为缺氧所致,哪里是因为被人背后诅咒才打喷嚏的?

搞得好像两者很有关联似的。

但这确实有人相信(一是被骂打喷嚏,一是被思念打喷嚏)。

听到张静修这么说,朱翊镠立马儿来了兴趣,迫不及待地问道:“很多人诅咒我?都有谁?”

他相信以张静修的性子,绝非随口这么一说。

果不其然。

张静修回道:“老大,别说我没提醒你哈,背后诅咒你的人着实不少。你知道吗?有多少人想进朱氏集团却没有机会?有多少商家想代理香皂可惜老大就是不松口?有多少人见朱氏集团的生意红红火火特别嫉妒眼红?老大你说,你被诅咒的会少吗?”

这样一解释,还真有道理。

朱翊镠不说话了。

一不小心居然活成了……哈哈!

正所谓人怕出名猪怕壮,一个人爬得高了,无论你有多优秀多慷慨,下面都会伴随着谩骂与诅咒。

这是人性。

朱氏集团暂时容纳不了那么多人,香皂的销售与代理暂时也不想全放开,朱氏集团的生意确实越来越好,尤其是去年年终奖的颁发,让朱氏集团的逼格无形中提高了好几个档次。

想进来的人很多。

进不来嫉妒谩骂的人也很多。

可还是那句话,朱氏集团的性质是追求利润最大化的公司,而不是为人民服务的慈善机构。

想一碗水端平不可能。成全一部分人自然就要得罪一部分人。

“老大没话说了吧?”张静修接着又笑道,“我还说一个事儿哈,不仅老大被人诅咒,就连李姑娘都带进来了呢。”

“之怿?”

“对呀!”

“关她什么事儿?”

“当然有关啊,我可没有瞎编乱造,外面的舆论很汹。”

“都说什么了?”

“我问老大,你现在在荆州城绝对称得上是个风云人物吧?”

“然后呢?”

“年纪轻轻就有如此成就,你知道有多少人羡慕吗?家里有女儿的,都恨不得将女儿嫁给你。而荆州城的那些姑娘们啊,一个个恨不得投怀送抱呢,可惜你整日躲在府邸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让她们相思成泪啊!老大你说,她们恨不恨李姑娘?诅不诅咒?”

哦,原来如此!

朱翊镠点了点头。

想着如果这是真的,那他现在就相当于流量明星,而且还是全民偶像吧?

确实,这种人不宜过早结婚,否则很容易掉粉的。不然那些大明星们为何总喜欢隐婚呢?即便不隐婚吧,也得挨到四五十岁之后。

“老大啊老大,”张静修接着又感慨地道,“原来这世上还有一种幸福叫作被人诅咒哈,也只有老大这样神一般的人物才值得拥有。”

“努力!你也有被人诅咒的机会。”

“我就算了吧。”张静修摇头,很有自知之明地道,“老大的头脑,我这辈子是甭指望跟上的,能做好你的跟班儿,就心满意足了。不过老大,咱集团什么时候扩招啊?报名登记的那些人都快要等疯了,急死了他们。”

“等自行车研究制作出来之后吧。”朱翊镠早就认真考虑过这个问题。

生产工具没有得到质的提升,仅仅依靠这个时代廉价的劳动力,是不能创造出巨大的财富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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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8章 大喜事儿变成了忧虑

得时学院因为资金充足,所以规模越来越大,孩子越来越多,除了李得时和努尔哈赤在那儿任教之外,还请了十几名先生,其中不乏名宿。

当李得时被万历皇帝请去之后,所有的老师都不禁担忧起来,也不知万历皇帝为公还是为私。

毕竟这是一次不同寻常的召见。

两人级别相差太大。

倘若是被分管学校的礼部侍郎或尚书请去,那自然另当别论。

就在大家议论纷纷,万历皇帝为何要请李得时之时。

见李得时喜笑颜开地回来了。

众位老师立马儿围了上去,七嘴八舌叽叽喳喳地问个不停。

因为李得时高兴的神情,所以他们也不怕,只管尽情地说。

“皇帝爷召见李院长到底所为何事?”

“那还用问吗?瞧李院长的神情,肯定是好事儿呗,绝不会是坏事的。”

“李院长,到底是什么好事儿啊?”

“快给我们说说呗。”

“……”

李得时故意卖了个关子,轻轻地咳嗽两声,缓缓言道:“没想到,确实喜从天降啊!这次皇帝爷召见我去,有两大喜事,一为公,一为私,不知大家愿意先听哪个?”

“当然先听公事。”

“好!皇帝爷为了鼓励咱得时学院的老师,特颁旨工部调拨五千两白银作为公款,以改善学院老师们的伙食。”

“这是真的吗?”当即有老师兴奋地叫了起来。

“当然,皇帝爷的话一言九鼎。”

“哇!那太好了!皇帝爷万岁!李院长,这笔钱该怎么花呢?”

李得时道:“在回来的路上,我已经想好了,既然是奖励给我们学院这些老师的,那等这笔款项到了,就平分给诸位老师吧。你们想怎么花,随便。”

老师们欢呼起来。

感谢李得时!

更感谢万历皇帝!

忽然,有一名老师说道:“其实这次我们更应该感谢潞王爷!”

得到大家的一致认可。

“对对对,最感谢的人是潞王爷,如果不是潞王爷,就没有得时学院。”

“潞王爷他人虽然不在北京,但他的精神长存,永远留在我们心中。”

这时,刚才提议最感谢的人应该是朱翊镠的那位老师又说道:

“咱学院的全体师生当然最感谢潞王爷,但我的意思是这次皇帝爷拨款,最感谢的人同样是潞王爷。你们想想,如果不是潞王爷,皇帝爷会管我们?”

这观点又得到大家的一致认可。

李得时感觉自己有点儿飘了,想当初他还反对女儿与朱翊镠在一起呢。

可现在,他不仅因为朱翊镠当上了得时学院的院长,还得到那么多人那么多学生的爱戴与尊敬。

如今的得时学院,无论是学校的建筑、设施、师资,还是学校的学生,都已经超出了普通学校。

他这个院长可真香啊!

在北京现在也算是个大名人了。

又有老师问:“那李院长,私事儿又有什么值得高兴的呢?”

李得时憧憬地回道:“最近我可能需要离开北京一阵子。”

“为什么?”

“我要去江陵城一趟,皇帝爷派我给潞王爷送贺礼。”

“送贺礼?什么贺礼?”这里的人还不知道朱翊镠与李之怿已完婚。

“小女与潞王爷在江陵城已经秘密完婚了。”李得时说出这个消息时,脸上洋溢着无比幸福的笑容。

反正这个秘密马上就要公开了。

“什么时候的事?”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为什么选择秘密完婚呢?”

“……”

老师们又是一顿追问。

李得时解释道:“爱婿现在毕竟身份有别,虽是王爷,可封号已被褫夺,他不想牵动朝廷的官员。”

“哦,原来如此!”

“那我们也要为潞王爷备一份薄礼,届时劳烦李院长给我们捎去。”

“对对对,潞王爷与令千金成亲,我们当然要备一份礼的。”

李得时捻须一笑:“大家客气了!”

他的高兴劲儿难以掩饰。

当然大家都高兴。

得时学院所有的师生对朱翊镠可不仅仅只是感激那么简单。

忽然,又有一名老师弱弱地问:“李院长,既然潞王爷与令千金决定秘密完婚,那皇帝爷这次准备贺礼,不会也是让李院长秘密送去吧?”

“那不是。”李得时摇头回道,“皇帝爷说要轰轰烈烈地送到荆州,届时还会给我配一大队锦衣卫开道。”

“那岂不是与潞王爷的意愿相反?潞王爷决定秘密完婚,而皇帝爷却要轰轰烈烈地送去贺礼,这……”

此言一出,所有师生的表情立即变得凝滞起来,都望着李得时。

当然,凝滞的表情也包括李得时自己。他忧虑地道:“当时只顾着高兴,还没有想到这一层呢。”

“李院长,反正咱们这里都是潞王爷的超级拥护者,也不怕挑明了说。外界早有传言,皇帝爷对潞王爷的好只是表面,更多是做给外人看的,内心并非如此,毕竟皇帝爷险些被潞王爷顶替失去皇帝的宝座。皇帝爷对潞王爷一直有所忌惮,不然潞王爷也不会选择秘密离京啊!当晚皇帝爷还追上去了要拦截,若非慈圣太后娘娘赶到,潞王爷恐怕都逃不出皇帝爷的手掌心。”

此言一出,一时激起千层浪。

“李院长,皇帝爷为什么这样做?”

“皇帝爷征询过潞王爷的意见吗?”

“皇帝爷为什么要派李院长去送?”

“皇帝爷这么做有没有其它目的?”

“……”

你一句,我一句,李得时头都要炸裂了,他知道这些老师们是真的关心朱翊镠,但他又何曾不知朱翊镠与万历皇帝之间的矛盾?

只是他不敢想,万历皇帝这么做难道仅仅只是为了向天下人证明他是很宠爱弟弟朱翊镠的?

那朱翊镠到底需不需要呢?

但万历皇帝既然已经开口,这事儿就是铁板钉钉了。

无论万历皇帝有什么目的,也无论朱翊镠喜不喜欢需不需要,他都得遵旨而行去江陵城一趟。

所以,面对这一群老师,李得时保持清醒地说道:

“我明白各位都非常关心潞王爷,可皇帝爷既然都已经下了旨,我们议论再多又有何用?我难道还能抗旨不遵,不去江陵城吗?”

只这一句话便让所有人都熄了火。

对啊,想得再多又有什么用?到头来不是还得去?

本来是一桩大喜事儿,一个个却变得忧心忡忡。

见大伙儿都沉默不语,李得时只好出言抚慰道:“各位也不要担心啦,送贺礼嘛,总归是一件喜事儿,来来来,大家开心点,有什么话想对潞王爷说,或对咱学院有何建设性的建议,可以给潞王爷写信提出来。”

“好!”这时努尔哈赤站出来道,“但孩子们或许更需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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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9章 极度铺张的贺礼(求订求票!谢谢!)

万历皇帝的旨意颁发了。

为了庆祝朱翊镠与李之怿完婚,万历皇帝颁旨户部知悉,要在十日之内准备妥当以下贺礼

金九千九百两。

银九千九百两。

珊瑚珍珠九千九百颗。

青红宝石九千九百颗。

祖母绿九颗。

户部尚书张学颜接到这道旨意时顿时傻眼了。心想即便按照皇家习俗,这也不是一般的奢侈啊!

他当即跑到内阁找首辅申时行。

申时行接过清单一看也傻眼了,还以为万历皇帝不知行情呢。

不说“金银珠宝”四项,单说一颗祖母绿的价格,大概在一万两银子左右,九颗那就需要九万两银子购买……

申时行和张学颜都是紧锁眉头。沉默良久,不知说什么好。

这可是圣旨,难道要驳回?

最后还是张学颜先开口,无奈地问道“元辅,你说现在怎么办?”

“李太后娘娘可知情?”申时行第一时间想到李太后。

“我也不清楚,但即便李太后娘娘知情,又能怎样?”

申时行稍一犹豫,觉得万历皇帝不知轻重,当即作出决定“这样,张兄立即回户部写一道条陈,一式两份,一份送到陛下那里,一份送到李太后娘娘那里,事不宜迟。”

“元辅,条陈怎么写?”

“就写以礼法《大明会典》载`亲王定亲礼物,金止五十两,珍珠十两`,以提示陛下和李太后娘娘,潞王爷贺礼的费用大大超标了。”

“这样管用吗?”

“管不管用,我也不敢保证,但咱也只能这么做了。张兄速回户部准备,我这边与几位阁臣也商量,同时通知九大卿九小卿,争取联合抵制,希望陛下酌情减少贺礼的费用。”

“好!”张学颜急匆匆地去了。

一时间,从户部张学颜到内阁申时行,再到九大卿九小卿,万历皇帝的这道旨意迅速在京官中传开了。

无不感到震惊。

真个是贫穷限制了想象力啊!

已经没有多少人在意朱翊镠与李之怿到底何时完婚,都将关注的重点放在万历皇帝要准备的贺礼上。

……

冯保得知此情时,怔愣了会儿,然后一个劲儿地揣摩万历皇帝的心态。

万历皇帝为何要如此大张旗鼓呢?

这是要反将潞王一军的节奏吗?或者说是万历皇帝怄气的做法。

想想这个事儿,朱翊镠与李之怿秘密完婚,却没有告诉万历皇帝一声,万历皇帝气得要吐血了。

如今,万历皇帝却要兴师动众地为潞王准备结婚的贺礼。

虽然是迟来的祝福,可那份清单看得人眼珠子都要飞出来了。

除了揣摩万历皇帝的心态,冯保还在琢磨朱翊镠得知此情时会怎么想,感觉这哥儿俩的行为挺有趣的。

冯保抱着“看热闹”的心态,他很想看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

而当李得时得知万历皇帝那份清单时,惊吓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一时让他分不清万历皇帝到底是宠爱潞王,还是故意气潞王来着。

在李得时眼里,万历皇帝此举好像在对朱翊镠说虽然你不重视我这个大哥,可我这个大哥很重视你啊!

不得不说,李得时的想法与冯保同出一辙。毕竟这两个人对朱翊镠的了解要比常人多一些。

他们都知道朱翊镠与万历皇帝之间有着无法调和的矛盾。

不过也正因如此,李得时忽然感觉自己肩上的担子重了。

这趟荆州之行,不知道最后会发生什么,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回来,隐隐之中感觉有事儿要发生。

……

张学颜的条陈很快写好了,依申时行之意,一式两份,一份送到万历皇帝那里,一份送到李太后那里。

万历皇帝看了不以为意,将条陈扔到一边儿置之不理,压根儿就没想着因为一道条陈而改变他的主意。

李太后已经知道了大儿子万历皇帝的这道旨意,钱花在小儿子身上,她倒是也没有明确反对。

想着反正一生中就这么一次。

奢侈一回就奢侈一回吧。

所以,当她收到户部尚书张学颜的条陈时,不禁皱起眉头愣了一愣,然后问旁边的付大海

“对皇帝的这道旨意,你怎么看?”

付大海小心翼翼地回道“娘娘,如果依照《大明会典》中的相关记载,那送潞王爷的贺礼确实超标了,可奴婢以为潞王爷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回娘娘,潞王爷已被褫夺封号贬为庶人了。一来,潞王爷没有就藩,而大凡就藩的王爷,需要朝廷赏赐大量的金银珠宝以及土地,还需要朝廷拨款修建王府,这一大笔钱相当于省了,如果这样看的话,那万岁爷的贺礼也就不算太出格了。”

李太后听得津津有味,欣慰地点了点头,附和着说道“那是,咱大明任何一位就藩的王爷,供养他们的费用都要超过潞王许多倍。”

这是事实。

朱翊镠没有要朝廷的任何俸禄与补给,也没有封地就藩,将来肯定不会要朝廷一文钱。

即便万历皇帝下旨给朱翊镠备的贺礼全部兑现,那也比供养一个王府的代价要小得多。

所以,付大海从这个角度出发,当然一下子击中了李太后。

付大海接着说道“二来,当初潞王爷完全是自求褫夺封号贬为庶人,万岁爷可是一直深感愧疚。如今潞王爷以普通人身份离京,不要朝廷为他花费一两银子,万岁爷能够支持照顾潞王爷的机会很有可能只有这一次了。倘若这次出手还不大方,那以后恐怕没机会了。以奴婢之见,万岁爷重情重义,又极富远见,非朝中大臣可比。”

李太后莞尔一笑,她没想到付大海提出的这两点竟是如此合她心意。

“付公公,那你的意思是,皇帝那道旨意没有问题?”

“当然。”付大海言之凿凿地道,“依奴婢之见,既然这是万岁爷的旨意,朝中大臣就当遵守。”

“好!你马上去冯公公那儿一趟,将你刚才说的两点传达给他知,倘若朝中大臣还有异议,不妨让他们听一听、也辩一辩,看是供养潞王的代价大,还是送贺礼的代价大。”

“奴婢遵旨!”付大海应声而去。

李太后大大松了一口气,脸上的愁容早已消散无踪。

她非常认可付大海的论点,而且情不自禁地想到了朱翊镠曾经对她言及的朱明王朝“蠹虫”的问题,也就是朱明王朝最重的负担供养皇室子孙。

一想到这里,便想了到朱翊镠红红火火的朱氏集团……

一想到朱氏集团,她便像看到一道曙光——倘若大明皇室子孙个个都像小儿朱翊镠一样自力更生,那大明一年要省多少开支啊!

这样一想,万历皇帝的那份贺礼清单算什么?不过尔尔。

……

第520章 压根没有可比性

西暖阁。

万历皇帝看着冯保呈上的条陈,不禁得意地笑了。

只是稍有一丝不满的是,冯保的条陈无疑削弱了他的“情义”,搞得好像这份贺礼的确不算什么,与供养一个潞王府相比,这算什么?

陈炬进来禀道:“万岁爷,首辅申先生与户部尚书张大人求见。”

不用说,肯定是为了贺礼的事。

万历皇帝也不担心,毕竟冯保站了出来。且不说冯保的身份与地位,冯保一向可是李太后的传声筒,既然他站出来了,说明李太后不反对。

李太后不反对,又有冯保支持,万历皇帝的还怕什么?

所以他一抬手:“让他们进来。”

“是,万岁爷!”

陈炬出去,一会儿领着申时行与张学颜两个进来了。

“臣申时行叩见陛下!”

“臣张学颜叩见陛下!”

申时行和张学颜同时行礼,但说话的顺序则是一先一后。

“平身吧!”

万历皇帝抬手陈炬给他们俩赐座。

申时行与张学颜坐下。

“两位卿家何事觐见?”万历皇帝率先开口问道。

“户部尚书张大人的条陈,不知陛下是否过目?”申时行问。

“朕已经看过了。”万历皇帝风轻云淡地回答说。

“不知陛下有何想法?”

“申先生朕有何想法?”万历皇帝冷笑一声,“是你们有想法吧?”

申时行不慌不忙地道:“陛下,如今国库虽然充盈,可依《大明会典》,给潞王爷备的贺礼似乎……”

“不用多说了,”万历皇帝直接打断,“你们先看看这个吧。”

在万历皇帝的示意下,陈炬忙将冯保写的条陈递到申时行手里。

申时行接过,看完后,又转交给张学颜。待张学颜看完,与申时行交换眼神,西暖阁变得异常的安静。

彼此都沉默了会儿。

申时行和张学颜还在消化中。

而万历皇帝和陈炬则是关注着他们两位大臣的神情变化。

最后还是万历皇帝先开口问道:“两位卿家还有什么想说的?”

申时行与张学颜面面相觑,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一时实在找不到一个合理的角度。

万历皇帝慢条斯理地道:“朕知道你们心疼国库的钱,可大伴的话有理,朕只有一个弟弟,当初褫夺皇弟的封号将他贬为庶人,两位卿家也在,朕是迫于无奈的。皇弟成亲,正是朕弥补他的好机会,以后就没有了。你们能明白朕此时此刻的心吗?”

申时行和张学颜不吭声。

万历皇帝接着悠悠然地说道:“皇弟性子倔,第一次被朝臣弹劾,他便自求剥夺他的俸禄与各项补给,居然什么都不要了,这能为朝廷省下多少钱?两位卿家也算得出来。”

稍顿了顿。

“待得皇弟第二次被朝臣弹劾,他又自求褫夺封号贬为庶人,两位卿家,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皇弟不就藩、不要藩地了,意味着朝廷也无需出资为他修建潞王府了,意味着皇弟将来不会索要朝廷一文钱了……”

这时申时行与张学颜低下了头,不敢与万历皇帝对视。

万历皇帝接着说道:“你们再想想其他从京城走出去的皇室子孙,他们每年需要朝廷供奉多少银子?两位卿家算过这笔账没?比起其他朱氏皇子皇孙,朕送给皇弟这点贺礼算什么?”

申时行与张学颜继续保持沉默。

万历皇帝将语速减慢,声音也小了将近一倍,缓缓言道:

“朕是觉得吧,皇弟不能与《大明会典》记载中的那些藩王相提并论,皇弟是一个特殊的存在。但如果你们非要比较的话,朕只好拿大伴条陈上写的问你们一句:皇弟与其他藩王相比,哪个留给朝廷的负担更重?”

申时行和张学颜望着万历皇帝哑口无言。这压根儿没有可比性。

任何一位就藩的王爷,下面还有镇国将军、辅国将军、奉国将军、镇国中尉、辅国中尉、奉国中尉,还有他们的夫人以及女儿……

朝廷都要给俸禄供养。

而且,那些人为了得到朝廷更多的赏赐,拼了命地生儿生女。

生的越多,得到的俸禄奖赏越多。

所以,由一个藩王延伸下去的分支实在是太庞大了。

供养他们的费用,与万历皇帝送给朱翊镠的贺礼……简直不在一个档次,根本就没有可比性嘛。

申时行与张学颜当然无话可说,他们也没料到冯保居然从这个角度。

以致他们来时想好的多个理由,这会儿通通都派不上用场了。

因为所有的理由在冯保条陈上写的两点之下都黯然失色。

除了沉默,他们两个还能说什么?

申时行本就不是一个挑事儿的主,他身为首辅不说话。

张学颜也只能忍了。关键他也想不出一个好的角度去反驳。

见申时行和张学颜都不吱声,万历皇帝说道:“贺礼的事就这么定了吧,谁觉得不妥,让他们来问朕。”

“臣遵旨!”申时行道。

张学颜没有作声。

“张卿家,你呢?”万历皇帝将目光投向张学颜。

“臣遵旨!”张学颜带着两分无奈,忧虑地回道。

“十天之内,将朕需要的贺礼准备妥当,没有问题吧?”

“臣尽力而为。”张学颜道。

“不是尽力而为,而是一定要办到,朕绝不容有失。”

“臣遵旨!”

张学颜嘴上虽然答应了万历皇帝,但他担心另外一个问题。

贺礼清单上的金银好说,都是九千九百两,国库拿得出来。

但珊瑚珍珠和青红宝石,以及祖母绿,都需要购买。

而时间期限只有十天,显然只能在北京购买了。

自古以来商家的鼻子最为灵敏,万历皇帝这道旨意已经传开。

张学颜担心那些卖珠宝的商家会从中故意哄抬价格。

如此一来,那会多花不少原本不必要花的冤枉钱。

可瞧万历皇帝坚决的态度,张学颜这个时候也不好提出来。

只能硬着头皮答应。

将内阁首辅与户部尚书搞定,朝中其他大臣就不足为虑了。

万历皇帝打发走申时行和张学颜两个,脸上不禁露出两分得意的笑容。

然后起身去了慈宁宫。

尽管从冯保的条陈中,他已经猜到李太后不会反对这份贺礼,但还是想与李太后沟通一番。

当然也有去炫耀、邀功的小心思。

他觉得自己的这个决定很好,至少在某种程度上迎合了李太后。

给弟弟送礼,李太后这个当娘的不用说了,那肯定高兴。

“万岁爷驾到!”

随着内侍的禀报声,万历皇帝已大步而进。发现冯保也在。

“娘!”万历皇帝喊了一声。

“钧儿来得正好!”李太后见了,眉开眼笑,“娘正要去请你呢。”

见李太后这般神情,万历皇帝心里更加有底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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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1章 万历皇帝忽然通情达理了

不知娘请孩儿所为何事?”

“钧儿,娘想问你,前两日你分明很生气,怪你弟弟没有告诉你他已经和之怿成亲了,为何扭头就要为你弟弟准备如何丰厚的一份大礼?”

李太后没有转弯问得很直接,一来由心而发,她心底就是这样想的;二来也是见万历皇帝一副开心的神情,所以她没有什么顾忌。

“娘,孩儿只是一时气愤嘛,事后冷静下来一想,其实皇弟这么做也有他的道理。”万历皇帝不紧不慢,一边想一边组织语言。

“哦?是吗?此话怎讲?”李太后一副急切想听的神情。

“首先,皇弟只告诉了两个人:一个是娘您,一个是他老丈人李得时,连大伴都没有告诉;其次,皇弟之所以没有知会孩儿,想必是他低调,不希望孩儿为他庆贺之故;再者,倘若皇弟心中真的没有我这个哥哥,更应该告诉我,因为我是皇帝啊,就不怕我生气吗?倘若我真的生气了,那才证明我们兄弟俩生分了呢,是这个理儿吗娘?”

“说得好!钧儿说得好!”听了万历皇帝这番话,李太后激动得泪水涟涟,忽然感觉儿子成熟有担当了。

“娘放心,血浓于水,孩儿没有小气的。”万历皇帝言之凿凿地道。

“钧儿能这么想,娘就放心了。”李太后揩了一把泪水,接着又问道,“钧儿既然明白你弟弟想要低调完婚,那怎么又忽然想送你弟弟这样一份厚礼呢?并且还要大张旗鼓地送去?岂不是与你弟弟的理念相违背吗?”

万历皇帝敏捷地回道:“娘,孩儿是这样想的,第一,反正皇弟已完婚,送贺礼只是告诉天下人皇弟已成亲了,这样对弟妹有一个很好的交代。外界早有传言,弟妹原本是梁家的媳妇儿。皇弟若是隐婚,难免弟妹会有想法。”

“嗯,还是钧儿考虑得周全!”李太后眉飞色舞地赞道。

“大伴不愧跟了朕这么多年哈!”万历皇帝忽然将目光投向冯保,赞了一句后才对李太后说道,“第二,娘,孩儿的想法与大伴不谋而合。其实,这份贺礼并不算丰厚,与供奉一位藩王相比算得了什么?皇弟被褫夺封号贬为庶人,孩儿心里有愧,即便送去这样一份礼,也不足以表达孩儿的心!”

“钧儿这番话,娘听了深感欣慰!”说着李太后的泪水又来了。

“娘,孩儿与皇弟是亲兄弟,本来就是一条心啊!绝不容许外人说三道四乃至无故挑起事端,以离间孩儿与皇弟之间的兄弟情!”

“好!好!好!钧儿说得好呀!”李太后一迭连声地称赞。

只是,万历皇帝的这番话,在冯保听来,却很不是滋味儿,感觉万历皇帝有心针对他似的。

但在李太后和万历皇帝面前,冯保也只能点头哈腰全程陪笑,不敢流露出半分真情实意。

见李太后如此开怀,万历皇帝直截了当地问道:“孩儿过来,就是想问问娘不反对送贺礼这个决定吧?”

“那是当然。”李太后道,“娘不但不反对,还高度赞赏呢。”

“可是娘,朝中有些大臣可不这么想哦,他们认为这份贺礼大大超标了,孩儿刚还接见过申先生与户部尚书呢,不过被孩儿打发走了。”

谈到这一点时,万历皇帝脸上洋溢着两分得意的神情。

李太后则一声叹息,喃喃地道:“这事儿娘也知道,钧儿不要怪他们,毕竟他们也是为朝廷着想,知道国库里的财富多么来之不易。”

“娘,孩儿并没有怪他们,最多抱怨他们两句:根本不明白孩儿与皇弟之间的感情,钱财不过是身外之物,感情岂能用它们来衡量?”

李太后不住地点头微笑,又激动又兴奋,感觉好久没有这么开心过。

冯保听了则不以为然,或许成见在心,他总觉得万历皇帝另有目的,至少他觉得万历皇帝内心不是这样想的,不然就这一两天时间,万历皇帝竟判若两人态度截然相反?

万历皇帝真的有这么大方吗?

冯保打心里不信。

想着倘若万历皇帝真有这么大方的话,就不会走到清算张居正的地步。

清算张居正,说得不好听点,不就是小心眼儿、白眼狼的体现吗?

除非朱翊镠的预言发生了偏差,但照目前形势看,不会。

清算张居正,只需找一个借口。

万历皇帝在蓄势。

反对张居正的那些人也在蓄势。

冯保相信这才是现实。

可这些话与情绪,冯保万万不敢表现出来,暂时只能埋藏在内心深处。

这样,为朱翊镠准备贺礼这件事就定下来了,也没有大臣跳出来反对。

毕竟,万历皇帝已经下了旨,李太后同意,冯保同意,申时行和张学颜都被说服,其他人还能说什么?

关键是,冯保条陈上写的两点,无敌了,没有人能驳倒。

可见,李太后让冯保写条陈,当时觉非随口一说。

本来是付大海提出来的,可李太后却吩咐冯保写条陈。由冯保写,与付大海写,哪怕语句一模一样,出来的效果肯定大不一样。人不同,地位不同,号召力自然不同。

既然已经定下来了,户部就要着手准备金银珠宝。

十天时间有点紧迫。

九千九百颗珊瑚珍珠,和九千九百青红宝石,以及九颗祖母绿,都需要向北京城的珠宝商购买。

正如张学颜担忧的那样,京城珠宝商鼻子可灵敏了,万历皇帝圣旨刚一颁发,他们就嗅到了一股商机。

商人重利,这是他们的本性。能多挣,绝不会浪费任何一次机会。

如此一来,张学颜的担忧成真了。

京城里的珠宝价格,在户部尚未出手之前就已经迅速飙升。

京师虽百货所萃之地,但此等珍奇珠宝与日用粟帛肯定不同。因为不是普通消费品,存货原本就不多,你不买就买不到了,更没有多家供你挑挑摘摘可以任意选择。只有十天时间,来不及去外地,价格高也得买。

所以,十天时间里,准确地说是八天,因为博弈了两天,整个北京城的珠宝很快被购置一空。

这一顿操作下来,购买珊瑚珍珠和青红宝石以及祖母绿,户部共计花费了九十六万多两银子。

张学颜算完账的时候,全身一直冒冷汗。除了这些开销,还有金银,还有途中产生的费用。

依万历皇帝之意,这次要派锦衣卫一个百户前往荆州城。一个百户共一百一十二人,加上随行太监与李得时,来回途中这笔消费也不小。

张学颜心疼,一百多万两银啊!就这样泡汤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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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2章 兵来将挡 水来土掩

荆州城张大学士府大暖棚里。

游七满头大汗,色急匆匆地跑到朱翊镠跟前,感觉一肚子话急切要说。可惜瞥了一眼,见阳康在朱翊镠身旁,又把到嘴边的话生生咽了回去。

只是轻轻喊了一声“潞王爷。”

朱翊镠正在视察,瞧着游七焦急的神情,料想肯定是有急事。

当即冲阳康一抬手道“小康子。”

阳康鉴貌辨色,心领神会,二话不说,很识趣地走开了。

“怎么了?”朱翊镠问。

游七又瞅了一圈儿,见四周没人才轻轻地说道“潞王爷,刚收到湖广巡抚的消息,说皇帝爷要给您送贺礼。”

“什么贺礼?”

“皇帝爷他知道了您与李姑娘已经成亲的事,所以要补送一份贺礼。”

听到这样一个消息,朱翊镠先是稍愣了一愣,想着到底是谁透露给万历皇帝知道的呢?

不过转念又一想,觉得无所谓,知道就知道呗。

反正迟早要知道的。

所以,朱翊镠愣过之后,漫不经心地回道“送贺礼就收着,不客气。”

游七急促地补充道“可潞王爷,关键您知道贺礼有多少吗?金银各九千九百两,珊瑚珍珠和青红宝石各九千九百颗诶,还有祖母绿九颗,据说加起来总共耗费一百多万两银。”

朱翊镠又愣了一愣,然后微微一笑道“皇兄还挺大方的哈。”

“潞王爷就不觉得其中有蹊跷吗?”游七谨小慎微地问道。

“有什么蹊跷?”

“潞王爷您看哈!您与李姑娘秘密完婚,并没有告知皇帝爷,皇帝爷刚一得知消息就兴师动众要给您准备贺礼。据说,因此将北京城的珠宝购置一空,皇帝爷是不是故意的?”

在朱翊镠面前,游七也不顾忌,心里怎么想就怎么说。

朱翊镠当然懂得游七的意思,依然笑了笑,回道“无论故意与否,反正皇兄送,我就照单全收。”

“潞王爷难道一点儿都不担心吗?”

“有什么好担心的?”

“潞王爷,正所谓拿人的手短,吃人的嘴短,潞王爷如果收了这份厚礼,那将来皇帝爷清算咱家老爷……”

余下的话,游七没有说完。

但朱翊镠一听即明。

游七想说的是将来万历皇帝清算他家老爷,那朱翊镠是不是依然还要帮助他家老爷与万历皇帝对抗呢?

朱翊镠当即表态道“放心吧,收礼是收礼,但为人处世的原则不能丢。我既然来到张大学士府住下,就会与你家老爷始终保持一条心的。”

游七欣慰地点了点头,接着又忧虑地道“只是这样一来,日后外界岂不是要说潞王爷薄情寡义?皇帝爷对您那么好,可您对皇帝爷……”

“对事不对人。”

朱翊镠只简单地回答了五个字。

其实,从救张居正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没有退路了。

除非,万历皇帝根本不是历史上的那个倒行逆施的万历皇帝。

但显然,这是不可能的。

至于万历皇帝决定送来这样一份厚礼,确实出乎朱翊镠的意料之外。

本来,李太后建议他完婚之后再离开京城的,可朱翊镠坚决不同意。

其中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不希望欠万历皇帝的人情。

因为历史上的万历皇帝确实为朱翊镠的婚礼大肆铺张。

朱翊镠没想到,躲过了初一,躲不过十五,最后还是被万历皇帝“盯”上了。

补也要补送一份儿贺礼。

旨意都已下达,而且听游七说,送贺礼的队伍从京城已经出发了。

领头的正是老丈人李得时。

虽然李得时并非朝廷官员,可万历皇帝有旨,途中经过任何一个地方,都必须得到当地官员的照应与保护,无论是贺礼还是人,倘若有任何闪失,地方官员从上到下都得问罪。

总之一句话当地官员必须保证李得时以及贺礼的绝对安全。

这不仅仅是奉旨护送的那队锦衣卫的职责。

如此一来,途中肯定没人敢打贺礼的主意了。

既然都已在送来的途中,朱翊镠也只能坐等。

何必要拒绝?

而且那是圣旨,又如何拒绝?躲不掉,就坦然接受吧。

这样一份厚礼,烫手固然是有点烫手,但还不至于要人命。

游七如此着急是因为一这礼实在太重,二他考虑到老爷张居正。

朱翊镠但很随意,想得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届时见机行事。

反正来都来了,只能先接受再说。

见朱翊镠如此自信,又在他的面前表过态,游七也不多言。

他相信朱翊镠自能应付。

……

与游七交谈完,朱翊镠第一时间将这个消息告诉了李之怿。

得知她爹很快就要来荆州城,李之怿高兴得心花怒放,竟失态地一把抱住朱翊镠潸然落泪。

这一刻,朱翊镠才知道李之怿平常将这份思念之情深深埋藏在心底,只是在他面前没有轻易表现出来而已,原来是如此地想念她爹。

这也难怪,她娘去世得早,她爹将她当作宝贝一样。

在这个世界,她爹非常难得地尊重女儿的一切决定。

父女间的感情难以言喻。

若不是因为爱,她一个女孩人家又怎会随他来到荆州城?

而且当时还是在未婚的情况下。

一念及此,朱翊镠也紧紧地抱住了李之怿。

真正心有灵犀的一对儿,此时无声胜有声。

很多时候,语言在真爱面前本就苍白无力。

过了好大一会儿,李之怿才意识到自己失态,从朱翊镠怀抱中挣脱开,难为情地道

“对不起!大哥,刚才我,我……”

“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朱翊镠双手并没有松开,扶着李之怿的双肩,温情地说道,“跟着我让你受苦人,本来早就应该将你爹接到身边来的。”

“说这作甚?大哥不是有苦衷吗?”

“谢谢理解!”

“咱是夫妻嘛,干嘛那么客气?”李之怿莞尔一笑,随即又将笑容收敛,担忧地道,“皇兄送那样一份厚礼,大哥就心安理得地接受吗?”

“皇兄好心送礼,我能不收吗?”朱翊镠道,“我明白你们是关心我,可为什么都觉得这礼不好收呢?”

“因为皇兄对你与你对皇兄的好不成正比啊!收了皇兄如此厚重的贺礼,将来咱能为皇兄做什么?”

朱翊镠不禁摇头笑了,带着几分得意,说道“如果以交换来看,那这礼我更收得心安理得。我本是王爷,现在开创出来一条自力更生的道路,成立了朱氏集团,不仅不要朝廷一两银子,反而还要给朝廷缴纳许多税。不说其它,仅凭这一点,皇兄就得感谢我!”

“如果真是这样,那其他藩王岂不是恨死你了?”李之怿敏捷地道。

……

第523章 风光上路

北直隶以及李得时途经的河北、河南、湖北等衙门,都依照万历皇帝的旨意,给辖下的各府移文。

通报李得时南下给朱翊镠送贺礼已经从北京启程了,凡南北官道经过的府县,务必认真接待,从吃喝住行到安全保卫,都不得出半点差错。

这不禁让人想到,在万历六年张居正回籍葬父时的情景。

当时万历皇帝也是这样安排的。

只是规模有所不及。

且一个是首辅张居正,一个是生员李得时,地位悬殊不啻天壤之别。

以致地方官员纷纷猜测,万历皇帝为什么要给李得时那大的面子?哦,准确地说为何给朱翊镠那大的面子?如今他只是普通人一个啊!

万历皇帝的动机是什么?难道只是因为宠爱弟弟朱翊镠吗?

地方上的官员一时也想不通。

……

李得时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

他何曾想到自己一个府学生员,竟受到如此高规格的待遇?

无疑是沾了女婿的光。

身逢如此高光的时刻,以致于同事的提醒此时此刻他也顾不上了。

想着动身出发的那天,万历皇帝命礼部尚书徐学谟带领礼部一些官员到郊外真空寺班送,并诏遣秉笔太监兼内官监掌印张宏代表万历皇帝为他饯行。

待遇之高,李得时当然受宠若惊。

因为有了万历皇帝的旨意,上行下效,凡是他经过的地方,官员们莫不全力以赴,小心翼翼地安排接送,生怕有所疏忽或出什么差错,到时候惹怒了万历皇帝可就吃罪不起。

不过李得时倒是很有自知之明。

他铭记自己只是一名府学生员,并非朝廷官员,即便地方官员投其所好给他好处,他也是一概拒绝。

只想着尽快抵达江陵城,这样就可以见到宝贝女儿女婿了。

一路相当顺利。

不知不觉到了保定府的庆都县。

过了庆都县,就到了真定府的真定县了。这两县交界。

官道一入真定县,一个小小的驿站就突现在他们眼前。

驿站前头是一座六角亭子,供过往行人歇肩饮水之用。

驿站看上去年久失修,但里头的供张设备倒是齐全。

李得时率先下马,道:“连续几天赶路,着实辛苦,大伙儿在此歇息一个时辰,然后再上路吧。”

这次随行的那名锦衣卫百户叫顾青云,是冯保特意安排的。

除了锦衣卫,万历皇帝还在司礼监抽调一名秉笔太监随行。

司礼监掌印下通常有七八、十来个秉笔,像张鲸、张宏、陈炬都是拔尖儿靠前有威势的。

而这位随李得时前往荆州城的秉笔太监,虽然地位远不如张鲸张宏陈炬他们,可也是一位秉笔。

名字叫作张大受。

李得时虽无一官半职,可他身份特殊,万历皇帝明确有旨,无论是张大受还是顾青云,都得听李得时的。

他说歇息,那就歇息。

众人刚一下马,就见一群官员踩了风火轮似的冲过来。

领头的那位正是真定府的知府钱永良,后面跟着的是肯定是真定府和辖下县衙里的官员,有二三十个。

这等仗势,李得时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如果刚才下马之前看见这帮人,十有八九他不会下马,点头寒暄两句继续赶路就是了,觉得没必要与他们深度交涉啥的。他不认为这是不识抬举,只是他知道自己身份有别。

而且,那些官员也不一定是为他而来,极有可能是为张大受。毕竟人家是司礼监秉笔,算万历皇帝身边的人。

他算什么?这次任务之后,他的身份还是府学生员,了不起挂一个得时学院院长的头衔,与当官儿的没法比。

然而,这些官员突然冒出来,让李得时猝不及防,想走已然来不及,只能硬着头皮与他们交涉一番。

李得时恭敬地打量了钱永良一番,见这位知府四十岁左右,白净脸皮,下巴上的胡子稀稀朗朗没几根,两腮也不肯长肉,一看就是个没福气的人。

再看路边黑压压的官员,一个个都是穿着簇新的补服,搞得还蛮正规,俨然像一支欢迎队伍似的。

李得时更感觉不好意思,“钱知府太客气了!”

“您就是潞王爷的老丈人,也就是得时学院的李院长吧?”

“在下正是。”

“那这位一定是张大公公了?”钱永良又将目光锁定张大受。

在场只有张大受一位大珰太监,无论从衣着还是从面相,都容易识别。

“正是。”张大受回了两个字,便不作声,一切以李得时马首是瞻。

钱永良道:“听说诸位遇到有官员接见的地方一概不下马,所以我才采取如此下策,带着一帮官员躲在路边,还望李院长、张大公公见谅!”

哦,原来如此。

李得时深感好奇,不禁问道:“钱知府为何一定要见我们呢?”

“一来对您们表示热烈的欢迎,二来确实有两件事恳请李院长。”

“为公还是为私?”

“李院长,当然为公,不然也不会带官员一道前来。”

“既然为公,那不妨听听,反正我们决定在此休息一个时辰。”李得时始终保持清醒的头脑,一方面考虑到自己的身份,另一方面也为朱翊镠着想,不能因为他而让女婿难做。

“李院长,张大公公,请!”钱永良抬手让李得时、张大受先入驿站厅堂。

进去厅堂,一众人坐定。

李得时也不墨迹,反正与他们也不熟,有事说事好了,所以直接问道:“不知钱知府要我帮什么忙呢?”

“第一件事,听说得时学院主要接收流浪孩童,我便留了一个心眼,不知李院长可否接收我真定府的流浪孩童?”

“当然可以啊!”李得时毫不犹豫。

“那太好了!届时我真定府的流浪孩童就可以送到得时学院读书了?”

“嗯。”

“我代表真定府所有流浪孩童感激李院长。”钱永良站起来深深鞠了一躬。

“钱知府更应该感谢潞王爷的!”张大受不禁插了一句,“没有潞王爷,就没有得时学院。”

“是是是,这个我听说了。”钱永良连连点头,接着道,“要求李院长的第二件事就是与潞王爷有关。”

“何事?”李得时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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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4章 盛情难却

钱永良无比憧憬地说道:“潞王爷成立了朱氏集团,听说生意红红火火,其中有一分支是暖棚种植。”

“嗯。”李得时点了点头,虽然他身在北京,但这个他也听说了。

如今的“朱氏集团”不仅在荆州城叫得响,全国各地稍有关注的人都知道——可以说是一个奇迹。

钱永良接着说道:“李院长,我们都身处北方,现在虽然开春了,可依然天寒地冻。这些年,也不知怎的,每年到了冬天,冷得要命,整个真定府都极度缺乏新鲜蔬菜,地里压根儿种不出什么来!就连咸菜都极度匮乏,嘴里淡出鸟来了,相信北京也好不了多少吧?”

“嗯。”李得时又点点头。

当然了,如今天寒地冻的天气,北京还在真定府的北边,真定府都叫苦连天,那北京就更不用说了。

这种苦李得时自己也亲身体会过。

就说刚刚过去的那个冬天,市面上几乎没有蔬菜可卖。偶尔有吧,贵得要死,是平常价格的十倍还不止,普通人家哪里舍得买?

遇到这种天气,不是个别地方的问题,江北甚至江南也是一样的,粮食与蔬菜都极度匮乏。

总之一句话,钱永良提出的这个问题是全国性的问题。

钱永良接着话锋一转,又说道:“可荆州城不一样,听说潞王爷研究发明了暖棚种植,哪怕厚雪三尺的大冬天,照样可以种植出新鲜的果蔬来。不是我逢迎潞王爷,这个太伟大了!潞王爷简直创造了时代的一个奇迹!”

女婿被人夸到天,抬到如此高的地步……李得时深感欣慰。

不过,站在这个角度看,他觉得钱永良倒也没有夸大其词。

因为他早就听说了,大冬天的,女婿居然培育出夏天才有的大西瓜。

这个确实伟大!

堪称奇迹,没毛病。

钱永良道:“所以,这次有心拦下李院长,就是希望您给潞王爷稍个话,能否请潞王爷来真定府一趟,给我们提供技术指导,暖棚种植到底怎么搞?这要是推广开了,不知有多少人感恩戴德潞王爷呢。”

“这个……”李得时稍有犹豫,“传话肯定是没问题,可咱女婿能不能来,就不敢保证了。”

“那,这样也行。”钱永良只得退而求其次,“如果潞王爷不能过来,只要他点头,我们派一支考察团过去江陵城,让潞王爷将经验传给我们。”

“好!”李得时这才爽快地点头,“我能保证可以将钱知府的话带到咱女婿那里,但咱做不了主。”

“多谢李院长!潞王爷,您这个女婿啊,可真不一般啊!”钱永良赞叹地道,“听说他还研究发明了一种香皂,用它沐浴,全身舒泰,如果能在真定府设立一家代理,销售香皂,那我们这些人就有福喽!”

这一点,李得时没有吱声。

他不敢替朱翊镠做主。

见李得时不吭声,钱永良只得尴尬地笑了笑,继续说道:“知道这个有点为难,不过也请李院长在潞王爷面前透个口风,只要潞王爷答应在真定府可以设立一家代理销售香皂,我保证给他提供一切便利。”

“好!钱知府有心,谢谢您对爱婿的信任,话我一定带到。”

“多谢李院长!”钱永良喜笑颜开,热情地道,“话我已经说完了,既然到咱这里,就请诸位歇息片刻,反正马上到了午饭的点儿,我已经安排好了厨子为诸位准备几桌酒菜,肉包子大葱油饼尽管吃,还有热乎乎的粉条汤尽管喝,吃饱喝足再上路也不迟啊。”

“这样也好。”李得时稍一犹豫,便答应了,不过随即他又追问一句,“都是些普通的酒菜,不会奢侈吧?”

“不会,不会,绝对不会。”钱永良拍着胸膛,信誓旦旦地道,“知道您们要赶路,而且也特意打听过,李院长在途中是什么风格,所以只备些薄酒薄菜,聊表心意,仅此而已。”

盛情难却。

李得时与张大受交换一个眼神,同意留下来吃一顿饭。

……

钱永良总共准备了十二桌,每桌坐十二人,挤得满满当当。

酒菜确实不算奢侈,但也绝非钱永良口中说的那样普通。

毕竟有酒有肉,还有烤全羊。

不过一百多号人都已经上了桌,也没有离席之理。

好在钱永良带有目的,李得时心安些许,想着无论朱翊镠答应与否,他肯定会为钱永良稍话的。

其实,即便没有这一层的考虑,只要他脸皮厚放点,走到哪个驿站,都能吃上这样一顿好的。

酒席上,钱永良带领真定府一帮官员敬酒。他提出来的两点要求,第一点李得时自己可以做主,不用担心,主要是第二点,所以趁着酒兴,他与这帮官员一而再再而三地提及。

只可惜,李得时他只能敷衍地点点头,对朱翊镠这个女婿虽然越来越喜欢吧,可真的摸不懂女婿的心啊!

可以说,从一开始,他就觉得没有读懂朱翊镠的心:一个在京王爷四处蹦跶也不怕被人弹劾,接着自求剥夺俸禄与朝廷的一切补给,再接着又自求褫夺封号贬为庶人,然后又秘密离京,再然后寄居张大学士府……

这每一步,说实话,李得时都看得有点儿懵,或者准确地说,都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就说这次,成亲居然瞒着万历皇帝瞒着天下人。

成亲嘛,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为什么要隐瞒呢?

优秀的人或许都有奇葩的一面吧!

李得时只能这般感慨。

自司礼监秉笔太监张宏代表万历皇帝在京郊真空寺班送,李得时小饮了三杯酒,过后就好他滴酒未沾。

遇到钱永良后,本打算还是酒不沾唇,但钱永良的热情以及当时的气氛让他感到盛情难却,又饮了几杯。

他自己也清楚,如果对随行的这帮人管束太过严厉,当面不说,背后肯定有人说他的不是。

就像海瑞当官儿一样,别人当官都坐轿子出行,他却总是骑着毛驴,这让别人情何以堪!

所以,酒过三巡,李得时难得地“慷慨”一回,招呼大家道:“来来来,大伙儿放开了吃,吃饱喝足好上路!”

此言一出,立即响起热烈的掌声。

然而,一个高度自律的人忽然决定快活一次,往往会不适应、吃不消。

……



n.

第525章 贿赂 借口(求订求票)

吃饱喝足,李得时带领大伙儿要上路了。万历皇帝给他的期限是二十天赶到江陵城。

他们个个骑马,贺礼也是装在大马车上,二十天时间算起来倒是充裕,从京城到江陵有两千多里路程,平均一天也就一百多里路。

这没什么压力。

辞别钱永良,穿过真定县,张大受忽然往自己兜里一摸,感觉鼓鼓的,好像有点异常。

掏出来一看,原来是一沓子银票。

多是不多,整整一千两。

张大受有心,立即对李得时道:“李院长,看看你的兜里。”

李得时一摸,糟了,好像也有。摸出来一看,不多不少一千两。

两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

然后不约而同想到钱永良:“一定是那个钱知府让人干的。”

李得时当即勒马驻足问张大受:“张大公公,这算是受贿吗?”

张大受点点头。

李得时摇头叹气,表示不解:“这个钱知府,贿赂我们作甚?犯得着吗?我们能带给他什么好处?”

这时,锦衣卫百户长顾青云拍马过来,说道:“李院长,张公公,我们兜里都有银子。”

“多少?”张大受问。

“我二百两。刚问了他们,他们个个都是五十两,说是奉上的茶水钱。”

“岂有此理!”李得时恼火,“这个钱永良竟然背着我们……这算哪门子事?他脑子是不是被驴踢坏了?”

“李院长,稍安勿躁,钱知府这么做无非有两个目的,第一希望李院长说服潞王爷,第二希望张公公在皇帝爷面前多美言几句。”

李得时不解地道:“花了将近一万两银,就为了这些?”

顾青云忙解释道:“李院长,您可别小看这两点,第一倘若李院长说服潞王爷,那真定府立马儿与其它府拉开了距离,就像荆州府一样,这对于钱知府而言,那就是升官发财的好机会啊!第二倘若张公公在陛下面前美言几句,那钱知府可能少奋斗好几年呢。当官的都知道这个理儿。”

“可是我并没有答应他呀!”李得时感觉很是不妥。

“钱知府肯定以为,咱收了他的钱那为他办事儿就要靠实一些,这也是当官儿的心理嘛。”

“不行,这钱咱不能收。”李得时态度坚决地道,“皇帝爷派我此行,是因为我是潞王爷的岳丈。承蒙皇帝爷信任,我岂能在道上收礼?成何体统?让我如何向潞王爷与万岁爷交代?”

顾青云没有作声,而是转头看了张大受一眼。

“顾百户!”李得时大呼一声。

“李院长。”

“凡是收了钱的,都让交出来,你带两名锦衣卫,专程返回真定府一趟,给钱知府送回去。”

“这个……”顾青云又为难地看了张大受一眼。

“跟钱知府说,话我一定带到,但钱绝不能收。”

“去吧。”张大受也主动将兜里的银票掏出来递给顾青云。

“那好!”顾青云没辙,只能答应,去收锦衣卫的“茶水钱”。

收完,带领两名锦衣卫拍马而去。

李得时带着几分无奈,摇头感慨地道:“没有做过官,还真摸不懂官场的套路啊。我只想吃一顿简单的饭而已,却没想到一不小心着了道道。”

张大受笑了笑说:“当官儿的就是这样,无孔不入,但凡有一点门路,他们就不惜一切代价想往里头钻,反正花的又不是他们的钱。”

“哎!”李得时深深叹了一口气,“难怪人人都想做官。幸好我只是一名府学生员,否则这官场……”李得时语气中夹杂着几分鄙夷。

然而,在张大受听来,多少觉得他这个人有点迂腐,或者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味道。

……

酒席上钱永良得有七八分醉。一散席他立马儿清晰了。

搞得他身边的师爷都有点儿迷糊。

“知府大人,原来你没醉!”

“这点酒算什么?”

“那知府大人为什么要装醉?”

“装醉至少有两个好处,第一,表明我的心意到了,看,都喝醉了,多么诚心诚意!第二,当你醉了但其实清晰的时候,可以更好地看清你身边的人,谁是关心你,谁喜欢看你出洋相,谁真的对你好!”

“哦!卑职领教了!”师爷佩服地拱了拱手。

“但这招儿也不能常用,否则容易露馅儿,今天是特殊情况。”

“卑职还有一事不明。”

“什么?”

“今天这顿酒菜虽然谈不上丰厚,可加上送给他们的银子,加起来也有一万两之多。去讨好这个李得时院长,大人觉得值得吗?”

钱永良摇头笑,带有几分轻蔑:“你还真是不懂。”

稍顿了顿。

钱永良接着轻轻地道:“告诉你一个秘密,你知道途中有多少知府想送礼都没送成吗?”

“难道仅仅因为知府大人提出的那两点期望?”

钱永良又摇头笑,喃喃地道:“那不过是借口。”

师爷一脸的问号。

“你看看这个。”钱永良慢条斯理地从怀里摸出一封密信。

师爷接过一看,大吃一惊,嗫嚅地道:“原来,原来……”

钱永良洋洋自得地收回信,“凡是李得时经过的府衙,知府都收到这样一封信,就是要贿赂李得时,谁贿赂成功谁自然受到褒奖,谁贿赂得多谁受到的褒奖越丰厚。”

师爷道:“既然是这样,那大人为何不多塞点?”

“李得时什么性子?多了肯定会退回来。咱不求多,只求成功,前头几个知府都是铩羽而归呢。”

说这番话时,钱永良脸上洋溢着无比得意的笑容。

他感觉自己是成功了。

反正后面有没有成功的不知道,反正前头就他一位知府心想事成。

之所以能够成功,他觉得是自己采取的方式与众不同。

正当高兴时,忽然听到外头一名中书禀道:“知府大人,那个随李院长前往荆州城送贺礼的百户长求见。”

钱永良神情一紧,本来做得端端正正地,立即又装出一副醉态。

冲师爷使了个眼色。

师爷眼疾手快,咄嗟之间,便取来一条浸过水的毛巾。

钱永良会心一笑,连忙仰躺在椅子里,将毛巾敷在自己额头上。

然后装作醉醺醺的样子,吐字不清地吩咐道:“请,请那位,那位千,千户长进,进,进来吧。”

“知府大人,是百户长。”外头的中书纠正道。

“管,管他千户百户?反正都没有我官儿大。”

“……”中书骇然,想着知府喝得是有多醉啊,不禁担忧地问,“知府大人,您还能接见那位百户长吗?”

“废什么话!”钱永良喝道,“我又没喝醉,让他进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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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6章 有钱能使鬼推磨

顾青云在中书的引领下进去了。

师爷热情地打招呼,诧异地道“顾百户为何去而复返?”

“钱知府喝多了?”顾青云问。

“是啊!”师爷答道,“今日酒席之上知府大人太过高兴,他本不胜酒力,所以酒宴尚未结束就已经醉得不像样,刚刚消停下来睡着了。”

钱永良微微睁开一只眼睛,偷偷地观察着顾青云。

顾青云也不墨迹,冲师爷直截了当地道“之所以去而复返,是奉李院长与张公公之命还给你们这个的。”

说着便解下身上沉甸甸的包裹,往桌上一放,然后解开。

看着满桌的银票与银锭,师爷先是愣了一愣,继而笑了笑说

“这是知府大人特意奉送给诸位的茶水钱,不成敬意。”

“李院长和张公公有令,途中不能接受这般贿赂。”顾青云音韵铿锵,语气中带有几分刚劲儿。

“每人不过区区几十两银子,何谈贿赂?顾百户言重了吧。茶水钱,茶水钱而已……”师爷腆着脸笑道。

“不管是多少,反正李院长和张公公有令,绝不能收。”顾青云摆出一副正义凛然的态度,“钱都给你们送来了,待钱知府醒来,烦请师爷知会他一声,在下还要急着上路,告辞。”

顾青云拱手作揖,就要转身离去。

钱永良见状,忙动了动身子,喃喃地道“我没有醉,我没有喝醉……你们在吵什么呢?烦人。”

师爷忙躬身道“知府大人,顾百户将茶水钱都退回来了。”

钱永良一副不耐烦的样子,一摆手道“退,退回来?送出去焉有退回来之理?他们是瞧,瞧不起人吗?”

师爷解释道“顾百户说了,李院长和张公公有令,不能收。”

“顾百户嫌少了吧?”钱永良完全一副醉态,“给他加,加一千两。”

顾青云又扭头回来,“钱知府,这不是多少的事儿,而是原则问题。”

“他是谁?”钱永良指着顾青云问。

师爷尴尬地回道“知府大人,他他就是顾百户。”

“给他一千两,一千两不够,就两千两,反正不退。”钱永良又是一摆手,然后歪头接着睡。

师爷当然明白钱永良的意思,当即冲顾青云鞠躬行礼,缓缓言道“要不顾百户通融通融,将这些钱再带回来,倘若退回来,知府大人醒来恐怕要怪罪于我,但这也没什么,关键是知府大人恳求李院长的两点怕实现不了呀!”

“收了钱就能实现?”顾青云问。

“能让我们心里踏实一些。”师爷如是般回道。他一边说一边取出一张两千两的银票,塞到顾青云手里。

“小小心意,望顾百户帮帮我们。”

“这怎么行?”顾青云半推半就地将银票又塞到师爷手里。

“这是顾百户自己的,与人方便自己方便嘛。”师爷又硬塞给顾青云。

顾青云一副为难的神情“这,这让我回去如何解释?”

见顾青云好像有松口的意思,师爷忙道“这个好办,你回去就说知府大人发怒了,退回来就是瞧不起他,倘若不带走,坚决不放人。”

“这样成吗?”

“成不成,试试就知道了,况且带回去难道还让你再跑一趟?你们不是还要急着赶路吗?”

“那,好吧,姑且一试。”

“多谢顾百户!我代表钱知府,也代表全真定府的百姓谢谢你!希望今年的冬天我们能够吃到蔬菜。”

说罢,师爷将桌上的银票、银锭重新包起来,交给顾青云。

……

李得时放慢速度,边走边等。

差不多又穿了半个县城,才见顾青云马不停蹄地疾驰而回。

只是,冲到李得时跟前时,发现他额头上起了大包,鼻青脸肿的,好像刚刚被人揍过似的。

“顾百户,你这是怎么了?”李得时望着顾青云,关切地问道。

顾青云带着哭腔说道“李院长,我真是倒了八辈子的大霉啊,给钱知府送钱,不料他喝多了,非要说我们瞧不起他,我怎么解释他都不听,拉拉扯扯他醉醺醺地还揍了我一顿,威胁说不把钱带回来就不放我走。”

“岂有此理!”李得时又不禁恼火。

“李院长,与喝醉的钱知府,我也没法理论啊!只好又回来了。”

见顾青云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儿,李得时也不忍心再多说什么,一摆手作出决定“算了算了,将银子收好,原封不动,反正回来时还要经过真定府,到时候再还给他们。”

顾青云道“多谢李院长谅解!我也是这么想的。”

“咱接着上路吧,不必为这种小事儿费心!”李得时一挥手。在他看来,这不是什么大事儿。

一众人接着赶路。

顾青云暗自沾沾自喜,为他自己的英明之举感到自豪。他打心里认为,额头上的那个包包以及鼻青脸肿值得,两千两银子到手了。

倘若挣钱如此简单,他倒是愿意再撞墙一次,再给自己两拳。

至于回京时,李得时是否要将这些银子银锭再还给钱永良,那就不关他的事儿了。他只管将“茶水钱”带回来,自己怀里的两千两银票可不算。

……

顾青云刚一离开,钱永良就跳了起来,冲师爷竖起大拇指。

赞许他干得漂亮。

师爷谦虚地笑道“这哪里是我的功劳?果然是有钱能使鬼推磨啊!那个顾百户,看着一身正气,包括他说话的语气和神情也都是,可到头来还是抵不住金钱的诱惑。”

钱永良眼珠子一转,疑虑地道“我忽然怀疑那个顾青云就是安插在李得时身边的密谍,哈哈……”

“若果真如此,那这次李得时不是要惨了?”师爷谨慎地问。

“嘘……咱可管不着,咱只知道奉命行事!”钱永良警惕地道,“火烧起来,求佛保佑别烧着咱们就行。”

“这回咱可损失不少,不知道最后有多少奖励?”师爷问。

“瞧你,就这点儿损失,咱只需动动脑子,便能轻松地找补回来嘛。”钱永良满脸的自信,对师爷的话嗤之以鼻。

……

第527章 夫妻对话 可甜可咸

李之怿天天倚门而望,盼望她爹赶紧来到荆州城与之相聚。

“大哥,我爹他们到哪儿了呀?”这天她又迫不及待地问及。

“快了,听说已经进入湖广境。”朱翊镠也随时关注着这件事儿。

只是大家都在纷纷猜测万历皇帝的意图,毕竟这份贺礼实在太出格了。

可朱翊镠没有想那么多。

一来,他又收到了冯保的密信。

二来,万历皇帝如此慷慨的举动在他看来,真的一点都不新鲜。

但要说他什么都不想也不现实。

他也有关心的点。

别人都以为万历皇帝派李得时前来送贺礼,只因为李得时是他老丈人。

然而,这正是他关心的点。

所以,关于李得时一路的行踪,他也是派人一直在打听、留意。

进入湖广境,基本上就安全了。怕只怕白莲教那帮亡命匪徒。

不过,自赵灵素在武昌出事后,王之垣已经刻意打压白莲教的势头了。因此白莲教也没有之前那般猖獗。

得知李得时已经进入湖广境,李之怿兴奋地道:“就是说,过不了两天,我们就能见到爹爹了?”

“嗯。”朱翊镠点头微笑应了一声。见李之怿开心,他当然也开心。

“我们到时候要去接爹爹吗?”李之怿接着又问。

“我想不必吧?我们出去恐怕容易引发不必要的骚乱,反正你爹他们有那么多人保护。我们在家安心等候。”

“大哥,你怎么还是`你爹`、`你爹`的称呼呢?”李之怿打趣着说道,“莫非你还想称呼我爹为`李大哥`不成?”

朱翊镠摊手,付之一笑:“你要是觉得不妥,就改过来呗。”

李之怿嫣然一笑:“只要你愿意,我爹愿意,我无所谓啊!大哥别在乎外人说你不懂礼貌就成。”

朱翊镠拍着自己胸膛,给人一种舍我其谁的感觉:“你相公什么时候在乎过别人的看法?我是为我自己、以及爱我的人和我爱的人而活。”

李之怿又打趣道:“难怪我俩认识之前,你的名声那么臭呢。”

“那现在我的名声你满意吗?”

“我真的不在乎那些,只求我们能快快乐乐地像现在这样过日子。”

李之怿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明显流露出来两分愁容。

朱翊镠鉴貌辨色地道:“你是担心我们以后的日子不得安宁?”

李之怿坦诚地回道:“说实话,我是有点儿担心。”

因为她情不自禁地总是想到张居正,又想到万历皇帝,想着两人之间的矛盾总有一天会爆发……可与万历皇帝如何对抗?她真的不敢想。

对此,朱翊镠也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更不知道该怎么去解释。

见李之怿一副忧虑的神情,朱翊镠又不忍心,只得如是般说道:“之怿,你放心,别的我不敢保证,但我可以保证我一定会活得好好的,只要我活得好好的,就保证尽我所能,让你们活得好好的,当然还包括我们身边爱我们的人和我们爱的人。”

“大哥,你真的不怕皇兄?”李之怿又冷不丁地问了一句。

而且很认真。

“他是皇帝,一国之主,握有生杀大权,我当然怕。”朱翊镠回道,不过话锋接着一转,“但我或许也没有你们想象中的那么怕,毕竟未来的许多事我都能料中七八分,皇兄碍于皇室的面子,暂时还不会对我怎么样。我都已经被褫夺封号贬为庶人了,难道他还要取我的命不成?即便他有这个想法,也不会光明正大的来。所以只要我们足够强大,就不怕被人背后捅刀子。”

“这就是大哥成立朱氏集团壮大自己的原因吗?”李之怿道。

朱翊镠笑了笑,说:“我又不能搞政治,只有搞经济挣钱嘛。”

“可大哥实际上已经参与了政治。”李之怿笃定地望着朱翊镠。

还是因为担心。

朱翊镠心知肚明,知道李之怿指的是张居正一事,这已经是事实了,不可否认。

可他也没想着否认,喃喃地道:“我只是在救张先生,想他为了娘为了皇兄为了朝廷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开创出万历中兴的盛世,扭转我朱明的颓势,此等忠臣该名垂千古,而不该受到莫须有的冤枉与不公平的待遇。”

“可是大哥,不得不说,这步棋实在是太危险了!弄不好……”

朱翊镠抬手,示意李之怿打住,没让她继续说下去。

女子固然心细,可在政治方面,她们大多数是文盲,尤其是古代女子。

朱翊镠觉得这不是他的偏见,而是事实。

像李太后这样的屈指可数。

但即便如此,站在朱翊镠的角度,他仍会将大部分功劳归于张居正。

因为没有张居正,李太后的英明要大打折扣。这从张居正去世后李太后的一连串表现中便可见一斑。

可以说,没有张居正,李太后的斗志与心智似乎都不在线了,几乎变得与普通女人一般无异。

这是朱翊镠的切身感受。

事实如此,没有张居正,李太后是掰不过万历皇帝的。

因此,面对李之怿的忧虑,朱翊镠安慰道:“不要担心,也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坏嘛。我敢走出这一步棋,如果真有那么坏,张先生也断不敢走。以张先生的眼光与政治敏锐,他敢有,说明有生机,有希望,是不是?”

李之怿点了点头,脸上的愁容这才减却两分。继而,她又莞尔一笑,带着几分娇气道:“对不起,我是不是应该无条件地相信你?”

“你说呢?”朱翊镠笑着反问。

“嗯……”李之怿双眉一扬,笑道,“还是应该有所质疑的好,不然这里人人都视你为神,你会骄傲的!”

小两口子正有说有笑,游七忽然求见,禀道:“潞王爷,巡抚王大人那边来信了,问您要不要一起去接您老丈人?”

李之怿眼里顿时闪动着光芒。

朱翊镠问:“王巡抚他们准备在哪儿迎接?”

游七回答:“王巡抚已经派人去了,他自己准备在武昌迎接。荆州知府也派人来问过,如果需要,他与潞王爷一道前往武昌。”

“这样啊……”朱翊镠犹豫了,关键是看到李之怿渴望的眼神。不然以他的决定,不用刻意去接。

但如果荆州知府到时候也去武昌迎接,倒是可以考虑,至少不用担心骚乱与安全问题。

“好吧!届时我与之怿一道过去。”就这样,朱翊镠答应了。

游七道:“那好,我通知荆州知府届时派人过来接潞王爷。”

李之怿眨巴着水汪汪的眼睛,甜蜜而开怀地一笑。

她知道朱翊镠这是为了她才突然改变主意的。

……



n.

第528章 求收留

第二天一大清早,荆州知府就派人过来张大学士府这边请朱翊镠上路。

朱翊镠带着李之怿去了。

他们夫妻两人同乘一辆大马车。

可刚一出张大学士府,便被一群莫名的人士包围住。

也不知那一群人是从哪儿得来的消息,还是每天蹲点守着朱翊镠,见大马车出来,直接将其堵在半道上。

好在朱翊镠每次出行,既有暗哨又有明哨,加上荆州知府也派了一队兵卒扈从,安全倒是没有问题。

“你们什么人?还不让开。”领头的护卫举起水火棍大声喝道。

那群人得有三四十个,一个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活像一群乞丐。

“我们要见潞王爷。”

“我们要见潞王爷一面。”

“……”

几十个人叽叽喳喳,你一句我一句站在路中央就是不肯让道儿。

“全都给我闭嘴!”

领头的护卫大喝一声,双眼犹如鹰隼般凌厉,抬手怒指其中一人,威严赫赫地道:“你说,其他人都给我闭嘴!到底所为何事?”

马车里的李之怿有点紧张,她轻轻地对朱翊镠说道:“难怪大哥不愿意出来呢,一出来便……”

朱翊镠抬手,示意她不必担心,这种事儿他也不是第一次经历。

确实,之所以不愿意出来,就是因为最近找他的人实在太多了。

正所谓人怕出名猪怕壮。

自打朱氏集团的名头打响以后,他就成为“众矢之的”。

想要做代理的,想找工作的,求收留的,或是套交情的……

不一而足,反正走到哪里,他都被人“盯”着一样。

这次估计也不例外。

那些找他人说起来也的确神奇,他的行踪总是无法做到保密。

就像今天,他坐马车出张大学士府压根儿都没露面,也知道是他。

以游七的处事风格,断不会将他今日出行泄露给无关紧要的人。

也不知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还别说,领头的护卫那一声大喝确实管用,现场立马儿消停下来。

被怒指的那人作为代表回道:“我们这些人都是无家可归的流浪汉,听说朱氏集团要招募人手,所以纷纷赶来,然而到这里之后,却遭朱氏集团拒绝,说招募工作去年就已经结束了。我们要见潞王爷,可张大学士府没有一个为我们传话的,只知赶我们走,迫不得已,我们才出此下策!”

领头的护卫朗声说道:“朱氏集团最近确实没有招募,暂时不需要人手,你们都回去吧。”

“可我们现在回不去了。”

“为什么?”

“第一,我们本就无家可归,出来了就没打算回去;第二,我们一个个身无分文,这几天都是乞讨为生,眼下这般恶劣天气,来时我们都铆着劲儿,所以能坚持到这里,倘若心灰意冷而归,恐怕不是饿死就是冻死街头。”

“那你们几个意思?”

“恳请潞王爷收留我们,只要管我们一日三餐,哪怕是两餐也行,虽然我们身无所长,可有的是力气。”

“我再说一遍,朱氏集团现在不需要人。”领头的护卫已经不耐烦,扫了一圈儿后夷然不屑地道,“说句不好听的,看你们一个个模样儿,朱氏集团都是技术活儿,岂能收容你们?你们进来,能干什么?潞王爷早就对外宣布了,朱氏集团是一个公司,以盈利为目标,不是慈善机构,你们走吧。”

没有一个人动。

一个个像木头一样站在那里。

这时,另一名护卫好心劝道:“今天潞王爷外出有事,你们还是先让让。将我们堵在这里,难道你们不觉得是强人所难吗?潞王爷会不高兴的。”

还是那名代表说道:“我们对潞王爷绝无半分不敬之心,实在迫于无奈,还望诸位兵爷谅解。”

继而又抬高音量,宠着马车道:“也请潞王爷开恩!只要收留我们,日后做牛做马我们毫无怨言。”

朱翊镠在车里听的一清二楚。

果然又是求收留的。

只是这次人群不一样,听他们的口音,不是荆州本地人。

扪心自问,朱氏集团眼下确实不需要他们那样一无所长的人。

朱氏集团三大块儿业务,生产制作香皂、暖棚种植、通顺达快递,试问他们这些流浪汉能干什么?

不过,他们相对于荆州本地人,有一个很大的优势:可以说处于绝境,他们没有退路——这一类人往往能激发出他们最大的潜力。

“大哥,现在怎么办?”李之怿声若蚊蝇地道,“听着他们确实可怜,而且死心塌地赶来,一定要投奔大哥,倘若赶他们走,他们肯定伤心……”

稍顿了顿,看了朱翊镠一眼,李之怿接着又道:“可收留他们,又没有合适的工作安排给他们。而且还有一点,如果大哥今天开了这个口子,那以后肯定还会有人找你求你的。”

朱翊镠喃喃地道:“要收留他们,必须拓展新的业务才行啊!”

“大哥莫非又有什么好的想法?”见朱翊镠眼珠子直转,李之怿笑问。

“想法倒是很多,”朱翊镠回道,“其实我可以接纳很多人,无论有没有技术都没问题,只是我怕皇兄……”

“你怕皇兄反对?”

“那倒不是,”朱翊镠摇头道,“我是怕皇兄急着要清算张先生,到时候我们自己都不得安生。”

李之怿似有所思,接着又担忧地问道:“那眼下这些人怎么办?是收留他们还是让他们走?”

“让他们走,他们也不会走的。”朱翊镠笃定地道。

“那大哥的意思是?”

“我出去一会儿,你坐着。”朱翊镠起身,抬手掀开车帘,猫腰而出。

原本嘈杂一片的现场变得异常的安静。只是这份安静十分短暂。

就在朱翊镠立定抬头看时,那帮人顿时欢呼起来。

之前这群人没有一个见过朱翊镠的面儿,可此时也没有一个人怀疑,都料定这位少年便是朱翊镠——他们的希望。

“潞王爷!”

“潞王爷肯见我们了!”

“来,我们都给潞王爷磕头吧。”

不知谁提议,反正话音一落,齐刷刷地都跪在道路中央冲朱翊镠磕头,就好像朝拜救苦救难的菩萨一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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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9章 安全抵达 疑虑重重

被这群人跪拜,朱翊镠忽然感觉有万道佛光笼罩全身似的。

他抬手说道“你们都起来吧。”

立即有人兴奋地接道“潞王爷这是答应收留我们了吗?”

朱翊镠不紧不慢地道“先头我已对外宣布,朱氏集团暂不招募,不过念在你们一片诚心投奔于我,若就这样赶你们回去,日后势必说我不仁不义。我就给你们一个机会吧……”

他的话还没说完,现场便像炸开了锅似的引来一片叫嚷。

“好!”

“好诶!”

“多谢潞王爷!”

“潞王爷的大恩大德我们没齿难忘!”

“……”

朱翊镠又是一抬手,一本正经地解释道“我只答应给你们一个机会,并没有承诺收留你们。在收留你们之前,你们需要接受我一个考验,倘若通过,便是朱氏集团的一员,倘若不能通过,那我也没办法。望你们谅解!”

“潞王爷,到底是什么考验?”众人纷纷着急地问道。

“今天我有事要出去,待我回来,你们再来找我。”

“潞王爷出去需要几天?”

“最多三天。”

“那这三天里能不能每天管我们一顿饭?”

“不能。”朱翊镠想都不想,回答得很干脆。

“就当施舍呗。”

“你们不是乞丐,倘若真想成为朱氏集团的一员,那么从现在开始,你们要学会坚强,学会克服困难。自力更生是我们集团的口号之一。你们饿,你们没钱,自己想办法,撑过这三天。但我警告你们,不许偷不许抢,不许做违法乱纪的事,否则我不仅不给你们机会,还会将你们送到衙门。”

“明白。”一帮人异口同声地回道。

“都起来吧。”

他们这才爬起来,然后恭敬地分居道路两侧让了道儿。

朱翊镠上车了。

“接着赶路。”领头的护卫吆喝道,心想还是潞王爷有办法,抛出一个空头承诺就把问题给解决了。

且不说最后到底给不给机会,还要通过一个考验才行。嘿嘿,能不能通过还不是潞王爷说了算?

……

朱翊镠坐定后。

李之怿关心地问道“大哥,你已经想好了如何安置那帮人对吗?”

“暂时也没有。”朱翊镠摇头,“不过有个大致方向,刚好还有三天时间,我好好琢磨琢磨,即便不成,我也有其它办法消化这几十个人。”

“相信大哥有办法。一定不会辜负他们对你的期望。”李之怿说这话时,脸上洋溢着粉丝看偶像般的情怀。

朱翊镠颇感欣慰。

不过被那么多人看好、欣赏,尤其是身边亲近的人,也就意味着自己肩上的胆子将越来越重。

其实,这已经偏离了他来到这个世界的初衷原本他只想做一个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人。

然而,现实似乎并不允许。

但他也知道,世上并没有绝对的自由自在和无拘无束。有人爱你,你就要为爱你的人负责;你也会爱别人,同样需要为你爱的人负责。

所有的自由自在与无拘无束,永远都是变量,都是相对的。

……

当晚朱翊镠他们就抵达了武昌。

次日与湖广巡抚王之垣一道,去驿站迎接李得时与张大受。

在湖广这就是最高级别的接待了。

李得时受宠若惊。

准确地说是一路上都受宠若惊,想着自己又不是朝廷的命官,只不过沾了女婿的光,受万历皇帝钦点送贺礼,送完他还是得时学院的院长,这帮当官儿的一劲儿巴结他作甚?

哪怕是自己女婿,他觉得也没这个必要啊!女婿不是已经被褫夺封号贬为庶人了吗?难道全国上下的官员都想要申请香皂的代理?都想要学习暖棚种植的经验?

骗鬼的吧?怎么可能都想到一块儿去了呢?绝不会。

真个想不明白。途中他一个劲儿地想,可死活就是想不明白。

见到女婿,李得时倒心安了,想不明白就不想,只管交给女婿好了,想着这会儿还是与女儿叙亲情吧。

但相对于一路上其他地方的官员,李得时感觉湖广的官员让他舒服多了。

他们只是来迎接,并没有刻意地巴结逢迎,更没有明着暗着塞礼啥的。

这对已经有了巨大心理阴影的李得时来说,就是阿弥陀佛谢天谢地了。

而且,湖广一带的官员也没有死缠烂打,非要办酒宴为他接风洗尘。

当晚他就回到了荆州张大学士府。

寻思着湖广一带的官员与其他地方官员大为不同,应该是因为女婿朱翊镠置身其中的缘故吧。

……

李得时迫不及待地当着张大受和顾青云的面,将贺礼如数交给朱翊镠。

金银各九千九百两,珊瑚珍珠与青红宝石各九千九百颗,祖母绿九颗。

清点无误。

这样,送贺礼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李得时大松一口气。

可要说完全放松那是不可能的,在接受这个任务之前,他就想到途中应该不会出什么岔子。

他担心的是,万历皇帝内心真实的想法,如此兴师动众到底有何居心?会不会对女婿不利?

不过很遗憾,他想不明白。

来荆州这趟行程,总共花了十八天时间。虽然他急着赶路,想尽快与女儿女婿团聚,可也得照顾与他同行的人。

那些人可不想累死累活拼了命地赶路。一路上有吃有喝,还有官员时不时地奉上“茶水钱”,多得劲儿!

谁也不傻,这趟荆州之行绝对是个美差,多耗一天就多一点收获。

然而,贺礼是送到了。

可对李得时而言,除了担心万历皇帝那边,还为“茶水钱”发愁。

尽管他三令五申一概不收,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那些当官儿的总有办法将“茶水钱”送出去。

就像那个真定知府钱永良一样。

这一路下来,他被迫收了五位知府的“茶水钱”,虽然一文未动,而且都已经想好了回京时定要如数退还。

可他心里还是感觉有几分不安。

当天晚上,他迫切与女儿说话,也没有找朱翊镠谈及。

但次日一早,他就在朱翊镠面前和盘托出,既表达了忐忑不安,又表达了心中的困惑不解。

女婿牛叉不假。

可真的牛叉到一路上所有官员都顶礼膜拜纷纷邀请的地步吗?

“好女婿,你觉得这会不会是一个圈套?”李得时直截了当地问。

……

第530章 又有大把银子在招手

朱翊镠听完,内心不禁骇然。

但他也没有表现出过度的惶恐,主要是怕吓着了老丈人。

收受贿赂这种事儿可大可小,倘若被人盯上弹劾了就不好办,倘若没有人揭发自然万事大吉,毕竟在大明王朝收礼可谓司空见惯。

大家心知肚明,只是心照不宣。

见朱翊镠沉吟不语,李得时感慨地道“好女婿啊!怪只怪我这个老丈人根本不熟悉官场那一套啊,他们的手段层出不穷,简直让人防不胜防!感觉这次是着了道道儿。”

朱翊镠只得安慰说“事已至此,走一步看一步吧,也不用太担心,现在不是还安然无恙吗?”

李得时道“好女婿,反正送给我的钱,包括送给他们的,都一文未动,返京时原封不动还给他们便是。”

朱翊镠很想说,恐怕已经晚了,但又不忍心加重老丈人的忧惧,想想也就算了,只点头说了一个“好”字。

确实,李得时一生也没做过官,当然不知道官场的猫腻与黑暗。

见朱翊镠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李得时也就信以为真,以为真的没什么大事儿,忐忑的心不禁安然几分。

在李得时这里,收礼的事儿就这样翻篇了。他也没多想,接着谈到香皂代理、暖棚种植等事宜。

“好女婿,沿途的官员一个个都希望你将香皂的代理权给他们,同时希望你将暖棚种植的技术倾囊传授。”

李得时说这话时,望着自己女婿不眨眼,感觉好喜欢啊!

天下所有的老丈人、丈母娘几乎都是一样的,只要女婿不过分,基本上都是越看越喜欢。

李得时也一样。

如今女婿风风火火,有了自己的事业,这里的人都将女婿奉为神仙。

他这个老丈人,来张大学士府显得特别的有面儿,人人见了他,都点头哈腰,恨不得要给他提鞋。

当然,让他最高兴的还是因为女儿高兴,只要女儿高兴比什么都强。

与女儿聊过了,也看得出来,与朱翊镠结为夫妻,女儿是真的开心。

他这后半辈子,几乎全部精力都放在女儿身上,只要女儿嫁给好,得女婿疼爱呵护就够了。

至于他自己,无所谓。

所以,李得时这次来荆州城,对朱翊镠的态度有了很大的改变。

或者说他的心态大变样。

原来是被动的,若非因为女儿心甘情愿,他都不同意这门亲事。

现在他庆幸女儿的坚定与勇敢。

还有一点,他也没想到朱翊镠脑子里竟有那么多的鬼点子,来荆州城也就半年多时间,居然成立了一个红红火火人人都想进来的集团。

这样的女婿,就问谁不喜欢?

反正李得时是越看越喜欢,说话都是一口一个“好女婿”,就好像希望天下人都知道他有个好女婿一样。

对于收礼,为了不给李得时增添不必要的烦恼,朱翊镠保留了意见。

可对于香皂的代理和暖棚种植,朱翊镠畅所欲言。首先他认为,无论沿途的官员出于什么心思,希望他授权香皂的代理,以及传授暖棚种植的经验,应该没有说谎。

这两项可以改变人们的生活。

尤其是暖棚种植,在这天寒地冻食物极度匮乏的季节,有了暖棚种植技术是多么可贵!

对此,朱翊镠回道“这两项技术我都会传开,但不是现在。”

“好女婿,为什么?”

“现在传开,就是让利嘛,我的钱还没挣够呢。”朱翊镠坦诚地道。

李得时微微一愣,继而笑道“原来我的好女婿是这样一个人哈!”

朱翊镠喃喃地道“我来到这个世界又不是为了普度众生,自知没有那个能力,我也没有那么高的情怀。人不为己天诛地灭,首先当然要把自己过好,然后尽自己所能把身边的人过好,最后才能在能力范围内帮助需要帮助的人。反正我是这么想的。”

李得时点点头,附和道“好女婿所言不错!不过,如果这时候好女婿愿意帮助他们,如此一来对你的声誉……肯定还能再提升几个档次。”

朱翊镠却摇了摇头说“我可不希望再提升声誉啊!现在就已经够出名,人怕出名猪怕壮,人太出名不见得是一件好事,况且我的身份特殊。”

李得时立即想到朱翊镠与万历皇帝之间的矛盾,遂如是般说道“也是,人有时候还是低调一点为好。”

朱翊镠深深叹了口气“我现在想低调都已经低调不起来喽。现在我都不敢出门了,一出门便被人围堵住,不是这事儿就是那事儿,让人好不省心。”

此情李得时也听说了。

不过他想着这总归算不上坏事。要知道这世上有多少人还求之不得呢。

“那好女婿的意思是,眼下还不会将香皂的代理权随便给外地人?”

“嗯,两年之后再说吧。”这是朱翊镠自己定的一个期限。

“暖棚种植的技术暂时也不公开?”

“其实暖棚种植谈不上什么技术,只是他们没有经验,还不敢尝试罢了,毕竟前期需要一笔不菲的投资。”朱翊镠分析道,“我想即便我不传授经验技术,随着人们的好奇与不断尝试,两年之内应该也有人会实验成功的。”

这是朱翊镠的估计,因为暖棚种植四个字其实已经明确说明冬天种植只需供应夏天一样的暖就行了。

如果说还有经验技术可言,那就是这个暖怎么供?供多少合适?暖棚如何设置?如何做到保温?

但这些所谓的经验技术,是绝对可以摸索实验出来的。

在朱翊镠眼里,他始终认为这个世界的人不缺脑子,缺的只是见识。只是想不到,没有做不到。

就像他让余氏双胞胎兄弟研究发明自行车一样,那两兄弟只是想不到,只要告诉他们,朱翊镠相信他们双胞胎兄弟一定能做到。

“那好女婿,回京的路上,我还如何向那帮官员交代呢?”

“香皂的代理,就说明确告诉他们暂时不对外授权,至少需要等两年。至于暖棚种植,如果他们真心想学,倒是欢迎他们来参观,但参观一次需要付相应的银两,就是需要付费。”

“付费?”李得时一愣,“付多少?”

“参观一次,也不多,就付费一百两吧。”朱翊镠随口一说。

“一百两还不多?”

“他们都是官员。”朱翊镠笑道,“反正他们即便想来参观,也是派考察团过来,用的是公款。这点儿钱算什么?你看他们打赏给你们的`茶水钱`,每人都是五十两起,一百两叫多吗?在我大明王朝,当官儿的有几个缺过钱?”

“那倒是。”这么一解释一比较,李得时也觉得一百两不叫事儿。

朱翊镠似乎又看到了两个产业,大把的银子向他招手了。

……

第531章 梦想还是要有的嘛

经李得时提醒,朱翊镠灵机一动忽然想到了两大产业。

嘿嘿,他感觉很有市场。

第一,大暖棚收费,想来参观热烈欢迎,但要给钱。

一百两银子,朱翊镠相信很多人愿意出。不仅官员,就是稍有一点经济头脑又不缺钱的商人也愿意。

放在任何一个世界,哪有不需要成本的经验技术?

想着既然有人来参观,而且多数还是外地官员,那他们来了住哪儿?是不是还得给他们安排会馆或客栈啥的,提供给他们吃喝住宿?

参观的时间也必须定在早上,至于理由以后再慢慢想吧。反正定在早上参观一般都得要投宿,不可能大老远的能赶在大早上到吧。

这样,建一两家客栈,是不是又能挣钱?

这是朱翊镠想到的第二大产业。

即便有人不想投宿,可既然来到这里要参观,要学习经验技术,也不好意思离开,而选择去另外的地方投宿吧?

脑子进水了的人,才会这么干呢。

因此,朱翊镠又对老丈人说道:“回京时就这样告诉他们吧,同时将这个消息散布出去,欢迎各界人士来参观暖棚种植,费用每人一次一百两银子。”

“好!”李得时点头答应了,但心里却想笑,这个女婿啊这个女婿,想挣钱真是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

就这样,关于香皂代理与暖陪种植两件事儿,朱翊镠也就交代清楚了。

接着,李得时又谈到得时学院接受流浪孩童一事。

这件事他觉得自己可以做主的,所以放到最后说。

提到这个问题,朱翊镠刚好也要找李得时商量。

因为去年年底他答应金龙鱼,让他将荆州城流浪街头的孩童统计出来,看有多少个愿意进学堂读书的,届时将他们送到得时学院。

这个纯粹就是卖人情做好事了。

反正也不用他掏本钱嘛。

只是一句话的事。

如今的得时学院,可以说是全国最富有的学院了。有冯保的一百万,扩大规模完全不成问题。

将来肯定是一支强大的后备军啊!

李得时当然没有意见,反而兴高采烈地笑道:“好女婿,得时学院都是你建的,所有的资金也都是你弄来的,你想怎么着就怎么着,反正得时学院规模越大,我这个院长越觉得有面儿。”

朱翊镠十分认真地说道:“这两天我会将荆州城能够统计出来、又愿意读书写字的流浪孩童汇集一起交给岳父,回京时将他们一道带走吧。”万书楼

“好!”李得时欣然答应了,“届时途中还有好几位知府也提出这个问题,说希望我接收他们府县的流浪孩童。我只有点担心,这个口子一旦开了,那得时学院岂不是爆满,容纳得下吗?”

朱翊镠却信心十足道:“这个不用岳父担心,只要有钱,接收多少孩子都不是问题。那些官员难道真的厚着脸皮将流浪孩童全部送出他们所在的府县,而自己像铁公鸡一毛不拔吗?即便他们真的那样想,到时候我也会想办法让他们出钱资助得时学院。”

“有好女婿想办法,我就放心了!”李得时欢喜地道。

“不过岳父也不要来之不拒,适当要把把关,因为我担心另外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朱翊镠带着几分忧虑的神情,缓缓言道:“因为现在都知道得时学院是在我的倡议下兴建起来的,伴伴的基金以及其他官员的募资也都是我暗中主导,倘若孩童一多吧,以我现在的身份,就怕有人会诋毁我在培养自己的势力。”

李得时点了点头,但随即,他又说道:“我想也没那么严重吧?不过读书的孩子而已。其实说心里话,只想让他们有一个温馨的成长环境,多教他们一些做人的道理,也没想着他们将来能中举中进士啥的,普通人人还是居多,又不是军队,算不上什么势力吧?”

朱翊镠承认,以目前的情形看,李得时所言,的确是事实。

在古代读书本就不是穷人的事。穷人是读不起书的。

还中举、中进士?想都别想。

不过,听了老丈人的话,朱翊镠摇头笑了笑说:“岳父难道就这点追求?都没想过要将他们培养成人才吗?连中举中进士都不敢想?”

李得时道:“我只是尊重现实。”

“但梦想还是要有的嘛。”朱翊镠鼓励道,“况且岳父想必也知道一二,当初张先生大刀阔斧地查禁全国私立学院,除了为朝廷开源节流减少一些不必要的负担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私立学院质量参差不齐,甚至许多学院以讲玄学(也就是心学)为乐,根本就不打算参加朝廷的科举考试。这在张先生眼里就是离经叛道,所以他才不顾读书人的反对,坚决查禁全国私立学院。”

李得时似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朱翊镠接着说道:“给全国各地的流浪孩童提供一个温馨成长的环境固然没错,可如果岳父的志向仅限于此,几年下来,连一个举人、进士都培养不出来的话,那指定会被人说三道四,募集了不少资金,却连一个像样的人才都培养不出来,我的面子上也不好看呀!”

李得时无比汗颜地道:“好女婿,真是惭愧,惭愧啊!我这个老丈人都没想到这一茬儿呢,或许是自己都没有中举的经历与能力吧,倘若女婿有如此这般鸿志,那得时学院的院长我该辞退!好女婿另选贤能吧。”

李得时倒不是以退为进,而是非常诚恳,很有自知之明。

确实,他就是一府学生员,让他培养出举人、进士,当然不敢想。

但在朱翊镠的眼里,他也不这样认为,抚慰着说道:“岳父是院长,以管理为主,又不是让你教学。只要你能带领好全院的师生,那你就是以一位称职的院长。另选贤能的事就不要再提了,要在流浪的孩童中培养出举人、进士也不是一蹴而就的事儿,我只是提醒岳父要将目标定得远大一些,不然与原来查禁的那些私立学院有何差别?人嘛,想要做事,要么不做,要做就要竭尽全力做得最好!”

李得时出了一身汗,但对朱翊镠的提议又心悦诚服。

他紧握拳头保证道:“好女婿的话让我茅塞顿开,感觉眼界一下子开阔了不少。我一定将你的话铭记于心,并为此而努力奋斗!同时回京后,将好女婿的理念与期望传达给各位老师知悉,好让他们也有一个明确的目标。”

“嗯,”朱翊镠又点头说道,“得时学院当初我执意定性为私立学院,就是希望要做出自己的特色,而不受朝廷过多的约束与羁绊。当然更重要的是要有取得成就,倘若没有成就而只有特色,终究走不长会被时代遗弃的,毕竟标新立异的特色容易,但取得高的成就难!所以都得需要努力。其实流浪孩童比起那些高官子弟和大富大贵人家的孩子,他们身上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品质:能吃苦。我想只要用心,培养出举人进士啥的,该不会有多难吧。”

半年多时间不见,李得时感觉女婿的形象竟变得如此高大!

……



第532章 秘密又多一人知道

今年,也就是万历十一年(癸未)刚好是三年一度的会试之年。

朱翊镠还清楚地记得,这一年万历皇帝在殿试策问中,亲自撰写长达五百字长的考题,急切向贡士们考问有关政治制度和人性的问题。

这与万历皇帝的心境有关。

历史上,他刚驱逐冯保到南京,不久冯保便抑郁自杀了,万历皇帝又处处打压张居正一线上的官员,试图改弦更张以树立威权,所以迫切考问贡生有关政治制度与人性的问题。

可惜今年会试在即(因春天举行所以又称之为春闱),朱翊镠此刻又身在荆州,无法对参试的考生进行指导,否则还真有可能帮上大忙。

再过三年,朱翊镠相信能帮上得时学院,想在乡试、会试、殿试上帮考生押题啥的,似乎不是难事儿。

所以,得时学院的目标肯定不能只是定位在为流浪孩童提供一个温馨的成长环境那么简单。

至少朱翊镠的志向不简单于此。

但此情也没法在李得时面前坦诚地说开,所以只得出言鼓励一番。

李得时也不是一个消极的人,女婿如此优秀又力挺,他没理由退缩,在女婿面前信心满满地做了一番保证。

说完这些不得不说的大事后,李得时终于有机会问及婚姻一事了。

此前,他与女儿李之怿已经沟通过这个问题。

但感觉得到的答案不是很满意。

这会儿他认真地说道:“好女婿,你与之怿为何决定秘密成亲?居然连你皇兄都不告诉。听说他刚一得知此情勃然大怒,后来不知为何又想通了似的,居然要给你送如此厚重贺礼,将京城的珠宝几乎都掏空了。”

“岳父,这件事确实委屈了之怿。”

“之怿倒不觉得委屈,只是我想不明白,而且之怿似乎有难言之隐。尽管他没说,我也没问,但我这个做爹的,与她朝夕相处十几年,她的那点儿心思我岂能不明白?不过以好女婿的心智,无论你出于哪方面的考虑,我相信你肯定都是对的。”

“谢谢岳父的信任!”

“现在都是一家人了,我不信任你信任谁?当然得相互信任了。”

朱翊镠听到“相互信任”四个字时,心里多少有些矛盾。

对岳父李得时本该像对李之怿一样信任,有什么说什么。

可基于他的特殊身份,自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天起,就没法儿与这个世界的人做到完全的推心置腹。

与亲密的李太后都没能做到。

与李之怿也不行。

与李得时就更不行了。有些秘密终究不能说,至少暂时还不能。

恐怕只有等哪一天完全主宰了这个世界,看有没有可能说出来吧。

不过,此时此刻见李得时一副渴望的眼神,他觉得关于张居正还活在人世间的消息可以告诉李得时。

毕竟岳父与李之怿如同一体,绝不会因为贪生怕死而背叛自己的女儿。

游七是管家,一直知道此事。

胡诚是全程参与,为安全起见,还让冯保控制了他北京的家人。

告诉冯保,是因为感情与利益,或者说是有共同的目标。

后来又告诉了李之怿,是因为夫妻间的信任。的确,看来李之怿也没有将这个消息告诉自己的爹。

“相同的问题,想必岳父也问过之怿吧?”朱翊镠问。

“嗯。可惜女儿什么都没说。只是表达了她自己的开心。”

“我与之怿之所以决定秘密成亲,是基于几方面的考虑,当然也并非完全秘密,张大学士府还是有些人知道的,只是没有对外公开而已。”

“哦。”李得时点点头。

“之所以秘密成亲,一来,是因为寄居张大学士府,毕竟是客,所以不想麻烦人家;二来,我与之怿都讨厌繁文缛节,只要我与她真心相爱,婚礼不过是个仪式,都不是很在意;第三,我已料到皇兄会兴师动众,所以有心没有告诉他。如果当时告诉他,他可能除了送贺礼之外,还会召集群臣,我都已经是庶人一个了,只是流着皇室的血液,再也不是从前的潞王,何必呢?”

“有道理。”李得时又点头,却是一副似有所思的神情。

“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朱翊镠决定也不隐瞒了,坦诚地说道,“之怿应该没有对岳父提及,我决定与之怿成亲时,当时岳父和娘亲都不在,但我们还是想找一位德高望重的证婚人,于是我想到了张先生。”

“张先生?哪个张先生?”李得时迫不及待地问道。

“还有哪个张先生?当然是前首辅张居正先生吗?”

“可好女婿与之怿成亲在张先生过世之后啊!”李得时一头雾水。

“告诉岳父一个秘密,”朱翊镠附在李得时的耳边,声若蚊蝇地道,“千万要保守住,其实张先生还活在人世。”

“……”李得时愕然。

他诧异地望着自己的好女婿,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可瞧着好女婿如此坚定的眼神,又绝非说谎。

不过知道这个秘密后,李得时心中的许多疑问似乎能迎刃而解。

为什么女婿离京后的第一站会是江陵城而不是其它地儿,看来当初以祭拜张居正的名义只是个借口。

女婿为什么要选择秘密离京,连自己的大哥都不知会一声?包括后来的成亲,原来是有所顾忌,毕竟张居正依然活在人世与女婿指定有关。

为什么总感觉女婿与万历皇帝之间有着不可调和矛盾?原来并不只是皇帝与皇室子孙之间的矛盾,还有更深一层次的原因:张居正即便真的死去了,也依然不可小觑,何况还活着?

只是,女婿到底要干什么?

旧的疑问解开,新的疑问又来了。

张居正为何要“诈死”?要知道这可是欺骗天下人,还犯了欺君之罪啊。

女婿为何要与张居正走到一起?莫非是觊觎皇位?可分明已经被褫夺封号贬为庶人了呀!哪有资格?

张居正大政治家一个,难道不清楚诈死的罪名有多大?难道不清楚与女婿走到一起对双方都有血光之灾?

女婿与张居正为何要冒如此大的风险呢?这到底是为什么?

既好奇,又关心。

既然决定告诉岳父关于张居正还活在人世间的消息,朱翊镠就已经知道了接下来肯定还有一席长谈。

这件事,免得让岳父担心,朱翊镠也只能坦诚布公了。

他缓缓言道:“我这么做,是在救张先生。只是决定迈出这一步时,就已经注定与皇兄走上对立的一面。所以后来的许多决定,我其实有心刻意与皇兄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李得时又十分不解地问道:“可是好女婿,张先生其生也荣,其死也哀,为什么你说要救他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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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2章 坦诚心迹(求订求票支持!)

岳父身在京城,想必应该知道皇兄最近一系列的动作吧?”

朱翊镠轻轻地问。

“嗯,确实听说了一二。”李得时点了点头,“皇帝爷似乎在刻意打压张先生生前重用的官员,而起用提拔张先生生前弃用贬黜的官员。关于这一点,冯公公曾在我面前还担忧地提及过。”

“眼下,皇兄内心对张先生的恨要超过对张先生的爱与尊敬。”

李得时又是点头,此情即便女婿不说,他也略知一二。

在京城,无论是官场还是民间,要有小道消息流传,说张居正与李太后有着暧昧关系,李太后对张居正百依百顺在万历皇帝这个儿子眼里,肯定心中想扎着一根刺那样难受。

除了这一点,他还知道张居正在世时俨然一“摄政王”般的存在,对万历皇帝的管束严之又严,极度削弱甚至代替了皇权,以行使皇帝的权力,这在京城里早已不是什么秘密。

有了这两点,万历皇帝恨张居正也在情理之中。

朱翊镠接着说道:“正因为皇兄痛恨张先生,而张先生在世时,皇兄又感觉没有存在感似的,压根儿找不到当皇帝的感觉。所以皇兄要树立皇权,唯有将张先生的那一套全盘推翻。我担心,也能预料到,皇兄最近一系列的动作,只是在为清算张先生铺道儿。”

“啥?清算张先生?如何清算?”

“剥夺张先生生前死后所获得的一切荣誉,抄张先生北京和荆州的家,害得张先生家破人亡。”

李得时听了,眼珠子都快飞出来了似的,骇然道:“皇帝爷该不会如此绝情吧?恨归恨,可张先生无论怎么说也是他的恩师呀!一日为师终生为父的道理皇帝爷难道不懂?倘若皇帝爷真的这么做了,让天下人怎么看?”

朱翊镠摇了摇头:“他是皇帝,还在乎这些吗?”

李得时不可思议地道:“不可能吧?皇帝也要声誉的啊!”

虽然李得时觉得不可思议,但他是带着疑问的。

因为并不十分肯定,毕竟他感觉女婿说的话有道理,万历皇帝似乎,确实就是朝着这个方向走的啊。

而且在京城都盛传女婿的预言堪称神一般,但凡预言最后都成真。

难道万历皇帝真的要清算张居正?

李得时都快惊掉下巴了。

越想越觉得恐怖,皇帝要对付一个人,还能有救吗?

怎么救?

难道要与万历皇帝对抗?

凭什么?

在李得时眼里,即便朱翊镠这个女婿再怎么厉害,与皇帝也不是一级别的好不好?人家有成千上百万大军。

朱翊镠叹了口气,说:“本来没打算告诉岳父这些的,就怕你担心。但不告诉你吧,知道你心中又有许多疑问。既然都是一家人,告诉岳父也无妨。不过还是希望你不要操心,说实话,这事儿岳父也操心不来。”

李得时担忧地道:“那万一皇帝爷真的要清算张先生,好女婿,你是打算帮助张先生对抗皇帝爷吗?”

“我已经别无选择没有退路了。”

“可有几分胜算?”李得时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问。

“五五开吧。”

“真的?”

李得时双眼顿时光芒一闪,他还以为,与万历皇帝对抗有一成把握就不错了,没想到朱翊镠竟说五五开。

“有张先生,有伴伴,还有……”关于郑妙谨,朱翊镠暂时还不想坦白说,“反正还有许多力量届时能为我们所用,五五开,我想还是有的吧。”

“好女婿,冒昧地说一句,倘若皇帝爷要清算对付张先生,你这是要造反的节奏吗?”李得时谨小慎微。

“我本无此打算。张先生改革的成就天下人有目共睹,倘若皇兄一意孤行定要倒行逆施,非但会阻碍历史进程,我大明王朝还会江河日下,从此走上一条不归路。我也是被逼的啊。”

“原来好女婿一直在暗中蓄意谋略。”

“哎!”朱翊镠又是一声叹息,“我只是不想看我朱明王朝就此颓废下去。”

大明之亡,实亡于神宗之手——这个论点得到后世相当多人的认可。虽然有失偏颇,但在某种程度上,朱翊镠觉得还是有一定道理的。

后期的万历皇帝确实糊了。

这朱翊镠绝不允许。

他早就想好了,倘若万历皇帝洗心革面一心一意做个好君主,他会全力辅佐,虽然不能参政,已经贬为庶人没有机会了嘛,现实也不允许。

但他一定会为大明的经济改革贡献出自己独有的力量。在这方面,相信在这个世界没有人比得上他。

倘若万历皇帝不听话执意走上一条死路,那只好对不起了。

要说“蓄意谋略”,也算是吧。

朱翊镠并没有反驳。他只想看着大明登上世界的巅峰。

他还不想死,想好好活着。

李得时喟然而叹:“好女婿的心机竟如此之深,真是小看你了哈!”

朱翊镠笑了笑,打趣地问道:“现在知道了,有没有害怕?或是有没有后悔让之怿死心塌地地跟着我到江陵?”

李得时坦诚地道:“若说不害怕,那是骗人的,毕竟这事儿太大,我都不敢想。但之怿跟着你到江陵,那是她自己的选择,只要她喜欢,我没有什么后悔的。况且你对她真心实意。至于你的宏图大志,之怿支持就好。”

紧接着,李得时又感慨地道:“人这辈子,其实怎么过不是一生?好女婿成功了,固然可喜,我为你欢呼;可倘若失败,至少也是轰轰烈烈地活一遭,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我这个老丈人,只想有一个小小的请求。”

“请说。”

“我就这么一个女儿,她的脾气我清楚得很,这辈子除了你,她绝不会有第二个男人。别怪我这个老丈人嘴欠,丑话说在前头,倘若好女婿失败,让之怿后半辈子怎么过?所以我想说,你们俩还是尽快要个孩子吧?”

朱翊镠摇头而笑:“知道岳父的一片苦心,可倘若我失败了,皇兄会放过之怿甚至包括岳父你吗?这个时候要不要孩子,其实意义不大。”

“也是。”李得时点点头,“以之怿的性格,倘若好女婿失败,即便皇帝爷不找她算账,她也会随你而去。”

朱翊镠又道:“关于什么时候要孩子的问题,我已与之怿沟通过,她也能理解,现在还不是要孩子的时候。不过请岳父放心,为了之怿,为了张先生,为了所有我爱的人和爱我的人,也为了我大明王朝的国祚,倘若皇兄真的一意孤行,我也不会那么轻易失败的,手段还是有几分,请岳父相信我。”

“天下人到时候会怎样看你?”

“我一片赤子之心天地可鉴,相信世人的眼睛是雪亮的。再说了,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倘若我侥幸得胜,说明皇兄已失去民心、官心,又何必担心天下人怎么看我?说句不自量力的话,天下的百姓只在乎日子过得好不好,国家的政策对他们是否有利,他们是不是比以前活得更舒服了,至于谁做皇帝,他们才没有那么关心呢。”

李得时心悦诚服地道:“好女婿,以你在荆州城创造出的奇迹,你确实会让天下百姓的日子过得更好!来,祝你得偿所愿马到成功!”

李得时伸出一只手。

朱翊镠接了。

两只手紧紧握在一起,一个眼神满是期盼,一个眼神甚是坚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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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4章 低调,低调……

一席长谈结束后。

朱翊镠带着游七去了张居正的密室里,而李得时找女儿李之怿去了。

朱翊镠是有些问题急需解决,李得时则是因为心情一时难以平复:想着张居正居然还活着,而女婿很有可能与张居正一道对抗万历皇帝……

“女儿,你过来。”

李得时一见到李之怿,便拉着她坐到自己身边。

“爹,怎么了?”

见李得时一副神经兮兮的模样,李之怿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儿,连忙问道。

“原来张先生还活着呀!”李得时小心翼翼声若蚊蝇地道。

李之怿先是愣了一愣,随即眨巴地眼睛问:“大哥都告诉你了?”

李得时点了点头。

李之怿警惕地道:“这可是个天大的秘密,爹说话要小心点。”

“好女婿既然选择告诉我,就说明他相信我能保守住这个秘密。女儿就不要操心了,爹知道轻重。”

“如此甚好!”

“女儿女儿,好女婿说与他皇兄对决有五成的把握呢。”

“爹你想说什么?”

“倘若成功了,好女婿不是要做皇帝吗?那女儿不就是皇后了?”

“爹别胡说八道。大哥的志向并不在此,他只是要拯救张先生,让朱明走上一条健康的道路。什么皇帝皇后,爹以后不要乱说了。”

“爹说的可是事实啊!”李得时带着莫大的憧憬。

“什么事实?八字还没一撇呢。”李之怿撇嘴道。

“可爹相信好女婿有这个能力,难道女儿不相信吗?”

李之怿一本正经地道:“相信当然相信,但不要说出来好吗?”

李得时不以为然道:“爹又没有对别人说,与女儿说怕什么?”

“这事儿说不得的。”

“好好好,爹不说了,不说了……”见女儿一副嗔怒的神情,李得时只好选择闭嘴,但他内心还是忍不住,也不知道是激动多一点还是担忧多一点,反正就是想与女儿畅谈。

毕竟这消息对他来说太震撼了。

可惜李之怿并不配合。在她心目中绝不能给朱翊镠添堵。

所以她忙转换话题,问道:“爹,你准备何时动身回京?”

“怎么?女儿这就要赶爹走吗?”李得时稍有不悦,“好不容易来这一趟,怎么也得住上十天半月的吧?皇帝爷只说让我二十天将贺礼送到这里,又没说让我们到底几时回去。”

“那爹就老老实实地待着吧,女儿可不是赶爹走,只怕爹总想说些不该说的话,大哥告诉爹是因为他相信你,我们可不能给大哥添乱。”

“知道了,知道了。爹又不傻。女儿放心哈!爹绝不会给好女婿添乱的。”李得时信誓旦旦地道。

“还有一点,女儿也得提醒爹,待你回京后,千万不要吹嘘大哥在这边所取得的成就哈。”李之怿千叮万嘱道,“虽然这样可以为爹脸上贴金,但无异于给大哥拉仇恨,大哥需要的是低调,嫉妒他的人本来就多,爹明白吗?”

“当然明白。”李得时道,“爹现在可是得时学院的院长呢,女儿知道得时学院现在有多牛叉吗?马上就要接收全国各地的流浪孩童,好女婿还说将来要培养出许多举人、进士。”

“爹,低调,低调。”

“不过,爹也不是一点都不担心啊!”

李得时忽然将脸上的笑容收敛,摆出一副忧心忡忡的神情。

“爹你担心什么?”

“你难道真的一点都不担心吗?好女婿要与皇帝爷对着干呀!说得不好听点不就是蓄意谋反吗?”

“爹又开始胡说八道,刚说了,大哥是在救人救世。”

“好好好,救人救世,好女婿旨在救人救世,好吧?难怪这里的人都将他当作神仙一样。”

“本来就是。”

“哎!”李得时忽然叹了口气,“果然是女大不中留啊!我这个爹如今在女儿心目中已远远比不上女婿喽。”

李之怿嫣然一笑,带着三分顽皮七分骄傲,调侃道:“爹觉得你哪方面比得上大哥呢?”

李得时摇头道:“陷入爱情中的女子真可怕!算了,爹不跟你说这些了,跟你商量一件正事儿吧?”

“什么?”

“爹想与你后妈要个孩子。”

“好啊!”李之怿眉开眼笑,“这事儿爹自己做主便是,与我商量作甚?”

“你是爹的宝贝女儿嘛,你娘过世得早,爹现在想与你后妈要孩子,当然得征询你的意见啊!临行前,馨儿也是这样交代的,让我一定要先问问你。”

“女儿当然没意见呀,高兴还来不及呢。女儿嫁人了,日后也不能留在爹的身边伺候你们,别只生一个,能生就多生几个吧。”

“有女儿这话,爹就放心了。”李得时感觉到自己的第二春。

……

相对于李得时与李之怿父女间有说有笑的谈话,朱翊镠与张居正、游七就没有那么放松。

首当其冲的问题就是,他们隐隐觉得李得时这次被坑了。

被迫收了五位知府的“茶水钱”,尽管李得时保证回京途中原封不动地退还给他们,可朱翊镠觉得没那么容易。

“张先生,我担心岳父尚未抵京,就会被人弹劾举报。”

对此,张居正表示赞同。

“如果皇帝真的要对付你岳父,那很明显,你岳父上当了。”

“那这件事,依张先生之见,该如何处理?”朱翊镠虚心地请教道。尽管他脑子里的鬼点子多,可在政治方面,还是感觉比不上张居正。

人家可是大明唯一的大政治家。

张居正想了想,如是般回道:“如果皇帝早有预谋,那这件事很棘手,收礼的事实既成,怎么处理,我们都处于被动中。不过潞王爷,我相信皇帝的目标并不是你岳父,而是你。”

这时,游七忍不住插道:“是啊,潞王爷,皇帝爷一方面千里迢迢给你送贵重的贺礼,让天下人都以为皇帝爷是真心宠爱你的;另一方面皇帝爷又在暗中设计抓住你岳父的把柄,从而形成鲜明的对此,让天下人都以为是潞王爷和你岳父对不起皇帝爷。”

张居正接着道:“潞王爷,这件事最坏的打算是,你岳父尚未抵京,就已经被人举报弹劾,待他进京立马被捕,然后请潞王爷进京协调。皇帝的本意或许就是召潞王爷进京。”

游七立即道:“那绝不能去。”

他现在最担心朱翊镠出事儿,巴不得时时刻刻都在他家老爷身边。别说进京,就是离开张大学士府,游七都担心得要命。每次朱翊镠外出,他都要派明哨暗哨盯着,以确保万无一失。

朱翊镠紧锁眉头,如果没猜错,那这确实是一件棘手的事儿。

真不好解决。

……



今天竟然又来了一位盟主(迪迪卡卡俱乐部),真是高兴坏了,感激涕零啊!这月末一定加更。

噢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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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5章 坦白从宽

游七担忧地道“皇帝爷特意派李院长前来荆州送礼,原来另有所图,就是想借李院长牵制潞王爷。”

张居正点头认同,喃喃地道“如今潞王爷被褫夺封号贬为庶人了,倘若皇帝下旨硬要潞王爷回京,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但如果潞王爷因为你岳父出了事儿而召你进京,那舆情立马儿就变得不一样了。”

游七接着又说道“老爷,那绝不能让潞王爷进京的,我担心潞王爷进京后就再也出不来了。”

张居正道“可李院长如果真的被抓起来了,让潞王爷怎么办?难道不出面救人吗?”

游七道“现在李院长不是还安全着吗?干脆别让他进京得了。他收的`茶水钱`,咱们找人退还就是。”

朱翊镠和张居正同时摇头。

张居正道“李院长需要回京向皇帝复命的,不回京肯定不行。”

朱翊镠也道“岳父肯定要回京,这是毋庸置疑的,不仅要回去复命,得时学院还需要他呢。”

游七甚是不解地道“可如果明知会出事,还让他回京作甚?那不等于是咱们知道前头有个坑却不告诉他,眼睁睁地看着他往下跳吗?”

朱翊镠道“这个风险,我会告诉岳父的,但如果皇兄的目标是我,那岳父该不会有什么危险。”

游七又着急地道“届时李院长真的被抓起来,让潞王爷进京协调,那潞王爷去还是不去?倘若不去,就不放李院长;倘若去了,就可能再也出不来。这可如何是好?”

朱翊镠抚慰道“现在只是咱们几个的猜测嘛,到底怎么回事,还说不清楚呢。依我看,还是静观其变吧。首先岳父肯定是要回京复命,这没有商量的余地,就看皇兄的真实目的是什么。”

张居正道“我建议潞王爷先给太后娘娘写一封信,主动坦诚此事。”

“嗯,张先生言之有理。”对此,朱翊镠表示赞同。他知道张居正曾经用过这一招儿,效果非常的好。

那件事还得追溯到隆庆年间,当时张居正被徐阶提拔到内阁担任大学士,后在隆庆五年主持会试成为刘台(也就是大明第一位弹劾自己老师的学生)的座主。刘台也是湖北人,湖广兴国州即今天的黄石阳新人。

当时为了讨好张居正这位座主,刘台联合荆州府的一些官员,送给张居正父亲张文明三千多亩官方田地。

而且用的还是不太光明的手段。

这是妥妥的受贿。

张文明当时瞒着,也没有告诉儿子张居正这件事,后来被查出来了。

张居正当时身居首辅,得知此情后没办法,不得不主动向李太后与万历皇帝交代,并请求责罚。

可李太后与万历皇帝压根离不开张居正,这件事就不了了之。

既没有惩罚张居正,也没有惩罚张文明,只是让将受贿的田地交公。

在那件事的处理上,张居正的思路很明确,与其被人揪出来弹劾攻击,不如主动坦诚承认错误以降低风险。

这是坦白从宽的道理。

眼下他建议朱翊镠这么做,确实也是基于这点考虑。

朱翊镠明白。

张居正接着又道“潞王爷,你岳父迫于无奈接收了五位知府的`茶水钱`,想必有人在暗中帮忙。”

“张先生的意思是,我岳父身边有皇兄派来的心腹?”

“不然很难解释,你岳父打心里就没想着收,可最后都成了,肯定有人在配合那些送`茶水钱`的知府。”

“我明白了。”朱翊镠点点头,“此次负责送贺礼的,除了我岳父领头,还有张大受公公和顾青云百户长。今晚就请他们吃个便饭吧。”

朱翊镠递给游七一个眼色。

游七心领神会,说道“好,我稍后就去安排。”

……

出了密室。

朱翊镠去找李之怿。

李得时还在,似乎与女儿有着说不完的话。一见朱翊镠进来,他连忙毕恭毕敬地站起身来行礼,就好像这个女婿现在就当上了皇帝一样。

朱翊镠不禁摇头笑道“岳父何需如此客气?快坐坐。”

李得时回之一笑“我对好女婿现在可是肃然起敬啊!”

“岳父准备何时回京?”

“刚女儿问来着,好女婿也问。该不会是不欢迎我吧?”

“爹又在胡说。”李之怿撇嘴。

朱翊镠认真地道“岳父大人,有件事儿本不想说,怕你担心,但刚刚见过张先生,我觉得还是告诉你好,希望岳父有个心理准备。”

“什么?”李得时忽然神情一紧。

“就是岳父途中迫于无奈接收五位知府`茶水钱`的事,我担心岳父尚未来得及退还给他们,就已经被人举报弹劾。所以,当岳父抵达京城时,极有可能面临牢狱之灾。”

李得时骇然变色“……”

李之怿忙问“什么`茶水钱`?为何被举报弹劾,爹到底做了什么?”

关于接收五位知府`茶水钱`的事,李得时还没有与李之怿说呢。

此时,见女儿如此着急,李得时只得又说了一遍。

李之怿听了,真是气得不轻,恨不得破口大骂她爹几句,但她也知道事实既成,着急一点用没有,眼下最重要的是想办法妥善解决。

愣了会儿后,李得时大惊失色地问道“好女婿,你是说我会被人弹劾?然后会被关进监狱。”

“这只是我与张先生的初步猜测。具体什么情况我们也说不清。”

“不会连累到好女婿吧?”李得时问。

“连累谈不上,但如果皇兄的目的就在于希望借助岳父来牵制我,那届时多多少少会有点棘手。”

“一人做事一人当,倘若皇帝爷的出发点真想借助我牵制你这个好女婿,那好女婿不用管我就是了。”

“我们现在是一家人,怎么可能不管岳父你呢?办法总比问题多。我马上给我娘写一封信,将岳父接收`茶水钱`的事儿主动告知并请求惩罚。今晚设宴,特招待张大受和顾青云,麻烦岳父去通知他们一声吧。”

“好!”李得时应声而去。

“大哥,会不会很严重?爹真的会面临牢狱之灾吗?”李之怿见她爹已走远,便关心地问道。

……

第536章 宴请(盟主加更!)

“之怿,对你就实话实说吧,”朱翊镠坦诚地道,“虽然这是张先生的估计,但我觉得很有可能。”

“哎!”李之怿叹了口气,“不是我自夸,爹这一生虽然与一身正气或许有点距离,但绝不会做亏心事。”

“别担心!这次真不怪岳父,一来他没做过官,不知道官场的黑暗;二来极有可能他被人设计陷害了,让他如何提防?”朱翊镠抚慰道,“我与张先生已达成一致,如果真是皇兄干预,那皇兄的目标不是岳父而是我。我马上给娘写一封信,确保岳父的安全。”

“哎!”李之怿又是一声长叹,喃喃地道,“原来皇兄特意让我爹送贺礼,真的是另有目的!”

“皇兄的心思到底如何,我估摸着是这样的他原本就想召我进京,可被我拒绝了。而我被褫夺封号贬为庶人,皇兄明着不可能再为难于我,如果将我召回京师,做啥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这样容易控制。”

李之怿心领神会地道“说来说去皇兄还是对你有所忌惮呗?”

朱翊镠回之一笑“几年前我都差点顶了皇兄的位置,他心里应该一直有道坎儿,不然很难以解释他对我总是那么好,这是皇兄的心机,他对我越好,我就要表现得越老实,否则朝中大臣会对我群起而攻之。”

“哦!”李之怿恍然顿悟般点头。

“如今我创办朱氏集团,做了些这个世界上的人从未做过的事,不知羡煞多少人,有关我的事迹多多少少会传到京城。因为我身份特殊,名声越大,哪怕完全与政治无关,哪怕我现在被褫夺封号贬为庶人了,也一样会遭人嫉恨,主要是皇兄和朝中那些大臣。”

“皇兄是皇帝,何不直接下一道圣旨召你回京呢?”李之怿不解地问。

“第一,皇兄过不了我娘那一关,娘不允许他这么做;第二,皇兄心思细腻而敏感,若直接下旨召我回京,会被人以为他嫉妒我,甚至软禁我,所以皇兄该不会强制我回京。”

“所以他就想以爹做要挟,间接让大哥回京?”李之怿道。

“这只是我与张先生的初步猜测,具体什么情况还不清楚。”

“那大哥赶紧给娘写封求助信吧!”李之怿内心本来十分着急,只是没有完全在朱翊镠面前表现出来。

事不宜迟,朱翊镠赶紧写信。

将岳父李得时因不谙官场而被迫接收真定府等五位知府的“茶水钱”一五一十通通告诉了李太后,并恳请李太后确保岳父李得时的安全。

信当天就派人加急发出去了。

李之怿心里稍安。

朱翊镠要准备晚上的宴请。

这两天事情有点多。

关于金龙鱼等荆州城的流浪孩童的事要解决,还有那几十个投奔他的流浪汉的安置问题也要解决,加上岳父李得时一事——此事当最为棘手。

……

晚上宴请开始了。

朱翊镠当然做东,宴请李得时、张大受、顾青云参加,另外让张敬修、游七作陪。总共六个人。

游七准备了一桌好酒菜。

还将大暖棚里只有夏天才会见到的黄瓜、香瓜、西瓜等搬了上来。

对于张大受与顾青云而言,也是难得的一次机会与朱翊镠相聚。

放在平常,他们这辈子或许都碰不到朱翊镠一个桌子上。

况且,今天还有新鲜的果蔬,也算是让他们大开眼界了。

然而,张大受与顾青云两个人的心态还是有点不一样。

除了有一点相同外都与朱翊镠不熟。凡与朱翊镠没有交往,尤其是从北京城来的,对朱翊镠都存有偏见,也就是停留在之前那个嚣张跋扈、盯上谁谁倒霉的那个潞王印象中。

所以,他们俩被朱翊镠宴请,难免有几分忐忑不安。

但顾青云担忧更甚,正所谓做贼心虚,他比张大受害怕得多。

可来江陵,被朱翊镠宴请,他又不可能不出席,硬着头皮也要来。

六个人到齐了。

也不分主次,依次坐好。

酒菜丰盛,搭配新鲜切好的果蔬,看上去别有一番风味。

尤其张大受与顾青云,生平第一次见识这样一桌酒菜,若非做客,都想率先尝尝让人垂涎三尺的果蔬。

朱翊镠做东,所以先开口“多谢诸位千里迢迢为我送贺礼到荆州城。所以今晚宴请你们一道聚聚,薄酒素菜,不成敬意,大家不要客气,来,我先敬岳父、张公公、顾百户一杯。”

朱翊镠端起刘酒杯,先浮一大白。

“潞王爷太客气了!”

张大受与顾青云不约而同地说道,跟着也是一饮而尽。

李得时、张敬修、游七三个也都是饮了一杯。

张大受又感慨地道“能与潞王爷同桌真是我们的福分,在北京就听说了潞王爷利用暖棚种植,培养出大夏天才有的香瓜、黄瓜、西瓜等,今日一见,果然令我辈大开眼界。”

朱翊镠抬手道“来,先尝尝,看味道如何?今晚咱慢慢吃慢慢聊。”

“好,早就吞口水了,那就不客气了哈!”张大受欢喜地端起一块儿西瓜,轻轻地咬了一口,脸上顿时洋溢着一股幸福而美妙的笑意。

接着他又连续吃了几口,忍不住竖起大拇指赞道“真甜!”

“来,顾百户你也尝尝。”朱翊镠笑着示意顾青云。

“多谢潞王爷!”顾青云没有吃西瓜而是抓了一块香瓜,吃了几口脸上的表情比张大受还要夸张,赞不绝口地道“真好吃!又香又甜!”

“来,大家搞起来,尽情地吃,尽情地喝,岳父你带个头吧。”

“好!”李得时高兴,他还真以为朱翊镠只是给他们三个接风洗尘呢。

张敬修身为长子,又是上一科,即万历八年庚辰科的进士,如今在翰林院供职,这次参宴也是以主人的姿态。

游七虽是管家,可当初在京城也是风风火火,张大受他是认识的。而且游七是个会来事儿的主。

这六个人坐在一起,不会冷场,气氛一会儿便高涨起来了。

你一杯,我一杯,觥筹交错。

不亦说乎。

李得时在女婿面前,本就高兴,喝得很嗨。

朱翊镠、张敬修、游七三个人,可以说都是以主人的姿态,更是调解气氛的担当。

张大受虽然有点儿怕朱翊镠,可喝着喝着,也没有太多的顾忌,最后完全释放开了。

顾青云来时最为忐忑的一个,但几杯下肚酒过三巡,他也不知所以,忐忑之心逐渐消失。

待得大家都有七八分兴致时,朱翊镠忽然问道“岳父大人,张公公,顾百户,此次送贺礼的途中,没有遇到什么让你们尴尬的事吧?”

酒桌上顿时安静下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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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7章 原来是鸿门宴啊(月票金主加更!)

游七是在场唯一一个知道朱翊镠要干什么的,所以见大家安静下来,李得时他们三个人谁也没有开口的意思,忙笑着说道“潞王爷是问你们途中有没有遇到什么麻烦?”

“没有,没有……”张大受先开口,“多谢潞王爷关心!此次来江陵送贺礼,万岁爷着实花了一番心思,途中经过的府衙官员待我们真的没得说,有吃有喝保护我们的安全,什么麻烦都没遇到,顺利得很呢。”

朱翊镠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笑了笑说“有吃有喝我当然相信,毕竟有皇兄的旨意,只是岳父在我面前提及,途中怎么还有官员向你们示好,一个劲儿地非要塞钱吗?”

李得时忽然意识到什么。

张大受和顾青云都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李得时。

顾青云位卑,李得时避嫌。

三个人又只能是张大受开口了。

他不急不忙地说道“多谢潞王爷关心!确实有这么回事儿。途中好多位知府都削尖脑袋儿要见我们一面,但主要是为了两件事。一件是请求李院长收留他们府县流浪的孩童,一件是请求潞王爷帮忙传授暖棚种植的经验技术。”

朱翊镠始终保持笑容“所以你们就心安理得地收下了?”

“不不不……”张大受连忙道,“潞王爷不要误会,我们都没有想着要收,只是他们老奸巨猾,以各种手段逼迫我们收下。但我与李院长、顾百户已经商量好了,待返京时原封不动地退还。”

朱翊镠点点头,慢条斯理地道“你们现在还身在江陵,倘若现在就有人揭发举报弹劾你们,试问你们如何退还又到哪儿说理去呢?”

空气瞬间凝滞到了极点。

“……”张大受骇然。

“……”李得时假装骇然。

“……”顾百户感觉这顿饭不好吃。

三个人都凝望着朱翊镠。

游七已然知情,但这时候他也在打配合,故意有心一问“潞王爷,您的意思是,有人暗中想搞李院长、张公公和顾百户?”

朱翊镠依然是笑“只是猜测,也不尽然,但防人之心不可无嘛。万一被我料中,那岳父、张公公、顾百户不是晦气了吗?”

李得时、张大受、顾青云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面面相觑。

朱翊镠接着说道“有一点我想不明白,既然你们都没想过接收那些所谓的茶水钱,为何他们能够故技重施,连续让得逞了五位知府呢?所以我想问,在防范上,到底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岳父大人,你说说看。”

“哪个环节出了问题?”李得时喃喃地道,他一边回忆一边说,“有知府不让退的,有知府派人追上来扔下就走的,还有哭着求着让我收下的……反正他们好像无所不用其极,哪个环节出了漏洞?好女婿,还真不知道呢。”

“那张公公怀疑哪个环节出问题了不?”朱翊镠将目光投向张大受。

张大受摇头。

“那顾百户以为呢?”朱翊镠又将目光投向顾青云。

顾青云暗自一个激灵,但极力保持镇定,如是般回道“潞王爷,要说途中那些知府,一个个都是猴精猴精的,知道我们要赶时间,无暇与他们周旋,所以他们才会得逞。”

“哦,”朱翊镠点了点头说,“难道你们一百多号人当中,就没有动了真心的想贪图那份茶水钱吗?”

“想必是有。”顾青云道,“但李院长有令,绝不能收,即便有人贪图,我想也没人敢要吧。”

“张公公也不敢要?”朱翊镠笑呵呵地转而问张大受。

“不敢,不敢,不敢……”张大受一迭连声地答道。

“顾百户也不敢?”朱翊镠这才笑呵呵地问顾青云。

“张大公公都不敢,卑职一个小小的百户长,位卑言轻,就更不敢了。”顾青云唯唯诺诺地回道。

“哦,”朱翊镠看似风轻云淡地点了点头,缓缓言道,“那我但愿你们回京不要出事,倘若出了任何差错,我的脾气想必大家都听说了一二,我是不会放过任何破坏规矩的人。”

“潞王爷,”张大受连忙道,“我有句话想说。”

“张公公请讲。”

“既然他们送礼带着目的,那依官场的规矩,按理说只要我们满足他们的愿望,他们便不会乱来的,毕竟收礼有罪可送礼同样有罪的啊!”

“张公公是想关心,我会不会满足他们的愿望?”

“潞王爷,他们基本上只提出两大愿望,第一个愿望李院长当时就答应他们了,就不知第二个愿望潞王爷能否帮助他们实现呢?”

朱翊镠道“我觉得可以。”

“那他们就没有理由举报弹劾咱们啊!官场也是有官场规矩的。”

“但愿如此!本来是一件令人开心的事儿,谁都不想出岔子。我也是多喝了几杯酒,将心里话说出来了,但愿你们不要介意。”

“不会的,不会的……”张大受与顾青云都摆手又摇头。

“既然都已经说开了,那我不妨再叨扰几句,希望你们返京的途中将该处理的事都处理好,不要给人留下把柄,确保自己坦荡无过,否则一旦真的出了啥事儿,别怪我不客气了。”

李得时满腹狐疑,他一时又猜不透女婿要干什么。

张大受和顾青云心下骇然,尤其是顾青云,想着原来这顿宴请,妥妥的就是一鸿门宴啊!

两个人都不禁想着朱翊镠在京城时的飞扬跋扈,凡是被他盯上的人,一个个都没有好下场

太医院胡诚够惨了吧,至今都身在江陵,都回不了京;

张四维不用说,本来唾手可得的首辅位子就那样泡汤了;

张诚不明不白地死了;

张鲸被压得没脾气了,大家还都以为有万历皇帝宠着他,可以与冯保一决高下,谁知越来越没底气;

还有那两个梁家,甭管是像梁邦瑞那样的中低层人家,还是像梁赟那样的豪门大户,都逃不过朱翊镠的手掌。

不一而足。

这都是活生生的例子。

张大受和顾青云想着当然害怕呀!

朱翊镠接着又笑道“你们也别太紧张哈,我只是以小人之心胡乱猜测,回京不出事当然是最好了。来来来,再敬你们一杯。”

李得时、张大受、顾青云三个同时举杯,张敬修与游七也很强跟上。

“来,走一个,都干了!”

六个人一饮而尽。

朱翊镠有心,发现顾青云的手在微微颤抖……

宴席结束。

顾青云自己都感觉后背都湿了,好在大寒冷的天气,衣服穿得厚,看不出来,否则就要露馅儿了。

殊不知,朱翊镠已发现了可疑,只是未动声色而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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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8章 一件一件处理

宴后,李得时又忧心忡忡地在第一时间找朱翊镠谈话。

这也在朱翊镠的意料之中。

刚一坐下来,李得时就迫不及待地问道:“好女婿,刚才宴席之上,你的那番话,算是警告吗?”

“那是必须的啊!”朱翊镠的态度异常的肯定。

然而李得时却表示不解,问道:“为什么呢?”

朱翊镠笑了笑:“岳父在来荆州城的路上,之所以能够成功接收五位知府的茶水钱,难道就没有怀疑过有人从中故意打配合吗?”

“好女婿,你这话什么意思?”

“就是说,有人故意想促成岳父接收茶水钱这件事儿。”

李得时神情不由得一紧,问道:“好女婿怀疑谁?”

朱翊镠道:“随岳父而来的只有两个管事的,一个张公公,一个顾百户,其他人没有机会。岳父不妨回忆一下,张公公与顾百户谁可能性大?”

李得时喃喃地道:“张公公与我一直在一块儿,基本没有可能。莫非是那个顾百户?可顾百户是冯公公精挑细选出来的人呀!反而那个张公公是皇帝爷从司礼监抽调出来的。”

朱翊镠十分确定地道:“那个顾百户肯定有问题,不过我暂时还不想揪他出来,毕竟你们是要回京复命的。倘若我私下里处置他,也不好向皇兄交代。我只想提醒岳父一句,返京途中不要单独交给顾百户任务。”

“哦,知道了,我会留意的。”李得时点了点头。

朱翊镠接着又说道:“我之所以给顾百户一个机会,是因为现在毕竟什么都没发生,还有缓和的余地,就看他能不能迷途知返吧。”

……

朱翊镠这次宴请,的确让顾青云感到忐忑不安。

他一个晚上都没睡着。

恨不得长一对儿有力的翅膀,立即飞到京城。

朱翊镠宴席上的话让他上火了。

果然,钱挣得越多,风险越大。

只是,于顾青云而言,心中尚有许多疑问,其中之一就是:难道他也被人利用了吗?

试想,倘若返京途中就已经被人举报弹劾,那不光是李得时一个人。他顾青云和张大受都有责任。

那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呢?

……

第二天上午,朱翊镠派人找来金龙鱼,问及流浪孩童进京读书一事。

也不知那家伙为何取这么个名字。

人家确实姓“金”,名字叫作“龙鱼”。

金龙鱼依然是个乞丐模样儿,见朱翊镠,他也没有刻意修饰打扮一番,平时啥样儿就是啥样儿。

朱翊镠开门见山地问:“金龙鱼,让你统计荆州城有多少流浪孩童愿意进京读书,统计出来了没?”

“回潞王爷,基本上统计出来了。”

“什么叫基本上?”

“小的虽然统计出来了,可他们缺乏主见,不断改变主意,所以得不出一个具体的数目。”

“为什么不断改变主意?”

“他们一时说愿意进京读书,一时又说不愿背井离乡,态度模棱两可。”金龙鱼带着几分嫌弃。

“那态度坚决就愿意进京读书的流浪孩童到底有几个?”

“十多个吧,不到二十。”

这个数目,朱翊镠感觉太少了。

可这事儿又不能强迫人家,当初就已经说明了,愿意去才去。

牛不喝水,强按头也没用。

所以朱翊镠如是般吩咐道:“无论多少个,十个也好,二十个也罢,后天通通来见得时学院的院长。”

“院长来了?”金龙鱼讶然道。他只知道要进得时学院读书,还不知道得时学院的院长就是朱翊镠的岳父李得时。

“嗯。”朱翊镠点头,又吩咐道,“你现在就去通知召集他们吧。后天统一来这里拜见院长。”

“是,潞王爷。”金龙鱼躬身而退。与第一次相比,他懂礼貌多了。

……

送走金龙鱼,朱翊镠开始琢磨考验几十个流浪汉的安置问题。

让他们通过什么考验才算合格呢?

其实,也只是想锻炼一下他们,最后十有八九都会被留下。

只要不是病秧子,他们一道而来,难道还忍心赶走其中一两个?

正如两天前那个代表说的那样,压根儿没有退路,已经回不去了。来时兴致勃勃,铆着劲儿才能坚持到现在;倘若赶他们走,那他们必定心灰意冷,极有可能饿死冻死街头。

但也不能让他们轻易过关,需得让他们感觉到这一切来之不易。

那将通过什么方式考验呢?

朱翊镠忽然灵机一动,决定来一场测试吧,一测体能,二测品德。

即便想帮他们那些流浪汉,也不能接受身体有毛病或品德不好的。

想要成为朱氏集团其中之一员,最起码要身体好、品德好,至于其它方面暂时还照顾不到。

……

朱翊镠承诺流浪汉的三天过去了。

三天后的一大清早。

天都还没亮,公鸡才啼第一遍,朱翊镠就被张静修吵醒了。

“老大老大,外头一堆流浪汉叽叽喳喳,说是等着你的考验呢。”

朱翊镠迷迷糊糊地爬起来。

张静修十分不解,带着几分抱怨之气:“不知老大招他们作甚?那帮人身无所长,能做什么?”

“搬砖会不?”朱翊镠看似漫不经心。

“搬砖?去哪儿搬砖?”

“考验他们先不急,怎么也得等到天亮,既然你来了,干脆说说。”朱翊镠拉张静修坐下。

“老大想说什么?”

“当然是挣钱。”朱翊镠调笑道,“你现在不就对挣钱感兴趣吗?”

确实,一说到挣钱,张静修顿时来劲儿,迫不及待地问道:“老大,莫非你又想到了什么好的挣钱项目?”

朱翊镠信心满满地道:“还用想?好的挣钱项目信手拈来啊。”

张静修两眼放光:“老大快说。”

朱翊镠于是将参观暖棚收费、以及修建两家客栈两个项目说了。

张静修听完却皱起眉头,疑虑地问道:“老大,这两个项目能挣钱吗?”

“你不相信我?”

“不是不相信老大,”张静修忙解释道,“而是觉得很不可思议,老大的想法简直天马行空。”

“放心,赔本的买卖我不会干的。”朱翊镠拍着张静修的肩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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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9章 看似简单的一场考验

张静修与往常一样,起初总是觉得朱翊镠的想法不可思议,甚至不靠谱。

可在朱翊镠三言两语的游说下,他很快就屁颠屁颠地双手双脚赞成了。

而且恨不得立即付出行动才好。

张静修眉开眼笑,无比憧憬地算道:“老大,倘若来了一千人参观,一人一百两,那不就是十万两?”

“嗯啦。”朱翊镠点头,回之一笑。

“靠!那可是纯利润啊!没有一丝成本的诶。”张静修满眼的崇拜之情,“老大啊老大,我真想敲开你脑瓜儿看看,咋装着那么多的鬼点子呢?”

朱翊镠慢悠悠地道:“你就说暖棚种植这技术牛不牛吧?倘若在全国推广开来,那可是利在当代功在千秋,我将这项技术传播开,挣十万两银多吗?”

“不多不多……”张静修连连摆手,“挣多少都不多,谁还嫌钱挣得多呀?暖棚种植技术能让多少人不愁吃?它的价值无法与金钱相比,真乃无价也!”

继而,张静修又将话题一转:“不过老大,修建两家客栈这个项目,比起暖棚种植收费,似乎忒不值当,难道投宿咱这里一晚,也要收费一百两吗?”

“为什么不可以?”朱翊镠笑着反问。

“那傻子才住呢。”张静修却不以为然道,“住一晚需一百两银,这么贵,要是我,宁可露宿一晚也不会住的啊。”

“公费,公费……”朱翊镠强调,“你要明白他们真正的需求是什么。在这个世界上,有些人根本不在乎钱。”

“既然老大如此有信心,那你就放开手脚搞吧,反正我坚决赞成。”

……

激情四射地谈完这两个项目,天总算朦朦胧胧的有些光亮了。

“老大,几十个流浪汉,你决定如何考验他们?”张静修重新拉回主题。

“每人抱一颗大石头站两个时辰。”朱翊镠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张静修表示无语,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或朱翊镠在说着玩呢。

当然不是。

朱翊镠鉴貌辨色,强调道:“我不是开玩笑,而是认真的,坚持不了两个时辰直接淘汰。”

“老大?考验就这样简单吗?”

“这还叫简单?你一会儿去试试,就知道是什么难度。”

朱翊镠真心不觉得简单,抱的是大石头,又不是金钱或美女。

而且一抱就是两个时辰。

能不能坚持下来先且不说,但凡能坚持下来的肯定不一般。在坚持的途中可以观察、记录他们每个人的神情举止——借此考验他们的品性。

反正朱翊镠是这么想的,决定就用这个方法考验几十条流浪汉。

张静修接着又说道:“可是老大,你这个考验的方法似乎也不妥啊!”

“怎么不妥?”

“老大你想,几十个人不可能一个接着一个地测试吧?肯定需要同时啊!可哪来那么多的相同规格的石头?如果石头不一样重,岂不是不公平?”

的确,张静修提出的是个问题。

但朱翊镠不是没想过。就像举重比赛,分重量级进行。不同重量的人,赋予不同重量的负重。

……

天终于开了。

朱翊镠带着张静修去了广场。

几十个流浪汉都聚集在那里,专候朱翊镠的考验。

见朱翊镠和张静修过来了,全场立马儿肃静。

“各位早!”朱翊镠抬手打招呼。

“潞王爷早!”一群人异口同声回复。

“早餐都吃了没?”

其中一位代表回道:“潞王爷,还没有。不过我们都想尽快接受完考验,然后再吃。”

朱翊镠摇头,道:“那样你们会没有力气的。”

全场顿时静寂下来。

倒也没有一个要去吃早餐的。

朱翊镠附在张静修耳边小声嘀咕了两句,张静修立马儿扭头去了。

朱翊镠朗声问道:“在这三天时间里,没有谁为了吃而去偷去抢,或做违法乱纪的事吧?”

“请潞王爷明查,绝对没有。”众人异口同声,像接受过训练一样。

朱翊镠相信他们。

很快张静修又回来了,提了一篮子热乎乎的白馒头过来。

“给大伙儿一人一个。”

朱翊镠吩咐张静修,继而冲几十个流浪汉说道:“每人一个馒头,这就是你们的早餐,吃完接受考验。”

白馒头对于流浪汉来说,简直就是美味佳肴。他们又知道朱翊镠要考察他们的力气,所以很快吃完了。

待得大家吃完。

朱翊镠指着广场右方角落,“大家请看,那边有一堆规格不一的石头,有大有小,你们先掂量掂量,看抱得起来哪颗,不要偷懒,但也不要逞能,希望你们量力而行。因为我要考验你们的内容是,抱起一颗石头站立两个时辰,达不到目标的或许将面临淘汰。”

朱翊镠话音一落,几十个流浪汉如鸟兽散冲向广场右边角落。

“且慢!”朱翊镠大喝一声,道,“我的话还没说完呢。”

一个个只得乖乖地停下脚步。

“我再次强调,石头有大有小,就像你们轻重不一的体重,请慎重选择合适你们的石头。不要太大,太大你们坚持不了两个时辰;但也不要太小,太小毫无压力,我会视你们偷懒。在站立的过程中,我会逐一观察。听明白了吗?”

“明白。”

“出发。”

随着朱翊镠的一声令下,几十个流浪汉都扑向那堆石头。

然后每人挑选一颗抱在自己怀里。

朱翊镠与张静修在监视。

考验看似就这么简单,那几十个流浪汉看上去也信心十足。

谁也不甘心落后。

但没有人选择太大的石头,也没有选择太小的石头。

毕竟在他们眼里,这真是一道关乎他们去留的考验。

可对朱翊镠而言,这仅仅只是一个测试的方法,说得倒是相当严格,要抱起石头站立两个时辰。

但其实朱翊镠也已经打定主意,最后不一定让他们坚持那么久。

他只是想借助这个方式,测试这群人的基本体能和该有的毅力。

同时在坚持的过程中,观察他们的情绪上是否有大的波动……

总之,通过这次测试,朱翊镠觉得肯定能看出点什么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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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0章 人生不就是折腾吗?

还真别说,这群流浪汉比较符合朱翊镠的口味。

首先,他们都很听话,让他们抱石头就抱石头,二话不说冲上去了。

其实,朱翊镠想考察的方面当然越多越好,除了体能与品质,听话也是其中重要的一条。不听话不好管理。

其次,这群流浪汉的体能确实还不错,石头虽然轻重不一,但每块石头平均也在三十斤左右。

他们抱着稳若磐石。朱翊镠观察了将近小半个时辰,依然没有发现他们出汗或脸色苍白扛不住啥的。

再者,这群流浪汉也没有心焦的情绪在作祟,他们一个个眼神看上去是如此的坚定而执着。

那是真心渴望得到一份工作。那份坚定与执着,只有真正吃过苦尝过累才能彰显出来,倘若是纨绔子弟,这时候肯定又是另一番模样了。

总之,朱翊镠比较满意。

但话又说回来,考验也只是让他们感觉得之不易,毕竟到这个份儿上,赶他们走肯定不忍心。

一个时辰很快就过去了。

朱翊镠吆喝起来。

“感觉累了就放下哈,不要硬撑,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忒不值当。”

话音刚一落,几十个流浪汉异口同声地道“我们不累。”

其中一个代表还问道“潞王爷,是不是只要我们挺过两个时辰,就可以成为朱氏集团的一员了?”

朱翊镠点头道是。

顿时传来一阵欢呼声。

还是那个代表朗声说道“请潞王爷放心,我们没问题。不瞒潞王爷说,身体羸弱的都在家不敢出来,懒惰汉也不会出来找活儿干,不是我吹,能坚持到现在的,都是身强体壮又有上进心且不怕吃苦的人,只无奈我们运气不佳,找不到活儿干,如今碰到潞王爷,我们的霉日子总算到头了。”

抱着一块儿大石头,这人还能气不喘脸不红地说上一大段话,看来身体素质着实不错。

而且,这段话在朱翊镠听来也很在理,身体羸弱的不敢出来,懒汉不会出来,能坚持到现在的,可以说都是经过大浪淘沙淘出来的,至少在他们那个群体算是精英了。

这样看来,让他们坚持两个时辰肯定不成问题。

“好!我祝愿你们全部晋级。”朱翊镠鼓励道,“只要你们跟着我好好干,倒霉的日子肯定是到头了。”

又迎来一阵热烈的欢呼声。

这时恰好李得时溜达过来了,他莫名其妙地看着那一堆人,居然一个个抱着大石头一动不动……

“好女婿,你这是干啥?”李得时不禁好奇地问道。

“考验他们的体力与耐力啊。”朱翊镠回之一笑。

“好女婿真有意思,我还是头一遭见识过这样考验人的呢。”

张静修忙屁颠屁颠地接话道“李院长,你是不知道啊,老大脑子里尽是稀奇古怪的鬼点子呢。”

“年轻人就该折腾!”李得时不由得感慨道,“这多好!哪像我们这般年纪,想折腾老天爷都不给机会。”

“李院长还正值盛年呢。”张静修笑呵呵地道,“回京后也可以折腾您的得时学院啊,一定要折腾出名堂来。人生,说到底不就是折腾嘛。”

“张公子言之有理!借你吉言,得时学院一定能更上一层楼的。”

“李院长无需客气!”张静修道,“其实无论是北京的得时学院,还是这边的朱氏集团,都是老大的功劳。”

见张静修以及流浪汉们一个个对朱翊镠顶礼膜拜的神情,李得时感觉自己脸上都能发光一样。

实打实,两个时辰过去了。

总共三十八名流浪汉,全都坚持到最后,尽管快结束时有人流过汗,但没有一个提前放下石头。

“考验到此为止!”

朱翊镠一声令下,现场立即安静下来,只等他宣判。

但流浪汉们谁也没有先放下石头。

朱翊镠道“将石头放下吧。”

立马有人问“我们的表现还让潞王爷满意吗?我们是否合格?”

“我宣布,你们将全部晋级。”

朱翊镠观察过一阵子后,打心里就没想着拒绝他们。

三十八名流浪汉,就在放下石头的那一刻,瞬间疯狂了。

有人欢呼,有人哭泣,有人对着朱翊镠跪拜,有人捶胸顿足谢天谢地,还有人高兴得在地上直打滚……

“大家安静!”

朱翊镠抬手,扫视一圈儿后,接着说道“我有几句话要与你们交代,希望你们铭记于心。第一,从今天开始,你们就是我朱氏集团的一员了,但愿今日你们因为朱氏集团而骄傲,日后朱氏集团因为你们而骄傲。”

迎来一阵热烈般的掌声。

朱翊镠接着说道“第二,成为朱氏集团一员只是你们人生的新起点,不要当作终点,无论安排你们做什么,希望你们撸起袖子往前冲,只有不怕苦不怕累,才有好日子过。借用我岳父与静修刚才的话,人生不就是折腾吗?但愿你们用热血折腾出精彩的人生。”

“好!一定!”

一个个斗志昂扬,并没有因为刚才抱了两个时辰的石头而精疲力竭。

“第三,你们还要记住,朱氏集团遵循`人生而平等`的原则,就是说我们每个人无论从事什么职业都是平等的,没有高低贵贱之分。我想说的是,既然我已经选择了你们,你们就与这里的人没有差别,不要因为你们是无家可归的流浪汉,而觉得处处低人一等,甚至只敢卑微地活着。在朱氏集团,人人都得昂首挺胸,明白吗?”

“明白。”异口同声回答,声振寰宇。

一个个像打了鸡血。

见到这样一幕,李得时不仅感慨万千,想着自己虽然是院长,手下师生比这多了去,可从来没有这般激情。

人,无论做什么,读书也好工作也罢,都是需要斗志的。

从女婿朱翊镠身上,他这个老丈人感觉今天又学到了一招儿。

平常教育孩子也应该这样啊!

朱翊镠又朗声说道“各位,最后我再强调一点,大学士府还在戒备期,平常没事儿不要四处乱窜,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知道吗?”

“知道。”

“今天休息一天,明天会有人给你们培训,后天开始给你们安排工作。”

“多谢潞王爷!”又是一阵欢呼。

“好了,闲话不多说,一句话,努力吧!”朱翊镠道,“一会儿会有人来,带你们去领集团的工作服。”

“哇!还给我们发衣服吗?”

“当然,我们朱氏集团有统一的工作服。”朱翊镠道。

“那太好了!太好了!我们身上的衣服早该换掉。”

也不知是第几次欢呼了。

不得不说,对这三十八名流浪汉而言,今天是神圣的一天。

……

第541章 熊孩子不知珍惜

不过,对于李得时而言,见到朱翊镠给自己员工打气的那一幕,他的确从中学到了许多,但也心生顾虑。

无它,只因女婿太优秀。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他还是懂得的,况且女婿还是皇室子孙。

太优秀不就意味着会遭到更多人的嫉妒甚至痛恨吗?

但从另一个层面考虑,李得时也能更进一步地理解为什么女婿一定要自求惩处,既不要朝廷的俸禄与补给,又不要封号直贬为庶人。

“原来好女婿压根儿不稀罕啊!”李得时不由得暗自感慨,“有了朱氏集团,要什么俸禄与补给?当王爷?嘿嘿,当皇帝也没有女婿舒服吧?”

李得时越来越发现女婿是个宝。

无价之宝。

……

既然招募进来了,那对流浪汉们的过往经历多少需要了解一些。

原来,这三十八名流浪汉都是来自湖广,由于各种原因走到一起。

有的是因为没有田地吃不上饭,有的是因为交不起赋税唯有逃避,有的是因为活不下去不得不另谋出路……

反正可以统一概括为:走投无路。

如今投靠朱翊镠,给了他们莫大的希望。三十八人大部分尚未娶亲。

朱翊镠明显感觉到,张大学士府阳盛阴衰。男人太多,女人少得可怜。

以后争取适当作出改变,也要发展妇女事业,让女人参与进来。

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嘛,保不齐还能撮合成几对儿。

……

金龙鱼领着一百多号流浪孩童来到张大学士府。

吓得朱翊镠一跳,不是说就十几个还不到二十个吗?

怎么一下子来了这么多?

朱翊镠见了金龙鱼,好奇地问:“金龙鱼,这是怎么回事?”

别看金龙鱼年纪不大,可他心眼儿透亮,知道朱翊镠想问什么。

金龙鱼回道:“潞王爷,事情是这样的,今天我带来的都是流浪孩童,上次与潞王爷也说过,他们之中多数疑虑重重,对进京充满希望但也害怕。听说得时学院的院长在,所以他们都迫不及待地想来见一见,顺便打听。”

“他们想打听什么?”朱翊镠问。

“潞王爷,小的一个人一张嘴,也不好说,要不请潞王爷与李院长接见这帮流浪孩童,亲口问他们吧?”

“这样也好!”

朱翊镠点头同意了。

他将岳父李得时请来,然后一道去见金龙鱼领来的那一百多流浪孩童。

孩子有大有小。

从六岁到十四岁不等,一个个面黄肌瘦的,一看就是营养不良。

见朱翊镠与李得时来,他们原本叽叽喳喳嘈杂不休,顿时安定下来。

“来,还不拜见潞王爷与李院长?”在孩子里头金龙鱼年纪不是最大的,但他看上去是最没压力的一位,或许是因为与朱翊镠多说了几句话的缘故吧。

金龙鱼话音刚一落定,只见哗啦啦的一片,一百多孩童全都跪倒在地,看上去倒是很虔诚。

“都起来吧。”朱翊镠抬手吩咐道,待孩童们都站起来,他接着又说道,“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你们。”

“潞王爷请问。”金龙鱼代表大家回答。

“你们想读书吗?”朱翊镠问。

“想。”有一半孩童回答。

“你们想骑马射箭吗?”

“想。”回答的孩童似乎更多些。

朱翊镠接着又问道:“你们平时一日三餐可有着落?”

这一问几乎全是摇头。

朱翊镠倒也没有出言相劝,一定让他们进京啥的,虽然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他只是平静地说道:“得时学院可以读书,可以骑马,可以射箭,一日三餐绝不落下,只要你们愿意。看,我身边这位就是得时学院的院长。你们有什么想说想问的,不妨现在就说就问他吧。”

孩子们纷纷将目光投向李得时。

但谁也没有开口问,孩子毕竟是孩子。

李得时只好先行表态:“孩子们,得时学院的大门随时向你们打开,只要你们愿意,我代表得时学院,热烈欢迎你们的到来!”

此处应该有掌声,可静寂无声,竟没有一个搭话的。

这帮熊孩子!

忽然,有一个小不点儿弱弱地问道:“学校有糖吃吗?”

把李得时问得一愣,这让他怎么回答?他不得不看了朱翊镠一眼。

朱翊镠道:“进学堂主要是为了有书念,不是为了吃。”

那小不点儿发出一声叹息。

忽然,又有一名孩子叫道:“学校将来可以给我娶媳妇儿吗?”

我日!朱翊镠:“……”

李得时:“……”

把两个人都噎了一下。

问话的那熊孩子个头儿的确是高,看样子下面已经长毛毛了。

这一刻,朱翊镠忽然觉得征询这帮熊孩子的意见没有多大意义。

因为他们还只是孩子,懂什么?

小屁孩儿,屁都不懂。

朱翊镠哭笑不得,索性单刀直入地说道:“谁想进京读书,请举手。”

一百多个孩子,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都是一副迷茫的神情。

金龙鱼第一个举手,朗声说道:“潞王爷,李院长,我要进京读书。”

“好,还有谁?”李得时问。

“还有我。”

“我。”

“我我我……”

一时间嘈嘈杂杂。

这样,以金龙鱼为首,瞬间就有二十多个孩童举手报名。

随后,又有二十多个。

五十个,将近一半的人同意。

这已经大大出乎朱翊镠与金龙鱼的意料之外了。但这个数目,朱翊镠觉得还是比较合适。

五十个,不多不少。

剩余的孩子因为各种原因都没有响应,也就等于放弃了这次绝佳机会。

熊孩子不知珍惜!

少年不读书,长大尽是输啊。

反正朱翊镠觉得他尽力了。虽然让孩子们自己做主不见得有多明智,可如果将孩子们强行带走也不行,还是尊重孩子们自己的选择吧。

五十个就五十个。

届时将由李得时统一带往京城。

孩子们选出来后,李得时就开始琢磨返京的事儿了。

尽管住在张大学士府不想走,可没办法,必须回京复命。

李得时决定两天后出发。

朱翊镠和李之怿没有刻意挽留,毕竟都预感到了有事要发生。

越早回到北京,越让人放心。

该来的总会来,反正逃肯定是逃不掉,不如勇敢地面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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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2章 舆情变了吗?

张大学士府是原来的辽王府,占地面积很大,这才让朱翊镠和张静修有机会在府后方搞暖棚种植,又在府前方挂牌成立朱氏集团。

如今他们又要在府邸前方,也就是大广场两边,兴建两排屋子了,模式就是宾馆,以供参观人士投宿之用。

另外,朱氏集团的员工也是越来越多了,需要给他们提供住宿。

兴建工作就在招募三十八名流浪汉的第三天就开工了。

这次修建的规模不大,朱翊镠也没想建多复杂,类似于后世专搞出租的矮平房就可以了。届时里外修饰一番,搞得漂亮点儿就是。

待得暖棚种植的经验技术全面推广开来,即便没有人参观了,建好的矮平房也不会浪费,就当作朱氏集团的员工宿舍楼也蛮好。

所以,朱翊镠与张大学士府的几位小主子一拍即合,说干就干。

尤其是张静修,一想到挣钱,他就特来劲儿,想着越快落实越好。

这样,三十八名流浪汉暂时安排他们做小工,搬砖、和泥、跑腿啥的。反正现在已经成为朱氏集团的一员,不愁吃,不愁喝,不愁穿。

而且朱翊镠承诺过,同样会给他们发薪水的。待宾馆建好,朱氏集团会有新项目面世,不愁没事儿干。

那帮人放心了。

坚持总算没有白费,跟着朱翊镠,让他们看到了无限的希望。

……

李得时准备进京。

这几天他住在张大学士府里,成为他有生以来最高光的时刻,从来没有被那么多人羡慕、尊敬过。

除了光荣与自豪,他还从内心深处产生了许多深刻的感触。

包括对女婿朱翊镠的感官与评价,对得时学院将来的定位与憧憬,甚至包括对大明当前局势的判断……

毋庸置疑,他感觉自己升华了。

逼格也提高了一个档次。原本他只想带着孩子过一天是一天,将他们培养成人就是了。可现在培养成人已经不是他的目标,成才才是。

这一下子,他感觉自己变得与众不同,与常人拉开了距离。

因此,对于李得时而言,这趟荆州之旅可谓收获满满。

可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他也有发愁的时候,比如眼前的忧虑:茶水钱的问题尚未解决,还不知什么情况,反正朱翊镠的警惕让他嗅到了危险。

再长远一点的忧虑:张居正竟还活着,只要万历皇帝倒行逆施决定清算张居正,那朱翊镠和张居正就要站起来反抗,这条路……放之前他不敢想。

但无论有远虑,还是有近忧,李得时都得返京复命去。

返京除了原班人马,还有以金龙鱼为首的五十个流浪孩童。

队伍堪称庞大。

回京依然是以李得时为首。

……

北京紫禁城里。

万历皇帝一如既往地在西暖阁处置政务,陪伴他的依然是陈炬。

忽然万历皇帝抬眸问道:“陈炬,今天没有重要的奏本吗?”

陈炬回道:“万岁爷,好像没有。”

万历皇帝稍顿了一顿,又问道:“李得时院长该启程回来了吧?”

陈炬点了点头:“万岁爷,应该是。”

接着,万历皇帝又看似漫不经心地问道:“朕给皇弟送贺礼这事儿,最近内外舆情如何?”

“万岁爷,宫外的舆情,奴婢不知。”

“那宫里的舆情呢?”

“宫里的舆情……”陈炬稍一犹豫,本着自己内心,如实地回道,“万岁爷,宫里的舆情呈两极分化。”

“哪两极?”万历皇帝追问。

其实,关于舆情,万历皇帝当然也有所耳闻。早在李得时启程南下时,他就已经关注过了。

时隔二十多天再次问及,也是想看看宫内外的舆情发生变化没有,是不是还像原来的一样?

陈炬是个中规中矩的人,也不擅长说谎,依着事实回道:“万岁爷,有一部分人称赞您重情重义,还有一部分人认为您没,没有大局观。”

“哪一部分人占多数呢?”万历皇帝好奇地问道。

“好像,差不多吧。”陈炬随口一说。

“差不多,哈哈,哈哈,竟有一半的人认为朕重情重义是吗?”

“是,是的……”陈炬嘴上虽然这般回答,可心里已经后悔了。

因为“好像差不多”——是他自己的估计。事实上,的确有不同意见的人,但是不是差不多,就不得而知了。

而且,依据他的估计判断,应该还是数落万历皇帝的人占多数。

那这样一来,对万历皇帝好像有所误导,让他觉得自以为良好。

所以,陈炬心里后悔,后悔自己说快了,想收但已经收不回去。

很明显,万历皇帝更在意,或者说更喜欢“重情重义”那一部分,而有心回避“没有大局观”那一部分。

说得更直接一点就是,万历皇帝喜欢听好话而不喜欢听坏话。

或许这也是人之常情吧。

先头,万历皇帝问及此事时,舆情基本呈一边倒的趋势,纷纷职指责他没有大局观,送潞王爷的贺礼超标了,于国家朝廷而不顾。

只是万历皇帝压根儿就不在乎,抱着一副你们爱咋滴咋滴的姿态。

如今他再次问及,竟有差不多一半的人称赞他重情重义吗?

“嘿嘿……”

万历皇帝得意地笑了。

陈炬则后悔把万历皇帝给误导了。

要知道,其实宫内外的舆情并没有发生多大的变化。

即便有称赞万历皇帝重情重义,同时也数落他不该拿着国家的钱去给自己兄弟送贺礼。说得难听点,不就是以权谋私吗?试想,如果他不是皇帝,岂能像这般送礼?

这妥妥的就是仗着皇帝的威权,强行逼迫户部干的嘛。

见万历皇帝一副得意的神情,陈炬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对万历皇帝而言,他正希望出现这样的舆情,越多的人说他重情重义,他打心里越高兴。

当初决定送这样一份厚礼,不就是抱着这个希望吗?

至于指责他的坏话,以及朝臣对他的不满与抱怨,他是一国之主,最多不理不顾当作不知道就是了。

也没人敢把他怎么样。

当初圣旨下达之日,引起诸多大臣的强烈反对,可最后还不是照样不敢抗旨乖乖地准备好所有贺礼?

所以,从这个角度看,执意要给朱翊镠准备大大超标的贺礼,也是万历皇帝在故意检验自己的威权。

就想看看他这个皇帝好不好使——这是他的目的之一。

你们这些大臣不是反对吗?

反对无效。我是皇帝,我说了算。你们反对,也得忍着。

结果证明,他赢了。

大臣们没有拗过他,贺礼如数准备妥当,送到江陵城去了。

眼下陈炬还说有差不多一半的人称赞他,无论真假,姑且当作真的吧,他能不开心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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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3章 果然被举报弹劾了……

司礼监。

冯保悠闲地坐在自己值房里品茶。

他知道万历皇帝不待见他,所以没事儿压根就不去乾清宫那边瞎溜达。

除非有急事儿,或是被万历皇帝点明召见,否则他是不会去的。

原来想争,所以处处“殷勤”,有事儿没事儿总陪在万历皇帝身边。

可现在的形势已经大不一样,他的心境自然而然跟着也变了。

放在原来,如果失去司礼监掌印之职,他会在李太后面前大哭一场。

然而现在,他觉得无所谓了。如果皇帝依然是不待见他的万历,那失去司礼监掌印之职,确实也不可惜。

反正他心里面就是那样想的,只求能够平安地退下来。

安全第一。

现在只要一想到万历皇帝要清算张居正,他就感到莫名的恐惧。

将表现的机会留给陈炬也好。

一来,陈炬是朱翊镠定要推荐上去的,冯保相信朱翊镠的眼光。

二来,陈炬这人确实可靠,是一个根本不会耍滑头的人。

退一万步,将机会留给陈炬总比留给张鲸那样的人要强一百倍。

因为对陈炬的“格外照顾”,所以宫廷内外都有纷纷猜测的声音:下一任司礼监掌印难道会是陈炬?

只是陈炬的资历,比起张宏、张鲸还要差一大截。但也不是没有可能,毕竟人家是司礼监秉笔太监,称得上是屈指可数的一号大人物。

由此,陈炬的地位在不知不觉中得到提高。大部分人都将他视为下一任司礼监掌印——接冯保的班儿。

对此,冯保一点儿都不在乎。

相反,他还乐见其成,正希望外界出现这样的声音。

这样的声音多了起来,一方面他的压力自然就小了,另一方面可以间接削弱头号劲敌张鲸的地位。

此消彼长嘛。

关注陈炬的人多了,那么关注张鲸的人自然而然就少了。

这便是冯保眼下的处境与想法。

忽然,值守的孙暹进来,禀道:“大公公,因陈公公要急着去见万岁爷,所以让小的过来知会一声。”

“有事?”冯保问。

“有,陈公公今儿个整理奏本时,发现得时学院的李院长被人弹劾了。”

冯保不由得一怔愣。

但随即,他又迫不及待地问道:“得时学院的李院长被人弹劾了?”

“嗯,是的。”孙暹点头。

“所为何事?”

“听说在去往荆州城的路上,他收了许多贿赂银。”

“有这回事儿?”冯保思绪飞驰,也无暇与孙暹细谈,只凭着他的敏锐,感觉赶紧去找李太后。

孙暹本想再说几句的,可无奈冯保已经起身走了。

一来紧迫,二来孙暹不是冯保的心腹,冯保无心深谈。

在冯保眼里孙暹大文盲一个,两人很难找到共同语言。

到慈宁宫。

李太后正在敬香礼佛,见冯保色急匆匆地跑来,忙问:“冯公公有事?”

“娘娘,潞王爷的老丈人李得时院长被人举报弹劾了……”

接着,冯保将从孙暹那里得到的情况,第一时间向李太后做了汇报。

李太后听了紧锁眉头。

冯保迫不及待地道:“娘娘,奴婢敢以人头担保,李院长不是这样的人。”

“冯公公的意思是?”

“娘娘,奴婢以为这是有人故意陷害李院长。”冯保几乎以坚定而不容人质疑的姿态,“这件事稀奇古怪疑点重重,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李太后似有所思,接着又问:“李院长收受贿赂已成事实,对吗?”

冯保点点头。

李太后道:“那以冯公公之意,这件事该如何处置呢?”

“娘娘,此时此刻,李院长还在进京的途中,他遭人弹劾,怎么也得等他抵京吧。可奴婢又担心,李院长尚未抵京就有可能被逮捕起来。正如娘娘刚才所说,李院长接受贿赂已成事实。”

李太后叹了一口气,低眉不语。她比冯保心中的疑问要多得多,只是担心的点儿与程度似乎有别。

依冯保的判断,他一口咬定李得时就是被人陷害了。至于陷害的目的,他理所当然地想到了朱翊镠。

而反观李太后。

为什么朝中命官要贿赂李得时?图什么?凭什么?李得时又为什么不拒绝贿赂?李得时尚未回京便被揪出来,到底是谁如此心急……

李太后心中有许多为什么。

见她沉吟,冯保又说道:“娘娘,奴婢担心弹劾李院长并非他们的本意,其最终目标应该是潞王爷。”

冯保担心着急,在李太后面前,畅所欲言竟毫无保留。

“镠儿?这关镠儿什么事儿?”李太后诧异地道。

“娘娘,是不关潞王爷的事,可李院长是潞王爷的岳丈。岳父出事儿,难道让潞王爷坐视不理?”

“冯公公,这事儿着急也没用,必须得等李院长进京吧。”

“娘娘,并非奴婢多心,奴婢是真的担心有人对潞王爷心怀不轨。潞王爷如今在荆州城那边成立朱氏集团,事业有成,这世上总有人见不得好。”

对此,李太后倒是不在意,她喃喃地安慰道:“如果冯公公只是担心镠儿,那大可不必,只要我没死,镠儿就不会有事,我不允许任何人对他心怀不轨。朱氏集团是镠儿的没错,但朱氏集团也是我朱明皇室的。”

尽管这话说得振振有词底气十足。

可在冯保听来也不尽然,因为他打心里很想问一句:倘若对潞王爷心怀不轨的是万历皇帝爷呢?

只是这话过于敏感,有明显的煽动挑拨倾向,冯保不敢说出口。

但他的着急没有掩饰,赤裸裸地通过眼神表现了出来。

李太后心思洞明,问:“怎么?冯公公不相信我?”

冯保摇头:“娘娘,不是,奴婢只是觉得这件事大有来头。”

李太后浅浅一笑,道:“冯公公会不会想多了?本朝的政治虽然在张先生十年的励精图治下已逐步清明,可贪污受贿何时止过?只是咱心照不宣罢了,是不是?”

冯保没有吱声,一来关于贪污受贿他没有发言权,二来觉得李太后有点自信过头了。

李太后接着说道:“冯公公放心,不会有事儿的,出京到地方收受一下茶水钱,也没什么吧?”

冯保不以为然道:“可是娘娘,李院长并非朝廷命官啊!贿赂他能有什么好处多大好处呢?”

正在此时。付大海进来,焦急地禀道:“娘娘,信,信,信,潞王爷荆州来信了。是一封八百里加急信。”

一听说是八百里加急信,李太后神情当即紧张起来。

再也不似刚才那般淡定了。

冯保听说八百里加急信,第一反应想着肯定是因为李得时一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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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4章 一封密信(盟主加更!)

信呢?”

李太后抬了抬手,她一副渴望又急促的神情。

“娘娘,给,这儿呢。”

付大海忙躬身上前,将手中的加急信递了过去。

信是封了火漆的。

李太后迫不及待地剪开,然后展开一看,神情变得更加紧张了。

但准确地说,是晃神不知所措。

明显李太后怔愣住了。

“娘娘。”

冯保轻轻喊了一声。

但李太后没有一丝反应。细心还会发现她的身子在微微颤抖。

“娘娘,潞王爷信上说了什么?”冯保只得又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

李太后心里好乱,但也没有乱到将信交给冯保看的份儿上。

她抬了抬手,给人一种挟泰山超北海的压力,情绪低落地吩咐道:“你们都出去吧,我想静一静。”

这时候无论付大海还是冯保,都不敢多说什么,只得躬身而退。

刚一退出来,付大海就急促地问道:“冯公公,因为何事?”

冯保猜度地道:“应该是因为李得时院长被人弹劾一事吧!”

“到底怎么回事?”

付大海急着要了解一番。

反正冯保也没打算立即回司礼监,见李太后刚才那般神情,他觉得不能离开,兴许李太后还要传他。

所以,将李得时尚未抵京就被人弹劾一事告诉了付大海。

付大海听完皱起眉头,不禁喃喃地道:“潞王爷难道提前预料到了?”

“潞王爷是谁?”冯保轻哼一声,“这分明就是有人故意挑起事端嘛。”

“可李院长办学校教育孩子,碍着当官儿的什么事了?”付大海表示不解。

“醉翁之意不在酒,此举不在李院长而在潞王爷啊……”冯保讳莫如深地道。

付大海愕然,也不敢多问了,再问他觉得自己胃口不好无法消化。

……

李太后静静地坐着,思绪飞驰。

适才冯保警惕,她确实没当多大回事儿,疑虑固然有许多疑虑,但李得时被弹劾还不至于让她伤筋动骨。

她刚才解释得很清楚,贪污受贿这种事在本朝司空见惯,只是大家心照不宣而已。就像天下人谁相信冯保是清白的而没有贪污受贿?可冯保依然屹立不倒,因为他做了许多事。

无论承认与否,这在朱明的官场上似乎得到默认了。

尤其是到了朱明的中后期。

现阶段更不用说了。

不仅如此,这恰恰还是张居正担任首辅留下的理念之一:

宁可重用像殷正茂那样贪鄙成性但很有能力的人,也不用像海瑞邱橓那样两袖清风但不知变通的人。

总之,在李太后眼里,贪污受贿不是什么大事儿。

况且,李得时又不是朝廷命官,没有人想将他置于死地。

所以想着弹劾就弹劾了呗,大不了等李得时进京,将他收下的贿赂银全部没收,若还觉得不够,再惩罚他一下以示警戒,事情就可以了却了。

然而,正是在这种心态之下,他收到了小儿朱翊镠的密信。

让她顿时无法淡定。

可,这是一封密信,而且极其的敏感,她一时找不到可诉之人。

唯有坐着发呆。

可,既然事情已然发生,想逃避绝无可能,还得尽快处理才行。

不尽快处理,这件事会发酵。

可,该怎么处理呢?

又找谁处理?

李太后感觉一片茫然,迫不得已她起身,准备去永宁苑——那是已出嫁女儿永宁公主之宫。

……

冯保尚未离去。

他在外头等了好久,想着李太后会传他,可等了又等。

终究不见李太后传话,直将李太后本尊等了出来。

“娘娘。”冯保躬身上前,喊了一声。

“冯公公还没走?”

“娘娘有心事,奴婢不敢走。”

这话听得,李太后心里一暖,可她还是打发冯保走了。

“冯公公有心,我无碍,去永宁公主那里坐坐。”李太后直承道。

见没有让他跟随而去的意思,冯保只得恭送李太后离开。

不过对冯保而言,李太后要去永宁公主那儿,他心里舒服多了。

毕竟,永宁公主与朱翊镠原来走得近,他俩的感情姐弟情深,反正在冯保看来,要比万历皇帝与朱翊镠的兄弟情深要纯洁、真挚得多。

这样,李太后去了永宁苑。

冯保也就回司礼监了。刚一回来便看见陈炬急急忙忙赶到。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值房。

也不寒暄,陈炬开门见山地道:“冯公公,弹劾李院长的奏本居然一道接着一道,一共收到三道。照这形势,后面估计还有。是不是李院长去江陵城的途中得罪了什么人?”

冯保哂之一笑:“难道你看不出来这是蓄谋已久吗?奏本万岁爷看了没?他是什么态度?”

“万岁爷看了,冷静得很,说要等李院长回京后再议。但这件事我觉得不简单,有诸多疑点。”

“当然不简单。”冯保掷地有声,“李院长岂是他们的菜?”

……

李太后到了永宁苑。

女管家刘雯一副受宠若惊的样,连忙跑进去禀报。

公主府的女管家通常由宫中留下来的老女官担任,那些老女官一生没有找过真正的男人。

随着年纪的增长,她们心里多少有些不健康,易犯焦躁、嫉妒的情绪。再加上大明朝驸马与公主的地位低下,她们一旦选做公主府的女管家,在公主府更是显得不可一世。

但这个刘雯不一样。

只因朱翊镠此前深谙此疾,又对永宁公主颇为上心,所以刘雯是朱翊镠选出来,并让李太后安排的。

人嘛,都是将心比心,你对我好我对你好。

所以,刘雯对李太后、朱翊镠有着特别的情感。

平时永宁公主又总惦记着朱翊镠的好甚至是大恩大德,刘雯耳濡目染。见李太后突然驾到,她当然高兴,很快便将永宁公主拉出来一道迎接。

“娘。”永宁公主的高兴更不用说了。

“女儿。”李太后回之一笑。

“娘,快进屋。”

“好好,娘好久没来看女儿了。”

“娘是大忙人。”永宁公主笑道,“还要帮助皇兄理政呢。”

“女儿是故意讥讽娘吗?”李太后眉头蹙了蹙,打趣道,“明知娘已经还政给你皇兄了,还说这种话。”

“娘,女儿哪敢呀?”永宁公主带着几分娇气道,“虽然女儿知道娘已还政给皇兄了,可娘也需要把关的呀!”

“女儿这话何意?”李太后十分敏捷地抓住话头,“你是不相信你皇兄有自己独处政事的能力吗?”

永宁公主娇声娇气地回道:“娘,皇兄毕竟还年轻嘛,又才刚秉政不久,肯定不能与娘相提并论呀!”

“女儿为何这么想?”李太后认真地问道。

“娘,不单是女儿这么想,身边的人好像都这么想呢。”

李太后微微一笑:“来,跟娘好好说说,都是谁这么想。”

“娘愿意听吗?”永宁公主问。

“当然愿意啊。”

“那娘听完之后会生气吗?”永宁公主接着又问。

“娘为什么要生气呢?”

“因为女儿听到的某些言论,对皇兄并不友好啊。甚至,有些言论对娘亦是有所中伤。”

“哦?是吗?那娘更要听听了。”李太后当即端正坐姿,摆出一副急切想听下文的姿态。

的确,在偌大的皇宫里头,她很想听几句真心话,可无奈对她说真心话的人少之又少。

她相信女儿会。

而且她相信女儿说得好,因为“只要一心向善,怕什么”这样的话,都是从女儿口中吐出来的。

别小看这句话,正因为这句话才让她对朱翊镠的态度有了一个大转折。

要知道当初她也像所有人一样,对天天蹦跶的小儿朱翊镠感到头疼。

后来她找女儿永宁公主谈话,女儿说出这句话,让她如拨云雾般,一下子茅塞顿开,感觉朱翊镠的问题再也不是什么问题了:对呀,只要儿子一心向善怕什么呢?

这也是她今天心情如此慌乱,感觉无人可诉时,突然想到来女儿这里的重要原因之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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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5章 终究是个女儿身啊!

室内只有母女两人。

女管家刘雯也被永宁公主支开了。

李太后听的姿势很认真,永宁公主也拉开认真的架势准备开说。

她问道“娘,难道您就没有听说外头有关皇兄的舆论吗?”

“娘最近很少出宫。”李太后如是般回道。确实,自皇孙朱常洛被王皇后领到坤宁宫后,李太后除了偶尔去那边看看皇孙,哪儿都没去。

原来,她一方面总留意,另一方面冯保也经常在她面前陈说。

可现在,自还政给万历皇帝后,她对许多事情都提不起兴趣。加上冯保也很少在她面前说起万历皇帝。

自然对外面的舆情知之甚少。

永宁公主心知肚明,她点点头,喃喃地道“也是,有几个敢在娘面前数落皇兄的不是呢?”

“好女儿,你就赶紧说吧,你皇兄到底有哪些不是?”李太后拉着永宁公主的手迫不及待地道。

“娘,外界好多人都说皇兄试图反张先生以树立威权。”

永宁公主上来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李太后听了,不由得浑身一激灵,怔愣地望着自己女儿。

她倒不是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先头大儿子的一系列动作,让她隐隐之中早就已经意识到了。

只是女儿用的这个“反”字……她觉得很值得玩味,紫禁城里肯定没有人敢在她面前用这个字。

永宁公主接着说道“自张先生去世后,娘就逐步放权给皇兄,可皇兄罢黜原吏部尚书王国光,又起用张先生在世时弃之不用的海瑞邱橓等,接着重新召回夺情事变中反对张先生的那些人……这种种迹象表明,皇兄或许正在试图推翻张先生的执政理念。”

李太后似有所思,但没有说话。

“娘,女儿本无权论及朝政,可希望娘能理解女儿的一片苦心,之所以今日趁此机会一吐为快,当然是为了娘为了皇兄为了朱明天下,否则这些话大可深藏于女儿心中。娘,张先生励精图治十年,开创出一个大盛世,可如果皇兄处处试图与张先生唱反调,女儿担心那大盛世还能继续延续下去吗?娘可不要怪女儿一副乌鸦嘴哈。”

李太后摇了摇头,虽然并没有开口说话,但眼神里的意思很明显,鼓励永宁公主说下去。

“如今,朝中曾经被张先生重用的官员都不免担心,甚至诚惶诚恐,担心他们会像王国光那样被罢黜,担心他们会像冯公公那样被雪藏;而那些曾经反对张先生的官员则蠢蠢欲动,削尖脑袋儿往上窜。娘,这样发展下去实在不利于朝局的稳定啊!”

“娘当然知道。”李太后这才点头,深深叹了一口气。

“外界都在说,自张先生去世后,皇兄就已经没有人管得住他了,包括娘和冯公公在内。如果皇兄的决定深得官心民心也好,恰恰他与张先生唱反调,又没人可以约束他,娘说皇兄会不会坚决不回头沿着一条道儿一直走下去呢?女儿担心不知何时是个头。”

李太后感慨地道“娘现在也是身不由己啊!你皇兄孩子都已经有了,让娘还怎么管他约束他?”

“娘,外界有谣言,说皇兄嫉恨张先生,或许是因为张先生在世时对皇兄的管束太过于严厉,所以等到张先生一过世,皇兄就迫不及待地要与张先生划清界限。在外界许多人看来皇兄缺乏大局观,以为与张先生划清界限就可以很好地树立皇权,其实不然。正所谓赠人玫瑰手留余香,倘若企图通过反张先生来达到目的,不免让人担惊受怕,倒不如继续维持张先生的无上尊荣。况且张先生本就是人中之龙,即便皇兄将张先生打倒,女儿认为皇兄也输了。”

“为什么呢?”李太后问。

一方面,她听得忧虑重重,另一方面,她又听得津津有味。

想着反正此时此刻面对的是自己亲生女儿,说出什么样的话也不打紧。能说的不能说的,不妨都摆出来。

永宁公主回道“娘,张先生开创出一个大盛世来,天下人有目共睹。女儿以为,以张先生所取得的成就,没有人有资格反他。皇兄这么做,说得好听点叫有志气,说得难听点叫不自量力。娘难道相信皇兄比张先生创造出来的成就还要高吗?”

李太后摇了摇头,“张先生是个大政治家,他所创造的成就在大明王朝无人能出其右。你皇兄毕竟年轻识浅,要学的东西太多了。”

“就是啊!”永宁公主附和着道,“皇兄虽然信心十足,可与张先生相比,肯定还有一大段距离。如今皇兄却要处处与张先生唱反调,如果皇兄无法开创出与张先生同样的大盛世,或者说无法将张先生开创的大盛世延续下去,那娘您说,皇兄他不是自取其辱、啪啪啪地打自己的脸吗?”

李太后微微颔首,她已经感觉到了这一趟没有白跑,来永宁苑找女儿说体己话是无比正确的选择。

试想。

找大儿子说?母子俩相互都有所顾忌而无法做到完全随心所欲。

找冯保说?主仆同样都有所顾忌而无法做到完全坦诚布公。

只有找二女儿永宁公主,才可以真正做到畅所欲言而不必顾忌。

“娘,以皇兄目前的姿态,他唯有创造出比张先生更大的成就来,才能够挽回他的威权赢得他的颜面,否则皇兄将得不偿失。倘若皇兄做不到,加上他又是张先生的得意门生,张先生可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到头来皇兄却要与他唱反调反他,这让天下人怎么看?皇兄势必会背上一个千古骂名啊!娘,女儿觉得这绝非危言耸听。”

李太后心悦诚服地感慨道“女儿言之有理,娘知道,知道。”

永宁公主稍作停顿,凝望着李太后说继续说道“娘,女儿觉得皇兄的步子迈得有点大,不是明智之举,反而很容易招致骂名。其实外头私底下已经有了这样的舆情,只是没有人敢堂而皇之地说出来而已。现在是不敢说,可若干年以后乃至一百年之后呢?世人的嘴还能被堵住吗?娘,女儿相信不会。”

李太后幽然而叹“真可惜,女儿像娘一样终究是个女儿身啊!”

……

第546章 是该做点什么的时候了

李太后这句感慨,让永宁公主感到内心不禁升起一丝欣喜。

完全听得出来,李太后语气中既含有遗憾,又含有赞叹。

表明说到李太后心坎儿里去了,至少引起了李太后的共鸣。

永宁公主信心更足了。

但她也没敢奢望李太后会因为她说的这番话而立即对万历皇帝做什么。

毕竟像李太后刚才所感慨的那样,她终究只是个女儿身。

女人是不允许议政的,甚至议政有罪,更何况她是公主。

不过正如她自己所言,她是为了娘为了皇兄为了朱明天下才说的。

重点是她又没有胡说。

永宁公主问道:“娘,皇兄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李太后摇头喟然而叹:“娘也不知道啊,每次想直问你皇兄,可每次都觉得时机尚未成熟。况且娘倘若一问,你皇兄又说娘不相信他。”

“可娘难道就这样一直由着皇兄吗?娘,外界还有言论呢。”

“什么?”

“就说这次,皇兄一定要为弟弟补贺礼送往荆州城道贺,皇兄依然被指责没有大局观,非但没有大局观,反而以权谋私,利用皇权强硬推行下去,搞得户部捉襟见肘。女儿相信,除了京城里的珠宝商,都会指责皇兄。”

此情李太后早已听说。李得时尚未南下时,舆情就已经散开了,纷纷指责万历皇帝无视礼法规矩。

不过说起这件世儿,李太后感到自责,因为贺礼的世她也点头同意。

永宁公主道:“娘,关于给弟弟送贺礼一事,外界还有传言,说皇兄只是做样子给天下人看,好让天下人以为皇兄是个重情重义的人,与弟弟冷漠的不辞而别形成鲜明的对比。”

既然说到送礼一节,李太后本想接着这个话题说下去,可还没有听到女儿是如何评价她这个娘的。

哦,准确地说,是外界如何评价。

倘若放在之前,也就是代万历皇帝秉持国政的十年,依李太后的性子,她是不会关心外界如何评价她的。

可现在不一样了。

朝局已经朝着她不可掌控的方向发展,而且引发许多怨言与不满。

无论实情如何,反正万历皇帝走上这样一条道道儿,肯定会以为与她的放纵与不作为有关。

所以,这时候李太后又很想听听外界对她的真实评价。

这也是自信心下降的表现。

之前不关心外界对她的评价,说到底还不是因为自信?

如今没有乘风破浪的机会了,也没有那么高的激情与斗志。

这些她必须得承认。

就像一个人到了一定的年纪,必须承认自己老了、记忆力衰退了……

李太后也不墨迹,她轻启丹唇,问道:“女儿,对娘他们是如何评价的?刚才女儿不是说还有中伤吗?”

永宁公主莞尔一笑,道:“娘,因为皇兄最近采取的一系列的动作,招致许多人的批评与指责。在那些人眼里,无异于是娘怂恿的结果。他们还说自张先生去世后,娘就没有主意了。”

“……”李太后不禁脸色微红。她想为自己辩解,可又不知道说什么。关键是女儿好像、似乎、确实说对了。好易

“娘,其实这都不怪您,女儿知道娘有娘的苦衷。皇兄压抑了十几年,一旦亲政,他肯定变得非常的强势。外界都早已有人议论纷纷,说即便娘出面想约束皇兄,也已经不顶用了。”

李太后点了点头,接着又好奇地问道:“女儿像娘一样深居简出,刚才那番话,你都是从哪儿听来的?”

“娘,是驸马。”永宁公主回道。

“哦。”

“娘,女儿可没对娘说谎,正如驸马也绝不会对女儿说谎。”说这句话时,永宁公主脸色浮现出几分得意的笑。

与驸马严永凡的关系,她自己觉得可以用“鹣鲽情深”来形容。

严永凡对她说的话,就像她此时对李太后说的话,都是掏了心窝的肺腑之言,只为向善,只为朱明,不存在胡说或夸张故意危言耸听。

李太后当然信。

虽然外头的舆情并未有效地传进她的耳朵,但以她的敏锐力,也能判断出八九来。差别只在于:她一个人即便想到,也不愿意相信。

从女儿口中说出来的效果以及给人的感受自然不一样。

李太后感慨地道:“看来,真的是娘失职了,娘早应该做点什么。知道今天娘为什么来找女儿叙话吗?”

永宁公主摇了摇头,但随即她又说道:“女儿看得出来,娘好像有心事。”

“是啊!”

李太后深深叹了口气,无论神情还是语气都给人一种疲惫之感。

“娘心中确实有心事,可不知道对谁诉说,唯有来找女儿。”

“多谢娘对女儿的信任,不知娘有何心事?”永宁公主关切地问道,

“你弟弟从江陵城来了一封密信,恳请娘帮助他。”

“怎么?弟弟遇到大麻烦了吗?”永宁公主焦急地问道。

“倘若你弟弟的预言成真,确实是个麻烦。如果不是麻烦,以你弟弟的脾气和为人处世风格,还会求娘吗?他自己搞定都绰绰有余。”

“弟弟到底遇到什么麻烦?”

“他岳父被人弹劾了……”李太后将李得时的事前前后后说了一遍,并且将朱翊镠密信上的内容也选择性说了。

永宁公主一听即明。

但明白归明白,重点是如何解决。

当然重点中的重点还是,难道这起事件前后真是皇帝所为?难怪李太后纠结死了不知向谁诉说。

“娘,皇兄为什么一定要想方设法让弟弟进京呢?”

“在外不好控制嘛。”在女儿面前,李太后毫无保留地表达了自己的观念。

永宁公主纳闷儿不解,同时也表示愤慨:“真是奇怪,弟弟都已经被褫夺封号贬为庶人了,皇兄为什么还不放过他呢?还有朝中那帮大臣,为什么也要视弟弟为眼中钉?为什么不能够相安无事和平共处?”

李太后道:“关键是,总有人以为你弟弟觊觎大统啊!”

“哎!”永宁公主摇头叹气:“其实弟弟根本不志于此。”

……



第547章 难 太难了

“女儿为何如此断定?”李太后问。

其实,她内心与女儿想法一样,只是想听听女儿的看法。

永宁公主如是般回道:“娘,弟弟先头与女儿说过,他本心是一个喜欢自由讨厌约束的人,不然也不会连王爷都不想做,定要自求褫夺封号。女儿说句不中听的话,娘您可不要生气哈。”

“在娘面前,你就尽管说吧!”李太后百般怜爱地鼓励道。

“娘,那女儿说了哈。其实像女儿与弟弟,生在朱明皇室既是一种幸福,但也是一种不幸,因为没有自由。”

李太后微微滞了一滞,因为实在没想到女儿竟说得如此露骨。

永宁公主也没有就此打住,径自说道:“尤其像弟弟那般聪明,倘若一辈子将他禁锢在藩地,对他而言无疑是一种折磨。我想这也是弟弟为何执意做一个庶人而不愿做王爷的缘故。只有做一个庶人,弟弟才能做他喜欢做的事。”

“嗯,女儿所言极是,娘懂得。”李太后感慨地道,“不然,你弟弟哪有机会在荆州城那边大展拳脚创办朱氏集团?可女儿你又知道吗?”

“娘,知道什么?”

李太后幽幽然地道:“无论如何,即便你弟弟被褫夺封号贬为庶人,依然是朱明皇室的子孙,只要他足够优秀,就有人足够嫉妒。”

“这样的话,只有将弟弟逼死,他们才放心了?”永宁公主气咻咻地道。

李太后讳莫如深地点了点头:“很多人正是这么想的啊!”

“真是不可理喻!”永宁公主恨得咬牙切齿。是朱翊镠让她获得新生,所以她对朱翊镠的感情自不必说。

“有什么办法呢?谁让你们都生在皇室?”李太后感叹地说道,“现在我还健在人世,他们都不让你弟弟好过,待我去世,真不知他们到底要怎样。”

“娘,皇兄这次真的想利用李得时院长被弹劾一事召弟弟进京吗?”

李太后未置可否,只是回道:“反正你弟弟在信上是这么预测的。”

“弟弟不是堪称神预测?”

“是啊!”李太后面含愁苦色,“娘不正是为这事儿揪心吗?女儿你想,一边是你哥哥,一边是你弟弟,手心手背都是肉,让我这个做娘的怎么办?”

“娘,首先可以肯定,弟弟是不愿意进京的。”永宁公主确定地道,“他要是愿意进京,当初就不会秘密离京了。”

“那当然,在外多么自由啊。”李太后当即附和着说道。

“其次,女儿认为在这种情况下,娘该帮助弱势的一方。皇兄是皇帝,有着绝对的主导权,弟弟明显处于弱势,这时候娘是不是应该倾向于弟弟呢?”

永宁公主凝望着李太后不眨眼,她的眼神里充满了期待。

李太后似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永宁公主的话正合她的心意,原本她就是这么想的。

只是担心大儿子又说他偏心,说心里话这些年来她更偏向于大儿子,只是对待大儿子与小儿子的方式不同,一个严格,一个放纵。

加上从前常年待在大儿子身边,人嘛都容易滋生这样一种心理,眼前的好总习惯被忽略掉。

其实她自己非常清楚,亏欠的是小儿子,自小就没有好好管教,以致于小儿子逐渐养成飞扬跋扈的性格。

这也是当大儿子要为小儿子准备厚重的贺礼时,她痛快点头答应了的重要原因之一,因为她觉得要补偿。

当然爱也是一方面。

对两个儿子的爱绝对是一样的。

见李太后沉吟不语,永宁公主轻轻地问道:“莫非娘有什么苦衷?”

李太后叹了口气:“女儿聪明,想必也知道你皇兄的性子,敏感又多疑,总说我偏爱你弟弟,哎……”

永宁公主心领神会,跟着也叹了口气,说道:“娘,可如果这次皇兄召弟弟进京,就断不会放他走的。上次弟弟秘密离京,皇兄追上去,被娘阻止,皇兄心里肯定不舒服。如今皇兄已当政,娘的话皇兄也不一定听了。”

“是啊!你弟弟也是这么说的。”李太后带着几分无奈,“娘感觉很为难。”

“娘,弟弟脑子如此灵活,他在信上就没有告诉娘该怎么做吗?”

“说当然是说了,你弟弟说,无论如何都不能把他岳父送进监狱,可娘若插手此事,你皇兄又会不高兴。”

永宁公主道:“娘,皇兄不高兴也没办法啊,这事儿娘不管谁管?”

李太后又深深叹了口气。

虽然与女儿一起说了许多掏心掏肺的话,但说到两个儿子,她脸上不禁又多了几分愁容。

忽然,永宁公主道:“女儿觉得娘应该开诚布公地与皇兄说。”

“怎么说?”

“娘,您不妨直问皇兄,到底想将弟弟置于何种境地。”

李太后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女儿说得倒是容易,倘若你皇兄直接来一句不想怎样呢?”

“既然不想怎样,那就放过弟弟呀!”

“现在本来就没有将你弟弟怎么样,何来放过一说?倘若娘开口直问,你皇兄指定又要说我不相信他,偏爱你弟弟啥的;可倘若娘不管不问,等事情发生后再去过问,那一切都晚了。”

永宁公主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着急归着急,但她身为公主,也只能提出建议而无法参与。即便是提出建议,也只能在她娘李太后面前,或是与驸马两个人床头床尾说,在其他任何人面前她都不敢开口。

母女俩沉默了好大一会儿,都在想着各自的心事。

李太后忽然抬眸说道:“看来只有等你弟弟的岳丈进京后再便宜行事了。”

“娘不是担心到那时晚了吗?”

“只能派人暗中盯着,以确保你弟弟的岳丈安全抵京而不被捕。”这也就意味着,李太后到最后依然没有打算先找大儿子万历皇帝谈话。

或许,她担心与大儿子的关系弄僵而不可收拾。

也或许,她仍抱有几分幻想,不觉得,准确地说是不相信,两个儿子之间有不可调和的矛盾,以为有她这个娘出面,什么问题都可以解决的。

……



n.

第548章 公主落泪 驸马无措(求一波订阅!票票!)

就在李太后离开永宁苑的当天晚上,驸马严永凡来过夜了。

因为关心,所以白天的劲儿还没过去,永宁公主一直无法平复下来,拉着驸马再谈李得时被弹劾一事。

算是小两口子说悄悄话。

这对儿夫妻都感念朱翊镠的好,永宁公主就不用说了。严永凡也一样,如果不是朱翊镠,他就娶不到如此漂亮而让人心仪的永宁公主了。

总之,对朱翊镠的感情,早已经超过了单纯的姐弟情深的那种。

他们都将朱翊镠当作“大恩人”——是朱翊镠让他们获得了新生的。

如今朱翊镠岳父李得时被弹劾,而李太后又告知弹劾李得时的目的或在朱翊镠,他们夫妻俩当然担心。

然而说来说去,似乎也只能停留在说说的阶段。因为大明的驸马与公主地位太低了,朝政对他们是禁区。

其实在大明王朝,朝政对于后宫大内都是禁区,女人宦官都不能议政,但流于形式已越来越明显,就像李太后与冯保怎么可能不议政?

可对于大明的驸马公主,不能议政似乎贯穿了整个大明王朝,对驸马公主限制多多,这也是为什么大明王朝没有出现一位优秀的驸马——根本没有表现的机会,只要做了驸马就不能入仕,不仅自己不能,整个家族都不行。

就是说,像严永凡这样的驸马,也只是名声好听,驸马爷,听着牛逼,可没有多少权利,甚至都不如普通人,想入仕当官?没门儿。

不仅自己没门儿,全家族人(是全家族不是全家)都不行。

这让人如何优秀得起来?本来大明的驸马就只能在“小资”中选取,不能在当官的或大富大贵人家中选。

别说优秀,驸马不是歪瓜裂枣就不错要谢天谢地了。

就像永宁公主,若非朱翊镠,他的驸马早就已经死了,梁邦瑞是个病痨鬼嘛,这一生连行房的机会都没有,至死仍然是处女一个。

所以,这对儿夫妻说到朱翊镠的岳父被弹劾,目标却对准朱翊镠时,一方面担忧着急,另一方面束手无策,感觉压根儿帮不上忙。

反而越议论越让人揪心,永宁公主叹气道:“虽然我今天终于将你曾对我说过的话毫无保留地都在娘面前说了,可还是帮不上弟弟。”

“哎!我们也算尽力了。”严永凡跟着也是叹气,他喃喃地说道,“在外宣传甚至生造有利于小舅子的舆论,在内又在娘面前帮他说好话。”

“可咱终究还是帮不上弟弟。”

“那有什么办法?咱总共就这么大的能耐。要是大舅子皇兄知道我暗中帮助小舅子,还不知道会不会惩罚我呢。”

“你怕?”

“我怕什么?最多骂我几句,难不成要了我的命?关键是咱确实没招儿,若有好办法帮助小舅子,我宁可上刀山下火海。”严永凡一副视死如归的样。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永宁公主感叹地道,“若不是弟弟,咱俩根本无法相遇,若不是弟弟,我无法想象我的后半生将如何度过。”

“我当然明白。”严永凡将永宁公主搂在怀里,信誓旦旦地道,“但凡有机会能够帮助到小舅子,哪怕有危险,我也绝不会皱一下眉头的。”

“那你说,我们去找皇兄好不好?”

“那不行,不行……”严永凡一迭连声坚决反对,“为了这件事找你皇兄,那让咱以后还怎么过?”

“可弟弟怎么办?难道咱眼睁睁地看着他被人陷害吗?”

“我的好公主殿下,第一,小舅子现在不是安然无恙吗?事情或许也没有咱想象中的坏;第二,这件事娘一定会出面的,咱出面非但帮不上忙,很有可能帮倒忙;第三,咱好不容易在一起,我可不想受连累而分开,小舅子肯定也不希望我们掺和……”

“你只顾着自己好!没有弟弟就没有我们。”永宁公主轻轻一搡,小情绪上来把严永凡推开了。

看吧,与女人就不能讲道理,女人是非常奇怪的感性动物。

“我的好宝贝儿,我的好心肝儿,说得我好像自私自利似的。”严永凡只得温存细语地抚慰道,“公主那么聪明,咱们的处境你还不清楚吗?咱们也只能暗中帮助小舅子,倘若跳到台面上,同样会被人弹劾的呀。”

“我不管,反正这事儿咱不能袖手旁观。倘若弟弟真有什么危险,咱的日子也,也不过了。”

“好好好!我想办法,想办法。你别哭嘛……”一见永宁公主落泪,严永凡顿时感到手足无措。

他最怕女人流泪了。

更何况是自己心爱的女人。

又是帮永宁公主擦眼泪,又是信誓旦旦地保证,严永凡终于让永宁公主停止哭泣了。

“小舅子的脑瓜儿比别人都灵活,肯定不会有事的。”

“可弟弟这次面对的是皇兄啊!”

“皇兄脑子也不如他呀。”严永凡十分肯定地道。

“是聪明管用,还是权力管用?你要搞清楚,皇兄是皇帝。”

“皇帝也不能为所欲为。”

“但弟弟太优秀也是事实,正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嫉妒弟弟的人又哪只皇兄一人?多了去。我都可以想象,有些大臣甚至为了拍皇兄马屁,本与弟弟毫不相干也会跳出来。长恨人心不如水等闲平地起波澜啊!”

说着说着,永宁公主又潸然落泪。

严永凡只得一手将永宁公主揽进怀里,一手抚摸她的秀发。

“我的好宝贝儿,咱先不说这件事儿哈!明天去问皇兄。娘不问,咱问,就问皇兄到底要对小舅子怎么样。”

“真的?”永宁公主猛地一抬头。

“不问,公主心里不是不踏实不放心吗?”严永凡道。

“你不是怕皇兄怪罪?”

“无非骂我一顿,又不会砍我头,总比看着你伤心落泪强呀!”

“好!我们明天就去问皇兄,与他好好谈谈,有没有成效先不管。即便被皇兄骂一顿,我也要去。”

“骂倒是不怕。”严永凡道,“就怕皇兄拆散我们呀!”

“那也不怕。”永宁公主无比坚定地道,“无非像弟弟一样秘密离京,然后去江陵投奔弟弟。皇兄再狠,也不会派兵抓我们回来吧。”

“……”严永凡讶然,先是一愣,没想到永宁公主竟对朱翊镠如此情深,但随即,他灵光一闪,觉得永宁公主的话不仅仅情深那么简单,骨子里透漏出一股反抗的劲儿。

这股劲儿是这个世界上一般的女子都不具备的。

殊不知永宁公主说这番话亦是受到朱翊镠的影响。

想当初朱翊镠帮他逼退梁邦瑞时就说过,倘若不成,就偷偷带她离宫,问她敢不敢,外面的世界更自由更精彩。

她可一直记着这句话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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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9章 巧遇郑淑嫔

永宁公主说干就干,第二天一用完早膳,便拉着驸马去见万历皇帝。

然而,严永凡经过一晚上的深思熟虑,他又有点犹豫不决了。

昨晚答应永宁公主本就勉强,只是因为当时永宁公主哭得稀里哗啦,出于安抚才答应的。

可几经深思熟虑后,他又感觉这件事直接去找万历皇帝还是不妥,毕竟万历皇帝现在什么都没做。

李得时也还没有抵京。

这时候跑去问大舅子万历皇帝:到底要对小舅子朱翊镠怎么样。

合适吗?

说轻了是关心小舅子,说重了是妄自揣摩圣意、故意造谣生事。

一念及此,严永凡弱弱地问道:“公主,我们真的要去找皇兄吗?”

永宁公主当即脸色一板,很不悦地道:“怎么?你又害怕了?”

“没,没,没有……”严永凡支支吾吾的,只好硬着头皮跟着去了。

打心里还是觉得不妥。

可见永宁公主坚决的神情和强硬的态度,他又不好说什么。

就这样,夫妻俩朝着乾清宫的方向去了。

说巧不巧,两人途中刚好遇到淑嫔郑妙谨。

万历皇帝一日选出的九位嫔妃,永宁公主当然认得。

简单打过照面后。

见永宁公主色急匆匆,郑妙谨不禁问了一句:“不知公主要去哪里?”

因为宫里除了冯保,谁也不知道朱翊镠与郑妙谨的关系,所以永宁公主只是客套地回了一句:“找皇兄。”

“不知所为何事?”

“没,没什么,想与皇兄叙叙话。”

永宁公主如是般答道。

她确实没想到郑妙谨竟会追问,因此回答时有些不自然。

她自己都感觉到了。

郑妙谨是个玲珑剔透的人,见永宁公主与驸马都是一副急促的神情,她的第一感觉就是哪儿不对劲。

加上此时又早,都知道这个点儿万历皇帝要在西暖阁处理政务,如果仅是兄妹间的叙话,什么时候都可以,断不至于非要在这个点儿去。

而且,永宁公主平日深居简出,几乎不出门的,回答问题时眼神又闪烁不定,很容易让人感觉到应该不是兄妹间的叙话那么简单。

虽然永宁公主并不知道朱翊镠与郑妙谨的关系,但郑妙谨却知道永宁公主与朱翊镠的关系。

当初朱翊镠揭穿梁邦瑞的病情,抨击冯保,又为永宁公主再选驸马严格把关,宫里上上下下无人不知。

由此,大家都知道永宁公主对朱翊镠的感情绝非姐弟情深那么简单。

所以基于朱翊镠的缘故,郑妙谨也想与永宁公主套套近乎,这是其一。

其二,郑妙谨凭着直觉,永宁公主是为朱翊镠的事而去找万历皇帝。

一念及此,郑妙谨试探地问道:“公主是因为关心潞王爷吗?”

永宁公主:“……”

驸马严永凡:“……”

郑妙谨这话一问出来,让那夫妻俩都为之一愣,眼神里满是惊讶。

郑妙谨看在眼里,如此一来,她更是感觉乃至确定自己料中了。

永宁公主怔愣半天后,小心翼翼地问道:“郑淑嫔为何如此一问?”

郑妙谨浅浅一笑:“公主这样问,看来是我猜对了哈?”

永宁公主没吱声。

稍顿了顿。

郑妙谨又笑盈盈地说道:“虽然我是胡乱猜的,但也不是完全没有依据,能让公主如此着急又愿意为他出宫走动的人,放眼整个紫禁城,恐怕也只有潞王爷与两宫太后了。”

永宁公主虽然无比惊讶,不知道为什么郑淑嫔竟一下子能猜中,但此时此刻她也不想多说什么。

想着一来与郑妙谨不熟,还没有到彼此坦诚心迹的地步;二来,郑妙谨又是万历皇帝的人。

所以,永宁公主想直接闪人,只是出于礼貌没有黑着脸走开,但本能地抗拒着郑妙谨,实在不想与之搭话。

驸马的情绪与永宁公主差不多,甚至他都觉得郑妙谨已经失礼了。

而且夫妻俩都感觉眼前这个女人如果聪明的话就赶紧闭嘴。

然而郑妙谨并没有。

非但没有闭嘴,还像看不见他们夫妻俩不悦的神情一样,一副漫不经心的样,笑盈盈地接着说道:

“潞王爷虽然身处江陵,但最近的风头很盛,似乎盖过皇帝了,京里的官员和京外的官员,包括皇宫大内的人都在议论他,哎,也不知是好是坏。”

永宁公主有点沉不住气了,准确地说是已经恼怒,所以从她嘴里说出的话难免冲,明显有几分怼人的味道:“郑淑嫔到底想说什么?你不觉得今天的话说过头了吗?”

郑妙谨脸上的笑意不减,仍是一副优哉游哉的神情,不紧不慢地说道:“公主不要生气嘛,我只是担心你们,哦不不不,是担心潞王爷。”

一听到“担心潞王爷”,永宁公主当即问道:“你担心什么?”

郑妙谨回道:“潞王爷的岳父大人出事了,公主与驸马如此着急,想必也都料到了大家的目标根本就不是潞王爷的岳父,而正是潞王爷自己。”

“你不过是皇兄的一位嫔妃,没有资格议论这些。”永宁公主因心里有气,所以不客气地道。

“多谢公主的提醒,这个我知道。”郑妙谨也不生气,依然笑意绵绵,“倘若真的被我言中,公主与驸马确实就是为了潞王爷的事而求见皇帝,那我奉劝你们赶紧掉头回去。”

“为什么?”永宁公主本不想与郑妙谨多说,但又确实好奇。

郑妙谨这才将笑容收敛几分,一本正经地说道:“本来没什么,你们两个跑去一问,岂不刚好中了`圈套`吗?让他们可以顺水推舟对付潞王爷了。”

永宁公主愕然,忙问:“中了谁的圈套?能不能说清楚。”

“大臣?皇帝?好像都有吧……”郑妙谨带着疑问的口吻,喃喃地道,“反正出事儿的是潞王爷的岳父,但处于风尖浪口的只会是潞王爷。公主,驸马,请听我一句劝,你们回去吧。”

“为什么要听你的?”永宁公主一方面着急,另一方面也不服。

郑妙谨道:“只愿公主与驸马冷静下来想一想,想清楚这件事到底是谁在暗中推波助澜起来的。再者说了,这时候找皇帝,也应该是两宫太后的事,而不是公主与驸马。别怪我多嘴哈,公主与驸马去找皇帝说潞王爷的事,无论你们想说什么,都无异于火上加油,让事情变得更为难办。”

“你到底想帮谁?”永宁公主不禁如是般问了一句。

“帮谁?”郑妙谨又微微一笑,摇头说道,“我也不知道帮谁,只知道潞王爷的事,你们压根儿帮不上忙,但愿你们不要帮倒忙就是了。”

永宁公主:“……”

严永凡:“……”

夫妻俩面面相觑,感觉与眼前这个女人的心似乎离得很远,但又很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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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0章 实力劝退公主

对永宁公主而言,她听了郑妙谨这番话,更多的是恼怒。

觉得这个女人管得也太宽了。

合不合理先不说。

可对驸马严永凡而言,他听了这番话,更多的是震撼。

因为认同,所以才会震撼。

他与郑妙谨所想其实一样,也认为去找大舅子并非明智之举,只是为了永宁公主才硬着头皮上的。

而永宁公主因为过于着急,所以压根儿听不进去任何意见。

本来女人就不适合与她讲大道理。

但其实昨晚刚开始讨论的时候,他们夫妻俩都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帮不上朱翊镠的忙,找万历皇帝不妥。

只是后来,随着永宁公主情绪的上来,又实在找不到其它的办法,所以才决定不得已而为之的下下之策。

不过来了就来了,严永凡倒也没有说后悔,只是感觉去了不起作用。

反正他都已经做好了被万历皇帝斥骂一顿的心理准备。

殊不料半道杀出一个郑淑嫔来。

与郑淑嫔不熟是事实。

而且与永宁公主一样,他也认为郑淑嫔是大舅子万历皇帝的人。

只是郑淑嫔这番话……在他听来分明是向着小舅子朱翊镠的呀!

若论心思与智慧,严永凡自认不及永宁公主,只是因为永宁公主太过于关心朱翊镠,关心则乱嘛。

所以,永宁公主不仅听不进去他昨晚的规劝,这会儿更是听不进去郑淑嫔的话了,反而觉得郑淑嫔这个女人像个让人生厌的长嘴妇。

永宁公主一心想帮朱翊镠解围,才导致她问郑淑嫔到底在帮谁。

然而很可惜,郑妙谨不可能明确告诉她其实是在帮朱翊镠。

而永宁公主太着急,被郑妙谨阻止更是让她着急、生气,因此一时也没有像严永凡那样冷静地想透彻,始终认为郑淑嫔是万历皇帝的人。

但生气归生气,听不进去归听不进去,永宁公主又隐隐觉得,郑淑嫔说的话很有一番深意。

这就是她为什么杵在当场的原因。

但也没想掉头回去。

性格使然,她不会因为一个与她不熟的女人所说的话而打退堂鼓。

见永宁公主站着一动不动,又不吭声,郑妙谨浅浅一笑,问道:“公主还是执意要去找你皇兄吗?”

永宁公主思绪飞驰继续保持沉默。

但依然没有退却之意。

郑妙谨道:“公主莫非想害潞王爷?”

永宁公主脱口而出:“才不呢。”

郑妙谨抬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说道:“那就请公主、驸马回府吧。”

永宁公主仍然一动不动。

没辙。

郑妙谨只得言之凿凿地道:“公主请放心,无论有多少人嫉妒,甚至痛恨潞王爷,他都不会出事儿的。”

“郑淑嫔为何如此确定?”永宁公主眼里满是疑惑。

“我宁愿相信潞王爷。”郑妙谨吐字清晰,尤其强调“相信”二字。

“……”永宁公主神情复杂,听得她不禁又是一愣,就好像她不相信似的。

“怎么?公主不相信潞王爷?”

“不是不相信,是因为弟弟面对的人太多,甚至包括皇兄。”

“那又如何?”

“如果弟弟真有办法,他就不会向娘求助。”永宁公主道。

郑妙谨微微点头,浅浅一笑,不紧不慢地道:“可是公主就没想过,潞王爷向母后求助,其实是故意将自己置于很弱势的一方?”

“弟弟本来就是弱势的一方。”永宁公主确定地道。

“公主太小看潞王爷了!”郑妙谨摇头而笑,“如果公主与驸马执意要去,就当没有遇见我。祝你们好运!”

说罢,郑妙谨转身而去。

“且慢。”

永宁公主觉得这个女人太奇怪了,不禁喊了一句。

“公主还想说什么?”郑妙谨驻足,回头笑着问道。

“郑淑嫔自以为很了解我弟弟吗?”永宁公主语气中夹含着几分愤然。

“广面上或许不如公主吧。”郑妙谨却慢悠悠,又自信满满地道,“但若论深入的交流,我想应该胜过公主。”

“你与我弟弟深入地交流过?”

“公主可以去问潞王爷呀!”郑妙谨狐媚一笑,扭着曼妙的身姿走开了。

永宁公主又杵在当场,呆若木鸡,老半天都不知道干什么。

恍若如梦。

严永凡轻轻地靠近,问:“公主,要不我们还是听郑淑嫔的,回去吧?”

永宁公主没有应声,忽然觉得自己的脑子有点转不过来似的。

严永凡又小心翼翼地道:“这个郑淑嫔虽然有几分邪魅之气,可我总觉得她说的话还是值得我们深思的。”

“她阻止我们,到底是在帮皇兄,还是帮弟弟呢?”永宁公主像是在问驸马严永凡,但又像是在自问。

“公主,我觉得她是在帮小舅子。”严永凡内心本来十分确定这一点,但又怕永宁公主恼怒,所以只是以猜度的语气说,“如果她是帮大舅子,那大可不必奉劝阻止我们。”

“可她从前只是一名宫女,后来被选为嫔妃,与弟弟怎会深入地交流过?”永宁公主诧异地道,“说得她好像与弟弟很熟,很了解弟弟似的。”

“她不是让咱问小舅子吗?”

“弟弟在江陵呢,难道跑去江陵问?”

“也不是不可以啊。”

“你想去江陵?”永宁公主目光一闪。

“只要能够帮助到小舅子,哪怕微乎其微,让我跑一趟江陵也愿意呀!骑马日夜兼程,不过十天半月的事。没准儿路上还能碰到小舅子的岳父。”

“我也能去吗?”

“公主绝对不行。”严永凡的头摇得如同拨浪鼓一般。

“去江陵?”永宁公主似有所思。

“我可以代公主问小舅子,还可以将京城的舆论正确传达给小舅子知,顺便还可以见识小舅子创立的朱氏集团,回京说给公主听。”

“可眼下的问题都没有解决呢。”

“小舅子不是写信向娘求助吗?刚郑淑嫔也说了,我们应该相信小舅子不会出事儿的。再说了,眼下出事儿只是小舅子的岳父,等来来回回拉扯到小舅子头上,怎么也得几个月之后的事了。”

“嗯。”这一点永宁公主认同。

“那公主,咱们还是回去吧,至少坐下来冷静地再想一想。”严永凡道。

“我觉得那个郑淑嫔极不简单。”严永凡又谨小慎微地补充了一句。

永宁公主讳莫如深地点了点头。

但依然站着没动。

说实话此时此刻她感觉脑子里乱糟糟的,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严永凡接着又劝道:“公主,回去慢慢想,咱也不急于这一时。”

“好吧!”

永宁公主终于答应了。

让严永凡大松一口气,他还真担心去见大舅子万历皇帝时的情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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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1章 驸马南下 首辅感怀

永宁公主与严永凡回到公主府。

回来的路上,永宁公主心里一直琢磨着郑淑嫔到底意图何在?今天与之相遇是一次偶然还是人家刻意?

而严永凡则一直琢磨着去江陵城的事,可以见识朱翊镠成立不到一年的朱氏集团,到底牛到什么程度。

“你说,弟弟从前真的与那个郑淑嫔相识,并有着深入的交流吗?”永宁公主回到公主府后,依然纠结这个问题。

“不知道。”严永凡摇头。

“要不,咱问问娘亲去?”永宁公主试探地问道。

“这样不太合适吧?”严永凡表示反对,“郑淑嫔让咱问小舅子的。确实,要问也只能问小舅子。”

永宁公主稍一沉吟,“好吧,那你准备准备去,尽快启程南下。”

“嗯。”得永宁公主确认同意,严永凡心里美滋滋的,为了安全起见,他又再三叮嘱道,“但公主也别说我特意去江陵城找小舅子哈!倘若娘或皇兄问及,你就告诉他们我有事外出一趟。”

“嗯。”永宁公主点头。

“还有,我离京后,公主千万不要独自一人去找皇兄理论。”

“知道了。”

“也不要刻意去打听郑淑嫔与小舅子的关系,这个非常忌讳。”

“嗯。”永宁公主再次点头。

“依我看,公主还是不要为小舅子的事担心,郑淑嫔身上虽然有几分邪魅之气,但她说的话还是有道理的,我们要相信小舅子,至少不能给他添乱。”严永凡叮嘱再叮嘱。

“知道了,你回去准备吧,我一个人安静会儿,好好想想。”

永宁公主情绪尚未平静下来,所以说话的语气难免有些焦躁。

严永凡不敢继续啰嗦,“好好,等收拾完行李,我再过来与公主辞行。”

当天晚上他就出发了。

一个人,一匹马,一个包袱,加上怀里揣着一沓子银票。

除了公主,他谁也没有告诉。

因为要去江陵见朱翊镠让他心情无比激动,所以马不停蹄,大有“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之感。

至于朱翊镠眼下所面临的处境,严永凡暂时也不放在心上。

肯定不是不关心。

只是他想得很明白,这时候担心徒然无益,一切还得等到抵达江陵城见了小舅子朱翊镠再说。

……

申时行今日散衙比平常早些,只因吏部尚书梁梦龙说晚上登门造访。

梁梦龙自接任吏部尚书之后,还没有拜访过他的府邸呢。

所以申时行很是重视,想着早些时候下班,吃完饭好迎接梁梦龙。

傍晚时分,梁梦龙如约而至。

都是老朋友了,无需过多寒暄,申时行直接将梁梦龙引入他的书房。

分宾主坐定。

两人切入主题也快。

梁梦龙开门见山地道:“元辅,今晚拜会主要是为潞王爷的岳父李得时院长被弹劾事,想与元辅交流一下意见。”

“好,我也正有此意。”

“这件事本不该我来操心,可外面的舆情太汹,元辅可知?”

“我也听闻了一二。”申时行点点头。

“弹劾李得时的伎俩其实有失水准,他不过是一所私立学院的院长嘛,贿赂和弹劾他的动机都让人怀疑,其真实目标明显是潞王爷。”

“可不是?”申时行叹了口气,“稍有政治头脑的都这么想。看来,朝中嫉恨潞王爷的人不在少数啊!”

“有人甚至大胆猜测,这是皇帝的主意。”在申时行面前,梁梦龙也无需顾忌什么,心里怎么想就怎么说。

“梁兄,这种话还是不要乱说好。”申时行警惕地道,“本来暂时还没事儿,别激怒了皇帝,到时候没事儿都会变得有事儿了,得不偿失啊。”

“元辅,这一点我当然清楚呀,可那些人难道非要将潞王爷置于死地才开心吗?”梁梦龙气咻咻地道。

“潞王爷在江陵城那边创立了朱氏集团,尽是让人意想不到的项目,可偏偏每个项目都火得一塌糊涂,当地人都将潞王爷视作神。人太优秀了,就是容易招人嫉恨啊!”

“可潞王爷现在是庶人一个,为什么还有那多人盯着他不放?潞王爷创办朱氏集团,既能接纳无业流民,又能为朝廷增加税收,那可是利国利民之举,难道一定要毁了不成?”

梁梦龙越说越来气儿,他对朱翊镠由衷的佩服是一方面,对万历皇帝眼下的姿态也是一方面。

申时行喃喃地说道:“其实我已派人暗中打听过,湖广一带的官民都非常欢迎潞王爷,因为潞王爷暂时寄居荆州城张大学士府,使得整座荆州城都呈现出勃勃生机,一派欣欣向荣——人们都说这是潞王爷之功。”

“哎!”申时行深深叹了口气,接着说道,“只可惜潞王爷终究流着朱明皇室的血液,即便他被贬为庶人了,依然会有许多人盯着他,不允许他大有作为。简言之,就是见不得潞王爷好。”

“那这次潞王爷的岳父李得时院长被弹劾,元辅怎么看?准备怎么处理?”梁梦龙关切地问道。

申时行回道:“李得时尚未抵京,还得看他的陈词辩护吧?至于是否有人暗中推波助澜,故意借助李得时被弹劾牵制乃至为难潞王爷,我们似乎都不好出面过问,也轮不到我们操心。正如梁兄所言,甚至有人怀疑是皇帝的主意……那我们就更没法儿插手了。”

梁梦龙清楚申时行温和、谁也不想得罪的性子。听了申时行这番话,好像有袖手旁观之意。

梁梦龙决不允许。

想着倘若堂堂首辅都袖手旁观,那让其他人怎么办才好?

在他看来,该表态时就得表态。

这是职责所在。

所以梁梦龙如是般说道:“元辅,依我看,我们必须得插手。”

“哦?是吗?”随即,申时行又反问道,“梁兄为什么这样说?”

梁梦龙道:“第一,我们还算有能力插手过问;第二,潞王爷不能有失,否则,于国于民都是莫大的损失。倘若真是皇帝的主意,那我们不插手选择沉默的话,还有谁敢站起来?”

梁梦龙言下之意,如果不插手,就有“尸位素餐”之嫌了。即便面对的是皇帝,也不能袖手旁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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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2章 欲哭无泪

李得时想死的心都有。

尽管因为对“被迫接受茶水钱”一事耿耿于怀忐忑难安,可想着回京时一定要原封不动地全部退还。

来时只有二十天的时间,他没法儿耽搁一天又一天与那些官员耗下去,但回京时他有的是时间。

然而,现实总是充满了骨感。

他再也没有机会见到那些曾经求他甚至跪着求他的那帮官员了。

除了湖广一带的官员还是一样的尊敬他,也没有像其他地方的官员在来时那样刻意“巴结逢迎”。

等他一过湖广境,立马迎来不一样的待遇了。

来时以他为首,以张大受、顾青云为辅,回时也一样,只是装载金银珠宝的大马车上被五十个孩子替代了。

可也没人敢打金银珠宝的主意,给他们也不敢要呢。装载孩子与装载金银珠宝其实也没什么分别。

貌似就这么一点改变,可迎来的待遇简直有天壤之别。

来时途中的那帮官员,尤其是各位知府,热情得不得了,恨不得将他捧到天上,只要他开口,有多少金银珠宝都可以奉送给他似的毫不吝啬。

就别说接见了。

可等到回京时,那些知府一个个闭门不见。知府不见,知府下面的其他官员更是退避三舍。

搞得李得时就像臭狗屎一样。

人人避之不及。

给出的理由似乎也很充分:你都已经被弹劾了,马上就沦为阶下囚成为大罪人,这时候还是离你远一点好,不然一不小心会受到连累呀!

这样,情形一下子倒转过来了。

来时人求他,回时他求人。

人求他时,虽然他不乐意,可都能见他一面甚至说上几句话的;待他求人时,连特么鬼影子都不见一个。

娘的,李得时心中憋着气。

但也无可奈何。

现实就是这么残酷。

回京时的确没有时间限制,然而死乞白赖地仍然不见到一个人,也不可能无限制地这样耗下去吧?

李得时焦头乱额。

他的处境有点像尚未回京的徐爵。

没犯事儿时是大爷,一个个对你客气得不行;可一旦犯了事儿,就立即成为过街老鼠了。

但他比徐爵的处境要好,只是没有官员敢接见他。徐爵可是孤身一人,而且身无分文。

至少李得时不用沿途乞讨,有没有罪是一回事,他必须得回京复命,没人敢打他的主意。

而且他身上的银子太富裕了。

除了自己的钱,朱翊镠给的钱,还有那么多的“茶水钱”……

茶水钱收了,可现在送不出去啊!

来时他不想要,可人家总有办法送到他手上;然而回时人家不想要,他却回天乏术无能为力了。

连鬼影子都见不到一个,衙门也不让进,试问怎么还给人家?

李得时无计可施心灰意冷,感觉局势比女婿预想的还要严重。

“真是低估了那帮官员啊!”李得时途中对张大受感慨地说道。

张大受早已看透了,喃喃地道:“看来,茶水钱退回去已无望,即便见到那帮官员,想必也没人敢收,因为他们将此定性为贿赂银,怎么收?”

“那可怎么办?”李得时感觉与当官的周旋还是差一大截啊,根本就不是人家的对手,人家随便给他一记直钩拳,他都无法躲避。这就是差别。

张大受提议道:“与那帮官员继续周旋下去也不是办法,为今之计,恐怕只有咱们先回京复命了。”

“要带着这些银子票子回京吗?”李得时讶然,想都不敢想。

如果让他自己带着“贿赂”回京,那罪名就是妥妥的了。

人家可不管当时是怎么接收的。

只讲事实。

你说当时不想接收,可人家就相信吗?心理活动又不能作为证据。

张大受又道:“李院长,可咱不带着银子票子回京,还能怎么样?咱送不回去啊,总不能将它们都扔掉吧?好歹咱们带回去充公。”

“哎!真心玩不过当官儿的啊!”李得时无奈地感慨道。

“李院长也不要心灰意冷嘛,也许结果并没有想象中的差。毕竟这事儿还得看万岁爷的抉择呢。”

尽管张大受出于一番好意,在鼓励李得时,可不说还好。

一说,在李得时听来,只要想到万历皇帝,他就更加担心了。

只是在张大受面前,他不好意思将自己的心里话说出来:殊不知,他最怕的就是万历皇帝啊。

“好吧!咱也只能听天由命了。”李得时作出决定,“咱先回京复命。”

实在没辙。

能有什么办法呢?

再纠缠下去也不会有结果。

总不能返回江陵城去找朱翊镠吧?

只能憋屈地选择继续北上了,未来就交给老天爷吧。

所以,在碰了一鼻子灰之后,李得时也没打算继续与那帮官员纠缠。

只管一路北上。

甚至回到真定府的时候,他都没有想着去找那个知府钱永良。

这是明智的选择。

即便去找,他也见不到钱永良。

其实所以塞过他“茶水钱”的知府,在他回京的路上都有打听他的行踪,拒绝见他的理由早已想好了几十条。

总之一句话,就是不见。

就像钱永良,当李得时率领的人马刚一踏入真定府的境内时,就有人偷偷给他这位知府汇报了。

然后他就对外宣称自己病了。

因为他感觉李得时会来找他。

然而李得时并没有,路过驿站时连问都没有问及。

钱永良倒是有些诧异。

再一打听,原来李得时收到的茶水钱,一份儿都没送出去。

看样子只能带着进京了。

钱永良与他的师爷笑得很开心。

当然,笑的不止他一位知府,还有另外四位。都感觉自己做得漂亮,这下可以得到嘉奖了。

驸马严永凡也没有与李得时在途中相遇,尽管两人相向而行,可为了不招摇被人认出来是驸马,严永凡尽量选择小道儿,并没有走官道投宿驿站啥的。

与李得时行走的路线刚好相反。

所以两人在途中叉过了。

并没有相遇。

京城里的官民关于议论李得时与朱翊镠的声音并未减退。

就在一片热议声中,李得时郁闷而忐忑地带着原班人马进京了。

途中的安全倒是没有一点问题。

官员不见他是一回事儿,但他途经所有驿站时,驿站里的驿臣都还是履行义务般,给他们准备吃喝提供住宿。

没有哪个驿站里的驿臣说要将他们赶走不接待他。

所以,在回京的途中,除了见不到那帮曾经恳求他的官员,其它都还顺顺利利,安全抵达京师。

而且,到了北京郊外,万历皇帝同样派出官员前来迎接他。

这让李得时的心稍宽两分。

然而,张大受却提醒,这时候万历皇帝越热情,结果或许越恐怖。

李得时的心又扑通扑通七上八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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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3章 李太后与万历皇帝再次对峙

李得时进京的消息瞬间传开了。

各方代表都很关心。

万历皇帝早已派大公公张宏前往郊外迎接。李得时南下时也是张宏代万历皇帝为他饯行的。

张宏是司礼监秉笔太监兼内官监掌印,与冯保、张鲸、已故张诚并称四大公公。万历皇帝派张宏饯行又迎接,基本上算是最高规格了。

因为小儿朱翊镠的缘故,李得时进京,李太后也很关心。

准确地说,不是李得时进京时才关心,而是李得时回京的这一路上,李太后都关心。她派人一直暗中盯着,怕李得时尚未抵京就出事了。

万历皇帝派出张宏迎接,李太后则派出付大海。

付大海地位虽然比不上张宏,但也是李太后能派的最高规格。

付大海是慈宁宫的管事牌子嘛。

李得时抵京,冯保也很关心。

本来他也要派人去迎接的,可得知李太后和万历皇帝都派代表去了,只好作罢,在司礼监坐等消息。

内阁首辅申时行同样如此。

还有因为关心朱翊镠而关心李得时的吏部尚书梁梦龙、兵部尚书吴兑、两京都御使王篆等等,那些重臣一个个都在翘首以盼。

只是,他们像冯保一样,得知李太后和万历皇帝都派人迎接去了,也只能选择坐在衙门里等消息。

……

代表万历皇帝的张宏和代表李太后的付大海都到了京南驿。

李得时抵达时,发现两位公公正在争执,谁也不让谁,僵持不下。

争执的原因很简单:都要李得时跟他走。张宏要带李得时第一时间去见万历皇帝,而付大海要带李得时第一时间去见李太后。

谁也不让,都要抢先。

付大海的地位虽然远不及张宏,可他仗着李太后的懿旨倒是也不怕。

“张大公公,慈圣太后娘娘可是下了懿旨,让奴婢定要带李院长去见她。”

付大海搬出李太后,态度强势。

张宏肯定也不退让:“付公公,万岁爷同样下了圣旨的。”

“张大公公,那您说怎么办吧?咱俩只能有一个人带走李院长。”

“圣旨为大,当然我带走。”张宏比付大海年长,又有万历皇帝做后台,加上自己地位又高,所以很有底气。

然而付大海也毫不示弱,摆出一副据理力争的架势:

“张大公公,话也不能这么说吧。理论上,圣旨是比懿旨大,可太后娘娘还是万岁爷的娘亲呢,这又怎么说?儿子难道要与自己亲娘争吗?”

反正谁也不让谁,你一句我一句都要带走李得时。

这也是现在才会发生争执,倘若放在张居正去世之前,也就是万历皇帝尚未亲政的那会儿,压根不会发生类似今天这样的情景。

万历皇帝现在掌权亲政了,所以才敢与李太后争。

与其说是张宏与付大海之争,不如说是万历皇帝与李太后之争。

面对这样一种情景,李得时感觉他插不上话,也不宜插话。

毕竟,张宏与付大海是宫中两位大珰,而他只是一所私立学院的院长。

可也不能这样一直僵持下去呀。

李得时不禁轻轻地对张大受道:“张大公公,要不你去劝劝吧?”

“我去劝劝?”张大受连连摇头,“这种事儿可不是劝就能解决的哦。”

他嘴上这样回答,可张大受心里想着,即便能劝也不敢呀!

让他怎么劝?

是劝张宏让步,让李得时跟着付大海先去慈宁宫见李太后,还是劝付大海让步,让李得时跟着张宏先去乾清宫那边见万历皇帝?

一个是太后,一个是皇帝,帮谁?

张大受当然不会胡乱劝说。

他与张宏、付大海立场不一样,他完全可以不说话保持中立。不像张宏代表万历皇帝、付大海代表李太后,两人的立场与标签非常明确。

之所以发生争执,除了一个是明着领了懿旨,一个是明着领了圣旨,谁都不敢拱手相让,还有一个重要原因:他们两个人都被千叮万嘱过。

张宏受万历皇帝叮嘱,一定要将李得时第一时间带到他那儿。

同理,付大海也受李太后叮嘱。

这不难理解,李太后和万历皇帝都要抢先控制住李得时。

只是母子俩的出发点不一样。

李太后要控制李得时,是因为要保护他,以确保他的安全。

而万历皇帝要控制李得时,是因为想通过李得时控制朱翊镠。

然而,世事莫过如此,都是想得容易,做起来很难。

可以说,这是李太后与万历皇帝因为朱翊镠第二次对峙了。

第一次是在朱翊镠秘密离京时,那次对峙以李太后胜利而告终,毕竟李太后还没有完全放权给万历皇帝。

这是第二次对峙,明着是两人争李得时,但暗着是为了朱翊镠。

第二次对峙的方式也十分特别。李太后与万历皇帝都没有出面,而是各自派出了自己的代表人物。

从张宏的态度中可以看出来,万历皇帝这次表现异常的强势,哪怕是李太后要人,他也不答应。

李太后当然也不会让啊!朱翊镠为此还特意写过一封信呢,万一李得时被带走定罪打入监牢怎么办?

本来,李太后能派出的最高规格当然是冯保。

倘若冯保来,肯定能稳压张宏一头的。但李太后几经考虑,并没有让冯保来。冯保与李得时太熟了,无偿捐献得时学院一百万两银呢。而且这中间还牵涉到朱翊镠。

让冯保来带走李得时,会将冯保再次推到万历皇帝的对立面,这是李太后不希望看到的。原本她就觉得,冯保与大儿万历皇帝之间已经产生了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

只可惜,付大海虽然有她撑腰,毕竟职位在那儿摆着,比起大公公张宏不知要差多少截呢。

所以,想要在第一时间带走李得时并不顺利——张宏不让。

倒不是说张宏不怕李太后。

是因为,第一,张宏奉了万历皇帝的圣旨,他不敢抗旨不遵;

第二,与张宏耿直的性子有关。张宏的性子与中规中矩的陈炬差不多,都是那种对事不对人的路子;

第三,本心而论,张宏认为李得时回京复命的对象应该是已亲政的万历皇帝,而不是已还政的李太后。既然已还政,那就成为妥妥的后宫中人了,是没有权力干预朝政的。

在张宏看来,付大海若非借着李太后之威,与他争执的资格都没有。

确实。

尽管有李太后撑腰,可在大公公张宏面前,付大海还是底气不足。

只是领了李太后的懿旨,他不敢不从,硬着头皮也得往前冲。

可两位公公这样僵持下来,让李太后和万历都已经等不及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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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4章 强势的万历皇帝

万历皇帝正在西暖阁焦急地等候,可左等右等,依然不见张宏回来。

李太后在慈宁宫也是如此。不过她比万历皇帝多了一个心眼儿。

但与其说多了一个心眼儿,倒不如说是因为关心所以考虑周全一些。

毕竟她与万历皇帝还不一样。

朱翊镠给她写过一封密信,恳请帮助,所以她能想到大儿子万历皇帝同样会派人去接李得时。

既然左等右等不见付大海回来,她猜想应该是遇到了阻碍。

而且还自然而然地想到能阻碍付大海的唯有大儿子万历皇帝了。

正要再派个人去打听一下,见跟随付大海而去的一名内侍上气不接下气地回来了,急匆匆地禀道:

“娘娘,不好了,万岁爷派张宏大公公去,也一定要带走李院长呢。”

李太后点点头:“果然不出我所料。”

“娘娘,现在张大公公与付公公正僵持难下,谁也不让谁,怎么办?”

李太后果决地道:“不行,李院长与我是亲家,回京第一时间来我这儿理所当然,我还要听听关于镠儿的事呢。去你现在就去皇帝那边儿,就说我要先见李院长一面,让皇帝通融通融。”

“娘娘,瞧张大公公的态度,万岁爷怕是不肯让步!”内侍担忧地道。

“不肯让步也得让。”李太后忽然两眼一眨,眼泪竟流了下来,动之以情,“我就两个儿子,一个做了皇帝,一个离京这辈子恐怕都见不到了。他岳丈可以去看他,可我不行,我多想多听听有关他的事,难道就这点要求都不能得到满足吗?去,你马上去皇帝那边。”

“是是是,娘娘,奴婢这就去。”内侍见李太后潸然落泪,赶紧去了。

……

而就在李太后得知张宏与付大海僵持不下时,万历皇帝同样得到了讯息。

只是相对于早已料中的李太后,万历皇帝要敏感又震惊得多。

显然他没料到李太后竟会出手。

所以他也没有李太后反应敏捷。

或者说,他没有李太后如此敏捷的立即作出决定。

万历皇帝得知此情,紧锁眉头想了想,一时难以抉择。

与李太后抢人?不是明智之举,他是儿子;可如果不抢吧,那李得时恐怕到不了他的手里。

而且他还担心李太后顾念亲情,有心袒护李得时。

一旦李太后出面干预,那李得时的问题就变得不可预料了。

万历皇帝犯难,这下怎么办?

与李太后争,多少让他有点头疼。

正不如如何是好时,李太后那边的内侍色急匆匆地跑来了。

那内侍也是一个会来事的主,他刚一进来就跪倒在地,哭得稀里哗啦,像死了娘似的:“万岁爷,不好了,娘娘在慈宁宫那边正哭得伤心呢。”

万历皇帝不由得神情一紧,忙着急地问道:“娘她怎么了?”

内侍斟酌地回道:“万岁爷,娘娘她因为思念潞王爷,得知潞王爷的岳丈李院长从江陵城回来,所以有心派付公公前往京南驿迎接,就想第一时间从李院长口里听到有关潞王爷的一些事,殊不知张大公公执意不放人,也要带走李院长,娘娘哭得很伤心,说,说……”

“到底说什么?”万历皇帝喝道。

“说,说万岁爷不体谅她。”内侍壮胆言道,“张大公公是万岁爷派过去的,明知付公公是娘娘派去迎接李院长的,却毫不退让,娘娘便以为张大公公是仗着万岁爷之威不退让。娘娘还哭着说她就万岁爷和潞王爷两个儿子,她想见万岁爷很容易,可这辈子或许都见不到潞王爷了。如今就想从潞王爷的岳父口里听得一些有关潞王爷的故事,却被万岁爷阻止,所以娘娘很伤心。”

万历皇帝听明白了。

他脸色有些难看,如果不是刻意压着,脸色会更加难看。

稍作平复,万历皇帝问道:“那娘知道李院长被人弹劾一事吗?”

内侍摇头:“这个奴婢不知。”

万历皇帝威严赫赫地道:“李院长接二连三被人弹劾,朕当然要第一时间问及。即便不说这个,就说当初决定给皇弟送贺礼的是朕,决定派李院长前往江陵城的也是朕。这会儿李院长抵京,不是应该第一时间向朕复命的吗?”

内侍没有正面接招儿,他知道接招儿也不是对手,所以只是强调道:“可万岁爷,娘娘她哭得很伤心,就想见李院长一面,唠唠有关潞王爷的事儿,娘娘请万岁爷通融通融。”

“礼法面前岂能通融?”万历皇帝态度威严,断然言道。

内侍听了不由得一激灵,不敢再帮衬李太后辩护了。

彼此沉默了会儿。

万历皇帝开口问道:“你说,站在国家礼法的角度,李院长是不是要第一时间向朕复命?”

“是,是,是……”内侍支支吾吾地回道,“万岁爷说得没错,毕竟您才是一国之主,可娘娘心切……”

一句话没说完,便被万历皇帝强势地打断,“那你的意思是,朕该于国家礼法而不顾,将李院长交给娘吗?”

内侍又不敢吱声了。

此时的万历皇帝太过强势。

又彼此沉默了会儿。

这次是传话的内侍先开口问道:“那万岁爷,奴婢该如何回复娘娘?”

“朕也求她通融通融。”万历皇帝脱口而出,像是早已想好了一样。

紧接着,他又补充了一句:“皇帝不好做啊!”

至此,传话的内侍再也不好,也不敢开口了。

但他也没有立即离去。

万历皇帝直接摆手逐人:“还愣着作甚?回慈宁宫传话呀!”

“是是,万岁爷,奴婢告退!”内侍只得灰溜溜地去了。他自以为刚才自己那番话说得不差,很有水平的,可没想到依然打动不了万历皇帝半分。

“万岁爷变了啊!”回去的路上,内侍心里只剩下无尽的感慨,“万岁爷再也不是原来的万岁爷了,太后娘娘也不再是原来的太后娘娘了,如今太后娘娘的话在万岁爷那里已经不好使了。万岁爷现在不仅敢反驳,而且还很强势,太后娘娘这次恐怕拿不下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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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5章 还得请冯保出马才行

传话的内侍迅速回到慈宁宫。

李太后在焦急的等待,一见内侍进来,便迫不及待地问“怎样?”

内侍一副死了娘似的表情,摇头说道“不行,万岁爷求娘娘通融。”

继而将万历皇帝刚才说的话一五一十通通说给李太后听了。

李太后当机立断,也无暇细思,抬手吩咐道“去,马上去通知冯公公,让他将李院长接到这儿,不得有误。”

李太后感觉已经没办法了。

只能请冯保出马才有希望,总不能自己赶过去吧?

见李太后如此着急,内侍也不敢怠慢,忙飞奔而去。

而她自己则去了西暖阁,一方面想找大儿子万历皇帝谈谈,另一方面担心大儿子去了京南驿。

所以去看看,想着如果大儿子真的去了,那她也得跟去。

不然冯保去了也是白搭。

……

冯保正在司礼监等候消息。

左等右等,等来的却是让他奉李太后之命火速前往京南驿接李得时。

当得知张宏与付大海为争李得时僵持不下时,他就知道这个任务烫手。

李太后派他再去,那很明显,不就是要与万历皇帝抢李得时吗?

没有抢到手,无法向李太后和朱翊镠交差;抢到手了,万历皇帝不喜欢他的程度又有再添加几分了。

可他也清楚,李太后第一次没有派他去就是基于这样的考虑。

第二次还是紧急来请他出马,那定是迫不得已没有办法的办法。

毕竟付大海咖位在那儿摆着,肯定拗不过张宏的,除了李太后本人,也只能请他这个大内总管了。

因此,任务再烫手,他也得去。

冯保火速调遣一队东厂的人马,策马奔驰而去。

他能猜到李太后的心思,不让李得时落入他人之手。

必须得快。

万一付大海拗不住松口了,那跑过去再争李得时就非常难办。

张宏也不是怂包一个,再说他还是奉了万历皇帝的旨意。

……

京南驿。

张宏和付大海还在僵持着。

都是明白人,干仗肯定不会,只是派人回宫通知并请示各自的主人。

双方没有争执,都在等信儿。

这事儿也急不来。

比张宏和付大海两个人还要着急的是李得时。他知道朱翊镠给李太后写过求助信,也知道眼前的局势就是万历皇帝与李太后之争。

但面对此刻的局势,他完全说不上话,也没有选择的权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到时候哪一方占据了上风,他就跟哪一方走——形势就这样。

他当然希望付大海得胜,然而张宏看起来似乎稍胜一筹。

但肯定也没到那种碾压的地步,否则他早就要跟张宏走了。

本来僵持就耗了大半天,又派人回宫请示,一来一回又耽搁大半天。

眼看太阳就要落山了。

张宏派去的人终于回来了,翻身下马大声说道

“万岁爷有旨,宣李得时院长立即进宫觐见,任何人都不得阻挠。”

付大海当即傻眼了。

这话的意思显而易见,尤其是`任何人都不得阻挠`这一句。

看来万历皇帝绝不会妥协让步,誓要将李得时握在自己手里。

李得时的心跳不自觉地加快了。

他真心害怕万历皇帝。

张宏大松一口气,冲付大海道“付公公,对不起了,各为其主没办法,李院长需要即刻随我进宫。”

“张公公,请稍等,既然都已经等到这个份儿上,不妨再等等,我派去通知太后娘娘的人还没有回来呢。”

张宏道“万岁爷又下了旨,付公公想想,等不等其实意义不大了。”

“为公平起见,那也得等。”付大海固执地说道。他尽量在拖时间,虽然不敢奢望有奇迹发生,但也没有到完全绝望的地步,毕竟他代表着李太后。

张宏见自己胜券在握,不急于一时也就答应了付大海。

可等了小半个时辰,太阳都已经落山了,也不见人回。

张宏内心很反对,但嘴上说道“付公公,总不能无限期地等下去吧。再等咱回京的路都看不清了。”

付大海思绪飞驰,

他哪有心情一直这样等下去?

等,只是不愿意接受这种结果,深深自责没有完成李太后交给他的任务。

然而要等的人迟迟不来。

张宏接着又道“付公公,我看不必再等,同时回去的,要来早就来了。”

付大海无话可说。

张宏转而冲李得时道“有请李院长随我进宫觐见万岁爷。”

李得时只得点了点头。

他别无选择,只有被安排的命运。

事与愿违也没办法。

看来只能听天由命走一步算一步。

耗了一天,终于启程了。

可刚没走动几步,便听见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正朝这边疾驰而来。

“冯公公?”

待张宏看清领头人正是冯保时,他浑身不由得一激灵,第一感觉,事情或许又要生变卦了。

见到冯保这时候出现,付大海心里稍微松了一口气,毕竟都知道冯保是李太后的心腹之人。

李得时同样也是松了一口气。虽然惧怕冯保的人多不胜数,可他每次见了冯保总感觉很亲切。

冯保大声说道“张公公,太后娘娘有旨,李得时院长须得立即随我入慈宁宫觐见。”

张宏道“可是冯公公,万岁爷也有旨,让李得时院长务必第一时间随我进宫面圣。”

面对同样的情境,冯保可不像付大海只会辩论。

他振臂一呼,随他而来的东厂番役立即将李得时包围了起来。

冯保接着朗声道“我再说一遍,太后娘娘有旨,李得时院长须得即刻随我进宫觐见,违抗者,格杀勿论。”

张宏脸色一变,但他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极力保持镇定,质问道“那冯公公将万岁爷的圣旨置于何地?”

冯保威严地道“别问我,要问去问太后娘娘,我也不过是奉旨行事。”

只这一句话,便将张宏堵得无言以对。在冯保面前,他本就缺乏底气。

关键还有一点,冯保带着一队东厂的番役气势汹汹赶来,给人的感觉是先礼后兵,说不明白就要硬抢了。

连“违抗者,格杀勿论”这样的话都说出来了,那不是抢是什么?

这里以冯保地位最高,带的人马又最多,所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的人马将李得时包围起来并带走了。

付大海彻底松了一口气。

……

第556章 成功带走李得时

冯保这次带的人马确实有点多,而且都是东厂的人。毕竟他是东厂提督,带就带绝对服从自己命令的。

来时他就想好了,虽然这个任务十分烫手,但没办法,他也必须得接。

首先李太后的话不能不听。

其次帮李太后明显就是帮朱翊镠。

所以即便没有李太后下旨,他都想将李得时抢到手交给李太后呢。

原因很简单眼下只有李太后才能保护李得时。而只有将李得时保住,朱翊镠才能安全没有顾虑。

经过这么长时间的观察、分析与判断,冯保已经看得很清楚了,出于宗室的面子或李太后的双重考虑,万历皇帝暂时应该还不会对朱翊镠怎么样,但那也只是表面上的。

私底下不好说,利用李得时犯案让朱翊镠进京不得不防。

朱翊镠一旦进京,什么样的可能都会发生,再也休想离开京城,再蹦跶就被关起来……总之不会再有机会。

只要朱翊镠在江陵城,将有许多可能。至少冯保是这样认为的。

因此李得时不能出事,李太后如此着急也是基于这样的考虑。

李太后要保护李得时,冯保肯定义无反顾地支持,朱翊镠是他的希望。

况且这次他借着李太后的威风,有李太后的懿旨,怕归怕,也得上。

至于万历皇帝那边,他暂时还顾不上,只能到时候再看了,先把李太后交给他的任务完成再说。

就这样,冯保强势地把李得时成功带走了。

此时天色已昏暗下来。

张宏没辙,他也只能迅速回宫复命去,冯保那句话太特么狠了,让他有本事问李太后去……这是明显不给他留一丝回旋余地的节奏吗?

……

冯保虽然带来的人多,但他的心跳也很快,下令疾速而行。

他怕途中发生变故。

万一万历皇帝出现,那形势立马儿斗转,所以他一刻也不敢耽搁。

五十名孩童已被送往得时学院。

李得时讳莫如深地道“这次亏得冯公公来得及时啊,不然……”

冯保立即抬手打住,他无心途中交流,“见了太后娘娘再说吧。”

还好一路顺利,没有遇到意外,到达慈宁宫。

冯保这才大松一口气,叮嘱李得时道“这里是慈圣太后娘娘的住处,一会儿你有什么话尽管对她说好了。”

“多谢冯公公!”

“走,进去吧。”冯保仍是一副忧心忡忡的神情。

两人一前一后进去了。

回来时,付大海负责殿后,这会儿还没到慈宁宫。

冯保刚一迈入正殿,就有内侍紧急地道“冯公公可算回来了,娘娘正在暖阁等着焦心呢,快快快。”

冯保阔步而进。

李得时紧随其后。

冯保进去时,发现李太后正坐在那里默默流泪,两眼呆滞,神情惘然,与素日精明的形象形成鲜明的对比。

而且,引李得时进来时,李太后居然静静地还没有发现。

“娘娘,奴婢回来了。”冯保只得轻轻地上前一步,躬身喊了一声。

然而,依然没有任何回应。

“娘娘,奴婢回来了。”冯保将声音抬高两分,又喊了一声。

李太后这才一个激灵,忙擦了擦泪水,问“李院长人呢?”

冯保道“娘娘,已经带回来了。”

李得时连忙拜见,朗声说道“李得时叩见慈圣太后娘娘!”

李太后一抬眸,露出两分浅浅的笑意,“亲家翁何必多礼?快快请起!”

“多谢娘娘!”李太后称呼他亲家,可李得时还不敢。

“亲家翁肚子早就饿了吧?先随便吃点,然后将你这趟江陵之行的所见所闻以及遭遇说给我听听,好吗?”

“好好好。”

见李太后如此客气,李得时心里放松多了,一连答了三个好字。

李太后早已安排好了吃的,虽然只是简单的大葱烙饼,可出自宫中御厨的手艺,加上还有一盘豆瓣酱辅佐,别说是已经饿极了的李得时,就是还不怎么饿的冯保,也感觉真香。

“冯公公,要不你也垫点儿吧,稍后与你还有事要商议。”

“好。”冯保点头。

此时此刻他们也不在乎什么宫中规矩,就当着李太后的面,两人一道津津有味地吃起来了。

……

张宏回来时虽然不敢越过冯保,但他也很快赶回来了。

万历皇帝仍在西暖阁等候。

周佐过来催了好几次,晚膳的时间早过去了。可见万历皇帝没有反应,他只得吩咐小火者送了些点心过来。

周佐知道李太后来过也哭过,知道万历皇帝心情不好,也不敢多问。

所以张宏回来时,万历皇帝依然沉浸在思索中,坐在御案前一动不动。御案上的两盘点心一块儿都没吃。

周佐见张宏回来,也不敢禀复,只是冲张宏使了一个眼色。

张宏上前,弱弱地道“万岁爷,奴婢无能,李院长被冯公公截走了。”

“朕知道。”

万历皇帝依然坐着一动不动,但很显然他听进去了张宏的话,回复得相当及时,语气平淡无责备之意。

“奴婢对不起万岁爷!”张宏又道。

“这不怪你,耽搁了一天,你也累了回去休息吧。”万历皇帝不紧不慢。

这让张宏不禁多了几分忐忑。

想着没有完成万历皇帝交给他的任务,这时候万历皇帝不是应该发怒骂他吗?为何还如此通情达理?越是通情达理,他越是感到心虚啊!

所以张宏杵在原地,都不敢走了。

这时候万历皇帝呵斥他两句,他反而感觉心里还要好受一些。

侍立旁边的周佐再次冲张宏使了使眼色,很明显让他快走吧。

没办法,张宏只得纳闷儿而不安地转身离去。

心想难道万历皇帝不生气?这不可能啊;可既然生气,为何要压着?

或许只有一种解释了万历皇帝这是风雨欲来前的宁静。

这样一想,张宏更是忐忑难安,隐隐之中感觉有事要发生。

但也只是感觉,具体什么事儿他也说不上来。

总之,就是有这样一种感觉以万历皇帝的性子,绝不会轻易罢手。倘若这件事真的妥协让步了,那他一定会在其它事上找补回来。

这样才是张宏心中的万历皇帝。

眼下不是。

张宏觉得很不正常。

……

第557章 就这样翻篇吧……

张宏心生疑虑地离开了。

万历皇帝依然沉吟不语,他也没有和周佐说话,似有无尽的心事。

周佐当然也不敢主动和他说话。

西暖阁里的空气像凝滞了一般,变得异常的安静。

忽然,万历皇帝一抬眸,问道:“周佐,朕问你一个问题,你必须得老实回答,倘若不由心,朕决不饶你。”

“万岁爷请问。”

“你说,朕与皇弟,娘更爱哪个?”万历皇帝盯着周佐。

周佐如实回道:“万岁爷,奴婢以为爱不能拿来比较,如果真的能比,那娘娘对万岁爷和潞王爷的爱应该一样,不分彼此。不过据奴婢所知,娘娘在万岁爷身上花的时间要多多了。奴婢不敢说娘娘更爱万岁爷,但敢说比起潞王爷娘娘更关注万岁爷的成长。如果从这个角度看,娘娘似乎更爱万岁爷。”

“这是你的真心话?”

“万岁爷,奴婢敢对天发誓,倘若有半句言不由衷的话,奴婢不得好死。”周佐信誓旦旦地道。

“嗯,朕谅你也不敢。”万历皇帝点了点头,随即,他又疑虑地问道,“可既然是这样,那你说,娘这次为何铁定了要帮皇弟与朕作对?”

“万岁爷指的是娘娘让冯公公截走李得时院长一事吗?”

“娘爱皇弟,所以于国家礼法而不顾执意帮他的岳丈。”

“万岁爷,奴婢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周佐弱弱地道。

“说。”

“奴婢以为,比起潞王爷,娘娘在万岁爷身上所花的时间要多得多,所以娘娘对潞王爷或许有亏欠之心,这次执意帮潞王爷也在情理之中。”

万历皇帝听了稍微一愣,问:“你偷听过朕与娘之间的对话?”

“没有,没有……”周佐吓得当即跪倒在地,“奴婢岂敢偷听?”

见周佐不似有假,万历皇帝感慨地道:“娘也是这么说的,可不知为何,朕总觉得哪儿不对劲。”

周佐没有吱声,心想这恐怕是因为万岁爷多疑之故吧。

西暖阁又安静了会儿。

其实周佐打心里肯定不愿意与万历皇帝讨论今天的事儿,毕竟一边是李太后一边是万历皇帝,帮谁都不合适。

所以周佐想跳过这个沉重的话题。

“万岁爷,时候已经不早了,要不您还是先吃点儿东西吧?”

“朕不饿,你不要操心了。”

“可万岁爷晚饭没有吃。”

“少吃一顿死不了人。”

“……”周佐只好闭嘴,但他实在猜不出来,此时此刻,被李太后截胡的万历皇帝到底抱着什么样的心态。

……

李得时将自己南下江陵城途中的经历与遭遇一五一十叙说了一遍。

李太后和冯保听完都不禁感慨:看来接收“茶水钱”这事儿肯定是有人故意为之。这一点基本上达成共识。

也就是说,李得时被“坑”了。

只是彼此心照不宣,没有将幕后主使指向万历皇帝。

当然这种话也不能拿到台面上说。

冯保担忧地问道:“娘娘,万岁爷那边现在是什么情况?”

李太后也知道冯保这次可谓冒了极大的风险,忙回道:

“冯公公放心,钧儿那边我已经安抚好了。他不会责怪你的,毕竟这件事儿自始至终都是我的决定。”

“多谢娘娘!”冯保由衷地道,继而又问,“那万岁爷决定如何处置李院长?”

“处置?”李太后摇头道,“李院长是被人栽赃陷害的,为什么要处置他?”

“娘娘的意思是?”

“这件事就此翻篇吧。李院长回去继续做他的院长便是了。”

李得时讶然:“……”

冯保也讶然:“……”

两人都怔愣了一会儿,觉得很不可思议。尤其是李得时,感觉这幸福来得是不是也太突然了?

冯保诧异地道:“可是娘娘,李院长被接二连三弹劾,难道置之不理?”

李太后浅浅一笑,反问道:“不置之不理,难道还要追究下去?查谁送的茶水钱?查谁是幕后主使?”

冯保问:“这么说,李院长无罪?”

李太后道:“本来就没罪,他是被人陷害的呀!不查不仅对李院长,对有些人同样是一种解脱。”

这话可谓点到为止。

冯保和李得时都心领神会。

李得时无比感激地道:“这次多亏了娘娘与冯公公,即帮助我解了围,又是如此地相信我。”

“亲家翁何必说这种话?本来还想听听有关镠儿的事,可时候不早了,亲家翁又长途跋涉怪累的,你就回去吧,待哪天得空,我派人去请你进宫,与我好好说说镠儿在那边的情况。”

“好好好!随时恭候!”

“你回去也不用担心因为接收茶水钱而被弹劾一事,正所谓清者自清,亲家翁问心无愧,怕什么?”李太后语重心长地抚慰道。

“多谢娘娘!”

“看,又来了?亲家翁不必客气。”李太后嫣然一笑。

李得时感激涕零地去了。

暖阁里只剩下李太后与冯保二人。

付大海倒是回来了,李太后没有传话,他也不敢进来。

“李院长的安全问题,应该不用担心吧?”冯保问道。

“不用,钧儿已经做出让步,并承诺不会找李院长的麻烦。钧儿是皇帝,当一言九鼎,这一点我还是相信他。”

“那就好,那就好啊……”冯保不住点头,继而又问,“那娘娘这次是如何说服万岁爷的呢?”

“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李太后只是看似轻描淡写地回答了八个字。

可冯保知道,这八个字说起来容易做起来不知有多难,尤其被说服的对象还是强势的万历皇帝。

若是轻而易举就能搞定,李太后她就不会一个人偷偷流眼泪了。

跟了李太后那么多年,这一点冯保觉得不会看错:在说服万历皇帝的过程中,李太后肯定绞尽脑汁费尽心思,绝对没有想象中的简单。

只是冯保不可能刻意追问细节。

李太后幽幽然地道:“李院长的事我现在不担心,既然钧儿答应了,就不会反悔,反而我担心另外的问题。”

“娘娘,什么?”

“钧儿这次是被迫答应的,他心里肯定不舒服,只是在我面前他没有表现出来而已。我怕钧儿仗着这件事,不顾我反对,而去做另外的事,以弥补他内心的不快。到时候我也就不好意思训斥或反驳他了,毕竟这次答应放过李院长算是欠了钧儿一个大大的人情。”

冯保似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他能敏锐地捕捉到李太后话语中的意思。

而且,他还隐隐感觉到万历皇帝借这个机会,恐怕又要兴风作浪了。

然而,李太后对此表示很担心,冯保却有两分沾沾自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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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8章 天官来访

李太后担心万历皇帝这次妥协让步以致于心生不快,接下来同样也会做出让她心生不快的事来。

说得通俗点,这次我让你,下次你得让我吧?礼尚往来嘛。

这是李太后的担忧。

然而,冯保内心非但不怕万历皇帝兴风作浪,反而乐见其成。

万历皇帝越作,他感觉万历皇帝与朱翊镠、张居正之间的矛盾就越深,反正朝局现在也不怎么稳定,何不让万历皇帝的态度变得更加明确?

这样,天下人就更容易判断了。

尤其是那些当官儿的。

如今,天下的官员人心惶惶,摸不清万历皇帝的意图所在。

只是通过万历皇帝起用一类人又罢黜另一类人,由此纷纷猜测万历皇帝想要推翻张居正的那一套。

但局势其实并不十分明朗。

毕竟冯保还是大内第一人,首辅也是张居正的门生,吏部尚书也是张居正生前倚重的梁梦龙……

也就是说,反张居正只是停留在某些层面。如果按照朱翊镠的预测,万历皇帝应该全面开弓才对。

这是冯保的内心世界。

所以面对同样一件事儿,他与李太后真实的想法不一样。

李太后接着又叮嘱道“冯公公,最近还是多留意一下钧儿的动静吧,我总感觉有事儿要发生。”

“好的,娘娘。”冯保点了点头。

“冯公公最近与钧儿似乎,好像,越来越生分了哈!”李太后看似不经意地嘀咕了这么一句。

“奴婢做得不好,知道万岁爷对奴婢有些成见,所以平常没事儿也就很少过去溜达。”冯保如实回道。

“哎!”李太后深深叹了口气,喃喃地道,“怎么说冯公公也是大内总管,钧儿是皇帝,平时你俩还是要多多沟通,否则工作如何展开?”

“是是是……”冯保连连点头,带着几分惭愧道,“娘娘说得对,是奴婢做得不好,奴婢争取打破自己的心魔,往后与万岁爷多多沟通交流。”

“看到你们好,我才真的放心啊!”李太后感慨地道。

“让娘娘操心了,奴婢真是该死!”说着冯保跪倒在地。

“哎,起来吧。”李太后一抬手,“时候不早了,你也该回去休息了。”

“那奴婢告退!娘娘也早歇着。”冯保起身去了。

本想去申时行府里一趟,可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他又怕被人瞧见,招惹非议,所以想了想,还是决定回家算了。

尽管李太后说不用担心李得时的安全问题,可为了安全起见,冯保还是调遣了东厂的十几名番役过去,让他们日夜暗中盯着,李得时绝不能出事。

至少,在冯保眼里,李得时或许是唯一能够羁绊或牵制朱翊镠的人。

当然,朱翊镠最在意的人肯定是李太后,可李太后不用他操心。

在京城李得时还不具备自保能力。

回到府里刚坐了会儿,下人便传话说吏部尚书梁梦龙拜见。

冯保正想找个人说说话,本想找首辅申时行的,既然天官梁梦龙来了,那也挺好,感觉比申时行还要合适。

如果将申时行比作太极高手,软绵绵的让人不知如何使劲儿,那梁梦龙就是搏击高手,能给人一股劲儿,因此与梁梦龙谈话,无疑更让人解气。

引梁梦龙进了客堂。

分宾主坐定。

冯保开门见山地问道“不知天官深夜造访,所为何事?”

梁梦龙坦率地道“白天一直等李院长的消息,可等了一天,一无所获,最后听说是冯公公奉了太后娘娘之命,将他带到慈宁宫了。也不知什么情况,没搞明白吧,我怎么都睡不着,所以来到冯公公的府邸,想打听打听。”

“哦,原来是为了这件事?”冯保一副诧异的神情,继而又问道,“可梁天官为什么对这件事如此感兴趣呢?”

“冯公公,咱也算是老朋友了,明人不说暗话,李院长是潞王爷的岳丈,被人接二连三弹劾,很明显皇帝和太后娘娘都在争取主动权。这中间的博弈,到底是因为什么,想必冯公公最最清楚不过了,何必明知故问呢?”

冯保微微一笑,接着又问“那梁天官希望这场博弈谁占据上风呢?”

“万事有利亦有弊,为了这件事而博弈,我认为谁占上风,都不见得是一件好事。”梁梦龙音韵铿锵地回道。

“哦?何以见得?”冯保十分好奇地追问,这话的确让他为之一愣。

“外界都在盛传,李院长是被人栽赃陷害了,此举最终目标是潞王爷而不是李院长,否则太后娘娘也不会出面誓要夺取主动权,中间的道理显而易见,保护李院长就是保护潞王爷,倘若李院长出了事,潞王爷一定会受到牵绊的,冯公公,我说的是不是这个理儿?”

“是是是……”冯保不住点头。

稍顿了顿,梁梦龙忽然问道“可皇帝难道真的要对潞王爷下手吗?”

冯保当即一个怔愣,但随即笑了笑问“梁天官何以这般认为?”

“嘿嘿,冯公公又在搪塞。”梁梦龙带着两分讥诮的口吻,喃喃地道,“李院长是潞王爷的岳丈,如果不是皇帝,还有谁敢对其下手?对李院长下手,不就等于是对潞王爷下手吗?而李太后出面阻止,不就等于是阻止他们兄弟俩间的矛盾进一步恶化吗?”

冯保竖起大拇指,赞道“天官不愧为天官,看得就是比常人透彻。”

梁梦龙不以为意道“在李院长尚未进京之前就已经议论开了,这其中的逻辑并不难,只是敢不敢想的问题。”

冯保点了点头,这才告知实情“这次太后娘娘占了上风,万岁爷作出妥协让步,答应不追究李院长的责任。”

“哦。”

“刚梁天官说,无论哪一方占据上风都有利有弊,那梁天官不妨说说看,这样博弈的结果利在哪儿?弊又在哪儿?”

“利在潞王爷,弊在朝局啊!”

“这话又怎么说?”

“因这件事后,可以断定皇帝暂时不会将注意力放在潞王爷身上,潞王爷可以休养生息好一阵子了。然而,接下来的朝局恐怕就不得安宁呀!”

“……”冯保为之一愣,感觉梁梦龙的话与李太后似乎异曲同工。

李太后刚才虽然没有明言,但担心的其实也是这个,她就怕万历皇帝在李得时一事上作出妥协让步,然后在其它方面得寸进尺,李太后作为“补偿”,她也得妥协让步……

而梁梦龙说的更加明确,直指当下朝局,也就是政事。

万历皇帝急着树立威权,最大的施展空间无疑就是政事。

即使梁梦龙不加提醒,冯保也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

……

第559章 驸马到了江陵

严永凡因为心切,急着想见小舅子朱翊镠,所以途中用的都是好马。

总共换了三次。

虽然并非一日千里的千里马,但日行五百里还是没有问题的。

所以,尽管他后李得时出发,可当李得时进京时,他也到了江陵城。

来到江陵城,他直奔张大学士府。

严永凡的到来,的确让朱翊镠感到意外。当然也有惊喜。

他没想到严永凡千里迢迢只身一人偷偷跑到江陵城来。

当得知严永凡是为了他才来时,更是让朱翊镠感动不已。

想当初选严永凡当驸马,果然没有看错,这是一个重情重义的人。

当初也没想着严永凡哪天知恩图报啥的,只想着救永宁公主。

到头来,严永凡却对他这个小舅子感激涕零无以言表。

不过,话又说回来,没有他,还真没有驸马严永凡。

如果严永凡与永宁公主真的相知相爱,那感谢他也没错。

朱翊镠觉得他完全承受得起。

所以当严永凡表达对他的感激之情时,朱翊镠当仁不让地接受了。

“姐夫是该感谢我呀!”朱翊镠语气中还带着几分骄傲与得意。

“那当然,不是小舅子,我哪有福气娶到永宁公主?”严永凡发自肺腑,他与永宁公主的感情不必多说。

不然也不会冒着风险千里迢迢赶到江陵城来看朱翊镠。

虽然未见不到一年,可郎舅俩像几十年没见似的居然畅谈一宿。

两个都是年轻力壮的小伙子,谁也感觉不到累,一边吃着瓜果一边聊,能聊的不能聊的反正都不顾忌。

从李太后聊到万历皇帝,聊到永宁公主,又聊到冯保、申时行……

透过这些人物及其活动,严永凡将京城的局势详加分析给朱翊镠听。

朱翊镠甚是感动,虽然他凭借自身优越的条件也能猜到七八分。

但毕竟他人不在北京,有些方面还是不及严永凡清楚、了解。

尤其是京城里的舆论动向。

经过严永凡的详加介绍与分析,朱翊镠感觉自己判断得更加准确了。

严永凡这次来,主要还是因为李得时被弹劾,所以肯定谈到李得时。

当谈及这件事时,严永凡如是般问道“皇兄真要利用李得时院长犯事儿来牵制或对付小舅子吗?”

朱翊镠笑道“姐夫真够大胆,居然敢这样直言不讳地说出来。”

“这里只有咱俩,怕什么?”

“这件事娘会帮我扛下的,姐夫不用担心。”朱翊镠信心满满地道。

“哦,对了,说起这件事,必须提到一个人。”严永凡像是忽然想起来。

“谁?”

“郑淑嫔。”

“……”朱翊镠刻意保持镇定,他感觉来得太突然了……“郑淑嫔”三个字,绝对可以让他精神为之一大振。

“小舅子,我和公主都想问你一个问题,而且郑淑嫔也让我们来问你。”严永凡一本正经的模样儿。

“你们见过?”

“当然。那天我与公主要去找皇兄理论,刚好被她截住,劝我们不要去。”

接着,严永凡将那天遇到郑淑嫔的情景及对话回忆般地叙述了一遍。

虽然不是一字不漏地叙述,但郑妙谨的意思严永凡肯定传达清楚了。

叙述完后,严永凡一副认真中夹含着几分八卦的神情,问道“小舅子,你与郑淑嫔之前认识吗?为什么她说与你深入地交流过?而且看起来她好像很了解小舅子似的,真是奇怪!我与公主都感到纳闷儿不解呢。”

深入地交流……尽管严永凡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可朱翊镠并不想说。

关键,他不知道怎么说。

可是,即便让他说,他也没有信心说明白。开玩笑,连冯保都没说呢。

更不会对严永凡说透。

所以面对严永凡如此多的疑问,朱翊镠利索地打了一个太极“这有什么奇怪?之前皇宫里还有不认识我的吗?是不是?谁还不了解我几分?”

这本也是事实。

皇宫里哪有不认识朱翊镠的?

严永凡似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接着他又不解地问道

“可小舅子,郑淑嫔为什么要帮助你而不帮助皇兄呢?”

言下之意,郑妙谨应该帮助万历皇帝才合情合理。

朱翊镠不以为然地嘿嘿一笑“姐夫怎么就认为她是在帮助我呢?她明确告诉你们是在帮我吗?”

严永凡微微一滞,笑了笑说“那倒没有,不过我感觉她是在帮你呀,她还信誓旦旦地说你自己能搞定,让我们不要给你添乱呢。”

有为了掩饰的成分,朱翊镠如是般道“非要说她帮我倒也没错,毕竟帮我成全我就是帮皇兄成全皇兄嘛。倘若皇兄与我真的闹什么不愉快,皇兄的面子往哪儿搁?我都已经被褫夺封号贬为庶人了,皇兄还不放过我,这让世人怎么看?所以郑淑嫔说得对,你与二姐去问皇兄确实不是明智之举。”

严永凡点头道是“我与公主后来也想通了嘛,其实当时只是公主着急,那主张我一开始就不大赞同。幸好我与公主没去问皇兄,事后想起来,以皇兄敏感的性子,还不知有什么后果。”

“你们的一片心意,我心领了。”朱翊镠由衷地道。

“小舅子不要说这种话,只要看到你安全我就放心了。不来不知道,一来才知道你比我们想象中的还要自信。看来你早已想好了应对的策略。”

“姐夫这话是在夸我吗?”

“难道你不值得夸吗?”严永凡笑着反问,“来江陵不到一年,居然创立了偌大的朱氏集团,太了不起了!要不我与公主都投靠你算了吧?”

“别别别……”朱翊镠连连摆手,“你们可别害我,我虽然是庶人一个了,但还是流着朱明皇室的血,还是会被天下人盯着,随时会被弹劾。你们投奔我,不是给人提供说三道四的口实?你就老老实实做你的驸马吧,我朱明驸马虽然是虚衔,可一生也有享之不尽的富贵。当然,前提是你要爱公主。”

“知道,知道了。”严永凡心悦诚服地点点头。说实话,他从前对这个小舅子并不十分了解,相反,第一印象还不咋滴。后来娶了永宁公主,在永宁公主耳濡目染之下开始逐渐了解。

时至今日,他才感觉到这个小舅子比同年段的他沉稳优秀多了。

严永凡望着朱翊镠,带着崇拜的目光,不禁感慨地道“小舅子喜笑之中皆可见你的智慧,倘若我是皇兄或朝中重臣,同样也会提防你呀!这就叫作怀璧其罪吧?”

朱翊镠笑“姐夫的意思是,要将我的智慧隐藏起来?”

严永凡跟着也笑“我知道藏不住。”

……

第560章 参观

严永凡感觉不到累似的。

与朱翊镠长谈一宿还不去睡觉,兴致勃勃地非要参观朱氏集团。

的确,这是他来江陵城的目的与兴趣之一他一直想开开眼界,看看成立不到一年堪称奇迹的朱氏集团。

可朱翊镠聊完后犯困,恨不得倒头便睡,只好找张静修代劳。

张静修是个热心肠人,又是朱翊镠安排的,他当然乐此不疲,所以刚吃完早饭,便带着严永凡去了。

而朱翊镠补觉,只是临走前特意叮嘱严永凡“不该问的别问哈。”

张静修听在心里,感觉朱翊镠这句话虽然是对严永凡说的,但其实也等于是提醒他的不该说的别说。

从朱翊镠房间里出来,张静修征询严永凡的意见“严兄,朱氏集团眼下有三大块儿业务暖棚种植、香皂生产与制作、快递通顺达,不知你想先参观哪块儿呢?”

严永凡反问“张兄,你觉得哪块儿更具有观赏性?”

“都具有观赏性。”张静修道,“三大块儿都是前所未见的项目,也只有老大的脑子才能想得出来。”

“那就随便,反正我都想参观,一个都不会落下的。”严永凡道。他一副无限憧憬的神情。

“其实朱氏集团还有两块儿业务,”张静修一边走,一边介绍道,“只是暂时尚未投入使用,一是参观大暖棚,一是宾馆入住投宿,以老大的头脑,反正都能大挣一笔的。”

“张兄,有个问题我不大明白,张大学士府为何还处于戒备期?”

严永凡不解地问道,他心里想着首辅张居正下葬已久,早该解封了。

张静修如实回道“这其实也是老大的意思。一来,我爹守制期未满,所以那些守卫的兵卒都没退去;二来,朱氏集团也不能让人随便进出,那些兵卒亦是充当集团护卫的职责。”

“哦。”严永凡信以为真地点了点头。

但其实张静修自己都不清楚,真正的原因是因为张居正。

所以张大学士府必须高度戒备,以减少不必要的风险。

原来说是因为守制,后来有了朱氏集团,将真正的原因刚好掩盖起来。外面的人也不至于疑虑。

严永凡接着又问道“日夜守卫在这里总需要人力财力,难道湖广和荆州府的官员就没有意见吗?”

他是想毕竟张居正已经去世了,况且万历皇帝还有打击张居正的倾向,那湖广和荆州府的官员为何还要尊奉张大学士府如此上心呢?

张静修笑道“严兄,你换一个角度看,这个道理其实很简单啊,假若你是湖广巡抚或荆州知府,欢不欢迎朱氏集团在荆州落地生根?”

“那自然欢迎。”严永凡脱口而出。

“这不就对了吗?”张静修眨巴着眼睛得意洋洋地道,”老大成立朱氏集团,不知为荆州官民带来多少福利,其他的地方一到冬天,便进入果蔬极度匮乏的地步,有钱都买不到,可咱这里有,虽然无法供应全荆州府,但至少让一部分吃到了新鲜的果蔬。这是空前的进步,日后只要将暖棚种植技术推广开来,那严兄你想想,将有多少人受惠?正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湖广和荆州府的官员求老大留下还来不及呢,对老大当然有求必应啊。”

严永凡又道“小舅子终究是皇室子孙,总会有人嫉恨的。难道湖广一带的官员不怕?”

“怕什么?”

“难道他们就不怕,说与小舅子勾结吗?”严永凡问这句话时,想到了大舅子万历皇帝。

张静修微微一滞,道“驸马想多了吧?老大如今庶人一个,一门心思做生意挣钱,与当官儿的勾结作甚?他又不想做皇帝。”

最后一句话说出来,倒是让严永凡微微一愣。

张静修接着又补充道“老大现在有钱,将来更多,有那么多人尊崇他,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在我看来不比当皇帝舒服?这可不是我胡诌的,老大自己也这么说。”

严永凡微微颔首,关于小舅子只想做一个自由自在的人,他从永宁公主那里听得的。

所以听张静修这样道来,他并不感到意外或惊奇。

“这么说,张兄也很佩服小舅子?”

“当然,老大是我的神。”

“那待张先生守制期满,张兄何去何从?”严永凡问。

“都已经想好了,这辈子跟定老大。”

“你爹是首辅,张兄不入仕途?”

“有几个哥哥为朝廷效力就好了,不差我一个。我好像也不是那块料。但话又说回来,我也是为朝廷效力,只是方式不一样而已。谁说为国家效力就一定要从政?从商难道不可以?我就喜欢从商喜欢挣钱。严兄你可知道,看着自己挣来的白花花的银子,是一件多么开心而幸福的事啊!”

“只可惜我也没有这个机会。”严永凡感慨地道。

“有关宗室的弊端越来越明显,老大说希望改革。”

张静修不经意间说了这么一句。因为朱翊镠自己也是宗室,在张静修面前确实提过。

“改革?怎么改?”严永凡迫不及待地问道。他也不喜欢朱明的宗室制度,总觉得憋屈,可平时在京城哪敢、又哪有机会说这个?

“我也不知道怎么改,老大的意思好像是以他为蓝本,最终走上一条自力更生的道路啊。”

“宗室自力更生?自力更生……”严永凡喃喃自语。

很快他们两个到了暖棚,张静修带严永凡率先参观这里。

倒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只是暖棚里都是新鲜的果蔬,看起来更是让人心旷神怡。

况且张静修自己最擅长,付出心血最多的也是这一块儿。

毫不夸张地说,种植已经成为他的命根子,很有感情。

朱翊镠美美地睡了一觉醒来,都已经是下午申时了。

睡了将近四个时辰。

如果不是阳康与游七喊有事,估计他还得睡一会儿。

第一个参观团来了。

朱翊镠先头就已经放出消息,同时李得时北上时又一路宣传,欢迎各界人士前往荆州城参观大暖棚种植。

总有人嗅觉灵敏,脑子灵活,知道与时间赛跑,这事儿就得要快。

所以迎来了第一批要参观的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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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或许写得不刺激,但人品绝对毋庸置疑,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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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1章 只是为了钱

参观团来就等于是送银子来了……这种美事儿朱翊镠当然喜欢。

他连忙爬起来,穿衣洗漱完毕,也来不及吃东西垫肚子,便迫不及待地问游七“这次来了多少人?”

“整整十个。”游七道。

“十个,那就是两千两,好像少了点儿哈。”朱翊镠心里在盘算,嘴上问,“他们都什么人?来自哪里?”

游七回答说“潞王爷,他们都是由河南归德府派来的,因归德府领有一州八县,所以像睢州派出了两名代表,像商丘、永陵、鹿邑等八县各自派出一位代表,加起来总共十人。”

“哦。”朱翊镠点点头,他还以为最先来参观的会是商人呢。

毕竟商人嗅觉灵敏,脑子灵活,他们又不差钱儿嘛。

没想到地方上的官员先来,倒是出乎朱翊镠的意料之外。

但无论如何,来了就是送钱的……哦哦不不不,来了就是客。

朱翊镠满面春风地去接待。

十个人正在朱氏集团待客厅候着。

朱翊镠昂昂自若进去。

十个人纷纷起立行礼,虽然他们都谁也没有见过朱翊镠本人,但透过朱翊镠进来时的强大气场,也能猜想到这位少年一定是朱翊镠无疑了。

朱翊镠拱手作揖,说道“欢迎各位前来朱氏集团参观。”

领头的官员先是做了自我介绍,他叫作张金河,是睢州通判,随后将带来的另外九人逐一介绍给朱翊镠认识,然后表达他们殷切的心情,恨不得马上就去参观学习经验技术。

朱翊镠哪能答应?笑道“各位远道而来,也累了,不妨在此歇息一晚,待明日一早,我带各位参观。”

张金河点头道“如此甚好!听说参观朱氏集团的暖棚,每人需要付费一百两银子,对吗?”

朱翊镠回道“嗯,怎么?各位觉得很多或不值吗?”

“不不不,如果觉得多或不值,我们就不会来了。”张金河笑道,随即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痛快地递给朱翊镠,“我们已经准备好了,给。”

朱翊镠也不客气,接过一看,刚好是一千两。他很自然地揣进兜里,继而笑问“诸位准备今晚夜宿哪里?”

想着这一千两银……少了一半呢。开玩笑,十个人要挣两千两才对。

“我们准备投宿归德府会馆。”张金河道,“只是距离这里似乎有点远。”

“确实,归德府会馆在武昌呢,这里是荆州。”朱翊镠喃喃地道,“本来你们就长途跋涉至此,已经够累的了,倘若今晚赶去武昌,明儿一早又赶到荆州,实在太匆忙了,精神指定不好。”

“是是是。”张金河连连点头。

“我倒是有个建议。”

“潞王爷请说。”

“倘若你们不嫌弃的话,我们朱氏集团倒是可以给诸位安排住宿。”

“出门在外,哪有嫌弃一说?”张金河忙道,“倘若潞王爷能为我们安排,那是最好不过了。我们也不用来回奔波,养足精神,明天一早参观便是。”

“不过这里的住宿是要收费的哦。”朱翊镠直截了当地说道。

“那是应该的,应该的嘛。”

“每人一百两银子。”

“多少?”不仅张金河讶然一问,就是随行的其他官员,也是一个个瞠目结舌像是听错了似的。

“我说每人需要一百两银子。”朱翊镠又说了一遍。

“……”张金河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大嘴巴子,刚才说“应该应该”是多么嘴欠,可后悔已然不及。

可这时候说不行一百两银子太多了吗?肯定也不合适啊,一来显得自己小气,二来若拒绝投宿,那明天会不会学到过硬的经验技术?

张金河有苦说不出。随行的官员也都明白这个理儿,尽管有“上当受骗”的感觉,但也得忍着吞下去。

况且十个人不约而同地想到,也许住宿条件还不错,有吃有喝有乐,甚至安排美女陪他们一宿……毕竟一百两银子都可以买好几个丫头回家了。

一念及此,他们觉得还是依了吧。

一百两就一百两吧,兴许有不一样的惊喜呢。

张金河只好硬着头皮,陪笑着又掏出一张银票来,心中默念参观学习经验技术才是第一要务。

朱翊镠接过,又揣进兜里,然后笑绵绵地问道“住宿一晚需一百两银,诸位不会觉得上当受骗了吧?”

“不会,不会。”张金河连连摆手,继而笑着补充道,“即便被潞王爷骗,我们也心甘情愿,感谢潞王爷答应让我们前来参观。”

可刚说一出口,张金河又觉得说得不好,接着他又补充道“再说,潞王爷为国为民,传播先进的暖棚种植经验技术,如此大爱,又怎会骗我们?”

朱翊镠摇头而笑“不不不,我只是为了钱,没有那么高的情怀。”

“……”张金河被噎了一下,心想果然摸不懂这个潞王爷的套路啊!

不过,这时候想得再多也没用,来都来了,参观的银子交了,住宿的银子也交了,只能安心住一晚,养精蓄锐待明日好参观学习。

“总之我们是要感谢潞王爷的。”张金河道。

“但愿你们这次旅途愉快!能够将暖棚种植的经验技术成功带回去,然后传播开来,让更多人的人受惠。”朱翊镠让游七带他们去休息,并安排好晚饭和明日的早饭。

游七在旁边看得快憋出内伤了,觉得朱翊镠这家伙太特么神奇,就这样三言两语将两千两银子弄到手了,而且他们一个个还得感谢,就不知将十个人带到宾馆那一刻是什么感受。

其实所谓的宾馆才刚修建起来,简单地装饰了一番。

要说有什么特色吧,反正站在游七的角度,真的没有。如果非要找,那就是简朴,准确地是简单。

房子是平房,矮又显得局部,与恢宏气派完全沾不上边儿。

每个房间只有一张单人床,里头的设备也很简单,一张桌子一张椅子一盆花,外加一套喝茶的茶具。

仅此而已。

这样的条件,别说一百两银子,就是一两银子一晚,游七都觉得贵。

所以在带十个人前去休息时,他显得很没有信心,想着十个人看到他们住宿的房间时,会不会气得七窍生烟大骂朱翊镠是个骗子?

为了减少他们十个人一会儿的心理落差,游七特意说道“诸位大人,关于潞王爷收取住宿费一事,你们不要放在心上哈,还是养足精神专注于明天的学习比较重要。潞王爷他是个天才,值得我们学习的地方太多了,机会难得,要珍惜啊!”

“是是是……”以张金河为首,也只能连连点头。

……

第562章 就算是讹,也得忍着(月票金主加更)

待到了投宿的宾馆,一看,十个人面面相觑,一个个傻眼了。

但都没有说话,想着兴许房间里头有与众不同的地方。

游七说道“诸位大人,这里便是你们今晚的住处,看,每间房门上都写有编号,你们就住到一至十号房间吧,晚餐和明日的早餐都会有人送。”

十位纷纷点头道是。

“那祝你们今晚睡得踏实,明日开心愉快地参观暖棚种植。”

游七有心,将重点放在“参观暖棚种植”上。但即便如此,他说完后也马上就溜了,反正他心虚,不敢带他们十个人进房间的。

觉得朱翊镠面皮厚,不要面子,他还要呢。

人家是个孩子,不能比。

游七送完重新回到朱翊镠这里,问还有什么需要安排的。

本来这个环节可以省掉。

但他实在担心,怕那十个人一会儿心生不满发威,毕竟都是当官儿的,哪能被如此这般“忽悠”?

“将他们送到房间了?”朱翊镠问。

“送了,送了。”游七答道,有点不敢看朱翊镠的眼睛。

朱翊镠也感觉到了,笑道“你是不是觉得让他们住宿一晚,收他们一百两银子很贵呀?”

游七尴尬地笑了笑“是有点儿。”

朱翊镠也笑了“以后随着越来越多的人来参观,你就知道不贵了。”

游七忙奉承道“潞王爷做事一向有理有据,让人无话可说,我相信潞王爷的收费自有合理处。”

“记得晚餐精致一些。”朱翊镠刻意提醒,“那些当官儿的嘴刁,平日吃惯了山珍海味,咱就要给他们吃不一样的,至少让他们记忆犹新。”

“知道了。”游七点头,心想他们一定会记住一辈子的。

宾馆那头。

以张金河为首的十个人都选择好了自己的房间。

无不抱着一份期待,都想着房间里有什么花样呢。

不然一百两银子花得实在冤枉……

然而,现实总是让人那么无语,不进去把吧,还抱着一份期待,可推开门那一刻,他们想骂街。

什么玩意儿?

就这?

一张桌子一张椅子一张床一盆花,外加一套喝茶的茶具。

房间长宽都不足十尺。

大骗子啊!

还想着房间里会有惊喜呢……惊确实是受惊了,喜是一点没有……就这样还要收费一百两银子?

其中鹿邑县和考城县的两名代表还跑到张金河一号房间里来理论,气得他们拳打脚踢脸色发白。

鹿邑县的代表气咻咻地道“这不是明摆着讹人的吗?”

“嘘——”张金河做了个噤声手势,“明日参观才是重点。”

考城县的代表道“那也不能欺负人呀!怎么说咱也是朝廷命官。”

“你们要知道咱是自愿的,他们又没从咱兜里抢。”张金河安抚道,“不要因为这点小事儿影响咱的心情哈。能用钱解决的事儿都不叫事儿,暖棚种植的经验技术可是用钱买不到的。”

两名县衙代表虽然不言声了,但心情,那叫一个憋屈。

确实,这还是生平头一遭被人明目张胆地“讹诈”呢。

“别生气了哈!不就是一百两银子的事吗?”张金河接着又安抚道,“反正这钱又不用咱私人掏腰包,再者说,咱一生不就这一次吗?断不会有第二次的,是不是?莫放心上,都回自己房间吧,不要让他们觉得咱小家子气。这次出行咱可是代表归德府。”

“这么说咱只能忍呗。”鹿邑县的代表仍是一副气呼呼的神情。

“忍,必须得忍。”张金河道,“怎么着也得等明天参观完了再说。退一万步讲,张大学士府里除了潞王爷,还有原首辅几位公子,如今都在朝廷供职,咱也得给他们他们几分薄面。”

考城县的代表轻声细语地道“可外界不是传说皇帝爷要反张先生吗?”

“那只是传说,岂能真反?”张金河声若蚊蝇道,“你们想想,张先生有多少门生故吏在朝廷担任要职?皇帝爷如今不是孩子,做事肯定也得掂量是不是?哎算了算了,这不是咱关心的问题,也轮不到咱关心。记住咱这次来江陵城的目的,都回去吧。”

两名代表也只能回到自己房间里生闷气,一时实在难以开解,反正就是感觉被朱翊镠“讹”了。

晚饭时间点儿快到了。

张静修带严永凡也参观完毕,整整花了一个白天的时间。

回来时张静修没精打采的样儿,感觉好累。可严永凡仍像打了鸡血似的喋喋不休,一个劲儿地赞叹。

赞叹朱翊镠的脑瓜儿里为何装着那多稀奇古怪的想法。

赞叹朱氏集团的管理为何看似随意却井井有条各司其职。

还赞叹并大胆预言朱氏集团或许将成为天下第一集团……

不一而足,反正就是无比震惊、感慨、佩服、羡慕。

“得得得,姐夫你低调点儿。”朱翊镠只得抬手打住。

他兴趣也不在这儿,而是掏出两千两银票在张静修面前晃。

“看,第一个参观团送钱来了。”

一见到钱,张静修立马儿也精神抖擞起来,两眼豁然一亮。

忙接过银票“多少?多少?”

朱翊镠笑着伸出两个手指头“不多不多,两千而已。”

“来了二十个人要参观吗?”

朱翊镠摇头“十个。”

“十个?”

“别忘了,还有住宿费呢。”

“哦。”张静修恍然顿悟般,猛地一拍自己脑门儿,憨憨地笑问道,“老大,那些人开心不?有意见不?”

朱翊镠笑道“开不开心,有没意见都得忍着,明天还得参观呢。”

“对对对,除非他们不想参观。”张静修笑得弥勒佛似的,“老大就是牛逼!别人挣钱像吃屎那么难,可老大挣钱却如同拉稀一样简单痛快。哈哈……”

张静修大笑。

严永凡一时还没反应过来,一会儿不解地看着近似癫狂的张静修,一会儿又诧异地看着笑而不语的朱翊镠。

张静修得意地介绍道“严兄,这就是与你说的,参观暖棚及投宿宾馆所需的费用,每人二百两,共两千两。”

“靠!还真有人愿意掏两百两参观暖棚住那,那样的宾馆呀?”严永凡一副不可思议打死都不信的神情。

“严兄参观时不也激情满满吗?”

“掏钱与不掏钱的感觉不一样。”严永凡笑道,“关键是,不说参观需要掏一百两银子值不值,就说张兄带我参观的那宾馆嘛……嘿嘿……”

严永凡没明说,只用“嘿嘿”两声笑代替。但意思谁都懂。

张静修笑道“严兄,起初像你一样我也不信,可后来经老大一解释,再仔细一想,又觉得这是必然之选,来参观的人没有其它选择。这就是老大的高明之处啊!走自己的路,将其它路全部挖断,让他们无路可走。哈哈,哈哈,哈哈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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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4章 钱能说话 区别对待

就在归德府十人参观团离开后的第二天,又迎来两个参观团一个来自襄阳府,一个来自九江府。

两个参观团都是官方代表。

依然没有商人出现。

以致于朱翊镠都有点怀疑,这些当官儿的是真来学习经验技术,还是打着参观暖棚种植的幌子,跑到江陵城来观光旅游寻求放松的。

这次襄阳府来了八位官员,而九江府则来了五位官员。

朱翊镠的规矩一样,先交钱,后参观,每人一百两银子。

这个也没有异议,事先说好了的。

所以,襄阳府交了八百两,而九江府交了五百两。

然而,接下来关于投宿的问题,襄阳府与九江府的选择不一致了。

朱翊镠像对归德府的官员那样,主动问及住宿的问题,然后直截了当地申明朱氏集团可提供住宿,但需要每人另收费一百两银子。

说白了有点类似于“绑架推销。”

这个朱翊镠心里有数,起初他本来就是这么设计的。

可这种推销方法并非对所有人都管用,总有人不吃这一套。

襄阳府的官员虽然感觉贵吧,但商量会儿便答应下来,又交了八百两银。

等到九江府的五人参观团商量会儿后,却明确表示不需要这项服务。

具体什么原因,朱翊镠不清楚。

当然他也没有过问。

反正九江参观团中的代表说有地儿住,不用朱翊镠操心。

既然如此,朱翊镠也不勉强了,只是提醒道“进暖棚参观的时间定于明日早上辰时,诸位不要迟到哈。”

“不会,不会,一定不会。”九江府的代表还信誓旦旦地说道,“我们今晚投宿的地方也在江陵城,明日我们一定能赶在辰时之前到达这里。”

“哦,那就好,那就好……”朱翊镠吩咐张静修将他们送走了。

然后吩咐游七将襄阳府的八名参观者送到投宿的宾馆。

因襄阳府隶属于湖广,游七心里感觉要坦然镇定得多,远不及送归德府的官员入住时那么有压力。

八名官员入住后的情绪,游七也不担心,湖广的官员他不怕。

……

张静修将九江府的五名参观者送出张大学士府就回来了。

回来时他一撇嘴,摆出一副夷然不屑的神情,气嘟嘟地嘀咕道“老大,九江府几个代表是怎么当官儿的?他们咋如此不识趣呢?”

无它,只因九江府来五位参观者少付了五百两银。

在张静修眼里,那些当官儿的应该都识趣都给面子,乖乖地掏住宿费。区区一百两银子嘛,反正用的是公款,不可能私人掏腰包,这时候何必让人心生龃龉而不愉快呢?

朱翊镠道摇头笑了笑,说“人各有志,不必勉强。”

张静修不服气地道“老大,那明天参观时不能让他们好过,人家可是掏了双倍的钱,二百两银子,凭什么与人家享受同等的待遇?”

“参观时怎么不让他们好过呢?”朱翊镠看似不经意地问道。

“嗯,分批参观或让襄阳府的参观团先参观。到时候传授经验技术时,还不是咱说了算?”

张静修的意思,朱翊镠当然懂,不就是想区别对待吗?付的钱不一样,享受的待遇自然不一样。

朱翊镠听了,却摇了摇头道“参观的时间不能变更,定在辰时就一定是辰时,届时两个团一块儿进去,传授经验技术时也无法区别对待。”

“那老大得想一个办法,不能就这样便宜了九江府的五个人。他们太特么小气了,居然不给面子?岂有此理!”张静修一副气鼓鼓的神情。

朱翊镠咂摸着嘴道“辰时对于住在外面的人来说可不容易准时赶到哦,途中稍微出点状况就不行。”

“途中稍微出点状况?”张静修敏锐地捕捉到这句话,眉头一皱目光一闪,茅塞顿开似的,对朱翊镠说道,“老大,我知道怎么做了。”

朱翊镠一本正经的样“你知道?知道什么?我刚说啥了?”

张静修狡黠地一笑“老大什么都没说,是我自己顿悟的。”

朱翊镠回之一笑。

张静修激情满满地道“老大,那我先撤了哈,招呼几个人准备准备去。”

朱翊镠选择沉默,什么都没说,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

次日,辰时前夕的一刻钟,朱翊镠和张静修已经在暖棚前等候了。

在游七的引领下,襄阳府的八名参观者到了,像归德府的参观者一样来了难免要问候几句。

昨晚吃得可好睡得可香?反正就是诸如这般老调重弹的问题。

襄阳府官员客客气气的,一个个都说满意,不愧为王之垣的手下。

然而等了将近一刻钟,却依然不见九江府的五人参观团出现。

朱翊镠还特意派人去打探了。

待辰时一到,九江府的参观团仍不见人来。可朱翊镠严格按照流程,也没有继续等下去,而是立即宣布带领襄阳府的官员进暖棚参观。

张静修偷偷地诡谲一笑。

约莫有小半个时辰之后,朱翊镠才收到信息,九江府的五人参观团终于风尘仆仆地来了。

留下张静修继续为襄阳府的官员介绍,朱翊镠则出了暖棚。

面对灰头灰脸的九江府参观团,朱翊镠道“这是咋了?昨儿不是告诉你们今天辰时准时进棚参观的吗?难道诸位将时间记错了不成?可昨儿你们分明信誓旦旦地说能准时赶到。”

九江府的代表气喘吁吁地道“潞王爷,我们当然记得参观的时间,可我们也真是够倒霉的,昨天我们去时道路通畅,可今天来时,道路居然塌陷了一大块儿,马车根本走不了。没办法,我们只好步行至此,以致耽搁了时辰。”

“哦,原来是这样啊。”朱翊镠喃喃地道,“那你们几位确实够倒霉的,错过了进棚参观的时间,那只能明天再来。”

此言一出,五个人都不淡定了。

还是代表央求道“潞王爷,能不能通融一下,让我们马上进去?”

“这样啊……”朱翊镠摆出一副十分为难的神情,“那岂不破坏了规矩?后面还有参观的人,如果也迟到了,都求通融似乎说不过去吧?既然立下规矩,就得遵守不是?再说了,现在你们进去,里头的那一波人还在参观,同样需要我们随时介绍,为他们解答的,你们这会儿进去,实在不合适呀!依我看,还是明天辰时再来吧。”

五个人顿时傻眼了,一个个呆如木鸡,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襄阳府的官员参观尚未完毕,我还得进去呢,诸位请自便哈!”

朱翊镠说罢转身而去,听见后头传来一阵紧急的呼喊声

“潞王爷。”

“潞王爷。”

“潞王爷。”

“……”

我的票票呢?心塞……

第565章 都是钱惹的祸……

九江府的五人参观团慌了,一个个急得大叫。

倘若今天参观不成,非得等到明天参观的话,那今晚还得借宿他处,可已经与人家说了只住一晚。

即便低头求人再去住一晚,可通往张大学士府的道路已经塌陷了,今天还不知道能不能修好呢。

即便道路修好了,保不齐又会弄出其它幺蛾子来怎么办?

所以借宿的事,他们是不敢想了。

昨天去往借宿地儿的路上,他们还沾沾自喜地想着能省五百两银子。

毕竟,投宿一晚每人需要花费一百两银子……这实在是贵得有点离谱了。

他们无法接受。

他们还一度认为,确实也偷偷议论过,明摆着就是讹钱嘛。

以致于他们说“不”离开张大学士府的时候,觉得自己是多么勇敢英明。

不料到头来因为出岔子迟到了,今天不让参观,那今晚住哪儿?

五个人急得大喊。

朱翊镠扭头回道“今日没办法,喊我也没用,你们明日再来吧,里头襄阳府的参观团还等着我呢。”

“潞王爷能不能通融通融?”

“明日再来实在不便。”

“潞王爷求求您了!”

“求求您了!”

“……”

任凭五个人如何央求,朱翊镠只是摇头,然后径自离去。

五个人唯有徒然兴叹叫苦不迭,硬闯他们是绝对不敢的。

朱翊镠回到张静修身边。

两人会心一笑。

趁中途休息当儿,张静修偷偷地笑问朱翊镠“九江府的五个人呢?”

“不知道,反正迟到了,是不会让他们进的,告诉他们明日再来。”

“那他们说住哪儿了没?”张静修眨巴着眼睛,迫不及待地问道。

“没说呢。”

“哦,如果他们仍要住在外头,我保证明日辰时他们依然赶不到。”

张静修诡谲一笑,接着又喃喃地说道“做生意嘛,咱很公平的对吧?想宽心地学经验技术,该掏钱时就得掏,有些钱是省不得的,不然让掏了钱的人怎么想呢,是不是?”

朱翊镠没有应声。

张静修接着又道“来都来了,还在乎那五百两银子?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现在知道着急了。吃一堑,看他们几个能长一智不?”

……

因为暖棚面积大品种多,加上还得让参观团觉得一百两银子花得值,所以参观的时长朱翊镠定为两个时辰。

也就是说,从早上辰时开始,至巳午之交才结束。

占线拉得稍有点长。

但对于正在参观的襄阳府八人参观团而言,倒是没什么感觉,毕竟需要请教的问题很多。

然而,对于外头等候的九江府五人参观团而言,简直要了老命。

别说两个时辰,就是一个时辰,他们等不及了。

想等朱翊镠与张静修出来吧,他们死活就是不出来。

等人的感觉实在痛苦。

可没办法,也得乖乖地等。

眼看大半天时间就要过去了,直到午时一刻,才见朱翊镠和张静修带着襄阳府八人参观团慢悠悠地走出来。

“哎呦!真不好意思,你们怎么还在呀?”朱翊镠率先开口,笑呵呵地道,“不是让你们明日辰时再来吗?”

“潞王爷,襄阳府的代表已经参观完毕,对吗?”九江府领头人问道。

“嗯。”朱翊镠点头。

“那能不能麻烦潞王爷通融一下,让我们下午参观?反正九江距离荆州也不远,参观完我们便往回赶。”

朱翊镠轻轻地道“规矩还是不要轻易改变为好吧?毕竟来这儿参观的将会有许多团,倘若每个参观团都要求我们通融一下,你觉得合适吗?”

“潞王爷,我们不是有特殊情况吗?”

“下午让你们参观也不是不可以。”张静修忍不住插道,“放你们进去,自己参观,我与老大可不奉陪。”

“……”五个人愣住了,都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心想你们不奉陪解说,那让我们进去参观个屁啊?

朱翊镠态度十分坚决地道“今天肯定是不行了,规矩不能乱的,你们还是明日辰时再来吧。我们一视同仁,你们也不要强人所难。”

话都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五个人再说也没意思了。

“襄阳府的参观团已经参观完毕,依照程序我们要摆一桌酒为他们饯行。你们需要参加吗?”朱翊镠以征询的语气问九江府的参观团。

领头人回道“既然是饯行酒宴,那我们不便参加。告辞!”

说罢客客气气地一个躬身,然后领着其他四人去了。

望着五个人离开离去的背景,张静修直摇头,很想冲上去告诉他们“咋不知道转弯呢?你们一个个的,明天还想参观不成是吧?可真行!”

……

九江府五个人出了张大学士府,放眼四顾却不知道去哪儿。

昨晚借宿的地儿,他们不敢去。

留在张大学士府吃饭?他们脸皮再厚也不会,都说了是饯行宴。

那晚上住哪儿?

好在这是江陵城的中心地带,附近也有可提供住宿的客栈酒店。

还是先填饱肚子再说吧。

吃完再决定晚上投宿哪儿。

五个人也没走多远,就在张大学士府附近找了一家普通的酒家。

吃饭期间,酒家的伙计不禁问了他们一句“听诸位客官的口音,想必是从外地来的吧?”

五个人点了点头。

又见他们穿着一身官服,伙计又问道“诸位难道是来朱氏集团参观暖棚学习种植的经验技术吗?”

“何以见得?”领头人问。

“诸位一身官服,听说最近来这里的官爷都是为了参观而来。”

见五个人不说话,显然料中了。伙计接着又说道“只是小的非常好奇,既是来参观的,为何跑到外面吃饭呢?听说他们供应伙食的呀!”

五个人犹如哑巴吃黄连,总不能告诉店里的伙计,因为没有交一百两银的住宿费,所以不好意思吧?

见五个人都像闷嘴儿葫芦,伙计也就不敢再问了。

尽管如此,五个人这顿饭吃得也不开心,感觉心里压着块儿石头似的。

吃完饭,还有更不开心的事儿得等着他们住哪儿?

领头人问刚才搭话的那伙计“这附近哪儿有投宿的客栈?”

伙计诧异地道“是你们今晚住吗?”

“嗯。”

“你们参观完了还是没参观?”

“还没参观呢。”

“既然还没有参观,那为什么要在外面找地儿投宿呢?朱氏集团专门建了宾馆,就是为您们服务的呀!”

可在九江府五人参观团的眼里,感觉这伙计的话有点多。

因此领头人带着几分不悦道“你就只管告诉我们便是了。”

伙计纯出于一片好意,也不管五个人高兴还是不高兴,径自说道“几位官爷,附近的客栈倒是有,可小的觉得很不合适你们。”

……

第566章 该掏的钱还得掏

“为什么不适合我们?”领头人问。

“诸位客官不嫌小的啰嗦吧?”伙计毕恭毕敬地道。

“有话直说。”

“好!诸位客官,您们既然是为了参观朱氏集团的暖棚种植,那就不应该在外头吃饭、投宿呀。”

“这是为何?”

五个人本来都有两分不悦,感觉伙计话多,戳到了他们的痛处。

可见伙计一副热心肠,态度又非常恭敬,五个人也就不介意了。

很想洗耳恭听。

伙计不紧不慢地说道:“诸位客官或许有所不知,朱氏集团的宾馆才刚建起来不久,本来没有的,为什么要建?不就是因为有很多人想来参观吗?来参观不就要吃饭、住宿吗?诸位客官都是官爷,见过场面的人,来参观学习却不住他们那儿,您们觉得合适吗?万一他们传授经验技术时故意漏几个要点,让您们怎么办?”

五个人汗颜。

领头人怔愣会儿后说道:“可他们的收费实在离谱,投宿一晚居然要一百两银子,那不是讹人吗?”

伙计摇头而笑:“依小的看,别说他们收费一百两,就是收费二百两,您们该掏的也得掏,毕竟是来学习的嘛。您们当然希望他们倾囊相授,是不是?与他方便,与己方便嘛。”

见五个人愣住不说话。

伙计接着又说道:“朱氏集团的老板是潞王爷,他明确说了,朱氏集团是盈利机构,而不是慈善服务机构,成立朱氏集团就是为了挣钱。本来应该他们挣的钱,您们却想省,那能保证他们倾囊相授经验技术吗?所以依小的看,您们吃完饭赶紧去找潞王爷,也别为了省钱去外面投宿。不然,明天的参观学习效果难以保证啊!”

五个人恍然顿悟般,只是没有一个开口说话,皆陷入沉思。

伙计诚挚地道:“能说不能说的,小的都说给您们听了,接下来就看您们如何抉择。如果诸位觉得小的啰嗦,毫无道理可言,就当没听见好了。”

“多谢这位小哥提醒!”领头人道。

“不客气,小的也是一副热心肠,怕您们远道而来,最后钱虽然省点儿,可经验技术却没有学回去,那就本末倒置得不偿失了,不知小的所言是否有理?”

“嗯,有理。”

五个人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

确实,迫于形势,伙计说的这番话他们确实都听进去了,甚至有种醍醐灌顶一语点醒梦中人的感觉。

之前,他们没想那么多,只想着住宿收费不合理,太贵了,原来中间还有那么多的道道儿。

依酒家伙计的意思,这每人一百两银子的住宿费必须得掏了。

如果不掏的话,别说下午想破例进暖棚参观,就是明日辰时的参观学习或许都会成问题。

转了一圈儿,耽搁一天,还没落得好,最后仍要掏钱吗?

五个人都在想着这个同样的问题。

如果是这样,那只有一条路了,赶紧返回张大学士府交钱赔礼。

对,要赔礼。

虽然理论上好像并没有失礼,但依酒家这位伙计的分析,他们或许已经惹得人家不开心了。

“小哥的意思是我们五个今晚必须投宿朱氏集团才行?”领头人问。

“反正小的是这么认为的。”伙计感慨地道,“这年头啊,除了自己亲爹娘,甭管是谁,不给他们一定的好处,谁会真心实意为您做事?哪怕是帝王,所以小的想奉劝诸位官爷一句,有些钱省不得的。即便最后真的能省下来,那在其它方面也会有损失。”

对五个人而言,这顿饭虽然吃得不安心,可总算有收获。

吃完饭他们决定返回朱氏集团。

说得严重一点,这已经不是省钱的事儿了。

再不回头,就白跑一趟了,回去肯定要挨批的。

朱翊镠陪襄阳府的参观团吃完饭刚躺下来想休息会儿,游七就来了说九江府参观团求见。

“又怎么了?”朱翊镠不耐烦地问道。

“潞王爷,他们要在咱这里投宿。”

“要投宿?”朱翊镠忙坐了起来。

“对。”

“让他们每人先交一百两银子再说。”

“潞王爷,他们答应会交的。”

“那交了没有啊?”

“所以请潞王爷接见,我想应该会交到潞王爷手里,他们肯定是想通了,不然也不会在这个时间点儿赶来。”

“嗯。”朱翊镠同意。五百两银子,其实不小的数目,值得出去接见。

朱翊镠起来整理下自己的衣饰,然后跟着游七去了客堂。

九江府的五人参观团,见朱翊镠进来,纷纷起立。

五个人的表情不一样了,之前分明有不满乃至愤怒。

可这次一个个面含微笑,虽然看不出来到底是真笑还是假笑,至少表面上给了朱翊镠足够的面子。

“难道你们还想下午参观不成?”朱翊镠开门见山。

“不不不……”领头人连连摆手,歉意十足地道,“潞王爷,是我们自私、失礼,不该提如此无礼的要求。我们想通了,潞王爷说得对,既然定下规矩,就当一视同仁,对事不对人,我们明日辰时参观吧。”

“你们想明白了就好。”朱翊镠点了点头,“这是规矩,没办法,也不是我故意为难你们。既然想明白了,那就找地儿好生休息。”

“潞王爷,我们回来,就是要在这里投宿一晚。”领头人说着便掏银票,然后毕恭毕敬地送到朱翊镠手里。

“哎!”朱翊镠假装叹了一口气,“要是昨儿一来便这么做,那今天就不至于白折腾一天走弯路嘛。”

“是是是,潞王爷言之有理,我们五个不是没有远见之人吗?”

“既然如此,那我也不多说了,诸位好生休息,明日好参观。”

就这样,朱翊镠吩咐游七带领九江府五人参观团去了宾馆。

当他们进去的那一刻,五个人有着相同的感觉:还是难逃被“讹”的命运……

只是因为他们的经历以及伙计说的那番话,让他们躁动的心平复下来。

明日的参观学习才是重点。

其它必须暂且搁下,即便心中有想法,也得忍着并保留心底。

不能因为钱误了大事。

……



n.

第567章 严永凡回京 李得时发奋

晚餐虽然简单,可九江府的五人参观团反而不敢抱怨了。

送给他们什么,他们便吃什么。

然后乖乖地睡觉,也不敢多想,只求明日的参观学习顺遂。

次日吃早餐时抱着同样的心理。

因为之前没有参观成,加上伙计的那番话随时在他们脑海里飘荡,所以他们五人对吃住不在乎。

待辰时一到,在朱翊镠和张静修的引领下终于进去了。

参观的过程中,五个人生怕朱翊镠和张静修有所保留,因此只要心中有疑问,他们就问就提出来。

传授暖棚种植的经验技术时,朱翊镠可从未想过保留。

耐心地给他们一一解释。

张静修虽然对五个人稍有怨言,但介绍时也是认认真真一丝不苟,并没有将个人情绪带到工作中来。

关于这一点朱翊镠还特别提醒过。

如此一来,九江府的五人参观团自然能感觉到,终于放心了。

午时一刻参观完出来,五个人纷纷由衷地表达了自己的谢意。

虽然没有明确说出来,但感谢中分明夹杂着两分歉意。

等到饯行宴一吃,他们五个人更是释怀了,真心后悔当初的决定。庆幸如果不是后来补交了五百两银,那这饯行宴肯定吃得忐忑没有滋味。

总体而言,尽管九江府的五人参观团经历了一天的小波折,但最后的结果双方还是皆大欢喜。

朱翊镠和张静修将他们送走了。

临走时,九江府五人参观团还赞不绝口,并纷纷表示回去后,一定要为朱氏集团大力宣传一番。

……

驸马严永凡要回京了。

该传达给朱翊镠的信息已经传达完毕了,该警惕的也警惕过了,朱氏集团他也参观见识过。

驸马的日子虽然悠闲,平常也没有什么人关注他,可长时间离京不去公主府肯定会被人发现。

他可不希望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被人发现来江陵私会小舅子。

毕竟日后还得长时间地处于大舅子的眼皮子底下。

这时候还是悠着点儿好。

所以,来江陵城的这几天,他也没有一个人到处乱逛,一切活动都在朱翊镠和张静修的安排之下进行。

可以说,他是偷偷地来,然后又偷偷地走了,来回都只身一人。

分别之际。

严永凡又担忧地问道:“小舅子,你真的确定皇兄这次会作出妥协让步?”

“嗯。”朱翊镠点了点头,之前郎舅俩已交流过这个问题。

只是严永凡表示怀疑。这次他又重提,说明怀疑一直在心。

“那好吧!”见朱翊镠如此有信心,严永凡也不多说,继而又问道,“回京后需要我为你做什么呢?”

朱翊镠道:“身为驸马,好好疼爱我姐,孝敬我娘就够了。”

严永凡笑了笑:“这不用你提醒,基本要求而已。放心,我做得到。”

“其它的我不需要你帮什么。”

“你如此有信心?”

面对这一问,朱翊镠笑而不语,并没有多解释什么。

“姐夫相信你!那我走了。”严永凡竖起大拇指,继而又信誓旦旦地说道,“小舅子有任何需要,带个话给我就行,保证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多谢!”

“不必客气,应该做的。”

郎舅俩相处的时间虽然很短暂,但彼此都觉得默契感十足。

两人就此别过。

严永凡驱马北上。尽管心情不如来时“春风得意马蹄疾”那般兴奋,但因为更加深入地了解朱翊镠,郎舅俩的感情无疑更上一层楼,加上见到朱翊镠如此有信心,他回京时的心情也还不错,日行三百里不成问题。

这样,很快就能回京了。

……

自打万历皇帝做出妥协让步答应放过李得时后,吏部尚书梁梦龙又夤夜拜访,加上李太后的提醒,冯保就一直在密切关注万历皇帝的动静。

但还好,连续几天相安无事。

万历皇帝没有做出任何大胆放肆或有违常情的决定。

李得时也很安全。

弹劾他的奏本留中不发。

本来感觉波涛汹涌的一次事变,到头来却无声无息过去了。

但北京城官民都知道一个事实:这是李太后强势干预的结果,所以万历皇帝被迫做出妥协让步。

这也是弹劾李得时以及攻击他的官员不敢造次的原因所在。

李太后强势干预,万历皇帝都做出妥协让步,谁还敢继续叫嚣?那不是吃饱撑着没事儿找事儿吧?

所以,弹劾李得时一事,就这样过去了,“醉翁之意不在酒”——也只是停留在人们的猜测与热议中。

李得时回京后,一门心思扑到得时学院的规划与管理上。

重新树立了目标,并传达给各位师生知,自然赢得一片好评。

南下江陵时,途中被迫接收的“茶水钱”,他也没有交公。

本来他是要交给李太后处理的,可李太后没有收,直接拨给得时学院,充作助学基金了。

受到如此宽恩厚爱,李得时感激涕零,更是觉得自己应该全身心地将精力放在得时学院的教育与管理上。

只有这样,他才觉得不愧大家对他厚爱与期望。

至于知道张居正尚在人间,关于女婿朱翊镠站队张居正,誓要拯救张居正与张家,不惜冒险与万历皇帝走上对立面,等等这些秘密,他也只是在晚上独自一人想想,非常之谨慎,就连妻子宁馨儿都没有告知。

毕竟这事儿太大,他分得清轻重。

也正是因为这个,还改变了他一个决定,像朱翊镠和李之怿一样,他也不打算最近要孩子了。

本来这件事与宁馨儿商量好了的,他还特意问过李之怿。

回京的路上他只想着“茶水钱”的事,可待这件事过去,他几经思量,还是觉得这时候不宜要孩子。

孩子是快乐的源泉没错,但对于父母而言也责任重大。

万一孩子刚出生,便遇到万历皇帝清算张居正,女婿与张居正必定要站出来反对,那局势不堪设想。

届时,自己保护自己恐怕都难,更没有能力保护孩子了。

可此情他不知如何对宁馨儿解释。

也不能欺骗宁馨儿说女儿李之怿不让他们生吧?

但逃避也不是办法。

他知道宁馨儿很渴望要孩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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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8章 夫妻对话 相互慰藉

夫妻俩相敬如宾举案齐眉的秘诀并不在于没有分歧,而在于有了分歧之后要学会坦诚地沟通交流。

殊不知天下间有多少对儿夫妻就是因为“不想说”、“懒得说”而越行越远,最后变成了熟悉的陌生人。

李得时非常珍惜与宁馨儿的这段感情,毕竟是,嗯,老牛吃嫩草嘛。

所以于李得时而言,即便他很有难处,也不会选择“不想说”或“懒得说”。

……

这天晚上就寝前。

李得时主动提及此事,对宁馨儿说道:“馨儿,之怿同意我们要孩子。”

宁馨儿听了大喜,兴奋地道:“这是真的吗?相公回来后心情看似沉重,总感觉你有心事,还以为之怿不答应呢。”

李得时感慨万千地道:“心事当然有啊,毕竟这次南下犯了错嘛,若非好女婿写信求助慈圣太后娘娘,这个时候我十有八九要蹲监受罚了呀。”

“总算是吉人天相,皇帝爷答应不追究。”宁馨儿宽慰地道。

先头她不知有多着急。

在得知丈夫被人弹劾的消息后,她茶饭不思夜不能寐。

“这次多亏了好女婿与慈圣太后。”李得时感激地道。

“相公为什么不感激皇帝爷呢?”宁馨儿敏锐而好奇地问。

李得时搂着宁馨儿,谨小慎微地回道:“馨儿认真听着,但别害怕哈。这次南下江陵,我被迫接收`茶水钱`,被人栽赃陷害,我怀疑就是皇帝暗中主使,其用意是借我牵制好女婿,皇帝爷或许想逼迫好女婿回京。”

宁馨儿大骇,忙问:“潞王爷不是已经被褫夺封号贬为庶人了吗?为什么皇帝爷还不放过他呢?”

“馨儿有所不知……”

接着,李得时将京城的局势、朱翊镠在江陵城风光的一面、万历皇帝与朝中某些大臣对朱翊镠的忌惮、以及本朝皇室宗亲的特殊地位等等……都对宁馨儿详细地解说了一遍。

唯独将张居正仍活在人世的消息隐瞒——这不是简单的坦诚问题。

至少在李得时眼里,这是一个能让天下大乱的消息,太不安全了。

宁馨儿是个玲珑剔透的人,隐隐之中已猜到了李得时说这番话的用意。

所以她也不等李得时主动开口,便径自问道:“相公是否担心皇帝爷对潞王爷和之怿不利,以致牵连到我们,因此暂时不想要孩子呢?”

“馨儿真聪明!”李得时将宁馨儿搂得更紧了,诚挚地道:“是的,正是鉴于这样的考虑,所以我想推后一两年,待好女婿与之怿彻底稳定下来,咱俩再考虑要孩子的事,可以吗?”

“当然可以呀!”宁馨儿脱口而出,不假思索地回道,“这有什么不可以呢?相公为何说得如何紧张?”

“第一紧张是因为在乎你的感受。”李得时坦诚地道,“其次,虽然女儿女婿在江陵城开创出一番事业,但正所谓人怕出名猪怕壮,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更何况好女婿是皇帝的弟弟?从这个角度看女儿女婿眼下并不稳定。这次皇帝想下手,幸好女婿发现及时,请求慈圣太后娘娘出面,可保不齐还有下次呢,咱不得不防呀?”

“我理解。”宁馨儿轻轻点头,继而又问道,“那相公预计这种不稳定需要延续多久?”

“据女婿估计,今年一年。”

“今年一年?”宁馨儿诧异地道,“只需一年时间就能消除不稳定吗?”

言下之意:一年时间太短了。

“嗯。”李得时确定地点了点头,“女婿号称神预测,他的话一般没错。反正他就是这么预测的。”

“我相信他。”随即李得时又补充道。

“那咱就等一年,不急。”宁馨儿带着两分娇媚,笑了笑说,“我还年轻,相公也正处盛年。”

李得时又感慨地道:“咱女婿过于优秀,娶了咱女儿,注定咱俩的日子会比常人多了一些刺激。现在想来,当初女婿女儿决定不公布婚讯,是一件多么明智的选择。这样,我就不会被皇帝挑中南下江陵送贺礼,也就不会被人栽赃陷害以致于被人恶意弹劾宫攻击,好女婿女儿也就不用为我担心了。”

宁馨儿抚慰道:“事情都已过去,还说这些作甚?咱现在不是好好的吗?哦对了,潞王爷为何预测只需一年便能稳定下来呢?有什么依据?”

这是个难题,不好回答。

依据李得时自己当然清楚:女婿的判断是,万历皇帝急着树立威权,如果决心清算张居正,绝不会等太久,一年时间已经是极限了。

站在万历皇帝的角度,这件事应该是越早着手越好,只是底气与信心不足所以迫不得已一拖再拖。

要解释清楚这个问题,就绕不过张居正——李得时怕在宁馨儿面前藏不住这个天大的秘密。

所以,他觉得不好回答。

但显然,不回答好像也不行,那该如何措辞呢?

李得时思绪飞驰,忽然灵机一动,如是般解释道:

“好女婿创办的朱氏集团,规模与日俱增,日益强大,再过一年,那可就了不得了,将会渗透到全国各地。所以好女婿预测,如果皇帝容不得他,一年之内必定动手,待过了一年,想动手怕是没那么容易了。”

宁馨儿讶然道:“相公的意思是,皇帝爷或许想杀潞王爷吗?”

李得时怕宁馨儿吓着了,忙道:“这是最坏的打算,按理不会。”

“可外界不是传言皇帝爷很宠爱潞王爷这个弟弟吗?”

李得时道:“传言岂能当真?况且就不能是皇帝做给世人看的?皇帝内心到底怎么想,谁又知道?”

宁馨儿偎依在李得时怀里,一时无语,也不知说什么好。

李得时又安慰道:“对馨儿说这么多只是不想隐瞒,馨儿知道后不要杞人忧天胡思乱想哈!我们要相信,我们的好女婿一定有办法。”

“嗯。”宁馨儿点点头,可心想如果万历皇帝真的不放过潞王爷,那又有什么办法呢?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在皇帝面前,是没有选择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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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9章 徐爵回来了

冯保每天起床习惯在花园溜达一圈儿散散步,呼吸新鲜的空气,然后才吃早餐,吃完早餐去司礼监当值——已经是他铁打不动的生活规律了。

这天早上他又在花园里溜达。

一名仆役色急匆匆地跑过来,慌里慌张地禀道:

“老爷,咱府邸大门口死了一个人。”

“死了人?什么人?”

“一个瘦不拉几蓬头垢面的乞丐。”

“死了一个乞丐,你慌什么?”

“老爷,小的也不是慌,乞丐嘛,哪天不饿死冻死几个?只是觉得死在咱府邸大门口,早上这一开门,便看见一具尸体,忒不吉利。”

“拖走,拉到后山埋了便是,也算给他一个全尸。”冯保一摆手,很明显他带有几分情绪,觉得这种事儿压根就没有必要向他汇报嘛。

仆役赶急赶忙地去了。他的想法与冯保不一样。

冯保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死人的事儿他见得多了。

东厂监牢里头隔三差五都有死人。

可仆役不同,尽管死的是乞丐,可死在自家府邸门口,无论作何处理,他觉得都有必要知会老爷一声。

这才是下人应该做的。

冯保确实也没有当回事儿,继续在花园里溜达。

不一会儿,那仆役又跑过来了,这回显得更加着急。

“老爷,那名乞丐原来,原来并没有死,只是晕过去了。”

冯保已经不耐烦了,大声喝道:“给他点吃的,打发他走,不就完了吗?若这种小事儿都要请示,那我每天不用吃饭睡觉了。”

“可是老爷,他死活不肯走。跟他说话,他像个聋子似的。”

“不是还没死吗?那就不管了。”冯保拂袖而去。

从花园回来,正准备吃早餐,又见那仆役急冲冲地跑进来。

“老爷老爷,那乞丐非但不走,还要闯入咱府邸。”

冯保勃然大怒,搞得吃早餐的心情也没了,当即斥道:“一个将死之人你都奈何不了吗?”

“老爷,那乞丐十分固执。”

“那你几个意思?”冯保怒不可遏,“难道要我去处理吗?”

“老爷,倘若我们使强,那乞丐瘦得像竹竿似的,真怕他一命呜呼,死在咱府邸;可不使强,他又是如此固执,死活不肯离开,非得要进来。”

“去去去。”冯保实在不想搭理,恼怒地一摆手,将仆役哄走了。

然而,他刚咽下去两口粥,又见那仆役跑进来,磕磕巴巴地道:

“老爷老爷,是,是,是徐大管家。”

“谁?”

冯保不由得一激灵,他已经很久没有听到“徐大管家”几个字了。

“老爷,原来那乞丐是徐爵大管家。”

“徐爵?”

“对,老爷,就是徐爵大管家。”

冯保豁然站起,感觉差不多已经将徐爵彻底淡忘了。

自从去年年底徐爵在南京出事,并被万历皇帝揪出来卸职之后,他就感觉徐爵已经永远成为过去。

甚至他都想过今生今世再也不会见面,毕竟当初也没有派人去接。

难道徐爵真的回来了吗?

冯保问:“你是说那个瘦不拉几蓬头垢面的将死乞丐就是徐爵?”

“是,老爷,起初小的也不相信,徐大管家怎会变成那般模样呢?可凑近仔细一看,还真是,就是徐大管家。”仆役十分确定地道。

“走,走。”冯保也无心吃早餐了,当即冲了出来。

当初徐爵出事儿,他没有派人去南京寻找将其接回来,这是事实。

但那是有原因的,迫于形势。

可并不代表对徐爵没有感情了,毕竟侍奉他多年。

所以冯保清楚得很,徐爵虽然有劣迹,可是一个会来事儿的主。

做冯府大管家的这些年,也算是非常称职了。至少冯保这样认为。

此刻听徐爵回来,好像又变得如此可怜,不知道遭遇了什么。

冯保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怎么说也是人家的主子,似乎,确实没有尽到主子保护下人的责任。

徐爵出事儿并被万历皇帝揪出来之后,可以说他就放弃了徐爵。

因此,在某种意义上,冯保觉得他对徐爵有亏欠之意。

而且,若不是因为他不得宠地位急速下降,徐爵当初在南京也不会出事。

冯保飞速赶到前厅。

发现徐爵正跪在那里,旁边几位仆役侍立在侧一动不动。

见冯保冲出来,徐爵当即拜倒,匍匐于地,声音嘶哑地道:

“老爷!奴婢对不起您!”

冯保怔愣住了,一时无言以对。他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脑海中的徐爵是一个像唐老鸭式的胖子,用“膘肥体壮”来形容毫不为过。

可眼前这个人瘦得跟猴子似的,可谓真正的皮包骨,感觉一阵风都能将他吹起来,挂在空中真可当风筝。

这两个月徐爵到底经历了什么?

怎会变得如此狼狈?

冯保轻轻地道:“你抬起头来。”

徐爵缓缓抬头,哽咽难鸣近乎哀切地喊了一声:“老爷”。

冯保注视着,确实就是徐爵。

只是徐爵两眼黯淡无光,与昔日湛若有神感觉满眼都是鬼点子的他,形成强烈而鲜明的对此。

难怪府里的下人起初都认不出来。

放在大街上,谁能认出这个就是昔日牛逼哄哄的徐爵?

“你怎么变成这般模样?”冯保情绪无比复杂,关切地问道。

“老爷,我,我,我……”只说了几个字,徐爵再也支持不住,晕倒在地。

“快,抬进去。”

冯保大吃一惊,忙吩咐下人。

不过,好在他想着徐爵应该只是虚脱饿晕过去,不至于有生命危险。

众人也来不及唏嘘感慨,七手八脚将徐爵抬到热炕上,看他衣衫单薄怕他冷,给他焐了一床厚棉被,又张罗着让厨子迅速熬了一碗浓浓的姜汤,硬是撬开他的嘴一点一滴地灌下去。再然后将被子焐紧希望能发汗。

这样翻来覆去折腾了好大会儿,昏迷的徐爵才悠悠醒来。

醒来时他脑子一片空白,都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此刻又身在哪里,刚一睁开眼睛,就惊慌失措地道:

“不要追我,不要打我,大爷行行好吧,我已经饿了三天没吃东西了。”

冯保府邸就没有不认识徐爵的,见他如此惊慌失措,鼻子都是一酸。

就是见过大风大浪的冯保,他自己也没能忍住,眼眶顿时湿润了。

见到徐爵这般模样,不用问,也能猜到这两个月他吃了多少苦头。肯定被人追过,被人打过,经常有一顿没一顿的,饥饿是他的常态。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冯保心如刀绞,撇着嘴只想哭,可他还是极力忍住了。

走到床边,一把握住徐爵的手,说道:“徐爵,不怕,是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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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0章 大难不死 必有后福

老爷!”

经冯保这么一握,再加上短而有力充满了鼓舞的话,徐爵才醒过神来,又近乎哀鸣地喊了一声。

“来,先吃点东西吧。”冯保招呼下人端来一大碗粥。

徐爵实在是饿极了,端起来狼吞虎咽,瞬间全部倒进肚子。

比猪八戒吃人生果还快。

“还要吗?”冯保问。

“老爷,如果有,麻烦再来一碗。”徐爵也不客气,因为他知道接下来肯定有一肚子话要对老爷说。

冯保一抬手,又吩咐下人连忙端来一大碗粥。可徐爵并没有因为已经吃过一大碗而减慢速度。

感觉还能吃下十大碗似得。

“还要吗?”冯保再次问。

“老爷,够了,够了。请老爷允许我先缓一小会儿。”

“你先小憩会儿,我稍后就来。”

“老爷早餐还没吃呢。”

冯保话音刚落,便立马儿有一位仆役帮衬着说道。

“老爷,对不起!”徐爵一脸得歉意。

“不说这个,回来了就好。”冯保转身而去。他确实想一个人平静会儿。感觉有许多话要对徐爵说,可又有一种不知说起的无力感。

所以,他不是想去吃早餐,而只是想平复一会儿。

“你们也都退下吧。”出门时冯保还不忘交代一众仆役。

有心留下徐爵一人,也给他留下足够的空间。这时候,以他的囧状,肯定不希望被问七问八。

对于许多人来说,他可以从容地面对他所经历过的快乐,并且甘愿与人分享;可对于经历过的折磨与痛苦,一般只愿意与自己亲密的人交流,不愿意将自己糗的一面公开并放大。

这是人性之中的“面子”在作怪。当然也有“尊严”的成分。

所以冯保支开了众人。

他自己先走开,想着如果徐爵不愿意提过去,那他也不会多问。

冯保出来后,让人给徐爵送去一身干净的衣服。

他真的一个人静静地坐了会儿。

约莫小半个时辰。

他一个人去了徐爵那里。

徐爵已经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头发顺了脸也洗干净了。

“老爷,对不起。”徐爵还是这句话。他已经说了好几次,好像只有这句话才能表达他此时此刻的心情。

“其实,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才对。”冯保坐下,由衷地说道。

徐爵忙从床上爬下来跪倒在地,“老爷不要折煞我!是我有负老爷所托,鬼迷心窍地竟然去逛秦淮河畔的河楼,否则也不会出事儿。”

冯保将徐爵拉起来,叹了口气:“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往事不用再提了,人没事儿回来就好。哦,对了,你是怎么回来的?可否告知?”

“老爷,当然可以。”徐爵眉头都没有皱一下,看起来也不难为情,“不瞒老爷说,我是一路乞讨回京的。”

接着,徐爵将自己在南京的遭遇以及途中所经历的挫折,一五一十对冯保详细地叙说了一遍。

“南京的官员原来如此之可恨!”冯保气得咬牙切齿。

徐爵这时候也不愿意煽风点火,毕竟他清楚自家老爷已然失势,若非李太后撑着,恐怕早被万历皇帝撵走了,何必因为他再去挑起自家老爷与南京官员的矛盾呢?

见徐爵不说话,冯保道:“关于南京官员这笔账,我会记下来。”

“老爷,还是算了吧。反正我现在已经回来了,还活着呢。”

“打狗还得看主人,他们明摆着不是欺负我吗?”冯保气咻咻地道。

“老爷,冤家宜解不宜结!”徐爵嘴上这样劝着,但其实心里想着,如果老爷像三年前那样得宠,我一定会怂恿老爷杀杀南京的官员。可此一时彼一时,老爷眼下自身都难保吧?

冯保却信心十足地道:“你放心,我心里有数。”

两人都沉默了会儿。

徐爵忽然问道:“这次我回京会不会对老爷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不会。”冯保摇头,“切莫多想,但有一点我还得抱歉地对你说一声。”

“老爷,请说。”徐爵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

“咱府邸已经请了新的管家,即便你回来了,也不能留你在此,你能明白我的苦衷吗?”

“当然明白,老爷勿需多说,这次回京,我只想见老爷一面,给老爷赔礼道歉。如今愿望达成,见老爷安然,这会儿让我去死,我也心甘情愿。”

“好端端的说什么死?过去就让它们过去吧。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相信你吃过的每一份苦头,最后都会变成你未来生活的下酒菜,会让你对人生百态有更多更深刻的认识。”

“多谢老爷的鼓励!”徐爵听了,两眼情不自禁闪动着晶莹的泪花。

“近来我也看淡了很多啊!”冯保感慨地道,“越来越觉得,人只要活着,就是莫大的幸福与美好。”

“是是是,老爷言之有理。”徐爵忙附和道,“我这次从鬼门关前走一遭,感觉生命才是最重要的。若生命不再,一切将失去意义。”

“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冯保关切但也敏感地问道。

“这个……”徐爵一时无言以对。

确实,他只想着回京向老爷冯保赔罪,可真没想过回京后干什么。

所以,徐爵一下子愣住了,有点不知所措的感觉。

他真不知道接下来要干啥,反正肯定是不能待在冯府了。

只能另谋出路。

可是他能做什么呢?

徐爵十分茫然地望着冯保。

冯保幽幽然地道:“看来你也不知道自己要干啥。虽然咱俩曾经是主仆,可其实也算是朋友。有话我不妨直言,京城已经没有你的位置了,你觉得换一个环境如何?”

“老爷的意思是?”

“留在京城,你觉得会过得开心吗?”

“恐怕唯一开心的地方就是能多见老爷几面。”

“你我贵乎知心,何必天天相见?即便十年不见,咱俩见面难道还会感到陌生不成?”

“那是,那是。”徐爵连连点头。

“我也是为你着想。希望你经此一劫后,能浴火重生开启你崭新的生活,而不被过去所困扰。”

“多谢老爷的鼓励!那老爷建议我去往何地?”

“江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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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1章 人间不值得……

一听到“江陵”二字,徐爵自然而然想到朱翊镠。

朱翊镠创立“朱氏集团”,徐爵是知道的。那当然是个好处处。

一来,他知道朱翊镠的能耐;

二来,虽然不尽知,但总归知道自家老爷与朱翊镠的密切关系。

可尽管如此,徐爵并非毫无顾虑。

首先,他对自己的定位很清楚,知道自己是一个被“嫌弃”的人,毕竟在南京犯了错,又被万历皇帝揪出来,那现在谁收留他,等于是就有了与万历皇帝唱反调的嫌疑。

不然,他完全可以留在京城而不必另寻它处嘛。

其次,朱翊镠的身份也让他感到有所顾虑,虽然朱翊镠已被褫夺封号贬为庶人,但依然流着朱明皇室的血液。

谁敢保证朱翊镠不被人盯着,而万历皇帝又永远宠爱这个弟弟呢?

要知道,自朱明开国以来,皇室宗亲就受到诸多掣肘,尤其文皇帝后,对皇室宗亲更是像防贼一样。

所以,在这个时候冯保让他去江陵城,徐爵当然会想很多。

只不过,想归想,他也没有表现出抗拒的神情。

毕竟这是老爷给他的提议。

他当然相信自家老爷。

思忖片许后,徐爵直接问道:“老爷是让我去江陵城投奔潞王爷吗?”

冯保点头道是。

徐爵担忧地道:“老爷,我自然没问题的。可我犯了事儿,又被皇帝爷单独拎出来,倘若去投奔潞王爷,会不会对潞王爷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冯保幽幽然地道:“万岁爷将你拎出来,其用意并不在你,而在我。想我三大心腹,已被驱逐两个,侄儿冯邦宁和大管家你都倒下了。我现在虽然仍掌管着司礼监和东厂,可明眼人都知道只是借助太后娘娘的余威罢了。”

说这番话的时候,冯保的语气中充满了落寞之情。

他微微叹了口气,接着说道:“所以只要你不跟我,去哪儿万岁爷应该都不会在意。至于是否给潞王爷添麻烦,我想以潞王爷的能耐,应该不会,你就放心大胆地去吧。”

“好的,老爷。”徐爵点头答应了。

“只是,作为老朋友,曾经又是你的主子,我有两句话想奉劝你。”

“老爷请说,我洗耳恭听。”

“那直说了,你很会做事儿不假,但有时过于圆滑,希望你过去后能收敛两分。潞王爷可不比我,我能睁只眼闭只眼,潞王爷不行。”

“老爷,知道。”

“别看潞王爷平时咋咋咧咧的,但他是个很有原则的人。什么事儿该做,什么事儿不该做,他心里都有一杆秤。你也知道,我在潞王爷手上都吃过不少苦头。但静下心来仔细一想,其实做得不好的都是我而不是潞王爷。”

徐爵点了点头。

他完全认同老爷的话。

作为昔日的大管家,他当然清楚朱翊镠在京时可不止一次与老爷作对。

让人印象最深的一次无疑是为永宁公主选驸马一事,生生将老爷的“丑行”揭露并公开于世——证明错的确实是老爷。

徐爵岂能不知?

他觉得老爷能说出这番话,第一足见老爷心态发生了很大的变化,第二足见老爷对朱翊镠的敬佩之情。

接着,冯保又谆谆言道:“所以,你去江陵城,在潞王爷面前千万不要耍小聪明。切记:一定要本分做人,踏实做事,但求付出,不求回报。”

“多谢老爷提醒!”徐爵由衷地道。

“还有一点,我必须提醒你,自古有言:祸从口出。去江陵城,不该问的不要问,只管老老实实做你的事,不要问潞王爷,也不要问游七。说起游七,我再啰嗦两句。知道你与游七关系好,是无话不说的那种。但时过境迁,此一时彼一时,明白吗?”

“老爷,明白。”徐爵不住点头。

“既然是朋友,那我索性说开,在荆州城张大学士府,游七依然是管家,可你现在只是普通人一个,你过去不要奢望游七会像在京时对你那样好,一定要先将自己的身份摆正。”

冯保语重心长,真将徐爵当作好朋友,否则不会说这番话。

当然,冯保说这番话,一是出于真情实意,的确想提醒徐爵;二来确实也怕徐爵过去,仗着与游七昔日的情感问长问短招人烦。

若放在之前,冯保这番话,徐爵还真不一定听得进去,即便能听进去,也要大打折扣。

可现在不一样了。

打从南京出事以后至今,这两个多月的时间让他经历太多太多,他早已看透了人情冷暖。

人间不值得。

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原来是最经不起推敲与考量的。

当你处于一定高度时,或许有很多朋友;可当你跌入谷底时,真正有几个朋友?不嘲笑你,不拿石头砸你,就算是不错了。

因此,即便冯保不语重心长地提醒他,徐爵也知道怎么做。

对朋友,他已经看得很淡了。

准确地说,是不敢奢望。

经历这么多,他已经不敢将希望轻易寄托在别人身上,哪怕是曾经的好朋友游七,他一样不敢。

现在也不会。

因为万事还得靠自己。

自己一路乞讨回来,尽管历尽千辛万苦,可也比求人要靠谱。

这个道理,骨感的现实让徐爵已经明白了,也看透了。

所以在他听来,虽然老爷的话不是特别中听,但他真的听进去了,而且还得感谢老爷的推心置腹——老爷这是将他当作自己人看待。

徐爵由衷地道:“多谢老爷!”

冯保轻轻摇头,喃喃地道:“我们之间还说这些作甚?记住我跟你说的话就好了,去江陵城后多听潞王爷的话。我衷心希望你经此劫难之后,能够改头换面重新做人。”

“老爷,我一定努力,相信也一定能做到的。”徐爵保证。

“好了,该说的我已经说完了。请原谅我现在也只能为你做这么多。”冯保掏心掏肺地道,“稍后我会安排人将你一家送出京城,你回去收拾收拾,今晚就出发吧,直奔江陵便是。这里是一千两银票,你拿着,路上当盘缠。”

冯保从怀里摸出一张早已准备好的可一兑一的上等银票塞给徐爵。

“谢老爷!”徐爵感动得再次落泪,他已经很久没有见到那么多钱了。

这两个多月他一无所有,连肚子都填不饱,还经常挨骂挨打。

忽然见到那么多钱,又是老爷诚心诚意给的,他当然激动,怎是一个“谢”字能形容得了的?

“别哭了!把眼泪擦干。”冯保一摆手道,“无论之前经历过什么,如今不都过来了吗?哭什么?我曾经也喜欢哭,可现在觉得好笑。”

徐爵抬袖,重重地擦了擦眼泪,立即不哭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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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2章 匹夫无罪 怀璧其罪

就在当天晚上,徐爵便带着一家人投奔朱翊镠去了。

冯保之所以安排得如此紧急,也是有一定考虑的。

尽管他嘴上对徐爵说,以朱翊镠的能耐不会受影响。

可为了安全起见,他肯定不愿意大肆招摇做这件事。

毕竟,无论徐爵是否卸职,外人都还是会将徐爵看作他的人。

让徐爵投奔朱翊镠,他觉得是个好去处,可如果站在朱翊镠的角度看,为什么要接受徐爵呢?

而一旦接受,那这里面肯定就包含有人情与帮助之意。

所以他还是尽量为朱翊镠考虑。

在京城,倘若知道他让徐爵投奔朱翊镠,那指定会掀起一番议论。

对他不好。

对朱翊镠也不好。

还是偷偷地去是为上策,反正现在都以为徐爵没有回来。

能不生事就不生事。

因为对府上知道徐爵回来的仆役,他也是再三叮嘱,切记外传。

这样,徐爵偷偷回京,紧接着又偷偷离京了。

没有人知道。

哪怕是府上的仆役,也不知道徐爵去江陵城投奔朱翊镠。

这是个秘密。

至少眼下在北京城是这样。

……

驸马严永凡回来了。

偷偷地去,偷偷地回来。

只有永宁公主一人知道此情。

所以严永凡一抵京便直奔永宁苑。

见到严永凡的那一刻,永宁公主有些怔愣住,像是没缓过神来。

她没想到驸马竟如此神速。

这一去一回,居然不到一个月呢。

但严永凡活生生地站在她面前,永宁公主也不得不信。

驸马确实回来了。

夫妻俩像新婚燕尔缱绻纠缠一起,然后……然后把话至天明。

他俩之前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永宁公主其实不着急。

严永凡回来只是证明了朱翊镠的预言没错,果然被李太后阻止,万历皇帝没有追究李得时的责任。

原本想着波涛汹涌的一件事,最后风平浪静地过去了。

夫妻俩对朱翊镠的认识更深一层。

尤其是严永凡。

如果说之前永宁公主对朱翊镠的认识有八十分的话,那严永凡最多也就六十分,其中至少有三十分还是因为永宁公主的耳濡目染。

那现在对朱翊镠的认识差不多也有八十分了,以致于在永宁公主面前,他发出同样的感慨:

“如果我是皇帝,一样会忌惮小舅子啊!他太牛!”

这话他在朱翊镠面前说过。

永宁公主却深不以为然,驳道:“小心眼!一弟弟无争权之心;二弟弟一心向善,请问有何忌惮?”

“我想这就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吧。”严永凡感慨地道,“一个人只要足够优秀,就有人足够嫉妒。公主觉得只需一心向善就可以安枕无忧吗?这次江陵之行,我最大的感受就是小舅子比我们想象中的还要厉害。我担心小舅子躲过一次躲不过下次啊!”

“呸,你这个乌鸦嘴。”永宁公主噘嘴白了一眼,又啐了一口。

“我可是认真的。”严永凡一本正经的样子,“公主知道吗?在江陵城乃至整个湖广,都将小舅子当作神、当作救世主一样。公主你说,这样发展下去小舅子岂不招人嫉恨?”

“弟弟一向不懂得韬光养晦,他就是那个大大咧咧的性子。”

“不不不……”严永凡不住摇头,表示不同意,“关于这一点,公主对小舅子的认识恐怕有所偏差,小舅子并非行事招摇,他知道要低调行事,只是无奈太优秀,想藏也藏不住。朱氏集团创前人之未创,实乃标新立异……”

“那又能怎样?弟弟又不想当皇帝。”

“公主有所不知呀,不想当是一回事儿,但因为能力太强,别人可不这么认为。况且遇到小舅子这样的,让当皇帝的人感觉很有压力是不是?还有啊,小舅子太优秀,即便他不想当皇帝,也有人想拱他上去。”

“说哪儿去了?你尽胡说八道。”永宁公主带着几分不悦斥道。

“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我也是经过观察与分析得出的结论嘛。反正这就是我南下江陵城最大的感触。”

永宁公主双眉一挑,责道:“本来我已经不怎么担心了,被你这么一说,现在一颗心又七上八下。”

“小心驶得万年船嘛,这些话我也不敢在小舅子面前说,只能回来与公主叨叨两句。小舅子虽然并未明言,但其实我已经看出来了,他与我有着同样的担心。公主发现没?你有没有觉得小舅子其实一直在刻意躲避皇兄?或者说刻意与皇兄保持一定的距离?”

永宁公主摇头,真心不觉得。

很长很长一段时间,她只知道皇兄很疼爱弟弟。

可不知不觉中,她又觉得还是自己天真,想简单了。

尽管如此,她依然不觉得哥哥与弟弟之间的疏远是弟弟故意为之——从来就没有这样认为过。

“哦,关于郑淑嫔的事,你问过弟弟没有?”永宁公主不愿意去想如此沉重的话题,只好跳转问起郑淑嫔。

“问当然是问过的,可什么都没问出来。问了等于白问。”严永凡坦诚地道。

“哦?是吗?”永宁公主疑虑地道,“可我怎么感觉,没有这么简单呢?”

“要不,下次遇见郑淑嫔,公主亲口问问她,看她怎么回答。”严永凡道。

永宁公主点了点头,她确实想多会郑淑嫔几次。

只是两人见面的机会不多。

毕竟一个是公主,一个是淑嫔,平常基本上没有什么交集。

……

尽管严永凡这趟江陵之行,他自己觉得受益匪浅。

可在永宁公主看来,并没有多大收获,因为她觉得哥哥与弟弟之间的矛盾没有解决,反而或许会进一步加深。这次娘可是帮了弟弟啊!

虽然哥哥答应不追究,可似乎都在传言哥哥憋着一股劲儿,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爆发。

尤其是当驸马说弟弟如何如何厉害招人嫉妒时,她更是觉得哥哥与弟弟之间还会有事儿发生。

驸马也是这么说的。尽管她不愿意想,更不希望发生。

可有些是事实,由不得她不想或不希望。就像弟弟是如此优秀、聪明,而哥哥又是如此敏感、多疑……

……



n.

第573章 古勒寨之战

“万岁爷,锦衣卫指挥使刘守有,说有急事求见。”陈炬朗声禀道。

“他人在何处?”万历皇帝正在西暖阁里阅览奏疏,抬头问道。

“就在外头。”

“让他进来。”

“是。”陈炬转身,高声喊道,“宣锦衣卫指挥使觐见。”

立马儿听见“哒哒哒”的脚步声。

脚步急促而有力。

咄嗟之间,便见刘守有阔步而入。

他脸上带有两分喜色,音韵铿锵地道:“臣刘守有叩见陛下。”

“平身,何事?”

刘守有站起来,回道:“陛下,辽东传来好消息。”

万历皇帝精神陡然一振,倒不是因为听到“好消息”,而是因为听到“辽东”二字……他太想念张鲸了。

所以刘守有话音刚一落,万历皇帝便迫不及待地问道:“什么好消息?李成梁取得古勒寨大捷了吗?”

万历皇帝知道李成梁正在进攻王杲之子阿台所驻守的古勒寨。

古勒寨易守难攻。

从去年秋天开始,李成梁就在谋划这件事。今年开春已发起进攻,但一直没有好消息传来。

万历皇帝只知道阿台负隅顽抗,李成梁久攻不下。

双方就这样一直僵持着。

……

其实早在大明开国之初,洪武皇帝朱元璋为了彻底打击蒙古人的势力,便建立宗藩,以强化辽东。

然而,待明成祖朱棣登基之后,担心强藩在后,会威胁皇权,又撤销了辽东的封藩,并引进女真部落,想采取“以夷制夷”的方针。

此举既驯服了女真人,又加强了抵御蒙古人的力量,堪称一举两得。

对于女真来讲,明朝的这种做法使他们摇身一变成了明朝的公民,加上又有明朝政府的补贴,生活水平也得到提高,自然是一件美事。

最初,女真部落在帮助明军打击蒙古人方面确实贡献了不小的力量。

但后来,随着对汉族先进生产力和文化的吸取,女真部落的势力不断壮大起来。于是有一些部落就不安分,走上蒙古人的老路,时不时地对明朝一些地区进行劫掠。

特别是建州女真(明代女真有建州女真、海西女真和野人女真三部),在其右卫首领王杲的率领下,多次抢掠内地并大败明军,使辽东形势十分紧张。

可以说这是古勒寨之战的起因。

为了解决这一难题,隆庆四年(即公元1570年),当时张居正已是内阁阁臣(隆庆元年入阁),并主持兵部,提议任命大将李成梁镇守辽东。

李成梁出身军旅世家,都知道他胆勇过人,精于用兵,是明朝中后期不可多得的将帅之才。

李成梁驻守辽东期间,多次击退蒙古土蛮部落的进犯,并屡次平定女真叛乱,扬威关外,威震辽东,堪称大明在辽东的定海神针。

李成梁治理辽东边事很有手腕。

他深谙“分而治之”的道理,采取各种手段在建州女真各部之间挑拨离间,分化瓦解,“分其枝,离其势,互合争长仇杀,以贻中国之安”,使得建州女真各部彼此水火不容,连年征战。

建州女真各部头领对他又怕又恨。

王杲这个人生而黠慧,“阳为骄悍之状,阴怀疑惧之心”,屡次出兵攻略明朝边境,公开与明朝对抗。

李成梁可不是吃素的。

在万历二年出兵,以雷霆万钧之势剿灭了王杲的势力。

然而,王杲虽死,他儿子阿台却逃脱并成功占领古勒寨,蛰伏数年后,再度起兵发动叛乱。

李成梁当然不会放过他。他不发动叛乱,李成梁都要找他算账呢。

这便是从去年即万历十年秋天就开始的战争起源。

将蓟镇总兵戚继光都派过去了。

然而仍然没有迅速拿下,可见阿台有多狡诈、古勒寨有多难攻。

当然,古勒寨属于偏远的山寨,地势险要,远方作战对明军本就不利,也是双方僵持不下的重要原因。

此时的万历皇帝,只关心李成梁是否取得古勒寨大捷,因为这样张鲸就能回到他的身边了,却不知道这场战争其实关乎着朱明王朝的命运。

由于阿台的妻子是建州左卫领袖塔世克的侄女,而按当时的战争规则,如果不投降,城陷以后就要屠城。

为了使亲人免于危难,塔世克同其父觉昌安试图劝降阿台,觉昌安以自己和李成梁的交情向阿台担保,只要他投降,李成梁定会放他一条生路。

阿台却执意抵抗到底。

如果以阿台部落当时的战斗力、以及他占据的地利优势来讲,李成梁想要攻下古勒寨并非易事。

但是,苏克苏浒河部图伦城主尼堪外兰为了讨好李成梁,见古勒寨久攻不下,便开始对城内民众进行诱降,声称李成梁有令,杀了阿台的人就能成为新的城主。阿台部下将领信以为真,将阿台杀死之后便开城投降了。

然而,等待着他们的并不是富贵荣华,而是一片腥风血雨的杀戮。

历史上的李成梁,非但没有履行诺言,反而下令屠城,将古勒寨中的女真人全部杀死,以绝后患。

在这场杀戮中,混入古勒寨的觉安昌和塔克世父子俩也没来得及逃出,惨死在了乱军之中。

古勒寨战役以明军的胜利告终,但并不意味着明朝危亡的化解,反而为明朝的灭亡埋下了伏笔。

死于杀戮中的觉昌安和塔世克是努尔哈赤的祖父和父亲。

为了保护自己的族人,同时为祖父为父亲报仇(当然是不是为自己的野心找的借口谁也不清楚),只知道努尔哈赤就此登上了历史舞台,并最终成为大明王朝的终结者。

当然,现在的历史已经悄然发生改变,并没有朝着这个方向发展。

努尔哈赤被朱翊镠请来京城,不会参与这场战争。

离京前朱翊镠还反复叮嘱首辅申时行和当时担任兵部尚书的梁梦龙,一定要让李成梁看好努尔哈赤的祖父觉昌安和父亲塔克世,保证他们父子俩的绝对安全,等于是不给努尔哈赤日后愤而起兵的机会。

古勒寨之战肯定明军胜利,这一点对朱翊镠来说毋庸置疑。

毕竟这时候的女真,而且还是没有统一之前的其中一个部落,与明朝相比差的不是一丢丢。

所以,古勒寨大捷不是朱翊镠关心的问题,或者说他早就知道古勒寨之战一定会取得大捷的。

他朱翊镠只关心觉昌安和塔克世的安全,最好保证他们不死,不要像原本的历史那样死得不明不白,到最后这笔糊涂账还得算到明朝头上。

他既然来到这个世界,倒不是怕努尔哈赤,而是觉得没必要,这件事本来就能轻易避免嘛。

……



n.

第574章 关心的重点都不一样

“陛下,是的,李成梁总兵已取得古勒寨大捷。”刘守有回道。

“好!”万历皇帝眉飞色舞地道,“既然取得古勒寨大捷,那辽东暂无忧,让张鲸赶紧回来吧。”

“陛下,听说张公公已动身,正在回京途中。”刘守有禀道,“至于戚将军是回蓟镇还是来京,请陛下定夺。”

“嗯。”万历皇帝稍一沉吟,“让戚将军先来京一趟吧。”

“卑职这就传旨去。”

“好,要快。”万历皇帝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如沐春风。

“遵命。”刘守有应声而去。

万历皇帝脸上的喜色依旧未褪,还喃喃地道:“张鲸终于要回来了,哈,张鲸终于要回来了……”

因为过于高兴,他也没有考虑一旁站着的陈炬的感受。

张鲸一回来,陪伴万历皇帝阅览奏疏的就不是他陈炬而是张鲸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要说陈炬很在意倒也没有。本来他就是代班张鲸,难道还想通过这次代班将张鲸挤下去?

他想都没想过。

但稍微有些失落倒是真的,毕竟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待在万历皇帝身边的机会总会多一些。

就像现在,职位虽然未变,但因为陪伴万历皇帝而身价大涨,无论走到哪里都有人围着他转。

……

王杲之子阿台被杀,取得古勒寨大捷,除了锦衣卫,兵部和五军都督府都接到了这个确切的消息。

锦衣卫指挥使第一时间向万历皇帝汇报,兵部尚书吴兑则第一时间向内阁首辅申时行汇报。

因为朱翊镠的缘故,申时行与万历皇帝关心的点不一样,他关心觉昌安和塔克世是否安全。

然而,吴兑不知。

吴兑感到奇怪,为何首辅关心这?

申时行也没有刻意隐瞒什么,如实告知,这是朱翊镠的意思。

当然,也仅此而已。

朱翊镠的“厉害”,吴兑是见识过的。

但两个人显然都不明白朱翊镠的“用意”所在,为何朱翊镠如此关心觉昌安和塔克世父子俩的安全呢?

具体原因朱翊镠并没有对申时行明言,但在李太后面前却提过,而且还明确指出:努尔哈赤是一个极有可能威胁到大明江山的人。

所以当李太后从冯保那里听得古勒寨之战取得大捷时,她关心的同样是觉昌安和塔克世的安全。

然而,冯保关心的点又不一样,而且他已经知道了万历皇帝的旨意:非常心急地要马上召回张鲸。

尽管如此,可这也不是冯保最关心的。因为张鲸在前往辽东的前夕,与他来了一次长时间的对话。

那次对话颇有深意,使得他越来越觉得,乃至相信与张鲸或许并没有到“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地步。

相反,两人或许真能成为“朋友”。

冯保担心的是戚继光。

想着如果不是朱翊镠,戚继光这时候或许,哦,不不不,是肯定被调到广东任上去了。

这次辽东取得古勒寨大捷,万历皇帝传旨让戚继光先进京……

所以冯保还是担心。将戚继光调到辽东协助李成梁,算是缓和一阵子,不会仍要调任戚继光吧?

通知李太后取得古勒寨大捷的消息后,冯保无暇问及觉昌安与塔克世,而是迅速将话题拉到戚继光身上。

冯保也不墨迹,直截了当地道:“娘娘,万岁爷传旨让戚将军进京。”

李太后不经意地问了一句:“怎么?”

冯保弱弱地道:“奴婢担心。”

“担心什么?”李太后的思绪还停留在努尔哈赤、觉昌安、塔克世身上,一时尚未反应过来。

冯保索性直言:“奴婢担心万岁爷依然有调动戚将军的打算。”

李太后这才警觉,正襟危坐,毕竟这是小儿朱翊镠担心的问题。

李太后道:“那冯公公多加留意,同时给首辅申先生也传个话吧,告诉他不能让皇帝轻易调动戚将军。”

“娘娘,明白。”冯保嘴上回道,但心里头还是表示担心。因为以万历皇帝现在表现出来的强势,根本不是他和申时行能够阻止得了的。

倘若万历皇帝真的有心,别说是他和申时行两个,就是李太后本尊,亲自出马都不一定好使呢。

……

努尔哈赤依然在得时学院教学。

一边是可爱的孩子们,一边是温柔体贴的小珍。

他感觉慢慢地喜欢上这里了。

但于他而言,压根儿就不曾想到古勒寨之战关他祖父、父亲什么事?

因为他祖父觉昌安和父亲塔克世早就已经是明朝的人了。尽管他们家与王杲、阿台有联姻关系,但两家的政治路线十分明确,而且截然相反。

觉昌安、塔克世与明朝的关系越来越好,可王杲、阿台公然对抗、叫嚣大明,与明朝的关系越来越交恶。

所以,努尔哈赤对这场战争并没有多放在心上。当他得知阿台被杀的消息时,也不过是微微一愣,暗自为阿台感到惋惜。可有什么办法?

“莽夫一个!”

“自不量力的家伙。”

这是努尔哈赤对阿台的评价。

他对阿台有惋惜之情是真的,但对阿台有鄙夷之心也不假。

而且他知道,当初他家与王杲、阿台联姻,只是一种政治需要。

……

梁梦龙现在虽然升为吏部尚书,但当时是兵部尚书,朱翊镠可是在他面前刻意提醒过辽东事的。

如今辽东战事像朱翊镠预测的一那样取得大捷,但像申时行一样,他也不明白朱翊镠为何只关心努尔哈赤的祖父与父亲的生命安危,反而对战事很少提及?他多想飞到荆州城去问个明白。

这其中到底有什么玄机?

或是有何秘密?

再联想到朱翊镠为何派曾朝节千里迢迢特去辽东请努尔哈赤进京教学。

难道这中间真有什么玄机?

为此,梁梦龙先是找了申时行,但一无所获,两人皆诧异不解。

接着,梁梦龙又找了冯保,依然没有得到他想要的答案。

毕竟,冯保对这件事儿的来龙去脉也不十分了解。

没辙。

可梁梦龙仍不死心,憋着一股劲儿又跑去找努尔哈赤。

希望能获得一丝线索,只因经过杭州兵变、泉州兵变后,他感觉朱翊镠的每一个决定都有深意。

……



n.

第575章 是英雄惜英雄

听说梁梦龙来访,努尔哈赤还有几分受宠若惊的感觉。

在努尔哈赤眼里,梁梦龙可是像戚继光、李成梁那样的军事大才,甚至比他们俩还要厉害。因为梁梦龙的官职比他们两个都要高。

如果说戚继光和李成梁是冲锋陷阵的将才之选,那梁梦龙就是既能作战又能指挥的帅才之选。

要知道梁梦龙在担任兵部尚书之前曾经担任过蓟辽总督一职。

蓟辽——是一个地理概念,指的是今天北京,经山海关一线,到锦州,直至辽河的地区。

蓟辽总督,全称总督蓟辽保定等处军务,兼理粮饷。节制顺天、保定、辽东三抚,辖蓟州、昌平、辽东、保定四镇。于嘉靖二十九年设蓟州总督,次年改为蓟辽总督。

梁梦龙在担任蓟辽总督一职时,曾率领戚继光去过辽东,援助李成梁抗击蒙古土蛮势力。

那次梁梦龙、戚继光、李成梁三路夹击,打了一次漂亮的仗。

所以,之前虽然没有接触过梁梦龙,但努尔哈赤对他的大名如雷贯耳。

英雄相惜说的应该就是这。

见到梁梦龙的那一刻,努尔哈赤激动不已,不知道这位军事大家为何突然要见他?按理说没有理由啊。

梁梦龙保持一贯的军人本色,说话做事从不墨迹,见到努尔哈赤后开门见山地道:“今天来是想问你求证一件事。”

“梁大人请问。”

“当初潞王爷为何要请你进京教授得时学院的孩子们骑射术呢?”

努尔哈赤拱手道:“抱歉!梁大人问我,其实我也一样纳闷儿不解。当日我当着慈圣太后娘娘的面,同样问过潞王爷,可得到的答案并不令我满意。”

“哦?潞王爷是怎么说的?”

“梁大人切莫见笑哈,当日我问潞王爷上国人才济济,为何非要派人千里迢迢去请我这个外族人当老师,潞王爷回答说,我是一匹千里马。”

梁梦龙听了,还以为努尔哈赤没有说完,可等了等,发现已经说完了。

梁梦龙好奇地问道:“潞王爷就说了这么多吗?”

“对。”努尔哈赤十分确定地道。

梁梦龙不禁思绪飞驰,说努尔哈赤是一匹千里马?几个意思?难道在潞王爷眼里,我泱泱大国找不出一位像努尔哈赤那样精通骑射术的人才吗?

可瞧努尔哈赤的神情,肯定又没有说谎,潞王爷就是这么说的。

梁梦龙不禁又想,那是潞王爷带有逢迎的夸赞之词还是另有目的?

但有一点他现在倒是很确定:问努尔哈赤根本问不出什么,这个问题只有问朱翊镠。

梁梦龙不得不跳转:“那你可知潞王爷不仅叮嘱太后娘娘和皇帝,还叮嘱首辅,包括我,一定要保证你祖父和父亲的人身安全吗?”

努尔哈赤一愣,摇了摇头,随即诧异地道:“潞王爷的意思是,我祖父和父亲有生命危险吗?”

“辽东战事想必你也知道,李成梁总兵围攻古勒寨,誓要灭掉阿台,虽然你们一家早已归附我大明,但之前与阿台有联姻关系也是事实。”

“我们也不知道阿台与他父亲竟如此不自量力非要与上国对抗。”努尔哈赤不卑不亢地辩护了一句。

“我并没有责怪你们的意思。”梁梦龙感觉努尔哈赤对他的话有所误会,连忙解释道,“我只是关心潞王爷为何一定要叮嘱我们保护你祖父和父亲。按理说李总兵打击的是阿台,而你们一家早已归附于我朝,你祖父、父亲会有什么危险呢?他们不至于与阿台联手吧?”

“肯定不会。”努尔哈赤十分确定。

“或者偷偷高密?”

“也不会。”努尔哈赤信心满满言之凿凿地道,“我祖父与父亲还是能掂量轻重的,要说去劝降,倒是还有可能……哎呀哎呀!劝降,劝降,不会……”

努尔哈赤忽然露出一副惊讶的神情来。虽然他余话未说,但梁梦龙心领神会,问道:“你是担心如果你祖父与父亲去劝降阿台会有危险?”

努尔哈赤忽然又镇定下来,喃喃地道:“按理说也没有可能啊!阿台这个人虽然固执,可不会无情到连我祖父、父亲都要害,只是志向不同罢了。那梁大人,我祖父、父亲还好吧?”

“当然。”梁梦龙点点头,继而又不解地道,“我想不明白,潞王爷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警示我们。潞王爷被誉为神预测,这次怕是他救了你祖父、父亲,不然实在无法解释潞王爷这一举动。”

“梁大人,能不能麻烦你再说清楚一点?”努尔哈赤没听明白似的。

“我的意思是,如果不是潞王爷一而再再而三地提醒,你祖父和父亲或许在古勒寨之战中真的有生命危险。可因为有了潞王爷的反复提醒,所以你祖父和父亲这才得以安全。”

努尔哈赤喃喃地道:“我祖父和父亲能有什么危险呢?”

梁梦龙感慨地道:“不能小看潞王爷的任何一个决定啊!”

“潞王爷他的确是个天才。”这一点努尔哈赤也不得不承认。

“所以我才来问你的嘛,可惜你也不知情。”梁梦龙带着几分遗憾。

“这个确实不知。梁大人不问我,我都不知道潞王爷特别提醒过你们。我答应潞王爷要在得时学院教学两年,否则此刻我可回建州问我祖父与父亲,或许能得到一些答案。”

“想见你祖父和父亲,让他们进京不就完了?”梁梦龙当即提议,“反正那边的战事已经结束。”

“可以吗?”努尔哈赤满脸的期待。

“当然可以。”别的不敢保证,这个梁梦龙还是很有信心,无非恳请万历皇帝传一道口谕的事儿嘛。

“那多谢梁大人!”

“不客气。”梁梦龙一摆手道,“既然你能得潞王爷如此的赏识,我想除了骑射术,肯定还有过人之处。”

“梁大人过誉。”

“不,我只是相信潞王爷。”

“梁大人身为天官,却如此信任潞王爷,就不怕被人说三道四吗?”努尔哈赤善意地提醒道。

梁梦龙却不领情,一本正经地道:“这不该你操心。”

“对不起,恕我失言!”

“好了好了,不必自责。看来这一趟我又白跑了。”梁梦龙拂袖而去。

确实,从努尔哈赤这里,也没有得到他想要的答案。

梁梦龙仍不死心,可总不能飞到江陵城去问朱翊镠吧?

想来想去,似乎还有一个人没有问及:李太后。

想着如果连李太后都不知情,那就只有问朱翊镠了。

反正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也不差最后一步,问李太后又有何妨?为公又不为私,怕甚?

梁梦龙说去就去,很有一股打破砂锅问到底的精神劲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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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6章 辽东战事结束 京城局势紧张

“努尔哈赤是一个能够威胁到大明江山的人?这怎么可能?”

实在让梁梦龙难以置信。

但这确实就是他从李太后那儿得来的答案。话是朱翊镠说的。

如果是别人说的,那就当一个笑话听,偏偏是堪称神预测的朱翊镠。

梁梦龙见过李太后,回来坐书房里发呆,准确地说是不知道想啥。

努尔哈赤如何威胁大明的江山?他凭什么?建州女真连一个李成梁都搞不定,凭什么搞定大明王朝?

“潞王爷为何如此判定?”梁梦龙想不明白,“是故意迷惑努尔哈赤吗?将努尔哈赤捧得高高的当然有好处——就像温水煮青蛙一样,让他丧失斗志。”

当然,这只是梁梦龙的内心世界。

看来,不问朱翊镠,想搞明白这件事是不可能的了。

在梁梦龙眼里,李太后也只是给了他一个稍微合理的解释——比冯保、申时行、努尔哈赤强多了。

可即便如此,依然没有得到令他满意的答案。也不知是因为过于相信朱翊镠,还是相信朱翊镠的神预测,反正他觉得朱翊镠的提醒很有深意。

想不明白是一回事儿。

所以,在这件事上,梁梦龙表现出与常人不一样的思维。

不过,为了局势的安定,李太后不让他将“努尔哈赤是能够威胁到大明江山的人”说出去。

即便李太后没有特别提醒,梁梦龙也不会说出去的。

想着说出去别人得笑掉大牙吧。

谁特么相信?

……

在江陵城那边,朱翊镠也第一时间收到了古勒寨大捷的消息。

毫无疑问,他关心的重点自然是觉昌安和塔克世死了没有。

还好,传来的消息说他们父子俩没死。这样对努尔哈赤也有交代了。

毕竟他还想收一个得意弟子呢。

尽管朱翊镠尚不知道万历皇帝的决定,但他估摸着张鲸已在回京途中。

不得不承认,张鲸去往辽东监军的这段时间,万历皇帝沉默了许多。

现在取得古勒寨大捷,那张鲸肯定就要回京,留在辽东无意义。

对此,朱翊镠已经想明白了。

只是,他没想到万历皇帝竟会让戚继光来京,也不知何意。

这天晚上,他去见了张居正。

两人谈及此事。

肯定都担心万历皇帝孤注一掷,坚决将戚继光调任外地。

无论是朱翊镠还是张居正,都不希望看到这样的结果。

如果成真,那将来与万历皇帝博弈的那一天,自然少了一道筹码。

可辽东战事暂时结束,万一万历皇帝较劲儿,拿什么挽留戚继光呢?

风平浪静时,往往看不到戚继光的作用,就好像将谁放在九边重镇之蓟镇总兵的位置上都一样。

朱翊镠和张居正知道其实不然。

但相信万历皇帝也知道。

只是万历皇帝担心戚继光是张居正的第一心腹,待清算张居正时,万一戚继光领兵攻入京师,那就大事不妙了。

所以,要将戚继光调得远远的,距离京师越远越好。

只可惜,第一次没有得逞,被朱翊镠暗中阻止了。

这次还得提前准备、预谋。

反正在朱翊镠看来,戚继光在蓟镇总兵的位置上绝不能动。

张居正当然无条件赞同。

……

辽东战事暂时结束,看得出来万历皇帝脸上的喜色增多了。

谁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为了辽东战事的结束,还是为了其它的。

反正这些天他都在等张鲸。

每天都要问陈炬同样一句废话,甚至一天要问几次:张鲸回来了没?

给人的感觉还是年轻沉不住气。

当然,也不排除有可能是故意做给陈炬看的。

然而,朝中其他重臣担心的问题可就多了去。

尤其是像梁梦龙、曾省吾、王篆那些张居正一线上的重臣,莫不担心万历皇帝接下来的举措。

都担心万历皇帝似乎在等,就等张鲸回来。也在等一个机会,等李太后不插手的机会。

两个好像,似乎都已经实现了。

张鲸马上就要回来。

而李太后因为帮助平息李得时被弹劾一事,万历皇帝做出极大的让步,让李太后觉得欠他“债”似的。

明眼人看来,两个机会万历皇帝都等到了。接下来恐怕就要行动。

所以,这些天万历皇帝在盼望张鲸回京,而其他重臣则表示担心。

只是,一切尚停留在猜测中。

但无疑,大多数重臣的神经不知不觉都绷紧了两分。

就连李太后也一样。

她依然谨记朱翊镠的话,也不忘冯保和梁梦龙的提醒。

……

从辽东回来的不止张鲸一人。

根据万历皇帝的旨意,还有蓟镇总兵戚继光也得来京。

除了这两个人,李成梁还派他次子李如柏前来汇报战况。

曾朝节也随他们一道回来了。

所以这一行人可不少。

但并非一道。

张鲸率先回京。一来,他知道万历皇帝着急等他回去;二来,他与戚继光他们没什么共同语言。

本来太监就很难与外臣相处,加上张鲸名声在外:与冯保对着干。

像戚继光他们已经达成共识:与冯保对着干就是与张居正干。

因此,无论李成梁还是戚继光,对张鲸都有种本能的抗拒情愫在作怪。毕竟他们都是张居正的心腹。

说是监军,其实相处并不愉快。

而且还有很重要的一点,早在张居正担任内阁阁臣并主持兵部的时候,他就发现了太监监军的弊端。

因为太监不懂兵不懂打仗,却要监督总兵,对他们指手画脚。

所以张居正直接将太监监军的制度给抹除了,并赋予总兵极大的军权,大大提高了总兵在地方的地位。

这是张居正极富成效的改革。

而这次又派太监张鲸来监军,在李成梁和戚继光看来,无疑是对张居正之前改革的一次否定。

两位大将对张鲸都不欢迎。既不喜欢张鲸这个人,又不希望这个极其落伍的监军制度死灰复燃。

张鲸也就是去辽东过过场,恨不得战事赶紧结束赶紧回来。

实在与他们相处不来。

这是他独自一人飞速回京的重要原因之一,在辽东他压根儿就找不到一丝归属感,感觉自己完全多余似的。

只有回到万历皇帝身边,他才能感觉到身份、地位、快感、自豪……

……



n.

第577章 终于等到你

“报!”

值守太监孙暹奉万历皇帝之命,特等待张鲸归来。

命他只要一有张鲸的信儿,便立马来西暖阁禀报。

一听是孙暹急促的声音,万历皇帝陡然精神一振。

第一闪念间应该是张鲸回来了。

所以,孙暹尚未进入西暖阁,万历皇帝就豁然站起,激动地大声问道:“是张鲸回来了吗?”

哒哒哒。

孙暹满头大汗猫腰而进,赶紧上前禀道:“是的,万岁爷,张大公公他马上就要进宫了。”

“他现在到哪儿了?”万历皇帝迫不及待地问道。

“这会儿应该到了德胜门外。”

“他们一行有多少人?”

“就张大公公一个人,其他人还在后头。”孙暹如是般回道,“听说张大公公思念万岁爷,归心似箭,所以他一个人策马奔驰就先回来了。”

“好好好!”万历皇帝不住点头,一迭连声地道。

“万岁爷很快就能见到张大公公了。”

“嗯。”万历皇帝忽然将脸上的笑容收敛两分,问孙暹,“朕派过去的接待队伍还在德胜门,对吧?”

“是的,万岁爷。”

“让他们接到张鲸后回来吧。”

“……”孙暹愣了一愣。

此时陈炬也在,同样愣住,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怎么?没听见?”见孙暹杵在那儿不说话,万历皇帝催问道。

“万岁爷,接到张大公公后,就将接待队伍撤回来,这样恐怕不合适吧?”孙暹弱弱地提醒道。

“怎么不合适?他们为什么不一道进京?张鲸迫切地想见朕,难道他们就不想吗?为什么在后慢腾腾的?”万历皇帝用责问的语气。

“……”孙暹位卑言轻,此时再不敢说话,只能看了陈炬一眼。

陈炬不得不壮胆言道:“万岁爷,恕奴婢直言,这样做确实不合适。这次取得古勒寨大捷,主要功劳在李成梁和戚继光总兵。李总兵派他次子李如柏进京汇报战况,戚总兵也奉旨进京,咱理应在德胜门迎接他们。”

万历皇帝不吱声。

陈炬接着说道:“按理说,万岁爷亲自率领文武百官去德胜门迎接最好,可万岁爷公务繁忙,让五军都督府朱大帅代为迎接,这样当然也行,可如果只接到张公公,便将接待队伍撤回来,那实在说不过去,岂不冷了戚总兵和李总兵次子的心?还望万岁爷三思!”

“那就不撤了。”万历皇帝一摆手,给人一种很随意的感觉。

陈炬和孙暹都松了一口气。

“去去去,”万历皇帝又朝孙暹一摆手吩咐道,“让张鲸速速进宫觐见。”

“奴婢明白。”孙暹应声而去。

“终于回来了呀!”万历皇帝又当着陈炬的面感慨地道。

陈炬低着头,假装没听见。

万历皇帝也没心思处理政务,索性从御案绕至前方剪着双手等候。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

又听见孙暹急促地道:“万岁爷,万岁爷,张大公公他已经进宫了。”

“让他再快点。”万历皇帝张嘴便来。

“万岁爷,张大公公已经快得不能再快了。”孙暹气喘吁吁地道。

心想紫禁城里既不能坐轿,又不能骑马,还能快到哪儿去?

万历皇帝焦急地踱着步子。

在陈炬看来,这不是皇帝应该表现出来的样子。且不说是否需要考虑他的感受,作为一国之主是否应该矜持一些呢?取得古勒寨大捷又不是张鲸第一大功,他只是一名监军嘛。要说戚继光与李如柏进宫觐见时,万历皇帝这样一副高劲儿还说得过去。

不过陈炬也只是想想,这番心底话肯定不能对万历皇帝明说。

“万岁爷,奴婢回来了!”张鲸人未进西暖阁,声先至。

“快给朕滚进来。”万历皇帝重新坐回御座,大声喝道。

“让万岁爷久等,奴婢真是该死!”

张鲸像一阵风似的冲进西暖阁,虔诚地拜倒在地。

“平身。”万历皇帝微微抬手。虽然他内心喜悦,可摆出一副严肃的神情。

“谢主隆恩!”张鲸爬起来。

“坐吧。”万历皇帝示意陈炬赐座。

“多谢万岁爷!”张鲸顺势坐下,情不自禁两眼已经湿润了。

万历皇帝看在眼里,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冲陈炬一摆手:“陈炬,你先下去。朕与张鲸有话要单独说说。没有朕的吩咐,谁也不许进来。”

“是,万岁爷。”陈炬转身而去。

这样,西暖阁只剩下万历皇帝和张鲸两个人了。

沉默片许。

忽然,张鲸哽咽难鸣地说道:“万岁爷,奴婢去往辽东监军的这阵子,无日无夜不想念万岁爷。每天早上醒来,奴婢多么渴望自己变成一只小鸟,能够飞到万岁爷的身边。”

“你瘦了。”万历皇帝只说了三个字。

“万岁爷……”然而,就这三个字,让张鲸陡然间涕泪纵横。

“哭什么?”万历皇帝脸色一沉,以训斥的口吻道,“好端端的,哭什么?你的心意朕明白。别哭了,朕盼望你回来不是看你流泪的,是有许多大事要与你商量。如今朝局变了样呀!”

“多谢万岁爷的信任。”张鲸连忙抬袖将眼泪擦干,问道,“万岁爷说如今朝局变了样,不知万岁爷何指?”

“你累不?”

“奴婢不累。”张鲸摇头。其实都快累得虚脱了,硬着头皮说不累。

“那你饿不?”万历皇帝又问。

“奴婢不饿。”张鲸又摇头。其实一路奔波不止,饿得他两眼冒金花儿。

只是,如此渴望见到万历皇帝,让他一时忘记了饥饿与困乏。可因为要说话,口干舌燥倒是让他感觉到了。

张鲸主动开口道:“万岁爷,能否容奴婢自己倒一杯水喝。”

万历皇帝摆手同意了。

几个月前,本来伺候万历皇帝的就是他。如今回来,感觉这里的一切还是那么的熟悉。

张鲸实在渴得不行,他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水,然后端起来,仰着脖子咕咚咕咚,一饮而尽。

“朕看你不仅渴了,肯定也累了,还是先吃一些点心吧。”万历皇帝端详着张鲸,喃喃地道,“反正都已经回来了,不急于一时。”

“多谢万岁爷宽宏大量!”张鲸感激涕零地道。都说伴君如伴虎,可他为什么感觉只有在万历皇帝面前,才像一个有尊严的人呢?

一想着在辽东监军的日子,张鲸就觉得甭管地位有多高,只要是离开了皇帝的太监,那些军官压根就不把他放在眼里,堂堂秉笔太监也不过如此。

殊不知,张鲸想歪了。

以李成梁为代表的那些军官,根本就不是嫌弃他的太监身份,而是嫌弃他的站队:与冯保对立。

……



n.

第578章 吓死了……

万历皇帝与张鲸两人在西暖阁里已经商议了整整三个时辰。

天色都黑暗下来,其它衙门也已经散衙,可仍不见他们两个结束。

万历皇帝像打了鸡血一样,竟不知疲倦似的。

张鲸则暗自庆幸自己吃了点心,不然肯定坚持不下来。

然而,真正让张鲸无法接受的,其实并不是身体上的疲惫。多饿多累,他都觉得可以忍。

真正让他接受不了的是:万历皇帝与他东扯西拉三个时辰后,打开搁在御案上的一个卷宗,取出藏在里头的一张纸——上面早已拟好了几道谕旨。

显然,谕旨一直藏在卷宗里头,尚未给任何人过目,好像只等张鲸回来给他一个人看。

第一道谕旨:将因各种原因触怒张居正而被放逐解职的大臣王锡爵、余懋学、赵应元、付应祯、朱鸿模、孟一脉等尽数召回。

第二道谕旨:解除张居正生前最为倚重的门生王篆两京都御使的职务,斥为编氓回归原籍。

第三道谕旨:勒令吏部尚书梁梦龙和工部尚书曾省吾致仕。

第四道谕旨:将张居正秉政期间唯独一位不肯依附他的、三次担任刑部尚书严清擢拔为吏部尚书。

……

看完这四道谕旨,张鲸大骇,他的衣服很快便湿透了。

万历皇帝的心思再也明显不过:凡是张居正生前信任的人,基本上一律革职罢斥回籍;而凡是张居正生前处分过的人,基本上尽数召回官复原职。

加上之前万历皇帝的一些举措,是傻子都看得出来:万历皇帝誓要改弦更张驱逐“江陵党”,如今恐怕要衍变成一个可怕的事实了。

张鲸大骇不已,倒不是因为害怕万历皇帝拟的这几道谕旨内容。

毕竟在此之前,万历皇帝就已经表现出来了,并付诸行动。

只是之前万历皇帝步步为营,且中途由于他前往辽东监军又平息下来,好像,确实变得缓和了一些。

没想到万历皇帝一直处心积虑,从这几道谕旨上的时间与内容来看,万历皇帝暗中从未放弃过。

但张鲸害怕的也不是这些,而是万历皇帝早不动手晚不动手,难道就要在他刚一回京才动手吗?

那这个“罪”,岂不是要全落到他张鲸的头上,让他“背锅”?

这才是张鲸感到最害怕的地方。

也是要命的地方。

所以,当他看完这几道谕旨时,全身都在颤抖,怔愣地望着万历皇帝,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万历皇帝却看似淡淡地问道:“朕问你,看完了有何想法?”

张鲸双手抖个不停,磕磕巴巴地问道:“万岁爷,这,这几道谕旨,不知何何时拟定?又准备何,何时颁发?”

万历皇帝慢悠悠地道:“这是经过朕的观察与考证逐步拟定下来的,准备明后日就颁发,你以为如何?”

此时此刻张鲸也没心思问为什么要解除两京都御使王篆的职务?为什么要勒令梁梦龙和曾省吾致仕回籍?他们到底犯了什么事儿而遭致罢斥?

张鲸只关心谕旨颁发的时间点。

在辽东时盼着回京,不料一回京万历皇帝就给他来了一个晴天霹雳。

张鲸几乎带着哭腔道:“万岁爷,为什么决定明后日颁发这几道谕旨?”

万历皇帝带着两分调侃的味道笑了笑说:“朕不是看你回来了吗?”

张鲸吓得两腿一软脸色惨白,当即跪倒在地,苦苦哀求道:“万岁爷,这可使不得,使不得呀……”

“为什么?”万历皇帝拽着明白装糊涂问,“你不是一向讨厌江陵党吗?难道不希望朕将他们一并剪除?”

张鲸哭泣道:“可是万岁爷,奴婢刚从辽东回来,这一回来,倘若朝局就发生如此大的动荡,那奴婢不是将成为众矢之的那?”

“成为众矢之的又能怎样?”万历皇帝不以为然道,“当初将高拱赶出京城,大伴不也成为众矢之的?可结果怎样?大伴还不是稳稳当当地做了十年司礼监掌印?张鲸你记住:只要有朕支持,全天下人你都不用怕。”

“万岁爷,那不一样啊!”

“怎么不一样?”

“当初冯公公不仅有万岁爷,还有太后娘娘和首辅张先生的支持,当然稳若泰山。可奴婢一还不是大内主管,二又没有太后娘娘和首辅的支持,岂能一样?恳请万岁爷放过奴婢。”

万历皇帝鼻子里轻哼一声:“你的意思是,朕一个人保护不了你?虽然你不是大内主管,头上还有一个大伴,可大伴现在无异于一只纸老虎,怕什么?还有娘与申先生,你觉得他们现在拗得过朕吗?他们加起来也不行,朕才是一国之主,天下全都得听朕的。”

万历皇帝说这番话时,大有一种端倪天下谁也不怕的感觉。

张鲸想死的心都有,很想怼回去:既然万岁爷那么牛叉,干嘛非要等我回来呢?在此之前颁发谕旨不就完了吗?这分明就是嫁祸于我嘛!

可这些话,张鲸哪敢开口辩驳?只能藏在心里头烂掉。

然而不辩驳的话,岂不是让他跳到黄河也洗不清?难道要将张居正的“江陵党”一夜之间全部铲除?否则让他往后每天提心吊胆怎么过?

所以张鲸不得不硬着头皮哀求:“奴婢绝对支持万岁爷,但恳请万岁爷,能否再往后推一推呢?”

“不行,朕早就已经等不急了。”万历皇帝态度十分坚定。

张鲸肠子都悔青了,干嘛要死不死地非要急着赶回来?

现在好了,原来万历皇帝传旨他速速回京竟是为了这?

可让他怎么办呢?

显然万历皇帝蓄谋已久,就等他回来当“替死鬼”呢。

“万岁爷,真的使不得啊……”张鲸心胆俱裂似的哀求。

“你难道不准备与朕分忧而要拒绝朕吗?”万历皇帝却一脸的严肃。

“奴婢不敢!”张鲸跪在地上连连磕头求饶,“只怕万岁爷这几道谕旨一颁发下去,奴婢就见不到后天的太阳了,往后再也不能服侍万岁爷了。”

“放心,你的安全朕可以保证,而且朕还要提拔你担任东厂提督。”

张鲸一个怔愣:“万岁爷要免除冯公公东厂提督的职位吗?”

万历皇帝悠悠然地道:“大伴在这个位置上坐得太久,马上就是二十年,也是时候该退位让贤了。只要朕开口,娘和大伴都无话可说。”

张鲸道:“可是万岁爷,咱能不能一步一个脚印慢慢来?”

尽管万历皇帝给出了承诺,同时抛出了橄榄枝,诱惑力还是很大。可对于此时此刻刚回京的张鲸来说,他哪里敢轻易答应?

只可惜万历皇帝态度依然坚决。他摇了摇头,说道:“不行,要么不做,要做就一定要快刀斩乱麻,不给他们一丝喘息的机会。”

……



n.

第579章 朕需要你

快刀斩乱麻?

张鲸不断抽泣,哭得像个孩子。

他觉得自己很委屈,心里头抱怨万历皇帝为什么不在罢黜王国光的时候下手呢?或者在起用海瑞邱橓的时候?

这会儿他刚回京,非要在这个时候颁旨下去,不是坑他又是什么?

“万岁爷,奴婢求求您了!且不说这几道谕旨颁发下去会引发朝局动荡,关键是,奴婢这才回来……”

“不必多说了。”万历皇帝一抬手,直接将张鲸的话打断,并且还带着两分责备的语气,“朕这是看得起你,知道吗?一定要等你回来商议决定,你别不识抬举,枉费了朕一番好意。”

张鲸想死……哪有坑人还说得如此冠冕堂皇的?

尽管他恨以张居正为首的“江陵党”,可也只敢背后怂恿万历皇帝,如果真的将他推到前头成为众矢之的,给他十颗豹子胆他也不敢啊!

嘿,万历皇帝还拿他与十一年前的冯保相比……怎么比?

也不知是万历皇帝过于托大,还是就想让他背锅。

想当初高拱指使六科廊言官集体弹劾冯保,结果冯保联合张居正,借助李太后将高拱驱逐出京,轰动一时,冯保的地位因此而不断高涨。

然而,此一时彼一时。

当时的李太后代为听政,为了儿子表现多么强势,就像草原上保护自己幼崽的母狮,可以奋不顾身。

再加上铁腕首辅张居正,让以高拱为首的“新郑党”如何反击?

再看看眼下的形势。

即便万历皇帝急切清算张居正,可以等于那时候同样心切的李太后。

可首辅申时行呢?

会像那时候的张居正力挺李太后那样力挺万历皇帝吗?

不可能,绝不可能。

申时行本来就是张居正的门生,虽然性子随和崇尚中庸,可他会站出来明确反对自己座主张居正吗?了不起两不相帮是他的底线。

而且那时还有一个冯保,尽管他现在如同万历皇帝所说是一只纸老虎,不用害怕,可既然是虎,给逼急了,就总有发威的时候吧。

怎么比?在张鲸眼里,无论如何都比不了的。

亏得万历皇帝还说得如此冠冕堂皇让他无力辩驳。

再辩就是不领情、不识抬举、枉费万历皇帝的一番心意。

张鲸忽然想捶胸狂笑。

可他不敢。

万历皇帝接着又说道:“朕以为待你不薄,你也总说愿意为朕赴汤蹈火。对不对?明说了吧,这次朕需要你。即便你觉得委屈,难道就不该挺身而出为朕分忧而要拒绝朕吗?”

“万岁爷,奴婢,奴婢……”张鲸一副死了娘似的神情欲言又止。

他分明有一肚子话要说,却不知如何说起,只感觉脑子里嗡嗡作响,这个世界即将要塌了似的。

“来,你先坐下。”万历皇帝抬手招呼张鲸,“男子汉大丈夫哭什么劲?”

“万岁爷,奴婢不是神什么男子汉大丈夫。”张鲸弱弱地嘀咕了一句。

万历皇帝假装没听见。

待张鲸重新坐定,万历皇帝幽幽然地道:“朕知道,这时候将几道谕旨一颁发下去,肯定都以为是你回来促成,所以你感觉害怕,对吗?”

张鲸点了点头。

“可如果朕不这么做,一来已经等不及了,二来那你说什么时候颁旨合适?”

“……”张鲸无言以对。

万历皇帝语重心长地道:“所以,这次即便你心里不舒服,甚至认为朕有心坑你,你也得忍着。朕希望你记住两句话:一朕需要你,二朕不会亏待你。难道要朕求你不成?”

张鲸忙道:“万岁爷,奴婢不敢。有万岁爷这两句话,奴婢不说,什么都不说了,一切听从万岁爷的指示。”

堂堂一国之主,话都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张鲸还能说什么?

万历皇帝有心也好无心也罢,他也只能为万历皇帝“背锅”了。

别无选择。

除非不想在紫禁城混了。

见张鲸接受,万历皇帝大喜:“好!这事儿就这么定下来了。你回去好好休息一个晚上,明日告诉你朕拟这几道谕旨的原因与动机所在。”

张鲸感觉太累了,既然万历皇帝让他回去,那他就回去。

万历皇帝接着叮嘱道:“除了朕,这几道谕旨你是第一个荣幸看过的人,所以一定要保密。”

“万岁爷,奴婢明白。”

“好,那你回去好好休息吧。”

“奴婢告退。”就这样,张鲸心如死灰沉重地离开了西暖阁。

看着张鲸离去,万历皇帝嘴角边掠过一丝得意的笑。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他感觉胜券在握。

……

次日一早,张鲸进宫觐见。

昨晚一整晚,他基本没怎么睡。

万历皇帝给他看的那几道谕旨,的确是震撼到了他。

不过震撼归震撼。

万历皇帝的态度如此坚决,谁也阻挡不了他颁旨下去。

这就意味着,梁梦龙、曾省吾、王篆,三位张居正一线上的重臣,他们的仕途生涯即将结束。

尽管这阵子张鲸在辽东,可他也能感觉到万历皇帝早已做好了准备,或者说早就想好了罢黜梁梦龙、曾省吾、王篆这三位的理由。

如果不是他刚回来万历皇帝就要颁发这样的谕旨,非得让他背锅,张鲸倒还真是乐见其成。

毕竟梁梦龙、曾省吾、王篆三个都是张居正的心腹。

张鲸还以为他来得很早。可到西暖阁一看,发现万历皇帝早就来了。

“奴婢给万岁爷请安!”张鲸没有昨天那么害怕,看上去坦然多了。

“平身。”万历皇帝一抬手,示意张鲸坐下说话。

陈炬今儿个没有来。

也不知什么原因,但感觉是因为张鲸回来了,所以万历皇帝不需要他。本来他就相当于一个替补嘛。

所以,西暖阁里只有万历皇帝与张鲸二个人。

万历皇帝问:“昨晚睡得可安?”

张鲸违心地回答说:“托万岁爷的洪福,昨晚奴婢睡得还行吧。”

“想过朕为什么要罢黜梁梦龙、曾省吾、王篆他们三位重臣没有?”

“奴婢愚钝,想倒是想了,只是没想明白,还望万岁爷明确告知。”

“放心,朕一定会慢慢告诉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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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0章 变天了

就在张鲸回京的第三天,万历皇帝同时下发了四道谕旨。

内容就是给张鲸过目的。

第一道:召回因各种原因触怒张居正而被放逐解职的王锡爵、余懋学、赵应元、付应祯等大臣。

第二道:解除王篆两京都御使的职务,斥为编氓回归原籍。

第三道:勒令吏部尚书梁梦龙、工部尚书曾省吾致仕回籍。

第四道:擢刑部尚书严清为新一任的吏部尚书。

这四道谕旨一经颁发下去,立即炸开了锅,一来毫无征兆,突然罢黜三位重臣又起用多位。

二来将这四道谕旨通读下来,无不摸透万历皇帝的心思——

但凡张居正生前信任的人都一律革职罢斥,但凡张居正生前处分过的人尽数召回官复原职。

至此,原本还只停留在猜测中,现在京城各大衙门的官员都不得不相信政治风向已经彻底变了。

打从张居正死后不久,就有迹象表明:万历皇帝决心改弦更张驱除张居正为首的“江陵党”,如今猜测与传闻终于变成了可怕的现实。

因此,都不用想曾经有多少个一心一意跟着张居正开创“万历新政”的能臣干吏变得惶惶不可终日。

他们许多人怎么也想不通,曾几何时还被天下百姓传为美谈的圣君贤相之间的鱼水深情,怎么转眼间变成了如此不可调和的深仇大恨?

这四道谕旨让整座京城迅速弥漫在极其压抑的气氛当中。

尽管都已经快到三月份儿了,可严寒非但未退,反而还从山海关那边刮过来一阵急骤猛烈的北风,在荒野上肆意地嗷叫着,犹如一群群饿狼,凶残而无情地扑向北京城里。

被北风推起的厚厚的铅云,转眼间就把温暖的日头遮了个严严实实,本就硬朗的地面变得比钢铁还硬。

整座北京城黯淡而无生气。

这天儿的光景,与绝大部分官员的心情倒是十分吻合。

颁发谕旨的当天,万历皇帝和张鲸都“躲在”西暖阁里不出。

张鲸是真的害怕,他生怕走出万历皇帝的视线,就被人背后拍砖头给他重重一击。只有在万历皇帝跟前,他才觉得可以保证人身安全。

可尽管如此,哪怕就在万历皇帝跟前,他的心也扑通扑通直跳。

万历皇帝看上去倒还很随意,翻阅奏疏处理政务,似乎不受影响。

……

对这四道谕旨,申时行呆住了,让他再次感觉到他这个首辅做得窝囊,好像只是一个摆设。

如此重大的决定,居然毫无征兆下发,都没有知会他一声。

好友梁梦龙和曾省吾都被勒令致仕回籍,王篆也被罢黜……

这时候问为什么还有用吗?

分明就是倒张居正一派嘛——还需要理由吗?需要吗?

只是这一切来得太突然了,让人毫无准备,感觉像做梦一样。

可现在还能怎么办?谕旨都已经颁发下去了,还能驳回吗?

然而,不驳回的后果……申时行实在是不敢想。

……

而梁梦龙得知自己无缘无故被罢黜勒令回籍,发出两声冷笑。

似乎感觉到了。

因为他算是除了冯保以外,第一个对万历皇帝清算张居正十分敏感的人。

甚至还抱有几分期待,就想看看万历皇帝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所以万历皇帝走出这一步棋,梁梦龙他一点都不感到奇怪。

他是有心理准备的。

毕竟被张居正重用并提拔上来,当初接替王国光恐怕只是一个过度。

待一过度完,他就要被撵走了。

事实证明如此。

而且最近他也经常活动,找申时行找冯保,甚至找李太后。

被勒令致仕回籍,梁梦龙似乎早就已经预料到了。

由此,万历皇帝的决心,他也算看清楚了:清算张居正是迟早的事,万历皇帝从未打算放手。

只可惜被勒令致仕回籍,到时候他帮不上什么忙,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他也没打算找万历皇帝,或首辅申时行理论,老老实实回家。

或许这也是一种很好的解脱,就像当初的张四维一样。

因为早就想到预料到,所以对这样的结果看得很淡然。

……

而王篆和曾省吾就有点不一样了。

他们没有梁梦龙那般“悟性”,也没有梁梦龙那般“期待”。

无它,只因他们两个与朱翊镠没有什么交集,自然不像梁梦龙。

所以,他们两个收到万历皇帝的谕旨惊呆了,也气傻了,愤愤不平。

为什么无缘无故要解他们的职?

即便因为被张居正重用之故,那也得给他们一个解职的理由啊!总不能莫名其妙地被勒令致仕回籍吧?

回籍不要面子啊?

所以,他们两个决定先找首辅申时行,再找万历皇帝理论。

最起码要给他们一个合理的解释。

……

冯保得知万历皇帝颁发的四道谕旨时大吃一惊,想着万历皇帝果然按捺不住要动手了。

但其实作为张居正的盟友,作为朱翊镠的内应,他心里也有几分欢喜,因为他一直在等。

终于等到了。

冯保第一时间跑到慈宁宫向李太后汇报。李太后可是千叮万嘱过的。

尤其是救下李得时之后,李太后强烈预感到万历皇帝要扳回一局。

只是,当冯保告知四道谕旨的内容时,她觉得这一局……玩过火了吧?

李太后怔愣半天说不出话来,万历皇帝的意图太明显不过。

可是既然已经还政给儿子,那她就是后宫中人,无权干预朝政。

关键谕旨都已经颁发下去了,让她怎么办?倘若这时候插手,除了加剧与大儿子之间的矛盾,还能让大儿子作出让步,或者还能改变什么吗?

李太后再一次感到力不从心。

这回冯保并没有多劝,一来他知道万历皇帝的决心,劝李太后也没用,无法改变万历皇帝的旨意。

二来他也抱有私心,比梁梦龙还要迫切,就想看看万历皇帝要兴风作浪到什么程度,不是要清算张居正吗?那就赶紧啊,犹豫什么?

所以他知道劝没用,也不想劝,看万历皇帝表演就好了。

甚至,他都不想将责任推到张鲸的头上。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只要点一把火,张鲸指定完蛋。

可冯保不想。

他更希望与张鲸无关,纯粹就是万历皇帝自己的主意。

何必在李太后面前祭出张鲸,让张鲸成为替罪羔羊,从而减轻万历皇帝的责任呢?冯保相信原本事实本来就不是这样。

李太后虽然感觉力不从心,可她不想张居正生前倚重的人都被万历皇帝革职罢斥。

更不想看到张居正好不容易开创出来的大盛世就此搁浅,甚至极有可能毁于一旦。

万历皇帝这步棋让她大失所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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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1章 天下哗然

万历皇帝这几道谕旨一经传开,天下哗然。

曾经跟随张居正披荆斩棘的官员莫不惶惶,感觉仕途走到尽头了;而曾经抵制和反对张居正的官员暗自窃喜,感觉马上就要升迁了。

除了当官儿的,天下百姓也是议论纷纷。

与当官儿的一样,对张居正也是褒贬不一,喜欢张居正的,看到改革给他们带来的好处;而憎恨张居正的,看到改革给他们带来的恶果。

自古至今,任何一项改革不可能做到让天下所有人都受惠。

张居正的改革也一样。喜欢他的人很多,但反对他的人也不少。

“皇帝爷难道真要反对他的老师,将其改革主张全盘否定吗?”

“这还用问?不是明摆着吗?前首辅生前倚重的数位大臣如今全部落马,皇帝爷的决心其实早就露出端倪。”

“的确,只是因为辽东战事,皇帝爷将宠信的张鲸大公公派往辽东监军,所以皇帝爷的计划被搅乱了而已。如今辽东那边已取得大捷,张鲸大公公刚一回来,皇帝爷就迫不及待了。”

“那张鲸大公公这次岂不是当了一回代罪羔羊?”

“可不是吗?听说张鲸大公公躲在皇帝爷处理政务的西暖阁里,两天了都不敢出来呢。”

“可据我所知,皇帝爷要反对前首辅张居正,与张鲸大公公关系不大。最多张鲸大公公怂恿皇帝爷两句,最终的决定权还在皇帝爷手里。”

“为什么说与张鲸大公公关系不大?要知道张鲸不在皇帝爷身边,皇帝爷都隐忍着不敢出手呢。”

“你们真不知还是假不知皇帝爷为何如此憎恨他的老师张居正?这件事,依我看没有张鲸大公公怂恿,皇帝爷一样要下手的。”

“这是为什么?”

“都说前首辅张居正是摄政王,独揽朝政十年,皇帝爷在他面前都要吞声忍气,毫无国主的感觉。如今张居正病逝而终,皇帝爷当然想扬眉吐气,找回当皇帝的感觉。”

“而且还有一点,不都在传说当今慈圣皇太后娘娘与张居正关系匪浅吗?张居正在世时,听说慈圣皇太后娘娘只听张居正一人的话,每次见了张居正都会脸红呢。皇帝爷岂能不知?心里肯定恨死了张居正,只是不敢表现出来。如今张居正已过世,皇帝爷这么做仔细一想好像也在情理之中。”

“皇帝爷这么做,到底是泄愤的成分多,还是真要推到张居正的各项改革措施以树立皇权?”

“应该都有吧。反正毋庸置疑,皇帝爷就是要反张居正,不然不会大张旗鼓地剪除张居正的党羽。”

“那慈圣皇太后娘娘答应皇帝爷这么做吗?还有张居正的盟友冯保呢,难道就没有人站出来反对?”

“反对有什么用呢?皇帝爷乃一国之主,谕旨已下发,谁敢抗旨不遵?况且张居正一死,慈圣皇太后娘娘与冯保都失去斗志,如何拗得过皇帝爷?正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今皇帝爷掌权,当然需要提拔他中意的臣子,不会在再用张居正生前的党羽了。”

“那对国家而言到底是福还是祸?”

“谁知道?只求不波及咱们这些平民百姓就好喽。”

“……”

王篆约曾省吾去了梁梦龙家,准备联手提出抗议,至少要问个明白,为何无缘无故遭到罢斥?

然而,梁梦龙早就想得通透,觉得抗议有什么用呢?难道还能驳回万历皇帝的旨意不成?

所以,当王篆和曾省吾约他时,他冷笑一声,不以为然道:

“什么叫无缘无故?谁不知咱们几个是张先生一线上的人,而陛下明摆着就是要反对张先生嘛。”

王篆气咻咻地道:“可咱们几个难道就这样卷铺盖回家?”

“那你想怎么样?”梁梦龙反问。

“想讨回一个公道。”王篆不服,“想当初我们几个跟随张居正披荆斩棘,是何等艰难,怎么说万历中兴也有我们的功劳吧?可到头来二话不说,要将我们撵出京城,凭什么?”

“树倒猢狲散,张先生已经过世,我们几个何必再做无益的挣扎?”梁梦龙好心劝道,“其实我早料到有这么一天,太后娘娘帮不了我们,冯公公也帮不了我们,等待我们的只有黯然离去。这恐怕就是我们的取宿命。”

“梁兄,你为何如此颓靡?你原来不是这样的人啊!”王篆心疼地道,“拿出你征战沙场的魄力来。”

梁梦龙摇了摇头,喃喃地道:“我不是颓靡,只是看清了现实而已。陛下誓要反张先生,试问我们几个岂能有好下场?罢斥致仕回籍,还算不错的了。我们就感到知足吧哈。”

王篆忽然觉得眼前这个人不是他之前认识的梁梦龙。

“接受现实吧,我总感觉接下来陛下还有更出格的行动。”梁梦龙抚慰道,“其实也不是不想争,只是争不赢啊。陛下这几道谕旨,太后娘娘这时候肯定知道吧?可她找陛下理论了吗?没有,我想也不会。这才是现实。连太后娘娘都无能为力,我们还能怎么滴?老虎的屁股可摸不得的啊!”

“我只是不甘心。”王篆恨恨地道。

“劝两位还是算了吧。如今的形势已经很明朗了。”梁梦龙道,“不是我说丧气话,咱三个谁比得上冯公公?”

王篆和曾省吾都不说话。

无它,只因确实都感觉自己比不上冯保,包括梁梦龙自己在内。想当初张居正在世时,对冯保都忌惮三分。

“是不是?冯公公多有能耐,可他最近有多老实,想必二位也清楚。连冯公公都夹着尾巴,我们还能怎样?不信你们去找冯公公取经,看他怎么说。”

梁梦龙这时候将冯保亮出来,的确能起到一定的安抚作用。

王篆和曾省吾不说话了。

梁梦龙接着又喃喃地道:“虽然没有明言,可天下人都知道陛下为何罢斥我们回籍致仕,我们又何必再去讨公道以求得一个貌似合理的解释?陛下给天下人的解释难道还不够清楚吗?”

王篆和曾省吾这次不是不想说,而是真的无话可说。

……



第582章 为什么没人找朕理论?都怕了吗?

在梁梦龙诚心诚意的奉劝下,王篆和曾省吾的气儿消却几分。

他们俩也不打算找冯保取经,或找申时行、万历皇帝理论了。

最后确实也想开了,致仕回籍就致仕回籍吧,反正将自己的仕途巅峰已交给张居正、奉献给了国家。

都到了这个年龄,又何必去争?

“梁兄为何想得如此明白通透?”离开的前夕曾省吾问了一句。

“其实比起二位仁兄,梁某并不擅长逻辑,如果你们真心认为这次我想得明白通透,那是得益于潞王爷啊。”梁梦龙如是般回道。

本来与朱翊镠毛关系都没有,梁梦龙却忽然提及,这让曾省吾和王篆听了都不禁为之一愣。

曾省吾更是好奇地直问道:“梁兄为何提及潞王爷?难道梁兄的想法与潞王爷有关?这从何说起?”

梁梦龙稍顿了一顿,点头回道:“还别说哈,与潞王爷真有关系。如果两位想听的话,不妨再多坐一会儿,容我慢慢与你们道来如何?”

本来,曾省吾和王篆与梁梦龙沟通完毕并达成一致后就要离开了。忽然听到梁梦龙提及朱翊镠,而且似乎还有他们不知道的一面。

所以两人又兴致勃勃地坐下,注视着梁梦龙等待为他们讲解。

……

西暖阁。

颁发谕旨的第二天。

陪伴万历皇帝的是张鲸,而不是陈炬了。张鲸一回来,陈炬就很自觉地没有来,知道自己的使命已经完成,万历皇帝更需要张鲸。

然而,由于万历皇帝颁发谕旨的关系,张鲸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儿上了,他无心与万历皇帝说话。

万历皇帝觉得很奇怪。

同一天颁发了四道谕旨,可以说都是非常敏感的。用张鲸的话,极有可能会引发朝局的大动荡。

可为什么没有一个人来找他理论?

想当初开籍王国光、罢黜潘晟后,李太后、冯保、申时行都来找过他的。

现在为何看似如此平静?

想必大家都已经知道了,可李太后没来,冯保和申时行没来,几位当事人通通没来,就好像他们对谕旨上的内容都感到满意似的。

万历皇帝纳闷儿不解。

为什么?

“张鲸。”万历皇帝忽然抬眸喊一声。

可张鲸恍了神没听见。

“张,鲸——”万历皇帝又喊了一声,音量无形中拔高两分。

“万岁呀,奴婢在呢。”张鲸一个激灵,缓过神来忙答道。

“你说申先生为何不来问朕?”

“万岁爷,问什么?”

“问为什么罢斥梁梦龙、曾省吾和王篆,问为什么要起用王锡爵等被张先生罢黜放逐的官员。”

张鲸轻轻地道:“万岁爷,问了又能怎样?做主的还不是万岁爷。”

“那朕的娘亲为何也不来问问?”万历皇帝接着又道。

“太后娘娘问什么呢?”张鲸反问。

“难道朕颁发的那几道谕旨,没有引起他们足够的重视吗?”

“万岁爷,绝不可能。”

“既然如此重视,那为何一个个全装作不知情,也不来找朕理论理论呢?莫非他们全都害怕朕?”万历皇帝脸上浮现出两分得意的笑容。

张鲸如是般回道:“奴婢以为,他们害怕万岁爷这一点肯定不假,普天之下谁不害怕万岁爷?至于为什么不来找万岁爷理论,奴婢以为,恐怕是因为他们看清楚了万岁爷的决心,所以觉得来理论也将于事无补吧。”

“嗯,有道理。”万历点了点头,“那就是说,这次罢黜梁梦龙、曾省吾和王篆几个将很顺利呗?”

“当然。万岁爷是一国之主嘛。”

“那你为什么如此害怕呢?”万历皇帝微微一笑,带着两分调侃问道。

“这……”张鲸稍稍一滞,心想万岁爷怎么还不讲理了?本来就让他背锅,有苦说不出,居然还明知故问。

张鲸思绪飞驰地道:“万岁爷,奴婢是害怕这个世上总有冲动与冤枉,若不悠着点儿,保不齐会被人暗算呢。小心驶得万年船嘛。”

“哦,你是担心被人暗算?”

“嗯,肯定不会有人敢明着为难奴婢嘛,毕竟奴婢与万岁爷一条心,为难奴婢,就等于是为难万岁爷,谁敢?要为难,也只能暗着来。”

“那你说,朕该不该找他们呢?”万历皇帝接着又问道。

“奴婢以为,找太后娘娘可以,至于其他大可不必。万岁爷始终要记住:您是一国之主,做出任何决定,都不需要向任何人交代。”

“有道理,有道理。”万历皇帝欣喜地道,“还是与你说话朕觉得开心啊,你去辽东那阵子,陈炬伺候来着,他死板得很,何时说过让朕如此开心的话?”

“万岁爷过奖了!”

“放心哈!朕答应你的事儿一定会办到,过两天就找大伴谈话。”

“谢万岁爷!”张鲸欣喜,这是要他接管东厂的节奏吗?

“不必客气,朕真的需要你。”

“承蒙万岁爷看得起奴婢,可奴婢无以回报,唯有为陛下抛头颅洒热血,誓死效忠万岁爷!”张鲸一想着东厂提督便来劲儿,慷慨激昂地说道。

“好好好……”万历皇帝也兴奋,一迭连声地说了几个“好”字。

确实,陈炬陪伴他的这段时间,他基本上就没有开心地笑过。

还是觉得张鲸说话中听讨人喜欢。

陈炬有点像木头。

“万岁爷,与太后娘娘主动提及四道谕旨的事儿,不知万岁爷想好了措辞没有。”张鲸关切地问道。

“措辞?”

张鲸提醒道:“对梁梦龙、曾省吾他们不需要解释,可在太后娘娘面前,总得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吧?”

万历皇帝信心满满地一撇嘴:“不用担心,朕已经想好了。”

“那就好,那就好。”

正说着,只听太监孙暹在外大声禀道:“启禀万岁爷,戚继光总兵与李如柏参将马上就要抵达德胜门了。”

“知道。”万历皇帝回了一声。

“万岁爷,您需要亲自去德胜门迎接吗?”张鲸忙问道。

“你觉得有这个必要?”万历皇帝鼻子里轻哼一声。

很显然,他是拒绝的。

“那万岁爷还打算将戚继光总兵调离蓟镇吗?”张鲸接着又问。

“调。”万历皇帝回了一个字。稍顿了顿,接着又补充道,“不将戚继光调离蓟镇,朕心里总不踏实啊!”

“万岁爷打算将戚继光总兵调往哪里呢?还是原计划广东吗?”

“或者广东,或者广西,或者桂林,就这三个地儿吧。”

“倘若太后娘娘像上次那样干预呢?”

“此一时,彼一时,这次有什么理由挽留戚继光?况且朕这次也不会给机会啊!”万历皇帝满脸的自信。

……



n.

第583章 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朱翊镠刚送走一批参观团,便看见游七既惊又喜地跑来禀道:“潞王爷,潞王爷,徐爵来了,徐爵来了。”

“谁来了?”

“潞王爷,是徐爵,徐爵来了。”

“原来他真的来了哈。”朱翊镠点了点头,喃喃地道。

“莫非潞王爷早已料到?”游七望着朱翊镠,诧异地问。

朱翊镠道:“去年南京之旅,对徐爵来说是一次大劫,倘若他躲过没死,来投奔我怕是他最好的选择。即便他想不到,伴伴也一定能想到。徐爵他人现在在哪儿?”

“潞王爷,在客堂呢。”游七很想问为什么是最好的选择,但又怕耽搁时间徐爵等得着急,所以也就没问,领着朱翊镠赶紧去了。

见到徐爵时,像冯保一样,朱翊镠也吓了一跳,不敢相信眼前这个瘦猴子模样的人竟是徐爵。

原来徐爵可像一只大肥鸭。

而且神态也不一样。

原来徐爵无论是说话还是走路,都给人一种莫大的优越感。

可现在,见朱翊镠进来,徐爵低头哈腰,俨然一副伏低就小的神情。

说话也是低声下气:“潞王爷好!老爷让小的投奔您,给您添麻烦了。”

朱翊镠一抬手道:“既然来了就不必客气,以后就是自己人了。”

“多谢潞王爷收留之恩,只是小的担心不知能为潞王爷做什么……”

朱翊镠认真地交代道:“记住,以后在我这里,不要`小的`、`小的`自称,这里人人平等。`我`就`我`,`你`就`你`,不要`您`呀`您`的。”

“小的,哦,我明白了。”

“至于你能为我做什么,不需要你操心,我自有安排。”

“多谢潞王爷!”徐爵感激涕零,正要冲朱翊镠跪拜。

被朱翊镠一把拉住,接着他又叮嘱道:“如果真要谢我,往后认真做事儿就是了。生活中有什么需要,尽管找游大管家,反正你们是好朋友。先在这里休息调养一阵子吧,最后多长点肉,然后我好给你安排工作。”

就这样徐爵留下。

他谨遵冯保的提醒,住在张大学士府里处处谨慎。

朱翊镠也没有多问他在南京时遭遇的种种不堪。

……

就在徐爵抵达江陵城的第二天,朱翊镠得知万历皇帝颁发的四道谕旨。

果然,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如此看来,接下来万历皇帝是不是就要找借口抄张居正的家了?

对万历皇帝那几道谕旨,朱翊镠倒是一点儿都不感到意外。

可对于张大学士府其他人而言,那就不一样了,难免很担心,毕竟万历皇帝的意图非常明显。

不过话说回来,担心归担心,但又有什么办法呢?

万历皇帝乃一国之主,他做出什么决定,谁能阻止?

况且,张大学士府里除了游七,谁也不会想到,万历皇帝最终要清算张居正并要抄张家。

这谁能想到?

像张敬修他们,最多只以为万历皇帝要罢斥他爹生前倚重的人,毕竟万历皇帝现在亲政了,肯定要重用听自己话而不是听他爹话的人。

这样一想,对于万历皇帝颁发的四道谕旨,似乎也能理解。

哪个一把手都想用自己人嘛。

此乃人之常情。

显然,他们低估了万历皇帝。

……

朱翊镠得知此情的当天晚上,便去见了张居正,并一五一十告知。

张居正一迭连声地叹气。

没有谁比他更清楚梁梦龙、曾省吾和王篆三个人的办事能力。

三人都可划入循吏当中,而重循吏远清流正是张居正的用人主张。

所以对这三个人的罢斥回籍,张居正当然感到惋惜。

且不说三个人的能力如何,那可都是他生前倚重的人啊!

只是没想到越倚重,头到来越是给他们带来不小的麻烦。

倚重他们本以为是福利,却不料是杀人不见血的刀,竟害了他们。

张居正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好在万历皇帝并没有要他们三个人的性命,只是勒令致仕回籍。不然他何止只有惭愧那么简单?

朱翊镠感慨地道:“张先生,眼下的局势已经越来越明朗,这就意味着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张居正点了点头,更是无比感慨地道:“原来一切果然都在潞王爷的预料之中!想我此生阅人无数,没想到看皇帝却走了眼。曾几何时,我都将希望寄托在皇帝身上,到最后竟,竟然……”

说到最后,张居正眼眶都湿润了。

这让谁都感到心疼。

想着自担任万历皇帝的老师时,为万历皇帝付出了多少心血!

毫不夸张地说,他在万历皇帝身上所花的时间与精力,要比他六个儿子加起来还要多。

然而,就是这样孜孜不倦的教导与开化,最后换来了清算与抄家……这,这叫哪门子事?

东郭先生养狼吗?

辛辛苦苦培养学生,学生非但不领情,反而还要清算他抄他的家?

一念及此,张居正忽然爆出一声凄苦的冷笑,悲戚地道:“原来我做人是如此的失败!先是被自己学生弹劾,成为大明迄今为止第一人,颜面尽失。接着又将被自己学生清算推倒,让我这张老脸往哪儿搁呀?”

对此,朱翊镠真不知如何解释。

正所谓一个巴掌拍不响。

万历皇帝这样对待张居正,也不能说全是因为万历皇帝的缘故。

张居正也有原因:功高震主嘛,作为臣子,该收敛的时候不知道收敛,万历皇帝当然嫉恨在心。

可有些话,当着张居正的面儿,朱翊镠也不好意思说出口。

所以,他只好跳转一个话题道:“张先生,眼下我最担心的是戚继光戚大将军啊!他从辽东凯旋而归,并没有回蓟镇,而是奉旨进京。”

“潞王爷担心皇帝仍不放过戚将军?”

“嗯。”朱翊镠点了点头,继而又补充道,“上次因为有辽东战事,所以能够帮助戚将军缓和一阵子。可这次找不到好的借口了,倘若皇兄决心很大,那戚将军恐怕再也没有机会回蓟镇了。眼下求助我娘救人都来不及。”

张居正听了紧锁眉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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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4章 咄咄逼人的万历皇帝

万历皇帝最后也没有亲自去德胜门接待戚继光和李如柏进宫。

而是派首辅申时行代表去了。

不过这规格也算很高,毕竟首辅乃文武百官之首。

首辅去了,还有什么话说?

然而,将戚继光和李如柏接到宫里后,万历皇帝却没有立即接见。

一来成心将他们晾会儿,二来万历皇帝要去见李太后。

这次他真是主动去的。

李太后并没有因为得知四道谕旨的内容而生气特来找他理论。

说来巧了。

天气竟然也来凑热闹。

万历皇帝刚一出乾清宫,便听得又白又硬的雪子儿打得屋顶沙沙作响。

这个季节北京下雪并不稀奇。

尤其是前两天,从山海关那边刮来的一阵急骤猛烈的北风,忽然一下子让北京城的气温骤降下来。

今儿个,虽然如同千军万马呼啸而过的北风渐渐弱了一些,但天空还是灰沉沉的布满了阴霾。

没想到忽然下起了雪。

地面上很快铺了薄薄的一层。

一名西暖阁值役拿着笤帚走出来正说完扫雪,看到万历皇帝出来,一个慌张脚下没留神,竟跳出一丈多远,跌了个四脚朝天。

瞧值役那副龇牙咧嘴的样子,万历皇帝忍不住大笑起来。

他本说走路去慈宁宫的,可见下雪路面太滑,便听从了周佐的建议,改乘暖轿过去慈宁宫。

抵达慈宁宫时。

只觉慈宁宫一片肃穆。空旷的院子里,除了细密的雪霰敲打着光秃秃的槐树枝丫,再也听不到任何声息。

连平常喜欢在地上与瓦楞间觅食的麻雀儿,也不知躲哪儿去了。

慈宁宫的内侍们接到万历皇帝到来的消息,立即将慈宁宫两扇厚重的朱漆大门打开,并挪开一尺多高的门槛,让万历皇帝的暖轿直接抬进庭院。

万历皇帝刚一下轿,便在内侍的导引下直接走进紧连着花厅的暖阁。

李太后得知万历皇帝要来,此时此刻正在暖阁里头候着。

她隐隐之中也能猜到大儿万历皇帝是为谕旨的事儿而来。

说心里话,她还有点紧张。

担心一会儿谈及此事时,母子俩会相互吹鼻子瞪眼睛。

总之气氛肯定好不了。

她没有主动去找万历皇帝,并不代表她心里没有气,更不代表同意。

只是感觉去了没用。

可既然儿子主动来找她,那无论如何也得与儿子辩一辩。

能不能赢,姑且不说。

“娘!”

万历皇帝还是像往常一样,人还没跨入门槛就喊了一声。

“钧儿来了。”

李太后靠在太师椅上,看似惬意。

婢女沏了热茶奉上。

万历皇帝心不在焉地抿了一口。

然后开门见山地道:“娘,孩儿今天过来,是要向娘汇报几件事儿的,同时请求娘答应孩儿一件事儿。”

“钧儿汇报什么?又请求什么?”李太后装作完全不知情的模样儿。

万历皇帝来之前就已经想好了,今儿个哪怕撕破脸也要把话说明白。

“孩儿要向娘汇报,罢斥了几位大臣的职务。一是吏部尚书梁梦龙,一是工部尚书曾省吾,一是两京都御使王篆。”

万历皇帝故意说得很平淡,但他很快便从李太后眼中发现了过去从未见到过的腾腾杀气。

只听李太后既有几分惊恐又有几分愠怒地问道:“何时罢斥的?”

“就在前两天?”

“为什么事先不知会娘一声?”李太后怔怔地望着儿子,仿佛不认识似的。

“一来,孩儿不想打扰娘清修;二来孩儿已亲政,像这种任免之事觉得还有能力处理。”万历皇帝言之凿凿。

“为什么突然要罢黜这几位重臣?”

“孩儿已经派人暗中查得很清楚,他们三位与张先生、大伴关系匪浅,平常有送礼给张先生和大伴。这是其一,其二,他们三位最近还暗中与大伴有过接触,按礼制绝不允许。”

万历皇帝面色冷峻字字如刀。

李太后不禁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娘还记得大伴无偿捐款的事吗?虽然大伴将家产捐出去了,可无论如何也掩盖不了大伴曾经贪污受贿的事实,只是孩儿看在他多年侍奉咱母子俩的份儿上没有追究罢了。”

“钧儿这时候为什么又要重提此事?”

“娘,孩儿是想说,大伴只是一个太监,居然就有那么多外廷的官员想要巴结他,倘若他任职内阁,乃至首辅,岂不贪得更多?所以比照大伴,孩儿看张先生的家产只多不少,是不是也有必要清点盘查一下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李太后没有立即接腔,她的眼前不禁浮现出张居正一丝不苟的神情。

万历皇帝细心观察李太后面部表情的细微变化,明显感觉李太后对张居正仍保留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眷念之情。

因此,万历皇帝内心不由得燃起了妒忌之火,只见他一跺脚,带着好几分躁怒之气,说道:

“孩儿已经派人查过,给大伴送礼的官员,绝大部分都是张先生的亲信。娘想想,这些官员将大把大把的银子往大伴那儿送,那给张先生送礼,岂不更是车载驴驮?”

万历皇帝用这种咄咄逼人的口气同李太后讲话。

李太后听了很不受用。尤其还牵涉到张居正。

所以她横了万历皇帝一眼,没好气地质问道:“钧儿,这种事情你怎能想当然呢?娘就问你,张先生生前,你从哪里听到过他的贪名?”

“娘,为什么你总是偏袒张先生?”万历皇帝恼怒地冒出这么一句,忽然又觉得失言,不得不遮掩几分,同时将语气放低缓,“娘,张先生生前与大伴的关系实在太好,外界也都说他们是盟友,这让人不得不怀疑。”

若是往常,受到儿子这般抢白,李太后早就秀眉一竖要发火了。

但眼下她似乎听出了儿子有弦外之音,忽然双颊不禁热了起来。

为了掩饰这份情愫,李太后低头去装作喝茶,然后以一副就事论事的姿态说道:“钧儿,张先生生前最痛恨的事就是官员贪墨,他临死前还不忘惩处贪污腐败的官员。这样尽职尽责的首辅,又怎么可能自己贪墨呢?”

“娘,孩儿并不苟同娘的判断。”万历皇帝几乎黑着脸,厉声反驳道,“孩儿认为张先生像大伴一样,并非那种高风亮节的人。咱不说别的,就说戚继光给张先生送胡姬一事,张先生没有拒绝反而欣然接受,还将胡姬藏在外面。这是高风亮节的人所作所为吗?事实上,历朝历代一手捉贪官,一手接贿赂的人,都层出不穷……”

“钧儿,你到底想怎么样?”李太后实在听不下去,直接抢断,几近于吼,“张先生都已经过世了,为什么你还要诋毁他的声誉?到底是为什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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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5章 抄张居正的家

娘,孩儿已经查得很清楚了,并没有诋毁张先生的声誉。”万历皇帝据理力争地道,“相反,孩儿觉得娘总是在偏袒张先生,而且被张先生误导了。”

“钧儿,你到底想怎样?”李太后都不想辩驳了,感觉很无奈,儿子越说越不中听,已经触犯了她的底线。

“请求娘答应孩儿两件事,第一,解除大伴东厂提督的职务……”

“你说什么?”李太后再一次抢断,倒吸一口冷气。

“孩儿请求娘答应解除大伴东厂提督的职务。”万历皇帝又说一遍,继而又补充道,“大伴占据这个位置二十年,也该退位让贤了。而且大伴劣迹斑斑,看在他服侍我们多年的份上,孩儿也不想深究,让他好自为之吧。”

李太后怒道:“那你何不将他司礼监掌印的职务也一并解除呢?”

万历皇帝当然知道李太后说的是气话。他冷静地回道:“娘,孩儿明白大伴不仅有功劳,还有苦劳。孩儿不是一个无情无义的人,解除他东厂提督的职务只是想给他敲一次警钟。”

李太后恼怒地一抬手,将头扭过去背对着万历皇帝,气咻咻地说道:“娘不管了,你想怎么着就怎么着吧,不必来娘这儿请示。”

万历皇帝依然平静地说道:“娘,除了解除大伴东厂提督的职务,孩儿已下定决心,再颁一道谕旨。”

尽管万历皇帝看似神态平和,说话语气也是慢条斯理的。可李太后似乎警觉到了什么,迅速又将头转过来,冷冷地问道:“你想干什么?”

“抄张居正的家。”万历皇帝一本正经可谓一字一顿。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直呼张居正的名字。

李太后腾的一下子站起来,忘情地大声嚷道:“你不要忘了,张先生是你的老师。如果没有他对你的谆谆教诲,你哪有今天?如果没有他辅佐你开创万历新政,哪有万历中兴?”

这时,万历皇帝终于一改平日在李太后面前唯唯诺诺的样子,竟垮下脸来恶狠狠地说道:

“娘,张先生教导孩儿的许多话,孩儿都记忆模糊,但有一句话孩儿永远都不会忘记。他说,要想当一代明主,切不可有妇人之仁。”

“且不说张先生十年首辅生涯兢兢业业,辅佐你开创出万历中兴,可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单说他是你的老师,你却反过头来要抄他的家,让天下人怎么看你?待百年之后,又让子孙后代如何评说你这个皇帝?”

“孩儿不管。”万历皇帝一摆手,气呼呼地道,“孩儿只知道眼下要这么做,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李太后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儿子,仿佛不认识一般,完全陌生。

她身子在颤抖,嘴角边十分痛苦地翕动着,却说不出一个字儿来。

她双眼噙着泪水,恍若梦幻般,失神地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而后便晕了过去。万历皇帝无异于给了她晴天霹雳的一击。

……

待李太后悠悠醒来,万历皇帝已经回到西暖阁去了。

他正准备接待戚继光呢。

万历皇帝知道李太后只是暂时晕过去,并无大碍。

而且想着李太后醒来后看见他,极有可能会情绪再度失控。

眼不见为净,所以不如回避一下。

李太后像做了一个噩梦。

她醒来后第一句话便是:“让冯公公速速来见。”

付大海当即应道:“娘娘,冯公公已在外头等候。”

其实,当李太后与万历皇帝起了争争执时,付大海就已然听见,只是不敢近前,更不敢上去规劝。他感觉唯一能做的就是将冯保请来,想着这种场合也只有冯保敢上去了。

所以当听见万历皇帝与李太后争执时,付大海就派人去请冯保了。

冯保赶来的时候,李太后已经晕过去了,万历皇帝也已经离开。

付大海倒是隐隐约约听清楚了万历皇帝与李太后为何起争执。

他着实吓得不轻。

李太后昏迷不醒时,冯保问他,他支支吾吾都不敢说是为何。

冯保也无心追问下去,只在外头静静等候李太后醒来。

所以当听到李太后急着见他时,冯保忙答道:“娘娘,奴婢在呢。”

“快,冯公公快进来,我有话要说。”

“是,娘娘。”冯保应声而入,在李太后的示意下找个凳子坐了。

“镠儿的预言成真了!”这是冯保坐下来李太后说的第一句话。

冯保问:“娘娘,什么预言?”

李太后像失了魂一般,说道:“镠儿虽然没有在我面前明言,可曾经刻意提醒过,钧儿有朝一日会反对张先生,没想到竟然要抄张先生的家。”

“抄家?这是真的吗?万岁爷已经下旨了?”冯保讶然问地道。

不过,比起付大海听到时夸张的神情,冯保的表情可就平和多了。

无它,只因朱翊镠的缘故,他早已经知道了这一茬儿。不仅知道,而且还有意无意地在暗中促成。

于冯保而言,他希望这一天尽快到来,因此并没有那么慌。

甚至他此时此刻的讶然,都有一半是做给李太后看的。

因为听到李太后说万历皇帝要抄张居正的家时,他内心其实是狂喜的,感觉万历皇帝与张居正、朱翊镠之间的大矛盾终于要爆发了。

这不正是他一直希望看到的吗?

“是真的,钧儿就是这么说的。”李太后双眼噙满泪水,“这是为什么?钧儿他为什突然要这么做?”

冯保没有搭腔,心想这哪是突然?只是咱没想到,肯定是有迹象的,不然潞王爷为何预言如此准确。

“冯公公,这下怎么办?”

李太后迷茫地问。因为她心里一直想着抄张居正家的事儿,所以都没来得及告诉冯保,万历皇帝要免除他东厂提督的职务。

“娘娘,咱不得不承认,万岁爷越来越强势了,他要做出什么样的决定,恐怕眼下谁也阻挡不了。”

“难道眼睁睁地看着钧儿抄张先生的家吗?”李太后急不可耐。

冯保再次沉默不语。

他不想说,但其实让他说什么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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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6章 免就免了 无所谓

即便暂时还不知道万历皇帝准备解除他东厂提督的职务,即便抛开朱翊镠与张居正不说,冯保这时候也觉得自己无能为力。

万历皇帝最近如何待他,他心里难道没数吗?

“钧儿为什么会这样?他为什么会这样?”李太后喃喃地道。

她的表情十分痛苦。真的,从未有过的痛苦。

冯保看着心疼。

可让他有什么办法?万历皇帝忍到现在恐怕已经是极限了。

至于为什么?

李太后好像想不明白,儿子为什么突然决定要抄张居正的家?

其实,外界早已经议论通透了。

但很显然,在李太后面前没法儿说开,因为其中有一条是说,李太后与张居正无比亲密的暧昧关系……

且不论真假,李太后处处维护张居正可是铁打的事实。作为儿子,万历皇帝想着当然心里不舒服。

“啊!”

忽然,李太后本能地尖叫一声。她眸子里精光一闪,想到了张鲸。

只听李太后气咻咻地道:“哦,对了对了,一定是张鲸,他从辽东回来,钧儿肯定是听了他的唆使,被忽悠得团团转,所以才做下这等糊涂事。”

冯保在李太后面前一直刻意回避张鲸。在他眼里,有没有张鲸,万历皇帝都一样嫉恨张居正。

就像有没有张鲸,万历皇帝还不是一样不待见他吗?

原来他总感觉张鲸喜欢在万历皇帝面前搬弄是非,可现在他觉得万历皇帝自个儿才是主要原因。

然而,李太后觉得肯定是张鲸怂恿万历皇帝,对此冯保也不能否定。

只要一否定,那不等于是将罪责推到万历皇帝的头上?

所以,冯保唯有再次保持沉默。不说张鲸,也不说万历皇帝。

关键还有一点,说了有什么用?又不能阻止万历皇帝的决定。

想必李太后自己也清楚,倘若能阻止或改变,也许就不会晕倒,醒来也不会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

见冯保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李太后索性直截了当地问道:“冯公公,你为什么不说话?”

冯保一副委屈巴巴的神情,瘪着嘴说道:“请娘娘千万莫怪罪,奴婢真的不知道说什么好。万岁爷最近的决定,恐怕谁也阻止不了。”

言下之意,包括李太后在内。

“难道任凭钧儿糊涂下去?他还要解除你东厂提督的职务呢。”直到此时,李太后才在冯保面前提及这一茬儿。

冯保听了,不禁微微一愣。倒也不是因为有别的原因,只是出于好奇,所以他忍不住问道:“万岁爷只解除奴婢东厂提督的职务吗?”

李太后微微滞了一滞,只因冯保的回答完全出乎她的意料之外,竟反问只解除东厂提督的职务吗?而且问话的语气好像自己赚了似的。

“原来冯公公也变了呀!”——李太后内心无比的感慨。

想着之前冯保可不是这样。

若放之前,得知被免了职,冯保指定会跳起来的;然而现在,冯保像是没有反应似的不在乎……

给人的感觉好像是免就免了呗,只免除东厂提督的职务吗?不是还有一个司礼监掌印吗?解除东厂提督的职务保留司礼监掌印是什么意思?

的确,冯保对自己的职务早已经不感兴趣了。让他做他就做,让他不做他就不做,真的没什么。

准确地说,是让他在万历皇帝手下担任何职都不开心。

既然如此,那还在乎什么呢?免就免了,无所谓。

对冯保表现出来的态度,李太后觉得很奇怪,不像冯保之前的风格,现在像个软柿子似的可以随便被人捏,连为自己辩护两句都免了。

鉴于此,李太后无奈地感慨道:“冯公公,你变得消沉了啊!”

听得出来,感慨中带有两分责备。

冯保深深叹了口气,算是为自己申辩:“娘娘,奴婢也不想消沉啊,可现实逼得奴婢不得不消沉。娘娘也知道,万岁爷对奴婢早已失去了信心,这一天天的,奴婢内心可谓备受煎熬啊!”

冯保摸着自己胸口处,摆出一副痛苦的模样儿。说到这个,他是真的感到心痛,可不是装出来的。

李太后点点头。

冯保的处境她当然清楚,想着儿子应该也是抓住了这次机会,将冯保眼下的心理摸得很透。

至此,李太后抱着最后一线希望也破灭了。原本想与冯保商量来着,看能不能改变万历皇帝的决心。

可发现冯保并不想改变什么,就连自己被免职了都无动于衷,压根儿就没有争取的意思。

都变了!一切都变了!

万历皇帝变了,冯保也变了。

李太后唯有一声叹息。

殊不知,她自己其实早就变了。万历皇帝不是之前的万历皇帝,冯保也不是之前的冯保,而她也已经不再是之前的那个她了。

人都是会变的。

找冯保来,原来并不能改变什么。

原因是多方面的。

可是,难道真的让万历皇帝去抄张居正的家吗?

李太后深陷痛苦。

……

西暖阁,万历皇帝派孙暹去请戚继光进宫觐见。

戚继光内心忐忑。

不光现在忐忑,自打张居正去世王国光又被罢免,他就一直忐忑。

毕竟他与王国光一样,都是张居正的心腹,外界常听人说,他与王国光是张居正左臂右膀。

那王国光被罢黜回籍了,戚继光当然忐忑不安。

想着很快就轮到自己了吧?

还好,辽东战事起,他被派往辽东支援李成梁。

也就舒坦了几个月。

如今取得古勒寨大捷,理论上就要回蓟镇了。万历皇帝传旨让他进京,这其实也没什么。

关键是,他一进京,便听说张居正生前倚重的梁梦龙、曾省吾、王篆全都罢免了……让他惊出一身冷汗,又想着是不是马上要轮到他?

毕竟万历皇帝的意图太过明显。

所以,万历皇帝让他进宫觐见,戚继光内心着实忐忑。

可万历皇帝有旨,也不能不见吧。

戚继光没得选,也只能去。

幸好,此时都还不知道万历皇帝决心清算张居正,要抄张居正的家。

否则,戚继光还真不敢去。

至西暖阁。

万历皇帝正在等候。

戚继光阔步而进,朗声说道:“臣戚继光叩见陛下。”

“平身。”万历皇帝一抬手,“赐座。”

“谢陛下!”戚继光坐下来。他不禁偷偷看了万历皇帝一眼,感觉万历皇帝似乎也没有什么恶意。

这样最好了。

“戚将军,知道朕为何要单独接见你吗?”万历皇帝问道。

“臣不知。”

戚继光摇头,确实不知道。按理说万历皇帝需要接见李如柏才对,毕竟人家才是代表李成梁。

他只是协助作战。

……



n.

第587章 忐忑的戚继光

戚继光思绪飞驰。

想着要不同时接见他与李如柏两个人也合情合理,不至于让人多想。

偏偏万历皇帝只接见他一个,本来心里就忐忑,这会儿更加不安了。

尽管戚继光南征北战,什么样的大风大浪都见过,可此时面对极不平常的万历皇帝,他依然感觉到很紧张,毕竟与张居正的关系太过于亲密。

这一点天下人似乎,确实都知道。

如今王国光、梁梦龙、曾省吾、王篆纷纷被罢黜,与张居正亲密的似乎就只剩下他与李成梁两个了。

而李成梁是辽东的定海神针,无论如何万历皇帝都不会轻易动。

这样一想的话,那现在是不是只有拿他戚继光开刀了?

因此,这时候戚继光不忐忑才怪。

万历皇帝悠悠然地说道:“朕单独接见戚将军,一来是祝贺你协助李成梁总兵取得古勒寨大捷,二来是要再次委戚将军以重任。”

委以重任?

戚继光心里疑虑重重,与万历皇帝四目相对的那一刹,只见万历皇帝正和颜悦色地望着他。

这让戚继光更加疑虑了。

想着万历皇帝要对他下手吧,态度看上去却又是如此友好;可万历皇帝难道真的要委以重任给他吗?似乎又给人一种天方夜谭的感觉。

要知道作为一名武将,担任九边重镇的总兵官可以说是最高级别的了。

除非不带兵打仗,像梁梦龙一样回到京城做官。

张居正担任首辅期间,赋予总兵官极大的权力。

而明朝设立九边重镇又以蓟镇、辽东最为紧要,所以这两镇的总兵官一是戚继光,一是李成梁,一个负责西北安宁,一个负责东北安宁。

因此,可以说在张居正担任首辅期间,对戚继光与李成梁唯才是用,已经委以重任到了极限。

还能怎样委以重任?

说出来都让人不信,戚继光当然疑虑重重,不知道万历皇帝口中的“委以重任”到底指的是什么。

“戚将军,为何这样看着朕?”万历皇帝也不知是否故意,他如是般笑问,似乎看出了戚继光忧虑的心思。

“不知陛下将委任臣以何事?”戚继光直截了当地问道。

万历皇帝回答说:“戚将军此生战功卓越,年轻时便写下`封侯非我意,但愿海波平`的诗句,着实让朕钦佩。自古有志者,事竟成,戚将军血战歼倭,勋垂闽浙,壮猷御虏,望著幽燕。凡戚将军驻守之地,无不太平。戚继光真乃我大明之福将啊!”

“陛下过奖了!”

明明是万历皇帝的钦佩之词,可戚继光听着反而感到害怕。甚至他都不敢与万历皇帝对视了。

万历皇帝抬了抬手道:“朕说的是大实话,戚将军不必过谦。”

戚继光不吱声。

他摸不清万历皇帝的意图。

万历皇帝接着又说道:“自朕登基以来,可谓海清河晏,天下太平,只是仍有几处边患,让朕寝食难安。来,戚将军,你先看看这个。”

说着,万历皇帝递过来一道条陈。

戚继光接过一看,哦,原来是两广总督郭应聘写的。

条陈上写着两广一带的八寨农民民变和大藤峡民变的残余势力又在兴风作浪,恳请皇帝准许发兵围剿,将其一举歼灭永除后患。

戚继光看了不禁浑身一激灵。

倒不是对条陈上的内容敏感,而是联想到万历皇帝刚才那一番赞词。

先是夸赞他如何如何了得,然后递给他这样一道条陈,说两广瑶族、僮族民变的残余势力又不老实了……

潜台词再明显不过:戚将军是大明的福将,那就派你过去围剿吧。

是不是?

所以戚继光看完一下子呆住了。

虽然他没有去过广东广西那边,但作为一名高级将领,他也知道两广一带确实存在“瑶乱”与“僮乱”。

其中八寨农民发动的民变,也称之为八寨农民起义(不同阶层不同的叫法而已,统治者通常称之为民变,而其他人一般称之为起义),就是以僮族(即后来的壮族)为主的少数民族发动的民变(或叫起义)。

自洪武九年(即公元1376年),古蓬农民起义拉开八寨起义的序幕。

此后起义(民变)此起彼伏,两百余年从未间断,参加人数由几百、几千甚至发展到数万,在嘉靖、隆庆、万历年间发展到高潮,多次震惊明王朝的统治者,并多次调集大军镇压。

公元1457年,八寨起义军万余人分攻武缘(今武鸣县),直逼南宁。

公元1470年至公元1472年,僮族黄公刚等领导起义军千余人,转战至忻城、上林、宾州、永淳(今分属横县、宾阳县、邕宁县)等地,被总督两广军务右都御使韩雍督兵镇压。

大约在公元1527年前后,起义军发展至数万人,并建立政权,与大藤峡起义军相呼应,八寨附近千里之内几乎都被起义军所控制。

公元1528年,提督两广军务的王守仁督六千官兵攻取八寨,屠杀起义军四千余人。公元1554年、1555年,八寨起义军曾两次夜袭南宁城,杀死了多名官吏,运走大量库银财物。

公元1578年至1579年,八寨义军又发展到七万人,时任两广总督的刘尧诲调集十万官兵和士兵对起义军进行了历时一百多天的疯狂围剿,杀掉起义军九千余人,俘获六千七百余人。

至此,八寨较大规模的起义才算被平息下来,但仍有残余势力。

而与八寨起义军相呼应的是以瑶族为主的大藤峡起义(民变)。

明朝曾三次派兵征讨平定叛乱,分别是成化元年的右佥都御史韩雍、嘉靖七年的新建伯兵部尚书王守仁、和嘉靖十八年的兵部侍郎蔡经。

虽然三次围剿都是以明王朝胜利而告终,但大藤峡起义军如同八寨起义军一样,并未全部歼灭,都有残余势力仍在活动,可以说贯穿明王朝的始终。

这两大起义,也就是以僮、瑶两少数民族为主发动的民变,斗争的规模之大,范围之广,持续的时间之长,在明朝的确是非常罕见的。

对八寨农民民变和大藤峡民变,戚继光可谓了然于胸……

只是,当看完郭应聘的条陈,又想着万历皇帝的赞词,他已经有了一种强烈的预感,万历皇帝口中所谓的“委以重任”,就是让他去岭南围剿两大民变的残余势力。这……是福是祸?

此时戚继光的情绪非常之复杂,虽然他只是预感,万历皇帝尚未明言,可他有一种如鲠在喉的感觉。

原来万历皇帝单独接见他,这才是其真正的目的!

可如果万历皇帝真的派他去,他还有拒绝的可能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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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8章 调离蓟镇

戚继光情绪之所以无比复杂,是因为站在他的角度,僮族、瑶族叛乱的残余势力对大明王朝的威胁,远远不及北方的蒙古,乃至女真。

那很显然,万历皇帝所谓的“委以重任”只是一个借口,将他从北方边防重镇调往南方的一个借口。

“戚将军,朕的心意,你明白吗?”万历皇帝面含微笑问道。

“陛下是想派臣去两广围剿叛军的残余势力吗?”戚继光也不拖泥带水。

“正是。”万历皇帝猛地一拍手,兴奋地道,“戚将军是我大明的福将,由你去必定马到成功,朕可安枕无忧。”

果不其然。

戚继光一时怔愣住,无言以对,感觉被万历皇帝阴了。

夸他半天,原来是为了……

见戚继光不说话,万历皇帝又问道:“戚将军莫非不乐意?”

“臣愿意前往。”戚继光硬着头皮回道,难道还敢说不乐意吗?

“好!好!”万历皇帝一拍御案,一副大喜过望的神情,“朕就知道戚将军会答应的。去两广,戚将军仍是总兵官,担任广东总兵官,还是广西总兵官,任凭戚将军选择。”

说得还挺慷慨似的……

戚继光也不想辩驳了。他的担忧与忐忑不无道理,而且也被证实了。

因为,反正无论是广东总兵官,还是广西总兵官,都无法与蓟镇总兵官相提并论,简直天壤之别。

显而易见,明着说“委以重任”,实则就是贬黜。职位虽然一样,可相当于从一个大热门调到一个大冷门。

只是没有让他像梁梦龙、曾省吾他们几个那样滚蛋回家。万历皇帝给了他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委以重任……

戚继光想仰天大笑。

且不说广东或广西总兵官与蓟镇总兵官的天壤之别,就说南北边患轻重缓急的问题。

蓟镇负责拱卫京师,蒙古曾建立元朝,他们的残余势力,又岂是僮族、瑶族可比?僮族、瑶族再怎么厉害,也只是主要在两广一带活动,没有人相信他们危及到明王朝的统治。

更何况僮族、瑶族大势已去,剩下的真是残余势力。

有没有必要派他一个超级顶尖儿的大将去围剿都值得商榷。

可是,万历皇帝“委以重任”,一上来就给他扣了一顶大帽子,让他如何拒绝呢?不答应也得答应。

压根儿就没有商量的余地嘛。

……

就在接见戚继光的第二天,万历皇帝便颁发了一道谕旨。

将戚继光从蓟镇总兵官任上调到广东总兵官任上,委以重任前往围剿两广叛军的残余势力。

天下官民又是一片哗然,为戚继光感到惋惜。

“杀鸡焉用牛刀?”

可谁都清楚戚继光这是因张居正之故看似平调实则遭贬了。

明眼人都知道万历皇帝这是忌惮戚继光,所以要将戚继光调走,毕竟蓟镇对京师而言太重要了。

至此,除了辽东的定海神针李成梁总兵官,其他被张居正生前提拔重用的几位心腹几乎全部落马。

万历皇帝之心昭然若揭。

冯保得知此情,骇然不已,当即给戚继光送去一封密信,让他前往广东肇庆(两广总督衙门所在地)时一定要经过荆州城,见朱翊镠一面。

在冯保看来,戚继光这次被贬,恐怕会心灰意冷失去斗志。

如果有可能的话,他希望朱翊镠将张居正尚在人世的消息告诉戚继光,这样能让戚继光重拾信心。

至于朱翊镠到底会不会告知,冯保不敢肯定,但他真心希望。

李太后得知戚继光还是被调到广东时,双手合十不住地念“阿弥陀佛”,仿佛这四个字能够拯救戚继光似的。

让她想起了小儿朱翊镠的警示,果然预言又一次成真了。

然而,大儿万历皇帝决定要抄张居正的家时,她也只是惊愕无措地念了几句“阿弥陀佛”。

眼下儿子要“平调”戚继光,让她还能如何?只能说人到了一定年纪,真的需要认命,不服输不行。

这次李太后感觉彻底输了。

别说保住张居正生前倚重的心腹大臣,就是张居正自己她都保护不了。

张居正已然去世,难道为了张居正与儿子反目成仇吗?

且不说母子连心,倘若真的与儿子反目,那让儿子如何做皇帝?

没想到隆庆皇帝驾崩后,她生命中两个最重要的男人居然走到这一步。

调离戚继光只是清算张居正的一个小步骤而已。

或许是因为戚继光的威望之高,也或许是害怕把戚继光给逼急了,万历皇帝并没有像对待梁梦龙、曾省吾、王篆那样对付戚继光,而是采取柔和、友好的处理方式。

毕竟“戚家军”所向披靡,令人闻风丧胆,不能不防啊!

其实,作为首辅的申时行,他早已经知道戚继光被人弹劾一节,只是万历皇帝留中。给事中张鼎思就曾上言:戚继光不该放在北方。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说白了,都是因为张居正死去的缘故。

张居正活着的时候,没有人敢议论将戚继光放在北方该不该。

……

经过这几轮的博弈,万历皇帝又觉得还是当皇帝过瘾。

无论他做出什么样的决定,都没有人敢跳出来反驳。

这种感觉真好!

为了安全起见,他也没有让戚继光回蓟镇,而是直接让戚继光从北京奔赴广东肇庆就任去。

戚继光这一走,万历皇帝心里不知踏实多少倍。吃饭睡觉倍儿香。

张鲸心情也很不错。本来他躲在西暖阁里几天,时时刻刻感觉忽然有人跳出来在他背后拍砖头。

可是没有。

尽管都以为是他怂恿万历皇帝罢斥梁梦龙、曾省吾和王篆等大臣,但也知道万历皇帝不过“借刀杀人”罢了。

其主因还是在于万历皇帝。

所以对张鲸也只是停留在口诛笔伐当中,并没有对他造成实质性的伤害。

反而东厂提督一职落在他的头上。

在外界那些尚不知情的人看来,张鲸无疑是个大赢家,将越来越得宠,权力也将越来越大,大有超越冯保之势。

的确,冯保十分坦然地卸掉了东厂提督一职。他非但不觉得气馁,相反还有一种沾沾自喜的感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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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9章 尺水狂澜 耿耿星河(求订求票支持啊!)

在一片唏嘘中,戚继光只身一人离开京城奔赴广东。

所有人都知道调动戚继光并非因为两广叛军的残余势力有多猖獗,只因为他与张居正的亲密关系。

反张居正一派自然偷偷乐着,而亲张居正一派都自身难保。

因此,也没有人敢提出抗议,或挽留戚继光,只能看着他走了。

待戚继光一走,万历皇帝感觉没有后顾之忧,时机也已经成熟,李太后不管了嘛,冯保犹如一只病猫。

这样,万历皇帝再也没有顾忌,采取一个接着一个狂风暴雨式的行动。

首先,他颁旨谕告全国,撤销曾经赠给张居正的“文忠公”谥号。

紧接着,第二道谕旨又刊载在通政司的邸报上,将张居正生前所受封的太师与上柱国等封号一并剥夺。

都还没缓过劲儿来,没过几天,第三道谕旨又明发刊登出来了,万历皇帝收回对张居正的一切诰赠,就连赐给他的瓷器、银章、银锭以及题匾等,无分巨细,一一追缴。

此前,自王国光被革职回籍,再到起用海瑞邱橓以及夺情事变中被廷杖流徙的官员,再到潘晟被罢黜,再到冯保被查,以及冯保两大心腹冯邦宁、徐爵接连出事儿……这一连串的消息,已经使得所有领取朝廷俸禄的官员都确信政坛的风向变了。

不过总有些官员依然心存侥幸,认为万历皇帝如此行事,只是对他三年前戏辱宫女的风流事件从而差点儿被废除帝位一事的报复。

而对于张居正殚精竭虑矢志不移推行的“万历新政”,万历皇帝还是会一如既往地实施推行下去。

然而,随着一大帮因张居正整饬吏治实行“考成法”而被罢黜的官员的重新起复,那些抱有几分侥幸心理的官员才相信:万历皇帝在张居正死后采取的一连串的行动措施,显然都是经过深思熟虑步步为营的结果。

等到梁梦龙、曾省吾、王篆几个被罢斥回籍,而戚继光又被调往广东,所有人终于都看透了——

万历皇帝对自己登基这十年来,由他娘李太后、首辅张居正与司礼监掌印冯保三人组成的牢不可破的“铁三角”,也就是他头上的“三座大山”,已经是咬牙切齿深恶痛绝。

如今万历皇帝想尽快摆脱这个“铁三角”对他的钳制。

事实证明,万历皇帝成功了。

至少暂时成功了。

他成功地罢黜、撤掉了“铁三角”时重用的大臣,换作自己相信的官员,同时将张居正推行的种种改革予以纠正。

至此,万历皇帝对张居正的清算便由表及里由近及远全面展开了。

看着万历皇帝将他多年来陆续颁赠给张居正的所有荣誉一概剥夺,京师各大衙门里的官员都是在风声鹤唳惶惶不安中度过一天又一天。

尤其是亲张居正一派,或与张居正扯上关系的,或与张居正倚重的大臣关系亲密的,无不担惊受怕。

反正自己为了避祸而主动申请致仕的,或遭人弹劾而被迫免职的官员,每天基本上都有十几个。

当然,每天前来吏部报道的起复的谪官贬官也不在少数。

这种乱哄哄的场面,让一些矢志国事的良臣循吏深感寒心,也让一些局外人深刻地领会到什么叫官场险恶、尺水狂澜,什么叫伴君如伴虎……

……

他们都知道万历皇帝的强势,也都知道冯保早已经力不从心了,他们还知道申时行是什么性格。

说白了,冯保与申时行两个断阻止不了万历皇帝的决心。

无论局内还是局外人,他们都已经看透了这一点。

只是让他们想不到的是,李太后这时候为什么一句话都不说呢?

想当初张居正在世的时候,她对张居正不起言听计从吗?

而且外界都传出与张居正暧昧的关系,且不说暧昧,至少是崇拜吧?

可到头来,儿子要清算张居正,她为什么像突然失踪了一样?

难道对张居正的感情是假的?

即便不想因为已死去的张居正,而与儿子万历皇帝闹矛盾,这时候是不是应该为张居正辩护几句?

然而,李太后闭门不出。

真个想不明白。

的确,自打万历皇帝去慈宁宫与李太后进行了一次强势的摊牌式的谈话之后,不到四十岁的李太后,从此就真正过上了“安度晚年”的生活。

每日除了抄经念佛,偶尔享受孙儿的绕膝之欢,她再也不能就朝廷的政事发挥一丁点儿作用了。

除了慈宁宫的一应内侍长随,大内二十四监局的太监,特别是司礼监的大珰们,再也不敢轻易去拜谒这位有“观世音娘娘再世”之称的太后。

包括冯保,也不像往常那样,动不动就往慈宁宫里跑。

这样,往日为天下所称道的“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圣母,再也听不到任何来自外廷的消息。

她倒是落得清闲。

但也变得异常的憔悴。

人忽然像老了十几岁一样。

每天夜交子时,大内巡夜的禁卒还能依稀听到,从慈宁宫中传出的、极其单调的木鱼声。

那是李太后守着一盏孤灯,在极为虔诚地诵读经文。

迟迟更鼓,耿耿星河,李太后内心深处所有缠绵悱恻的心事,都寄托在普陀海潮的梵唱之中。

当万历皇帝在她面前勇敢而强势地说要抄张居正的家时,她气咻咻地说不管了,当时明明是气话,可没想到竟成现实,真的不管了。

准确地说,是管不了。

她连续几宿未睡,都在想着同一个问题,如何阻止儿子清算张居正。

可想来想去,最后还是决定放弃。

一来,觉得自己根本拗不过儿子,毕竟儿子已经长大了,也已经亲政了;

二来,实在不想打击儿子的威信,如果以生命威胁硬要阻止,或许能行,但这样的话,儿子的威信扫地。

这当然不是她希望看到的结局。

所以她索性选择了逃避。

曾经因为寂寞需要打发时光而爱上诵经念佛,如今诵经念佛成为她生命中不可或缺的寄托。

似乎都知道李太后笃信佛宗,可有多少人真的明白她为什么笃信佛宗?而佛宗对她的意义又何在?

有时候她也问自己,这么做到底是对是错?可她找不到答案。小孩子才有对错呢,成年人只讲利益的。

人类的悲观并不想通,这世界上的确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

都觉得她应该出面为张居正辩护要阻止万历皇帝,可有几人真正懂得她的难处以及心中的苦。

我们每个人心中都有一团火,但路过的人通常只看到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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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0章 不对劲儿……

对这次朝局的震荡,冯保倒是看似没那么在意,包括他自己被免除东厂提督的职务,都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样。

从司礼监坐轿回家。

抬过富贵街有半里路,冯保正闭目养神,忽然听到有人拍打轿窗。

他一掀帘,原来是自己护卫班头。

“怎么啦?”冯保问。

“老爷,小的瞧这街面,好像有点不对劲呢。”

护卫班头略显紧张,东张西望一番后小声地说道。

“怎么不对劲了?”

“老爷你看看,附近好像到处都是巡逻的军士。”

冯保将脑袋儿伸出轿窗,眯着眼儿朝街边一瞧,果然见有一队持枪的兵士匆匆走过,锃亮的枪尖儿,在昏黄的灯火下闪动着可怕的寒光。

他也没有往深处想,只是慢悠悠地说道:“最近万岁爷的动作有点大,搞得京城的官员犹如惊弓之鸟,为了安全起见,五城兵马司多派一些士兵巡逻,也是情理中事。”

“可是老爷,这些兵士并不是五城兵马司管辖的铺兵。”护卫班头指着又一队走近的兵士说道,“小的问过,他们是驻扎在德胜门外的京营兵士,傍晚的时候奉命进城的。”

“你说什么?”冯保心里咯噔一下,咂摸着嘴喃喃地道,“京营兵士,没有万岁爷的旨令,任何人都不得调动,这个时候既无匪警,又无火患,调动京营兵士入城干什么?”

“是啊!小的也是这样猜疑,总感觉哪儿不对劲。”

“且不管这些,让轿夫们走快点,咱们争取早点到家。”

“好的,老爷。”

护卫班头向轿夫们吩咐一声,大轿顿时如飞前进。

约莫有一炷香的时间,冯保回到了自己的府邸门口。

大轿刚在轿厅里落稳,便见新聘的管家抢步上前拉开轿门。

管家见自家老爷稳稳当当地作坐在里头,这才长吁一口气,一边扶冯保下轿,一边说道:

“见到老爷回来,小的就安心了。”

“瞧你一副慌里慌张的样儿,你有何不安心的?”冯保问。

管家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吩咐门子关好府邸的大门。

然后将冯保领到客厅坐下。

直到这时,冯保才发现自家宅子里到处灯火通明。仆役们的脸上,一个个露出惊慌的神色。

冯保觉得奇怪,不由得问一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儿?”

“启禀老爷,东厂掌班陈泰欢被人莫名其妙地杀害了。”

“你说什么?”冯保惊诧无比。都知道陈泰欢是他的心腹。

“老爷,陈掌班死了。”

“到底是怎么死的?被谁杀害的?”

“不知道,老爷,小的若是知道,也不至于这么着急了。小的只知陈掌班确实已死,而且死得不明不白。”

“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下午那会儿。”

“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为何不早禀报我知?”冯保隐隐感觉不妙。

“小的想到去紫禁城找老爷来着,可被守门的士兵挡着不让进。”

“你不是有大内的牙牌吗?没有亮出来给他们看看?”冯保是想着新聘的管家或许宫里守卫的士兵还都不认得,如果是徐爵应该不一样了。

“亮了。”新聘管家道,“可他们说今天出事儿,有什么牌子都不让进。”

冯保思绪飞驰,第一感觉,是不是有人故意针对他?且不说陈泰欢是他的心腹,陈泰欢死了,他居然不知道,也没有一个人通知他。

府上的人想通知他,又不让进。

娘的,岂有此理!

“你走的是哪个门?”冯保又问道。

“小的先走玄武门,在那里被挡后又绕到东华门,同样被挡了。”

“还有这等事!”冯保怔愣了会儿,又起身在厅堂里来回踱着步,突然,他把脸一横,吩咐道,“备轿。”

“老爷,此时天色已黑尽,老爷还要去哪里?”管家忙问。

“东厂。”冯保气咻咻地道,“我就不信,居然还敢动东厂的人。”

“老爷,老爷……”管家连忙阻止,好心劝慰道,“请老爷稍安勿躁,老爷你现在可不是东厂提督呀。”

一句话将冯保拉回现实。

冯保颓然地重新坐下,感觉脑子里很乱。最近事情本来就多,可转念一想自己好像也没有瞎掺和啊!

东厂提督一职,他老老实实地让出来了,半句怨言都没有,为什么他的心腹陈泰欢还是被人做了呢?

所以他想去东厂查明白到底是谁干的,可管家提醒他已不是东厂提督……现实就是这样骨感。

那去问张鲸总该可以吧。

怎么说,陈泰欢也是他心腹啊!到底是怎么死的?被谁杀害的?凶手杀人的动机是什么?

一念及此,冯保再次站起,一抬手道:“备轿!”

“老爷要去哪里?”管家关切地问。

“去找张鲸问问。”

管家知道老爷此时此刻的心情,也不敢怠慢,忙去前院厢房把刚刚歇下的轿夫和护卫尽数喊了起来。

准备去张鲸的府邸。

大伙儿收拾好旗牌仪仗,刚把大门打开,轿厅里站着的人一下子愣住了。

只见大门外头,黑压压地站满了京营的兵士,站在队前的三个人,中间正是大公公张鲸,左边是京营都督,右边是锦衣卫指挥使。

一见这仗势,管家第一个想到的关门,他冲杂役们一努嘴,几个杂役有的推门,有的抬门杠……

冯保也看见了。他驱步上前,一挥手,让杂役们尽行退下。

然后他径自振衣出门,走到张鲸跟前,盯着冷冰冰地问:

“张鲸,我正想找你去呢。你却晚上跑到我这儿来干什么?”

别看张鲸平时趾高气扬一肚子馊主意,可每每见了冯保,他就没有什么底气,低眉落眼的两腿起弯儿,哪怕是他现在已经接管了东厂。

在冯保面前,他依然觉得自己还不是对手,有点心虚。

这会儿,张鲸好不容易拼了大力气才挣起腰杆,后仿佛吵架似的回道:“冯公公,咱是来传旨的。”

“旨呢?”冯保咄咄逼人地问道。

“冯公公,在在这儿呢。”张鲸忙从身后一名小内侍手中拿过一道黄绫卷轴,两手拉开,尖着嗓子喊道:

“冯保听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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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1章 免去司礼监掌印之职

听到“听旨”二字,冯保稍一迟疑,他双腿一弯,还是跪了下去。

只听张鲸念道:

“冯保近来无所作为,心智渐昏,御前办事,屡不称旨。今决定免去司礼监掌印一职,钦此。”

读罢,张鲸把圣旨一卷,塞到冯保的手里。

刹那间,冯保全身如遭电击。

这寥寥几十个字的圣旨,便如同是几十道惊雷,在这位曾经威权不可一世的老公公心里头炸响。

刚不久被解除东厂提督一职时,他还看得很淡,毕竟仍是司礼监掌印,还是大内主管,妥妥的一把手。

可如今司礼监掌印也被解除了,那就意味着他要告别紫禁城。

这时候给他的震撼还是很大的。

他的愿望还没有实现呢。

就在那一刹那,他脑子里像走马观灯一样,转过一个又一个的念头。

他想到了曾在白云观抽出的那支下下签,又想到了花蕊夫人庙住持的提醒之词……原来这一切似乎早有迹象。

先头,万历皇帝解除他东厂提督的职务,恐怕只是一次试探,既试探他的反应,也试探李太后的反应。

结果……两个人都没有反应。

他很痛快地让给了张鲸,而李太后一句话都没说。

万历皇帝当然不客气了。既然像只病猫,那就别占着茅坑不拉屎,司礼监掌印干脆也让了吧。

反正不受待见,工作没法儿展开。

冯保仿佛什么都明白了。

让他唯一想不明白的是,朱翊镠可是希望他留在万历皇帝身边的。尽管他知道如果不是朱翊镠,他早就被万历皇帝撵出紫禁城了。既然朱翊镠希望他留在万历皇帝身边,那为何到头来还是被万历皇帝罢黜撵走了呢?

由此,冯保开始怀疑:难道是自己过于不作为,与朱翊镠的期望相差甚远以致于偏离了朱翊镠的预测?

如果真是这样,那朱翊镠是不是也没有料到会有这么一步呢?

如此一来,是福还是祸?

这是个疑问。

冯保接受不了,万历皇帝这道圣旨来得太突然了。

可仔细一想,单就这道圣旨,似乎又在情理之中。

毕竟万历皇帝越来越强势,而李太后越来越佛性,他越来越不在乎,那还能怪谁?

只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还是要保持自己应有的尊严。

只见他从地上慢腾腾地爬起来,把圣旨随手扔给管家,乜眼看着张鲸,气嘟嘟地说道:

“老夫当初提拔你进司礼监并担任秉笔太监,真是狗屎迷了眼。”

张鲸尽管心里有点发憷,可他强自镇定,陪笑着说道:“冯大公公,你年纪大了,与万岁爷又越来越生分,回家享清福,有何不好?”

冯保嗤的一声冷笑,厉声道:“你花重金托人去海外**器送给万岁爷,如此引诱圣君败坏纲纪的奸佞,有何资格站在老夫面前说话。”

张鲸脸挂不住,红一阵白一阵,威胁道:“冯公公,本监谨遵万岁爷之命前来传旨,你胆敢对本监不敬,那就是欺辱万岁爷。”

“我呸!”冯保重重啐了一口,咬牙切齿地骂道,“老夫还不知道吗?这道圣旨还不是你骗出来的?”

张鲸也是一个聪明人,情知这样争论下去,自己终究处于下风,何必?干脆外强中干地回敬道:

“冯公公,本监是来传旨的,可没工夫听你啰唣。你也看清了,咱身旁站的是京营的兵士,万岁爷给他们的任务就是督促你明日一早离开京城。”

骂归骂,冯保自己也清楚,随着李太后不管政事一心向佛,眼下他大势已去,再也不会泛起什么浪花了。

看了一眼那些虎视眈眈的兵士,冯保唯有一声长叹。

事已至此,让他还能说什么呢?

可心中那个疑问……冯保又情不自禁地带着恶毒看了张鲸一眼。

张鲸很平静。

闪念间,让冯保想到了眼前这人是朱翊镠的徒弟,先前还主动找过他,说两人或许能成为朋友……

只是,眼下一个在京,一个即将离京,可谓风马牛不相及。

如果朱翊镠不回京,那他与张鲸今生今世再无相见之日,“朋友”从何说起?至少现在还谈不上。

一念及此,冯保抬手吩咐管家:

“去,到客厅里支下琴来,老夫有几句话想一吐为快。”

管家手里拿着圣旨,满脸虚汗地抽身打转,不得不扭头而去。

冯保暂且撇下张鲸,冲京营都督和锦衣卫指挥使说道:

“老夫要去与府内的下人道个别,你们在此守候片刻。”

京营都督和锦衣卫指挥使都是三品武官,往日想巴结冯保,只愁找不到门路。这会儿虽然冯保被解了职,可颐指气使威严不减,两位武官均都被他的气势所摄,点头答应了。

冯保也不答谢,不禁扭头又看了张鲸一眼,道:“你随老夫一道进来吧,看着老夫,也让你们省心。”

张鲸一眼即明,知道冯保有话要对他说,便点头应了一声。

两位武官也没有阻止,想着这时候冯保的府邸都被包围起来,断不敢对张鲸怎么样的,除非冯保和他府上的人全部都不想活了。

冯保慢悠悠地踱回府中客厅。

张鲸跟在后面。

京营兵士和锦衣卫,包括两位头领全部在外等候。

府中一应仆役近百,此刻也都静静地候在院子里。虽然他们依据目前的形势有几分预感,可万万没想到来得竟如此之快,他们的主子,也就是万历皇帝曾经深为倚重的大伴,竟会遭到万历皇帝的抛弃……

这真是天威不测横祸飞来,一个个吓得面如土色。

客厅的琴已经架好了。

冯保径自坐下来,视若无物般,然后轻轻地一拨琴弦,温润的琴音如同掠过柳梢的紫燕。

他眯眼左右一瞧,问:“香呢?”

管家双眼噙着泪水,魂不守舍地答道:“小的忘了点。”

答毕,管家急忙搬过宣德鹤香炉,寻了府中珍藏的乌斯藏贡香点上。

冯保这才冲张鲸一抬手:“坐吧。”

张鲸心里是有几分忐忑,但此刻进来客厅发现,冯保的态度与刚才在外头相去甚远。刚才在外冯保的眼里有火想杀人,这会儿冯保冷静多了。

所以尽管张鲸心里有几分忐忑,可还不至于浑身颤抖哆嗦。

他坐下来了。

刚好与冯保相对。

冯保又冲管家一抬手,吩咐道:“你先出去。记住:没有我的吩咐,不许任何人进来打扰。”

“是,老爷。”管家转身而去。

这样,琴房里就只剩下冯保和张鲸两个人了。场面的确有点尬。

“坐在这里,你害怕吗?”冯保一上来就唐突地问道。

“……”张鲸一下子怔愣住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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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2章 天凉好个秋 越来越神秘

害怕?冯公公为何如此一问?”

因为感觉到冯保有话要对他说,所以张鲸反而越来越淡定了。

冯保慢悠悠地道:“你从辽东刚一回来,万岁爷便大刀阔斧地颁下一系列谕旨,以致引发朝局动荡,各大衙门里的官员惶惶不可终日。难道你就不怕成为众矢之的没有好下场吗?”

张鲸抬手作揖,道:“多谢冯公公关心,不瞒冯公公说,起初我也这么想来着,所以躲在西暖阁里好几天都不敢露面,可后来想明白了,真正与我有多大的关系呢?决定权在万岁爷。退一万步讲,即便我真的成为众矢之的,就好像是十一年前的冯公公那样,只要有万岁爷罩着,又有什么害怕的呢?”

张鲸的这番话说得不卑不亢不疾不徐,倒让冯保有几分感触。

他刻意压制自己的情绪,尽量保持心平气和第地道:“这里没有别人,你不妨与我说实话,免我司礼监掌印这道圣旨,是万岁爷下的还是你代拟的?”

“确实是万岁爷的意思,只是拟旨前万岁爷问过我。”张鲸回答说,继而他又看似平静地补充道,“但,免去冯公公司礼监掌印之职也是潞王爷的意思。”

张鲸必言一出,冯保既感好奇又感震惊,忙问道:“你说什么?”

“我说免去冯公公司礼监掌印之职是潞王爷的意思。”张鲸又说一遍。

“你能不能说明白一点?”冯保紧盯着张鲸,他既诧异张鲸这句话的本身,为什么是朱翊镠的意思?又诧异如果是朱翊镠的意思,那为什么他毫不知情?也没有收到朱翊镠的任何信息啊?

难道说,张鲸如今在朱翊镠心中的位置比他还高吗?这不可能啊!没有理由张鲸知情而他却不知。

他自信比张鲸知道的多了去。

所以,当张鲸说出这句话时,冯保觉得很不可思议。

张鲸如是般回道:“冯公公,本来潞王爷需要你留在万岁爷身边的。可如今有了我,所以暂时不需要你。冯公公不要误会,潞王爷只是觉得以眼下的局势看,我比你更适合留在万岁爷身边。”

冯保盯着张鲸不眨眼,又问道:“你与潞王爷到底是什么关系?”

“众所周知,我与潞王爷一对儿师徒啊!”张鲸脱口而出。

“仅此而已?”冯保疑惑不解。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莫非冯公公以为还不够吗?”张鲸反问。

“如果师徒关系够的话,万岁爷就不会清算张先生了。”冯保当即摆出一个活生生且很有说服力的例子。

张鲸却摇了摇头,说:“万岁爷对张先生的恨,是日积月累的结果,整整十年了,根本不具有代表性。”

“那你如何知道这是潞王爷的意思?莫非潞王爷与你有私信来往?”

“冯公公怕是想多了吧。”张鲸讳莫如深地道,“你只需知道这是潞王爷的意思就好了。我对天发誓没有骗你。”

“那你到底在帮谁?是在帮万岁爷还是在帮潞王爷?”冯保紧紧逼问。

“帮谁?”张鲸微微一笑,再次摇了摇头,说道:“对不起,我觉得我是在帮我自己,并没有刻意帮谁。”

冯保不信,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

可对张鲸,他又着实拿捏不准。想着难道张鲸明着是万历皇帝的人,而实际上是潞王爷的人?

不然该怎么解释呢?

他又联想到张鲸之前找过他,说或许能成为好朋友,而与张鲸成为好朋友的中介似乎,确实只有朱翊镠。

如果不是朱翊镠,让他与张鲸这种生死对头怎会成为好朋友?

“看来,我想问,你也不想答。”冯保识趣地道,“既然如此,那我问你,你觉得我该何去何从?”

张鲸回道:“都知道冯公公很善于抚琴,最近我也学得一首曲子,倘若冯公公不介意我玷污了你的锦琴,能否让我为你献曲一首?”

对张鲸一开始的恨,到后来扯出朱翊镠,让冯保觉得此人并不简单,能取而代之深得万历皇帝的信任,看来的确有两把刷子。

想当初就是因为看到张鲸精通于文墨才提拔他当司礼监秉笔的。

这会儿见张鲸主动请缨,冯保站起来,但他也没有说话,只是一个眼神过去,同意张鲸操琴。

张鲸在刚冯保的位置上坐下,一边抚琴一边吟唱起来——

看穿世事,

静心潜修,

寒来暑往春复秋,

光阴荏苒不我留。

寄身清流,

天地悠悠,

寻什么名山盛景,

登什么舞榭歌楼,

讲什么英雄豪杰功名富贵,

读什么三坟五典八索九丘。

道什么闲愁万斛,

说什么等候拜相,

看江山无边落木萧萧下,

学高人南窗踞坐傲王侯。

回头看,名利场上多少痴迷客,

熙熙攘攘,可叹无止休。

直羡他,野草溪边老钓翁,

踏雪归来,却道天凉好个秋。

……

这一曲奏罢,几案上的蜡烛已燃去大半。

冯保听了怔愣半晌,既不抬头,也不说话,似乎沉浸其中而不能自拔。

倘若放在几年前,有人在他面前弹奏这样一首曲子,他会不屑一顾。

可如今他真的看淡了许多。

尤其是当张居正“去世”后,直至李太后被逼一心向佛,他感觉已经没有什么事儿值得他特别的眷顾了。

如果说还有,那就是朱翊镠进京取万历皇帝而代之。

这样他的日子应该好过一些,以朱翊镠荆州城的表现看,天下百姓的日子也会好过一些。

仅此而已。

张鲸弹奏完,早已离开了抚琴的位置,可见冯保怔愣半天不说话。

张鲸只得先开口道:“冯公公,本人才华有限,抚琴技术实乃不及冯公公万分之一,只是想问,刚才弹奏那首曲子意境如何?”

冯保这才缓过神来,点点头道:“不错,不错,只是刚才那首曲子,似乎在哪儿见过。”

“哦?是吗?冯公公可曾听过?”

“那倒没有。”

“冯公公以后肯定还有机会听到,届时你再好好听听,下次听到此曲时,弹奏者的水平指定比我好上千百倍。”张鲸欣然言道。

“为何如此确定?”冯保感觉这个张鲸越来越神秘了。

“天机不可泄露。”张鲸微微一笑,然后起身说道,“我也该走了,不然外头的人等得着急。”

冯保也不挽留。因为他知道挽留也问不出什么来。

张鲸本来就是一个厉害的角儿,再加上他又与朱翊镠的师徒关系,尽管这段关系外界并不看好,可当初张鲸确实拜了师,这是事实。

今晚的谈话虽然没有几句,可处处透着神秘,更是让冯保觉得张鲸这个人深不可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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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3章 说好了不哭的……

张鲸起身去了。

但要说神秘,准确地说,应该是朱翊镠神秘而不是张鲸。

这一点冯保很清楚。

他一个人坐在锦琴前,久久不能平静,想着明日一早就要离开京城,心头终究还是有一股说不出来的酸楚。

但被万历皇帝解除司礼监掌印的职务,现在想来他也并不觉得奇怪。

本来他就是依靠李太后维系下来的嘛,如今李太后一心向佛不管政事,万历皇帝当然没有顾忌敢动手了。

与张鲸交谈前,他心中存有很大疑问;可如今与张鲸交谈完,他心中依然存有很大疑问,只是重点不同。

之前觉得有朱翊镠在暗中帷幄,他怎么也能留在万历皇帝身边,可最后的结果为什么与想象中的不一样呢?

而现在他知道了这居然也是朱翊镠的主意,那疑问又来了:为什么朱翊镠要忽然改变主意?

尽管张鲸没有明言,但好像也已经点出来了,那就是张鲸比他更适合留在万历皇帝的身边。

这的确是一个让人信服的理由。

对此冯保自己也认同。

可他依然觉得,相较于张鲸,他还是有许多优势,并非张鲸所能比的。

在京城谁能比他知道得多?

在紫禁城谁有他的根基深?

在大内谁能有他的心腹多?

……

绝非自吹自擂,这些张鲸都不是他对手。张鲸唯一胜出的地方就是,现在深得万历皇帝的信任。

但如果仔细一想的话,有这一点其实不就已经足够了吗?

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深得万历皇帝的信任比什么都强。

万历皇帝强势得连李太后都要一心向佛了。毫无疑问,这时候抱着万历皇帝的大腿当然最好使。

至于朱翊镠为什么忽然同意解除他司礼监掌印之职,到底是否真心认为张鲸比他更合适留在万历皇帝身边,还有没有其它方面的考虑等等……看来也只能问朱翊镠本人了。

由于万历皇帝这道旨意来得实在太突然,让冯保震惊一直没缓过劲儿,本来要找张鲸问陈泰欢为何被杀一事,结果张鲸来了他也没问。

无论杀人者是否有心,反正他自己现在都自顾不暇呢。

外头的京营兵士和锦衣卫都守着他指定不让他乱窜,直至明日一早将他送离,哦不,是驱逐出京。

就像当初驱逐高拱一样。

当初笑高拱,如今高拱在九泉之下肯定也在笑他吧?

不过转念一想,比起张居正,冯保觉得自己还幸运得多。

看看张居正的下场……生前所有的荣誉都被剥夺了。而且,万历皇帝虽然尚未颁旨,别个或许不敢想,但冯保知道抄张居正的家已成定局。

这样一想,冯保多了些释然。

唯一让他放不下的就是朱翊镠,毕竟陪伴、见证了这么久。

其实,刚才问张鲸“何去何从”时,他并非随口,而是希望张鲸明确告诉他去江陵,因为那里有他的梦。

很可惜张鲸什么也没说,宁可用拙劣的琴艺为他弹奏一曲。

曲意很明了。

不就是劝人看破红尘要活得逍遥自在吗?不就是劝人莫贪恋名利官场而要寄身于悠悠天地间吗?

张鲸并没有告诉他想要去的地方。

那他明日离开京城去还是不去呢?

人生总有遗憾、迷茫。

不过眼下他还要安抚府上的家丁仆役。抬眼透过火苗,他看到自张鲸出去后,外头的家丁仆役陆陆续续地来到客厅内外,跪着一排又一排。乐书吧

尽管被万历皇帝解除大内总管的职务,但现在他还是这个府邸的主人,近百家丁仆役都看着他呢。

冯保喊了一声管家。

管家进来。

冯保缓缓站起身来对管家说道:“下头的人,都跟了老夫多年,如今我已经无法照顾他们了,你多安排些银两散给他们吧,让他们各自谋生去。”

“老爷……”管家哽咽难鸣,这时候不知说什么好,涕泪纵横。

外头的家丁仆役也听见了。

冯保平常待手下人极好,堪称一个护犊子式的人物。

所以,尽管冯保在外的名声有好有坏,可他总为府上的人排忧解难,施舍银两从来没有亏待过谁。

一旦他骤遭变故,府上的一应家丁仆役都惊得木头人似的,断没有一个人幸灾乐祸,无不悲伤。

此刻,听到他对管家这般吩咐,都悲戚地忍不住啜泣起来。

也不知是谁掩抑不住自己的情绪竟带头“哇”的一声哭出声来。

顿时间,冯府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已是呼天抢地哭成一片。

因为真情流露,个个哭得真切,冯保听着心里头更是觉得酸楚,瞧着外头东一堆西一伙跪着的人群,他又想到了树倒猢狲散这句话。

最近他总告诉自己不要哭,可看着这般情景,他还是情不自禁地从袖筒里摸出一块儿手巾揩了揩眼睛。

“老爷。”管家抽泣地喊了一声。

冯保一抬手让管家出去。忽然,他猛地一转身,双手操起那具锦琴,狠命地朝地上一摔。

锦琴当即破碎。

管家没走出两步,又停了下来。可他也不知道如何安慰老爷。

看着老爷,唯有两行泪水直淌。

只听冯保双手向天,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然后轻声说道:“太后娘娘,奴婢明日就要离开京城,恐怕今生今世再也没有机会服侍您了,只能在这里向您道别!祝娘娘福体康安!”

为了不在下人面前失态,冯保竭力保持了他孤傲与镇定。

可当他对空说完那番话,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一任浑浊的泪水在脸上肆意流淌。

管家连忙出去了,他知道老爷性子好强,不希望下人看见这般模样。

而此时的李太后,还在慈宁宫里守着一盏孤灯,敲打着单调的木鱼,嘴里虔诚地念着佛经。

对万历皇帝的决定以及冯保府里发生的一切,她并不知情。

当然,也没有人敢通知她。

包括慈宁宫的管事牌子付大海,都被万历皇帝禁足在慈宁宫。

这般解除冯保司礼监掌印之职,本是惊涛骇浪的一幕,可在万历皇帝的精心布置与策划下,就这样收场了。

李太后在慈宁宫只知念经诵佛,听不到任何外头的消息。

心腹冯邦宁已被拿下,此刻正在老家过着醉生梦死的生活。

另一心腹徐爵也已经不是原来的徐爵了,他人去了江陵城。

还有一位心腹陈泰欢莫名其妙的被人做掉,尚不知什么原因。

那解除冯保的职务,以这样的方式收场,似乎也合情合理。

的确不会掀起一丝波澜。

能掀起波澜的几个人都因各种原因“失职”不在了。

或许,这就是命吧。

况且现实是,当你得意时,或许有人关注你在乎你;可当你失意时,真没几个人关注在乎你的下场与去向。

……



第594章 谕旨抄家

第二天,冯保被免职的消息,就在京城传得沸反盈天。

不过,所有人像冯保一样,起初都觉得这不可思议。

但只要冷静下来一想,便发现万历皇帝的这一举措,其实只是顺势而为的结果,也没什么惊讶的。

冯保本就早已失势了嘛,若非李太后罩着,早被万历皇帝撵走。

如今李太后一心向佛,连万历皇帝清算张居正她都不管了,又怎会为冯保的事与儿子闹不愉快?

没有李太后撑腰,冯保的命运可想而知。万历皇帝连自己老师张居正都不放过,又怎会放过冯保?

比起张居正,冯保算是幸运的了。

……

冯保刚一离开京城,便有中旨传至内阁,命张宏接任司礼监掌印。

这倒是出乎众人意料之外。

之前冯保卸下东厂提督一职落到张鲸头上时,内阁便接到中旨。

而奉万历皇帝之命前往冯府免去冯保司礼监掌印的还是张鲸。

按这样的节奏发展,司礼监掌印的位子该落到张鲸头上才是,毕竟张鲸现在是万历皇帝身边第一大红人。

然而,事实上并没有。

张鲸只是接管东厂提督,而司礼监掌印,即大内主管由张宏接任。

万历皇帝如此安排也是煞费苦心。

按他的内心意愿,的确是想让张鲸接替冯保的职务,双管齐下。

可万历皇帝知道这样做势必会引起巨大的非议,因为张鲸的资望比起张宏还算尚浅,提拔过快很难服众。

所以,只让张鲸接管东厂。

历来执掌东厂者,在太监里头的地位仅次于司礼监掌印,通常情况都由司礼监头号秉笔太监担任。

张鲸获此职位,虽然并非他最大的满足,可也算差强人意。

而且,明眼人都知道,虽然他的资望不及张宏高,但他才是万历皇帝最宠信、最抬举的人。

张鲸此时此刻的地位,有点儿像十几年前的冯保。

那时候冯保便如同现在的张鲸,既是司礼监头号秉笔,又是“钦差东厂提督太监”(简称东厂提督),尽管司礼监掌印不是他,但地位却有凌驾于司礼监掌印之上的趋势。

……

至此,走马观灯一般,按照万历皇帝的旨意,将内外廷的重臣都换了,尽管不一定换作万历皇帝相信的官员,但一定不是“铁三角”时期重用的官员。

万历皇帝获得阶段性的大胜。

于是,又一道谕旨,由司礼监掌印张宏送至内阁——

说与首辅申时行,辅臣余有丁、许国等知悉,即命刑部右侍郎邱橓、司礼监秉笔兼东厂提督张鲸,率人前往湖广荆州府,查抄张居正的府邸。望各有司配合,不得有误。钦此。

读罢这道谕旨,首辅申时行与辅臣余有丁、许国都傻眼了。

尤其是申时行,他怎么都没想到万历皇帝会走出这一步。

先头已经剥夺了张居正生前的一切荣誉,为什么还要抄家呢?

清算至于要如此彻底吗?

要知道“抄家”不仅仅意味着嫉恨,还意味着极度的不信任和有罪事实。

而且按大明的法律规定,抄家的罪状有三条:一谋反,二叛逆,三奸党。

张居正究竟属于哪一条呢?

申时行纳闷儿不解。

首先万历皇帝这道谕旨就没有通过内阁,而是直接下发的。

申时行觉得他如果再沉默下去,真的不配坐在首辅的位子上。

所以接到抄张居正家的谕旨后,申时行第一时间请求面圣。

万历皇帝倒也没有拒绝,一来感觉申时行好对付,二来既然谕旨已下,该面对的终究需要面对。

因此,面对申时行的疑问,万历皇帝找了好多个已经想好的理由,给张居正扣上“诬蔑亲藩”、“钳制言官”、“专权乱政”、“谋国不忠”等等或有或无的大罪名……

申时行无比震惊,想着即便这些罪状都成立,也罪不至抄家呀!

“文忠”可是万历皇帝钦赐的,如今收回不说,居然还要“抄家”……

申时行实在想不明白,在张居正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对儿师徒到底是怎么了?以至于使一向敬张居正如师长的万历皇帝,在短短的时间里对老师的态度竟发生了如此戏剧性的变化?

在与万历皇帝的对话中,温和的申时行显然不是强势的万历皇帝对手,他辩不过,也拗不过。

关键是两人权力不对等。

皇帝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虽然内阁的权力在不断上升,但依然只是皇帝赋予的,二者一旦发生冲突,阁权在皇权面前简直不堪一击。

就像大公公冯保,虽说权力熏天不可一世,可只需万历皇帝一句话,便让他乖乖地卷铺盖走人。

对此,申时行深有体会。

没辙,他又只好领头与阁臣一齐具名向御前呈进阁本,恳请万历皇帝念在张居正生前辅政有功,不要抄家。

然而万历皇帝读到阁本后,这次的批复十分迅速,措辞也相当犀利:

“尔等维护欺君之人,是何用意?谁敢为虎作伥,朕绝不姑息!”

万历皇帝态度如此之坚决,让阁臣们一个个吓得面如土灰。

他们不由得想到张居正父亲过世万历皇帝夺情时的情景,谁敢抗议就拉到午门前的广场上罚跪廷杖。

万历皇帝的心可狠着呢,不然也不会连自己老师都不放过。

试问谁还敢提出抗议?

唯有死一般的沉寂。

万历皇帝推荐刚刚到京履职的邱橓担任此职,也足见他这次态度之强硬之坚决,绝不容许有人抗议。

都知道,张居正生前拒不起用邱橓这一过节,邱橓对张居正恨之入骨。现今让邱橓前往荆州查抄张居正的家,那邱橓一定会铁面无私不遗余力。

由此可见万历皇帝的用心与决心。

而且同样作为万历皇帝的老师,申时行还看得十分清楚:万历皇帝登上皇位后,李太后的严厉管教和张居正严格的儒家教育,都使得万历皇帝的个性受到了极端的压制,甚至早已经到了触底反弹的地步。

随着张居正的逝世,李太后又越来越佛性了,加上对冯保的驱逐,早年备受压制的皇权,在失去节制之后,迅速膨胀起来。

所以这时候谁还能阻止万历皇帝查抄张居正的家?

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邱橓和张鲸率领一大队缇骑兵,以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的大无畏的英雄气概,神色庄严地离开了北京城。

与此同时,在万历皇帝的高调主持下,张居正矢志不移地推行新政时的政令,也在逐步取消。

官员不得任意乘驿的禁例取消了;

考成法取消了;

外戚封爵一律不得世袭,现在也可以世袭了……

万历皇帝终于尝到了亲握权力的滋味,再也不用受到节制。

他以为可以为所欲为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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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5章 知遇之恩 前来祭拜

戚继光挟着怨气一路南下。

他年纪比张居正要小三岁,看上去却比张居正在世时显得苍老。

途中他尚未得知万历皇帝要查抄张居正的家,毕竟不像现代,即便相隔千万里也只需一个电话就能搞定。

但万历皇帝谕旨剥夺张居正生前所钦赐的一切是传到了他的耳中。

这使得他的怨气再添几分。

本来他就一双鹰隼样的眼睛,以及鼻翼下两道绕口的刀刻般的发令,往外透着一股英武刚猛之气,一看就是一个统驭千军万马的英雄人物。

这下他的表情特征更加明显了。

一路上他只想着与张居正的好,准确地说是得到张居正的赏识与重用,就像千里马与伯乐。

想着张居正自隆庆元年入阁后,便一直分管军事,有两年时间还兼职兵部尚书。正是由于张居正的力荐,他才得以升任总兵,从浙江调任蓟辽,担任拱卫京师的重任。

待张居正荣登首辅之后,又给予他更大的权力:一是游说万历皇帝撤回了历来由太监担任的监军,二是允许他从浙江招募新兵。

要知道这两点都是违背祖制的。

监军代表皇帝行军事控驭之权,而自洪武皇帝就实行的军籍世袭制度,也就是主兵制度,更是不可更易。

然而主兵纪律涣散,毫无战斗力可言。张居正便支持他招募新兵,实乃是提高部队战斗力的创新之举。

正是因为张居正的大胆革新和对他的信任,才使得他在蓟镇总兵的位置上即无监军掣肘,又有新训成的浙江客兵锐旅。因此,自古北口至山海关的长城一线,在他手里固若金汤。

这样,令朝廷头痛的俺答与鞑靼等塞外游牧部队的骠骑,多少年来都不敢犯边,看见他都犯怵。

世人都说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他与张居正这种惺惺相惜互相敬慕的情怀,使得两人的关系与平常的交往自是非同一般。

如今张居正无缘无故地遭到万历皇帝的清算,势头竟如此猛烈,这让他的心不知有多痛!

荆州城他是一定要去的。

一来要祭拜他这位伯乐,也是他的至交好友;二来也为了冯保的信,让他无论如何都要见朱翊镠一面。

他知道他这位死去的伯乐与冯保的关系密切,冯保的话他会听的。

只是,他寻思着,如今张居正遭到万历皇帝全面清算,倘若明目张胆地去荆州城祭拜,恐怕会节外生枝。

他倒不是怕。

而是觉得,与张居正的情感贵乎知心,又何必让世人看着盯着?

与老友安静地“阴阳对话”而不被人打扰,岂不更合心意?

于是乎,戚继光决定刻意修饰自己一番,然后秘密前往。

……

薄暮时分。

只见一乘两人抬的青色油绢小轿从荆州城外的江津口码头抬了出来。

江津口码头一向是熙熙攘攘热闹非凡,处处透着勃勃生机。

然而坐在轿子里头的戚继光并没有从这勃勃生机的氛围中受到感染。

相反,他仿佛感觉到有千百条毒蛇钻进了他的心,让他难受得要死。

轿子抬到一个岔路口,一直朝前走便是荆州城了,而向右拐则是一条满是泥泞的羊肠小道。

轿夫放慢脚步,打头的轿夫试探地问道:“先生,天色已晚,您不想先进荆州城去看看吗?”

“不了。”戚继光回答得十分干脆。

“这时候去张居正的墓地……那里上不巴村,下不巴店,很是荒凉。”

轿夫故意说得恐怖些,无论做什么生意当然都希望去人多的地方,这样有可能接到或叫捡到下一个顾客。

倘若去了荒郊野岭,便意味着回来时肯定白走一趟。

另一名轿夫又补充道:“而且张居正这时候正遭皇帝爷的清算……”

“咳咳咳。”

另一名轿夫的话还没说完,便被打头那名轿夫咳嗽声打断了。

或许觉得这种话不能乱说。

坐在轿子里的戚继光也不多言,只轻轻地道:“这不关你们的事,走吧。”

轿夫便不再搭话了,将轿子抬上那条曲折的便道。

后头的那名轿夫,一边小心地躲过脚下稀烂的泥浆,一边犹自咕哝道:“都已经这么晚了,还要去墓地作甚?这人也真不怕犯忌。”

戚继光只当没听见。

……

乘坐的小轿终于摇摇晃晃地到了。

这时天色差不多黑尽,归鸟的羽翼已模糊看不清。

轿夫履行完自己的职责便匆匆辞别而去,都没有多说一句话,好像生怕与张居正扯上关系。

此时周遭一片冷寂。

戚继光站在墓碑前默哀,心头百感交集,眼睛情不自禁的湿润了。

他的声音有几分颤抖,说道:“太岳兄,元敬来看你了。来得匆忙,连一壶酒都没给你捎来。”

又联想到近来朝局的变化,戚继光更是悲从心来:“太岳兄这一走,世态全变了呀,慈圣皇太后娘娘变了,皇帝也变了,跟随你披荆斩棘的大臣都……”

刚说到这儿,戚继光便哽咽起来无法继续,感觉这一切变化太快了,都不给他喘息的机会。

正想面对墓碑席地而坐。

忽然听见近处的什么地方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谁?”戚继光警觉地道。

“戚将军,是我。”

只见三个人从墓碑左侧转过来,为首那人正是游七,后头跟着的两人戚继光不认得,想必是府上的仆役。

“游大管家?你怎么会在这里?”戚继光诧异地问道。

“是潞王爷特意吩咐我在此等候。说戚将军这两天要来,而且会在晚上。”

“潞王爷?”戚继光更觉得诧异,“他怎么知道我一定会晚上来这里呢?”

“别说潞王爷,就是我都能想到,戚将军与老爷情同手足,这次你被调往广东,途经江陵城,肯定会来祭拜咱家老爷的。只是潞王爷为何料定戚将军一定会晚上来,我就不得而知了。”

说罢,游七上前两步,一抬手邀请道:“戚将军,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还是回府里详谈吧。”

“嗯,潞王爷在府上吗?”戚继光与游七也不转弯抹角,直截了当地说道,“这次离开京师的前夕,冯公公嘱咐我一定要见潞王爷一面。”

游七回道:“戚将军很抱歉,潞王爷这两天有事外出,不在府上。”

戚继光带有几分遗憾:“这么巧,那潞王爷什么时候能回来?”

“最近怕是回不来了。”

“哦。”戚继光更觉得遗憾,倒不是说他一定要见朱翊镠,本来与朱翊镠也没什么交情,只是惦记着冯保的叮嘱。

因为张居正的关系,他对冯保的印象还是一直不错的。

游七轻问:“戚将军知道冯公公已经被皇帝爷免职了吗?”

“他是卸任了东厂提督一职。”

“不,我不是指东厂提督,而是指司礼监掌印一职。”

“什么?”戚继光都快惊掉下巴了。他的确是在冯保被免职之前离开京城的。

“戚将军,走,还是回府里详谈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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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6章 局中局

戚继光跟随游七回到张大学士府。

心中充满了疑惑。

待游七支开下人,戚继光忙迫不及待地问道:“游大管家,潞王爷不是一直在这里吗?他去哪儿了?”

“戚将军莫急。”游七却不慌不忙地道,“戚将军长途劳累,肚子饿了吧?”

不说还好,一说戚继光立马儿感觉肚子早就空空如也饿得厉害。

见游七一副不紧不慢的样儿,戚继光只好笑了笑说:“是有点儿饿。”

“戚将军来这儿一趟着实不易,既然来了,当然得小酌两杯,如何?”

戚继光倒也痛快,拱手回道:“游大管家有心,那恭敬不如从命。”

随即,他眉头微微一皱,感慨万千地道:“只可惜你家老爷他……”

游七一抬手:“戚将军请随我来。”

戚继光感觉游七怪怪的。

游七也不多说,径自将戚继光领到朱翊镠卧室里,然后进了密室。

“这是哪里?”戚继光诧异地问。

“戚将军,一会儿就知道了。无论戚将军一会儿见到什么,请不要惊讶。”游七如是般嘱咐道。

“嗯。”戚继光点头应了一声。他跟随游七穿过廊道,忽然眼前一亮,看到密室中坐着一人,轮廓竟是如此熟悉。

戚继光恍然若梦尚未反应过来,张居正已经站起来了笑脸相迎。

吓得戚继光一大跳。

他忙睁大眼睛定了定神,眼前人不是张居正是谁?

“元敬兄,好久不见,甚是想念,别来无恙哈!”张居正笑道。

“你,你……”戚继光怔愣住了,脑子里一时思绪飞驰,实不敢相信,还以为见鬼了呢,幸好他胆儿大。

“元敬兄,是不是觉得不可思议?”

“太岳兄不是已经公布了死讯吗?为何?这到底怎么回事?”

“来来,元敬兄请坐,待我与你慢慢道来。”张居正知道戚继光这会儿需要反应时间,一时肯定难以接受,所以主动过来拉戚继光坐下。

确实是活生生的人,不是鬼。

况且戚继光也不相信鬼。他这一生征战沙场,不知见过多少死人。

只是他心中的疑问太多。

想着上一次见张居正时,张居正还深受病痛折磨,精神萎靡不振,面色枯槁,较之现在不知差了多少倍。

可为什么分明活着,却要对外宣布死去?天下人都以为死了呢。

包括李太后和万历皇帝。

为什么要这么做?

戚继光绞尽脑汁也想不明白。若非亲眼所见,他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游七弄来两道精致的小炒菜,又打来一壶酒,给老爷和戚继光分别斟上。

好友见面,对张居正来说,不知有多高兴;可对戚继光来说,不仅仅是高兴,更多的是震撼。

在好友面前,张居正也没保留,与戚继光一边忘情的小酌,一边将之前所发生的一切前后始末娓娓道来。

……

如此一来,戚继光心中先头存有的疑问倒是解开了,可随之而来又有一大堆新的疑问。

他感慨地道:“太岳兄,你这步棋下得太惊险了!”

“有潞王爷在,倒也没那么害怕。”张居正平静地道,“况且我也想看看,皇帝到底有多恨我这个老师。”

“如今你也看到了?”

“嗯,看到了。”张居正点点头,抱憾地道,“只可惜连累了你们。”

“凡是被皇帝罢黜的大臣,都与太岳兄情同手足,难道还有人怨你不成?没有你,就不会有我们。”戚继光有心抚慰道,“只可惜太岳兄励精图治的改革,恐怕终究要毁于一旦啊!”

“其实,这个我倒不担心。”

“太岳兄苦心经营十年,就这样被皇帝全盘否定,难道不感到心痛吗?”

“他是皇帝,有什么办法?”张居正摇头叹息,随即话锋又一转,“但如今,有潞王爷,他的理念与见识不知要胜过我多少倍。所以元敬兄请放心,咱国家会更加繁荣昌盛的。”

“太岳兄一再提及潞王爷,你是否对潞王爷抱有很大的期望?”

张居正未置可否:“可以说,这一切都是潞王爷安排策划的。”

“可潞王爷终究只是王爷,甚至已经被褫夺封号贬为庶人,所以实际上连王爷都不是了。”

张居正微微一笑,喃喃地道:“元敬兄,事已至此,难道你还不明白潞王爷与我的用心良苦吗?”

“好像明白,但不敢想。”

“你知道冯公公已经被皇帝解除司礼监掌印一职了吗?”

“刚游大管家提及,我正想问来着。”

“不仅如此,潞王爷预计皇帝马上就要下旨查抄我的家了。”

“什么?”戚继光感到无比震惊。

“皇帝要抄我的家呀!”

张居正说这句话时,情绪无比的复杂,实在难以描摹形容,但复杂的情绪中一定有恨,因为他咬牙切齿,脸上的肌肉不停地抽搐着。

“这不是真的吧?”戚继光犹然不信。

“潞王爷堪称神预测,应该不会有错的。按照潞王爷的预测,皇帝要抄我家的谕旨已经颁发下来了,奉旨抄家的钦差这时候应该启程在路上。”

“皇帝为何如此狠心?抄家难道不讲依据吗?”戚继光狠狠地道。

“皇帝的决定就是依据,就像将你调到广东,将王国光、潘晟、梁梦龙、曾省吾、王篆全部罢斥回籍,难道还要许多依据吗?皇帝的一句话而已。”

“天下间难道就没有反对吗?”

“元敬兄,你也不要激动嘛。改革十年来,我得罪的人毕竟是多数,所以恨我的人多。况且皇帝眼下如此强势,谁敢顶风而上跳出来反对呢?”

“……”戚继光不吱声。确实,他也知道这时候不落井下石就谢天谢地了,哪能指望有人跳出来反对?可只要一想到万历皇帝竟然要抄张居正的家,他便感觉脑子不够用似的。

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万历皇帝这是有多恨张居正,才会狠心做出如此的决定啊!

张居正接着又说道:“起初我也不大相信,且不说我有一颗为国家为朝廷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之心,单就皇帝的老师这一点,他也不该如何狠心啊!可随着局势越来越清晰,皇帝的心我也已经看透彻了,他对我的嫉恨远远比我想象中的还要深。”

“那潞王爷如今身在何处?”戚继光问道。他想着张居正所阐述的一切,似乎都离不开朱翊镠。

“他已经秘密进京了。”张居正回道。

“什么?进京?”戚继光又一次感到无比的惊讶,想着这时候以朱翊镠的身份与地位,他还能进京吗?进京岂不等于是送肉上砧板?

“嗯,是的,进京。”张居正确定地道:“潞王爷说,最危险的地方往往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



(

第597章 神一般的存在

“这么说,皇帝对这一切并不知情?”

戚继光看着眼前这位看上去似乎,确实已经脱胎换骨了的老朋友问道。

“当然,倘若皇帝知情,那我与潞王爷还有命在吗?”张居正回道,“元敬兄也该清楚,就是皇帝不知情,天下还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潞王爷不放呢。”

戚继光点了点头,接着又问道:“那这样看来,真正铤而走险的其实是潞王爷,而不是太岳兄你呗?”

“不。”张居正不假思索地道,“元敬兄或许想偏差了。潞王爷是在救我,站在更高的角度看是在救国家,他不想看到皇帝这样待我,更不想看到皇帝倒行逆施将国家推向深渊。”

“哦,原来如此!真没想到潞王爷竟有如此心肠、如此大志!”戚继光感慨地道,“看来之前我们都误会潞王爷了,以为他是个极不靠谱的主。”

“不得不说,潞王爷的性子具有两面性。”张居正跟着也感慨地道,“尤其与他深交过后,更是发现他表面上看起来嘻嘻哈哈咋咋呼呼的,但其实是个很有主见很有思想且成府极深的人。毫不夸张的说,潞王爷是我这一生最佩服的人。”

这个评价可谓是顶天儿了。

在戚继光心目中,至少他觉得,事实上也是,张居正是个天赋极高的人。

张居正的许多理念与思想都要超越同时代的人,本来能够入他眼的人就不多,能够得到他如此高的评价,今生今世恐怕也就朱翊镠一个人了。

尽管戚继光与朱翊镠并不熟,可从张居正口中得知这一切真相后,觉得这的确不是普通人敢想并敢付诸行动的。

与张居正合谋诈死欺骗皇帝,还要阻止皇帝迫害张居正与张家……

这不仅需要卓越的胆识,还必须得有与之相匹配的卓越能力。

否则其结果一定是玩火自焚。

尽管戚继光还不敢断定最后的结果到底如何,但瞧着老友张居正如此笃定的神态——心想这位曾经力缆狂澜运筹帷幄的救时宰辅,好像确实有改天换命的超级本领,再加上近乎妖孽一般的朱翊镠,结果充满未知还真不好说。

戚继光喃喃地道:“看来,太岳兄跟定了潞王爷呗?”

张居正回之凄然一笑:“元敬兄以为我还有选择吗?其实,潞王爷暗中已经做了许多努力,可仍然没有阻止皇帝清算我的决心,到头来还要抄我的家。这也就算了,竟还不顾国家的前途,将我们的改革全盘否定。潞王爷可比我们看得深看得远呀!”

“潞王爷这是要取皇帝而代之吗?”在张居正的面前,戚继光也不用保留,他直截了当地问道。

“潞王爷的心其实并不在此。”张居正如实回道,“只不过是形势逼迫他不得不这么做,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有什么办法?他也是身不由己啊!”

“那潞王爷这次进京的目的是?”

“他想去看看太后娘娘。”

“可皇宫禁卫森严,他就不怕被皇帝发现吗?万一发现,其后果岂不更……”戚继光担忧地道。

张居正抬了抬手:“潞王爷说没事儿应该就没事儿,我相信他。”

戚继光接着又问:“那面对抄家,太岳兄准备如何应对?”

“还能怎么应对?我又不能露面,反正他们也抄不出什么。”

张居正双手一摊,摆出一副无可奈何,但又浑然不怕的神情。

戚继光不解地道:“潞王爷为何如此神奇,居然能全部料中呢?”

“这一点我也觉得很神奇啊,潞王爷的脑子实非我们能想象的。不仅在这件事上,在很多事上,他都有一种先知先觉的超级本领。”

“很遗憾,这次来没能亲眼目睹潞王爷的风采啊。”

“元敬兄,以后一定有机会的。”

“那我现在该怎么办?”戚继光面带几分迷茫。

“什么怎么办?”

“太岳兄遭遇此等劫难,如今知道你尚在人世,我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吧?”

“暂时不用你。”

“太岳兄都已经想好了应对的策略?”

“是潞王爷已经想好了应对的策略。”

看着张居正如此信任朱翊镠,戚继光也就不再问了。

他只是承诺道:“倘若太岳兄有何需要,请尽管吩咐便是。”

张居正点了点头道:“皇帝既然下了旨,元敬兄就奔赴广东吧。待需要元敬兄时,我自不会客气。”

“好!”戚继光感慨地道,“真是没想到,太岳兄居然,居然……”

连说两个“居然”,戚继光戛然而止,然后看着张居正开心地笑了起来。

这是他发自内心的笑。

本来感觉前途一片迷茫,这下子又看到了无限光明。

张居正又诚挚地说道:“元敬兄,本来没有想过见你,毕竟这事儿太大,也怕连累你。可料知你被调往广东,潞王爷担心你灰心丧气,所以临走前嘱咐我一定要见你一面,相信元敬兄也理解潞王爷的一片苦心吧。”

“理解,理解。”戚继光不住点头。

“不是我为潞王爷说好话,实事求是地讲,元敬兄在潞王爷心目中的地位可不是一般的高啊!”

“哦,是吗?”戚继光深感诧异,“可我与潞王爷并不相识。”

“那只是元敬兄对潞王爷的感受,可潞王爷对元敬兄可谓相当了解啊。”张居正附在戚继光耳边,小声调侃道,“他连你在家怕老婆都知道呢,哈哈……”

“……”戚继光脸色微微一红。

“元敬兄不要介意,等下次见到潞王爷,我们三个人可以把酒言欢,谈天说地。潞王爷简直是个天才,他的确没有见过元敬兄,但元敬兄的英雄事迹,他可是如数家珍啊!”

“潞王爷真有这么神奇?”越说戚继光越想见朱翊镠一面。

“当然,他不仅对元敬兄,对太后娘娘和皇帝,对我,对冯公公,还有对朝中许多大臣都了若指掌,我真想不明白他到底是如何做到的。”

“刚听游大管家说,府上的人都将潞王爷当作神一般的存在,一个个都佩服得五体投地,莫非太岳兄也将潞王爷当作神一般的存在?”

“不是当作,潞王爷本来就是。”张居正笃定而憧憬地道。

见张居正如此这般迷之,戚继光轻轻地道:“太岳兄,莫介意我坦白哈,倘若潞王爷失败了呢?”

“不可能。”张居正断然言道,稍顿了顿,继而又补充,“尽管潞王爷对我说成功与失败是五五开,可我觉得潞王爷有绝对的胜算。”

“理由。”

“皇帝虽然也聪明,可十个皇帝加起来都比不上一个潞王爷。”

……



n.

第598章 秘密回京

偷偷地来,偷偷地走。

戚继光继续南下。

他相信张居正,张居正说暂时不需要他,那就是不需要。

知道张居正尚活在人世,比什么都强——那是他的希望。

南下时,戚继光自己都感觉到精神头儿立马不一样了。

但要说他轻轻松松的没有忧虑,那肯定也是骗人的。

且不说接下来朱翊镠和张居正如何与万历皇帝对抗,单就两人合谋“诈死”欺君一节,倘若被万历皇帝知道了,那就是大罪,死路一条。

好在他足够相信张居正,而张居正又足够相信朱翊镠。

而且看得出来,张居正相信朱翊镠的程度远远超过他相信张居正。

所以戚继光还是有信心的。

经过与张居正的对话,他也确定了万历皇帝调他去广东,并非因为那边的匪徒残余势力有多强,也不是看重他的能力,而是害怕他会“反”。

在全面清算张居正查抄张居正家之前,一定要将张居正生前倚重的心腹全部拿下才放心。

毕竟现在看来万历皇帝可谓蓄谋已久,并非一时心血来潮。

……

皇宫大内的禁卫的确森严,几乎每座宫殿都有侍卫日夜值守。

然而,只要有人的地方,所有规则都是相对的,而不会一成不变。

就像今夜,朱翊镠乔装改扮回到京城,并在张鲸的安排下,化作一名小内侍,偷偷进入皇宫。

对张鲸,朱翊镠起初不敢相信,或许是因为先入为主的缘故吧,总觉得张鲸这个人不可信。

可经过几次“试探”与“威胁”之后,发现张鲸还拿捏得住。

所以,他才临时改变主意,让冯保暂时离开,毕竟这时候张鲸正得宠,做起事来更加方便一些。

此时已是夜深人静时分。

一旦靠近慈宁宫,依稀会听到李太后敲打木鱼的声音。

到了慈宁宫,这里有付大海,朱翊镠就更不用担心。顺利进入慈宁宫,直至站在李太后身后。

敲打木鱼的声音依然没有停下,但李太后开口说话了。

“付公公,你先去睡吧。”

尽管离开李太后不到一年时间,可这半年多实在发生了太多事。

李太后真的变了。

从前她说话干净利索,总给人一种泼辣的感觉;可如今她说话慵懒而毫无生气,就像活够了生似的无可恋。

朱翊镠听着心疼,感觉鼻子一酸。

他来到这个世界,之所以能够如此蹦跶,几乎全仰仗着李太后。

若没有李太后护着,他一个王爷哪敢四处招摇生事?

当然,若李太后没有代为秉政掌握着绝对的权力,就像现在只知道将一切寄托在念经诵佛敲打木鱼之上,他也不敢如此放肆。

总之他对李太后的感情无以言表,由衷的尊敬与爱。

此刻虽好背对着李太后,可听到她如此慵懒而又毫无生气的声音,朱翊镠感觉鼻子一酸。

“付公公,不用守候了,安排下人都去睡吧。”李太后又说一遍。她还一直以为背后站着的是付大海。

“娘。”

朱翊镠轻轻喊了一声。

李太后不由得一激灵,手上敲打木鱼的动作戛然而止。

她不可思议地怔愣了一下,难道是自己听错了?因为太过于想念,所以产生了一种幻觉?

以致于她都不敢立即扭头看。

“娘。”

朱翊镠接着又轻轻喊了一声,同时向前迈出两步。

“咚”的一声响。

李太后身子猛地一颤,她手中敲打木鱼的犍槌掉到地上去了。

只见她缓缓转身。

慢得已经不能再慢了。

“娘。”

朱翊镠快步扑了过去。他都能感觉到,自己的声音有点哽咽。

“镠,镠儿……”

李太后看清了,尽管朱翊镠乔装改扮,可还是被她一眼认出来了。

自己亲生儿子化成灰也认识啊!

李太后豁然站起,痴痴地望着朱翊镠,情不自禁潸然落泪。

“镠儿!真是我的镠儿!”

“娘,孩儿不孝。”朱翊镠立即忍住泪水。他是个男人,这时候真不想哭,会增加李太后悲伤的情绪。

李太后一把抱住他。

他也没有吝啬自己的爱,尽管已经长大成人,可还是紧紧抱住了李太后。

“镠儿,镠儿……”

李太后则是一边哭喊,一边百般怜爱地不住抚摸他,从他的头摸到他的脸又从他的脸摸到他的身子。

“娘,您瘦了!”

朱翊镠虽然没有抚摸李太后,可肉眼也看得见,李太后不仅瘦了,人也变得憔悴多了,看上去老了十几岁。

这不到一年的时间,在李太后那里就像是过了十几年。

“娘想念镠儿。”

李太后给了一个更让他感到心疼的理由。尽管他知道李太后这句话是真情流露,可他也知道李太后瘦下来的原因绝不仅仅是因为想念他。

更多的是来自于万历皇帝。

“镠儿为何忽然进京了呢?而且还打扮成这般模样?”

李太后终于松开双手凝望着他。

“孩儿想念娘亲。”

朱翊镠回敬,这也算是真情流露。

“跟娘说实话。”

李太后拉朱翊镠在她身边坐下,敏锐而关切地问道。

“孩儿得知皇兄最近做出一些疯狂的举动,惹得娘亲不开心,所以特意偷偷进京看望娘亲。”

“镠儿有心,可皇宫戒备森严,你是如何混入宫中的呢?”

朱翊镠微微一笑:“孩儿打扮成这般模样,难道还有人认出来?”

“可镠儿为何进来娘这里也没有一丝动静?”李太后又问。

“是付大海领我进来的。”朱翊镠如实回道,“孩儿毕竟曾经也是他的主子,况且他知道孩儿的心意。”

“哦。”李太后点点头,也不纠结这个问题,直接切换,喃喃地道,“镠儿过去的警惕没想到都成真了,你皇兄最近的行为着实令娘生气,他居然还要查抄张先生的家!咳咳咳……”

一说起这个,李太后的表情十分痛苦,不停地咳嗽起来。

“娘。您别着急。”朱翊镠抬手摸了摸李太后的后背。

“哎,娘已经老了,不中用了,娘说的话,你皇兄也不听了,还将付公公禁足在慈宁宫,不让他出去,现在连冯公公都不让来了。”

李太后说这番话时,透着一股无尽而心酸的落寞之情。

“娘,伴伴他已经不在京城了。”

“那他去了哪里?”

“皇兄免去伴伴司礼监掌印之职,已经将伴伴赶出紫禁城了。”

“什么?”李太后身子一晃,险些晕倒过去,气得她脸色通红,“钧儿他,他,他……咳,咳,咳……”

“娘。”

李太后稍作平缓,又道:“如此重大的决定,为何每人知会我一声?”

“皇兄亲政,娘不理政事了嘛。”

“可,可,可冯公公服侍我们二十多年,为什么要赶走他呢?”

朱翊镠道:“娘,比起张先生,伴伴算是很幸运的了。”

“……”李太后无言以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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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9章 想与万历老兄谈谈

李太后一会儿想着张居正,一会儿又想着冯保。这两个曾经堪称她的左臂右膀的人,在她脑海里不停地跳跃着。

如今,一个死去,却还要遭到儿子的清算乃至抄家,而另一个又被儿子免职撵出京城……她越想越感觉头疼。

“镠儿。”李太后沉默良久,忽然抬眸情绪无比复杂地喊了一声。

“娘,已经很晚了,要不您先歇着。”

“不,娘还不困。”

“但孩儿感觉娘的心好累!”朱翊镠直言不讳地道。

“镠儿,娘只是心疼,所以感觉全身乏力。”李太后倒也不回避,本着自己内心说道,“想着张先生为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而冯公公待我也是忠心耿耿,可到头来娘却不能保护他们。娘是真的感到心疼,镠儿明白娘的心吗?”

李太后摸着自己的胸口,表情十分凄苦,无助地望着小儿朱翊镠。

“娘,孩儿当然明白。”朱翊镠使劲地点了点头,生怕反应迟钝了,“孩儿知道娘亲最近心情不好,所以才会冒险进京看望娘亲的嘛。”

“还是镠儿最懂得娘的心啊!”李太后稍感欣慰,强颜笑了笑,继而又忧郁地道,“倘若你皇兄也像你那样……”

“娘,多想无益,一切还是顺其自然吧。”朱翊镠刻意打断抚慰,没让李太后继续说下去。

“娘这阵子一门心思扑在佛宗上,就是努力不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只可惜娘的定力不够好,时不时地总会想起过往,往事一幕幕在脑海里浮现,让娘感觉非常痛苦。镠儿最聪明的了,你告诉娘,该怎么办?”

“娘,这个孩儿无法代劳,还得靠娘自己慢慢克服。”

“镠儿你说,你皇兄为何忽然变得如此不近人情?”

“娘,孩儿曾经在您面前提醒过,皇兄对张先生很早就萌生了恨意,而且日积月累,恨意不减反增。原来皇兄是没有掌权,所以一直隐忍不发,而一旦皇兄亲政,当然就不客气了。”

“镠儿,那现在有补救的办法吗?”李太后为了儿子痴痴地问道。

朱翊镠摇了摇头。

母子俩由此沉默了会儿,都在想着各自的心事。

忽然,朱翊镠道:“娘,我想与皇兄好好谈谈,就不知有没有危险,事后我还能否安全离开京城?”

“镠儿想与你皇兄说什么呢?”

“娘,孩儿想劝皇兄收回旨意,不要查抄张先生的家,也不要全盘否定张先生的改革主张,否则不仅皇兄要背负千载骂名,而且咱朱明天下也会因此渐趋衰弱下去,甚至江河日下。”

“可是,你皇兄会听吗?”李太后虽然嘴上没说,但心想我这个做娘的话他都不听,又怎会听你这个弟弟的?

“娘,姑且试一试吧。”朱翊镠如是般回道。确实,他也只是抱着试试看的心理,可不敢保证万历皇帝会听他的。

在这个节骨眼儿上。

恐怕万历皇帝觉得自己是天下的主宰,谁的话都不会听。

只是,站在朱翊镠的角度,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劝导了。

实在劝不进去再说。

李太后想了会儿后,幽幽言道:“如果放在之前,娘会欣然同意镠儿去劝导你皇兄,可如今娘感到疑虑重重,你皇兄连张先生、冯公公都不放过,原来他的心是有多冷漠呀!镠儿这时候去劝导你皇兄,倘若表现不好,去了那也是白去;可若表现太好,你皇兄要对付你让娘怎么办?镠儿担心谈话过后不能安全离京,不也是基于这点考虑吗?”

朱翊镠点点头,李太后可谓说到他心坎儿里去了,他所担心的不正是这个吗?然而他还是想试一试。

所以,他诚挚地对李太后道:“娘说得有道理,孩儿在来时的路上也反复考虑过这个问题,的确感觉有风险,可既然孩儿已经进京,怎么也得试一试,这样孩儿才觉得无愧于心。至于皇兄到底要怎么做,那就要看他了。”

李太后沉吟不语,再次陷入沉思。

朱翊镠接着又强调:“娘,难道您想看到皇兄继续错下去吗?这不仅影响到皇兄的声誉,还危及咱朱明天下。”

“危及咱朱明天下?”李太后顿时警觉起来,诧异地望着小儿朱翊镠。

“娘历经三朝,想想十一年前,咱国家面临多大困境?是张先生力挽狂澜矢志不移推行改革才有今天的盛世,成果来之不易不用孩儿多说。倘若皇兄一意孤行誓要全盘否定张先生,那咱国家不是又要很快陷入困局死灰复燃了吗?娘可不要怪孩儿一副乌鸦嘴哈,这样下去距离亡国恐怕就不远了。”

听到“亡国”二字,李太后骇然变色。

她知道这个儿子说话的分量,尤其是对未来的预测。

朱翊镠接着说道:“娘,咱朱明天下已经走过了两百多年,张先生励精图治改革之前,无论政治还是经济都陷入了僵局,这是不得不承认的现实。倘若皇兄执意逆张先生改革而动,国家很快又将陷入僵局,所以孩儿很想劝皇兄不要倒行逆施,届时后悔都来不及了。对皇兄而言,哦,准确地说是对我们每一个人,人生没有回头路啊!”

李太后又想了会儿,然后终于点头同意了:“好,酿答应你去找你皇兄,但须得让娘陪你去一道。”

“嗯,这样也好。”朱翊镠自然没意见。想着与万历皇帝交谈,李太后在有利亦有弊,但显然利大于弊。

这样,朱翊镠决定与万历皇帝好好谈谈,而李太后疑虑重重地答应了,并决定与他一道前往。

当天晚上,朱翊镠哪儿都没去,就在李太后卧室里待了一晚。其实与李太后交谈完毕,天色已差不多亮了,他不过眯了一小会儿而已。

起床洗漱完毕,与李太后一道共进早餐,重新化作一名小内侍的模样。

然后与李太后一道出了慈宁宫,奔着乾清宫方向而去。

万历皇帝刚到西暖阁坐下,正摸着自己刚吃饱的肚子,便看见张鲸慌里慌张地跑进来,禀道:“万岁爷,慈圣太后娘娘出宫了,正朝这边赶来。”

“娘来了?”万历皇帝先是一惊,而后极力掩饰自己的情绪,诧异地道,“娘不是一心向佛什么都不管了吗?这会儿突然来西暖阁作甚?”

从前,万历皇帝只要听说李太后来了,他便立即紧张起来,甚至浑身打哆嗦,然后立即出去迎接;

可现在,他已经基本上没有这种感觉了,既不怎么紧张,也没打算出去迎接,只想坐在御案前等候。

“太后娘娘驾到——”随着内侍喊声话音落定,只见李太后款款而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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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0章 狭路相逢

李太后虽然明显感觉到了自己的威势已经大大下降:这次万历皇帝没有出阁迎接,但她今天的心不在此。

“娘来了哈!快请坐。”万历皇帝的热情看似一如既往,他站起身来欢迎。

李太后微微点头,她也不墨迹,径自在久违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而此时的朱翊镠,还在西暖阁外头等候。小内侍是没资格跟随李太后一道进入西暖阁面圣的。

但其实若细究,小内侍跟在李太后后面的资格都没有。

“娘,您一早过来有事相商吗?”万历皇帝开门见山地问道。

“孙公公,你先出去,我与皇帝有几句话想说。”李太后一本正经。

孙暹情不自禁地,先是偷偷看了万历皇帝一眼,然后得到确定的眼神后才躬身回道:“奴婢遵旨。”

正欲转身离去。

又听李太后道:“张公公,没有我的指示,不要任何人进来打扰。”

“奴婢知道。”孙暹这才去了。

西暖阁里就只剩下万历皇帝与李太后母子二人了。

“娘有什么话要对孩儿讲?”万历皇帝又平静地问道。

“查抄张先生家的钦差已经上路了?”

“是。”万历皇帝淡定地回道。如今面对李太后,他再也不觉得害怕了。

不仅淡定,而且还很有底气。

“冯公公的司礼监掌印之职也被你解除了?”李太后从进来的那一刻起就一直冷着脸,此刻两问更是冷冰冰的。

“是。”可万历皇帝的回答依然淡定而沉着,并没有因为李太后的冷而显得局促或紧张啥的,彰显出来的也是一股子天潢贵胄般的威势与气派。

“你现在什么都能一个人做主了是不是?”李太后这一问更是冰冷。

“娘为何如此一问?”

“哎,算了吧。”李太后一抬手,带着莫大的无奈,“娘已经管不了,问了也是白问,也不想与你多说。”

“娘,您这又是何苦来哉?好好在慈宁宫享清福不好吗?朝廷一应大小事交给孩儿处理就是了嘛。”万历皇帝一副苦口婆心的姿态。

“你能感觉自己能处理好吗?”李太后说了不想多说,可还是忍不住开口问。

对于万历皇帝而言,这是一个让他极其不想问答的问题,回答说自己能处理好或者处理不好,都不合适。

几乎等于是一道要命题。

但万历皇帝还是有自己的想法,他如是般回道:“孩儿很有信心。但即便处理不好,就当一次学习吧,毕竟孩儿刚亲政还年轻。”

至此,李太后感觉自己完全不是万历皇帝的对手了。

……

孙暹刚一走出西暖阁,便看见朱翊镠正乖乖站在门外。

孙暹上去就是一脚,小声骂道:“你这个小东西,这是你能来的地方吗?还不给我滚远点?一脚踢死你。”

幸好朱翊镠眼疾手快,猛地一个闪身躲开了,恨恨地瞪了孙暹一眼。

这下孙暹可受不了,当即怒斥,“你居然敢瞪我!来,你跟我来。”

因为这里还是西暖阁附近,孙暹怕被万历皇帝和李太后听见了。

所以,想将朱翊镠装扮的小内侍拉开,好好训斥这家伙一顿。

谁知朱翊镠站着一动不动。

孙暹火冒三丈。

刚才一脚没踢着,他就已经怒火中烧了,只是碍于李太后和万历皇帝不敢出声,哪有这么不懂事的小内侍?

此时,朱翊镠不认识孙暹,孙暹自然也不认识朱翊镠。

两个人你瞪着我,我瞪着你。

就是不敢弄出声音。

“你是哪个监局的?有种给我报上名来。”孙暹尽量压低自己声音。

“你又是那个监局的?”朱翊镠本不想惹事,可见眼前这个太监盛气凌人,他实在是看不顺眼便开口了。

这一问更是把孙暹气得七窍生烟说不话来。他冲着朱翊镠咬牙切齿,恨不得跳起来将其碎尸万段。

朱翊镠不屑地看了他一眼。

孙暹冲上来想一把薅住朱翊镠,然后将他拖到一个角落处。

朱翊镠年轻力胜,一脚飞过去,实实踢在孙暹的屁股上。

刚才孙暹踢人,没成,这下居然反被踢了,让他如何不气?可又怕惊动了李太后和万历皇帝。孙暹只好用杀人的目光盯着朱翊镠。

朱翊镠非但不谦虚,反而火上加油地“哼”了一声,“有本事报上名来。”

“大爷我孙暹,有本事你也……”

“哦,原来你就是孙暹啊。”朱翊镠不客气地打断孙暹的话,感觉刚才那一脚踢得实在是太过瘾了。

原来这名太监就是孙暹啊!朱翊镠对孙暹的印象停留在两点:

一,魏忠贤就是孙暹这货给引进宫里的;二,孙暹是个大文盲,生活没有着落才当了太监。

既然这个人就是孙暹,那刚才一脚是不是踢得很舒服?

朱翊镠洋洋自得的神情溢于言表,他也不顾在一旁气得脸色发紫的孙暹,像是故意要挑衅似的。

“你不敢报名是吧?不相信爷查不出来。给爷等着。”孙暹咬牙道。他还一直以为眼前真是一名内侍呢。

朱翊镠抬手指着孙暹,尽管什么也没说,但传达的意思很明了:你丫给我等着,老子就是轻蔑你如何?

孙暹实在忍无可忍,想着这回哪怕被万历皇帝和李太后骂,也不放过眼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内侍。

因此,他再次想一把薅住朱翊镠。

然而,正当此时,只听西暖阁传来李太后一声呼喊:“进来。”

孙暹还以为是喊他呢,毕竟眼前这个内侍家级别低资格不够。

“娘娘是喊奴婢进来吗?”孙暹自然而然地答应了一声。

“你怎么还在外头?”李太后质问的语气冷得让人发怵。

“……”孙暹无言以对。

“不是喊你,是喊我的。”朱翊镠还不忘在孙暹面前得意地炫耀一把,然后大摇大摆地进去了。

看得孙暹莫名其妙,感觉刚才发生的一切很不真实。

但,他又能确定自己屁股痛,说明刚才那一脚不是假的。

可这名小内侍到底是谁?为何如此倨傲,还得李太后与万历皇帝接见?

哎呀!他莫不是……

孙暹忽然像是想到什么似的,脸色陡然间大变,给人一种完蛋的感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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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1章 与万历皇帝对话

孙暹想到了朱翊镠。

这让他着实吃了一惊。

可转念一想,这不可能啊,潞王朱翊镠这时候怎会选择进京呢?

虽然万历皇帝没有明确下旨,可宫里的大珰都知道,万历皇帝曾经邀请朱翊镠进京,但被拒绝了。

然而现在竟然主动进京吗?

而且现在是什么时候?

万历皇帝正处于最得意最高光的时刻,而李太后则一心向佛。

朱翊镠难道就不忌惮?如果不忌惮为什么要乔装改扮?分明就是不想让群臣知道进京了。

孙暹实在想不明白。

但此时此刻他也绝不敢找人分享心中的这个大疑问。

想着如果真是朱翊镠,那他将这个信息透露出去。

其后果他不敢想,非他所能承受,还是静观其变吧。

……

朱翊镠进去西暖阁时,发现李太后与万历皇帝正僵持着,他们两个人的脸色都不是很好。

“皇兄。”

朱翊镠冲正在生气且低头沉吟的万历皇帝喊了一声。

万历皇帝猛地一抬手,诧异地望着眼前这个“小内侍”。

“皇兄,是我。”

“你是,皇弟?”万历皇帝虽然没有认出来,但听出来了。

“是的,皇兄。”朱翊镠确定地道。

“皇弟何时进京的?为何要这一身打扮?”万历皇帝确定眼前这个小内侍就是朱翊镠时,反复打量着问道。

“昨日进京的。”朱翊镠不慌不忙地回道,“之所以这一身打扮,是因为不想惊动朝臣,只想与皇兄、与娘亲说说心里话,许久不见,甚是想念。”

“好好好,皇弟请坐下来说话。”万历皇帝有点小激动,刚才与李太后的气愤劲儿似乎消散不见了。

朱翊镠挨着李太后坐下。

万历皇帝正眼对着朱翊镠,用余光看了一眼依然生气的李太后。

然后好奇地问道:“皇弟为何想着这时候乔装改扮进京呢?”

“因为皇兄,也因为娘。”

“哦,此话怎讲?”

“皇兄惹娘生气了。”朱翊镠轻轻地说道。他有心克制自己的情绪。

然而,万历皇帝听了,脸色当即阴沉下来,望着朱翊镠不说话。

朱翊镠早就意识到这次的谈话不会愉快,毕竟良药苦口忠言逆耳。

但既然来了,话还是得说。至于万历皇帝听不听,他就不管了。

“不瞒皇兄,此刻进京,一是看望娘与皇兄,二是想劝皇兄。”

“劝什么?”万历皇帝似乎已经意识到什么,脸色又恢复到了朱翊镠刚刚进来时候难看的样子。

朱翊镠将早已组织好的语言缓缓道来:“皇兄,鉴于我的身份,有些话本不该我来说,可不说出来,又觉得愧对朱家子孙。所以皇弟斗胆,请求皇兄收回查抄张先生家的旨意。”

西暖阁空气陡然间凝固了一般。

万历皇帝盯着朱翊镠。

朱翊镠倒也没有回避。

一个凶光毕露。

一个充满期待。

李太后的心跳则是急剧加快。她之所以一定要来,就是害怕两个儿子闹不愉快,甚至会起冲突。

毕竟一个无权插手政事,而另一个大权在握,强势得让人害怕。

许久。

万历皇帝面色不该,不冷不热地问道:“皇弟就是为了这个进京的?”

“嗯。”朱翊镠点点头。

“朕乃九五之尊,一言九鼎,说出去的话又岂能收回?”

“可皇兄想过后果没有?”朱翊镠不疾不徐,这时候确实急不得。

“朕还用你来教育吗?”

“皇弟岂敢教育皇兄?刚才已经说了是想劝劝皇兄。”朱翊镠本着初心,缓缓言道,“且不说张先生是皇兄的老师,张先生为了国家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开创出中兴大盛世,他真是负重累死的。皇弟给张先生治病,后又寄身江陵,对张先生的生前死后点点滴滴有所了解,像他这样的忠臣,倘若落得如何下场,那日后还有谁肯为皇兄真心付出?”

“皇弟你要搞清楚,清算张先生可不是朕的意思。”万历皇帝斥道,“张先生他整饬吏治清理财政,推行的一系列重大举措得罪了太多太多的势豪大户。他们都对张先生恨之入骨呢。”

“皇弟想问皇兄一句,张先生的改革有利于朝廷有利于百姓不?”

“那又如何?”万历皇帝一摆手。

“皇兄,既然是改革,就会得罪一部分人。倘若张先生怕这又怕那,那还能取得如今的大盛世吗?”

“朕承认张先生有好的一面,但他就没有罪吗?朕已公示天下,张先生他污蔑宗藩,牵制言官,专权乱政,谋国不忠。”万历皇帝恨恨地道。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朱翊镠不想与万历皇帝争论,万事讲究证据,他从衣袖里摸出几张纸,走过去递给万历皇帝:

“皇兄,你看看这个。”

万历皇帝接过,极不情愿地抖开,只见纸上面写着:

二十年前,不谷曾有一大宏愿,愿以其身为如蓐荐,使人寝处其上,溲溺垢秽之,吾无间焉。有欲割取吾耳口鼻者,吾亦欢喜施与。

——万历元年答阅边总督吴尧山

天下事,非一手一足之力。仆不顾破家沉族以殉公家之务,而一时士大夫不肯为之分谤任怨,以图共济,将奈何哉?计独有力竭行之而死已矣!

——万历五年答总宪李渐庵论驿递

既以忘家殉国,遑恤其他!虽机阱满前,众镞攒体,不之畏也。如是,方可建立国事。

——万历六年答词道林按院

不谷弃家忘躯以殉国家之事,而议者犹或非之,然不谷持之愈力,略不少回。故得失毁誉关头打不破,天下事断无可为。

——万历八年答学院李公

朱翊镠一直注视着万历皇帝的表情变化。见万历皇帝读完这四段话双颊不禁痉挛了一下。

这四段话都是从张居正担任首辅期间给有关官员的信件中摘录而来。

那些信当时都刊载在邸报上。

当时张居正之所以刊载出来,其用意是为了让天下的官员都知道他矢志改革的决心与魄力。

万历皇帝看完双颊痉挛了一下,肯定也是深有感触。

因为从这几段话里可以看出,张居正对于自己身后的悲剧,可以说他其实早已经料到,毕竟他知道自己改革一定会得罪很多人。

但他仍要矢志不移地推行改革,是为了实现他担当天下事的宏愿。

万历皇帝沉默了好大一会儿后,将那几张纸往御案上一扔,说道:“这又能说明什么呢?”

……



解释一下:张居正在书信中,常自称“孤”与“不穀”(即不谷),被后人认为是骄傲自大的表现。

但“孤”其实是他在父亲过世服丧期间的自称,那也是当时士人在书信中的习惯用法。

而“不穀”是明代士人常用的自称,用法接近于“不佞”。

第一,张居正何以称孤?

的确,张居正曾在书信中自称“孤”与“不穀”的事实,常被人引以证其骄盈之态。实际上已有人解释了张居正为何会在书信中称孤。

《张居正集》第2册《书牍》所收的第一篇张居正自称为孤的书信,为《答总宪高凤翥》。

校注者在“孤”字下出注:“古时父死子称孤,因张居正在守孝服丧中,故自称孤。”

张居正称孤的书札共有四十封,均作于万历五年至七年间。张居正之父张文明于万历五年秋去世,张居正服丧终于万历七年十二月,正与这些书札所覆盖的时间段相合。

事实上,居丧称孤,只是当时士人笔下的习惯用法。

张四维在《复王少方三》也这样写过:“孤与公相知”。书作于万历十二年至十三年间,张四维当时丁父忧。

王世贞在《穆敬甫二》也有:“至公之不及终爱孤,乃所以深爱孤也。孤生平乏实行奇节,万不足以望公之一。”此书作于万历元年六月之前。王世贞在家丁母忧。

而且,还需要注意的是,张四维此书正是为了向王篆解释自己与张居正抄家一案并无干系而作,倘若此“孤”真有自比王侯之意,张四维是绝不敢在此时冒此大不韪的。由此而论,称”孤“只是遵循当时的惯例。

第二,明人为何自称“不穀”?

张居正书信中另一个自称”不穀“,明代也有士人以此自称。

东林领袖顾宪成在《尚行精舍记》写道:”不穀当佐下风矣。”

不仅当时士大夫如此自称,连生平并无科名的建阳书坊主余象斗也自称不穀。余象斗在《列国志传评林序》中写道:“不穀深以为惴,于是旁搜列国之事实。”

只是与“孤”不同,“不穀”一词并无使用的特殊语境,但其用法与“不佞”有趋同的倾向,均为谦词。

所以,张居正以“孤”“不穀”自称,完全合乎当时士人的习惯,而并非引人侧目的骄盈之举,因此即便其生前身后的政敌也未将其列为罪证。

在礼制演化、经学观点转变以及社会风气等因素的共同推动下,“孤”、“不穀”等古老的自称,被明人赋予了新的含义和用法。

由此可见,明朝当时士人的习惯称呼所含之义,与先秦古礼所含之义,已经有了不小的差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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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2章 心早已似铁

皇兄,说明张先生根本不怕身后的悲剧,或者说他就早已经想到了。正所谓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

朱翊镠望着万历皇帝稍顿了顿,接着又缓缓说道:

“张先生精于治国,而疏于防身,准确地说是他不屑于一防。像张先生那样身居高位的人,如果做任何一件事,都先将自己的退路想好,那瞻前顾后的根本做不成事。”

万历皇帝听得有些恼怒了,他可不希望身边的人与他唱反调,而且还一个劲儿而偏说张居正的好。

即便是李太后,他现在都敢不客气地怼回去,更何况是朱翊镠?

所以万历皇帝一挥手,以命令的口吻道:“这件事皇弟不要管了。”

朱翊镠则是依然保持平和的姿态与语气:“皇兄,皇弟本无权过问的,又哪敢管这些?只是不想看着皇兄将来背负骂名,所以斗胆进京一劝。”

“骂名?谁敢骂朕?”

“皇兄,天下人悠悠之口,难道还有谁堵得住?即便现在没人敢骂皇兄,但百年千年之后呢?亘古至今千秋功罪都是有后人评说的呀。”

尽管朱翊镠说得语重心长苦口婆心,可万历皇帝非但没有感觉,脸上反而平添了几分怒气。

“皇弟,也请你听皇兄一劝,朝廷的事还是不要操心,更不要插手。听说你在江陵创办了朱氏集团,如今已是风风火火,你就一门心思地发展自己的事业吧,待哪天皇兄来兴致去江南一游,皇弟好生接待就是了。”

显然万历皇帝不想继续这个沉重的话题,巴不得赶紧跳转。

朱翊镠道:“皇弟我当然也希望一门心思发展自己的事业,可皇兄你呢?还有娘亲呢?难道皇兄愿意被人骂吗?难道皇兄忍心看着娘亲没日没夜地敲打着木鱼以泪洗面吗?一年时间不到,娘已经瘦了憔悴了那么多。”

李太后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流,但她既没有出声,也没有抬手擦拭,好像生怕打断了朱翊镠的思绪。

万历皇帝恼怒地一抬手,几近吼道:“皇弟,你不要再说了。”

朱翊镠微微叹了口气,默不作声。

万历皇帝接着又强势地说道:“皇弟此番进京,如果想与皇兄叙叙兄弟间的情义,那皇兄热烈欢迎;可如果皇弟非要说些不着边际且不中听的话,那请皇弟自便,皇兄概不奉陪。”

未等朱翊镠答话。

李太后率先开口了,她带着莫大的无奈:“钧儿,你弟弟哪句话不着边际不中听了?忠言逆耳利于行,钧儿为什么不能静下心来好好想一想?为什么不召集群臣廷议来一次广思集益?”

万历皇帝道:“娘,孩儿怎么没静下心来想?相反,想了好多年。”

李太后愕然:“这么说,钧儿早就盼着张先生死,所以……”

“娘想哪儿去了?朕到底是不是你的亲生儿子?你护着弟弟也就算了,这时候居然还胳膊肘往外拐。”

“你……”李太后气得面色铁青。若非惦记着小儿朱翊镠的安全,她直想起身甩手走人,眼不见为净。

朱翊镠也已经看明白,万历皇帝不仅是一个敏感多疑的人,而且还是一个固执己见甚至自以为是的人。

看来,与预期中的所差不多,劝说压根儿就不起作用。

在对待张居正一事上,万历皇帝的心早已似钢铁般坚硬,他的态度根本不会因为谁的劝说而改变分毫。

但朱翊镠依然决定还是遵照自己的初心,将自己想说的话说完。

“皇兄,哪怕你不在乎世人评说,可你这样对待张先生以及张先生生前倚重的大臣,等于扼杀了张先生的改革,那往后国家会朝着哪个方向发展下去,皇兄想过没有?”

“皇兄没有想过,莫非皇弟已经想清楚了?”万历皇帝反问。

这话,怼得朱翊镠一激灵。

心想我自然是想过,可也不能说出来呀!否则那不是找死吗?

朱翊镠绕过此问,道:“这么说,皇兄的心是不会变了?”

“朕已颁旨,抄家的队伍这时候都快要江陵城了,皇弟这时候跑来说这些又有何用?这件事希望皇弟到此为止,朕可不想再听了。”

平常素日万历皇帝在家人面前很少自称“朕”,可今儿个开口闭口就是“朕”以凸显他高高在上的地位。

这也无可厚非,皇帝本该这样称呼自己。只是在朱翊镠听来,那就意味着劝说可以终止了,再说下去只会徒增矛盾与冲突,根本不起作用。

不过话又说回来,好在朱翊镠他也没有抱很大的希望。

只可惜,如此一来,让李太后更加伤心绝望了。

面对万历皇帝的强势与坚决,此时此刻朱翊镠也无可奈何。

想着总不能威胁万历皇帝吧?你再这样胡搞,小心反了你。

朱翊镠只能遗憾地道:“那好吧,既然皇兄心意已决,皇弟无话可说,衷心希望皇兄接下来不要让大臣们伤心,更希望在皇兄的带领下国家能够取得比张先生在世时更全面长足的发展。”

说罢朱翊镠缓缓起身。

李太后跟着起身。她的两颊依然泪水直流。

“皇弟就这样要走了吗?”万历皇帝也站起身来。

“先将娘亲送回慈宁宫。”朱翊镠说着挽住李太后的手。

“那皇弟准备何时离京?”万历皇帝又问道。

“陪娘亲几天。”朱翊镠回道,继而央求,“不过希望皇兄不要派人来打扰,就当皇弟没有回来过,好吗?”

“难道不陪皇兄?”

“皇兄亲政,日理万机,况且与皇兄相聚也不方便。倘若皇兄有心,便恳请皇兄去娘那边。”

“好。”万历皇帝点点头。

“哦,对了,皇兄,刚才外头值守的那位孙暹公公,现身居何职?”

“皇弟为何忽然问及这个?”

“刚才在外头,因为他不认识我,所以起了点小摩擦。”

“哦,他是司礼监的一名随堂太监,负责甲子库。”

“能否让孙公公去一趟慈宁宫?”

“没问题。”万历皇帝痛快地答应了。

“多谢皇兄!那改日再叙,皇弟先行告退!”朱翊镠挽着李太后转身而去。

看着如此亲密的两人笃笃离去的背影,万历皇帝内心又升起了一股无名怒火,目光变得异常的犀利。

待得朱翊镠与李太后全然离开,万历皇帝大喝一声:

“孙,暹——”

孙暹本来已经躲到东暖阁那头,压根儿就听不见西暖阁里说话的声音,可万历皇帝这声大喝,他还是听见了。

孙暹不由得一个激灵,只因他一直琢磨着刚才那名小内侍就是朱翊镠,所以乱七八糟地胡思乱想一气。

这会儿听到万历皇帝一声大喝,还以为是找他算账来了呢,忙忐忑不安地冲到西暖阁。

进去一看,却只见万历皇帝一个人坐在御案前黑着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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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3章 大珰搬弄是非 太后迫切问道

万岁爷!”

孙暹低头哈腰,轻轻靠近御案,毕恭毕敬地喊了一声。

万历皇帝沉吟不语,也不知是没听见还是故意不作理会,反正浑然不觉似的坐着一动不动。

“万岁爷?”

孙暹又轻轻地喊了一声。

“朕听见了。”

万历皇帝没好气地道,只是他依然低头沉吟不语。

孙暹不敢吱声了,乖乖侍立一旁。

过了片许。

万历皇帝才抬头问道:“你刚才对外面那名小内侍做了什么?”

怕什么来什么。

孙暹心里紧张,支支吾吾地道:“万岁爷,奴婢没,没做什么。”

“给朕说实话。”万历皇帝猛地一拍御案,沉声呵斥道。

吓得孙暹两腿发软,噗通一声栽倒在地,“万岁爷,奴婢该死!”

“说。”万历皇帝冷着脸。

没辙,孙暹只得如实回道:“刚才奴婢出去时,看见那名小内侍优哉游哉地站在外头,奴婢看着生气,于是冲上去踢,踢了他一脚,但万岁爷,奴婢可没有踢中哦,反挨了他一脚。”

“一名小内侍,踢就踢了他一脚,你紧张什么?”万历皇帝道。

“……”孙暹一愣,摸不清万历皇帝到底几个意思,莫非那名小内侍不是潞王爷?这不可能啊,李太后带来的呢。

哦,对了对了,孙暹思绪飞驰,想着肯定是万历皇帝不希望他认出来。

那好办,装作没认出来就是了。

一念及此,孙暹立马镇定下来,神思电转地回道:“万岁爷,其实奴婢也不是为了这个而紧张。”

“那你紧张什么?”

“奴婢是担心万岁爷身边有对您不忠心的人。”孙暹小心翼翼地道。

“此话怎讲?”万历皇帝一个怔愣,紧紧盯着孙暹。

“万岁爷您想想,凭着那小内侍的身份,如何能在皇宫里出入?奴婢怀疑他当初是如何进宫的。”

孙暹巧妙地避过朱翊镠,但明明又指向朱翊镠,只是将矛头对准宫里所谓的禁卫。皇宫不是戒备森严吗?为什么却有人无声无息地进来?

这招儿果然奏效。

成功地将万历皇帝思绪转移。只见他目光一闪,沉吟少许后,突然抬手指着孙暹道:“你去给朕查查,这两日是谁负责大内值守。”

“好,万岁爷,奴婢马上就去查。”孙暹站起来,正欲转身离去,只听万历皇帝又吩咐道,“哦,对了,那名小内侍让你去慈宁宫找他一趟。”

“什,什么?”

孙暹又是吓得两腿一软,刚站起来便像死了娘似的再次跪了下去。

“万岁爷,万岁爷……”

可是,他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只是喊着“万岁爷、万岁爷”。

“你怎么了?”万历皇帝问。

“奴婢,奴婢,怕……”孙暹已经感觉到万历皇帝知道小内侍的身份。

可万历皇帝脸色一沉,斥道:“你怕什么?让你去就去,到时候放机灵点就是了,有什么好怕的?他又不吃人。”

“哦……”孙暹哭丧着脸,一副如丧考妣的神情,弱弱地请示道,“那万岁爷,奴婢是先查,还是先去慈宁宫?”

“先去慈宁宫吧!”

“奴婢知道……”孙暹微微颔首,忽然有一种大难临头的感觉。

他再次挣扎起来,踉跄一下险些摔倒在地,然后忐忑不安地去了。

万历皇帝本来就是一个既敏感又疑心重的人,经孙暹这一提醒,感觉大内确实有对他不忠心的人。

不然,朱翊镠是如何混进皇宫而又没有被发现呢?

或者说皇宫里到底有多少人知道朱翊镠进京了可就是隐瞒不报?

这必须得查。

……

朱翊镠陪李太后回到慈宁宫。

李太后虽然已经停止哭泣了,但她的表情依然十分痛苦。

刚一回来便对朱翊镠说道:“看,你皇兄根本就听不进去。”

朱翊镠并不觉得意外。

准确的说还在他的意料之中。

所以他抚慰道:“娘,算了吧,皇兄这时候的心智确实难以改变。”

“那他坚持的后果呢?”李太后凝望着朱翊镠不眨眼,关切地问道,“真的会像镠儿说的那样背负千古骂名,而且还会让咱朱明逐渐衰败下去吗?”

朱翊镠没有立即作答,而是沉吟片许后说:“娘,孩儿想问你一个问题。”

“镠儿想问什么?”

“娘……”朱翊镠突然又有点犹豫,感觉不大合适。

“镠儿倒是说呀!”李太后却迫不及待地催促道。

“如果眼前有两条路供娘选择,一条是继续让皇兄折腾下去,但他肯定会因此而背上骂名,同时咱朱明还会日渐式微;而第二条路是不让皇兄折腾,咱朱明还会继续像现在这样兴盛下去。不知娘愿意选择哪条路?”

“那当然是第二条路呀。”李太后不假思索脱口而出,继而又感慨地道,“可你皇兄这样,如何让他不折腾呢?镠儿莫非有什么好办法?”

“娘,你相信孩儿吗?”

“娘当然相信镠儿啊!”李太后毫不犹豫地点头,满含期待地凝望着。

“孩儿在想,倘若皇兄一意孤行,完全于国家的兴衰成败和天下百姓的福祉而不顾,孩儿倒还真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就是……”

正当此时,只听付大海禀道:“太后娘娘,司礼监随堂孙公公求见。”

李太后表情一滞,很想回一句,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

朱翊镠则不然,他乐见其成,忙笑道:“娘,是孙暹来了。”

李太后正在兴头上,忽然被孙暹打断,心里恨得痒痒,没好气地道:“镠儿非要见他作甚?”

朱翊镠如是般回道:“这个人将来会做一件大坏事,对咱朱明极其不利,所以孩儿一定要见见他。”

对朱翊镠说的话,李太后可是一直笃信不疑,所以她意犹未尽地说道:“那好吧,镠儿先见他,见完之后与娘好好说说第二条路的事。”

“嗯。”朱翊镠点了点头。

“娘等你。”这样李太后暂时回避。

朱翊镠用曾经的称呼对外头的付大海吩咐道:“海子,让孙暹进来吧。”

眨眼工夫,在付大海的引领下,孙暹便惴惴不安地进来了。

朱翊镠冲付大海一抬手,示意他先出去,留下孙暹一个人。

孙暹反复打量着眼前小内侍打扮的朱翊镠,一颗心扑通扑通直跳。他已经能确定眼前人必是朱翊镠无疑,否则怎会出现在慈宁宫?而且还能使唤得动慈宁宫的管事牌子付大海?

可是,他又想起万历皇帝刚才的态度,好像不希望他认出来,即便真的认出来是潞王朱翊镠,也要假装不认识。

然而如此一来,孙暹不知道以各种姿态面对眼前人,这时候是该当作潞王爷而谦卑地问候,还是该当作不认识的小内侍恼怒地呵斥呢?

正不知如何是好。

只听朱翊镠一声怒斥:“大胆孙暹,见了本王还不跪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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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4章 又拿捏一大公公

看吧,果然是潞王爷啊!孙暹此时此刻也顾不得细究万历皇帝的态度,赶紧求生欲满满地跪下。

朱翊镠喝问道:“抬起头来,你现在看清楚了我是谁吗?”

孙暹可不敢抬头,只是支支吾吾地回道:“奴婢看,看清楚了。”

“谁是爷?”朱翊镠问。因为刚在西暖阁外孙暹自称“爷”。

“您,您是爷。”孙暹回道。

“听说你是司礼监一名随堂太监,还负责打理随时可大捞油水的甲子库,混得蛮不错的嘛。”

“都是万岁爷与太后娘娘的恩赐。”

“比起小徒张鲸如何?”

“奴婢岂敢与张大公公相比?”

“那你上来又是踢又是骂的,居然连我都不放在眼里,是不是觉得我已被褫夺封号贬为庶人所以奈何不了你?”

“不是,不是……是奴婢眼拙,当时有眼不识泰山没认出来。”

“反正若非我当时躲得快,指定被你踢了一脚,而且你竟在我面前称`爷`,这笔账今天咱得好好算一算。”

“……”孙暹想死,他的脑海里一一回放跳跃,曾经被朱翊镠盯上的人,可没有一个好下场啊!

朱翊镠搬来一张椅子,故意悠悠然地坐到孙暹跪着的正前方。

孙暹仍低着头不敢看。

朱翊镠翘着个二郎腿,问道:“你已经得罪我了,这个你承认吧?”

“承认,承认……”孙暹连连点头。此时此刻,他肠子都悔青了,痛恨自己为什么鬼迷心窍地骂人又打人?

朱翊镠慢悠悠地说道:“你待在皇宫里的日子也不短了,肯定也知道我的脾气。不妨再回忆回忆,曾经但凡得罪我的人,最后都什么下场。”

孙暹感觉世界末日要来了似的,这还用回忆吗?

朱翊镠接着道:“人不犯我,我都想犯人呢。你居然主动犯我头上,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现在,我给你两条路选择:一条是将你赶出紫禁城……”

“不要啊,不要啊,潞王爷大人有大量,宽恕奴婢吧!”

孙暹连连磕头求饶,一听说要将他赶出紫禁城,便想起早些年自己一贫如洗三餐不继,实在活不下去了,只好进宫当太监时的囧境。

现在好不容易爬到司礼监随堂的位置上,这些年的日子才逐渐好转,倘若被赶出紫禁城,那简直比要了他的老命还要恐怖三分呢。

孙暹害怕得要死。

说真的,他对朱翊镠的害怕程度都要超过万历皇帝。

朱翊镠继续说道:“第二条路是,既然你得罪我了,可又不想被赶出宫,那就答应为我做三件事来补偿,这样不算过分吧?”

“潞王爷,不知是哪三件事?”孙暹忙迫不及待地问道。

“第一件,不准你在宫里接纳其他太监于你名下,也不准介绍任何太监到其他大珰门下,你能做到吗?”

孙暹听了心里在滴血,要知道大珰接收小太监到自己名下,这是本朝不成文的规矩或叫潜规则。刚进宫的小太监都是要拜入一个大珰门下的。

他也不明白朱翊镠为什么提出这个要求,这无异于剥夺他的财路啊!门下没有太监,那谁孝敬他呀?

只是这个要求,比起将他赶出紫禁城似乎要容易接受得多。

所以,尽管孙暹心里在滴血,他也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了。

紧接着,朱翊镠又说道:“好,第二件事是,为我找一个人。”

“找谁?”孙暹问。

“但其实呢,你也不用刻意去找,将来有一天你总会遇到的。他的名字叫作李进忠,你先记住这个名字。这个人你务必要把他交给我。”

“李进忠,好!”孙暹点了点头,继而又问道,“那请问潞王爷,要找到李进忠这个人,给奴婢的时间期限是多少?”

“三年五年都成,也不急,但这件事你可不要忘了,这人我是一定要的。”

“奴婢明白。”

(注:李进忠即魏忠贤的原名,李进忠出身于市井无赖,后为赌债所逼自阉入宫做太监,皇帝赐名为魏忠贤。)

“至于第三件事儿嘛,我暂时还没想到,先记着。不过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去做什么杀人放火之类的违法之事。”

“好!奴婢答应潞王爷便是了。”孙暹觉得似乎,好像也不是很难,无论如何比将他赶出紫禁城要强。

“那你起来吧。”

“潞王爷不,不惩罚奴婢了吗?”孙暹有点儿不敢相信。

“你不是答应为我做三件事吗?那我还惩罚你作甚?”

“多谢潞王爷!多谢潞王爷!”孙暹这才微微一笑,如释重负地爬了起来。

“是不是觉得很好奇,我为何这个时候打扮成这般模样秘密进京啊?”朱翊镠瞅着孙暹问。

“是的。”孙暹如实回答。

“好奇也没用,我是不会告诉你的。”

“……”孙暹被噎了一下。

“而且我还得警告你,你不会转身就将我秘密进京的消息泄露出去吧?”

“不不不……”孙暹连连摆手,“奴婢绝不敢,也不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必自找麻烦?”

“那你不妨猜猜看,我皇兄会不会将这个消息泄露出去呢?”

“……”孙暹一愣,继而陪笑道,“万岁爷与潞王爷是亲兄弟,天下人都知道万岁爷宠爱潞王爷,奴婢以为万岁爷也不会将这个消息泄露出去让群臣知。”

“这么说,我的行踪现在有四个人知道,一我娘,二我皇兄,三付大海,四就是你孙暹,倘若我的行踪被暴露,唯你是问,这个没意见吧?”

“……”孙暹想哭,很想为自己申辩两句:凭什么只找我呀?而且潞王爷偷偷进宫,怎么可能只有四个人知道?如果没有人放水,怎么可能没有引起人们的关注?只有四个人知道,骗鬼呢。

可这些话,孙暹只能藏在自己心里烂掉,怎敢说出来?

朱翊镠一抬手道:“好了,今天就说这么多吧,你可以走了。”

孙暹暗自欢喜,想着原来真的没啥事儿哈!潞王爷不吃人。

“哦,最后我还得友情提醒一句:背叛我的下场是,求生不能求死不得。”朱翊镠的语气倒不犀利。

可在孙暹听来,却字字如刀。见朱翊镠一摆手,他赶紧一溜烟地去了,感觉再待一刻心脏指定受不了了。

孙暹刚一走,李太后便急不可耐地出来了,因为她心里一直惦记着第二条路的事,所以对朱翊镠与孙暹刚才说的事全然不放在心上。

但准确地说,是她压根儿没有心思去听,只想着第二条能够让朱明继续兴盛下去的路。

毕竟以她历经三朝的警觉和代万历皇帝秉政十年的经验,想着只要大儿子万历皇帝推翻否定张居正的改革,那正如小儿子朱翊镠所料,国家的发展十有八九会倒退。

她还不相信万历皇帝这个大儿子比张居正强。张居正在他十年的首辅生涯里,是一个多么强势多么无畏多么有魄力的人!

自己这个大儿子有几斤几两,她清楚得很,不然也不会当着大儿子的面说出“不到三十岁休想亲政”这样的话。

只可惜事不如意,张居正死得太早,让她的计划搁浅了。

因此,当朱翊镠告诉她还有第二条路可选时,李太后当然急切想听。

……



第605章 取而代之如何?

镠儿,与娘说说,有什么办法?”李太后迫不及待地问道。

“娘。”朱翊镠深情地喊了一声,忽然“扑通”一声跪在李太后面前。

“镠儿,你这是为何?快起来。”李太后急了,忙俯身搀扶,嘴里还一边喃喃地道,“有什么话对娘直说就是了嘛,跪着作甚?”

“娘,孩儿从未有过如此的害怕。”朱翊镠却执意跪地不起。

“镠儿到底害怕什么呢?”

“娘,因为孩儿在想,倘若皇兄一意孤行,于国家的兴衰成败和天下百姓的福祉而全然不顾,孩儿便取而代之,不让他继续折腾下去。”

“你说什么?”李太后吓得浑身一颤,险些栽倒在地。

“娘。”朱翊镠眼疾手快,忙伸手将她扶住,只是依然跪地不起。

李太后脸色铁青,惊讶地望着自己儿子问道:“镠儿,你是认真的吗?”

“娘,这个问题孩儿想过无数遍。”朱翊镠一本正经地说道,“孩儿曾不止一次在娘亲面前提及,根本无心当政,只想做一个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人,可如果皇兄这般折腾,让天下人都不好过,孩儿于心不忍,实在看不下去啊!”

“可镠儿想过后果没有?”

“娘,孩儿当然想过,正所谓长痛不如短痛,为了咱朱明……”

“那镠儿置你皇兄于何处呢?”李太后直接打断,着急地问道。

“这也正是孩儿最纠结之处。”朱翊镠由着自己内心坦诚回答。

“你先起来。”李太后一脸的愁绪。

朱翊镠只得起身,然后扶着李太后缓缓走到绣榻上坐下。

李太后目光尽是茫然,她感慨万千地道:“娘没想到镠儿说的竟是这个方法啊!镠儿说你害怕,可娘听了,感觉更加害怕。娘就你与你皇兄两个儿子,难道让娘看着你们兄弟俩为了争夺皇位而互相残杀吗?”

“娘,孩儿根本无心争夺皇位的。”朱翊镠纠正,“只是皇兄这样倒行逆施,不仅会失去民心,还会将国家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孩儿只是想拯救咱朱明,娘相信孩儿吗?”

朱翊镠摸着自己心口处,一副信誓旦旦的样子。

“娘当然相信镠儿,不然镠儿完全可以选择不告诉娘。”

“果然是知子莫若母!”朱翊镠欣慰地道,“多谢娘亲理解!”

“只是这件事实在太大,届时会不会天下大乱?这是其一;其二,倘若镠儿真的取而代之,置你皇兄于何处?”李太后再次提及这个问题。

“天下大乱应该不至于,孩儿之所以推心置腹冒险在娘亲面前坦诚此事,也是希望娘亲可以坦诚地对孩儿讲,对孩儿的想法,娘亲有什么想法?”

李太后幽幽然地道:“娘承认你比你皇兄聪明有远见,将天下交到你的手上指定更为妥当。也承认你本无心争夺皇位,只是为了咱朱明的长久兴盛才迫不得已站了出来。想着三年前你皇兄就险些皇位不保落到镠儿你的头上,当初若是真废了你皇兄的帝位,也许现在就不用那么着急上火了。”

朱翊镠心想那也不尽然,毕竟三年前的他不是现在的他。三年前他只是嚣张跋扈的潞王,可没现在的脑子。

李太后接着说道:“娘听到镠儿的想法虽然感到无比震惊与害怕,可娘还是高兴镠儿能将自己的心里话说出来给娘听,足见镠儿相信娘,只是这件事娘可不能立即答应你。一来怕天下大乱,二来不知如何向你皇兄交代。只要娘还健在,就不允许你们兄弟俩反目成仇。镠儿你明白吗?”

朱翊镠点点头,直问道:“娘的意思是不同意孩儿取而代之?”

“镠儿,娘的话,你会听吗?”

“当然听。”朱翊镠脱口而出,“娘也心知肚明,如果孩儿不听娘的话,怕娘出面干预的话,那孩儿其实大可不必在娘面前这般坦诚的。”

“娘知道。”李太后点点头,“但希望镠儿明白娘的心。镠儿今天说的话,娘不会对任何人讲,会为你守住心中的秘密,但同时也恳请镠儿收回你那危险的想法。娘是真的不忍心看到你们兄弟俩反目成仇啊!”

“可娘就忍心看着朱明的基业毁在皇兄之手吗?”朱翊镠轻轻问了一句。

“娘是不忍心,可娘也绝不允许你谋害你亲哥哥呀!”李太后痛苦地道。

“娘,孩儿没说要谋害皇兄。”

“可你皇兄现在是皇帝,你不谋害他如何得位?难道你想取而代之就能取而代之吗?镠儿,没有那么容易的!你皇兄不会答应,朝臣也不会轻易答应,除非你皇兄死了。”

一说到“死”字,李太后顿时泪流满面,感觉有无尽的苦楚。

至此,李太后的心思,朱翊镠算是看明白了,显然不同意他取而代之。理由无非就是那两点:一怕天下大乱,二怕对不起万历皇帝。

这倒也在朱翊镠的意料之中。

原本他就想着李太后绝不会答应。

之所以还是要当着李太后的面大胆地说出来,实有他的考虑。

一来,肯定是绝对相信李太后,否则这种话说出来是要出人命的。

二来,也是为了提前吹吹风,让他尊敬的李太后有一个心理准备。

当然,他还是抱有一丝期许,也不认为李太后会坚决反对。

毕竟万历皇帝的所作所为在李太后眼里已是无可救药了,否则李太后也不会一心向佛,没日没夜敲打着那根本不通人性的木鱼。

但李太后终究还是顾念亲情,不允许他这么做。

朱翊镠并不觉得意外。

在李太后面前坦诚开来反而让他觉得心理压力小要一些。

见朱翊镠不说话,李太后凝望着他道:“镠儿,你答应娘亲。”

“娘,什么?”

“不要与你皇兄反目成仇好吗?”李太后带着央求的语气。

朱翊镠点头:“孩儿可以答应娘,可倘若皇兄不依不饶呢?”

“不会的,不会的,你皇兄一向那么宠你爱你,怎会对你不依不饶呢?”李太后不住摇头,很不愿意相信。

“但愿吧。”

正在这时,只听哒哒哒的脚步声正朝这边飞速而来。

“娘娘,不好了,不好了,来了一批禁卫,将慈宁宫包围起来了。”

原来正是付大海。

朱翊镠和李太后都不由得一怔愣。

母子俩对了一个眼神后,李太后警觉地站了起来,问道:

“为什么?”

付大海色急匆匆地冲进来,满脸的焦虑,上气不接下气地禀道:“娘娘,禁卫头领说,皇宫里混进了闲杂人,他们正在搜查,希望娘娘配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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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6章 搜查慈宁宫以迫其现身

朱翊镠跟着也站了起来。

付大海小声道:“娘娘,想必是他们发现了潞王爷的行踪。”

“可镠儿刚见过皇帝,确实也没想瞒着皇帝啊!”李太后诧异地道。

“娘娘,万岁爷当然是知道的,可万岁爷需要的是群臣都知道潞王爷进京了呀!”付大海讳莫如深地提醒道。

“这是为何?”

“娘娘没有想明白这层理儿吗?”付大海着急,此时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潞王爷为何要乔装改扮进京?不就是担心被朝臣知道以致招来杀身之祸吗?”

“杀身之祸?谁敢对镠儿动手?”李太后柳眉倒竖,满目的冷光。

“娘娘,潞王爷如此优秀,朝中嫉妒的大臣多不胜数。况且依大明礼制,没有万岁爷的旨意,潞王爷可不能随便进京的呀!这样是要接受弹劾惩罚的。”

朱翊镠担心的事终究还是发生了。

禁卫包围李太后所居住的慈宁宫,如果没有万历皇帝的旨意活暗中授意,借他们十颗豹子胆,他们也不敢。

看来万历皇帝就是要逼迫他现身,或者说就是让朝臣知道他进京了。

朱翊镠思绪飞驰,想着如何破解眼前这个困局,但应该还不算死局。

没有坏到如此地步。

不就是逼他现身吗?

此时李太后和付大海都望着他。

朱翊镠道:“娘,他们要查就让他们查吧,孩儿不乔装改扮便是。”

“镠儿的意思是?”

“孩儿现出本来面目。”

“那镠儿以为会有麻烦吗?”

“眼下想必应该没有,他们还不敢在娘面前放肆,只是如此一来,待孩儿离京时就不好说了。”

李太后点点头,喃喃地道:“看来事到如今镠儿确实隐瞒不住了,现出本来面目也好,我看谁敢放肆。”

李太后终于又显现出她那久违的泼辣而强悍的一面了。

“娘,海子,要不你们先出去,孩儿马上卸了妆跟着出去。”

李太后也不墨迹,带着付大海朝出去了。这里是她的地盘,当然不怕。

至于朱翊镠担心离京时恐怕会有麻烦,那也只能到时候再说了。

朱翊镠立即打水卸妆,露出本来的面目,连身上的服侍也换了。

然而大摇大摆地走出去。

慈宁宫前的确来了一批禁卫,但领头的是一名大汉将军。

也没有宫中哪位大珰引领。

以一名大汉将军的身份地位,却扬言要搜查慈宁宫……这更让人觉得其中有猫腻,好像大汉将军是替死鬼似的。

朱翊镠一出来,便朗声说道:“你们也不用搜查慈宁宫了。皇宫的确混入了闲杂人,然后偷偷潜入慈宁宫,这个闲杂人就是我。”

大汉将军自然认得朱翊镠,忙尴尬地笑道:“原来是,是潞王爷。”

朱翊镠一摆手道:“我已经不是潞王爷了,的确是闲杂人一个。”

“那卑职该如何回复陛下呢?”大汉将军为难地问道。

“大可实话实说呀!就说是我乔装改扮混入皇宫的。”

“可是潞王爷,倘若陛下怪罪卑职这些禁卫值守失职呢?”

“那要不将我抓走?”朱翊镠双手一摊摆出一副任凭处置的架势。

“卑职不敢。”

“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你们走吧。”朱翊镠抬手逐人。

没辙,无奈之下,大汉将军只好领着禁卫离开了。

在朱翊镠看来,他们的目的已经达到。这样,想必关于他进京的消息很快就要在宫内外传开。

既然还是避无可避,那也只能坦然面对届时见机行事了。

朱翊镠与李太后重新回到暖阁里。

付大海依然没有机会旁听参与。

李太后还在想着“取而代之”的事,虽然表面上看似已经翻篇了,可她内心翻腾倒海久久不能平静。

想着如果大儿子万历皇帝听得进去她的话,或者说如果小儿子没有那么优秀,她都不会如此忧虑。

正因为大儿子不听话,执意倒行逆施,而小儿子又一心向善,被迫站出来试图取而代之,好像矛盾不可避免终将被激化似的——两个儿子都是心头肉,让她这个做娘的如何不忧虑?

经过一番惊涛骇浪的对话后,朱翊镠和李太后似乎都愿意静下心来。

只是母子俩想的不一样。

朱翊镠想得更多的是,接下来他恐怕又要与人斗智斗勇了,否则能不能安全离开京城还真不好说。

“镠儿。”李太后忽然喊了一声。

“娘。”

“娘问你,希望镠儿如实回答。镠儿对你皇兄是不是一直抱有什么偏见?”

“娘为何如此一问?”

“娘其实也说不上来到底为什么,但娘就是有这种感觉。”

“或许孩儿只是对事不对人吧,皇兄最近的所作所为,着实让孩儿无奈又生气。”朱翊镠如是般回道。

“那镠儿决定何时离京?”

“本来没打算让更多的人知道孩儿进京的消息,既然已经公开了,那孩儿想尽量早些时候动身吧。”

“那这些天镠儿就住在娘这里吧。待哪天你想离京,娘派人送你出京。”

“娘真疼孩儿哈。”朱翊镠感慨地道。

“娘不疼你们疼谁?娘只希望你们兄弟姐妹几个和和睦睦过得好好的。娘年纪越来越大了,如今许多事儿都已经心有余而力不足。”

“娘不要想那么多了。”

“你皇兄要是像你这样就好喽!”

“……”从李太后这句感慨中,朱翊镠似乎能够听出点儿什么。

……

当天,关于朱翊镠秘密进京的消息就已经传开了。

现在都知道他秘密进京,而且身在慈宁宫,只是不知道他此番秘密进京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为何要选择这时候进京?

其实,朱翊镠也并没有每天都待在慈宁宫里,进京一趟着实不易,还不知道能否安全离开。

既然来了,有些人他很想见。

首先,他的岳父李得时以及得时学院的孩子们,由衷地怀念。

其次,他想见见依然关在刑部牢房里的胡逸仙。也不知为何,对胡逸仙他总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当然,既然进京了,肯定还要去看永宁公主和驸马严永凡。

这天,朱翊镠最先去了公主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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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7章 驸马与公主站队明显

对于明朝的公主而言,其实有一部分是不愿意出嫁的,因为只要不嫁人,便可以长期赖在宫里。

尤其是那些得宠的公主。

而公主一旦出嫁,就必须搬到公主府,地位急剧下降。

地位下降还不说,出嫁的公主感情生活几乎一片空白,与驸马一年见不了几面,差不多出嫁便要“守活寡”。

用现代的话说,就是丧偶式婚姻。

不过对于永宁公主而言,她对自己目前的状况还很满意。

毕竟严永凡是个男人,若非朱翊镠的介入,她的驸马是梁邦瑞,一个得了痨病结婚马上就要死去的人。

那才叫真正的“守寡”呢。

所以,尽管永宁公主见严永凡的机会同样不多,但她快乐而知足。不是因为她得到的多,而是因为她计较的少。

……

永宁苑。

永宁公主正在做针线活儿。

忽然见刘雯兴高采烈地冲进来,眉飞色舞地说道:“公主,公主,你看,你看,你看谁来了?”

永宁公主一扭头,见是朱翊镠,还以为是在做梦呢。她痴痴地站起来,讶然叫了一声:“弟弟?”

“二姐。”

“真是弟弟?”

“如假包换。”朱翊镠点头而笑。

“弟弟这时候怎么进京了呢?是奉皇兄的旨意进京的吗?”

“不是。”朱翊镠摇了摇头,“此事说来话长,姐夫最近没来吗?”

“弟弟也知道,驸马来这里一趟不容易。姐立即派人去请吧。”

“嗯,也好。”朱翊镠坐下来。

刘雯一脸的惬意,像是见了自家女婿外出归来似的,忙着端茶倒水。

朱翊镠与永宁公主一边喝茶,一边聊天,等待驸马严永凡。

其实,因为朱翊镠进京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严永凡已经知道了,只是不知道朱翊镠竟去了公主府。

所以,听说朱翊镠来,严永凡马不停蹄地往公主府里赶。

一见朱翊镠的面,便像突然见了十几年未见的老朋友一样,上去就给朱翊镠来了一个大熊抱。

这夫妻俩真将朱翊镠当作大恩人看待,高兴劲儿自不必说。

“小舅子为何这时候进京呢?”严永凡问。永宁公主刚才也问过。

“娘亲这阵子心情不好,人憔悴了好多,进京专门看望娘亲的。”

朱翊镠也只能这样回答了。

至于另一层面想“取而代之”还不敢直言——这话仅限于在李太后面前说。

不过,对于驸马与永宁公主夫妻俩而言,朱翊镠有这个解释就足够,已经很有说服力了。

现在谁不知道李太后一心向佛没日没夜地敲打木鱼以打发时光。

谁不知道那是因为万历皇帝一系列的决策而伤了李太后的心?

或许是因为亲近朱翊镠的缘故,所以听朱翊镠说起这事时,严永凡和永宁公主都表现出对万历皇帝的不满。

永宁公主更是喟然而叹,喃喃地说道:“皇兄真的变了,变得不可理喻,居然连自己的老师都要清算,哎!宫里头谁不知道娘倚重张先生?皇兄偏偏要与张先生为敌,还誓要清算张先生,娘岂能不生气?真不知皇兄咋想的!”

“还能咋想?”严永凡直言不讳地接话道,“张先生取得如此高的成就,皇兄反张先生以树立威权,这个嘛,嗯,就像与人打架一样,将最厉害的人打败,才越感到有成就感。”

朱翊镠只是付之一笑,且不说严永凡的分析是否到位,作为驸马是无权议政的,他不希望严永凡与永宁公主因为感激他而参与进来,并且还旗帜鲜明地与他站在一条线上。

偏偏严永凡还乐此不疲,见朱翊镠只是微微一笑什么都没说,又好强地问道:“怎么?小舅子以为我说错了吗?”

“姐夫,包括二姐,都要注意自己的身份。”朱翊镠好心提醒道。

“切,这里是公主府,怕什么?”严永凡一摆手,夷然不屑地道。

“你们还想过安生日子吗?小心传到皇兄耳中。虽然我知道你们是为了娘也是为了我,但我们贵乎知心,毕竟京城才是你们未来的安生之地。一切还是小心为妙!”

永宁公主深深叹了口气,说道:“多谢弟弟提醒!哎,但我们也只是看不过去嘛,皇兄原来对娘百依百顺,如今娘还政给他,他便立即变了个样儿,娘的话他也不听了,竟做出让娘如此生气乃至绝望的事情。”

“但其实,这也不是关键,关键是皇兄做的那叫什么事儿嘛?”严永凡与永宁公主一唱一和,“如果皇兄真的占着理儿或做出的决定颇有远见,那咱还有什么好说的是不是?”

严永凡忽然降低音量,接着道:“小舅子你是不在京城,所以不知道啊!虽然外面的人一个个都噤若寒蝉,可指责皇兄的人多着呢。都说他薄情寡义,说他心狠手辣,还有说他小心眼儿的,连自己老师都不放过。”

朱翊镠摇头而笑:“你们真不怕事儿哈!竟敢这样诋毁皇兄。”

“小舅子可别乱说哈!”严永凡当即辩道,“我们只是实话实说,哪有诋毁?不信小舅子随便到街上抓几个人问问,看他们是怎么想的?”

朱翊镠道:“你们说得好像皇兄的决定是他一个人异想天开似的,要知道毕竟还有不少人支持皇兄呢。”

“小舅子还不知道支持皇兄的都是些什么人吗?都是张先生改革途中剥夺他们利益的那些人,他们一个个恨死了张先生,巴不得皇兄找张先生算账,他们好躲在暗中偷偷乐。其实这样做是害了皇兄,让皇兄背负骂名。”

“可皇兄就是执迷不悟,有什么办法呢?”永宁公主接道,继而又冷不丁地冒出来一句,“如果弟弟当皇帝就好了,至少不会让娘生气。”

严永凡诧异地望着永宁公主,显然被永宁公主这句话震撼到了。

朱翊镠警惕地道:“二姐,这种话可说不得的啊!”

“姐说的是心里话。”永宁公主不以为意道,“况且,这里又没有外人,就我们三个,怕什么嘛?”

“是啊!我也是这么想的。”严永凡忙附和道,“以小舅子的能力和见识,的确更适合当皇帝。”

朱翊镠都不知说什么好,感觉这驸马与公主站队也太明显了吧?难道仅仅只是因为感激他,所以才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吗?

真够敢想的!

朱翊镠只好笑道:“姐姐,姐夫,咱们还是说点别的吧!”

“弟弟想说什么呢?”

“随便,别聊皇兄就是了。”

永宁公主莞尔一笑:“那,要不聊聊那个郑淑嫔?”

“好好好……”严永凡拍手叫好,。

“……”朱翊镠再次无言,也不知他们夫妻俩是不是有心的。

但能感觉到他们并没有恶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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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8章 极不寻常的胡大仙儿

没有恶意是感觉没有恶意,可瞧着永宁公主和严永凡夫妻俩都是七分认真三分八卦的眼神,朱翊镠感觉这对儿夫妻俩好像知道一些什么似的。

所以想着他们是不是故意为之?

于是开口问道:“你们怎么突然想起郑淑嫔来了呢?”

永宁公主浅浅一笑,如是般回道:“不是突然想起,而是一看到弟弟就情不自禁地想起郑淑嫔。”

“这是为何?”朱翊镠好奇地问。

答话的却是严永凡:“因为一看到郑淑嫔就情不自禁地想起小舅子啊。”

“我去,姐夫说了不等于白说吗?”朱翊镠没好气地道。

“那可不对哦!”严永凡却笑着辩解道,“怎么等于白说了呢?看到小舅子你就立即想到郑淑嫔,而看到郑淑嫔就立即想到小舅子你,足以说明郑淑嫔与小舅子你的密切关系。”

这是什么鬼逻辑?

听得朱翊镠内心不由得一激灵,好像他们俩知道却要故意套话似的。

只是这事儿嘛……

嘿嘿,当然无可奉告。

即便公主与驸马怀疑或知道,朱翊镠也会当作什么都没发生失口不认的。

好在看得出来,他们夫妻俩虽然肯定是存心一问,但并无恶意。

……

直到朱翊镠要离开时,严永凡才认真提到一个严肃而迫切的问题。

“小舅子,你不是一直担心进京后就无法离京,所以才拒绝皇兄曾经的邀请吗?这次主动进京还能安然离开不?”

朱翊镠摇头:“暂时我也不清楚。”

严永凡直言不讳地道:“皇兄或许会出面挽留的,也或许会暗中指使人不让你走,小舅子想好应对策略没有?”

朱翊镠继续摇头:“走一步看一步。”

严永凡一副热心肠,又交代道:“那小舅子得提前做好准备,正所谓未雨绸缪,不然到时候非但走不成,还有可能有危险,毕竟小舅子身份特殊。”

“多谢姐夫提醒!”

“与我客气啥子?需要帮忙,随时知会我一声便是。”严永凡拍着胸膛,一副解人于倒悬中的神情。

“好!”朱翊镠点了点头。他能感觉到严永凡的真诚与热心。

反正答应也不掉一块肉,说不准哪天真需要驸马帮忙呢。

……

探视胡逸仙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尽管之前刑部尚书是公正严明绝不攀附的严清。但对朱翊镠而言,还是有办法进入刑部牢房的。

这已经记不清是第几次探视了。

胡逸仙还是一副老样子。

虽然是蹲监,可因为朱翊镠暗中打点,他也没受苦。

忽然见到朱翊镠出现在他眼前,胡逸仙比永宁公主和驸马都还要惊讶,怔愣半天没说出话来。想着这家伙怎么这时候出现在这里?

“你是人还是鬼?”胡逸仙怔愣半天才对着朱翊镠挤出这么一句话来。

朱翊镠摇头而笑,带着几分讥诮的口吻道:“胡大仙儿怎么吓成这样?觉得我这时候出现在这里很不可思议吗?”

胡逸仙伸手摸了摸朱翊镠额头,然后喃喃地道:“还真是个大活人诶。”

随即,他又纠正道:“我想说,你不是出现在这里不可思议,而是你这时候进京让人觉得很不可思议。”

“胡大仙儿为何如此警觉?”朱翊镠依稀记得上次离京前他也探视过。

那次胡逸仙提醒他离京时,包括离京后都要加倍小心,防止被人暗算。

而且还将他的心思几乎猜透了,分析得头头是道,让朱翊镠着实惊讶。

“来,你看着我的眼睛,不要眨。”胡逸仙像是一位心理学大师正在测试。

朱翊镠依言,注视着胡逸仙。

或许是因为胡逸仙经历多的缘故,让他越来越觉得这老头透着一股神秘。

“你进京有事儿。”胡逸仙道。

“废话,没事儿进京作甚?”朱翊镠抛过去一个大白眼。

“你的事儿尚未完成。”胡逸仙又道。

“有本事说清楚是什么事儿。”

“是一件天大的事儿吧。”胡逸仙咂摸着嘴,像是在故意卖弄玄虚,但又像是在思索。

“猜,猜中了,我找人救你出去。”朱翊镠索性相激。

“此话真的?”胡逸仙双眼光芒一闪,似乎看到无限的希望。

“你不是要在监狱里忏悔余生吗?”

“可我想念孩子们。”胡逸仙流露出真情实感。只是他的真情实感总让人觉得掺杂着着几分假。

无它,只因他身上独特的“气质”在那摆着,这没办法。

朱翊镠认真地道:“那就争取猜中。”

胡逸仙凝眉想了想,抬头看了看朱翊镠,然后掐指一算,小声说道:“你表明是进京探望你娘亲来着,但实际上是布置对付皇帝爷的方案。”

“……”朱翊镠不由得一怔愣。

“潞王爷,潞王爷?”胡逸仙一副小心翼翼的样,这时他的声音也格外的轻。

“你在监牢里每天都做什么?”朱翊镠问道。

“也没做什么,无非一忏悔,二胡思乱想,三吃饭睡觉。”

“对天下事知多少?”

“不多,应该不及潞王爷。”

“谦虚作甚?”

“真不是谦虚,我只是见的人见的事多,所以比常人多一个心眼儿罢了。”胡逸仙如是般回道。

“本来今天来是想托人救你出去,可现在我已经反悔了。”

“潞王爷,说话可得算数啊!”胡逸仙急眼了。

“我说什么了?”

“……”胡逸仙一愣,想着猜中就放他出去,可一个人的心事儿又怎么知道猜没猜中呢?完全取决于对方——对方说猜中就猜中了,说没猜中就没猜中——这这根本无法验证啊!

“问你。”朱翊镠也没有给胡逸仙太多思索的时间。

“潞王爷请问。”

“这次进京我有危险吗?”

“当然没有。”胡逸仙脱口而出。

“你想都没想,为何如此肯定?”

“第一,潞王爷既然这时候进京,就表明很有信心离开;第二,潞王爷如此聪明,即便有危险,也能逢凶化吉;况且,潞王爷还有许多同道中人,再加上慈圣太后娘娘把关,又怎会有危险?潞王爷可是一个有福之人啊!这一点要比皇帝爷强。”

……



第609章 言建文帝

你胡说八道吧?我皇兄是皇帝,你从哪儿看出来我比他有福?”

尽管胡逸仙是长辈,可朱翊镠在他面前,说话还是无所顾忌。

“当皇帝的人难道就一定有福吗!”胡逸仙道,“且不说它朝,就说本朝皇帝建文帝,潞王爷觉得有福吗?”

朱翊镠沉默不说话,因为建文帝的命运实在堪称坎坷。

但他也只是沉默了一会儿,想着既然这个胡逸仙那么能侃,说得好像又是那么回事儿,像个高级卜相师似的,那就不妨再考他一考。

于是,朱翊镠有心问道:“关于建文帝,胡大仙儿了解多少?”

“潞王爷想问什么?”

“关于建文帝的下落一直是个谜,胡大仙儿觉得呢?”

胡逸仙喃喃地道:“牢落西南四十秋,归来花发已盈头。乾坤有梦家何在?江汉无情水自流。长乐宫前云气暗,朝元阁上雨声愁。新蒲细柳年年绿,野老吞声哭未休。不知潞王爷听过这首诗没有?”

“这是建文帝所作?”

“正是,这首诗出自《徐襄阳西园杂记》,但那里面只录了这首诗,却没有提出任何的佐证。关于建文帝这首诗的佐证,在《碧里杂存》一书中倒是有过记载。不知潞王爷有兴趣听吗?”

朱翊镠点了点头。

原来探视胡逸仙多半为了孩子,离京前最后一次探视让他觉得胡逸仙身上有种与众不同的警觉。

或许正因为这种警觉,让胡逸仙对未来有着不同寻常的预知与判断。

抛去感情的层面,也是朱翊镠这次探视的主要原因。

本来问建文帝的消息也只是一种试探,却没想到胡逸仙说得有板有眼,除去念诗,貌似还能将这首诗的出处以及建文帝来龙去脉讲清楚。

朱翊镠当然感兴趣了。本来关于建文帝的下落就是千古之谜嘛。

且听这个胡大仙儿是怎么说的。

起初觉得他是个大骗子,“大仙儿”多半是讽刺之词,可随着接触的增多,越来越感觉他还真有几分“仙儿”。

只听胡逸仙介绍道:“《碧里杂存》这书据说是正德年间一个叫董毂的人写的。此人是正德年间的进士,曾当过安义、汉阳两个县的知县,后因事罢官归隐林下,写了这本书。

“对建文帝旧事,书中记载颇祥。说建文帝尚在垂髫之年,太祖皇帝夜里做梦,看到内廷左右楹柱有黑白二龙缠绕相斗。左边楹柱上的黑龙战胜。

“天亮后,太祖皇帝非常惊奇地发现燕邸,也就是后来的永乐皇帝爷,与皇太孙,也就是后来的建文帝,各抱一根楹柱嬉戏。而燕邸恰恰在左边那根楹柱上,太祖心下便起了疑心。

“后来太祖皇帝带着燕邸与皇太孙阅御马,出了一个上联让两人对,太祖皇帝出的上联是`风吹马尾千条线`,皇太孙对曰`雨湿羊毛一片毡`,而燕邸对曰`日照龙鳞万点金`。

“显然太祖皇帝对燕邸较为满意。从中也能看出皇太孙的懦弱、平庸和燕邸的雄心。等到太祖皇帝驾崩后,皇室想了一些方法来巩固建文帝的皇位。但后来江山还是被燕邸所得。而那副对联成为二人命运的谶语。

“其实太祖皇帝当时燕邸与皇太孙的对联,心下便不免喟叹天命不可违,所以传位给皇太孙后,曾封锁一箧,密召已成为建文帝的太孙说,`你所他日遇到大难,垂死之际方可打开一看,遇到小灾万万不可打开,切记!`

“等到了壬午那一年,燕邸从北京发兵,靖难之师包围了南京紫禁城,建文帝在危急之中打开太祖给他的箧笥,只见里面唯有僧衣帽一套,度牒一纸,剃刀一具而已。

“建文帝想到太祖对他的嘱咐,不禁大吃一惊,于是乎,连夜削发,纵火焚宫,从暗沟中逃走了。有司便以自焚奏达于永乐皇帝爷那儿。书中说建文帝这是顺天知命见机保身。

“至正统年间,距靖难之变已不知不觉过去四十年。有一天云南布政司衙门忽然来了一位老僧,南面而立,说:`吾乃建文帝是也,今吾年八十,彼已传四朝,事即定矣,吾有首丘之怀,故欲归耳,汝等可为奏闻。`

“说着,老僧便从袖里掏出诗笺,然而藩臣难辨真假,便着人将老和尚礼送来京。其时建文帝时的宫中旧人大都物故,唯有一位老宦官还活着。

“老宦官说,`老和尚前身是否就是建文帝,吾能验之。`说着便让老和尚脱去左脚鞋袜,他一见老和尚的脚板心,便蹲下抱头痛哭。

“原来这老宦官当年曾在宫中为建文帝侍浴,知道建文帝左脚板心上有一颗黑痣。今老和尚脚上恰恰就有一颗,老宦官因此断定是建文帝。

“有了这样一个鉴定,朝廷也就善待老和尚,将他留在宫中奉养。不出二年老和尚便圆寂,朝廷亦在万寿山旁,为他立了一座坟墓。”

不得不说,关于建文帝的下落,先且不管真假,单就这个故事,胡逸仙讲得很仔细,给人一种全程陪伴参与所以能够见证的感觉。

“胡大仙儿确定建文帝后来做了和尚吗?”朱翊镠听完问。

“这只是一种说法,其实关于建文帝的下落,朝廷一直没有明确记载,想必也不敢记载吧,野史倒有不少。”胡逸仙如是般回道。

“野史不足为信啊!”

“潞王爷说得太对了,就是刚刚提到的《碧里杂存》,同样有不少人讥笑它是齐东野语呢。”

“为什么要如此详细地对我讲建文帝这个故事?”朱翊镠又问。

胡逸仙尴尬一笑,委屈地道:“潞王爷,这可是你先问及的呀!”

“第一,我问的重点是为何讲得如此详细?第二,分明是胡大仙儿先提及建文帝,所以我才问的。”

胡逸仙又尬笑,摆出一副据理力争的架势,说道:“倘若不讲详细,瞎编乱造的话,岂不又不合潞王爷的心意?我承认是我先提及建文帝的,可潞王爷不是也愿意听吗?”

“那你为什么要提及建文帝?”朱翊镠步步紧逼,追问道。

“只是举个例子嘛,以证明即便是皇帝的命,也不一定有福。”

“你知不知道拿建文帝来与我皇兄比较,倘若传了出去,被我皇兄知道,你有一百颗脑袋儿都不够砍。”

“潞王爷,这里只有你我二人,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又怎会被万历皇帝爷听到呢?除非是你传出去的。”

朱翊镠忽然站起来,道:“发现胡大仙儿的胆子越来越肥了,你还是乖乖地蹲在监狱里思过较为妥当。”

说罢,扭头而去。

听到后头传来胡逸仙的抱怨声:“潞王爷,你怎么能这样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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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0章 再见小哈奇

感觉对胡逸仙的认识,哦不,应该是确认对胡逸仙的认识又加深了。

从刑部牢房里出来,朱翊镠又马不停蹄地去了得时学院——在这里除了见岳父李得时,还有孩子与努尔哈赤。

都知道朱翊镠回京了。

见到他现身得时学院,师生无不欢欣雀跃,对他的感激无以言表,毕竟没有他就没有得时学院。

虽然都想与他开怀一叙,但肯定也是要讲究顺序的。

院长兼岳父李得时自然是第一个。

而且,李得时见到朱翊镠的那一刻比谁都惊讶。想当初他被人坑又被人弹劾,就是因为想利用他钳制朱翊镠,从而逼迫朱翊镠进京。此事不知费了多大力气,李太后出面与万历皇帝死磕,最后才得以平息下来。

没想到时隔不久,朱翊镠竟主动进京了。李得时当然惊讶。

更何况他知道张居正尚在人世,如今万历皇帝誓要清算张居正,而且抄家的队伍已经出发……意味着朱翊镠联合张居正要与万历皇帝对抗了。

这时候进京,万一不让走或出什么岔子,那之前的一切努力,不是要付之流水前功尽弃了吗?

“好女婿,你到底是咋想的嘛?”李得时关切地问道。

朱翊镠当然知道老丈人关心什么。

这时候进京很危险嘛。

他只能耐心解释,一来要看望李太后,二来也需要他做些准备工作。

李得时懂,学院现在人多杂乱,他也不敢细问,只问朱翊镠需要帮忙不。

朱翊镠摇头,他所谓的准备工作没有人可以帮忙,他也不允许。

否则也不会冒险亲自来京了。

李得时见朱翊镠全然一副信心满满的样子,也就心安几分。

朱翊镠抚慰中又带着莫大鼓励:“岳父经营管理好得时学院,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助,其它不用多想。”

李得时点了点头,他知道有些事儿自己确实帮不上忙。

空着急吧也没用。

这时候唯一能做的,恐怕就是相信自己女婿以给予他精神上的支持。

叙过一番后,朱翊镠让李得时将努尔哈赤叫来,俨然一副“高级领导”来视察找下面的人谈话的姿态。

不过确实,对努尔哈赤,朱翊镠就是需要这种感觉。

而对于努尔哈赤而言,他太想见朱翊镠一面了。自上次梁梦龙找他,问他为什么朱翊镠一定要确保他祖父、父亲的安全时,他就想见朱翊镠。

终于如愿以偿了。

所以努尔哈赤见到朱翊镠本人时表现得异常的兴奋。

朱翊镠倒随意,见面便喊自己给努尔哈赤取的小名——小哈奇。

努尔哈赤自然是答应了的。毕竟在此之前就没有反对嘛。

作为“高级领导”,朱翊镠先是问了些关心的话,在得时学院习不习惯啊?还需不需要帮忙啊之类的?

反正就是嘘寒问暖一番以示关怀。

努尔哈赤当然说一切都好。

本来他也觉得不错。

在这里可以帮助他学习汉文化以及先进的生活方式与理念,以进一步加深对大明王朝的了解。

而这些正是他渴望的。

再加上身边还有一群可爱的孩子和善解人意的小珍姑娘,每天都围绕着他转,更是让他觉得自己的重要性和不可替代性——在他看来,这是男人最大的尊严与体面。奇幻

所以,他不是敷衍地说好,确实真心觉得好。

眼下唯一让他担心的就是他祖父和父亲。本来梁梦龙答应请旨万历皇帝让他祖父、父亲进京。结果梁梦龙被罢斥回籍,便没了下文。

他认识的,又能说得上话的,除了梁梦龙就是冯保了。

正想去求冯保帮忙吧,结果冯保也被免职赶出京城。

虽然他知道,也确认他祖父、父亲在古勒寨之战中安然无恙,但还是很想知道当时的情形。

只可惜以他现在的身份地位,根本就没机会请求万历皇帝让他祖父、父亲进京。朱翊镠来让他看到了希望。

努尔哈赤直问:“潞王爷,听原吏部尚书梁梦龙说,是你反复叮嘱要确保我祖父、父亲的人身安全,对吗?”

朱翊镠答得也相当干脆,他点头回道:“嗯,我是在救他们。”

“为什么?”

“倘若我不这么做,你祖父、父亲都会在古勒寨之战中死去。”

“是吗?”努尔哈赤以一副疑虑的神情望着朱翊镠,“可潞王爷根本就没参与古勒寨之战,甚至都没去过辽东,又怎会知道我祖父、父亲会在……”

朱翊镠一摆手道:“日后你见了你祖父、父亲就知道了。”

“那能否恳请潞王爷请旨皇帝爷,让我祖父、父亲进京?”

朱翊镠眼珠子骨碌一转,说道:“当然可以,但你能不能叫我一声师父?”

“这……可咱们赌约的期限未到。”努尔哈赤为难地道。

“大活人又何必受那些条条框框的约束呢?”朱翊镠笑道,“要不这样,我请旨让你祖父、父亲进京,倘若真是我救了他们,那我算得是你们家的大恩人。给我报酬就不必了,我只想你叫我一声师父。你看这样如何?”

努尔哈赤想了想说:“如果真是这样,那我叫潞王爷一声师父,我也心甘情愿。但我有一个小小的要求:潞王爷能否坦诚告知,你是如何知道我祖父与父亲会有危险的?而且潞王爷为何要救我祖父与父亲?”

“当然没问题。”朱翊镠想都不想,爽快地答应了。

“好,那一言为定。”

努尔哈赤点头答应了。觉得朱翊镠的话有道理,如果真是他救了自己祖父与父亲,那还真是他们家的大恩人,叫一声师父又有何妨?

……

对于得时学院的学生,其实朱翊镠熟悉且叫得上名字的并不多,也就陈三他们十个以及荆州城的金龙鱼。

对那十一个孩子,朱翊镠有着特别的感情。十一个孩子更是如此。

尤其是金龙鱼,受到朱翊镠的单独约见时哭得稀里哗啦。

无它,只因感激朱翊镠。

原来在荆州城当流浪乞丐时,别说有书读了,一日三餐不继,饿肚子是常事,不挨打就是万幸。

可如今进京来到得时学院,不仅有书念,每天都能吃饱喝足,甭提有多开心呢。所以对朱翊镠是由衷的感激,情不自禁地哭得稀里哗啦,并且还跪在朱翊镠面前不断磕头。

朱翊镠将金龙鱼拉起来,劝了好久才让他停止落泪。

朱翊镠也知道,的确是他给了许多像金龙鱼那样的流浪孩童一个改头换面重新活过的机会。

约见陈三他们时,在相互表达情义过后,他们纷纷问及胡逸仙。

这在朱翊镠的意料之中。

毕竟,在陈三他们几个孩子的心目中,胡逸仙真的如同神仙。

看到孩子们,朱翊镠的心又开始动摇,该不该救胡大仙儿出狱呢?

……



第611章 母子三

进京逗留期间,其实公开也就两天而已。在这两天朱翊镠见了该见的人,只是有些光明正大的见,有些偷偷摸摸地的见,反正该见的一个不差。

见完他便琢磨着离京的事儿。

尽管他住在慈宁宫李太后这里,而且胡大仙儿也信誓旦旦地说没事儿,但京城还是不能长久逗留。

毕竟这是万历皇帝的地盘儿。

正所谓天高皇帝远,还是京外比较安全自由让人放心一些。

这次进京,就目前来看,虽然还算顺利,但也有很大遗憾。

本来这次进京一个很大的目的是抚慰李太后,希望她不要那么悲观,也不要想太多,开心快乐一点。

但很遗憾,这个目的没有达到。

非但没有达到,尽管李太后没有表现出来,但朱翊镠也能看出来,李太后的愁绪似乎,确实变得更浓了。

对此,朱翊镠唯有深感愧疚。

可让他有什么办法呢?难道不劝万历皇帝吗?难道不在李太后面前坦诚地说出“取而代之”那样的话吗?

或许这确实不是一个高明的政治家所为,但这么做能让他安心一些。

他不就是想求一个“心安理得”吗?

至少他自己感觉心安理得,或者说叫作心里安慰吧。

这天,见完该见的人后,朱翊镠决定与李太后辞行。

“娘,孩儿想尽快离京。”

“为什么不多住一阵子呢?”李太后依依不舍地道。

朱翊镠如是般回道:“孩儿也想多陪娘亲一阵子啊,可一来朱氏集团离不开孩儿,二来此次进京也不合规矩,还是尽快离开为好。”

“好吧!娘也不留你。这次你一个人回京,之怿又不在你身边,尽快回去也好。不过镠儿,娘心中有一个疑问,不知该问不该问。”

“娘但问无妨。”

“镠儿与之怿成亲也有好几个月了,却为何没听镠儿说之怿有喜呢?”

李太后一副担忧的神情,尽管她没有说,但朱翊镠也清楚她为何而担忧。

首先,当然是做娘对儿子的关心。

世上哪个做娘的不希望自己儿子赶紧生儿育女?这样,她们才感觉自己这辈子的任务终于算是完成了。

其次,恐怕也是最重要的,因为万历皇帝生儿育女实在太晚,大婚四年之后才得喜讯,把李太后愁死了。

如今,她当然不希望小儿走大儿的老路,尽管原因出在女方,但她这个当娘的也着急,关键确实没动静。

不得不说,对于朱翊镠而言,这是他害怕的一个问题。因为真实的原因他觉得暂时还不能说。

虽然在李太后面前已经坦诚过,倘若万历皇帝倒行逆施一意孤行的话,那他便有心取而代之。

但他还不想将暂时不要孩子的原因告诉李太后以加重她的负担。

倘若真的告诉李太后,他暂时不想要孩子是担心与万历皇帝将来对抗,那李太后会变得更加忧虑了。

其实,即便他对李太后坦诚想取而代之,也只是以试探或征询的语气,并没有说一定要这么做。

更何况李太后还明确阻止。

但李太后当面问及这个问题,他肯定要回答,只是有所保留。

他这般回道:“娘,素素眼睛尚未完全康复,所以孩儿只是暂时寄居在张大学士府里,孩儿是想待我们安定下来再要孩子不迟。”

“哦,原来如此!镠儿心里有数,娘就放心了。”

“多谢娘的关心!”

“娘不关心你们关心谁?镠儿想何时启程?这次不用秘密离京吧?”

朱翊镠正想说最好是秘密离开,这样对大家都方便,只听一声呼喊:

“娘!”

正是万历皇帝驾到。

想必是万历皇帝没让值守的内侍传话,所以就这样径自进来了。

“钧儿来得正好!”见万历皇帝昂昂自若而进,李太后忙说道。

“皇弟刚好也在哈!”万历皇帝冲朱翊镠点头一笑,继而将目光投向李太后问道,“娘有事找孩儿商量吗?”

“钧儿先坐。”李太后一抬手。

“好,多谢娘亲!”万历皇帝挨着朱翊镠坐下,一副很乖顺的样子。

“钧儿,你弟弟决定尽快离京,这次应该不会出什么岔子吧?”李太后凝望着万历皇帝问道。

“娘,皇弟离京能出什么岔子呢?”

“钧儿,这次你弟弟偷偷进京,无论怎么说,也是于礼制不合呀!”李太后喃喃地道,“记得你弟弟上次离京,途中十分不顺,甚至遭遇了埋伏袭击,这样的事儿娘可不允许再发生。”

“娘放心,应该不会。”万历皇帝倒也没有信誓旦旦地保证,只是说道,“倘若再有人敢对皇弟动手脚,孩儿绝对追查到底,严惩不贷。”

“有钧儿这句话,娘就放心了。”李太后欣慰地点了点头,继而问道,“钧儿来娘这里,又是所为何事呢?”

“娘,孩儿是来看皇弟的。”

“多谢皇兄关心!”朱翊镠忙道,“皇兄百忙之中还惦记着皇弟,皇弟对皇兄的敬仰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得得得,”万历皇帝一摆手,“皇弟什么时候开始变得油嘴滑舌了?咱是亲兄弟,说这些岂不见外?皇弟决定何时离京?届时皇兄送你一程。”

朱翊镠忙敬谢不敏道:“皇兄日理万机,还是不必相送了,不然到时候又要惊动朝臣。皇弟现在很怕。偷偷地来偷偷地走,其实是最好的了,何必相送届时搞得那么悲伤呢?”

然而万历皇帝不依:“不不不,这次皇兄一定要送的,上次就没有赶上。皇弟如果害怕惊动群臣,皇兄大可传旨不让他们参与便是。”

朱翊镠带着几分无奈,此刻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想着如果坚决推辞,好像,的确不是很好。

他只好接受了:“那好吧!届时皇兄送我一程。”

万历皇帝笃定地点点头,接着又问一次:“那皇弟准备何时离京?”

朱翊镠打心里很想避开这个问题不答,因为他仍想秘密离京。

可眼下他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了。

必须回答。

而且还必须得诚实,绝不能欺骗万历皇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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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2章 都睡不着……

“明日一早。”朱翊镠不得不如实回道。

“皇弟为何如此着急?住在这里多陪娘亲一阵子不行吗?”万历皇帝着急道。

“皇弟也想,可没有办法啊。”朱翊镠带着几分无奈,摇了摇头感慨地道。

这时李太后帮衬道:“钧儿,你弟弟的朱氏集团离不开他,得尽快回去。”

“既然如此,那就不强求了。”万历皇帝带着些许遗憾,也不再纠结。

“多谢皇兄理解!”

不得不承认,万历皇帝今天的态度与两天前朱翊镠劝他时的态度相比,简直天壤之别。

两天前面对朱翊镠的奉劝时几乎全程怒吼,而今天似乎早已忘却两天前的情景,变得平易近人和蔼可亲。

态度反转让朱翊镠深感不适,但显然这时候他也不敢表现出来。

无论是否因为先入为主的观念,反正他内心深处对万历皇帝总有一股抵触的情绪在隐隐作怪。

就像冯保一样,自打三年前向李太后告状,害得万历皇帝险些被废,便知道万历皇帝恨死他了。

所以从那以后,万历皇帝对他不好吧,他觉得很合理;对他稍好一点,他反而觉得万历皇帝别有用心。

这便是人性。

万历皇帝离开了。他来的目的好像就是为了问清楚朱翊镠何时离开——这个问题他显得尤为关心。

在朱翊镠奉劝他时,他就关心地问过。今天来更是一而再地问。

本心而论,朱翊镠真的想偷偷溜走算了,这样省心又省事儿。

可万历皇帝如此关心,又说非要来送行,朱翊镠也没办法,不告诉他具体离开的时间,还能怎么办?

然而,告诉是告诉了,明日一早便要离京嘛,可晚上躺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总感觉会出什么岔子。

万历皇帝难道就这样放他离京吗?

如果真是这样,那之前的所作所为算什么呢?都想到利用李得时来钳制他进京。现在他来了,难道就这样轻易放他走?很不科学没有道理啊!

朱翊镠确实担心这个。

除了担心这个,他脑子里还时不时地飘荡着郑妙谨的音容笑貌——这也是让他睡不着的主要原因之一。

原来有冯保可以暗中安排他与郑妙谨见面。当然郑妙谨那时身份低微,不容易被发现。

如今肯定不一样了,既没有像冯保那样的人物,郑妙谨也不是当初的那个羞涩的郑妙谨了。

所以要见郑妙谨一面很难。

实在是睡不着,没办法,朱翊镠只好叫来了付大海。

准备再聊个几块钱儿的。

……

而就在朱翊镠与付大海两个有一茬儿没一茬儿地聊着天时。

郑妙谨也翻来覆去睡不着。

她早就知道了朱翊镠进京的消息,可也只停留在知道上。

别说去见一面,就是打听一句,她都谨小慎微不敢。

所以,一方面她不敢与朱翊镠扯上关系,但一方面她又是如此渴望见到朱翊镠。然而,她依然只是想想。

没有任何的实际行动。

确实也不敢。

朱翊镠睡不着时,还有一个付大海陪他说话。

可郑妙谨睡不着时,只能躺在床上数羊,数完一遍又重来,她的心事儿无人可以诉说。

……

除了郑妙谨,李得时和宁馨儿当晚也久久不能入睡。

都为朱翊镠感到担心。

尤其是李得时,他知道的秘密还很多,更是觉得朱翊镠进京不可思议,离京是否顺畅真不好说。

李得时只要一想到张居正还活在人世,而万历皇帝又要抄张居正的家,矛盾一触即发,同时朱翊镠还告诉他会联合张居正反抗万历皇帝……

与万历皇帝对抗,谁不感动担心?

虽然李得时与宁馨儿都睡不着,但他们夫妻俩也没有说话交流。

有些话李得时不知道怎么说。

而宁馨儿是一个玲珑剔透的人,她也不问。

但这并不意味着说他们夫妻俩的关系有了隔阂。

更多的是一种心有灵犀:一个不知道怎么说,一个索性不问。

……

李太后同样睡不着。

本来最近她的睡眠质量就不高,经常彻夜难眠,关于张居正的一幕幕像放电影不断地在她脑海里回放。

朱翊镠进京又告诉她冯保已被免职赶出京城了,她的悲伤与忧郁无疑又增添几分。要知道冯保侍奉了她二十多年啊!这份感情自不必多说。

而且冯保被免除司礼监掌印赶出京城,万历皇帝还没有告诉她这个娘。

让她如何不心疼?

只是在两个儿子面前,她不想将痛苦的一面表现出来罢了。

还有万历皇帝不听她话,也不听朱翊镠的劝……由此她又想到朱翊镠想“取而代之”,否则任凭万历皇帝折腾,朱明王朝会逐渐颓败下去。

尽管她阻止朱翊镠,让他收回这个危险的想法,但仔细一想,她知道这是她自私自利的表现。

为了不让两个儿子对抗,她可是不顾朱明王朝的兴衰成败以及天下百姓的福祉啊!这还不自私吗?

可她又有什么办法?难道眼睁睁地看着两个儿子争夺相残吗?

无论如何她也不允许啊!可偏偏万历皇帝如此倔强死活不听。

面对如此这般复杂的局势,让她如何安心入睡?

而且,她还有一种预感:以小儿朱翊镠的能力,既然说出想“取而代之”这样的话,那就不能等闲视之。倘若没有几分把握,即便是她这个娘,想必也不会当她的面说出来。

如果预感正确,那接下来的局势将更加复杂。眼下的局势她都无能为力控制不住,那将来就更甭指望了。

念及此情,李太后忽然爬起来,也没有呼唤近侍,她自己更衣起床,朝着朱翊镠所居住的偏殿去了。

此时,夜深人静,紫禁城里寂静无声,早已过了午夜子时。

她也说不清楚自己到底为什么要去找小儿朱翊镠,只感觉一定要去。

她也不知道小儿朱翊镠这时是否像她一样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只感觉她有许多心里话想对小儿子说,不说出来不舒服,更不配当这个娘。

然而,当她进去偏殿时,发现小儿朱翊镠已经不在了。

管事牌子付大海也不在。

但为了安全起见,她十分警觉地并没有惊呼招来慈宁宫的下人。

……



n.

第613章 万历皇帝突然犯病了

深更半夜的,镠儿会去哪里呢?”李太后觉得很是奇怪。

想着不会又偷偷离京了吧?

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可能,因为朱翊镠答应了万历皇帝明日,哦不,现在应该说今日相送。

她当时也在场,如果这会儿朱翊镠偷偷溜走,那岂不是欺君?

“所以在这个节骨眼儿上,镠儿断不会故意触犯钧儿的,然而这时候镠儿与付大海会去哪里呢?”

李太后想来想去也想不明白。

可她又不想惊动慈宁宫的下人,想着朱翊镠万一真的偷偷溜走离京了,那未尝也不是一件好事儿。

何必惊动慈宁宫的下人,惹得大儿万历皇帝知悉呢?到时候又像上次那样追上去,搞得都不愉快。

这样一想,李太后索性坐下来,看朱翊镠留下什么信件或线索没?

查找一番,发现没有。

朱翊镠什么都没留下。这又让李太后觉得朱翊镠不会偷偷溜走。

倘若朱翊镠真的溜走离开京城,尽管不一定会提前跟她说,但一定会像上次那样给她留下一封信啥的。

对此,她这个做娘的还是有信心。

“既然镠儿什么都没留下,那证明他还没有离开京城。”

凭直觉以及对小儿的了解,李太后越来越确定这一点,只是想不明白朱翊镠与付大海到底干啥去了。

没办法,她也只能在此坐等。

本来就早已经过了子时,这一等天色竟不知不觉微亮。

李太后整整一个晚上都没睡,刚想趴在桌子上眯一会儿,见朱翊镠蹑手蹑脚地进来了。

“镠儿。”李太后心安但也迫不及待地喊了一声。

“娘,这早你怎会在这儿?”朱翊镠嬉皮笑脸地问。

“娘睡不着。”李太后道,她也没有告诉儿子等了半宿。

“哦,孩儿也一样睡不着,所以出去走走。”朱翊镠道。

“都这么晚,镠儿去哪里了?”李太后看似不经意地问。

“也没去哪儿,本来只想在慈宁宫后花园坐坐,可后来孩儿想着此次进京竟没有到母后那里问安,真是罪过,一会儿就要走了,当然得去看望母后……”

“大晚上你去了你母后那儿?”李太后带着几分疑虑。

“是啊!”朱翊镠确定地点头道,“只怪孩儿粗心大意,本该一进京就要去看望母后的。大晚上去的确不礼貌,好在母后不计较。”

“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李太后喃喃地道,她也不想追究了,更不会去慈庆宫向陈太后求证,尽管她觉得儿子这个理由有点牵强,隐隐之中还感觉朱翊镠似有所隐瞒。

“娘,看你眼睛带有血丝,肯定又累又困,要不你先躺下睡会儿吧。”朱翊镠扶着李太后关切地道。

“不了,娘没事儿。咱一道去用早膳吧,用完娘送你出宫。”

“娘对孩儿真好!孩儿舍不得娘。”朱翊镠挽着李太后娇声娇气地道。

“娘也舍不得你,可有什么办法?”说着李太后眼睛变得更红了。

朱翊镠克制自己不再煽情,挽着李太后,一道吃早饭去了。

刚吃完,便见周佐色急匆匆地跑来禀道:“娘娘,潞王爷,万岁爷忽然感觉腿痛,像抽筋似的无法走动,特命奴婢前来慈宁宫知会一声,请潞王爷多逗留两日,改天再走。”

李太后脸色一变,关心地道:“钧儿怎会这样?”

“娘娘,昨晚万岁爷就痛得不行。”

“请太医看了没有?”

“看了,说是腿疾,需要调养。”

“腿疾?无缘无故的怎会忽然犯腿疾的毛病?”李太后诧异地道。

朱翊镠倒不觉得奇怪,史书上确有记载,后世也有许多相关考证,基本证明万历皇帝腿上是有疾病。

只是让朱翊镠没想到,难道万历皇帝真的在这个时候突然犯病吗?还是说以此为借口间接挽留他?

只听周佐回道:“娘娘,万岁爷腿不舒服其实早有征兆,只是没想到阻昨晚忽然痛得厉害。”

李太后点点头,情不自禁地看了朱翊镠一眼,征询地问道:“镠儿,既然如此,那你就等两天吧?”

朱翊镠紧锁眉头,摆出一副为难的神情,没有答话。

“娘知道你忙,朱氏集团需要你。可你皇兄犯病,难道你忍心就这样走?”

“娘,孩儿……”

“镠儿,什么也别说了,与娘一道去看你皇兄吧,现在就去。”李太后这回没有用征询的语气。

“那好吧。”朱翊镠只好点头答应。

让他有什么办法?一方面他确定万历皇帝的确有腿疾,但另一方面他也怀疑这只是万历皇帝的幌子,目的就是让他今天离开不成。

如果真是万历皇帝的幌子,那他真是低估了万历皇帝。

见朱翊镠答应,李太后冲周佐一抬手,吩咐道,“你先回去禀告钧儿,我与镠儿马上就去看他。”

“是,娘娘。”周佐领命应声而去。

“哎!”李太后深深叹了口气,喃喃地道,“幸好今天镠儿不让朝臣相送。”

“娘,走,要去看皇兄吧。”既然答应暂且留下,朱翊镠也不墨迹。

这样,他们母子俩就朝着万历皇帝所在的乾清宫方向去了。

……

乾清宫寝宫。

万历皇帝今日没有上朝,他躺在御榻上痛苦地呻吟着。

周佐很快回来了。

万历皇帝看见豁然坐起,问道:“怎么样?皇弟答应没有?”

周佐忙着急地说道:“万岁爷,您快躺下,潞王爷答应逗留几日,他与太后娘娘马上要来看您呢。”

万历皇帝立马儿躺下,又摆出一副痛苦的模样呻吟着。

周佐见了忍不住咧嘴一笑。

万历皇帝脸色一沉:“你笑什么?朕的腿是真痛,又不是假的。”

“是是是,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周佐给了自己一嘴巴子。

心里却想着,即便万岁爷真感觉脚痛,可痛得有这么夸张这么厉害吗?分明就是一种欺诈行为嘛。

很快李太后与朱翊镠到了。

只听一名值守的内侍高声喊道:“太后娘娘驾到——”

万历皇帝听了,神情陡然一紧,随即呻吟声变得又急促又响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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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4章 继续逗留京师

大老远就听见万历皇帝痛苦的呻吟声。朱翊镠随李太后进去了。

“钧儿。”李太后刚一进去,便着急地问道,“你的腿是怎么了?”

“哎呦!”万历皇帝径自躺着,一边痛苦的呻吟,一边说道,“娘,孩儿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呢。昨晚痛了一晚上,请御医看过,可孩儿没听出什么名堂,只知道让孩儿休息调养不要乱动。”

“那御医说,有无大碍?”李太后又关切地问道。

万历皇帝如是般回答:“肯定没有生命危险,只是实在痛得厉害,里头像有千万颗虫子同时噬咬一样。”

李太后走到御榻前坐下,伸手百般怜爱地抚摸着万历皇帝的腿。

在这一刻,看到这一幕,朱翊镠忽然觉得在李太后面前坦诚想取而代之就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是不是有点儿太高估自己在李太后心中的位置?

即便没有高估已经很高很高了,但在李太后心中的位置他也不是唯一,至少万历皇帝与他齐平。

“皇弟,真是对不起!来来,坐。”万历皇帝朝朱翊镠招手。

朱翊镠搬个凳子挨着窗沿坐下,说道:“有啥对不起?皇兄好好养着。”

“耽搁皇弟了。”

“皇兄说这话作甚?也不差这两天,皇兄的病要紧。”

“好!那你就等皇兄的腿完全好了之后再离京吧。”

“……”朱翊镠无语,很想反驳,心想你这腿一辈子都好不了呢,可又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他总感觉,在京多逗留一天,就意味着多一份危险。

可万历皇帝躺床上痛得哇哇叫,这时候要走……似乎也不叫事儿,尽管他怀疑万历皇帝是装的。

可人家装得确实有水平,瞧万历皇帝的神情举止,靠,感觉多么真实,都可以拿奥斯卡影帝了。

多逗留两天就多逗留两天吧,也好看看万历皇帝接下来有何举措。

至于江陵城张大学士府那边,他已经做好了安排,反正早就想好了,抄家的队伍抵达时,他肯定不在。

选择这时候进京,一来是要活动活动,二来就是想避开抄家队伍。

选择故意避开抄家队伍,自然有他多层次多方面的考虑。

但有一点,他肯定不会让悲剧在张家发生。什么张敬修被屈打成招以血成书后来羞愤自尽,什么张家人被关起来最后饿死了十来个……这样的大悲剧,朱翊镠绝不允许发生。

他人是不在荆州城,但张居正和游七、徐爵都在呢。

而且还有大徒弟张鲸。

悲剧应该不会发生。急着离京只是出于自身安全的考虑。

既然万历皇帝想法设法挽留,那多待两天又有何妨?无非不出去,活动范围仅限于慈宁宫罢了。

就这样,万历皇帝得逞了。

朱翊镠答应多待两天。尽管万历皇帝后面一问,说等腿疾完全好了之后才离京,朱翊镠迟疑没有点头,但不说话万历皇帝也当他默认了。

从乾清宫出来,李太后回慈宁宫。朱翊镠则去了慈庆宫,理由:既然多逗留两天,那就去陪陈太后打麻将。

陈太后见了朱翊镠,讶然道:“镠儿不是决定今儿个离京吗?”

朱翊镠只得如实解释,说万历老兄腿疾犯了,行动不便。

陈太后听了,急着要去探望,却被朱翊镠阻止。

“母后,孩儿看得出来,皇兄是为了挽留我,所以才出此下策。”

“你是顺说钧儿是装的?”

“嗯。”朱翊镠确定地点了点头。

“既然镠儿看出来了,为何还要留下来呢?”

“母后,不留下来怎么办?”

“也是。”陈太后微微叹了口气。

“孩儿请求母后帮一个忙。”

“什么?”

“倘若娘亲问及,母后就说孩儿是昨晚来看望母后而不是今日凌晨,好吗?”

“为什么要欺骗你娘?”

“母后,孩儿有些不得已的苦衷,但希望母后相信孩儿是善意的欺骗。”

“好吧。”陈太后本来就是一个极其善良的人,因为朱翊镠送给她的麻将又让她单调无趣的生活平添几分色彩,对朱翊镠的感情要深过万历皇帝,所以她也不问原因便痛快的答应了。

只因她相信朱翊镠。朱翊镠说是善意的,那就是善意的。

朱翊镠问:“母后为什么不问我昨晚去了哪儿便答应呢?”

陈太后微微一笑,回道:“镠儿连你娘都要隐瞒,那我还问什么?相信镠儿这么做自有你的道理。”

“多谢母女信任。”

“不说这些,来开来,陪母后打麻将吧。不过,你可不许故意输给我哈!听说你创办的朱氏集团如今红红火火,现在你是一个富可敌国的主。”

“母后夸大其词了。”

“不管,反正你要尊重我这个对手,故意防水那是不尊重我。”

“哪有?只是想让母后高兴高兴嘛。孩儿怎会不尊重母后?”

“开玩笑,别当真嘛。镠儿什么人我还不清楚吗?”陈太后笑道。

“镠儿从前的名声可不好。”

“那是因为你还小,现在已经长大了当然懂事了嘛。”

这或许就是当你喜欢一个人时会觉得他什么都好的缘故吧。

如今陈太后好像只记得他的好。朱翊镠当然感到欣慰。

……

就在朱翊镠逗留京城期间,以大公公张鲸、刑部右侍郎邱橓为首的抄家队伍到达了荆州城。

而在他们抵达的前四天,荆州知府接到京城通政司邮递来的移文,他一看到抄家的圣旨,立即就将全府捕快杂衙役通通集合起来,冲进张大学士府,将府中所有人,上至张居正的八旬老母下至尚在襁褓中的婴儿,以及府上一应仆役,总共百十几口人全部清点完毕,然后统统关起来。既不让一个人进去,也不让一个人出来。

这样,昔日重门深禁、灯火灿烂的张大学士府,转眼间似乎就变成了一座鬼气森森的空城。

这里四周已是布满了岗哨,比之前不知多出多少倍。

然而,以荆州知府为首的官员,他们不是没有遇到困难。

有一件事让他们很头疼,那就是驻在张大学士府里朱氏集团怎么办?

朱氏集团可是朱翊镠的。

既然查封张大学士府,不让里头的人出来,也不让外头的人进去,那朱氏集团的员工怎么办?

朱翊镠进京,将一应大小事务全部交给张静修打理。而张静修是张居正的儿子,绝不能放过。

那朱氏集团岂不是要停工?现在加起来得有两百号人呢,难道也要将他们全部关起来吗?

纵使荆州知府那些官员的胆子再大,也不敢欺到朱翊镠头上啊!

可这件事又该如何处理呢?

朱翊镠又偏偏不在,万一不合他心意,待他回来,谁敢背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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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5章 声势浩大的抗议

对于万历皇帝抄家的决定,张大学士府里除了游七,无一不感到震惊。

都想着张居正为国家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到头来却落得如此下场。

人都已经死了,为什么万历皇帝仍然不放过他呢?

况且张居正是万历皇帝的老师!现在全面清算又抄家,那万历皇帝对张居正这老师心中得有多大的恨呀?

不过,抄家是万历皇帝的旨意,张大学士府上上下下百几十号人,有再多的怨恨,这时候也没用了。

只能等候抄家队伍来,看他们到底要怎样折腾。

听说是以张鲸、邱橓为首。

张大学士府里的人像京城那些官员想的一样,这次恐怕凶多吉少。

因为他们也都知道张居正生前拒不起用邱橓这一过节。

邱橓对张居正还不恨之入骨?让他来抄家,有什么好果子吃?

用脚都能想明白,万历皇帝肯定是故意这样安排的。

……

朱氏集团两百多号员工全都聚集在张大学士府的大广场前。

人声鼎沸。

一个个振臂高呼。

“我们都不是张大学士府里的人,为什么要限制我们出入?”

“不让我们工作,我们吃啥喝啥?难道让我们在这里等死吗?”

“不光是我们,还有荆州府的人,他们也离不开我们朱氏集团呢。”

“我们坚决抗议!”

“我们需要工作!”

“我们需要生活!”

“我们需要为人民服务!”

“抗议!抗议!抗议!抗议!”

“……”

张大学士府广场前嘈杂喧嚣一片。

个别胆儿大脾气大的,还摩拳擦掌跃跃欲试,要冲上去干仗。

大有一副既然你们不管我们死活那我们与你们拼了的架势。

只是岗哨太多,密密麻麻的,人数不下于朱氏集团的员工。

员工们多少还是有点心虚。

岗哨们还好说,他们只管负责尽忠职守。可荆州府的官员同样心虚,一来害怕朱翊镠,二来又怕朱氏集团员工们闹事,万一出什么乱子,伤了人甚至是死了人,那麻烦就大了。

然而,他们又不敢让朱氏集团的所有员工进进出出这里,生怕有什么地方想得不周全或是有什么纰漏之地,而让即将到来的钦差怪罪。

所以这些官员也只能偷偷地吩咐岗哨,不要挑起员工们的怒火,任凭他们如何叫嚣,先且忍着。

等钦差一到,任务就算完成了,后面自有钦差处置。

然而,如今的朱氏集团可不仅仅关乎这两百多号员工的命运。

与之相连的还有荆州府所有用过买过享受过朱氏集团产品与服务的人,这个队伍可谓庞大至极。

每天都有人买香皂吧?

每天都有人要吃新鲜果蔬吧?

每天都有人在家等着通顺达给他们送吃的送货吧?

所以朱氏集团停工一天,许多人比朱氏集团的员工们还着急呢。

忒不习惯了。

这样,就在朱氏集团员工集体抗议的第二天,就有人来张大学士府广场前与朱氏集团的员工一道抗议了。

“我们要用香皂!”

“我们需要吃蔬菜水果!”

“没有朱氏集团我们活不下去了。”

“你们查封张大学士府,可不能查封朱氏集团啊!我们都指着它活呢。”

“你们这些当官的还管不管我们平民百姓的死活呀?”

“……”

如此声势浩大,就好像没有查抄张居正家这么回事儿,而是变成了荆州府衙门与朱氏集团所有员工和所有需要朱氏集团的人之间的矛盾。

这下荆州府官员们的压力更大了。

既怕出差错,又怕出乱子。

一个个焦头烂额,也只能在尽量安抚中期盼钦差快到,否则他们真的感觉马上就顶不住了。

除了外头的人,张大学士府里头也有人让荆州府官员们头疼。

要知道李之怿、赵灵素、阳康、胡诚还住在张大学士府呢。

他们怎么办?

难道也关着不让出入?

待朱翊镠回来,如何向他交差?

好在这几个人没有像外头的人那样叫嚣,但荆州府的官员们也一样感到头疼,只因忌惮朱翊镠。

人家虽然被褫夺封号贬为庶人,可仗着李太后和万历皇帝,依然可以横着走,而且如今朱氏集团的影响力早就不容忽视,看看广场前有多少人在声嘶力竭地抗议就知道了。

按理说,离京的王爷,哦不,朱翊镠现在都不是王爷,庶人一个而已,当官儿的又何需忌惮?

然而,荆州府的官员谁不清楚,朱翊镠是一个极其特殊的存在?

尽管这里是荆州城而不是北京城,可与朱翊镠对着干又有谁敢?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朱翊镠的事迹谁没有听说一些?别说惹到他头上,就是他看着不爽的人,有几个最后落得好下场?

……

夜深人静。

游七偷偷进了密室。

张居正还没有睡,他知道眼下外面的情形很乱,尤其是人心。

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谁不紧张?

所以见游七一进来,张居正便迫不及待地问道:“外头怎么样了?”

游七回道:“老爷,暂时还好,谨遵潞王爷临走前的嘱咐,我们准备好了所有需要的物品。别说关我们三天,就是关我们三十天都没事儿。”

“那就好!”张居正点点头。

“但老爷,反倒是朱氏集团的员工和离不开朱氏集团的人,在外头叫嚣得厉害,抗议声此起彼伏,大有一触即发大打出手血流成河的感觉,也不知道潞王爷什么时候能赶回来。”

“要他赶出来作甚?”

“老爷,眼下的情形,没有潞王爷,恐怕谁都搞不定啊!”

“如果潞王爷在,让他帮哪一方?”张居正看似轻描淡写地问道。

“……”游七微微一滞,思绪飞驰,进而点点头,喃喃地道,“也是哈,以潞王爷的性子,绝不允许侵犯他的利益,哪怕是朝廷官员。可潞王爷如果真的这么做了,那就是抗旨。这样一想,好像潞王爷不在似乎……哦,我知道了,潞王爷他是故意进京避开……”

张居正微微颔首,说道:“这下你该能明白,潞王爷为何非要将朱氏集团驻扎在我们府里吧?”

“潞王爷的心机原来是如此之深!”游七感慨地道。

“他早知道皇帝会有这么一天嘛,不过是未雨绸缪罢了。若不是他,咱们需要面对的就不是现在这个样子,比这肯定要惨烈得多啊。总之潞王爷是我张居正以及张家的大恩人。”

游七深有感触地点了点头,继而又担忧地道:“老爷,我担心老太太和夫人以及几位少爷他们想不开。”

张居正信心十足地道:“不至于,我们张家还没有如此懦弱之人,倘若真的如此懦弱,那也不足惜,适当安慰他们几句便是。”

“老爷,如果他们知道你尚活在人世那就好了。”

“万万不可告诉他们。”张居正警惕地道,“一来时机尚未成熟,二来若非迫不得已,只能当我已经死去,除非潞王爷登基做皇帝,那就另当别论。”

“老爷,知道了。”游七就此打住。

张居正接着又交代道:“按照潞王爷的预计,抄家的钦差马上就要到了,等他们来,我们再便宜行事。”

“好,老爷。不过这次负责抄家的是张鲸和邱橓,他们两个都与老爷……”

张居正一摆手,当然知道游七要说什么,所以直接打断:“不必担心,与我有过节正好。”

游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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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6章 钦差终于到了

游七一时没转过弯来。

为什么老爷说负责抄家的是与之有过节的张鲸、邱橓反而更好呢?

是他们两个负责,那到时候查抄不得“铁面无私不遗余力”吗?

见游七一副诧异的神情,张居正解释道:“我与张鲸、邱橓他们有过节,那他们抄家时就更加心狠了嘛,这不正是我希望看到的吗?只要保证人没事,任凭他们怎么折腾。”

游七听了似乎能明白老爷的心意。

就是说张鲸、邱橓对张大学士府越是心狠,那老爷与万历皇帝之间的仇恨就越大,届时反抗就会越显得合理。

只是,如果人都安然无恙,那张鲸与邱橓还能折腾出什么花样来呢?

可想到这儿,游七又觉得自己的想法甚是可恶,难不成为了加深老爷与万历皇帝之间的矛盾而让人去送死?

只有死了人,那才叫事儿大呢。

……

随着抗议的队伍越来越大,声势自然也就越来越大了。

荆州府的官员们焦头乱额,一个个提心吊胆,生怕爆发冲突混乱。

但他们又不敢放人自由出入,害怕即将到来的钦差怪罪。

抗议的人群越来越多,法不责众的心理,人一多,便越来越激愤,眼看着岗哨们就要顶不住了。

只听一名探子飞马来报:“钦差大人已进入荆州城。”

这不报还好,双方互有忌惮,虽然抗议的人不断踊跃,可最终也没有谁个真敢冲上去大打出手。

毕竟这时候冲上去就是知法犯法,要吃官司蹲监狱的。

这一声报,可谓一石激起千层浪。

抗议反而更加猛烈。

“钦差大人来了又能怎样?难道不让我们过日子等死吗?”

“就是,钦差大人来了,难道有权不让我们工作吗?朱氏集团这几天的损失他们是不是得赔?”

“查抄张家是皇帝爷的旨意,我们这些人不敢说什么,可皇帝爷也没有下旨查抄朱氏集团啊?”

“放人,放人。”

“我们这些穷苦人的利益,难道就该这样被任意践踏吗?”

“抗议,抗议。”

“我们并没有做违法乱纪的事,凭什么无缘无故剥夺我们的权益?”

“……”

眼看就要干起来,荆州府终于有官员出面说话了。

“大家稍安勿躁,我们也只是接到上级的通知,秉公办事而已。朝廷的钦差马上就到了,大家有什么话,有什么意见,与钦差大人说。你们这般叫嚣,让我们这些人也无能为力啊!”

这一番话明显有推卸责任之嫌,可说的似乎,的确也是事实。

“好!那我们就等钦差大人来,与他们好好理论理论。”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瘦猴子一般的徐爵。

这里知道他身份来历的人很少。

抗议声终于停下来了。

难得安静会儿。

……

张鲸、邱橓他们风尘仆仆的到达之时,都已是半下午了。

因为他们是奉旨前来,所以荆州府的官员不敢怠慢。

尽管张大学士府大广场前的形势依然十分严峻。

可荆州府的官员还是先将张鲸、邱橓他们迎进会馆安歇,稍事休息后,又给他们安排接风盛宴。

宴席之上,张鲸和邱橓才问及张大学士府那边的情况。

荆州府的官员也不敢隐瞒,只得将真实情况一五一十告知。

当然,这些所谓的“真实情况”,也只仅限于他们的所见若闻。

张鲸与邱橓听了,好像也没有太当回事儿,继续推杯问盏。

待得酉时过尽,天色差不多已经全黑下来,张鲸与邱橓才打着饱嗝,带领人马前往张大学士府查看。

一到那儿,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只见张大学士府广场前人头攒动黑压压的一片。

都是抗议的人。

天黑尽了他们也不走。

朱氏集团的员工当然不会走,这几天他们全耗在这里,坐在地上吃,躺在地上睡,每天还叫嚣着精神抖擞。

另外那些离不开朱氏集团的人,虽然来一批走一批,可总量只增不减。他们像朱氏集团的员工一样,每天也在这里吃在这里睡以示抗议。

当天色一旦黑下来,他们便点起火把,有些还燃烧木头……总之,张大学士府广场前耀如白昼。

张鲸与邱橓见到这样一大群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加上晚风一吹,不禁酒醒几分,一时竟不敢靠近。

“看,钦差大人来了。”

也不知是谁,人群中忽然有人发现张鲸与邱橓他们,当即嚷叫起来。

顿时如同风吹草动一般纷纷扭头。

当看清楚确实是钦差到来之时,所有人不约而同地起立。

这情形像是要兴师问罪一样。

张鲸和邱橓不禁一激灵,立马儿感觉酒醒了一大半。

第一感觉:这些人要怎样,是要找他们拼命的吗?

何曾见过这等仗势?

如此一来,他们更不敢靠近了,感觉随时会有生命危险似的。

此时,徐爵也在抗议的人群中。

他勾着头,怕被张鲸认出来。

在京城时,他当然认识张鲸,张鲸自然也认得他。

“领头人便是大公公张鲸。”徐爵轻轻地对身边的人小声介绍道,“张鲸身边那位就是刑部右侍郎邱橓。”

“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做?”徐爵身边立即有人问道。

“放人,赔。”徐爵轻轻地点拨道。

“钦差大人,”立马儿有人高声呼喊道,“皇帝爷难道也让查封潞王爷的朱氏集团吗?这些天我们的损失可大了,请问这笔账该怎么算?”

“不仅仅你们朱氏集团,还有我们难道就没有损失吗?严重扰乱了我们的生活,害得我们无所适从,请问这笔账又该怎么算?”显然,说这番话的并非朱氏集团的员工。

但无论是谁,都音韵铿锵理直气壮且带着质问的口吻,就好像占着理儿天王老子来了都不怕似的。

张鲸斥道:“你们休得在此聒噪,查抄张家是万岁爷颁发的圣旨,既然要抄家,当然得封锁张府。怪只怪这天下之大,朱氏集团非要驻扎在这里。待潞王爷回来,我自会向他交代解释。查抄完毕,你们就能自由,眼下还不退去?难道谁敢抗旨不成?”

张鲸这番话说得甚是强势,而且避开了赔偿的问题。

言下之意:怪只怪朱氏集团这次倒霉,天下那么大,为何偏偏驻扎在张大学士府里?至于算账,哼,有本事找万历皇帝算账去。

反正张鲸的话差不多就这意思。

抗议的人听明白了。即便一时没反应过来,不是还有徐爵暗中指导吗?

他们当然不干了。

立马儿举起火把叫嚣起来,嘈嘈杂杂,一浪高过一浪。

张鲸和邱橓怔愣,至于抗议的人叫嚷什么,他俩一句也没听清。

现场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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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7章 脾气真够大的呀

见到眼前乱糟糟的一幕,荆州府的官员们不禁暗自庆幸,真的感谢钦差来得及时,不然让他们如何应对?

以张鲸、邱橓为首,他们要进入张大学士府清点查看。可朱氏集团的员工以及离不开朱氏集团的人共同连成一道防线就是不让他们进,非得让他们答应先将朱氏集团的问题解决不可。

双方就这样对立僵持着。

邱橓在一片嘈杂声中问张鲸:“张公公,现在该怎么办?”

张鲸不禁有些恼火,当即卯着劲儿嘶声力竭地吼道:

“安静!安静!”

然而石沉大海一般,根本没人听。

这让张鲸着实来气儿,仗着有锦衣卫以及那多的岗哨护持,他也不怕激起民变,气咻咻地一摆手道:

“我们走。”

随他而行的人都是愣了一愣。

包括邱橓在内,不禁又诧异地问道:“张公公,是要走吗?”

张鲸没好气地“”哼”了一声:“既然没有一个人听我的,又不让我们进去,那我们不走还留在这儿过大年啊?先回会馆睡一觉,明天再说。”

张鲸说这番话时,故意将音量拔得很高,似乎就是要让抗议的人听见。

他说完这番话,真的调转马头扬长而去,也不怕激起更强烈的抗议。

临走时还撂下一句挑衅的话:“你们有本事继续在这里蹲着,看谁耗得起!”

邱橓见状,也只好跟上去了。他确实也感觉很困,此时就想美美睡一觉。

既然两个领头的都走了,那随行的锦衣卫自然也跟上。

这样,一股脑儿来了又都离去……可把荆州府的官员看傻眼了。

本来还盼望钦差快来,以解去燃眉之急。却不料好酒好菜招待一番,将他们带来,他们非但没能解决矛盾,反而像怄气似的进一步加深矛盾。

听张鲸最后一句话……幸好现场乱糟糟的一片,估计抗议的人都没听见,否则那不是火上添油吗?

可即便如此,见张鲸的神情举止以及他扬长而去的事实,是傻子都看得出来他是在怄气啊!

这下可苦了荆州府的官员。

张鲸、邱橓率锦衣卫扬长而去,可他们不能有走了。

倘若他们也像张鲸、邱橓那样不负责任怄气地扬长而去,那让他们以后还如何开展工作?

钦差只管负责这次抄家行动,任务完成他们就回京了,可他们还得继续留在荆州府做官儿呢。

可不能失去民心啊!

况且他们本来就“理亏”在先,先头承诺抗议的人群,说等钦差来给他们一个交代,可如今钦差来了,非但没有承诺什么,反而怄气闪人好像不管不问了。

这让他们如何向抗议的人**代?

不光是这帮荆州府的官员,就是抗议的人群,此刻也都傻眼了。

他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言不合钦差就这样闪人了吗?

这叫哪门子事儿啊?

当他们反应过来时,发现钦差真的离去了,一时又激起千层浪。

“靠,钦差大人好大的脾气呀!”

“他们真的不管我们死活了吗?既不答应给咱们自由,又避开赔偿的事,我看他们是成心的吧?”

“他们到底几个意思?来了又走,什么都没解决,难道这就是当官儿的态度吗?当我们是空气啊?”

“你们这些父母官儿,还能不能给个话?到底该怎么处理?”

“难道我们还真怕了你们不成?就不信那个邪,看谁耗得起!”

“……”

抗议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这帮人真个是义愤填膺,一个个都感觉朝廷的官员不将他们当回事儿。

然而面对抗议的人群纷纷质问,荆州府的官员无言以对。

他们自己都没想到两位钦差竟是这样的人!自己都是懵的,又如何能给抗议的人群一个满意的交代?

可眼下的情景……

如果不管不顾,容易出大乱子,而且不利于将来的治理。

相当于自己打了自己的脸嘛。

先且不说威信扫地,至少会让这里的人觉得他们没有诚信可言。

届时再一传十十传百,当官儿的如此“捉弄”子民,后果不敢想。

可是,面对当下的形势,他们这些当官儿的,一言不发能行吗?

“大家静一静!”

“大家静一静!”

这时候不说话肯定是不行的。

摊上这样的事儿,遇到这样脾气大的钦差,让他们有什么办法?

面对义愤填膺的人群,荆州府的官员们心知肚明,必须得有代表站出来表态,否则恐怕要冲突流血了。

“你们必须给我们一个交代,否则休想进去张大学士府,除非从我们身上踩过去。我们宁可负罪。”

“大家静一静,请听我说。”荆州府的官员代表使出吃奶的力气叫嚷道,“钦差大人长途跋涉,今天刚到荆州城,又累又饿,只想回去休息片刻,待明日一早肯定会有解决方案的。”

“什么又累又饿?骗鬼呢。”人群中当即有反驳的生意,“他们分明吃了酒,下午就到了,吃饱喝足脾气大就吃饱喝足脾气大,找什么借口?”

“你们不要喧嚣了,无论你们是否继续在地蹲守,可我希望你们最好休息睡觉去,这样明天才有一个好精神为自己辩护了。”

“拖到明天,可明天如果依然没有解决,那你们怎么说呢?”

“……”这下没有官员敢胡乱承诺,哑口无言。毕竟吃亏过一次,实在摸不透张鲸到底是怎么想的。

“看,你们无话可说了吧?你们分明就是在推卸责任。”

没辙了。

面对抗议人群的质问,荆州府的官员代表只得硬着头皮说道:“要不你们在此稍候,我去会馆求见钦差大人,看他们到底要怎么办。”

立马儿有人夷然不屑地回应:“切,再也不相信你们了。”

“那现在也只能这样了。钦差大人到底怎么想我们又不清楚,所以自然也不能给你们承诺什么。”

听得出来,官员代表这话还算说得诚恳,又带着莫大的无奈。

见此,抗议的人群终于退了一步。

“好吧!你马上去会馆。我们在此候着,等你回来。”

“多谢!”官员代表冲着抗议的人群深深地诚恳地鞠了一躬,然而借着些许月色拍马而去。

抗议的人群一个没走,全都打了鸡血似的席地而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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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8章 张鲸的算盘

张鲸带着一帮人确实回了会馆歇息。

邱橓担忧而不解地道:“张公公,这样会不会出乱子?”

张鲸信心满满地一摆手:“放心,不会。能出什么乱子?别以为他们那帮人有多大能耐似的,法不责众而已,一味叫嚣他们的确敢,可让他们站出来,看还有几个人敢。晾他们一个晚上,明天就老实了。咱睡觉。”

说着,张鲸倒头便睡。

他好像对张大学士府广场前的抗议压根儿就不放心上。

可是,刚一躺下来,便听见有人禀告:“张大公公,荆州府通判求见。”

正是那位官员代表。

“都这么晚了,还来作甚?”张鲸不悦地回道。

“他说有急事儿求见。”

“那让他进来吧。”

没办法,张鲸只得又坐起来,与邱橓一道,准备接见荆州府通判。

很快,荆州府通判在一名锦衣卫的引领下进来了。

一进来便跪倒在地,说道:“打扰张公公和邱大人清修实乃罪过,可卑职也是无可奈何呀!”

“你先起来,有什么话干脆直说,时候已经不早了。”

张鲸不紧不慢、不冷不热地道。

“张公公,张大学士府广场前的那帮刁民还要闹事儿啊!”

“好歹你也是个通判,瞧你这点儿出息,你说他们能闹什么事儿来?”

“……”荆州府通判被噎了一下,“他们死活不肯离去……”

“那就让他们待着,管他呢,他们不肯离去,我走行了吧!”

“倘若不解决他们的问题,他们说除非从他们身上踩过去。”

“我已与他们说得很清楚了,待我们进张大学士府清点查抄完毕,便给他们自由,是他们猴急猴急的听不进去,让我有什么办法?”

“倘若明日他们依然强烈的抗议,那我们该如何应对?”

“明天的事等到明天再说吧。”张鲸已经表现出不耐烦的情绪了。

“那帮人还在等着卑职的信儿呢。”

“就告诉他们,明天再说。都已经等这么久了,也不在乎这一个晚上。”

“那卑职斗胆再问一句,明天张公公能够解决吗?”荆州府通判问道。

“解决什么?”

“朱氏集团营业的事。”

“很难说。”张鲸并没有确定下来。

“……”荆州府通判心里在打鼓。因为这样看来,那一会儿回张大学士府,又什么都承诺不了,甚至在这一刻他都不敢回去面对抗议的人群。

见了张鲸,也没有得到他想要的结果,所以他磨磨唧唧地也不肯走。

见此,张鲸主动开口问道:“天色已晚,你还有事儿吗?”

荆州府通判忽然感觉点头不是,摇头也不是,瞻前顾后不知从何说起。

见荆州府通判站着一动不动,依然没有离去的意思。

没办法,张鲸只得下逐客令:“既然没事儿,就可以走了。”

荆州府通判只得灰溜溜的去了,都不用想也知道他的心情是如何煎熬。想着马上就要登场,张鲸又给不了他想要的结果……那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不然还有什么办法?

荆州府通判离开,邱橓便回到自己的房间安歇去了。

张鲸重新躺下,可翻来覆去一时又睡不着。

他当然知道朱翊镠这时候为什么要选择进京回避。

只有这样,他才有“大显身手”的机会嘛。不然朱翊镠在,让他如何发挥?任凭他是钦差,也拗不过朱翊镠的。

这一点,张鲸对自己有着清醒的认识,况且人家还是师父呢。

……

荆州府通判蔫头蔫脑地回来了。

此刻荆州府知府和同知都不在,数他的官儿最大了。

虽然张鲸没有承诺什么,但他觉得必须向抗议的人群承诺点什么,否则无法安抚如此激愤的情绪。

见他回来,张大学士府广场前抗议的人群全都站起来了。

“怎么样?”

“钦差大人是怎么说的?”

“他答应了吗?”

“……”

荆州府通判如是般回道:“你们大可放心,待明日钦差大人进府清点查抄完毕,你们便可自由。张大学士府是张大学士府,朱氏集团是朱氏集团,不能眉毛胡子一把抓。”

“说得倒是好听,谁知道你们清点查抄需要多长时间?万一需要十天半个月乃至一个月呢?”显然,愤怒的人群有许多表示不信。

荆州府通判拍着自己胸口:“我在此保证,你们的损失将由我们承担,无论清点查抄需要多长时间,这中间产生的损失,我们都赔。”

“是事后立即赔给我们,还是为了安抚我们而给出的空头承诺?”依然还是有许多人抱着迟疑的态度。

荆州府同通判一本正经地道:“你们放心,我以我的乌纱帽做担保,绝非空头承诺,一定能兑现。”

见荆州府通判一副信誓旦旦不似有假的样子,大伙儿才稍微安定下来,可依然没有一个人离开。

此时,夜色已深。

……

湖广巡抚衙门。

巡抚王之垣也没有睡。

在大明王朝,巡抚属于京官,而不是地方官,这点与清朝有所不同。

作为张居正的死粉,他最近也是惶恐不安,好在万历皇帝还只对北京城里的官员下手,对下面暂时没有动。

这次查抄张居正的家,他竟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内心充满了惊慌、震撼、痛心、嫉恨……真可谓百感交集。

在他心中,一直有个疑问,曾经还专门问过朱翊镠,只是被朱翊镠严词拒绝,还威胁了一番。

直到今时今日,他心头依然有这个疑问,不过很遗憾,他不知道问谁,又向谁去求证。毕竟这是要出人命的,谁敢轻易捅破?

查抄张大学士府,本来这次他是要去配合的,可他没有。

将一应事宜委托给荆州府知府了。

他实在不想看到那一幕。

但他连日无法入睡,只好将衙门当作自己的家了,晚上也眉没有回去,同时派人随时关注荆州城那边的动态。

傍晚时分,他还听说张大学士府广场前引发了大型的聚众抗议活动,让他更加揪心,根本无心入眠。

想来想去,还是不放心,决定次日一早,去一趟荆州城为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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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9章 三方齐聚张大学士府

次日一早。

荆州府知府早早赶到张大学士府。

再不露面肯定是不行了。

当得知荆州府通判许下的承诺时,气得他将荆州府通判大骂一顿。

无它,只因他感觉朱氏集团一天的营业损失太大了。

那可是朱氏集团啊!

且不说别的,就说集团两百多号人的薪水都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而且查抄张家哪有一天两天时间就能完成的?最少不得七八十来天?

还有,也不是查抄完毕荆州府这边的张家就算完事儿了,得与北京那边的张家一块儿统计最后查抄的结果。

万一钦差做事磨磨蹭蹭的,或是故意拖延时间,那该怎么赔偿?

荆州府通判被骂,勾着头也不敢辩驳,但心里头极不服气。

很想问自己顶头上司一句:说得容易,你怎么不来处理现场啊?

想着当时乱糟糟的一片,差点就要冲突干起来了,更何况还有那极不靠谱拍屁股甩手走人的钦差。

不许下一个承诺安抚人心怎么办?

否则哪有眼下的暂时太平?

……

荆州府知府来得早,让同知去会馆请张鲸、邱橓他们。

然而等了又等,太阳都已经升到头顶上了,依然不见人过来。

荆州府知府不禁抱怨了一句:“好像抄家是我们荆州府官员的事儿,现在都什么时辰了,竟还不来。”

荆州府通判心里本来就有气,听到知府先抱怨起来了,又联想到昨日张鲸甩手走人不管不顾的情形,他跟着也弱弱地嘀咕了一句:

“张公公仗着皇帝爷的宠信,娇纵跋扈得有点儿不像样了。”

然后借此机会,荆州府通判才将昨日的情形说出来。

听完,荆州府知府深深叹了一口气道:“谁让他正得宠呢?”

没办法,只能乖乖地等着。

直到正午时分,才见张鲸领着一大队缇骑兵慢悠悠地过来了。

荆州府的官员连忙上前迎接。

张鲸眯着眼睛扫了一圈儿抗议的人群,见他们再也没有叽叽喳喳叫嚣个不停,不禁夷然不屑发出一声冷笑,然后对邱橓得意地说道:“看吧,晾他们一个晚上,是不是老实多了?”

荆州府通判听了想骂人。娘的,就没见过这么不识趣的,想不通是怎样混到万历皇帝眼前的第一大红人。

“可以进去了吗?”张鲸问荆州府的官员,眼睛却扫向抗议的人群。

“可以。”荆州府知府答道。

“他们为什么还不离开?”张鲸指着抗议的人群问。

“朱氏集团就是他们的家。”荆州府通判如是般回道。

张鲸一抬手,一队缇骑兵正要冲上去开道,只听哒哒哒的马蹄声正向这边靠近,又来了一队人马。

瞬间抵达眼前。

领头人正是湖广巡抚王之垣。

荆州府的一帮官员不禁又开始紧张起来,实未料到巡抚会突然现身。

打过照面后,王之垣问荆州府的官员:“没有发生乱子吧?”

“没有。”荆州府知府答道。

“走吧,一起进去。”王之垣转而又对张鲸说道。

他们两个人当然彼此都认得,只是谈不上任何交情。

毕竟原来是两条线上的人。

对于张鲸而言,王之垣身为巡抚出现或未出现在这里都不稀奇。

不过,因为巡抚王之垣的出现,现场的气氛立马变得不一样了。

尤其是对于抗议的人群。他们似乎忽然一下子变得老实本分起来。

要说是因为害怕,那肯定不对,他们都只是因为尊重王之垣罢了。

这样,都给他主动让道。

张鲸和邱橓虽然身为钦差,可在这里并没有王之垣好使。

张大学士府的封条拆了。

吱呀一声大门推开。

一队如狼似虎的缇骑兵率先冲了进去,然而下一刻他们呆住了。

只见张大学士府被关着的百十号人横七竖八地躺在院子里。

他们看到大队的官员和缇骑兵进来,除了能够艰难地转动眼珠子之外,竟没有一个人能说出话来。

王之垣一惊非小,当即喝问荆州府的官员:“他们被关押多久?”

“四,四,哦,是五天了。”荆州府知府忙胆战心惊地回道。

“他们没有吃的吗?”

“有米。”

“有米是有米,但没有储存水吧?”张鲸猜度地道,当即下令吩咐道,“快,给他们喂吃的喝的。”

张静修也在这一堆人当中,他睁开眼睛偷偷看了一眼,然后迅速闭上,内心不禁感慨地道:

“这次多亏了老大啊!不然后果不堪设想。老大简直太牛了,居然提前料中万历皇帝要抄咱家,还料中抄家之前会将张大学士府所有的人都关起来。倘若没有准备,那这次岂不惨了?”

百十号人看似饥肠辘辘,有的甚至看上去奄奄一息命悬一线。

王之垣忙下令喂食抢救。

这样折腾了大半天。

幸好没有饿死、渴死的人,不然事情就要闹大了。

其时,东厂、刑部以及荆州府三方会齐,抄家行动正式开始。

然而,他们再次遇到一个棘手的问题,同样是因为“朱氏集团”。

如今的朱氏集团与张大学士府已合为一体不分彼此,那这次抄家行动,朱氏集团的资产该如何处置?

经过商量一番后,三方意见基本达成一致:朱氏集团也查,不然万一张家转移家产到朱氏集团名下呢?只是查出来的资产先搁置一边不计。

这样,总共历时十天,张家被查抄出来的家产才登记完毕。

连同抄没的张居正在北京纱帽胡同的居所,共抄出现银十万两,黄金两千两,另外还有一批名画古玩,以及张居正父亲张文明购置的几千亩水田。

整个张家——声名赫赫的张家,居然才抄出这么一些家产……这一结果,令张鲸和邱橓大失所望。

好像很不可思议似的。

张鲸断定地说道:“张居正生前绝对是个生活奢靡之人,老夫断定他的家产远远不止此数,十有八九是张居正几个儿子趁`钦差`到来之前转移了资产。我们现在就查朱氏集团吧。”

荆州知府忙担忧地道:“万一潞王爷回来怪罪,那……”

张鲸摆手打断道,“万一师父回来怪罪,此事便由我一力承担。”

听到“师父”二字,三方官员都不禁微微滞了一滞,他们这才想起,原来张鲸是朱翊镠的徒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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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0章 愤写血书 羞愧自尽

张鲸既是这次抄家行动的领头人,又是朱翊镠的徒弟。

既然他都发话了,那还怕什么?

一个字儿:查。

他们三方本就已经商量好了要查的嘛,只是查出来先搁置一边儿,就怕张家与朱氏集团不分彼此相互渗透。

毕竟张居正儿子张静修也有份儿。

本来他们还有点担惊受怕,朱氏集团是朱翊镠的。

可现在有张鲸信誓旦旦的保证,那还等什么?万历皇帝对查抄出这么一点资产肯定不满意。

然而,再次让他们失望。

朱氏集团固定资产倒是有一些,可现金现银根本没有多少,项目上可查的仅有二十万两现银。

而且根据账簿记载,朱氏集团目前所有的投资都是他自掏腰包。

可以说,尽管朱氏集团驻扎在张大学士府里,但两者并未相互渗透,彼此都是独立的存在。

只是……才查抄出这些家产来,如何向万历皇帝交代?

张鲸接着又道:“张家的资产既然没有转移到朱氏集团名下,那就肯定转移到了其他门生故吏的手上。不然你们好好想想,张居正入阁十六年,当了十年首辅,整个家财难道就这么一点儿?这可能吗?”

“那现在怎么办?”邱橓担忧地问道。

“倘若顺藤摸瓜,不一定有收获,而且动作太大。”

“那好吧!”邱橓点了点头。这时候当然以张鲸是瞻。

于是乎他们立马想当然地准备好了一份转移资产的清单。

然后将张敬修领来。

张敬修接过清单一看,当即不由得傻眼了。只见在这份清单上,载明由张敬修将二十万银寄存在王篆家里,二十万两银寄存在李幼滋(即人称外号李三壶)家里,二十万两银寄存在原工部尚书曾省吾家里……

张敬修表示强烈地抗议,这根本就是子虚乌有的事嘛。

尽管王篆、李幼滋、曾省吾都是张居正生前极度信任的密友,可绝对没有转移家到他们三个头上。

这三个人,不仅是张居正生前提拔重用的密友,而且还都是湖广人,也就是张居正的同乡。

除了李幼滋因年过六旬于万历八年从工部尚书的任上正常退休之外,其他像王篆与曾省吾都是刚刚不久前被万历皇帝革职查看的二品京官。

拿出这样一份匪夷所思的清单,在张敬修眼里就是赤裸裸的栽赃陷害。他想着这招儿可谓一举两得,既能将张居正的亲信们一网打尽,又可以让张居正的家产大幅增加——

这样就能证明万历皇帝下令对张居正抄家的旨意无比正确。

那,拿出这样一份清单,就是让张敬修签字画押的。

张敬修虽然是长子,可他性格一向温和素来老实,在这突然飞来的横祸中早已吓得手足无措。

加上邱橓又在旁威胁并下令施以酷刑,张敬修如何承受得住?只得战战兢兢地在那份清单上签字画押。

张鲸与邱橓如获至宝地拿着这“铁证如山”的证据口供,当即下令派缇骑兵前往王篆、李幼滋、曾省吾的家。

张敬修得知缇骑兵已经出发了,冷静下来一想,这才意识到自己屈打成招的口供将给父亲生前倚重的心腹大臣也是亲密政友带来灭顶之灾。

羞愤惭愧之下,于是撕下贴身穿的对襟白褂,咬破中指,以血为墨,愤而这下控诉信一封,信中斥责张鲸为活阎王、邱橓为催命判官。并将邱橓羞辱折磨他诬陷王篆、李幼滋、曾省吾等人的内情加以揭露。

书罢,张敬修将白褂撕成条状结为绳子,想要悬梁自尽。

正当将自己挂上去,只听“咣”的一声响,游七冲进来了。

“大少爷!你这是作甚?”

张敬修哭得泣不成声,像个孩子似的,一边哭一边扇自己耳光,骂自己软弱无能,是个没用的男人,还将连累父亲生前的密友……

游七知道这时候劝再多的话,张敬修也听不进去了。

只得按照朱翊镠的临走前指示,从怀里摸出一封信来。

“大少爷,你先看看这个。”

张敬修一搡:“我不看,我现在生无可恋,只想死。”

“大少爷,是潞王爷写的,他早料到你会想不开的。”

“潞王爷写的?”张敬修这才一愣,诧异地问道。毕竟张大学士府里人人将朱翊镠当作神,包括张敬修在内。

“对,是潞王爷写的。”游七确定地说道,“大少爷先看,看完如果还想轻生的话,那我也就不劝了。”

张敬修接过信,拆开一看,只见上面简短地这道:

“敬修兄,恕我没有提前告诉你,其实我已料到抄家的钦差会抓你索取莫须有的口供,实在对不起。倘若我提前告诉你,怕耽误大事,所以只能忍痛让敬修兄受辱一次。”

“自古成大事者,不拘小节。韩信受胯下之辱,亦能忍而奋发,敬修兄不过皮肤之痛。千万不要觉得惭愧,觉得对不起王篆、李幼滋、曾省吾等,此乃我的一条锦囊妙计,敬修兄不妨保留健全之躯以观后效!”

“敬修兄愤写血书,也要揭露邱橓的罪孽,难道就不想看到他最后的结局与下场吗?我保证谁羞辱你,将来让他双倍奉还,以泄敬修兄心头之恨。弟朱翊镠敬上!”

看完,张敬修怔愣当场。

好半晌后才问道:“潞王爷果真有如此神机妙算?”

游七点了点头。

“那他为何不阻止这场灾难?”

“潞王爷不是进京了吗?其实他一直在明着暗着努力,只是有些事改变不了而已,比如皇帝对老爷的恨。”

“说到底都是皇帝造的孽。”张敬修痛心疾首地道。

“是,潞王爷与皇帝不是一路人。”

“他们是亲兄弟。”

“难道大少爷认为潞王爷不是向着我们?”

“那倒不是。可是,可是……”张敬修依然觉得心里压抑,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想说但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受辱的是他,懦弱的是他……难道还让他苟且偷生活于世上?

“大少爷,可是什么?”

“可是,我还是没脸活在世上?”

“那岂不辜负了潞王爷的一片苦心?”

“他的苦心难道就是看着我受辱吗?”

“大少爷,潞王爷说了,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如果没有大少爷的血书,如何揭露邱橓可恶的嘴脸?大少爷虽然受了些苦,了将来一定会立大功啊!大少爷难道不想看到扬眉吐气的一天吗?”

“哈,扬眉吐气?七叔,你不要安慰我了,如今皇帝清算父亲,还要抄我们的家,接下来我们要接受惩罚,难道我们还有扬眉吐气的一天吗?”

“有,一定有。”游七信心满满又斩钉截铁地说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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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1章 既有恩 他敢 我们陪

“七叔为何如此自信?”张敬修对视着游七十分笃定的眼神。

游七回道:“大少爷,不是我如此自信,而是我相信潞王爷。”

张敬修颇有不解,疑虑地道:“潞王爷虽然才华盖世,可他终究只是一个王爷,准确地说,现在也不是王爷,只不过是庶人一个。七叔刚才也说了,潞王爷一直在明着暗着努力,可有些事情他依然无法改变。”

“不一样,不一样的。”游七摇头喃喃地道,“潞王爷无法改变的只是万历皇帝对老爷的嫉恨,但潞王爷有能力对抗万历皇帝取而代之。”

“……”张敬修快惊掉下巴了,怔愣地望着游七,“七叔,你在说什么?这种话被人听到可是要杀头的呀!”

游七带着愤愤不平的情绪道:“我没有乱说,皇帝都这样对我们了,难道我们还怕或只知道等死吗?既然潞王爷有心,我们反正也不会有好结果的,何不与他一道搏上一搏?”

“潞王爷他,他想干什么?”

“潞王爷本没有争雄之心,他不过想拯救老爷,拯救咱们张家,往大了说是拯救大明。皇帝一意孤行倒行逆施,誓要清算老爷,推翻老爷的改革主张,接下来还不知有何厄运降临我们头上。难道大少爷不觉得,潞王爷比皇帝更适合当一国之主?”

张敬修感到无比的震惊:“七叔,你的意思是潞王爷要反了他皇兄吗?”

“潞王爷是被逼的。刚也说了,他本无心争雄执掌天下。”

“七叔,咱先不说情愿还是被逼,关键是,这成功的可能性……”张敬修实在不敢想,也不相信能成功。

不是没有先例的,在这个朝代造反等于是自寻死路。

明宣宗朱瞻基时期的汉王朱高煦叛乱,明武宗朱厚照时期的宁王朱宸濠叛乱,以及安化王朱寘鐇叛乱。

其结局就不说了。

唯一“造反”成功的王爷是永乐皇帝朱棣,可人家当时有军队啊!当时藩王的军权尚未被朝廷收回。

自明成祖朱棣之后,王爷绝绝大部分都只能当混吃等死的猪了。

想造反?

哼,简直没门儿。

更何况像朱翊镠这样被褫夺封号贬为庶人的?凭什么?

见张敬修一副全然不信的神情,游七问:“大少爷不相信潞王爷吗?”

“不是不相信,是不敢相信。”

“别看潞王爷平时咋咋呼呼的样,可那只是表象,潞王爷的城府比起老爷来都有过之而无不及。可以说一切都在他的算计之中,我都不知道他到底藏有多少手段。若大少爷就这样死去,身为老爷的长子,你甘心吗?”

游七知道,这个时候倘若告知老爷张居正依然在世的消息,那比劝大少爷张敬修什么话都管用。

只可惜老爷张居正不许。

张敬修的表情依然十分痛苦:“不甘心有用吗?七叔。”

“当然有用!”游七确定地道,进而又补充,“这又不是最后的结局,大少爷何不再等等看?”

“可我懦弱如斯!当时头昏脑涨竟屈打成招,缇骑兵已经出发,将会连累王伯、李伯、曾叔……让我有何脸面苟活于世上?”张敬修生无可恋地道。

“潞王爷信中说了,那不是他的一条锦囊妙计吗?”游七语重心长地道,“大少爷一定要忍辱负重,千万不要辜负潞王爷对你的一片期望啊。”

见张敬修低头不说话,游七继而又道:“大少爷,说心里话,潞王爷为了救老爷救张家,不惜走上一条与他哥哥反目的道路,无论结局如何,潞王爷对张家都是有大恩的啊!大少爷你想想,倘若不是潞王爷未雨绸缪,咱这里百十多号人被关起来好几天不让进出,饿都要饿死十几个吧?”

张敬修微微颔首,这的确不夸张。

游七接着说道:“潞王爷料定大少爷会想不开,所以临走前才留下这样一封信。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一时之辱算得了什么?潞王爷敢跨出这一步,我们为何不敢陪呢?大少爷想想,相对于潞王爷,咱承受的压力算什么?”

“好吧。”张敬修终于点头,“我答应七叔不会再轻生了。”

“那就对了嘛。”游七松了口气,“倘若大少爷这样草率结束自己的生命,老爷都不会怜惜你的。”

“只可惜爹他……”

“大少爷,老爷曾说张家的子孙个个都是好样儿的。”

“王伯,李伯,曾叔他们真的不会受牵连有危险?”张敬修依然耿耿于怀。对他自己受辱一事倒是看开了。

确实,他也是想到由于自己的软弱会牵累到王篆、李幼滋、曾省吾等人才让他萌发轻生之念。

加上游七这番苦口婆心的劝导,他也想看看到底会迎来什么样的结局,朱翊镠到底是如何应对的。

游七如是般回道:“放心,潞王爷早就已经想到了这些,他有安排的。大少爷若不信,不妨拭目以待。潞王爷的性格大少爷还不清楚吗?他行事往往出人意表,能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潞王爷说没事儿,咱就等着看戏吧。”

张敬修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既然王篆、李幼滋、曾省吾等不会出事儿,那他现在唯一担心的就是朱翊镠反万历皇帝。倘若失败,那后果真不堪设想。所以他陷入了沉思。

游七看出来了,问:“大少爷,你还有什么放心不下的?”

张敬修虽然有担忧,但他也不想说丧气话,只是喃喃地说道:“倘若爹爹在世,不知对此事如何看?”

“大少爷指哪件事?”

“就是潞王爷想反他哥哥取而代之。”

游七纠正道:“大少爷,不是潞王爷想反,他是被逼的,要拯救老爷拯救大明,乃至拯救天下苍生。”

稍顿了顿。

游七接着道:“我想老爷在世,也会支持潞王爷的。老爷此生为国家鞠躬尽瘁,不计生死,得罪多少大官大僚,励精图治改革,才开创出万历中兴的大盛世。可到头来万历皇帝非但不存感念之心,还要清算、抄家、推翻老爷辛苦才换得的一切成果,多么让人痛心!”

“可七叔,这样即便最后成功,也要背负一个不忠的骂名。”

“大少爷,我是个粗人,不懂什么大道理,只知老爷一片赤诚却换得如此下场,倘若依然执念于忠不忠,那恐怕就是愚忠了,实不可取。每个人都是将心比心的,老爷一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这能怪我们吗?老爷不会那么迂腐,天下人的眼睛也是雪亮的,是非曲直到时候自有公论。”

张敬修似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游七还是有点担心,又劝道:“大少爷,老爷不在了,这个家还得靠你呢。”

……



月末最后一天了呀!

第622章 救人 打脸 鸣冤

张敬修的情绪逐渐平静下来。

游七的开导还是起到了一定作用。

情绪一旦平静下来,张敬修便立即想通了一件事。

“七叔,我本想悬梁自尽,若非潞王爷未卜先知,那我这次死定了。这样看来,是潞王爷救了我一命呗?”

游七点头道是:“的确如此,潞王爷不仅救了你,还救了府上许多人。”

张敬修沉吟片许,忽然抬眸道:“七叔,可这样一来,岂不是弱化了皇帝与咱家的矛盾吗?”

“的确如此!”

游七点了点头,感慨地道:“潞王爷也曾说到这个问题,可没办法,救人要紧,总不能因为要加剧皇帝与咱们之间的矛盾就牺牲人命吧?”

张敬修忽然灵机一动:“七叔,既然如此,就当我死了呗?”

游七心领神会,摇了摇头:“大少爷还年轻,倘若真的当你死了,那你将来或许无法与少夫人、孩子门见面,这样也太残忍了,何必呢?”

游七在劝导这一番话时,他脑海里全是老爷张居正,想着虽然老爷尚活于世,可也只能住在密室里不能见人,哪怕是自己亲生儿子都不能相见,实在需要忍受太多太多!

若非迫不得已,“诈死”的确不是什么好主意,需忍常人所不能忍。

老爷诈死,大少爷就不必了吧?

所以游七打心里不赞同。

张敬修也就不再坚持了。

当天晚上游七又偷偷进去密室,将张敬修被屈打成招、由于羞愧险些悬梁自尽的事明确告知。

张居正听完深深叹了口气,好在他知道这正是朱翊镠所需,否则他真要破口大骂张敬修是个软弱无能之辈,枉为张家子孙不配做他的儿子。

“老爷,你说潞王爷为什么如此神奇呢?这次大少爷的事,潞王爷可是料得丝毫不差啊!”游七诧异地问道。

“我也想过无数回,可就是想不明白啊。”张居正感慨地道,“潞王爷又何止这次?哪次他不是料事如神?我经常在想潞王爷的脑子简直太神奇了,就好像与我们压根儿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是啊!”游七点点头,表示对此深有体会,他忽然跳转,讳莫如深地道,“不知潞王爷想以何种方式取而代之?”

……

前往王篆、李幼滋、曾省吾家的缇骑兵回来了。其结果再次让张鲸、邱橓感到大失所望。

王篆他们三个人拒不承认张居正转移资产到他们头上。

而且还受了莫大委屈似的一定要争口气,非要让缇骑兵查抄清楚,看他们到底有多少家财。

这不查还好,一查发现他们三家虽然谈不上贫困,可哪有清单上说的转移过去二十万两银?

因为三家查抄出来的全部家财加起来都不及二十万两呢。

气得邱橓直跺脚,感觉被人忽悠了似的。若说抄张居正的家时有转移资产的可能,可追查王篆、李幼滋、曾省吾的家产时,来得突然又毫无征兆,哪有转移资产的可能?

邱橓实在想不明白,难道王篆、李幼滋、曾省吾他们真的那样“穷”吗?

要知道张居正重用的基本上都是循吏而不是清流。

循吏与清流两派的区别很大。

但有一点:循吏会办事儿,而清流喜欢磨嘴皮子。既然会办事儿,又怎么可能如此穷酸?

那三位曾经可都是二品京官啊!

别说是邱橓了,就是张大学士府里的人都不相信呢。

但除了游七和张敬修。他们两个清楚肯定又是朱翊镠在暗中点拨过,就像曾经点拨冯保一样。

让邱橓扑了个空。

本来转移资产就是子虚乌有的事,这下脸更是被打得生疼生疼。

邱橓气愤不过。

……

没过几天,张敬修羞愤悬梁自尽的消息便传开了。

很快就传到了北京,北京城里的官员深为震惊。尤其是读到张敬修留下来的血书之后,更是确信邱橓这是在利用职权公报私仇。

当年张居正亲自为万历皇帝选定的六名讲官之一,时已升任为左春坊谕德的于慎行,实在看不过去了。

他不避怨嫌,挺身而出给正在主持办案的邱橓写了一封《致邱侍郎》的公开信,洋洋千言。

其中写道:“(张居正)母老,诸子覆巢之下颠沛,实堪可怜,望予关照。”

即恳请邱橓照顾张居正八十多岁的老母和不成年的幼子。

还这样写道:“(张居正)当其柄政时,举朝争颂其功而不敢言其过,今日既败,举朝争索其罪而不敢言其功,皆非情实也。誉之者或过其实,毁之者或失其真。”

于慎行是张居正选定的帝师之一不假(当时只有二十多岁),但他曾在“夺情”事件中得罪张居正而受到排挤,后与张居正失和称疾回乡。

于慎行也是张居正死后被起复的官员之一,在这个时候敢担生命之虞,公开站出来为张居正主持公道,实属难能可贵。要知道当时整个万历一朝,鲜有人敢为张居正鸣冤。

于慎行诚挚地奉劝邱橓不要公报私仇落井下石。这样一封信一经问世便立刻广为传抄,人心向背于此可知。

还有一位官员潘季驯,刚被调入北京接替严清担任刑部尚书,也是张居正生前最信任的治河专家,这时也不避嫌疑挺身而出为张居正说话。

潘季驯直接上书,恳请万历皇帝念及张居正柄国十年,在此期间厉行改革,厥功甚伟,若死后追逼太过,恐会引发天下谤议。

万历皇帝看到这封奏疏,气得七窍生烟勃然大怒。他万万内想到,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居然还有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为张居正鸣冤叫屈。

张居正曾称赞潘季驯是大明王朝根治水患的第一功臣(四次主持治理黄河及运河并发明“束水冲沙法”),功劳摆在那儿,万历皇帝也承认这一点。

所以,当万历皇帝将张居正信任的大臣恨不得尽行撤换之时,对潘季驯却手下留情,还将他调入北京升了官,可见万历皇帝有多器重潘季驯。

然而,让万历皇帝万万没想到,潘季驯竟是如此的不识大体。

势所难容。

万历皇帝在西暖阁暴跳如雷,冲着读本的陈炬嘶声力竭地吼道:

“纵然天底下的黄河、长江、淮河所有江河一齐溃口,朕也坚决将这个不识好歹的潘季驯革职为民!”

三天后,潘季驯怆然离开北京。

前来为他送行的官员竟有数百人之多。包括尚留在京师的朱翊镠。

因为大家的注意力都在清算、查抄张居正一事上,无形中给了朱翊镠一个相对安静的空间,没人找他的茬儿。

得知潘季驯怆然离京,朱翊镠乔装改扮也前来为之送行。

当然,送行不是他的主要目的。

……



第623章 让人不可思议的送别

北京城里的高官在这个时候是不敢来送潘季驯的。

敢来送行的基本上都是不起眼或没有存在感的低级官员。

而且张居正生前最倚重的高官都已被万历皇帝罢斥回籍了。

似乎也没有非来送行不可的。

法不责众,来为潘季驯送行的普通老百姓倒是很多。

可尽管如此,朱翊镠也不敢急着现身相见。虽然他已经乔装改扮过了,但还是怕被认出来。

毕竟这时候太敏感,他又身在北京城,处于万历皇帝眼皮子底下。

还是悠着点儿好。朱翊镠挤在密密麻麻的送行的人群当中。

这时候人们最热衷的事情,无疑就是七嘴八舌议论纷纷了。

“为什么好人都没有好报呢?潘公之功当不在禹之下也!”

“哎!谁让他是张居正生前最信任的治河专家呢?满朝上下有几个敢在这时候跳出来为张居正鸣冤的?”

“得罪皇帝爷或许不怕,但为了张居正得罪皇帝爷就很危险了。”

“可不?潘公这人就是太正直,眼里容不得沙子,在某些方面与张居正一样都是工于谋国拙于谋身。”

“嘘!这话可不能乱说?”

这时候混在人群中的朱翊镠也不禁插了一句:“这位兄台胆儿挺大的哈!”

那人当即昂头挺胸地回道:“我又不是什么朝廷命官,说几句良心话有什么好怕的?让他们来咬我呀!”

朱翊镠点头付之一笑。

或许因为警觉的缘故,最近他总习惯用余光观察周遭的环境。

还真发现离他不远处似乎有一位身着青布衫的人也付之一笑。

朱翊镠不禁用正眼望了过去。

恰好那人也用正眼看了过来。

四目相对的那一刻,两人彼此都认出了对方,眼神里满是惊讶。

原来那人不是别个,正是刚接替梁梦龙职位的新任吏部尚书严清。

认出来后,朱翊镠与他相视一笑。

再然后两人都将目光转移,只是刚转移不过片许,又同时转过来彼此看了对方一眼,然后第二次相视而笑。

再然后,彼此谁也没有刻意去看对方了,毕竟已经确认过眼神嘛。

对于严清的到来,仔细一想,朱翊镠也并不感到有多意外。

历史上严清确实是一个公正严明的人,出了名的不攀附,历任两京大理寺卿,因公正严明三次担任刑部尚书,张居正死,冯保被抄家,朝中大臣馈赠礼物簿本中唯独不见严清的名字。

……

随着潘季驯所乘的马车逐渐离开内城,送行的人也越来越少了。

但朱翊镠没有撤,一直跟随着潘季驯所乘的马车到了京南郊。

他还有心留意严清所乘的马车,发现严清也像他一样没有撤,给他的感觉仿佛不是来送别潘季驯的,而是有心看他跟潘季驯跟到什么时候。

潘季驯停车休息。

朱翊镠和严清也跟着停下。

潘季驯一扭头,发现居然还有两辆马车一直跟随他至此,不禁好奇。

朱翊镠和严清也都下车了。两人心有灵犀似的依然相视一笑。

可因为距离较远,潘季驯一时没认出来,抬手打招呼道:

“两位朋友一直跟随,不知是来送行还是有事?坐下一叙如何?”

“印川兄,是我。”严清这时倒是很痛快地亮明了自己的身份。

他比张居正小一岁,比潘季驯小三岁,都算是同龄人。

潘季驯定眼一看,这才模棱两可地认出原来是新任吏部尚书严清。

但他一时又不敢确定,端详着严清迟疑地问道:“是严天官吗?”

严清点了点头。

与朱翊镠一道走过去。

潘季驯又将目光投向朱翊镠,仔细看了看,但也没认出来。

“不知这位是?”

严清代为回答:“印川兄,我与他好像也不认识,还是让他自己来介绍吧。”

朱翊镠么不墨迹,坦诚地说道:“我便是曾经的潞王朱翊镠。”

严清点头微微一笑,潜台词是:果然没猜错,就是潞王爷。

潘季驯一惊非小,又定眼仔细地端详了一番,但这似乎还不够,又朝严清投递过去一个眼神以确认。

见严清点了点头,潘季驯这才叩首行礼:“老臣何德何能,竟让潞王爷一路送行至此!罪过!罪过!”

“潘老何需如此客气?我现在不过是庶人一个。”朱翊镠忙将潘季驯扶起来。

“潞王爷有事吗?”

“没有,只为潘老送行而已。”

“潞王爷真有心,老臣无以言谢。”说着潘季驯又要跪下磕头。

朱翊镠俯身将其阻挡住没让跪,然后诚挚地道:“其实这次来,不光是为了我自己,还为了张先生。”

潘季驯一愣,诧异地道:“为了张先生?潞王爷,哪个张先生?”

“当然是前任首辅张居正。”

“哎!”提起张居正,潘季驯深深叹了口气,嘴唇蠕动着分明想说,但又不知说什么好,唯有摇头叹息。

见潘季驯一副痛苦的模样,朱翊镠只得转而问严清:“不知严老为何也送到这里来了呢?”

这一问,其实是帮潘季驯代问的。

严清简短有力地回道:“我只是打心里尊重、敬佩印川兄。”

潘季驯欣慰地道:“多谢!这个节骨眼儿上严天官就不怕被人认出来,皇帝陛下怪罪于你吗?”

“当然怕!”严清坦诚地道,“但我还是遵从我的内心。”

“有潞王爷与严天官相送至此,我也不枉仕途混迹一场。”

“印川兄言重了。”严清对潘季驯颔首道,继而将目光投向朱翊镠,“想必潞王爷有话要对印川兄说,我暂且回避。”

潘季驯望着朱翊镠。

朱翊镠没有作声,确实有话想对潘季驯说的,他也没想到严清居然会一直跟到京南郊这里来。

严清很识趣地走开了。

朱翊镠与潘季驯相对而坐。

潘季驯率先开口道:“承蒙潞王爷看得起,老臣没齿难忘。”

朱翊镠道:“我刚说了,有一半原因是代张先生来看你的。倘若张先生得知潘老是由于为他辩护而被罢斥,张先生指定于心不安。”

潘季驯摇了摇头,喟然而叹:“人都已经过世了,潞王爷说这些作甚?徒增伤感而已。”

“倘若张先生还在世呢?”朱翊镠望着潘季驯轻轻地道。

潘季驯凄然地道:“潞王爷,人死不能复生,你又何必说笑呢?”

朱翊镠却坚定地道:“潘老,我并没有说笑,说的是事实。”

“……”潘季驯瞪大双眸,不可思议地盯着朱翊镠看了会儿。

尽管朱翊镠一副信誓旦旦的样,可潘季驯依然不信,摇头喃喃地道:“潞王爷还是别说笑了吧。”

朱翊镠认真地道:“我说的话在潘老眼里莫非是如此的不靠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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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4章 一时无法消化啊

潘季驯不可思议地望着朱翊镠,感觉那家伙不似说谎。

只是……张居正还活着?

这怎么可能?

朱翊镠再次确定地说道:“潘老,请相信我,我没有骗你。”

“潞王爷离京后的确去了江陵城哈?”

“嗯。”朱翊镠点头。

“然后寄居江陵城的张大学士府里,还在府里创办了朱氏集团哈。”

“嗯,没错。”

“老臣心中其实一直有个疑问,潞王爷今日相送至此,老臣斗胆一问,不知潞王爷能否为老臣解惑。”

“潘老请问。”

“当初为张先生主刀切割痔疮是潞王爷坚持的结果。而且还听说潞王爷信誓旦旦地保证能救张先生,可动完手术没过多久,便传来了张先生的噩耗,老臣猜想只是鉴于潞王爷的身份,没人敢提出质疑而已。”

“不知潘老有何疑问?”

“张先生去世得如此之急,难道潞王爷就不担心被人指证是你造成的吗?倘若果真如此,那潞王爷与张家该结下仇怨才对,潞王爷断不至于寄居张大学士府,张家也不容潞王爷。”

“对呀!”朱翊镠向四周看了一眼,见四下里确实无人,然后才认真地道,“所以我说张先生尚在人世嘛。”

“这确实是一个很好的解释。”潘季驯喃喃地道,“若果真如此,一切似乎就不难理解了,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张先生的死讯已然公告天下,皇帝还赐予了国葬之礼,倘若张先生还活着,那这又该如何解释呢?”

“如果我说是因为早已料到皇帝会清算张先生乃至查抄他的家,所以才与张先生一道决定诈死,潘老会相信吗?”

“……”潘季驯像没听明白似的,愣了好大会儿说不出话来。

朱翊镠也不着急,耐心地等着。

终于潘季驯忽然像想明白了似的讶然道:“如此一来,潞王爷与张先生岂不是犯了欺君之罪?”

“也可以这么说吧。”

“救张先生,救张家,甚至救大明。”

“可是潞王爷,皇帝不依然还是清算张先生又要抄他的家吗?”

言下之意,也没见救啊!

朱翊镠道:“倘若没救,张先生这时候已经死了,皇帝抄家时张家会死去十几条人命。潘老依然可以见到张敬修兄写的血书,但见不到他的人了。”

“让老臣如何相信潞王爷?”

朱翊镠没有回答,而是摸着自己的心口处。稍顿了顿,接着说道:“潘老现在已经被罢黜回籍,可以偷偷去一趟江陵城,我想张先生会接见你。”

“这个天大的秘密有几个人知道?”

“不出十个。”

“潞王爷一路跟随,就是要告诉老臣这个消息吗?”

“对。”

“为什么呢?”

“一来代张先生向潘老致歉,连累了潘老;二来想安慰潘老,不要因为皇帝罢斥你回籍就心灰意冷,咱朱明天下还需要潘老治理漕运河运呢。”

潘季驯摇头而叹:“潞王爷,老臣真的老了,已经力不从心。况且皇帝陛下已经明言,哪怕天底下黄河、长江、淮河所有江河一齐溃口,也要将老臣这不识好歹的东西革职为民。”

“皇兄只是一时气话嘛。潘老又何必当真耿耿于怀放在心上呢?”

“皇帝一言九鼎,岂能当做儿戏?”

“皇帝一言九鼎没错,可皇帝如果不是我皇兄了呢?”

“……”潘季驯愕然,怔愣地望着朱翊镠,眼珠子都快飞出来了,“潞王爷,老臣该没有听错吧?”

“没有。”朱翊镠道,“皇兄一意孤行倒行逆施,倘若依然执迷不悟,那我也只有取而代之了。”

“……”潘季驯再度愕然无言,感觉像在做梦一般。

听到张居正依然活在人世的消息已经让他足以震撼了。

还没缓过劲儿来又听到另一个震撼的消息,潞王朱翊镠居然想取万历皇帝而代之,自己做皇帝?

潘季驯不得不向四周张望,感觉与朱翊镠一道随时会有生命危险,吓得他一颗心七上八下地乱跳。

然后望着朱翊镠半天没说出话来。

“潘老。”

“潘老?”

“潘老?”

朱翊镠连续喊了三遍。

尽管潘季驯看似望着他不眨眼,可就是没听见似的恍若无闻。

朱翊镠也只好静静地等待了,给潘季驯足够的平复时间。

忽然,潘季驯抬头惊问道:“潞王爷这是要造反的节奏吗?”

“实非我所愿,只想救人。”

“张先生也同意?”

“倘若潘老是张先生,此时不知做何感想?”朱翊镠轻轻地问。

“……”潘季驯再次沉默了,感觉脑子嗡嗡作响乱糟糟的。

“潘老,对你坦诚一切,你是不是觉得天要塌下来似的很有压力?”

“潞王爷,何止?”潘季驯表情十分痛苦,喃喃地道,“但首先要感谢潞王爷相信老臣,愿意推心置腹地告知这些,只是老臣一时无法消化啊。”

“不急,说实话我选择告知潘老,内心也是经过了一番挣扎。但潘老这时候为张先生申辩的壮举着实令我敬佩,所以我一直跟到京南郊,就是想找个僻静的地方与潘老单独一叙。”

“多谢潞王爷有心!”潘季驯拱手言道,“不过,请潞王爷容老臣先静一静,这会儿老臣的脑子太乱了。”

“好吧!”朱翊镠点点头,站起身来,道,“那我先找严老去。”

“他知道这些吗?”

“看来潘老真是需要静一静哈。”朱翊镠带着两分调侃的语气,“潘老是第一位得知此情的大臣。而眼下在京城,你是第二位知道我迫不得已想取而代之。”

“那第一位是谁呢?”潘季驯迫不及待地问道。

“我娘,慈圣皇太后。”朱翊镠道。

“……”潘季驯吓得浑身一激灵,也不知这是多少次怔愣无语了。感觉与朱翊镠说话,倘若心脏不好那完犊子了。

“潞王爷,你有几成把握?”

“五五对开吧。”朱翊镠还是坚持这个说法,尽管他内心觉得应该不止。

潘季驯又沉默了。

“潘老先静一静!稍后再叙。”说罢朱翊镠转身而去,留下潘季驯独自一人迅速陷入了无尽的思索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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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5章 在一起

严清倒是很识趣,朱翊镠与潘季驯谈话时他有心躲得远远的。

朱翊镠走过去时,发现他一个人依然在静静地等候着。

“严老。”朱翊镠轻轻喊了一声。

“潞王爷,潘老还好吧?”严清忙站起来问,然后毕恭毕敬地侍立一旁。

“还好,让他一个人先静一静。”

“哦。”简单一问后严清便沉吟不语。

见此,朱翊镠不禁主动问道:“严老就没有话想问我吗?”

“不瞒潞王爷说,老臣心里有许多话想问,但又不知从何问起。”

“既然如此,那还是请严老先去见潘老吧。倘若严老不介意,在我们回去的路上倒是可以聊聊。”

“好!”严清不假思索点头答应,而后朝着潘季驯所在的方向去了。

这次轮到朱翊镠静静地等待。

约莫有小半个时辰,严清回来了。

两人一道前去与潘季驯饯别。

就这样潘季驯带着莫大的遗憾与惊喜离开了北京城。

……

西暖阁。

万历皇帝的心情非常不好。

虽然张鲸和邱橓人还没有回来,但查抄张家的结果已经告诉他了。

与他的预期实在相差太远。

但这还不是他最生气的地方,毕竟清点冯保家产时已有先例。

可谓没查出什么名堂来。查抄张居正家时很有可能重蹈覆辙。

最让他生气的是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朝中竟有大臣站出来为张居正说话。

一想到潘季驯,他就觉得可恼。

虽然已将潘季驯逐出京师,可仍不足以平他心头之恨。

这会儿他正坐在西暖阁里生闷气。

忽然他抬眸吩咐道:“宣锦衣卫指挥使刘守有觐见。”

刘守有不敢怠慢,很快便到了,刚行礼完毕,便听万历皇帝问道:

“潘季驯离京了吗?”

“回陛下,今早已经离开了。”

“现场如何?”

“……”刘守有一时不明万历皇帝到底想问什么,愣了愣弱弱地直问道,“陛下想知道什么呢?”

“朝中有没有大臣为他送行啊?”

“没有。”刘守有确定地道。

“一个都没有?”

“嗯,一个都没有,明着暗着都有人监督,不会有错,不过……”

“不过什么?”

“送潘季驯的平民百姓倒是很多。”刘守有如实回道。

“哼!”万历皇帝恼怒地哼了一声,可平民百姓让他怎么管?

之前他都已经想好了,倘若谁敢去为潘季驯送别将严惩不贷。所以早早地他就暗中授意刘守有负责此事。

至于张居正一案,得等到张鲸和邱橓回京后交由大理寺裁决。

“万岁爷。”

值守太监孙暹忽然进来了。

孙暹没什么文化,按理说他是不能进入司礼监的。也就是说司礼监多数是有一定文化修养的太监。

像冯保、张鲸就是典型的例子。

冯保不用多说,精通书法、音律;张鲸的文墨也很不错,冯保当初就正是看上了他这一点,所以才提拔他为司礼监秉笔太监。

像孙暹这样没多少文墨的能进入司礼监,说明此人擅长钻营。

不过话又说回来,到了大明中后期许多规矩都已经废了。

比如:内阁首辅与司礼监掌印不能单独见面;再比如:没有文化的宦官不能进司礼监任职。

所以孙暹能进司礼监是幸运的。但比起魏忠贤小巫见大巫。魏忠贤才是真正的大文盲一个呢。

见孙暹一副色急匆匆的样儿,万历皇帝问道:“有事禀报吗?”

“是,万岁爷。”孙暹回答时不禁看了刘守有一眼。

万历皇帝会意,当即冲刘守有一抬手,道:“你先退下,但别走。朕还有事要交代你。”

“微臣明白。”

刘守有识趣地暂且退下。

这样,西暖阁里只剩下万历皇帝和孙暹二人了。

万历皇帝率先开口道:“有什么事儿现在可以说。”

孙暹凑近,轻轻地道:“万岁爷,奴婢刚从东厂一名领班那儿听得,说是潞王爷与吏部尚书严清在一起。”

“你说什么?”万历皇帝目光一凌,顿时给人一种杀气腾腾的感觉,他犹然不信地道,“你确定那不是谣言?”

孙暹摇头:“不是。”

万历皇帝接着又问道:“是有人亲眼所见吗?”

“是的,万岁爷。”孙暹确定地道。

“他们俩为何在一起?”

“他们都是去为潘季驯送行的。”

“岂有此理!”

只听“啪”的一声响,万历皇帝怒火冲天,猛地一拍御案。

最让他不能容忍的就是这个了。

“万岁爷息怒!万岁爷息怒!”孙暹忙躬身抚慰。

“他们难道非要与朕唱反调吗?”万历皇帝大声吼道。他面红耳赤,感觉被人扇了一巴掌似的。

孙暹回道:“潞王爷与严尚书肯定不敢,否则也不会一个乔装改扮去,一个穿着普通百姓的样子去。”

“哼!朕看他们分明就是故意的。明知朕很在意,他们偏要去送行。”

“万岁爷,奴婢倒不觉得他们为潘季驯送行是重点,重点是潞王爷为何与吏部尚书在一起?”孙暹刻意提醒道。

“咦?是啊,皇弟为何与严清在一起呢?”万历皇帝眼珠子骨碌一转,“他们现在人在哪里?”

“他们送潘季驯一直送到京南郊,此刻应该正在回来的途中。”

万历皇帝紧锁眉头,思绪飞驰,忽然高喊一声:“刘守有——”

刘守有阔步而进。

万历皇帝吩咐道:“你立即带领一队人马,将皇弟与严清带回来。”

“遵命。”

刘守有当即退下,可刚转身没走出两步,又转身回来请示道:“陛下,臣是去请,还是去抓?”

万历皇帝稍一沉吟,如是般道:“你自己看着办。”

刘守有点了点头,出宫便率领一大队人马朝着京南郊方向奔去。

而万历皇帝则去了慈宁宫。

一来为了求证,朱翊镠到底是不是真的与严清一道前去为潘季驯送行,而不在慈宁宫;

二来想着如果朱翊镠真的去了,那一定得告诉李太后。

反正在他的理念世界里,朱翊镠身为皇室子孙,与外臣尤其是朝中大臣亲密接触是绝不允许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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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6章 疑窦重重 看不懂

“娘。”

万历皇帝一进慈宁宫便喊道,他也没让内侍提前通报一声。

只是来时故意装作一瘸一拐的。

反正就是为了证明腿疾还没好。

李太后又在诵经念佛。

尽管这些天朱翊镠陪在她身边,可她似乎依然还是觉得需要敲打木鱼,才能平息自己的内心。

“钧儿来了哈。”

李太后忙放下手中的犍槌,领着万历皇帝去了暖阁那边。

坐下后万历皇帝故作诧异,东张西望,问道:“娘,皇弟他人呢?”

“娘也不清楚。”李太后摇头,感慨地说道,“镠儿已经长大成人了,他能为他自己的行为负责,娘总不能时时刻刻像防贼似的盯着他吧?”

万历皇帝点点头,嘴上回道:“娘说得对!孩儿只是随口一问。”

心里想着皇弟果然不在慈宁宫,看来真与严清一道为潘季驯送行去了。

“钧儿来有事吗?”李太后问。

“嗯,确实有件事儿需要问娘。就是外公选吉壤的事,需要朝廷拨款。”朱翊镠随便找了一个理由。

但这个理由也不假。武清侯李伟确实提出要为自己选吉壤的事。

按照朝廷的规矩那就得要拨款。

万历皇帝感到头疼的是要拨多少才合适?毕竟虽有前例,但与相关经验。

李太后想了想,灵机一动,道:“你外公要多少,然后工部预算是多少,两数字相加取中便是了。”

万历皇帝点头表示认同。本来这件事儿也不是他来的主要目的。

问过李太后的意见,又确定朱翊镠不在慈宁宫,万历皇帝便去了。

回慈宁宫,他第一件事就是让人传严清觐见,结果传话的人回来禀报说严清不在衙门当值。

万历皇帝心下一沉。准确地说是有点痛,他对严清相当器重。

尤其是张居正过世后。要知道严清的公正严明满朝上下谁个不知?十分难得的一位不攀附大臣。

可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在这关键时刻居然掉链子,别个大臣都不敢相送潘季驯,独他这样一位高官去了。

而且还与朱翊镠在一起。

万历皇帝也不知道严清到底是咋想的。难道沉浮官场几十年,连这点儿避讳都不清楚吗?

要说不清楚吧,也知道装作普通人的身份;可要说清楚吧,这时候去了不是打他这个皇帝的脸吗?

这让他如何不生气?

……

回来时,因为朱翊镠与严清想安静地说会儿话,所以两人同乘一辆马车。

严清的神情,总是给人一种冷静、随时都在想问题的样子。

朱翊镠先开口问道:“严老,这次冒险出行,不知有多大收获?”

“很多。”严清回道,“只不过最大的收获是有幸与潞王爷单独一叙。”

倘若这话不是出自严清之口,那朱翊镠觉得多少有些讽刺的味道。

只是在严清嘴里说出来,显得如此老实,若是怀疑便是亵渎。

朱翊镠拱手,谦虚地说道:“严老过奖了过奖了,我也有幸与严老同乘一辆马车,以前真是不敢想。”

“既然如此,老臣有几乎话想对潞王爷说。”严清单刀直入也不墨迹。

“严老请。”朱翊镠一抬手。

“潞王爷为什么一定要赶在查抄张家之前进京呢?”

“严老你这话问得……”朱翊镠尴尬地笑了笑说,“好像我提前知道皇帝要抄张居正的家似的。”

“老臣只是想不明白,潞王爷没有皇帝爷的主意,不能随便进京。潞王爷也清楚这个是犯忌的,不然也不会乔装改扮混进皇宫。可明知犯忌,为何还执意要来?此乃一不解。尽管老臣好像听说潞王爷是为了看望慈圣皇太后娘娘,可这理由不能让老臣信服。”

朱翊镠微微点头,也没急着去辩护或解释说明啥的。

严清接着说道:“老臣心中还有第二大不解之处。潞王爷的朱氏集团设在张大学士府,即便潞王爷不会提前知道皇帝爷要抄张家。可潞王爷进京途中或抵达京师后肯定听说了,这时候为什么不赶回去呢?时间上刚好是来得及的,皇帝爷下令查抄张家,而朱氏集团就设在这里头,难道潞王爷就不怕朱氏集团亦在被查抄之列吗?”

“多谢严老提醒!”朱翊镠道:“他们想查就查。朱氏集团刚成立不到一年时间,只是势头强劲,收入并不算好。况且,查抄朱氏集团不是皇兄的旨意,他们不敢对我怎么办。”

“所以老臣怀疑潞王爷进京的主要目的。”严清几乎一字一顿,而且还盯着朱翊镠,生怕没认真。

朱翊镠看似镇定,付之一笑。这个问题,他实在无法解释。

但严清已经震撼到他了。

只因严清以怀疑的态度问他——这已经能说明很多问题了。

严清又道:“还有,潞王爷与张居正到底什么关系?老臣也想不明白。”

朱翊镠本心是不能回答的。

但他也没有保持沉默,而是笑了笑问:“严老觉得我们是什么关系呢?能有什么关系?哈哈,只不过像严老冒险来为潘老送行一样,都是出于一种内心的敬畏与崇拜,跟着内心走而已。”

虽然朱翊镠没有明确回答,可这样的回答也让严清感到震撼。

他凝望着朱翊镠,准确地说是目不转睛,问道:“潞王爷这才叫冒险呢,皇帝爷如此嫉恨张居正,而潞王爷却说对他如此敬畏与崇拜,这要是让皇帝爷听到,不知他会作何感想?那您们兄弟俩可不是一条心啊!相反,还是完全对立的。这更让老臣难以理解潞王爷为何选择这时候进京,而进京后又忽然决定不走了。”

朱翊镠道:“严老,我是恨不得立即走的,可皇兄犯了腿疾,不让走,一定要等他康复。”

“哎!”严清深深叹了口气,这是很少见的。

“严叹气表示无语吗?”

“可以这么说,老臣也想不明白皇帝爷到底怎么想的。既然是腿疾,又怎会短时间内康复呢?这不分明是挽留潞王爷在京的借口吗?”

正在这时,只听轰隆隆的马蹄声正向他们这边急速驰来。

……



n.

第627章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听到轰隆隆的马蹄声,朱翊镠第一感觉自己的行踪被发现了。

“严老,似乎有点不妙。”

“我们又没做亏心事儿,怕什么?”严清正义凛然地回道。

好吧,朱翊镠也没再说什么,不想加重严清的心理负担。

但心想,在这个世界,如果没做亏心事儿,就觉得任何人都不能拿你怎么样,那这个世界早就实现和平了,还哪里有什么矛盾与战争?

隆隆的马蹄声逐渐逼近,很快便将他们的马车包围起来了。

只听一人高声喊道:“车里是否潞王爷与吏部尚书严大人?”

“是锦衣卫指挥使刘守有。”严清听出来了,立即冲朱翊镠道。

朱翊镠点点头,对方有备而来,这时候也只能下车相见。

朱翊镠与严清先后下了马车。

刘守有虽然一时没认出乔装改扮的朱翊镠,但他一眼便认出了严清。

不过瞧着朱翊镠的神情以及东厂领班探得的消息,也不难猜出是他。

刘守有朗声问道:“潞王爷与严大人为何出现在这里?”

“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朱翊镠一声冷笑,“刘指挥使不必掩饰,既然率一大队人马前来,有话不妨直说。”

“你们果真是来送别潘季驯的?”

“嗯,没错。”朱翊镠坦诚地点点头。

严清跟着也微微颔首。

刘守有深深地叹了口气,说道:“你们明知陛下这时候十分痛恨潘季驯,何苦非要逆陛下而行呢?”

严清这才开口说道:“因为我与潞王爷都十分敬重潘季驯,所以这次相送也算是发自肺腑真情流露吧。”

“你们就不怕陛下生气吗?”

“这个问题我已经问过严老,”朱翊镠道,“最后我们都遵从自己的内心。”

刘守有带着几分无奈,说道:“陛下龙颜大怒,现在让我们怎么办?”

瞧着刘守有竟是这样一副神情,朱翊不禁笑了笑:“不知道怎么办,那你带这多人马过来作甚?难道这还不是要动手抓人的节奏吗?”

“潞王爷不该来送潘季驯啊!”刘守有感慨地道,”潞王爷与陛下是亲兄弟,何必惹得两兄弟不合呢?”

说着刘守有又将目光投向严清,带着两分责备的语气道:

“严大人也是,潞王爷年纪还小,不知道其中的厉害也就算了,可你还不清楚吗?为何与潞王爷一道来又同乘一辆马车呢?这不是给那些不安好心的人机会说你们的坏话吗?”

朱翊镠听着有点不耐烦了,道:“刘指挥使也不用说那么多废话,想怎么做就干脆直接一点吧。”

刘守有恭敬地说道:“请潞王爷与严大人随我回去一趟。”

“回哪儿?我们本来就要回去啊!”

“潞王爷,回去接受调查。”

“啥?接受调查?调查什么?”朱翊镠没好气地白了一眼。

“潞王爷与天官大人一起,共为潘季驯送行,这……”

“我已经不是潞王爷了,是你们非要这样叫唤,有什么办法?”朱翊镠知道刘守有想说什么,直接将其打断,继而又喃喃地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想抓我就直说嘛,何必转弯抹角地找那么多没用的理由呢?”

严清:“……”

刘守有:“……”

两人都被朱翊镠的“坦诚”所惊呆,只是关注的重点不一样。

严清想着是不是因为自己才连累到朱翊镠将要接受调查?

而刘守有则想着朱翊镠为何一眼就能看穿他的心事?

“刘指挥使,请吧!”见刘守有沉吟不语,朱翊镠一抬手道。

“潞王爷请。”

“不过我有一个要求。”

“潞王爷请讲。”

“反正我与严老也不会反抗,你说将我们带到哪儿,就带到哪儿吧。但是我有一个要求,回去时请允许我与严老依然共乘一辆马车。”

“好,这个当然没问题。”刘守有非常痛快地答应了。

“严老,请上车。”朱翊镠抬手,摆出一个“请”的姿势。

严清一直很冷静,也没多说什么废话,便上了马车。

朱翊镠随即跟上。

……

慈宁宫。

付大海着急地禀报道:“娘娘,似乎有点不对劲儿。”

李太后神情不由得一紧,忙问:“哪里不对劲儿了?”

“潞王爷还没有回来呢。”付大海焦急地道,“按理说潞王爷早该回来了。”

“嗯。”李太后点了点头,“你出去打听打听,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不过要小心,关于镠儿的消息……”

余下的话,李太后没有说,但付大海心领神会,自然懂得。

他点头答应一声便出去了。

剩下李太后一个人坐着静静等候。

很快,他们又听见了付大海飞快跑回来时的脚步声,待一进来,便气喘吁吁地禀道:“娘娘,不好了,不好了,潞王爷他,他,他……”

“镠儿怎么了?”李太后站起来迫不及待地问道。

“潞王爷恐怕会被锦衣卫抓起来。”付大海很保守地回道。

“为什么呢?”

“潞王爷为潘季驯送行,已经触犯到万岁爷的底线了,再加上潞王爷又与严清大人共乘一辆马车,又给了不安好心的好事者乱嚼舌根的机会。奴婢刚才打听到,万岁爷让锦衣卫指挥使率领一众人马去接潞王爷……”

“接就接,那你怎么说抓呢?”李太后迫不及待地抢道。

“娘娘,奴婢担心`接`只是表面,`抓`才是目的啊。”付大海急促地道,“潞王爷此次进京本来就引发了不小的震撼,只愁一个抓他的机会啊!”

“那你赶紧去一趟。”李太后一抬手。

“娘娘,奴婢去不行。”付大海摇头很有自知之明地说道,“即便奴婢去,由于位卑言轻也救不了潞王爷。”

“那现在怎么办?”李太后焦急地道。

“娘娘可以派人守候,待锦衣卫指挥使刘守有一进宫,便亲自去要人。”

“好!那你赶紧去安排。”

“明白。”付大海应声而去。

李太后思绪飞驰,她眼皮子突然直跳个不停,总感觉有事要发生,难道大儿子真下令要抓小儿子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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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8章 莫逆之交?

李太后在慈宁宫焦急地等待。

她比谁都担心。

万历皇帝在西暖阁那边也焦急地等待。他担心刘守有到底有几分懂他,如果真懂,那应该知道怎么做。

可如果一时没有领会他的心意,那问题又变得棘手了。

……

马车上,朱翊镠向严清道歉:“对不起严老,连累到你了。”

“潞王爷,没有啊!”严清不慌不忙地道,“老臣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朱翊镠摇了摇头。

虽然没有多说什么,但从他的表情中已经看出来了——现在好好的,恐怕也只是现在了。

为了安慰朱翊镠,严清接着道:“要说连累,也是老臣连累潞王爷才是。倘若老臣不是一直送潘老至京南郊,也不会与潞王爷叙话,更没有机会与潞王爷共乘一辆马车。所以还是请潞王爷不要说什么连累。”

朱翊镠摇了摇头,感觉严清说的只是客套话,真心以为还是自己连累了严清,倘若不是他皇室子孙这个特殊的身份,应该不会有人认出他乃至严清,因此说到底还是因为他。

“严老后悔为潘老送行吗?”

“当然不。”严清斩钉截铁地道,“既是我的选择,我就不会后悔。确实,人到中老年以后,余生能有几回遵从自己的内心选择自己所爱呀!”

这次朱翊镠点了点头,小时候总是遵从自己的内心作出选择。

可随着年龄的增长,真的没有几回能够遵从自己的内心选择。

感觉这就像是一门玄学。

“严老后悔与我同乘一辆马车吗?”朱翊镠接着又问道。

严清回答说:“潞王爷,那是老臣的荣幸!何来后悔?”

朱翊镠感慨万千地道:“朝中大臣与我关系密切者少之又少,毕竟原来我是潞王,现在我有朱氏集团。总之,与我走得太近不是一件好事。就说这次,如果不是因为我,严老十有八九不会被人盯上乃至认出来。”

“潞王爷,什么都不用说了,说得好像咱真要蹲监似的。”严清道,“咱现在不是好好的吗?将来也要好好的。”

“多谢严老的鼓励!”

“不客气,老臣只求潞王爷不要胡思乱想。未来的日子谁也说不好。”

“关于未来,我还是可以说说的。”朱翊镠自信满满地道。

“素闻潞王爷对未来的判断极准,老臣很想问潞王爷一句。”

“严老请问。”

“老臣将来的命运如何?”

“嗯,严老很不错呀!”朱翊镠依着自己的本心回答。

他没有撒谎,历史上的严清因公正严明,其结局的确不错。

“潞王爷不是安慰老臣吧?”严清一副讶然的神情。

朱翊镠未置可否,只是问道:“安慰严老有甚好处?”

“皇帝爷将来的命运呢?”严清看似大胆实则有心一问。

“恕不敢妄加猜测。”朱翊镠摇头。但他内心可不这样想,而是想着万历皇帝的命运不是还得看他吗?

准确地说,万历皇帝的命运取决于他接下来所采取的动作。

严清忽然感慨地道:“真没想到,老臣这个即将六十半截入土之人,竟觉得与十几岁的潞王爷说话甚是投机。不知潞王爷感觉如何?”

本心而论,朱翊镠没有感觉到有多投机,可也没有感觉话不投机,只是感觉严清这人太“正”,乐趣少一些。

或许严清本人感觉不到吧。

朱翊镠如是般回道:“我也感觉能与严老成为莫逆之交,只可惜与我关系太近太好的人,最后的下场……似乎都不咋滴。严老不怕吗?”

“不怕。”严清笃定地点了点头。

“之前总觉得严老是一个沉默寡言不苟言笑的人,原来不是……”

“也不尽然,还是得看人。”严清平静地道,“正所谓天底下的人都一样,正所谓话不投机半句多,每个人说话或说话的水平都需要看对象的。”

“……”番薯

“……”

两个人,一老一少,刚开始还说着严肃而认真的话题。

可到了后来,他们东扯西拉,感觉什么话题都能掰扯两句。

两人关系的确前进了一大步。

用“投机”二字形容似乎很准。

不知不觉,他们已经到了午门前,不能再乘坐马车了。

“护送”他们的锦衣卫停下。

朱翊镠正准备掀帘下车,忽然听到奔腾的脚步声迅速向这边靠近。

“慈圣皇太后娘娘驾到——”

喊话的不是别个,正是付大海。

朱翊镠心头一喜,想着李太后来了那一切都好办。

朱翊镠与严清下了马车。

锦衣卫将他们围在中央,显然没有刘守有的指示,便没有放走的意思。

朱翊镠不急。

严清更是冷静得出奇。

刘守有见李太后突然驾到,感觉问题有些棘手。

“臣刘守有叩见慈圣太后娘娘!”

“免礼吧!”

“多谢慈圣太后娘娘!”

此时朱翊镠被锦衣卫隔开了,他当然想扑到李太后的身边。

然而办不到。

李太后望着朱翊镠所在的方向,轻轻地问:“这是怎么回事儿?”

刘守有很为难地回道:“慈圣太后娘娘,此事说来话长。这里也并非说话之地,还请太后娘娘移驾。”

“镠儿。”李太后喊了一声。

“娘,他们要抓孩儿。”朱翊镠故意喊得大大的。

“镠儿,你不要乱说。”李太后十分警惕,继而又将目光投向刘守有问道,“可以带走镠儿吗?”

刘守有很为难地摇了摇头:“太后娘娘,臣不能做主。”

李太后道:“你的意思是,这是皇帝的主意?”

刘守有没有作声。

“你们要将镠儿带到哪里去?交给谁?”李太后又问。

刘守有继续保持沉默。

“你说话呀!”李太后着急,因为着急又显得有些不耐烦了。

“回慈圣太后娘娘,臣也不知。不瞒娘娘说,臣还没有彻底摸清皇帝陛下的意思。”刘守有如实回道。

“哦,那你便将镠儿交给我。”

“可是,可是……”刘守有感觉十分为难,可也找不到好的托词拒绝。

“没有可是,就这样吧。”李太后强势地道。

“娘娘,娘娘,这,这……”刘守有着急得不行,浑身冒汗。

正当此时,只听有人尖声喊道:“皇上驾到——”

刘守有顿时感觉如释重负。

……



第629章 对峙

万历皇帝也来了。

本心而论,朱翊镠不希望看到眼下这情形。上次偷偷离京时也是这样。

可上次似乎还没有这次糟糕。

上次只不过是他偷偷离京,没有提前知会万历皇帝与李太后。

而这次他不仅送潘季驯离京——与万历皇帝唱反调,而且还与严清同乘一辆马车——大大违背了祖制。

所以上次只是违背了“情”,而这次不仅违背了“情”,还违背了“理”。就是说于情于理都不让万历皇帝开心。

而且还有很重要的一点,上次李太后强万历皇帝弱,这次却反过来了。

刘守有带着一大队人马前去,显然是要拿人的。只是鉴于他与严清两个人特殊的身份,在没有调查与定罪之前不敢贸然出手而已。

无论怎么看,这次的情形对朱翊镠来说都要糟糕些。

万历皇帝一来,现场立马儿变得异常的安静。只见他下轿,走到李太后对面问道:“娘怎么来了?”

“钧儿来得正好,娘有话想问你。”李太后一副焦灼的神情。

“娘请问。”万历皇帝却不紧不慢。

“刘指挥使带领如此多的人马,是要去抓你弟弟吗?”

李太后直截了当地问,而且盯着万历皇帝不眨眼。

万历皇帝没有急着回答,而是将目光投向刘守有问:

“刘守有,这到底怎么回事儿?”

“……”听得刘守有一愣,心想这不是明知故问吗?搞得好像是他这个锦衣卫指挥使自作主张似的。

然而,即便他知道万历皇帝明知故问将他祭出来,他也得回答。

或者,准确地说,万历皇帝希望他如何回答以正中其心。

这时候最考验揣摩主子的心事儿。

可偏偏遗憾的是,刘守有觉得万历皇帝的心思很不好猜。

但其实他也知道,并不很难猜,只是因为对象是朱翊镠。

换作别人试试?

好猜不好猜,既然敢与万历皇帝对着干,那就先拿人再说。

可对朱翊镠和严清,他这个锦衣卫指挥使还是不敢放肆。

面对万历皇帝的明知故问,刘守有思绪飞驰,忽然,他灵机一动。

“陛下,因为潘季驯目中无人,又为张居正辩护,所以被陛下革职回籍。臣发现为潘季驯送行的途中有两个人形迹可疑,一直送到京南郊,跟踪后发现竟是潞王爷与严清大人。”

说到这儿,刘守有不禁看了万历皇帝一眼,又看了看李太后。

见他们母子俩都沉默不说话,刘守有只得硬着头皮继续说道:

“陛下,太后娘娘,臣是在想,潞王爷与严清大人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为什么还要去为潘季驯送行呢?而且潞王爷与严清大人还是一同前去一道回来,这不禁让臣怀疑,所以臣才决定带一大队人马前去调查来着。”

刘守有的这个解释,朱翊镠觉得还算马马虎虎过得去。

“钧儿,你是否下旨过,任何人都不能前往为潘季驯祈福?”

“娘,儿臣并没有啊!”万历皇帝摇头矢口不认。

李太后道:“既然如此,那刘指挥使想调查什么呢?”

“……”刘守有无言以对。有些话他不敢明目张胆地说出来。

“钧儿,对此,你怎么看?”李太后转而问万历皇帝。

万历皇帝回道:“娘,儿臣觉得刘指挥使的担心也有一定道理。”

“什么道理?”

万历皇帝没有急着回答李太后,而是朝朱翊镠道:“皇弟,明知朕痛恨潘季驯,你为何还要怜悯他为他送行?”

“皇兄,潘老对国家可是有大功。”朱翊镠如是般回道,“因为潘老为张先生辩护而被皇兄削职,本就引起诸多人的不满,只是不敢表现出来罢了。”

“皇弟这么说,是在责骂朕处置不公吗?”万历皇帝质问道。

“不敢。”

“皇弟,你知道朕痛恨潘季驯,别人都不敢去,你为什么偏偏要去呢?这不是明摆着打朕的脸吗?”万历皇帝越说越来气儿,都几近于怒吼了。

“皇兄,既然你这样想,那我也没办法了,不想辩驳。”朱翊镠内心升起几分小情绪,一摆手道。

“皇弟啊皇弟,你仗着皇兄对你的宠信,居然随心所欲,根本不考虑朕的感受,该当何罪?”

“皇兄要怎样处置,悉听尊便。”朱翊镠索性摆出一副无所谓的姿态。

想着万历皇帝如此强势,争来争去最后肯定也争不过。

“好!好!好一个悉听尊便!”万历皇帝咬牙切齿,带着几分讥讽的口吻道。

朱翊镠不说话了。

李太后也是一样。

只有万历皇帝,他接着又将目光投向严清,呵斥道:

“还有你,想着朕多么器重你!可你倒好,非但不念恩,还与朕唱反调。为潘季驯送行,朕暂且先不追究,可你身为天官,难道不清楚外臣不能与王爷走得太近吗?总而言之,你这是公然与朕叫板,太让朕失望了!”

“……”

此时此刻严清也不想辩护。还是那句话,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你想过后果没有?”万历皇帝接着又气咻咻地问道。

“陛下,老臣确是有想过的。”严清不卑不亢地回道,“轻者罢斥回籍,重者廷杖流徙。”

“知道就好,那你还不知避讳?”

“陛下,老臣年事已高,有时难免会犯糊涂。倘若陛下紧追不放,老臣也无话可说。”

“好,好,朕一追究你们的责任,就是年事已高。”万历皇帝更加气愤了,怒喝道,“朕看你们就是成心的。好好,既然你们都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那朕就成全你们。”

“钧儿,你要作甚?”李太后连忙担忧地问道。

“娘,儿臣恳请娘亲不要插手这件事可以吗?”听着万历皇帝像是在征询,可给人一种不可抗拒的感觉。

“好,钧儿与大臣之间,娘可以不插手,但钧儿与你弟弟之间,让娘如何袖手旁观置之不理?”

“娘!”这时朱翊镠开口了,“你还是回去吧,不要担心孩儿。”

“镠儿!我的镠儿……”李太后关切而无奈地叫了两声。

朱翊镠听着心疼,巴不得李太后立即回慈宁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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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0章 落下风

见万历皇帝如此强势,让李太后又哪敢回去?

她怕自己一转身,朱翊镠就会立即被人带走了。

所以对于朱翊镠的劝,她像没听见似的无动于衷。

她不相信有她这个娘在,大儿子还敢对小儿子怎么样。

多少有些忌讳吧!

的确,在众目睽睽之下,万历皇帝还不敢大发雷霆,也不敢说将朱翊镠暂且送进监狱里接受调查。

不过,作为一国之主,这时候的皇权受到了“挑衅”,万历皇帝是绝不会有妇人之仁的一丝念头。

“娘,听皇弟的话,你还是回慈宁宫吧!”万历皇帝道。

“我不走!”李太后态度坚决,“要走我带镠儿一起走。”

“娘,你这又是何苦来哉?倘若娘将皇弟带走,让锦衣卫指挥使刘守有怎么向朕交代?而朕又如何给刘守有以及这里所有的锦衣卫一个交代?”

万历皇帝强势的态度这时候依然尚未减却一分。

他接着说道:“娘,刘守有只说将皇弟带走调查,又没说对他怎么样,娘何必如此担心?刘守有是在履行自己的职责,倘若被娘插手无端阻止,那岂不是破坏了规矩吗?”

李太后依然没说话,可就是不走。

“娘。”万历皇帝喊了一声。

“钧儿无需再劝,我要走的话就一定带上镠儿。”李太后还是这句话。

“哎!”万历皇帝也没脾气了,唯有摇头叹气。忽然,他抬手吩咐道:“送慈圣皇太后起驾回宫。”

李太后顿时傻眼了,没想到万历皇帝会来这么一出。

就连朱翊镠都怔愣住了,他没想到万历皇帝竟是如此强势。

李太后不肯走,他竟然吩咐自己的侍卫强行送走——说得难听点,这不就是逐李太后吗?若放之前,借万历皇帝十颗胆儿他也不敢啊!

一帮侍卫拥了上去。

付大海急得大叫,喝道:“你们,你们想干什么?找死吗?”

领头的侍卫朗声说道:“恭请慈圣皇太后娘娘起驾回宫——”

见李太后一副痛苦的模样,朱翊镠着实心疼,喊道:“娘请先回去,孩儿不会有事的。”

“镠儿,娘……”李太后潸然落泪。她想说“娘真的老了,心有余而力不足,再也回不到从前。看你哥哥现在……让娘有什么办法?”

“娘,什么都不用说,也不用想。”朱翊镠知道李太后这时候很痛苦,“海,付公公照顾好我娘。”

付大海点点头,然后恭敬地对李太后道:“娘娘,咱回宫吧。”

李太后的眼泪像断线的珍珠一样直往下落,她不舍地看着朱翊镠,仿佛要离别似的以后再不能相见。

朱翊镠又一抬手道:“娘回去吧。”

“镠儿。”

李太后这一声叫得是如此的无力而无助,听得让人心碎。

朱翊镠不忍看,别过头去。

李太后依依不舍两步一回头。付大海搀扶着她上了轿子。

万历皇帝松了一口气。

朱翊镠其实也松了一口气,而且还有几分沾沾自喜,毕竟让他,哦不,准确地说,是让李太后又一次见识到了万历皇帝的“强势”与“倔强”。

这份“强势”与“倔强”是皇权与力量的彰显,现在已经没人可以阻止得了。

这是好事,也是坏事。

就这样,李太后离开了。这一次她的愿望没有“得逞”,与儿子万历皇帝的对峙较量中,她明显落于下风。

而且悬殊巨大,似乎,好像,确实是没有招架之功的那种。可以说万历皇帝这一次赢得很轻松。

刘守有也是大大松了一口气。

当李太后出现时,他吓得浑身抖擞直冒汗;而当万历皇帝出现时,他才感觉救星来了一般如释重负。

“陛下。”刘守有喊了一声。

“皇弟。”万历皇帝没有答应刘守有,却喊了朱翊镠一声。

“皇兄。”

“皇弟好糊涂啊!”

“对不起!”这三个字朱翊镠说得可没有半分虚情假意。

总算有机会能够真心实意地对万历皇帝说一声“对不起”。

如果不是因为他的到来,万历皇帝的皇位将坐得很稳。

而且一坐就坐出了一个大明第一:登基在位四十八年。

但要说有多内疚,朱翊镠感觉,好像也没有,自我感觉良好。

“刘守有。”万历皇帝这才记起刘守有似的喊了一声。

“微臣在。”

“朕要回西暖阁。你自己看着办。”万历皇帝还是这样一句话。

刘守有感觉头痛。他总感觉万历皇帝有推卸责任之嫌。

对潞王爷和严清这样级别的人,他一个锦衣卫指挥使哪有资格决定?

分明就是万历皇帝该做主的嘛。

结果万历皇帝不管,让他自己看着办……到底怎么办?

他现在都没想好呢。

但想着万历皇帝既然强势地将李太后“哄走”,那这时候如果将朱翊镠和严清放走(当然,主要是朱翊镠),就是自找倒霉,因此朱翊镠和严清不能放,否则万历皇帝怪罪下来。

然而不放又能怎样?

难道要将他们俩关进监狱里不成?

一念及此。

刘守有索性直问朱翊镠:“潞王爷,微臣现在该怎么做?”

“将我们关起来。”朱翊镠不假思索地道,“不然你没法儿交差。”

刘守有道:“可陛下并未指示,哪怕有那么一丝提醒也好。”

“笨蛋!难道让皇兄亲口说出,将我这个弟弟关进监狱里吗?”

“说得也是。”刘守有点点头,“微臣真怕回错了意啊。”

“放心,不会的。”朱翊镠鼓励道。

“多谢潞王爷!”

“不必客气!走吧,带我们去该去的地方。”

“潞王爷,严大人,得罪了!”刘守有摆手,命属下将朱翊镠和严清带走。

两个人当然都没有反抗。

相反他们像等待这一刻到来似的。

看似十分坦然。

“严老,真要蹲监了吧?”朱翊镠笑。

“感受一番也好!”严清保持乐观,他伸了一个懒腰,喃喃地说道,“监狱里可以美美地睡大觉。哈,这可是一件非常享受的美事儿啊!我这一生,别的似乎也不缺,唯独缺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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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1章 探监

北镇抚司,是锦衣卫所属机构,专理诏狱(皇帝钦定的案件)。

尽管万历皇帝并未明确指示,而是让刘守有自己看着办,可朱翊镠和严清还是被刘守有带到了北镇抚司。

这里是他的地盘。

然而起初刘守有并不这样想,他想将朱翊镠和严清送到刑部暂时收押。

毕竟无论怎么看朱翊镠都是一块儿烫手山芋,弄不好就会惹火上身。

可刑部也不傻啊。一来万历皇帝没有明确下旨,二来像朱翊镠这种级别的刑部哪敢轻易收押?

北镇抚司本是以处理皇帝钦点的案件为主,还是北镇抚司自己消化吧。

所以刑部拒绝收押。

这样与刑部交涉无果,刘守有只好请朱翊镠和严清到北镇抚司。

对,是请,也没打算收押。

无它,原因很简单,对朱翊镠和严清尚未调查审问。

然而,朱翊镠和严清都不同意。他们两个意见出奇的一致:既然都已经进来了,那该蹲监还得蹲监。不能因为他们两个身份特殊便特殊对待。

没辙,刘守有拗不过,只好将朱翊镠和严清两个关进监狱。

……

李太后心神不宁地回到慈宁宫,感觉脑子嗡嗡作响一片混乱。

她不断派人出去打听消息,看万历皇帝到底想如何对付朱翊镠。

还有,锦衣卫指挥使刘守有将朱翊镠押到哪儿去了。

很快,打听到朱翊镠和严清暂时被关在北镇抚司诏狱里。

李太后火烧火燎,原因有二:一是感觉万历皇帝越来越强势了,她已经完全不是对手,想救朱翊镠无疑就是难上加难;二是担心朱翊镠“取而代之”的想法被泄露,甚至传到万历皇帝的耳中,那这个问题就变得严重了。

想了想,她决定晚上探监。

之所以选择晚上,也是为了避讳。

李太后来到北镇抚司诏狱时,差不多已是一更天。

斯时更鼓沉沉,万籁俱寂,刚刚钻出天幕的下弦月,撒下点点寒光,朦朦胧胧照得大牢门前一对石狮子,更显得面目狰狞阴森恐怖。

砭人肌肤的晚风,在阒无人迹的巷道上扫掠而过,更让人产生那种阴阳未判大限临头的恐惧。

一交酉时,戒备森严的诏狱就把大门关闭,夜间办事都由耳门进出。

得知李太后要来,刘守有和管理诏狱的狱典一直不敢离去。

而李太后要来探监的消息,刘守有已经派人通知万历皇帝了。

这会儿见李太后一身便装从女轿下来,刘守有与狱典立即跪迎。

李太后着急,废话也不多说,直接让刘守有前头带路。

刘守有和狱典忙起身,要把李太后领进朝房。

“人关在何处?”李太后问。

“请太后娘娘明鉴,臣原本确实没打算收押潞王爷,只求问他几个问题。”刘守有忙回道,“可惜潞王爷和严清都不同意,执意要关进诏狱牢房。这样,可以堵住世人的嘴,他们在牢房里睡觉也能睡得安心些。”

李太后道:“那就直接去牢房,不进朝房了。”

刘守有道:“回太后娘娘,牢房里鬼气森森,连把椅子凳子都没有,太后娘娘还是去朝房升坐,臣吩咐捕快速去将潞王爷带来便是。”

刘守有是担心牢房里还关押着其他犯人,会把李太后吓坏。

故委婉阻拦。

可李太后想着,一来不希望自己仗着太后的身份搞什么特殊,二来觉得朝房里仍有闲杂人等,或许还不如牢房里安全,故不领情。说道:“不必多言,快前头带路,直接去牢房。”

刘守有没辙,只得命令狱典扛一把椅子,一行人转弯抹角去了。

虽然已经是深夜,牢房门口依然布满岗哨,守牢的锦衣卫兵士盔甲护身持刀而立,如临大敌不敢有丝毫松懈。

狱典命令兵士卸下牢房门杠,亲自开锁,然后恭敬地侍立一旁。

刘守有领着李太后、付大海踏进牢房甬道。狱典殿后。

走了约莫十几丈远,便看到甬道两旁都是一个挨着一个的单人牢房。

除了向着甬道一边的是厚重木栅之外,剩下三面墙壁都是一尺见方的石头垒砌而成。

每隔两三丈远,甬道上就挂着一盏风灯,火光昏昏,暗影幢幢,站在甬道之上,真有一步跨入地狱之感。

李太后生平第一次来到这种恐怖的地方,乍一闻到令人作呕的霉臭味与血腥味,顿时让她不寒而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也许是听到李太后她们脚步声的缘故,原本是一片死寂的牢房忽然起了小小的骚动。

虽单禁一室犹刑具加身的囚犯们都昂起头来看一帮人哒哒走过,不知深更半夜突然发生了什么事情。

李太后随着刘守有和狱典刚走过四五个房间时,突然听到一阵声嘶力竭的叫骂声:

“我操,你八辈子奶奶,你们看看,这只老鼠一尺多长,把老子的脚啃的只剩下骨头了。”

出于好奇,李太后停下脚步,朝传出骂声的牢房看去。只见一名囚犯躺在窄小的土炕上,被铁链锁得死死的而不能动弹,一只肥硕的老鼠正趴在他的脚背上啃噬着腐肉。

看见又听见有人来,那只大老鼠闪动一下身子,却并不逃走。

只瞪着绿莹莹一双豆粒眼睛,警惕地注视着木栅外的人影。

而被这只大老鼠啃噬过的脚背,真的露出了白森森的骨头。

看了这等凄惨的景象,不禁令人毛骨悚然。

“关着就行,为什么不松绑他们?”李太后关切地问道。

“回太后娘娘,这里都是重要的或等待秋决的囚犯。”

李太后“哦”了一声,便挪动脚步。

刘守有领着她一直走到最里头,又见一道铁门,并有四把守。

狱典做了一个手势,其中一名狱卒掏出钥匙打开铁门。

走进去两三丈远,又见一扇小门。

李太后走进这扇小门,才发现这里原来是一间四面没有窗户、看似密不透风的小石室。

这本是囚禁钦犯之地。

朱翊镠自求关在这里。

李太后进去时,朱翊镠正蜷缩在土炕上,背对着小门睡得迷迷糊糊。

刘守有示意狱典放下椅子,然后狱典躬身退了出去。

“刘指挥使,你也出去吧!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进来。”李太后一摆手。

“遵命。”

刘守有带着狱典应声而去。

屋子里只留下李太后、付大海和朱翊镠三人了。

见朱翊镠犹自酣睡不醒,李太后便轻轻地咳嗽两声。

朱翊镠身子微微一颤,转过脸来迅速揉了揉眼睛,像是白日做梦似的一看来人竟是李太后。

朱翊镠连忙翻身坐了起来,惊喜地喊了一声:“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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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2章 舐犊情深

“镠儿。”

李太后应了一声,一把抱住朱翊镠泫然而泣。

刚才朱翊镠喊的一声,情绪并没有多复杂,可李太后答应这一声,真可谓百感交集。

“娘,你别哭嘛。孩儿这不是好好的吗?”朱翊镠道。

“你皇兄怎会将你关到这里?难道他真的将你当作钦犯了吗?”李太后松开凝望着朱翊镠问。

“娘不要多想,是孩儿和严老一致主动要求住进这里的。”

“为什么呢?”

“既是怀疑孩儿,又说孩儿不能与严老等人走得太近,那索性让他们好好调查调查。这里安静无人,刚好孩儿与严老可以在此美美地睡觉了。”朱翊镠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

“哦,对了,严老他人呢?”

“娘,在另一头石室。”

“哎!你们……”李太后摇头叹气,可一时又不知说什么好。

“孩儿没事的,娘不用操心。”朱翊镠一再抚慰道。

“还说没事儿呢?都将你关进诏狱牢房里,而且还是收押钦犯之地,你说让娘如何不担心?万一你皇兄将你定一个图谋不轨的罪名怎么办?”

“应该不会吧?”朱翊镠嘴上如是般答道,心里却想着,定就定呗,反正万历老兄这样折腾,为了大明为了天下苍生福祉,将来也得反了他。

“镠儿原来说不会,娘相信;可现在说不会,娘很怀疑。”

“娘也只是预测呢。”

“哦,镠儿的预测是最准的了,那你的预测呢?”李太后急切地道。

“皇兄的动机孩儿这次也料不准。”朱翊镠说的是大实话。

李太后秀眉一竖,带着两分无奈三分责备:“既然料不准,那你还打肿脸充胖子,主动要求被关进这里?”

“娘,这里安静又舒服,着实是睡觉的好地方啊!”

“哎!不跟你扯这个。”李太后焦急地道,“你告诉娘,接下来要怎样帮你摆脱眼前这个困局?”

“娘,孩儿暂时不需要娘插手。待需要娘时自然会告诉你。”

“真的不需要?”

“皇兄的意图暂时尚不明确。娘一会儿还是去看看严老吧,安慰他两句。孩儿担心他会因此请辞。严老是个正直敢作敢当的人,如果因敬重潘季驯为他送行而丢官的话,对皇兄对朝廷都是一种损失。潘季驯是个人才,皇兄迁怒于他将他赶出京师本就是一大损失,孩儿真心不希望一损再损啊。”

朱翊镠语重心长。

李太后洗耳恭听。

忽然,她抬眸对付大海道:“你先出去,在外把守。”

“遵命。”付大海躬身而出。

李太后有心支开付大海,她不觉得什么话都可以对下人说。

哪怕是再忠心耿耿的下人。

见付大海离开,李太后再次问:“钧儿,你真的不需要娘帮你?”

朱翊镠这次没有拒绝得那么快。

当然不是因为提防付大海见付大海已经走了的缘故。

而是因为见到李太后一副认真而又担忧的神情,倘若不让她做点什么,她反而更加担心。

让她做点什么,一来可以转移她的注意力,二来可以减轻她的压力,觉得自己努力了就一定会有希望。

鉴于此。

朱翊镠想了想说:“娘,如果真想帮孩儿,还真有必须请你出马的地方。”

“镠儿说吧。”

“依据皇兄的性子,倘若真要对我下手或是怎么样,十有八九会先对我身边亲近的人下手,所以恳请娘亲近段时间庇护好与孩儿亲近的人。”

“好!娘答应你。”李太后不假思索地点头,继而又道,“不过镠儿,怎样才算是与镠儿亲近的人呢?”

“就像岳父李得时、公公付大海、驸马严永凡、二姐永宁公主,当然还有母后和娘。”朱翊镠数了这多。

“娘知道了。”李太后记在心里。

“天色已晚,娘该回去休息了。为了孩儿,娘不惜深夜踏足如此阴森恐怖的监牢,让孩儿于心不忍啊!”

李太后摇头道:“说这些作甚?镠儿是娘的宝贝儿子嘛。见到镠儿安然、开心,娘自然也就放心了。”

“那孩儿便不挽留娘了。”朱翊镠主动起身,感觉轻飘飘要飞起来似的。

“镠儿保重!遇有什么困难,别藏在心里头,要说出来,知道吗?”

“娘,知道。”

“好,娘真该回去了。”李太后这才起身与朱翊镠依依不舍地道别。

出了房屋,她又带着付大海,朝着另外一头的石室走去。

那是关押严清的地方。

里头环境与朱翊镠这边一模一样。

李太后猫腰进去时,发现严清竟比朱翊镠睡得还沉。付大海一连喊了三声都没能叫醒他。

没辙,付大海只得弯腰推了一把。

严清这才悠悠醒来,可定眼一看,发现原来是李太后。

吓得他一骨碌爬起来,赶紧跳下土炕磕头谢罪。

“不知太后娘娘驾到,臣罪该万死!”

“起来吧。”李太后一抬手道,“不用说这些客气话。”

严清爬起来说道:“太后娘明深夜造访,有何贵干?”

“替皇帝给严老道歉!不该怀疑你。”

“这……老臣如何承担得起?”

“严老又何必自谦?如今,满朝上下谁不知道严老公忠体国,同时拥有一颗公正严明之心?”

“太后娘娘过誉了!”

“这次来见严老,一是代皇帝向你道歉,二来希望严老不要怪皇帝,他还年轻,三也是最重要的,希望严老不要灰心丧气,未来的路还长着呢。”

“多谢太后娘娘!多谢太后娘娘!”感动得严清老泪纵横。

确实,他没想到李太后竟深夜拜访他,还说了那么多鼓励的话。

因此,这是发自他肺腑的“多谢”。

而且,他也心知肚明,李太后确实言中了他的心事儿:想着这次如果有幸出去,那他立即乞骸骨回归故里。

然而,李太后的诚心,加上那一番话,又让他觉得还有值得留恋的地方。

望着李太后幽然离去的背影,严清好像忽然一下子明白了“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这八个字的真谛。

原本以为,在他有生之年那八个字只属于张居正,而今他感觉自己将来好像也配得上。

……



n.

第633章 内阁会揖

朱翊镠和严清被关进诏狱牢房里的消息很快就传开了。

申时行得知此情怔愣了半天,想着即便将朱翊镠当作庶人,可严清是吏部尚书,怎能说关起来就关起来呢?这于规矩不合啊!

想去直接问万历皇帝。

可他又有点不敢,只好派人把六科给事中喊来紧急会揖。

首辅紧急召集,六科给事中不敢怠慢,立即坐轿朝内阁汇聚。

关于内阁与六科的关系,还得从给事中这一官职的设置说起。

明太祖朱元璋立国之初,鉴于宋元两代君弱臣强,朝廷权力失控乃至崩溃的教训,加之左丞相胡惟庸谋反对他的大大的刺激,促使他革除丞相制,把丞相之权分于六部。

但如此一来,他又担心部权过重而威胁皇权,于是对应六部又设六科给事中,其目的就是为了对六部的权力加以牵制以及监督。

六科给事中不隶属于任何部门,直接向皇帝本人负责。

这样一来,六科给事中不但掌握了参政议政的谏议权,还增加了监察弹劾权,朝廷文武百官无不受其监督。

论官秩,六科给事中虽只有六品,可就是那些爵位至高至重的三公九卿、部院大臣,与之见面也得行拱手之礼。

关于六科给事中特殊的政治地位,还有一事可以佐证:政府各大衙门都设在京城各处,唯独内阁与六科两衙门的公署设在紫禁城里头。

一进午门,往右进会极门,便是内阁;往左进归极门,便是六科廊。

由此可见六科言官的重要地位。

按先朝传下的惯例,每月的初一十五这两天,六科给事中都要到内阁和辅臣作揖见面,称为“会揖”。

会揖相当于一个互通声气的例会。

只是今天这次会揖有点不伦不类,既非初一,又非十五,时间不对。

可申时行已经申明这是紧急会揖,他们也只得一窝蜂地来了。

六科一帮给事中们在内阁二楼的朝房中坐定,这才知道内阁首辅申时行和两位辅臣许国、余有丁都不在。

原来是被万历皇帝紧急召见,三位都去了西暖阁那边。

首辅急着会揖见六科给事中,而万历皇帝又急着召见内阁辅臣,哎,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回来?

正应了那句话,山中无老虎,猴子做大王。得知首辅和两位辅臣都被万历皇帝召去,这一帮给事中们也就不那么严肃斯文了,说着说着,便嘻嘻哈哈地开起了玩笑。

十几个大老爷们坐在一起闲侃开玩笑,女人当然是大家最感兴趣,也是最永恒的话题。

也不知是谁开的头儿,反正聊起女人谁都不觉得突兀。

“常言道,二八佳人,破瓜之期,这意思很明白,女子长到二八十六岁,就像端午节后的桃子,熟了,可以拿来享用了。瓜熟蒂落,才有破瓜之说。可我听说陆兄去年杭州公干,在那嫖了一个小妮子才十三岁,啧啧啧,这还是一只青瓜呢,真是暴殄天物啊!”

“对对对,在下也听说过这件事。”立即有给事中起哄,“老陆,你站在老实坦白,那一夜你是如何风流快活的?”

“是啊,是啊,快坦白,快坦白。”众人一阵起哄。

那位姓陆的给事兄被说得招架不住了,赶紧为自己辩解道:

“你们真是冤枉好人啊。那一夜杭州太守为我举行堂会,的确是有一位十三岁的女子随了戏班来到堂会上,太守便让她陪我喝酒,然后唱了几支曲子,仅此而已。”

“你爷爷的……看把你自己说得,好像成了守身如玉的圣人。要说吃猫的鱼天底下肯定一条也没有,但吃鱼的猫满世界都是。”

“别说我,你还不是一样?来来,我给大家说个谜语,虽然俗中带黄,可典雅得很,如何?”

尽管都知道这位姓陆的给事中有心岔开话题,可大伙儿听到“俗中带黄”四个字,不免都兴趣十足。

“老陆你还会这个?”

“来来来,说说看。”

“……”

“首先申明。这个谜语可不是我杜撰的,待谜底揭穿后,我再告诉你们撰造者是谁。这个谜语是一个字:回。”

“回?”

“对,回。”

“回?打什么呢?”

“打男欢女爱的一个动作。”

朝房里一时间静默下来,一帮给事中都在冥思苦想。

然而这个一字谜倒让大家搜肠刮肚竟抠不出一个答案来。

很快,朝房里又喧嚣起来。

“回?男欢女爱,这两码子事儿,如何联系起来嘛?”

“这字谜刁钻得很哈!”

“……”

众位给事中七嘴八舌,也想不出头绪,议论一番后,只好请姓陆的自己把谜底快说出来。

“我再引导大家一步,回,不是两个口字、大口套小口吗?”

“大口套小口……”

“男欢女爱的一个动作……”

“哦,我知道了,知道了,口,口,吹箫……”

众人这才悟出其中奥妙来,于是轰的一声笑得前俯后仰。

姓陆的给事中道:“我刚说过,这个字谜是别人撰造出来的。”

“谁?”

“就是刚上任不久的东厂提督张鲸。”

“他?”许多不信,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质疑道,“他底下都没有根儿,又怎撰得出这等字谜呢?”

“千真万确,我可没有说谎。”接着便讲出事情的原委……

听完立即有给事中开口骂道:“他娘的,看来,往日之所传,说张鲸买缅铃给陛下,并非空穴来风。”

“这个阉竖,骨子里就是一个诲淫诲盗的主,如果他裤裆里当真有过硬的东西,必定是天下第一淫棍。这种人怎么能得到陛下的宠信呢?”

“陛下被他蒙蔽了眼睛啊!派张鲸去查抄张家,结果……哎,不说了。现如今陛下又让锦衣卫指挥使将潞王爷和严天官关进诏狱死牢里……所以我想,今天的会揖肯定是……”

终于说到正题上了。

然而,话还没说完,便听得走廊里响起重重的脚步声,顷刻间便看见书办走进朝房来报告:

“首辅到了。”

话音刚一落定,只见首辅申时行已然阔步而入。

平常,申时行走路,如同他的性格一样,总给人一种慢条斯理的感觉,好像天塌下来了他都不慌不忙。

可今天他走得很急,把另外两位辅臣远远落在后头。

由此可见他的着急。

申时行一进门,六科给事中纷纷起立,一起肃然地向他行了官礼。

申时行抬手示意大家坐下,他自己也拣正中空着的主人位子坐下。

因为他性格随和的缘故,所以平常没几个人怕他,但今日傻子都看得出来首辅心情很不好。而且一俟坐定,尊卑立显,给事中们一个个正襟危坐,静候另外两位辅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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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4章 一个刻毒的开场白

方才在走廊里听得里头叽叽喳喳甚是热闹,为何我一进来,就立马儿变得鸦雀无声了?”申时行扫了一眼,不紧不慢地问道。

吏部都给事中刘凯位于六科给事中之首,这时他欠了欠身子,毕恭毕敬地答道:“回首辅大人,我们正在议论阉竖张鲸,思量着如果现在交章弹劾,应该正是时候。”

刘凯之所以这样回答,有多方面的考虑。一来申时行是张居正的门生,张鲸与张居正素来不合,这般提及张鲸实有讨好申时行之嫌;

二来,本也是事实,他们确实正提及张鲸,只是将黄色笑话掩饰过去,也算不上欺骗首辅;

还有一点,都看出来了申时行此时此刻心情不好,而源头也有张鲸的一部分原因,所以这时候挤兑张鲸,兴许能起到一定的功效。

申时行坐在西首,也不知怎的,另外两位辅臣迟迟不来。

此时,阳光透过东窗照射进来,照耀得申时行眼睛有些睁不开。

刘凯看到这一点,连忙起身亲自去放下东边一排窗户的卷帘,朝房里光线顿时变得柔和下来。

申时行似乎并不介意,不冷不热地说道:“大家不用等许阁老和余阁老,今天的会揖他们不参加。”

稍顿了顿。

申时行接着说道:“老夫知道刚才你们都在说笑话,那今儿个老夫也来凑个兴儿,说个笑话给你们听听。”

首辅申时行竟有雅兴讲笑话,这可真是破天荒的头一次。

一众给事中莫不鼓掌欢迎。

申时行尽管说要讲个笑话给大伙儿听,可他表情依然严肃。

只听他开口说道:

“话说嘉靖皇帝爷执政二十年后,他一心一意沉迷于修道,将一应军国大事都交给奸相严嵩处理。

“严嵩既受嘉靖皇帝爷的恩宠,长达二十余年不衰。严嵩在朝政经营久,加上贪鄙成性,一时间卖官鬻爵,几成风气。满朝文武无人敢撄其锋。

“更有甚者,一大批溜须拍马之辈都纷纷投其门下为虎作伥。那时,我算刚踏入仕途,一日受命去请示严嵩,到了他的私宅,发现一帮渴谒严嵩的官员竟接踵摩肩如同蚁聚。

“这时正好严嵩出门延客,候见的人顿时都肃然起敬,屏声静气,鞠躬如鸡捉米,这情形极为可笑。

“当时,前前任首辅高拱也在,寄身翰林院充吏官,他当时忍俊不禁,竟大笑了起来。严嵩觉得高老放肆,便问他何故如此大笑。

“高老从容地答道:`适才看见相爷出来,诸君肃谒,让卑职想起韩昌黎《斗鸡行》中的两句诗词:大鸡昂然来,小鸡悚而侍。

“严嵩听罢,也随大流破颜而笑。可待严嵩回家冷静下来一想,便认准高老是在有意出言相讥,于是怀恨在心,三番五次寻机对高老施加报复,终至将高老削职为民。

“按常理,遇到这种不平之事,六科给事中、都察院十三道御史,这些言官就得站出来,建言上本,主持公道,弹劾不法。

“但那时,所有言官都摄于严嵩的权势,竟没有一个敢站出来主持公道。这件事情很是让士林齿冷。

“这时恰好有一位尚书生了疥疮,请太医院一位御医前去诊治,那御医看过病后,对那位尚书说:大人的这身疥疮不需要开单用药,只需六科给事中前来便可医治好。

“尚书被御医的话弄糊涂了,于是就问:医治疥疮如何需要六科给事中?御医答道:六科给事中长了舌头却不敢说话,那就只好让他们练一练舔功了。

“尚书这才明白过来,原来御医是在绕着弯子骂人,也就捧腹大笑。这故事于是就传开了。”

申时行“笑话”一口气讲完了。

可谓绘声绘色。

然而在座言官却没有一个人笑出声来。他们感觉被人当面掴了耳光。

“笑话”的主角虽是严嵩,可实际上是言官。这样的“笑话”从首辅口中所出,让他们这些言官不但不能发作,而且还得仔细揣摩,首辅今日招来他们会揖,为何要来一个如此“刻毒”的开场白呢?其用意到底何在?

别人尚在认真揣摩,刘凯却有些不依了,他负气地说道:

“元辅大人讲的不是笑话,而是一段真实的历史,卑职初来六科就听到这个故事。可卑职认为那位御医攻击言官之词也不足为听。诚如高老所言,朝中首先有了严嵩这样一只大鸡,然后才有包括言官在内的一群小鸡。”

刘凯身为六科给事中之首,本想为自己人辩护,想说明上梁不正下梁歪的道理,可他一冲动,感觉表述不清。尤其是那一副“较劲儿”的样子,让人觉得他很不服气。

申时行知道是误会了他的意思,又忙解释道:

“方才看到大家一个个冰雕泥塑的表情,就知道你们听了老夫这个笑话心里头一定不受用。

“老夫并无意借古讽今挖苦你们,讲的确实是一件真事儿,但很有必要再重申一遍,不是为了挖苦你们才讲这个笑话,而是想借今天这个机会说明,同时也想告诉你们——

“既然给事中为皇帝行使封驳监察之权,处在万众瞩目的地位,那碰到朝政窳败、贪赃枉法之人,就要有拍案而起犯颜直谏的勇气。

“这不仅是你我的责任,也是道义,否则会为天下笑。”

一众给事中还没来得及消化,倒不是因为首辅的话和他表达的意思有多深奥,而是见首辅义愤填膺的模样儿,着实一反常态。

要知道,申时行最擅长的事就是“端水大师”,谁也不得罪。

可今天这个刻毒的开场白以及刚才说的那番激烈的话……已经大大颠覆了他在众人心目中的形象。

不禁要问:首辅这要是旗帜鲜明地反对谁或赞成谁吗?难道真的要拍案而起犯颜直谏吗?

先且不管他到底会反对谁赞成谁,但他这番话已经表明他不会再中立了。

否则,总不能让六科言官们站出来拍案而起犯颜直谏,而他自己则继续保持两边都不得罪的中庸之风吧?

那他到底会赞成谁反对谁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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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5章 首辅突然硬气了

一众给事中,与申时行亲密的还敢望着他,希望能多揣摩出点儿什么;而与申时行不怎么亲密的干脆低着头假装沉思,担心揣摩出什么。

但无论是希望多揣摩出点什么,还是担心揣摩出什么,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他们都不想去做什么。

然而他们也都意识到了,今天首辅找他们会揖,又当着他们面儿说了一个如此刻毒的开场白,再加上刚才语重心长说的那番话……傻子都知道首辅希望他们站出来有所作为。

但眼下万历皇帝的强势,试问又有谁不感到害怕呢?

只听申时行直截了当地道:“大家也都清楚,最近朝局发生了很大变化,你们平常看到不合理的、有悖常情的、有违祖制的,都会行使你们的监察权,可最近你们做了些什么?”

一个个哑口无言。

大部分给事中感到惭愧,因为他们确实什么都没做。

但,也有小部分给事中心里头不禁嘀咕,首辅大人你好像,似乎,确实也什么都没做哈。

况且首辅大人还是张居正的门生是张居正提拔你入阁的呢,你都不作为又怎么好意思要求我们?

申时行接着道:“今天召你们来,就是想问你们,第一,抄家的队伍马上就要抵京了,对原首辅张先生一案需要做出判决,你们有何想法?”

稍顿了顿。

“第二,张先生励精图治十年改革才换来万历中兴大盛世,可如今张先生的改革主张几乎被全部推翻了。对此,我想知道你们又是何看法?”

申时行扫了一圈儿。

“第三,吏部尚书严清大人和曾经的潞王爷如今都被关在北镇抚司里,被关押的原因想必你们也清楚,难道你们就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一个个思绪飞驰。

可谁也没有先开口说话,而是相互且偷偷地看了一眼。

朝房里寂静无声。

忽然,礼科一位给事中说道:“请首辅大人给我们明示。”

“对对对,请首辅大人给我们明示。”

“请首辅大人给我们明示。”

“……”

一众给事中纷纷附和,不禁为这位礼科给事中点赞。

大部分还美滋滋的想着:首辅问我们,分明就是刁难我们,那我们反问回去,看首辅什么意思。

“好!”

申时行点了点头,对这帮给事中的反问,他似乎并不感到意外。

“既然大家问我,那我不妨一件一件地逐一给大家说说。第一件关于抄家的事,据悉最后也没查处什么,将他们关起来险些害了多条人命。长子张敬修愤写血书要上吊自杀、三子张懋修三次自杀未遂……这些大家都知道吧?”

一个个都点了点头。

“以目前的形势和陛下的态度看,尤其是没抄出什么,让陛下异常气愤,以致于对张先生一案的判决将会加重,我们是否应该要提防且阻止?即便张先生有过,但他的功要大。”

刘凯道:“首辅大人,都已经抄家了算是极限,陛下还能怎样?”

申时行表情痛苦地道:“刚才陛下召我们去,就是问我们,说不仅要革去张先生五个有功名的儿子的职位,还要将他们充军发往蛮瘴之地;另两个没有功名的儿子也被斥为编氓,张家北京、荆州两处房产以及所有财产全部充公,你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一时吓得都不敢吭声。

不约而同地想着:这惩罚也太重了吧,那不等于张家全废了吗?

申时行接着道:“对张先生一案本就处分过重连累过多,如果还不放过张家其他人,那未免说不过去。此情我已在陛下面前陈说过,但无奈陛下不听,还当头棒喝,哎——”

说着,申时行深深叹了口气。

的确,不用说大家也清楚申时行的窘境,因为先前三位阁臣上书请求万历皇帝不要抄张居正的家时,万历皇帝就怒火冲天地批复:尔等维护欺君之人是为何意?谁敢为虎作伥,绝不姑息!

后来于慎行、潘季驯的下场,大家都看到了,包括朱翊镠和严清仅仅只是为潘季驯送行,就被关进诏狱里。

一句话:这时候谁敢跳出来为张居正辩护啥的,都没有好果子吃。

“我知道你们也怕,这个节骨眼儿谁都怕,可咱们不能失职啊!我想过,就以内阁为首,再加上你们六科,联名请求陛下关于张先生一案就此作罢。陛下难道要处置我们所有人吗?”

一众给事中继续保持沉默,心想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啊!万历皇帝先后已经罢斥了多少朝中大臣?

好像也不差这几十个。

见一个个像闷嘴葫芦似的,申时行道:“怎么?大家有意见?”

半天没人敢吱声。

刑部都给事中说道:“首辅大人,知道这是我们的职责,可这时候我们说话不是以卵击石徒劳无功吗?”

“那我们也得站出来,要对得起我们这身官服和我们的良心。”

又让大家沉默了半晌。

都没想到一向温和善于端水的首辅今日居然变得坚决起来。

“好!”吏部都给事中终于点头,他表态道,“由内阁牵头,六科联名,既然要提出抗议封驳,那最好让大小九卿十八大衙门全都参与进来。”

无疑,这样胜算更大,万历皇帝不可能将内阁、六科、十八大衙门的堂官全部撤掉重组吧?

“嗯,我尽量争取。”

这样,第一件事算是完了,申时行接着说第二件事。

“关于改革的问题,几个月来陛下几乎将张先生的改革方案全盘否定,就连考成法都废除了,人心惶惶,人浮于事又开始慢慢抬头。

“你们都是为官的,也知道正德、嘉靖、隆庆三朝差不多七十年,都没有正儿八经地整饬过吏治,最后导致国库空虚官场腐败。

“是张先生刷新吏治,重振纲纪,保我大明基业万世无虞。历朝历代无不证明刷新吏治主要在于治三个字:一治贪一治散一治懈。

“贪乃万物之源,不想多说。第二是散,考成法之前,京城十八大衙门,全国那么多府郡州县,都是政令不一各行其是,六部咨文下发各地,只是徒具形式,没有人认真督办,也没有人去贯彻执行,朝廷威权等于虚设。

“第三是懈,百官忙于应酬,忙于攀龙附凤,忙于拉帮结派,忙于游山玩水吟风弄月,忙于吟诗作画寻花问柳,唯一不忙的就是政务。张先生曾说过,此一懈字,实乃将我大明天下一统江山变成锦被掩盖下的一盘散沙。

“我们不得不承认,是张先生的考成法让这一切有了改观,倘若将考成法也给废除了,那接下来朝廷不是又要倒回到原路上去了吗?

“最近,我经常夜不能寐,我虽然是首辅,可我也是张先生的门生,我同样感到害怕啊!可又想着,既然坐到这个位置上,如果一味地姑息好名,疾言厉色不敢加于人事,岂是忠臣所为?夫治家而使父母任其劳,治国而使圣上任其怨,那还能说我们是忠孝之人吗?”

申时行这破天荒地鞭辟入里慷慨陈词讲了一大通,让在座诸位给事中连连颔首,心中多有惭愧。

且不说申时行说的话句句在理,严峻的现实也使得他们无从辩驳,确实不敢抱有任何的幻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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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6章 似乎更为棘手

刘凯一声长叹,忧戚戚地说道:

“首辅大人,卑职想提醒您一句,如果首辅大人坚持这样做,那现在无疑是与陛下乃至与整个官场作对,其后果首辅大人想过没有?”

“想过,当然想过。”申时行神色严峻而决然地答道,“我还记得张先生曾经说过,为了天下的长治久安,为了富国强兵愿望的实现,将以志诚至公之心励精图治推行改革,纵使上刀山下火海,也置之度外,虽万死而不辞。”

一众给事中都凝视着今日大不一样的首辅,好长时间默不作声,有感动有惭愧,的确不知道说什么好。

虽然都知道为自己的前程担忧,可也明白此时此刻不是泼冷水的时候。

毕竟,今日之首辅,这一番掏心掏肺的话,让他们着实感到汗颜。

这时礼部都给事中问道:“首辅大人的意思是,要恢复考成法吗?”

“对!”申时行明确态度,继而又幽幽然地说道,“张先生其它被否定的改革主张暂时不妨先放一放,但考成法一定不能废,我担心一旦废除,吏治又将回到十年前那积重难返的地步。”

六位都给事中相互对了个眼神,最后由吏部都给事中刘凯表态:

“好!我们会联名上书,向陛下陈说此情,但首辅大人,最后能达到什么样的效果,卑职实在不敢保证。”

“我们尽职了问心无愧便是。”申时行点了点头道。他当然清楚这个时候要改变万历皇帝的想法有多么艰难!

一众给事中思来想去,尽管在首辅面前表了态,可无不心乱如麻,因为确实难以预料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现在的情形好像是除非顺着万历皇帝,否则都有可能像冯保、梁梦龙、曾省吾、王篆他们那样滚蛋回家。

这样,申时行担心的第二件事也算是马马虎虎地解决了。毕竟六科都给事中都点头答应了。至于最后的效果,别说是六科都给事中,就是申时行他自己都无法预料。

说完头两件事,申时行顿了顿,没有紧接着立马儿说第三件事。

一众给事中都望着他,等着他。

申时行深深叹了口气,本心而论他觉得第三件事更为棘手。

第一第二件事都是因为张居正,他们只是不敢,但道理相信谁都明白:万历皇帝意气用事,过了。

经过一番掏心掏肺的劝说,这帮给事中抱着法不责众的心理都答应了。

可第三件事,虽然也是因为张居正而引起,但牵涉到朱翊镠,问题的性质似乎一下子就变了。

换句话说,为朱翊镠辩护或许比为张居正辩护更加危险。

申时行正是想到这一点,所以他没想好到底该如何措辞,才能更为有效地击中这帮给事中的心。

“首辅大人,那第三件事呢?”

见申时行半天不吱声,还是吏部都给事中刘凯主动问及。

申时行紧锁眉头:“第三件事,我也没有想好该怎么办才好啊,但凡牵涉到潞王爷,似乎都很敏感。”

“不知陛下到底是咋想的?”兵部一位给事中如是般问道。

“这正是棘手之处啊!”申时行感慨地道,“因为摸不清陛下的意图,所以才不知如何是好。”

又有一名给事中道:“可陛下将潞王爷和严大人关进诏狱里,这……似乎也能说明点什么。”

申时行摇了摇头,说道:“什么都说明不了的,将潞王爷和严天大人关进诏狱里,是锦衣卫指挥使拿的主意,只是陛下默认了而已。”

“那不就是陛下的主意吗?”

“不,有很大差别。”申时行道,“因为陛下没有明确表态,让锦衣卫指挥使自己看着办,所以刘指挥使也是一边揣摩一边将潞王爷和严大人送进监狱。但准确地说也不是刘指挥使的主意,而是潞王爷和严大人主动请求蹲监,刑部监牢还不去,非要蹲在诏狱里。如此一来更是摸不准陛下的意思了。”

一众给事中沉吟不语,一个个思绪飞驰。

忽然,工部一名给事中道:“既然不清楚陛下的意思,那首辅大人为何而担忧呢?”

言下之意,万历皇帝的意图不明确表示他对朱翊镠的态度不明确,既然如此,又何必担心?

申时行道:“不清楚便意味着更多的变数!正因如此,我们才感觉不知如何应对才好。”

给事中们又沉默了。

确实,都不知道人家要干啥,如何应对?就像高手无招胜有招。

忽然,又有一名给事中道:“卑职以为,其实若非严大人被关,我们大可不必理会潞王爷。”

申时行接着摇头,说道:“你们身在北京,是不知道潞王爷的影响力啊!倘若潞王爷就这样被关着不放,朱氏集团的员工和那些离不开朱氏集团的人,随时会发生大暴乱的。”

礼部都给事中讳莫如深地道:“潞王爷以及他的朱氏集团若果真有如此大的影响力,那陛下更不会放他吧?”

申时行微微颔首,这不正是他担忧的吗?可又不能将这个问题延展开,毕竟万历皇帝尚未明确表态呢。

万一万历皇帝利用朱翊镠试水怎么办?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啊!

“首辅大人,刚才陛下召见,没有提及此事吗?”刘凯问。

“没。”申时行摇头。

“首辅大人也没有主动提及吗?”

“没。”申时行继续摇头,但接着又补充了一句,“谁敢主动提及?”

刘凯深深叹了口气:“潞王爷幸好被褫夺封号贬为庶人了,否则非但陛下忌惮,恐怕朝臣也容不下他呀。”

对此,申时行早就看出来了。

无奈外界总传言,他这个首辅的上位是朱翊镠暗中努力的结果。

所以,为了与朱翊镠保持一定的距离,他时刻留意着。

但这次没办法。他很想为朱翊镠出几分力气,只可惜摸不清万历皇帝的意图,有力也无处使。

问六科吧,只要一谈及朱翊镠的问题,他们大部分都像闷嘴葫芦,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就是不想表态。

申时行带着几分无奈:“那我们难道袖手旁观不闻不顾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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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7章 有想法……

永宁公主和驸马严永凡得知被关进北镇抚司诏狱里头,着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可他们这时候也忌惮,不敢去找万历皇帝。

思来想去,最后两人分两路,永宁公主去找李太后。

而严永凡再次暗中造势,掀起一股对朱翊镠有利的舆论。

永宁公主跑到慈宁宫,看见李太后正在打坐念经敲打木鱼。

“娘。”永宁公主着急地喊了一声。

“尧媖来了。”李太后停下。她一眼即明,立马问道,“有事吗?”

“弟弟被关进诏狱,娘怎么还能静下心来诵经念佛呢?”

在自己亲娘面前,永宁公主也不转弯抹角,开门见山地问道。

“尧媖,坐。”

李太后不疾不徐地招呼女儿永宁公主在她正对面坐下。

刚一坐下来。

永宁公主就迫不及待地问:“娘,皇兄难道真的不放过弟弟吗?”

李太后脸色微微一沉,责斥道:“尧媖,这种话岂能乱说?”

“娘,女儿不是担心吗?”

“哎!”李太后深深叹了口气,感慨地道,“娘知道你与你弟弟关系好,关心你弟弟,可有些事尧媖并不知情啊!”

“皇兄不是总声称宠爱弟弟吗?女儿听说,这次只是因为弟弟跑去送别潘季驯,所以才令皇兄生气。”

“尧媖啊尧媖,事情并非你想象中简单啊!”李太后摇了摇头。

“娘,皇兄到底想怎样?”

“尧媖,你为什么不问你弟弟想怎样呢?”李太后反问道。

“弟弟他一心向善,只想做一个自由自在无忧无虑的人。”永宁公主不假思索而且十分坚决地回道。

“可如果形势不允许呢?”

“娘,什么意思?”永宁公主一怔愣。

“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愿望、都有自己的理想,可并非都能实现,相反不如意倒是十有八九。娘相信你弟弟一心向善,只想做一个自由自在、无忧无虑的人,可问题是,残酷的现实和他身边的人都答应吗?”

“谁不答应?皇兄不答应吗?”永宁公主急促地追问道。

李太后也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喃喃地道:“尧媖也知道你弟弟一心向善,可如果他身边的恶太多呢?或者说,他有责任心,肩负使命,需要挺身而出,让他如何安安心心地做一个自由自在无忧无虑的人?”

见永宁公主似有所思沉吟不语,李太后接着说道:

“女儿啊!你知道吗?其实,人只有无心才能做到自由自在无忧无虑,你弟弟一心向善,注定不能自由自在无忧无虑,是这个道理吗?”

永宁公主点了点头,道:“娘说得有理。这样看来,一心向善与无忧无虑自由自在是矛盾的。只要一心向善,正所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就一定不会无忧无虑自由自在。”

“正是这个理儿。”李太后道,“因为世上的不平事太多,心有善念之人,他心中必定装着责任,又如何做到无忧无虑自由自在呢?除非他两耳不闻窗外事什么都不管。可女儿觉得,你弟弟是这样的人吗?”

“弟弟当然不是这样的人。”永宁公主脱口而出。

如果是这样的人,当初就不会宁可得罪冯保也要干涉她的婚姻,坚决不让她嫁给梁邦瑞。

“女儿知道就好了。”

“娘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呢?”

“娘与你都是女儿身,本同属后宫中人,无权过问的,之所以说这些,就是想告诉你,你弟弟的理想与现实有很大差距,有些事他或许他根本不想做,但迫不得已不得不做。”

“娘指的是什么?”

“你与你弟弟关系如此亲近,该知道你弟弟根本无心当政,确实只想做一个自由自在无忧无虑的人。可你弟弟眼里容不得沙子,就像这次,明知你皇兄痛恨罢斥潘季驯,朝中大臣躲避潘季驯像躲避瘟疫似的,而你弟弟却偏要送潘季驯至京南郊……”

“所以皇兄生气了,一定要将弟弟关起来?”永宁公主道。

李太后摇头:“不,将你弟弟关进诏狱是锦衣卫指挥使的主意。”

“如果皇兄没有点头或没有授意,锦衣卫指挥使又怎敢做出如此的决定?”永宁公主一心维护朱翊镠。

李太后又摇头:“娘去诏狱里看过你弟弟,其实这是你弟弟自己的主意,非要将自己关在诏狱里。”

“那什么时候能放弟弟呢?”

“这个娘也不清楚啊!”李太后无奈地道,“娘现在只能保证你弟弟的安全。”

“娘也没有办法吗?”

“不是娘没有办法,而是你弟弟有想法。”李太后意味深长地道。

“弟弟有什么想法呢?他不是想尽快离京做大他的朱氏集团吗?”

李太后望着自己女儿,忧虑地摇了摇头,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

永宁公主这一点像她娘,也是一个玲珑剔透的人,见李太后如此神情,她似乎意会到什么,弱弱地问道:

“娘感到很为难吗?”

“嗯。”李太后点了点头,“两个都是心头肉,娘不知道帮谁。”

永宁公主想了想说:“娘,女儿认为谁有理谁得人心就帮谁。”

李太后喟然而叹:“话虽如此,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啊!”

“娘,弟弟到底有什么想法?”永宁公主再次问道。

她本不想问,毕竟刚已经问过,换来李太后痛苦的表情。

如果李太后想说,也不用她问。

之所以还是问了,一来是因为担心弟弟朱翊镠,二来是因为看到她娘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想为她娘分忧。

然而,李太后依然紧锁眉头,还是没有开口告知的意思。

永宁公主便识趣地不再问了,但心里头不禁琢磨:弟弟到底想干什么?竟让娘亲感到如此痛心疾首!

忽然李太后抬眸问道:“尧媖,你觉得你哥哥与你弟弟谁更适合做皇帝?”

“……”永宁公主一愣,思绪飞驰,可她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尧媖,娘问你呢?”

“娘为何突然问,问这个?”

“你就由着你的内心不妨说说看。”李太后鼓励道。

“娘真让女儿回答吗?”

“娘一直以为女儿是一个极有慧根之人,只可惜是女儿身。”

“娘。”

“说吧,心里怎么想就怎么说。这里就咱母女俩,又没别人,无需顾虑。”李太后再次鼓励道。

“娘,那女儿真的说了哈?”永宁公主以试探的口吻道。

“嗯,说。”

“娘,女儿觉得皇兄与弟弟当皇帝各有千秋,两人倒是可以互补的。”永宁公主谨慎地说道,“但如果以长远来看,还是弟弟更加合适吧。”

李太后亮眸一闪:“何以见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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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8章 反

其实,不让永宁公主说,她都想在她娘面前表达出来。

李太后竟还这般怂恿,永宁公主当然不会违心欺骗她娘的。

本来她们母女俩就极为亲近,属于无话不说的那种。

永宁公主缓缓言道“娘,首先申明不是因为女儿与弟弟关系更为亲近才这样说,而是真心觉得弟弟更加适合。弟弟他一心向善,见识超群,能够带领更多的人发财致富。”

“就这些?”李太后似嫌不够。

“当然不止。”永宁公主忙道,“弟弟脑子里有千奇百怪的想法,关键每一个想法都堪称神奇。仅此一点,相信世上无人能及。就拿弟弟开创的朱氏集团来说,惠及多少人?倘若弟弟成为一国之主,天下不知有多少人受惠。哎,只可惜弟弟他……”

“可惜什么?”

“可惜弟弟不是哥哥,有嫡立嫡,无嫡立长,哥哥已是一国之主,娘问哥哥弟弟谁更适合当皇帝,又有何益?”

李太后眉头紧锁,没有搭话。

“哎呀!”

忽然永宁公主一声惊讶,像是想到什么令人震撼的事情。

“娘,弟弟他不会是……”永宁公主诧异地凝望着李太后问道。

“你弟弟,就是一个爱打抱不平的人啊!”李太后感慨地道,“最近你皇兄一连做出许多伤害张先生,乃至危害到国家的事,你弟弟实在看不过去了。”

“然后呢?”永宁公主盯着她娘问,两眼一眨不眨。

“看不过去自然想反对啊!”

“反对谁?如何反对?”永宁公主越听越感到心惊胆战。

她有一种强烈的预感。

李太后却反问道“你说反对谁?”

“弟弟莫非要反,反,反皇兄?”永宁公主眼珠子都快飞出来了。

她感觉自己闯下大祸似的,刚才不该评价弟弟更适合当皇帝……

见李太后沉吟不语,永宁公主不由得骇然变色,继而又说道

“娘,弟弟如果真的这么想,他一定是身不由己被逼无奈的吧?”

显然这是为朱翊镠而辩。

李太后当然清楚永宁公主与朱翊镠姐弟间的感情,不然这天大的秘密她也绝不会在永宁公主面前露一丝口风。

朱翊镠相信她这个娘,她知道是因为母子情深;而她相信永宁公主,是因为母女情深,加姐弟情深。

她相信女儿能够守住这个秘密,正如朱翊镠相信她一样。

“可是娘,皇兄乃一国之主,弟弟不过庶人一个,他如何,如何……”

言下之意,根本没有可能嘛。

李太后道“女儿也这样认为吗?”

“我……”永宁公主被问得一愣,喃喃地道,“娘,女儿是不敢想。”

“既然都说开了,想想又有何妨?”李太后又是一次鼓励。

“娘,虽然弟弟与哥哥地位悬殊,压根儿没有可比性,但以弟弟的能力,女儿相信一切皆有可能。”

“可你想过后果没有?”

“这……”永宁公主又是一愣,后果实在不堪设想,反不就意味着夺权?倘若成功,那皇兄怎么办?

虽然她与万历皇帝的关系不及与朱翊镠,可也是亲兄妹啊!

“娘实话与你说吧。”李太后忧戚戚地道,“你弟弟不满你皇兄最近一系列的举措,尤其是清算张先生,还要查抄他的家,将他的十年励精图治的改革全盘否定,所以你弟弟为了国家的兴衰成败有心想取而代之。”

永宁公主沉默不吱声,确实一时有被惊吓到了。

谁更适合是一回事儿,但反肯定又是另一回事儿。

她不由得想起驸马的话,严永凡曾去江陵城一趟,回来便担忧小舅子太优秀,即便他自己不想做皇帝,也会有大把的人拱他上去。

看来驸马的担忧不无道理。

只是,取而代之……

这个问题也太大了吧?尽管她更愿意相信朱翊镠,可真不敢多想。

所以,听到“取而代之”四个字,永宁公主思绪飞驰,沉默半晌。

李太后又再三叮嘱“此情重大,希望女儿保密,连驸马都不要说。”

永宁公主恍然如梦地点了点头。

忽然,她惊问道“娘,皇兄将弟弟关进诏狱,会不会是借题发挥,已经知道弟弟心中所想?”

“娘也不清楚,这种话不敢多问!”李太后叹道,“不过,娘相信你皇兄与你弟弟相互都有提防。”

“哦,难怪弟弟上次要偷偷离京、途中还遭遇了危险,这次又偷偷进京,莫非全是因为这个?弟弟不是号称料事如神吗?肯定有所预感。”

李太后微微点头,表示同意。

不过她始终认为提防是双方的。

小儿子提防着大儿子,大儿子同样提防着小儿子。否则也不会装作腿疾不好一再挽留小儿子继续逗留京师。眼下又将小儿子关进北镇抚司诏狱里,她怀疑大儿子有心为之。

“娘,那你准备怎么办?”永宁公主问。本心她是想问李太后站哪一边,到底支持哪个儿子。

李太后落寞地答道“娘要知道怎么办,就不会日夜敲打木鱼了!”

“娘,可如果真的发生了,你总得维护一方吧?”永宁公主道。

“维护?”李太后凄然一笑,“让娘维护谁,不是就得罪谁了?”

“娘,那先不说这个。”

见李太后痛苦一筹莫展的样,永宁公主也不想继续讨论下去。

不得不跳转道“娘,女儿能去诏狱里探望弟弟吗?”

“你一个女儿家,去诏狱作甚?”

“女儿对弟弟的感情,娘又不是不清楚!我这个姐姐当然关心啊。”

“想去自己想办法,娘可不管。但娘得警告你,这个节骨眼儿上,你最好不要惹你皇兄生气。”

“娘,知道了。”

“还有,娘再说一遍,今天的话不要对任何人讲,包括驸马。”

“娘放心,女儿知道分寸。”

“那就好,女儿心思洞明,不妨也想想,你皇兄与你弟弟,最坏的结局和最好的结局都是什么。”

“嗯。”永宁公主点头答应。感觉今天这一趟可没白来。

尽管没有解决朱翊镠蹲监的事,可李太后说的让她震撼得多。

只可惜她是公主,无论接下来发生什么,都不会有她什么事。

但为了弟弟朱翊镠,她还是想尽可能地参与。

……

第639章 舆情不利啊

永宁公主心神不宁地回到公主府。

坐下来一回想,感觉自己刚才像是做了一个梦,梦里遇见李太后,然后李太后告诉她一个惊天大秘密。

这个秘密让她半天缓不过劲儿来。

驸马严永凡在女管家刘雯的引领下进来了,他走到永宁公主身边,迫不及待地问道“公主找过娘亲?”

然而,永宁公主正自沉吟,浑然不觉似的,根本没有任何反应。

“公主。”

“公主?”

严永凡连喊两声,才见永宁公主缓缓抬头,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道

“你来了。”

“公主见过娘亲?”因为实在着急,严永凡又问了一遍。

“嗯。”永宁公主索然地点了点头,却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

如此一来,严永凡更加着急了,问道“怎么?娘也没有办法?”

“什么没有办法?”

“就是救小舅子出狱啊!”

“谁说了弟弟一定需要娘救吗?”永宁公主反问道。

“……”严永凡被问得愣了一愣,“除了娘,还有谁能救小舅子?”

“弟弟不需要娘救,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即便需要,娘也很为难。”永宁公主不紧不慢地回道。

“……”严永凡错愕无比地望着永宁公主,感觉眼前人不是自己的妻子,怎么忽然变了一个人似的!

想着几个时辰之前永宁公主多么着急,这会儿却好像不在乎。

岂不怪哉!

“小舅子为什么不需要娘救?难道他自己有办法出狱?”

“弟弟又没有罪……”

永宁公主将弟弟朱翊镠主动请求关进诏狱、其实并非哥哥万历皇帝的指示等一揽子事都说了一遍。

起初严永凡也像永宁公主一样心存疑虑,小舅子为什么要主动将自己关进诏狱?大舅子为什么不出面阻止或者说本来就是大舅子暗中怂恿的?

经过永宁公主一番解释,严永凡似明非明地好像也能明白一点儿。

但要说有多明白……不可能。毕竟许多方面永宁公主自己都想不通,又如何解释得有多明白?

况且还有一个惊天大秘密……李太后再三叮嘱不能说的。

……

西暖阁里,万历皇帝问陈炬“张鲸快回来了吧?”

陈炬点头回道“万岁爷,依照路程计算,就这两天的事儿。”

万历皇帝微微颔首。

陈炬接着又弱弱地提醒道“不过万岁爷,奴婢以为眼下最迫切的事儿,是要如何处置潞王爷与严清大人。”

一提及这个,万历皇帝便是一副愁眉不展闷闷不乐的神情。他沉吟半晌之后,才慢悠悠地问道

“依你之见呢?”

陈炬也没有急着回答,而是幽幽地道“恕奴婢直言,外头的舆情对万岁爷似乎极为不利啊!”

“哦?是吗?外头舆情怎样?”

“……”陈炬滞了一滞,一副难以启齿十分为难的神情。

“说。”万历皇帝脸色一沉,他看上去越来学有一股皇帝范儿了。

“奴婢不敢。”

“朕恕你无罪,尽管说吧。”

“万岁爷,那奴婢便说了。”陈炬谨小慎微地道,“外头都在议论,万岁爷对张居正的惩罚过重……”

“放肆!”

一句话没说完,只听万历皇帝猛地一拍御案,大声呵斥道。

吓得陈炬浑身一哆嗦,连忙跪倒在地,一迭连声地求饶“万岁爷赎罪!万岁爷赎罪!”

万历脸色阴沉地一摆手“朕不是说你,你起来继续。”

陈炬爬起来,感觉自己额头上全是汗水,可他也不敢急着去擦拭,只得继续说道

“万岁爷,这次因为潞王爷与严清大人为潘季驯送行而遭牢狱之灾,外头的人都纷纷议论万岁爷不通人情,尤其是对潞王爷……”

“对他怎么了?”

“也不知是哪些胆大包天不知死活的人,说万岁爷曾经对潞王爷的宠爱都是假的,为了维护宗室的面子做给别人看看而已,一旦潞王爷与万岁爷有冲突唱反调,万岁爷便立马儿不客气了,容不得潞王爷。”

听了陈炬这番话,万历皇帝的脸色变得铁青,犀利的眼神给人一种杀气腾腾的感觉。

陈炬偷偷看了万历皇帝一眼,接着说道“外面的人都说,潘季驯为朝廷多次立下大功,万岁爷惩罚他一个人也就是了,还不允许其他人为之送行,这样做实在是太过分了!”

“谁?是谁胆敢这样议论朕?”万历皇帝怒火冲天。

“万岁爷,议论的人太多了。”陈炬如是般回道。

“岂有此理!”万历皇帝一咬牙。

“万岁爷,所以奴婢说眼下最迫切的事儿是如此处置潞王爷和严清大人,不然恐怕会激起民愤……”

“哼!”第二次被万历皇帝打断。

万历皇帝气咻咻地“哼”了一声。言下之意,激愤民愤?来吧,怕甚?

“万岁爷想怎样处理?”陈炬问道。

“朕问你们,你们一个个倒好,居然反过来问朕。”万历皇帝没好气地道。

“万岁爷,奴婢以为还是放了潞王爷和严清比较妥当。这样也不会舆情汹汹搞得背后有人数落万岁爷。”

“你也认为朕对张居正处罚过重?”万历皇帝现在连“张先生”都不叫了,直呼张居正的名字。

“……”陈炬一向中规中矩,他也不擅长撒谎或去揣摩对方的心思。

所以面对李太后这一问,他居然保持沉默,也没有明确表态……沉默,通常意味着赞成。

万历皇帝又“哼”了一声,咬牙切齿地道“即便全天下的人都认为朕的惩罚过重,那又能如何呢?”

“万岁爷,那潞王爷与严大人……”陈炬弱弱地问道。他不想这个时候与万历皇帝纠结,所以想跳转。

“让他们好好反思两天吧。”万历皇帝此时想着归来但尚在途中的张鲸。

还别说,只要张鲸一回来,万历皇帝便立马儿感觉主意来了。

见万历皇帝如此强势,又算得上是已经表明了立场,既然如此,那陈炬也就不再多说什么。

关于舆情,他还是大胆地按照原本的计划说了出来。

虽然吓得一身汗,可还算满意,对他自己的表现满意,对万历皇帝的反应也满意,这就够了。

……

第641章 救命恩人

以李得时为首,得时学院的全体师生都为朱翊镠感到着急。

包括努尔哈赤。这天他的祖父觉昌安与父亲塔克世刚好进京了。

努尔哈赤见自己祖父、父亲安然无恙,而觉昌安与塔克世见自己孙子、儿子在京城生活得如此开心,祖孙三辈激动的心情自不必说。

尤其是见到努尔哈赤身边还有一位如此体贴漂亮的女子……觉昌安和塔克世看着更开心,很想仰天大笑。

因为努尔哈赤关心古勒寨之战当时到底是什么情形,他的祖父与父亲当时到底有没有生命危险。

所以与他祖父、父亲见面寒暄拉扯几句后便问及古勒寨之战。

这不交流还好,一交流祖孙三辈都是瞠目结舌大吃一惊。

努尔哈赤没想到,他的祖父与父亲果真在大战中险些丧命;而觉昌安与塔克世更是没想到,原来自己得以生还是因为有高人暗中相助!

这位高人便是朱翊镠。

努尔哈赤从他的祖父、他的父亲口中得知,原来古勒寨之战正如朱翊镠说的那样,几乎没有出入。

李成梁带兵征讨王杲之子阿台,势如破竹屡战屡胜,把阿台据守的老巢即古勒寨团团围住了。

阿台也心知肚明,一旦被俘,以他的表现,绝无生还之理,于是拼了命地负隅顽抗。由于古勒寨依山而建,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所以李成梁猛攻几天却一直久攻不下。

但李成梁有办法,他放弃强攻开始诱降。于是找来建州女真其他几个部落的首领尼堪外兰、努尔哈赤的祖父觉昌安与父亲塔克世等几人,让他们进入古勒寨劝降阿台。

可是,阿台铁了心要跟明朝死磕到底,但他的部下知道与明军硬抗不过是以卵击石,不愿陪阿台送死。

结果阿台的部下发动兵变,自相残杀,阿台死于乱军之中。明军乘机发起总攻,古勒寨终于被攻破。

然而让人痛心的是,李成梁诱降时曾许下诺言,只要杀了阿台,古勒寨其他人都归顺大明,将既往不咎。

可等到阿台部下杀死阿台、古勒寨投降归顺后,李成梁为了泄愤,并没有遵守之前许下的诺言,而是不分青红皂白对古勒寨军民进行疯狂地屠杀。

努尔哈赤的祖父觉昌安和父亲塔克世亦在古勒寨中。

当时明军杀红了眼,不管是谁,见人便杀,但唯独要找到觉昌安塔克世他们父子俩,一边杀还一边喊着他俩的名字,生怕将他们错杀误杀。

以当时如此混乱的情况看,若非李成梁下了死命令,根本不会有官兵顾念他们父子俩的生死。

也就是说,若非朱翊镠离京前再三叮嘱李太后和申时行,让他们给李成梁死命令保护努尔哈赤的祖父、父亲,那他们父子俩非得死于乱军中不可。

觉昌安和塔克世捡回一条命,原来是得朱翊镠暗中相助。

可他们与朱翊镠并不相识啊!

还有,朱翊镠为何预料如此之准?就像古勒寨之战是他导演的一样!

不仅觉昌安和塔克世感到神奇,就是努尔哈赤都感觉这太不可思议了,他还以为朱翊镠只是为了能收他为徒,才故意杜撰出这么一出呢。

没想到居然都是真的。

这样,朱翊镠岂不是成了他家的救命恩人?那又何必与朱翊镠打赌呢?现在不就可以行礼拜师了吗?

对朱翊镠,他现在已经不仅仅是崇拜了,更多的是感激。

得知此情,觉昌安和塔克世父子俩也一样,很希望能见朱翊镠一面,当面表达他们的感激之情。

可努尔哈赤告知他祖父与父亲,朱翊镠眼下正被万历皇帝关在诏狱里。而万历皇帝还在气头上,这时候没几个人敢去探望朱翊镠的。

况且努尔哈赤还是外族人,与朱翊镠又谈不上什么交情,尤其是觉昌安与塔克世父子俩压根都不认识朱翊镠,为什么去探望?理由呢?

看来也只能盼望朱翊镠快些出狱。

……

李得时召集得时学院的老师们一起商议,看能帮助到朱翊镠什么。

这时候他也没有将朱翊镠当作是他的好女婿,只是将朱翊镠当作得时学院的倡导者、推动者和荣誉院长。

那怎样才能帮到朱翊镠呢?

老师们坐一起集思广益踊跃发言,无不希望朱翊镠早得自由。

然而,因为这件事过于敏感,加上老师们又没有资格进宫面圣,他们都感到束手无策,似乎无能为力。

可朱翊镠乃皇室子孙,即便想帮他脱困,老师们也力不从心,毕竟与朱翊镠不在一个层次。

就好比是天上两人打架,想帮忙来着,可够不着啊!

忽然一名老师提议,要不让学生们游行示威如何?万历皇帝再强势,总不会对孩子们下手吧?

“嗯。”对此,李得时表示同意,“让学生挺身而出,是个不错的主意,只是由谁领头?总不能让孩子领头吧?”

老师们寂静无声。

都感觉这是个难题。领头人肯定不能是学生,可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谁愿意奋不顾身领头呢?

李得时是院长,总不能让他充当领头人吧?即便让他去,他也只能以朱翊镠岳丈的身份啊!

正当一个个愁眉不展不知如何是好时,努尔哈赤忽然冲进来认真地道“由我领头。”

他没有用征询的语气,而是用异常肯定的语气。

老师们相互看了一眼,然后不约而同地点点头,都想到一块儿去了努尔哈赤是外族人,万历皇帝该不会对他下手吧?况且,由努尔哈赤领头,在外面的人看来,这是得时学院的计谋,否则努尔哈赤不会强出头的。

“你为什么决定领头?”李得时一本正经地问,继而又解释道,“召集老师们商议,本打算叫你一起,可转念一想,似乎不该将你牵扯进来,所以这次会议没有叫你参加,对不起!”

“没关系。”努尔哈赤并不纠结,只是关心地问道,“由我领头可以吗?”

“当然可以,就怕……”李得时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

“怕什么?”

“怕你领头,惹怒陛下,到时候你就回不去建州了。”

“我都不怕,你们又怕什么呢?”努尔哈赤坚决地道,“如果潞王爷出了事,我也没没脸回建州。不仅是我,我祖父和我父亲都感觉没脸。”

“……”

努尔哈赤这话一出,得时学院的老师们一个个都惊愕住了,眼神里似乎只能读出同样的一句话朱翊镠对你们竟有如此重要吗?

如果李太后、申时行过或梁梦龙在场,就不会如此惊讶了。

他们知道为什么。

……

第642章 游行示威

西暖阁里,万历皇帝正在焦急地等待着张鲸回来。

张鲸没回来,他感觉无论做什么都欠两分火候似的。

万历皇帝不认为这只是一种心理感觉,而是要归功于张鲸的“能力”。

不是哪位宦官都有这个能力的。就像陈炬、孙暹等大太监,虽然万历皇帝也很喜欢吧,但总感觉都达不到张鲸那样的高度。

这没办法,不得不承认,张鲸确实是个会来事儿的主。

“张鲸到哪儿了?”

万历皇帝一天不知要问多少遍。

陈炬数了,这是第九次。一上午还没过完,便已经问过八次。

“万岁爷,快了快了,据打探消息的回报,张大公公已经抵京。”

陈炬都感觉已经麻木,这句相同的话他今天上午一共说了六遍。

好在已经习惯了万历皇帝对张鲸的好,否则不生气也得嫉恨在心,凭什么皇帝爷眼里只有张鲸一个人?

“让他快点儿,朕已经等不及了。”

“万岁爷,奴婢已经叮嘱过。”

陈炬话音刚落,只听外头一人讶然禀道“万岁爷,不好了,不好了……”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孙暹,他满头大汗地冲进来。

万历皇帝不由得一激灵,忙问“到底因为何事而慌张?”

孙暹答道“万岁爷,有人在大街上游行示威呢。”

“所为何事?”万历皇帝问。

孙暹弱弱地答道“因为潞王爷被关进诏狱一事,游行示威的那帮人正在为潞王爷申辩呢。”

“岂有此理!”万历皇帝的脸色陡然间变了,呵斥道“游行示威有多少人?通通给朕抓起来,一个不饶。”

孙暹一副痛苦的模样儿,喃喃地说道“可万岁爷,这次游行示威的领头人是建州女真努尔哈赤,即觉昌安的孙子塔克世的儿子。”

“哦,竟然是他?”万历皇帝讶然,显然他已经知道努尔哈赤是谁了。

可他也只是稍微顿了顿,接着怒斥道“不管是谁,胆敢聚众闹事,通通给朕抓起来再说。”

孙暹的表情更加痛苦了,回道“万岁爷,可除了努尔哈赤,其他游行示威的人都是未成年的学生啊。”

“……”万历皇帝一时气愤怔愣住,竟无言以对。

就连旁听的陈炬都感觉诧异这样独特的一次游行示威,莫非真是努尔哈赤领的头?

西暖阁里空气凝滞了一般似的,瞬间安静如此可怕,给人一种随时都会窒息的感觉。

为了朱翊镠,由建州女真努尔哈赤领导一帮学生游行示威……恐怕谁也没有想到这一点。

忽然万历皇帝眼若喷火地问道“有多少学生,都来自哪里?”

“回万岁爷,学生得有几百个,一部分是来自得时学院,另一部分是京城其他学院的学生,有来自私学,也有来自官学,可不知是谁胆大包天,竟将他们硬生生地组织起来。”

万历皇帝听了,又沉默不语,感觉脑子里嗡嗡作响,不过好在“得时学院”这四个字倒是提醒了他。

努尔哈赤是朱翊镠请进京的,当然对朱翊镠有感情了,所以领头为朱翊镠申辩似乎也不难理解。

可也只是似乎。

难道努尔哈赤对朱翊镠的感情已经到了宁可牺牲自己的地步吗?

万历皇帝两眼放射出无比凌厉的光芒,稍作平复后,这次还是他先开口问道“依你们之见呢?”

陈炬回道“奴婢以为可以将努尔哈赤抓起来问问。至于其他学生,也没法一一追究。只要将领头人抓了,其他人必定一哄而散不足为虑。”

孙暹回道“可万岁爷,努尔哈赤身份特殊,不能随便抓呀!这次古勒寨之战之所以取得大捷,原因很多,但一定有他们祖孙三辈的功劳。”

万历皇帝脸色阴沉“一个说要抓,一个说不能抓,让朕到底听谁的?”

陈炬和孙暹都不敢吱声。

万历皇帝接着道“除了努尔哈赤,外头是不是还有人为皇弟申辩?”

陈炬“嗯”了一声。

孙暹却回了两个字“没有。”

因为两人同时发声,得出截然不同的两个答案……这就尴尬了。

肯定有一个人在撒谎嘛。

“到底有还是没有?”万历皇帝又沉声问了一遍。

这次陈炬和孙暹倒是相互对了个眼色,可因为猜不中对方会说什么,所以为了避免像刚才那样的尴尬,他们两个只好选择了沉默。

“陈炬你说,到底有没有?”万历皇帝紧盯着陈炬问。

“有。”陈炬不敢撒谎。

“那你为什么说没有?”万历皇帝又将目光投向孙暹紧盯着问道。

“万岁爷,想必是奴婢深居宫中,所以不知外头的情况。”

孙暹神思电转地想圆回来。

他刚才回答说“没有”,只是不希望万历皇帝操心。

可谁知中规中矩的陈炬给出的答案也是中规中矩。

好在万历皇帝并没有追问下去。

只听他吩咐道“让锦衣卫将努尔哈赤带到朕的跟前,朕要亲口问问。至于游行的学生也一并抓起来吧,让各自学院的老师前来认领便是。”

“你去通知锦衣卫指挥使。”万历皇帝抬手指着孙暹。

孙暹应声而退。

西暖阁里又只剩下万历皇帝和陈炬两人了。

万历皇帝脑子里本来全是张鲸,这下被努尔哈赤取代了。他喃喃地道“还真是有不怕死的哈!”

陈炬当然明白万历皇帝所指,只是他不敢附和或迎合啥的,这时候一不小心就要出人命。

“努尔哈赤,真有种!”万历皇帝接着又喃喃地道,“朕倒真想看看,到底是他的饭量大,还是我的胆量大。”

……

努尔哈赤说做就做,没有一丝拖泥带水,他与李得时达成一致,又征得学院老师们的意见。然后他带领陈三、金龙鱼那些孩子们出发了。

像陈三、金龙鱼,与朱翊镠有着深厚不一般的感情,所以一说游行示威为朱翊镠申辩时,他们一个个像过大年似的欢天喜地。有些孩子甚至连游行示威意味着什么都不清楚,只知道跟着大部队呐喊助威。

因为人多,所以声势浩大。

看着这等阵势的人,都不禁为他们捏了一把汗,想着也就是学生,也就是处于低层,否则不是找死?

要知道于慎行、潘季驯做了什么?朱翊镠和严清又做了什么,可结果呢……这时候还敢游行示威?

……

第644章 真蠢 猪头

“臣刘守有叩见陛下!”

锦衣卫指挥使刘守有带着一肚子的怨气与满脸的伤痕回来了。

见刘守有这般模样儿,万历皇帝又是气又觉得好笑,问道

“你这是怎么了?”

刘守有恨恨地回道“那帮孩子自小便没了爹娘,流浪在外,缺乏礼教,再加上得时学院又没有教育好,所以他们一个个都没个规矩。”

“那个努尔哈赤呢?”然而,万历皇帝却并不关心孩子。

“努尔哈赤自视甚高目空一切,而且带领怂恿孩子们闹事,罪大恶极,臣已经将他关起来了。”

“他没有反驳?”

“没有,努尔哈赤非但没有反驳,反而还很高兴似的。”

“高兴?”万历皇帝一愣。

“哼,他想得倒美,居然自求与潞王爷关在一起,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还以为什么人都可以被关在诏狱里呢。”

“那你将他关在哪里?”

“陛下,让人送到刑部死牢里去了。”

“哦。”万历皇帝点点头,本来是想见努尔哈赤一面的。

可刘守有这一番陈词又让他忽然改变主意,还是先别见了,不然那家伙更加得意,关他几天也好。

待张鲸回来再作打算。

“那帮孩子呢?”万历皇帝接着又问。

“依陛下之意,统一带到衙门,让他们的老师、父母前来认领。”

万历皇帝稍一沉吟道“朕看也不必那么麻烦了,还是放了他们吧。”

“……”刘守有微微一滞。想着万历皇帝怎么忽然又变得慈眉善目起来?

“孩子毕竟还小,不懂事儿,倘若为难他们,外界岂不说朕这个皇帝没有容人之量,连孩子都不放过?”

“陛下言之有理!臣让人马上送孩子们回家或回学校。”刘守有本来也没打算为难孩子们,只是遵从万历皇帝的口谕罢了,既然万历皇帝都已经改口了,那他也不再说什么。

至于孩子们用石子砸他的伤……反正万历皇帝已经看到了,就当作是孝敬万历皇帝受的伤吧。

……

白小胖又来给朱翊镠送餐了。

这家伙还是脸大脖子粗,他是万历皇帝曾经赏赐给朱翊镠的御厨。

与朱翊镠在慈宁宫偏殿里还生活了好一阵子,后来朱翊镠秘密离京,没有带他与付大海走,将他们两个留下。

这次朱翊镠蹲监,特意让李太后传旨,指定让白小胖负责他的饮食。

一来责任到人,倘若出岔子,人头来见。这是李太后下的懿旨。

二来也是朱翊镠的信任,出于安全考虑,他指名要白小胖负责。

所以,自打关进诏狱里,朱翊镠的饮食一直都是白小胖亲自送。

白小胖的手艺自然没得说。

伙食嘛,自己人负责,又有李太后的懿旨,当然很不错。

而且,这时候万历皇帝也不会怎么样,虽然万历皇帝没有开口,是锦衣卫指挥使的主意,哦不,应该说是朱翊镠自己要求关进诏狱的,可外界谁不认为这是万历皇帝的授意呢?倘若这时候朱翊镠在诏狱里出了事儿,万历皇帝跳到黄河也洗不清。

找白小胖负责,也只是为了安全起见,即便没有白小胖,朱翊镠其实也不担心自己的安全。

由自己人负责当然更好了。

看,每顿荤素搭配,吃了睡,睡了吃,若不是担心荆州城那边的生意,又想念那边的人,蹲监于他而言,简直就是过着神仙般的日子。

“潞王爷,有件事儿不知该不该告诉你?”白小胖趁朱翊镠吃饭时说。

“想说就说,不想说就不说。”

“我是想说来着,可是又怕潞王爷担心。这时候潞王爷担心无益。”

“那还是说的,不用担心我。”

“哦,那我说了哈。”白小胖道,“努尔哈赤为了给潞王爷辩白,竟带领一帮孩子游行示威,还将锦衣卫指挥使给砸伤,最后被抓起来了。”

“真蠢!”尽管朱翊镠内心感激又感动,可嘴上还是毫不留情地骂道,“我还需要他辩白?他一辩岂不越辩越黑?真是蠢到家了,猪头一个。”

白小胖本就一副憨憨的模样儿,摸着自己脑门儿问“潞王爷,怎么就越辩越黑?为潞王爷辩白的人越多、阵势越大,给皇帝爷造成的压力不就越大?这可对潞王爷大大有利啊!”

“你也聪明不到哪儿去。”朱翊镠放下碗筷,没好气地白了一眼。

“潞王爷,能否给解释解释?”白小胖带着央求的语气道。

“这时候我可不希望与任何人扯上关系。努尔哈赤虽是外族人,可他祖父是建州左卫的指挥使呢,如此卖命地为我辩白,让别人怎么想?”

“哦,原来潞王爷担心这个。”白小胖似有所悟地点了点头,“不过这个努尔哈赤倒真关心潞王爷,很够义气,听说他有意领头游行示威,又不阻止孩子们用石子砸锦衣卫指挥使,目的就是想蹲监与潞王爷关在一起。”

“真是猪头。”朱翊镠又骂道。

“就是,诏狱岂是随便一个人能够进来的?一般人都没这个资格关进来,他是外族人,看来对本朝的礼法制度并不熟悉,但那人其志可嘉。”

“那他现在被关在哪里?”

“刑部死牢。”

“那不是关押重犯之地吗?”朱翊镠怔愣道。言下之意,努尔哈赤为他辩白几句就被关进刑部死牢?犯得上吗?

白小胖如是般回道“可能当时锦衣卫指挥使受伤生气的缘故,再加上知道努尔哈赤是觉昌安的孙子,也算有点身份,所以锦衣卫指挥使比较重视。”

“那游行示威的孩子们呢?”朱翊镠又关心地问道。

白小胖如实回道“本来要将他们关在衙门里的,让孩子的老师和父母亲自来接,可皇帝爷说不必那么麻烦,最后将孩子全都放了。”

“嗯,那就好!”朱翊镠点点头,虽然感谢努尔哈赤和孩子们的挺身而出,可他并不赞同这样的方式。

只是在白小胖的面前,他不愿意做更深层次地剖析,倒不是说不相信白小胖,而是真的说来话长,绝非三言两语就能够解释得清,况且这监狱里也不是说话的地方。

……

第645章 开棺鞭尸

张鲸终于抵京了。

万历皇帝本心想亲自迎接,可陈炬考虑到当前舆情,建议不要去。

万历皇帝斟酌再三,还是听从了陈炬的建议,在西暖阁坐等张鲸。

由于最近棘手的事情实在太多,万历皇帝在脑海里认真捋了两遍,以便张鲸来了与其商量并寻求处理方案。

正自思忖,陈炬进来了,禀道“万岁爷,张大公公即将进宫。”

“让他快点儿。”万历皇帝一摆手,他早已经等不及了。

“还有邱大人呢?”陈炬问。

“让他先回衙门,朕随时传召。”

“是。”陈炬应了一声,便转身而去。

约莫有一盏茶的工夫,张鲸在陈炬的迎接下进了西暖阁。

“奴婢叩见万岁爷!”

“娘的,你可算回来了。”万历皇帝怒气冲冲地大吼一句。

“……”吓得张鲸浑身一激灵,但准确地说也不是惊吓,而是诧异万历皇帝竟然不顾形象说脏话。

张鲸抬头看了万历皇帝一眼,凭着他多年服侍的经验,揣摩万历皇帝也不是真的发怒,这才让他松了一口气,弱弱地说道“让万岁爷久等,奴婢真是罪该万死!”

“滚起来吧。”

“多谢万岁爷!”张鲸爬起来。

“累不累?”万历皇帝问,但他脸上的怒容依然没有消退。

“万岁爷,奴婢不累。”如此一来,张鲸感觉更加安心了。

“不累就坐,朕有话要问你。”

“奴婢遵旨。”张鲸忙找个凳子坐下。

“万岁爷,奴婢先行告退。”陈炬识趣地说道。反正他已经习惯,有张鲸,万历皇帝通常不需要他。

就好像他是替补一样。

万历皇帝想都不想便点头道“好!朕有事再传你。”

这样陈炬便离开了。

西暖阁里就只剩下万历皇帝和张鲸两个人,彼此都感觉舒服一点。

对话自然从“抄家”说起。

张鲸带着几分惭愧道“万岁爷,这趟荆州之行没什么收获啊!奴婢已经尽力了,可实在没抄出多少。”

“这怨不得你,只怨对手太狡猾。”万历皇帝恨恨地道。

张鲸立马听出话里有话,小心翼翼地道“万岁爷的意思是……”

万历皇帝道“你相信偌大的张家就这么一点儿家产吗?”

“奴婢也不信,可事实的确没抄出多少……哦,莫非万岁爷怀疑张家也像当初冯保一样提前将家产散出去了?可奴婢也没查出什么线索来。”

“当初冯保无偿捐献巨款,你可知这是谁的主意?”万历皇帝问。

张鲸咂摸着嘴回道“听说这是奴婢的师父,即潞王爷的主意。”

“外界不都说皇弟有未卜先知的超级本领吗?他寄身张大学士府,难道就不会帮助张家渡过此劫?”

“……”张鲸思绪飞驰,可一时他也感觉找不到合适的语言回复。

万历皇帝又问“对张居正一案,你认为应该如何判决?”

张鲸最怕就是这个了。

途中他就一直琢磨这个问题,也料到回京万历皇帝肯定要问他。

可琢磨来琢磨去,他也没想出一个万全之策。判决重了,他无法向师父朱翊镠交代;判决轻了,他又无法向万历皇帝交代。他是两头难。

然而,万历皇帝这会儿一本正经地问他,又容不得他三缄其口不回答。

他当然清楚万历皇帝对张居正的嫉恨,恨不得将其连根拔起,不然也不会连续做出一系列反张居正的决定。

其实早在张居正没死当政之时,他就看出来了万历皇帝的心思。

如今都已经大刀阔斧地行动了,那对张居正一案的判决,毫无疑问,判决越重,万历皇帝打心里越开心嘛。

但,这只是他心里的判断,尽管张鲸确定判断无误,可让他说出来,他还是有所顾忌,因此犹豫了。

“说话呀!”万历皇帝急了,“朕日夜期盼你快点回来,不就是希望你能为朕分忧拿主意吗?”

“万岁爷,奴婢觉得此案交给大理寺判决最为妥当。”

“朕当然知道,可起码有个方向或叫基调吧,不然交给大理寺,他们同样感到为难不知如何判决。”

“万岁爷所言极是!”张鲸知道交给谁判决其实无关紧要,无论是大理寺还是都察院或刑部,重点是万历皇帝——他想达到什么目的才是关键。

“说吧。”万历皇帝催道。

“万岁爷,奴婢窃以为,经此,张家再也不能抬头了,要不将张居正的几个儿子,包括张居正的弟弟全部削职?”

“就这样?”

“还有将张家北京、荆州的两处房产全部没收充公,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荆州那边,师父的朱氏集团还设在张大学士府。倘若将荆州张大学士府没收充公,那潞王爷……”

“既然如此,那就不没收荆州城那边的张大学士府房产充公,但也不能就此作罢,改作开棺鞭尸吧。”

“万岁爷说什么?”张鲸脑子里嗡嗡作响,仿佛自己听错了一般。

“开棺鞭尸。”万历皇帝一字一顿。

“开张居正的棺材吗?”

“怎么?不行?”

“万岁爷三思啊!奴婢以为不妥。”张鲸骇然变色,忙道。

“可朕已经想过,既然张居正罪行累累,开棺鞭尸为何不妥?”

“万岁爷,自古死者为大,既然张居正都已经死了,又何必开棺让他不得安息呢?倘若这般,天下人到时候必定会说万岁爷不近人情。怎么说,张居正曾经也是万岁爷的老师!”

“这么说,你不赞同?”

“奴婢以为不妥,此情非同小可,还望万岁爷三思。”

张鲸态度明确,让万历皇帝陷入了沉思之中。

说心底话,张鲸听了“开棺鞭尸”四个字也是吓得一身汗,他没想到万历皇帝对张居正的恨竟是如此之深。

“万岁爷,奴婢可是为您着想啊!”见万历皇帝沉吟不语,张鲸又苦口婆心地劝道,“开棺鞭尸易引起公愤,万岁爷对张居正的态度,如今天下人皆知,万岁爷又何必为了一个死人惹一身骚呢?请听奴婢一言,这样做实在不值得啊,万岁爷!”

万历皇帝继续沉默不语。

张鲸接着又劝道“奴婢回京的途中得知,张居正长子张敬修的血书早已传到京城,引得于慎行、潘季驯冒天下之大不韪为张居正鸣冤叫屈,潘季驯离京时为他送行的人多不胜数,甚至奴婢的师父与严清都去了,可见还是有许多人同情张居正,只是不敢明说罢了。鉴于此,奴婢恳求万岁爷不要株连太广。奴婢是为万岁爷好,请万岁爷三思。”

万历皇帝依然不吭声。

……

第644章 真蠢 猪头

臣刘守有叩见陛下!”

锦衣卫指挥使刘守有带着一肚子的怨气与满脸的伤痕回来了。

见刘守有这般模样儿,万历皇帝又是气又觉得好笑,问道:

“你这是怎么了?”

刘守有恨恨地回道:“那帮孩子自小便没了爹娘,流浪在外,缺乏礼教,再加上得时学院又没有教育好,所以他们一个个都没个规矩。”

“那个努尔哈赤呢?”然而,万历皇帝却并不关心孩子。

“努尔哈赤自视甚高目空一切,而且带领怂恿孩子们闹事,罪大恶极,臣已经将他关起来了。”

“他没有反驳?”

“没有,努尔哈赤非但没有反驳,反而还很高兴似的。”

“高兴?”万历皇帝一愣。

“哼,他想得倒美,居然自求与潞王爷关在一起,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还以为什么人都可以被关在诏狱里呢。”

“那你将他关在哪里?”

“陛下,让人送到刑部死牢里去了。”

“哦。”万历皇帝点点头,本来是想见努尔哈赤一面的。

可刘守有这一番陈词又让他忽然改变主意,还是先别见了,不然那家伙更加得意,关他几天也好。

待张鲸回来再作打算。

“那帮孩子呢?”万历皇帝接着又问。

“依陛下之意,统一带到衙门,让他们的老师、父母前来认领。”

万历皇帝稍一沉吟道:“朕看也不必那么麻烦了,还是放了他们吧。”

“……”刘守有微微一滞。想着万历皇帝怎么忽然又变得慈眉善目起来?

“孩子毕竟还小,不懂事儿,倘若为难他们,外界岂不说朕这个皇帝没有容人之量,连孩子都不放过?”

“陛下言之有理!臣让人马上送孩子们回家或回学校。”刘守有本来也没打算为难孩子们,只是遵从万历皇帝的口谕罢了,既然万历皇帝都已经改口了,那他也不再说什么。

至于孩子们用石子砸他的伤……反正万历皇帝已经看到了,就当作是孝敬万历皇帝受的伤吧。

……

白小胖又来给朱翊镠送餐了。

这家伙还是脸大脖子粗,他是万历皇帝曾经赏赐给朱翊镠的御厨。

与朱翊镠在慈宁宫偏殿里还生活了好一阵子,后来朱翊镠秘密离京,没有带他与付大海走,将他们两个留下。

这次朱翊镠蹲监,特意让李太后传旨,指定让白小胖负责他的饮食。

一来责任到人,倘若出岔子,人头来见。这是李太后下的懿旨。

二来也是朱翊镠的信任,出于安全考虑,他指名要白小胖负责。

所以,自打关进诏狱里,朱翊镠的饮食一直都是白小胖亲自送。

白小胖的手艺自然没得说。

伙食嘛,自己人负责,又有李太后的懿旨,当然很不错。

而且,这时候万历皇帝也不会怎么样,虽然万历皇帝没有开口,是锦衣卫指挥使的主意,哦不,应该说是朱翊镠自己要求关进诏狱的,可外界谁不认为这是万历皇帝的授意呢?倘若这时候朱翊镠在诏狱里出了事儿,万历皇帝跳到黄河也洗不清。

找白小胖负责,也只是为了安全起见,即便没有白小胖,朱翊镠其实也不担心自己的安全。

由自己人负责当然更好了。

看,每顿荤素搭配,吃了睡,睡了吃,若不是担心荆州城那边的生意,又想念那边的人,蹲监于他而言,简直就是过着神仙般的日子。

“潞王爷,有件事儿不知该不该告诉你?”白小胖趁朱翊镠吃饭时说。

“想说就说,不想说就不说。”

“我是想说来着,可是又怕潞王爷担心。这时候潞王爷担心无益。”

“那还是说的,不用担心我。”

“哦,那我说了哈。”白小胖道,“努尔哈赤为了给潞王爷辩白,竟带领一帮孩子游行示威,还将锦衣卫指挥使给砸伤,最后被抓起来了。”

“真蠢!”尽管朱翊镠内心感激又感动,可嘴上还是毫不留情地骂道,“我还需要他辩白?他一辩岂不越辩越黑?真是蠢到家了,猪头一个。”

白小胖本就一副憨憨的模样儿,摸着自己脑门儿问:“潞王爷,怎么就越辩越黑?为潞王爷辩白的人越多、阵势越大,给皇帝爷造成的压力不就越大?这可对潞王爷大大有利啊!”

“你也聪明不到哪儿去。”朱翊镠放下碗筷,没好气地白了一眼。

“潞王爷,能否给解释解释?”白小胖带着央求的语气道。

“这时候我可不希望与任何人扯上关系。努尔哈赤虽是外族人,可他祖父是建州左卫的指挥使呢,如此卖命地为我辩白,让别人怎么想?”

“哦,原来潞王爷担心这个。”白小胖似有所悟地点了点头,“不过这个努尔哈赤倒真关心潞王爷,很够义气,听说他有意领头游行示威,又不阻止孩子们用石子砸锦衣卫指挥使,目的就是想蹲监与潞王爷关在一起。”

“真是猪头。”朱翊镠又骂道。

“就是,诏狱岂是随便一个人能够进来的?一般人都没这个资格关进来,他是外族人,看来对本朝的礼法制度并不熟悉,但那人其志可嘉。”

“那他现在被关在哪里?”

“刑部死牢。”

“那不是关押重犯之地吗?”朱翊镠怔愣道。言下之意,努尔哈赤为他辩白几句就被关进刑部死牢?犯得上吗?

白小胖如是般回道:“可能当时锦衣卫指挥使受伤生气的缘故,再加上知道努尔哈赤是觉昌安的孙子,也算有点身份,所以锦衣卫指挥使比较重视。”

“那游行示威的孩子们呢?”朱翊镠又关心地问道。

白小胖如实回道:“本来要将他们关在衙门里的,让孩子的老师和父母亲自来接,可皇帝爷说不必那么麻烦,最后将孩子全都放了。”

“嗯,那就好!”朱翊镠点点头,虽然感谢努尔哈赤和孩子们的挺身而出,可他并不赞同这样的方式。

只是在白小胖的面前,他不愿意做更深层次地剖析,倒不是说不相信白小胖,而是真的说来话长,绝非三言两语就能够解释得清,况且这监狱里也不是说话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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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5章 开棺鞭尸

张鲸终于抵京了。

万历皇帝本心想亲自迎接,可陈炬考虑到当前舆情,建议不要去。

万历皇帝斟酌再三,还是听从了陈炬的建议,在西暖阁坐等张鲸。

由于最近棘手的事情实在太多,万历皇帝在脑海里认真捋了两遍,以便张鲸来了与其商量并寻求处理方案。

正自思忖,陈炬进来了,禀道:“万岁爷,张大公公即将进宫。”

“让他快点儿。”万历皇帝一摆手,他早已经等不及了。

“还有邱大人呢?”陈炬问。

“让他先回衙门,朕随时传召。”

“是。”陈炬应了一声,便转身而去。

约莫有一盏茶的工夫,张鲸在陈炬的迎接下进了西暖阁。

“奴婢叩见万岁爷!”

“娘的,你可算回来了。”万历皇帝怒气冲冲地大吼一句。

“……”吓得张鲸浑身一激灵,但准确地说也不是惊吓,而是诧异万历皇帝竟然不顾形象说脏话。

张鲸抬头看了万历皇帝一眼,凭着他多年服侍的经验,揣摩万历皇帝也不是真的发怒,这才让他松了一口气,弱弱地说道:“让万岁爷久等,奴婢真是罪该万死!”

“滚起来吧。”

“多谢万岁爷!”张鲸爬起来。

“累不累?”万历皇帝问,但他脸上的怒容依然没有消退。

“万岁爷,奴婢不累。”如此一来,张鲸感觉更加安心了。

“不累就坐,朕有话要问你。”

“奴婢遵旨。”张鲸忙找个凳子坐下。

“万岁爷,奴婢先行告退。”陈炬识趣地说道。反正他已经习惯,有张鲸,万历皇帝通常不需要他。

就好像他是替补一样。

万历皇帝想都不想便点头道:“好!朕有事再传你。”

这样陈炬便离开了。

西暖阁里就只剩下万历皇帝和张鲸两个人,彼此都感觉舒服一点。

对话自然从“抄家”说起。

张鲸带着几分惭愧道:“万岁爷,这趟荆州之行没什么收获啊!奴婢已经尽力了,可实在没抄出多少。”

“这怨不得你,只怨对手太狡猾。”万历皇帝恨恨地道。

张鲸立马听出话里有话,小心翼翼地道:“万岁爷的意思是……”

万历皇帝道:“你相信偌大的张家就这么一点儿家产吗?”

“奴婢也不信,可事实的确没抄出多少……哦,莫非万岁爷怀疑张家也像当初冯保一样提前将家产散出去了?可奴婢也没查出什么线索来。”

“当初冯保无偿捐献巨款,你可知这是谁的主意?”万历皇帝问。

张鲸咂摸着嘴回道:“听说这是奴婢的师父,即潞王爷的主意。”

“外界不都说皇弟有未卜先知的超级本领吗?他寄身张大学士府,难道就不会帮助张家渡过此劫?”

“……”张鲸思绪飞驰,可一时他也感觉找不到合适的语言回复。

万历皇帝又问:“对张居正一案,你认为应该如何判决?”

张鲸最怕就是这个了。

途中他就一直琢磨这个问题,也料到回京万历皇帝肯定要问他。

可琢磨来琢磨去,他也没想出一个万全之策。判决重了,他无法向师父朱翊镠交代;判决轻了,他又无法向万历皇帝交代。他是两头难。

然而,万历皇帝这会儿一本正经地问他,又容不得他三缄其口不回答。

他当然清楚万历皇帝对张居正的嫉恨,恨不得将其连根拔起,不然也不会连续做出一系列反张居正的决定。

其实早在张居正没死当政之时,他就看出来了万历皇帝的心思。

如今都已经大刀阔斧地行动了,那对张居正一案的判决,毫无疑问,判决越重,万历皇帝打心里越开心嘛。

但,这只是他心里的判断,尽管张鲸确定判断无误,可让他说出来,他还是有所顾忌,因此犹豫了。

“说话呀!”万历皇帝急了,“朕日夜期盼你快点回来,不就是希望你能为朕分忧拿主意吗?”

“万岁爷,奴婢觉得此案交给大理寺判决最为妥当。”

“朕当然知道,可起码有个方向或叫基调吧,不然交给大理寺,他们同样感到为难不知如何判决。”

“万岁爷所言极是!”张鲸知道交给谁判决其实无关紧要,无论是大理寺还是都察院或刑部,重点是万历皇帝——他想达到什么目的才是关键。

“说吧。”万历皇帝催道。

“万岁爷,奴婢窃以为,经此,张家再也不能抬头了,要不将张居正的几个儿子,包括张居正的弟弟全部削职?”

“就这样?”

“还有将张家北京、荆州的两处房产全部没收充公,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荆州那边,师父的朱氏集团还设在张大学士府。倘若将荆州张大学士府没收充公,那潞王爷……”

“既然如此,那就不没收荆州城那边的张大学士府房产充公,但也不能就此作罢,改作开棺鞭尸吧。”

“万岁爷说什么?”张鲸脑子里嗡嗡作响,仿佛自己听错了一般。

“开棺鞭尸。”万历皇帝一字一顿。

“开张居正的棺材吗?”

“怎么?不行?”

“万岁爷三思啊!奴婢以为不妥。”张鲸骇然变色,忙道。

“可朕已经想过,既然张居正罪行累累,开棺鞭尸为何不妥?”

“万岁爷,自古死者为大,既然张居正都已经死了,又何必开棺让他不得安息呢?倘若这般,天下人到时候必定会说万岁爷不近人情。怎么说,张居正曾经也是万岁爷的老师!”

“这么说,你不赞同?”

“奴婢以为不妥,此情非同小可,还望万岁爷三思。”

张鲸态度明确,让万历皇帝陷入了沉思之中。

说心底话,张鲸听了“开棺鞭尸”四个字也是吓得一身汗,他没想到万历皇帝对张居正的恨竟是如此之深。

“万岁爷,奴婢可是为您着想啊!”见万历皇帝沉吟不语,张鲸又苦口婆心地劝道,“开棺鞭尸易引起公愤,万岁爷对张居正的态度,如今天下人皆知,万岁爷又何必为了一个死人惹一身骚呢?请听奴婢一言,这样做实在不值得啊,万岁爷!”

万历皇帝继续沉默不语。

张鲸接着又劝道:“奴婢回京的途中得知,张居正长子张敬修的血书早已传到京城,引得于慎行、潘季驯冒天下之大不韪为张居正鸣冤叫屈,潘季驯离京时为他送行的人多不胜数,甚至奴婢的师父与严清都去了,可见还是有许多人同情张居正,只是不敢明说罢了。鉴于此,奴婢恳求万岁爷不要株连太广。奴婢是为万岁爷好,请万岁爷三思。”

万历皇帝依然不吭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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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6章 还是放人为妙

“万岁爷……”张鲸还想接着劝,开棺鞭尸万万使不得。

可被万历皇帝抬手打断:“好了,既然你觉得不妥,那便作罢。”

张鲸大松一口气。

却听万历皇帝冷冷地道:“开棺鞭尸既然也不行,那对他几个儿子绝不能轻饶。革去他几个儿子的功名荫职远远不够,必须发配边塞。”

“……”张鲸不禁又是冷汗一冒,想着倘若心脏不好那完蛋了。

明知万历皇帝的处罚过重,可张鲸这时候也不敢继续辩驳。

刚才一番陈词就已经勉为其难,毕竟没有顺着万历皇帝。

如果接着辩下去,那万历皇帝会不高兴的,甚至要怀疑。

那就得不偿失了。

张居正案子不是还没开始判吗?现在只是定一个基调,也不是最后判决的结果,就是说还有缓和的余地。

张鲸没有作声。

万历皇帝就当他没有反对。

这样,关于“抄家”一案,基本上已经定下来了,只等三法司走程序。

万历皇帝也没有将内阁与六科的联名上书递给张鲸看——就好像没有发生这件事一样。

本来,内阁与六科,联合十八大衙门,就在张鲸回京前三天就已经递上奏疏,请求对张居正一案就此作罢,万历皇帝看了异常气愤。

可法不责众,气愤也没辙,总不能将京官儿全撤了吧?

所以万历皇帝极力忍着,最好的办法是留中不发,只当作没看见好了。

他也没有将奏疏递给张鲸看。

……

紧接着,万历皇帝开始算盘第二件事儿:朱翊镠和严清。

抄张居正家一案其实还好说,毕竟都已经开始了,只剩下收尾。

可朱翊镠和严清就不同了。

不仅因为他们的身份以及他们做的事儿,还因为尚未开始。

准确地说是不知从何开始,尤其是对朱翊镠。

他只感觉这是病,可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医治。

万历皇帝问:“关于皇弟与严清的事你也知道了?”

张鲸如实回道:“万岁爷,奴婢回京的途中倒是听得一些消息,但具体什么情况奴婢也不知道。”

“那朕就与你说说。”

于是,万历皇帝将朱翊镠和严清当天为潘季驯送行至京南郊、两人一道去同乘一辆车回、朱翊镠和严清都自求关进诏狱等前后始末,对张鲸说了一遍。

其实大致情况张鲸已经知道了。

这会儿万历皇帝专门挑出来说,他已经感觉到问题的棘手。

就这样说吧,凡是牵涉到他师父朱翊镠的问题似乎,确实都很棘手。

远的不说,就说最近抄家的事,当时因为他师父和设在张大学士府里的朱氏集团,抄家遇到多少麻烦?

对此,张鲸比谁都要清楚,况且他自己拜师那会儿都有亲身体会。

万历皇帝说完,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有心留给张鲸思索的空间,然后才问道:“这件事你怎么看?”

“他们俩是故意的吧?”张鲸道,“他们俩之前有交情吗?”

“朕派人暗中查过,皇弟与严清之前没有接触过,谈不上任何交情。严清是什么样的人,谁不清楚?他不攀附于人可是出了名的。”

张鲸点了点头,严清的性子他当然清楚。只是想不明白以严清的性子,为什么与朱翊镠亲近无间呢?

都已经坐到天官的位置上,如此之重臣,岂能不知道避讳?更何况是如此敏感的问题和敏感的人。

正因为考虑这些,所以他才问:那两个人是不是故意的?不然无法解释严清会与朱翊镠一道啊!

见张鲸沉默了好大会儿,万历皇帝又道:“朕想问你,现在该如何处置皇弟与严清最为合适?”

“万岁爷,奴婢以为还是放人为妙。”

“放人?”万历皇帝满眼的讶然与不甘,心疼地问道。

“对。”张鲸固执地道,“奴婢坚持认为放潞王爷与严清最为妥当。”

“何以见得?”

“万岁爷,一个是昔日的潞王,依然深得太后娘娘的宠爱;一个是不攀附的正直大臣,谁也不相信他会有二心,倘若不放,又做何处置呢?”

“……”万历皇帝不说话了。

“万岁爷说要调查,可以想象,还能调查出什么呢?潞王爷和严清两个都很特殊,一个被贬庶人,一个不攀附,难道还会结党营私?奴婢以为,这也是他们两个主动请求关进诏狱的原因:心里有底,不怕被调查。如果奴婢没有猜错的话,他们两个被关在诏狱里一定悠闲得很吧。”

“……”这次不是万历皇帝不说话,而是无话可说。

据看守诏狱的典狱长来报,事实的确如此,朱翊镠与严清每天吃了睡睡了吃可悠闲了,仿佛世界末日到来了他们都不怕也不关心。

张鲸的意思,他当然听明白了:朱翊镠庶人一个,而严清品格端正永不攀附,这两个人实在特殊,即便在一起又能说明什么呢?

“难道万岁爷另有想法?”

见万历皇帝沉吟不语没有表达的意思,张鲸不禁试探地问道。

“没,没有……”万历皇帝支吾道,“朕只是随便问问你的看法。”

“哦。”张鲸嘴上是应了一声,但心里头可不这么想。

如果只是随便问问,那为何一直关着朱翊镠与严清不放呢?

分明是怀疑他们,或者想给他们罩上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吧。

“既然你这样说,那朕让人放了皇弟与严清?”万历皇帝不是肯定是语气,而是探问的语气。

张鲸忙道:“奴婢只是建议,但最后决定权还在万岁爷手里。”

稍顿了顿。

万历皇帝冷不丁地又道:“朱氏集团乃至荆州城都离不开皇弟吧?”

张鲸谨小慎微地回道:“万岁爷,貌似是这样的。”

“这么说,朕必须放皇弟回荆州?”

“万岁爷,还是那句话,最后的决定权依然永远在您手里。您说放就放,您说不放,谁也无法阻止,无论对错,无论什么原因,甚至不需要原因。万岁爷是一国之主,您说了算。”

“朕明白了。”万历皇帝欣慰地点了点头,感慨道,“朕盼你回来果然没错,还是你会说话啊!”

“万岁爷过奖了!”

“不,这是朕的心里话。这次回来朕要重重地赏你。”

……



n.

第647章 升到头了。

重重有赏?

张鲸心想自己的宦官生涯已经升到头了,还能赏什么?

总不会像当初的冯保那样,既提督东厂又担任司礼监掌印吧?

他如今的地位确实如同十一年前冯保的地位:司礼监头号秉笔(司礼监二把手,仅次于掌印)兼东厂提督。

可冯保之所以如此特殊,完全是因为李太后的宠信,后来也是因为与首辅张居正密切的同盟关系,当然还有一点就是任司礼监掌印的人不咋滴。

然而眼下这三点张鲸一样不占,他既不得李太后的宠信,又与首辅申时行的关系一般甚至很不好,而司礼监掌印张宏的资历与威信都比他高。

当时冯保是个极其特殊的存在,而且还是万历皇帝的“大伴”。

因此张鲸自己也心知肚明,他不可能做到像冯保那样牛叉。

只是后来冯保伤了万历皇帝的心才每况愈下。可即便如此,冯保在紫禁城的地位也无人能够撼动,张鲸一直不敢正面与之交锋就是明证。

所以,张鲸不敢想万历皇帝还能赏他什么,“万岁爷,奴婢也没立啥功,况且能为万岁爷分忧是奴婢的福气,不赏奴婢什么,奴婢都开心呢。”

万历皇帝道:“你怎么没立功?先是去辽东监军,最后取得大捷,后又去荆州城执行重要任务,朕决定要赏你,难道还有谁敢说不该吗?”

“那万岁爷决定赏奴婢什么呢?”张鲸弱弱地问道。

“张宏年事已高,他想回籍闲居。”

“……”张鲸感觉在做梦似的,难道真的要像冯保那样既是东厂一把手又是大内二十四监局一把手吗?

这该不会是真的吧?张鲸尽力压抑住自己内心的欢喜。

“朕的意思你明白吗?”

“万岁爷,奴婢,奴婢不明……”张鲸摇了摇头。他只是不敢想。

万历皇帝微微一笑,道:“朕决定让张宏风风光光地回籍闲居,届时司礼监掌印一职自然落到你的头上。”

“万岁爷,这,这怕是不好吧……”张鲸努力挤出几分为难的神情。

“怎么?你难道不高兴吗?倘若你不喜欢,那朕只好委任他人了……”

“万岁爷,不不不……”张鲸生怕万历皇帝改口,忙腆着脸笑了笑说,“奴婢也不是不喜欢,只是万岁爷先提拔奴婢担任东厂提督,接着又提拔奴婢担任司礼监掌印,如此之厚爱,奴婢真个担心承受不起啊!”

“只要你一心一意为朕分忧,有什么好担心承受不起的?当初冯保不也是这样吗?他一做便做了十年。只是后来不像话,你别学他就是了。”

张鲸当即拜倒在地:“幸蒙万岁爷抬爱,奴婢感激不尽,此生做牛做马亦不能报答万岁爷之一二啊!”

“起来吧。”万历皇帝一抬手,“朕还有许多问题尚未请教呢。”

张鲸心里美滋滋地爬起来,感觉要飘了似的很想放声大笑,司礼监掌印兼东厂提督……哈哈,哈哈……

“坐呀,别站着。”万历皇帝很热情。

“谢万岁爷!”

“朕忽然想问你一个问题。”

“万岁爷但问无妨。”

“在你心目中,朕与你师父相比,孰重孰轻?”

“师父岂能与万岁爷相比?”张鲸脱口而出,“在奴婢心目中,万岁爷当然要重得多,即便单论感情,奴婢与万岁爷也更亲啊!”

“这是你的心里话?”

“万岁爷,倘若不是心里话,让奴婢不得好死!”张鲸信誓旦旦地道。

“好!朕相信你。反正朕自以为待你不薄,能给你的都给了,希望你最后不要像冯保那样伤透朕的心。”

“万岁爷对奴婢这么好,奴婢又怎么会伤万岁爷的心呢?”

“那就好,那就好……”万历皇帝连连点头,继而道,“朕问你,假如,朕是说假如,假如有一天朕与你师父翻脸,你会站在谁的那一边?”

“……”张鲸微微一滞,随即笑道,“万岁爷与奴婢师父是亲兄弟,天下谁不知道万岁爷宠爱奴婢师父,您们俩又怎么可能翻脸呢?不会的。”

然而万历皇帝不依不饶地道:“朕是说假如,假如翻脸,你会帮谁?”

张鲸一副死了娘似的神情,十分为难地道:“奴婢扪心自问,不想欺骗万岁爷,假如万岁爷与奴婢师父翻脸,奴婢只好两不相帮,如果非要帮助其中一方的话,那谁有理就帮谁吧。”

万历皇帝摇了摇头,说道:“这个答案朕不满意,知道为什么吗?”

“请万岁爷明示。”

万历皇帝喃喃地道:“这世上有理没理通常也没个定数,多数情况下还是取决于人,所以,人说有理就有理,人说没理就没理。”

虽然万历皇帝说得极其隐晦,可张鲸一听即明,言下之意:以有理没理为依据,实际上很不靠谱。

不妨再将万历皇帝的话稍微拓展延伸一下,那就是:即便朕没理,也得当有理看支持朕。

这才是万历皇帝希望看到的结果。

张鲸当然懂得的,总之一句话:无论如何都得支持万历皇帝。

“朕的话现在听明白了吗?”

“回万岁爷,奴婢好像听明白了。”

“明白什么?”

“倘若万岁爷与潞王爷翻脸,奴婢当毫不犹豫地站在万岁爷这一边。”

“孺子可教也。”万历皇帝付之淡然的一笑,“希望你记住刚才的话。还有,朕有句话想诚心诚意地对你说。”

“万岁爷请说。”

“在朕看来,做好下人其实也简单,不能有心,只管一心一意为主子便是。张鲸你说呢?”

“奴婢受教了,万岁爷言之有理。”张鲸心悦诚服地感慨道,“做奴婢的确实不能有心啊!万岁爷如此一问,这其中莫非有什么深意?”

“没有。”万历皇帝明确表态,“朕只想提醒你而已。”

“多谢万岁爷!刚才的话奴婢一定铭记于心。”张鲸信誓旦旦地保证。

“嗯,朕再问你,倘若将皇弟从诏狱里放出来,他坚决要离开京城,那朕到底放还是不放呢?”

张鲸思绪飞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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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8章 终于坦诚心迹

张鲸感觉高兴过头了。

万历皇帝先将他抬得很高很高,能给的承诺与奖励一概给他。

可有两句话:一在其位谋其职,二官儿有多大责任就有多大。

先将他抬得高高的,然后棘手的问题随之而来——这一切,就好像是万历皇帝的“阴谋”一样。

看吧,他怕万历皇帝聊他师父。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万历皇帝偏偏没完没了地聊他师父。

而且都是让人头疼的问题。

先是比较两个人在他心目中的位置,随后是关于他师父离京的问题。

头先一个问题算是蒙混过关了,可这个问题……敏感得他都不敢回答。

可万历皇帝正满怀期待望着他,让他也不能不回答。

很显然,万历皇帝不希望朱翊镠离开他的视线范围。

这一点,张鲸早就看透了。毫不夸张地说,他比李太后还要早看出来。

可万历皇帝非要来问他!

那到底是顺着万历皇帝的意思,还是有心帮衬他师父朱翊镠呢?

张鲸思绪飞驰……

无奈时间根本不允许,他不得不谨慎地回道:“万岁爷,奴婢以为,师父虽然已被褫夺封号贬为庶人了,可依照祖制,他依然不能逗留京师。”

“你的意思是,他必须离开京城?”万历皇帝反问道。

“依照祖制是该这样。”

“可你知道朕是怎么想的吗?”

“奴婢不知道,还望万岁爷明示。”

“反正皇弟已被贬为庶人,将他留在京师,朕觉得也未尝不可。”

“可师父的朱氏集团还在荆州城呢。”

“这个还不容易?将朱氏集团迁到北京来便是了嘛。”

“……”张鲸无言以对。

见万历皇帝不假思索地回答,张鲸已经感觉到了,万历皇帝将这个问题肯定想了好多遍。

而且很重要的一点,问他也不一定是征询他的意见。

只是借他的口说出来而已,就像当初他从辽东一回来,万历皇帝就大刀阔斧地动手清算张居正一脉。

给他足够高的地位与荣誉,然后让他承受足够大的风险与压力。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张鲸知道万历皇帝为什么承诺重重有赏了。

可让他怎么着?

万历皇帝道:“你是不是很想问,朕为什么想挽留你师父在京?”

张鲸快速点了点头,但其实他早已经知道个中缘由。

万历皇帝缓缓言道:“你知道吗?朕刚登基那会儿,忌惮的人很多,朕的娘与母后,张居正和冯保,乃至讲经筵的老师……可时至今日,朕忌惮的人有且只有一个,那就是你师父。”

张鲸微微一滞,倒不是因为万历皇帝的这一番话,而是因为万历皇帝终于将心里话释放出来了。

没有憋在心里头。

“三年前,朕帝位险些被废,从那时起,朕就开始提防你师父了。可就在去年,你师父突然逆天了似的,喜欢胡乱插手朝中事务,最后遭到朝臣的两度弹劾,结果就是褫夺封号贬为庶人。朕想来想去,这定是你师父故意为之,目的很明确,就是不想受到祖制的羁绊,可以随心所欲地做自己喜欢做的事,例如创办兴建朱氏集团。”

张鲸只管静心聆听,感觉万历皇帝有一肚子话想说。

“朕也相信你师父无心当政,可他是不是比朕能折腾多了?这次你们去荆州城,那边发起抵制,有多少人愿意为了你师父连命都不要了?你师父离京都不到一年,倘若时间再长久一点,那你师父的号召力是不是要强过朕?让朕如何安心?”

“万岁爷,奴婢以为这不大可能。”张鲸辩白道:“师父不过庶人一个,号召力又如何强过万岁爷?”

万历皇帝摇了摇头,喃喃地道:“如果你真的这样认为,那说明你还不了解你的师父,至少对你师父的能耐缺乏足够的认识。”

“可奴婢不明,即便如此,师父又如何与拥有百万雄师的万岁爷相比呢?但如果真的要比较的话,那也无异于以卵击石啊!”张鲸言下之意:他师父与万历皇帝压根儿没有可比性。

万历皇帝不以为意地道:“看来你还是太小看你师父了。”

“那万岁爷的意思是,既然奴婢师父已然进京,就不放他走呗?”

万历皇帝点了点头:“正有此意,只要在京,他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

哦,张鲸懂了,不禁问道:“可万岁爷,朝中大臣到时候都会同意吗?”

万历皇帝夷然不屑地道:“爱同意不同意,朕有旨意,不怕的。”

张鲸不说话了,强烈感觉到自己又得当一回替罪羔羊。

彼此沉默了会儿。

张鲸问道:“万岁爷,慈圣太后娘娘那一关想好了怎么过吗?”

“嗯。”万历皇帝胸有成竹地点点头。

“还有奴婢的师父,倘若他执意不肯驻京呢?”张鲸接着又问。

万历皇帝回道:“来都已经来了,不肯也得肯,这由不得他吧?”

张鲸接着又沉吟不语。

虽然他早知道万历皇帝的心思,可这个时候万历皇帝坦诚自己的心迹,还是让他震撼到了。

这样看来,张鲸想着师父是不是离京不得?进来了就别想出去……万历皇帝定是要有预谋,应该将所有的可能性都想到了。

张鲸不想再多说什么,关键是万历皇帝已然这样,多说又有何益?还不如沉默以表同意呢。

“以师父的聪明,应该早就想到了会有这么一天吧?”张鲸不禁暗自忖道,“只可惜师父来到京城,这里是万历皇帝的天下,李太后又帮不上忙,师父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张鲸内心为朱翊镠叹了口气。

万历皇帝接着又道:“今天朕对你说的话,你不会告诉他人吧?”

张鲸忙回道:“万岁爷,奴婢当然不会的。”

万历皇帝会心一笑,说道:“哦,那就好!朕终于将心里话说出来了,感觉舒服多了。”

张鲸回之一笑,心想:“如果达成了愿望,万岁爷会感觉更舒服吧?只是师父恐怕不好对付吧。”

“张鲸,你此刻正在想什么?”万历皇帝像肚子里的蛔虫似的。

“没,没,没什么……”

“你敢欺骗朕?”万历皇帝目光一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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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9章 师徒诏狱里会面

万岁爷冤枉啊,奴婢怎敢欺骗您?”

张鲸忙屁股离了椅子,“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叫屈。

“谅你也不敢欺骗朕,起来吧。”

见张鲸吓得如此这般模样,万历皇帝得意一笑,抬手让张鲸起来。

张鲸松了一口气,原来万历皇帝是诈唬他的,吓得他浑身一颤。

张鲸爬起来,重新落座,不禁看了万历皇帝一眼,见万历皇帝一副和颜悦色的神情,他才真的放心了。

万历皇帝收拾脸上的笑容,认真地问道:“你去过辽东,可曾听说有关建州努尔哈赤他们祖孙三辈的事迹?”

“万岁爷指的是觉昌安、塔克世、努尔哈赤他们祖孙三辈吗?”

“嗯。”万历皇帝点点头。

“万岁爷为何忽然问起他们呢?”

“你师父当初为何一定要请建州女真族人努尔哈赤进京教学?堂堂大明帝国难道找不出一位精通骑射术的人才?”

“奴婢也不清楚。当时都觉得奇怪,恐怕也只有问奴婢的师父了。”

“你师父千里迢迢一定要请努尔哈赤进京,而这次努尔哈赤为了你师父又不惜率领学生游行示威连蹲监都不怕。他们两个可真是惺惺相惜啊!”

“万岁爷说起这个,倒是让奴婢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儿。”

“什么?”

“万岁爷,师父为了努尔哈赤,奴婢不明原因;但努尔哈赤为了师父,奴婢好像明白。这还得说到古勒寨之战……”

因为张鲸监军,所以他很清楚,于是将觉昌安与塔克世父子俩险些丧命于古勒寨一节娓娓道来。

“万岁爷,奴婢当时觉得奇怪,如此混乱之际为何要单单确保觉昌安和塔克世的安全?以当时的情况看,如果没有李成梁总兵的这道命令,觉昌安和塔克世必死无疑。后来就此奴婢特意问过李成梁总兵,他说这是师父的意思,原来师父曾再三叮嘱过太后娘娘和首辅申先生,说一定要确保觉昌安和塔克世的人身安全。”

“哦,”万历皇帝点点头,“你的意思是你师父救过觉昌安和塔克世?”

“是,这样的话,就不难理解努尔哈赤为何不惜一切代价维护师父,是因为师父对他们家有大恩。”

“你师父到底是因为什么与努尔哈赤他们家扯上如此亲密的关系呢?”万历皇帝喃喃地道,“按理说,你师父没有理由认识努尔哈赤他们啊!”

“外界不都在传师父有未卜先知的本领吗?”张鲸如是般解释道,“或许是因为师父早已料知觉昌安、塔克世有难,所以让申先生叮嘱李成梁总兵救人。”

万历皇帝吩咐道:“你去监狱里探望你师父吧,顺便问一问他。”

“好的。”

“如果不累的话,现在就去吧。”

“奴婢遵旨。”

这样,张鲸告别万历皇帝,出了西暖阁,朝着北镇抚司诏狱方向而去。

即便没有万历皇帝的吩咐,他也急着想去诏狱里探望朱翊镠。

……

张鲸的到来倒是在朱翊镠的意料之中。只是没想到来得如此之快。

师徒见面,高兴劲儿自不必说。

“徒儿叩见师父。”

张鲸与朱翊镠单独在一起时,总要行跪拜之礼,亲热地喊一声“师父”。

“起来吧。”朱翊镠一抬手。

“谢师父。”张鲸站起来,毕恭毕敬地侍立一旁。

“张家没什么变故吧?张家人都还好吧?”朱翊镠关切地问。

“没有,不过万岁爷对张先生的恨太深,对这件案子的判决恐怕很重,万岁爷要将张先生六个儿子发往边塞。”

“知道了。”朱翊镠一副不以为意的神情,“早就知道了。”

“师父知道?”张鲸却无比诧异,“万岁爷才刚刚对徒儿说的,师父又关在诏狱,是如何知道的呢?”

“未卜先知。”朱翊镠得意地指着自己脑门儿,炫耀地道。

“说到未卜先知,万岁爷特意让奴婢来问师父呢。”

“问什么?”

“就是师父为何知道觉昌安和塔克世父子俩有难,还特意叮嘱李成梁总兵保护他们的人身安全?”

朱翊镠抛去一个大白眼:“不是说了为师有未卜先知的本领吗?”

“师父这样说,让奴婢如何向万岁爷交代?”张鲸为难地道。

“实话实说啊,就说因为未卜先知。”

“哦,可是,万一万岁爷说师父勾结外族怎么办?”

朱翊镠哂之一笑:“想对付我又何需找那么多理由?”

“师父,万岁爷说要升我做司礼监掌印。”张鲸忽然跳转。

“好哇!恭喜徒儿高升!不过别说为师没提醒你,爬得高摔得重,你得小心点。这时候来见我可不是一件好事。”

“是万岁爷让徒儿来的。”

“那你更得小心点。最近与为师走得近的都没好果子吃。”

张鲸又道:“万岁爷答应放师父。”

“知道,早就想到了。”朱翊镠又不以为意地来了一句。

“师父又知道又想到了?”

“当然,不放我,难道将我永远关起来不成?将我一关一放,外头的人便以为他只是在唬我而已,这样便可以掩盖住他的真实用意。切,莫非你还以为是你说服他的?”

“哦,是吗?”张鲸愣了一愣,进而笑道,“徒儿还真以为是呢。”

“你以为是便是呗,反正这件事,为师也不会感激你。”

“师父,对徒儿能不能好点?”

“怎么?师父对你不好吗?哦,比起皇兄,既提拔你担任东厂提督,又提拔你担任司礼监掌印,师父反而经常出言讥诮,好像,确实不够好哈!”

“师父知道就好。”张鲸咕哝道。

“身为宦官,徒儿已经升到头了,倘若我是你,还孝敬什么师父啊?只管听命于皇兄一人就是了。”朱翊镠依然带着几分讥诮的口吻。

“看吧,师父又在笑话徒儿。”张鲸委屈巴巴地道,“徒儿既然已经拜师,一日为师终生为父的道理还是懂得的。”

“那只是说说而已,实际上有几人严格地遵守?”朱翊镠继续一贯的风格,揶揄地道,“皇兄乃一国之主,都那样对待自己的老师,给天下人做了一个如此好的表率,你大可效仿嘛。”

张鲸小声嘀咕道:“师父就敢在徒儿面前出言讥讽,有本事到万岁爷面前去说说看,师父敢吗?”

“确实不敢。”朱翊镠不假思索。

“……”张鲸彻底没脾气了,他也只能付之尴尬的一笑。

不然还能怎么着?朱翊镠出言讥诮他,他又不敢还回去。

“看你也累了,回去休息吧,待为师出狱,自然会去找你。”

“多谢师父!”

张鲸欣慰一笑,他真的感觉累,但更欣慰的是,这是他第一次感觉到朱翊镠送给他的温暖:师父竟关心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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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0章 出狱

“师父,徒儿真的好累!”张鲸腆着脸笑道,“只是刚才得知万岁爷的承诺时感觉兴奋,一时竟不知疲惫。”

“废话少说,回去吧。”朱翊镠一摆手,然后躺下径自睡觉。

可张鲸磨蹭着也没有立即离去,站会儿后喊了一声“师父。”

“怎么?还有事儿吗?”朱翊镠背靠张鲸,也没有转过身去。

“关于师父救觉昌安和塔克世,徒儿还是觉得仅凭`未卜先知`四个字似乎难以解释,即便师父有未卜先知的本领,可天下间每天都有那么多的人死去,为何师父单单要救他们呢?而且还一定要千里迢迢请努尔哈赤进京?”

“他们不同于一般人嘛。”朱翊镠不耐烦地回道,他依然没有转过身。

“他们不过是建州左卫的头领,师父为何如此关心他们祖孙三辈呢?”张鲸不甘心地继续追问道。

关于此情,朱翊镠只是在李太后的面前详细提及过。

在张鲸面前他可不想说透。

一来对张鲸还不是十足的信任,尤其是万历皇帝的一再提拔,让张鲸都已经升到头了,即便朱翊镠将来成功地取而代之,尚不能给他那么多,那站在张鲸的角度到底图什么呢?

任谁都会掂量。假若朱翊镠成功,张鲸会站在他那一边;可假若他失败,张鲸很有可能摇身一变反水的。

所以,朱翊镠对张鲸的信任还没有达到冯保那样的程度。

二来,倘若说出实情,还真有可能像张鲸说的那样,污蔑他勾结外族。而且倘若明确告知努尔哈赤将来会统一女真,那更是不得了。

总而言之,朱翊镠就是不想说,觉得暂时也不能说。

但面对张鲸的追问,朱翊镠只得如是般回道

“你这笨蛋,难道不知朝廷在辽东的政策方针吗?一打一拉,打拉结合,师父这么做,刻意给予觉昌安他们莫大的关心,不就是为了拉他们吗?因为他们听话,早就归顺了我朝,当然要对他们好。同时警示那些不听他话的,就像王杲阿台他们,我朝必定狠狠地打击,绝不姑息纵容。”

朱翊镠气嘟嘟的,几乎以怒吼的语气“现在明白没有?”

“哦,原来师父考虑如此之深远。”张鲸似有所思地点点头,“徒儿总算明白了师父的苦心。”

“明白了还不快滚?打扰师父清修。”

“徒儿先行告退!师父应该很快就能出狱。”张鲸这才离去。尽管他对朱翊镠的回答仍抱有几分疑虑,可对万历皇帝总算有一个交代。

在他眼里,朱翊镠的解释合情合理还算得上是高大上了。

……

就在张鲸回京的第二天,万历皇帝便下旨放了朱翊镠与严清两个人。

引来外界又是一片议论。

议论来议论去,最后大部分人与张鲸想的如出一辙万历皇帝如此宠爱弟弟朱翊镠,这一抓一放,无非就是吓唬吓唬朱翊镠,让他以后老实一点。

朱翊镠一出狱,便回了慈宁宫。

李太后一如既往地诵经念佛,对朱翊镠的突然现身,她感觉诧异,没想到大儿子啥都没问,便放过小儿子。

不说对哪个儿子的偏爱或袒护,想着单就朱翊镠为潘季驯送行一事,如果大儿子万历皇帝执意追究,还真可以将小儿子朱翊镠定罪为“蔑视皇权”。

毕竟大儿子万历皇帝之前下过旨意的,而小儿子朱翊镠偏偏迎风而上。

“镠儿,你皇兄为何将你放了?”

“娘,张鲸回来了。他劝皇兄不要因为张先生一案牵连太广。”

“哦。”李太后点点头,继而冷不丁地冒出一句,“张鲸不是你的徒弟吗?”

“是啊娘的,一个不成器的徒弟,偏偏深得皇兄的宠爱,皇兄又准备升他为司礼监掌印。”

“那张宏呢?”

“也不知真假,说张宏年事已高,想回籍闲居,皇兄准了。”

“镠儿觉得妥当吗?”李太后问。

“娘,既是皇兄的决定,妥不妥当都已经没有商量的余地了。”

“也是。”李太后微微叹了口气,忽然又冷不丁地问道,“张鲸与镠儿亲,还是与你皇兄亲?”

朱翊镠稍稍滞了一滞,但时间很短暂,他立马儿回道

“孩儿也不清楚,这个得问张鲸自己吧。不过娘,张鲸这人,问他也不一定能问出真实的答案。娘,孩儿想去刑部死牢探望努尔哈赤。”

朱翊镠也不纠结于张鲸,他迅速跳转了一个话题。

“努尔哈赤怎么了?”李太后如今几乎两耳不闻窗外事。但提及努尔哈赤,她还是警惕而神速地问道。

朱翊镠只得将努尔哈赤率领孩子们游行示威、最后心甘情愿甚至故意要蹲监的事儿说了一遍。

对努尔哈赤,李太后还停留在危及大明江山的认识上。

所以当她听完,似乎不经意但其实很认真地说道

“既然如此,那就将他关起来,免得日后还要专门对付他。被镠儿重视的人应该很难对付吧?”

朱翊镠笑了笑,说“娘放心,既然孩儿将努尔哈赤揪出来,就是不给他危及大明江山的机会。但努尔哈赤这人不得不提防,所以孩儿想收他为徒,以方便日后为本朝所用。”

李太后听了,只是点点头,并没有说话,因为她心里思忖着,这算是朱翊镠在为自己培植势力吗?

见李太后沉吟不语,朱翊镠请示道“娘,那孩儿去了哈?”

“去吧。”其实李太后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又该说什么。

这样,朱翊镠便去了刑部死牢。

若说北镇抚司诏狱里头森然恐怖感觉一只脚踏进了鬼门关,那刑部死牢里头几乎感觉不到生命的气息。

这里潮气重得令人窒息,一进去不禁让人作呕,即便能感觉到自己尚有呼吸,可感觉呼吸毫无意义。

刑部死牢里头的格局倒是有点像北镇抚司诏狱,努尔哈赤也是被关在一间石室里,不过这间石室的环境比起朱翊镠住的那间可就差远了。

除了空气不流畅、没有一丝光线之外,里头什么设备都没有,没有床,没有椅子,没有凳子,无论做什么,都只能在地上。

朱翊镠进去时,发现努尔哈赤就坐在地上沉思。

要说这家伙还真有几分定力,呆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中,居然还能聚精会神地像是在思考问题。

他都没感觉到有人进去似的。

“小哈奇。”

朱翊镠轻轻喊了一声。

“潞王爷?”

努尔哈赤豁然站起,借着从打开的石室门缝里透出来的一点微弱光亮,他认出了是朱翊镠。

其实听声音他也能确定下来。

“是我。”朱翊镠道。

“潞王爷出狱了吗?还是转而关进这里?”努尔哈赤迫不及待地问。

……

第651章 勉为其难再收一徒

朱翊镠嗤之以鼻地道“娘的,你咋突然变得这么笨呢?还关进这里?”

努尔哈赤顿时大喜过望地道“莫非潞王爷被放出狱了?”

朱翊镠鼻子里轻“哼”一声,但脸上挂着几分得意的笑容。

“那太好了,太好了,就知道潞王爷福大命大不会有事的。”努尔哈赤一迭连声,仿佛自己被关进这里毫不在意,满脑子只在乎朱翊镠的安全。

尽管朱翊镠又是讥又是骂,但还是发自内心的感到高兴——能得如此牛叉的人关心任谁都高兴啊。

“潞王爷请坐,坐……”努尔哈赤忘乎所以地抬手请朱翊镠坐,可一低头才恍然发现这里什么都没有。

刑部死牢可真不是盖的,放眼之处尽是死亡的气息。也只有努尔哈赤,他压根儿不在乎似的。

忽然,他拜倒在地,诚恳地道“师父,请受徒儿一拜。”

朱翊镠愣了一愣,但随即也能猜到是怎么回事儿,想着肯定是因为觉昌安与塔克世进京,然后确定是他救了他们父子俩,所以努尔哈赤感激。

尽管如此,但朱翊镠还是平静地问道“你要拜师?”

“对。”努尔哈赤确定地回答说。

“咱不是有赌约吗?”

“赌约另算,我现在就想拜师。请师父成全,收了我吧。”

努尔哈赤跪地不起,诚心诚意满怀期待地望着朱翊镠。

可朱翊镠并没有立即答应。

努尔哈赤又道“前些天我祖父、父亲进京,才得知是潞王爷救了他们,否则他们这次肯定要死于古勒寨。师父是我们家的大恩人啊!”

“这就是你宁可不惜一切代价也要率领孩子们游行示威并怂恿孩子们砸伤锦衣卫指挥使就想蹲监的原因吗?”朱翊镠满眼的责备与夷然不屑。

“是。”努尔哈赤却仰首挺胸,回答得掷地有声。

“你这个猪头,真是笨死了,你知道这样做的后果吗?”

“当然知道,大不了蹲监,乃至一死嘛。师父救了祖父、父亲,我这条命送给师父又算什么?”

朱翊镠的破口大骂却换来努尔哈赤的正义凛然。

不过单以救人而论,朱翊镠清楚确实因为他,不然觉昌安和塔克世会在古勒寨之战后被“误杀”。

可如果以努尔哈赤辉煌的人生轨迹而论,那朱翊镠无疑是在“扼杀”他,不给他奋发图强的机会。

当然,努尔哈赤可不知道自己将来有多牛叉。朱翊镠早已问过,眼下努尔哈赤只有统一女真的愿望,至于对抗大明他想都不敢想。

可惜人生便如同一条射线,永远只有一个方向,不知道也无法预知另一个方向上的自己。走了这一条路,便无法走另外一条路。

如今觉昌安和塔克世被救,努尔哈赤的命运轨迹已被改变。

而且,他很感激朱翊镠。

确实,他也没有理由不感激。

看吧,现在都要诚心诚意拜师了。

这可是朱翊镠一直希望的,只是这时候他有心掩饰住自己内心的欢喜。

见朱翊镠不说话,努尔哈赤着急地道“师父难道嫌弃徒儿觉得徒儿不合师父之意过或是不配吗?”

朱翊镠不疾不徐地道“你可知道在汉人礼制中,徒弟意味着什么?”

“徒儿虽然不敢说尽知,但也自认为略知一二,`一日为师,终生为父`的道理徒儿还是懂得。拜师后,徒儿对待师父便如同孝敬自己的父亲一样。”

“可我喜欢骂人。”

“徒儿做得不好,被师父教训责斥是应该的。”

“我喜欢钱。”

“徒儿以后全心全意辅助师父挣钱便是了。只要师父说话,让徒儿干啥徒儿便干啥。”

“我讨厌背叛。”

“师父是怕徒儿背叛吗?”

“谁知道?将来的事谁能说清楚?”

“师父是徒儿一家的大恩人,倘若背叛师父,那不是要遭世人唾骂?况且拜师之事,徒儿已经言明祖父与父亲,他们都高兴不已,倘若不是因为师父被囚诏狱,他们都要去拜见你,只是因为建州左卫事务繁忙离不开祖父与父亲,所以他们急着赶回去,这才没有机会拜见师父。不过祖父和父亲说了,待徒儿拜师后,他们一定找机会孝敬师父的。如果师父担心徒儿将有一天背叛,待徒儿出狱,立即修书一封,让祖父和父亲告知整个族人关于徒儿拜师一事,并立下重誓,倘若背叛,全家人乃至全族人都不得好死。”

努尔哈赤一边说还一边信誓旦旦地举手作立誓状。

要说牛叉的人还真是都有偏执的一面,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朱翊镠勉为其难地道“不至于立下如此狠毒的誓言吧?”

“誓言再狠毒,只要不违背,那不过是一句话而已。”

“嗯,那倒是。”朱翊镠点了点头。

“这么说,师父答应了?”

“你都这样,师父不答应行吗?我本想与你打赌,取胜之后才收徒,让你心服口服,却不料……”

“师父,徒儿现在就心服口服拜你为师,无需打赌。”

“好吧,师父便勉为其难地答应,但你一定要记住你今天说过的话,不要只停留在口头上。”

“徒儿一定铭记于心的。”努尔哈赤大喜,“请受徒儿一拜。”

磕完头,就算正式拜师了。

努尔哈赤道“师父,拜师礼徒儿出狱后一定会补上。”

朱翊镠一摆手,洋洋地道“拜师礼就免了吧,那不过一种形式,徒儿将来听话比什么都强。”

“师父请放心,徒儿一定不会令师父失望的。”

“好好好!记得修书给你祖父和父亲哈!”朱翊镠刻意提醒,小曹说过,这个世道口头承诺没用,还是像发票啊之类的证据管用。

“徒儿记得。”

“嗯,那小哈奇今日便正式成为我朱翊镠的第三个弟子了。师父除了你,还有两大弟子,一是司礼监大珰张鲸,二是白云观住持太一道人,你是老三。日后遇到他们两位,要叫一声大师兄、二师兄,知道吗?”

“徒儿知道。”努尔哈赤点头,并崇拜地道,“师父真牛,连张鲸都是你徒弟。”

“一般一般。”朱翊镠谦虚地笑道,心里却想着要说牛,还是你这个三弟子更加厉害啊,只是还年轻时候未到。

不过,以后再厉害也没关系喽,反正都已经拜师又立下如此重誓,还要公告女真全族人,怕什么?

朱翊镠很想仰天大笑。

只是在努尔哈赤面前仍装作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

他一摆手“好,你可以起来了。”

“徒儿多谢师父!”努尔哈赤满心喜悦地站起来。

“既然已经拜师,那徒儿以后就是自己人,师父会想办法尽快救你出狱。不过师父还得骂你几句。”

“徒儿肯定哪做得不够好,请师父尽管骂吧。”努尔哈赤无比的虔诚。

朱翊镠无比的开心。

……

第652章 看似友好的兄弟俩……

你这猪头,刚才不好意思骂你,你知道经你这么一闹,外界的人甚至包括皇兄都是怎么看师父的吗?”

“还望师父明示。”

“你自己被抓起来丢性命不说,还会连累师父背上一个勾结外族的罪名,别看师父平时威风八面,可其实时时刻刻都被人盯着,只要稍微做出什么违背祖制的事便会被揪出来,知道吗?”

“那师父收徒儿,岂不是……”努尔哈赤一脸的歉意。

“哎,算了算了,师父遇到你,算是倒了大霉,你也不用内疚,日后好好孝敬师父便是。”

“师父放心,徒儿一定会的。”努尔哈赤一副信誓旦旦的样。

朱翊镠暗自欢喜,接着又问道:“你待在这种没有一丝生命气息之地,为何心态看似如此平静?”

“师父,有没有生命气息,不在于外界的环境,而在于徒儿的内心。”努尔哈赤摸着自己的心口处。

靠,说得好像还挺有哲理的。朱翊镠接着又问道:“那你的内心为何能保持平静呢?”

努尔哈赤一本正经地回答说:“徒儿的内心其实并不平静,只是因为过于担心师父的安危,所以对外界的环境不以为意罢了。”

“那你一辈子待在里头如何?”言外之意:省得还担心你造大明的反。

努尔哈赤不禁愕然:“……”

朱翊镠摇头,付之一笑:“开玩笑的撒,也别当真嘛。”

“师父,徒儿还要统一女真呢,可不能一辈子关在这里。”

“既然知道,那你还出什么头领导游行示威?”朱翊镠翻了一个大白眼。

努尔哈赤如实地回道:“师父,一来徒儿为师父着急嘛,二来当时也没人敢领头啊!不然游行示威就不会只有徒儿一位成年人而其他都是孩子?”

“知道你是真心关心师父。”朱翊镠点点头,这一点他确实很欣慰。

……

从刑部死牢里出来,朱翊镠便去了万历皇帝那里。

于情于理,他都得要去一趟的。

去时刚好张鲸也在。

朱翊镠行礼,万历皇帝起身热情迎接,并第一时间向他道歉,问他为什么要将自己关在北镇抚司诏狱里,还解释说最近由于事务繁忙没有及时处理。

朱翊镠也只好解释说这是他自己的要求,就怕皇兄难做啊之类的。

尽管这兄弟俩嘘寒问暖的,显得客套又客气,好像经历过这件事后两人之间的感情变得更好了。

只是,谁也没有主动提及为潘季驯送行一事,似乎有意避开。

张鲸侍立一旁,只管静静地听着看着,心想你们就尽情地演吧。

相互寒暄客气一番后,朱翊镠关切地问道:“皇兄腿疾好了没有?”

万历皇帝也没有正面回答,而是问道:“怎么,皇弟急着离京吗?”

朱翊镠点点头:“是有点急,进京已经有一阵子了,况且荆州城那边……”

“皇弟放心,荆州城那边的原辽王府本来是要没收充公的,就当送给朱氏集团吧。”万历皇帝大大方方地道。

“多谢皇兄!”朱翊镠也没有拒绝,送给他,那就收着,反正朱氏集团和张家都需要,府邸属于朱氏集团也好,属于张家也罢,在他眼里没什么分别。

“皇兄的腿疾还是没好啊!”万历皇帝感慨地道,“如果皇弟实在要回荆州,那皇兄也没办法,总不能自私地将你一直就在身边不放,是不是?”

“多谢皇兄谅解!不过离京之前能否恳请皇兄答应我三件事?”

朱翊镠能感觉到,今天万历皇帝很高兴,无论是真高兴还是假高兴,反正看起来是既热情又客气。

那机会不能放过。

本就为请求万历皇帝而来。

“皇弟请说,哪三件事?”万历皇帝慷慨地道。

“第一,刑部监狱里关着两个人,与皇弟都有交情,皇兄能否酌情减刑尽快放了他们?”

“两个人?除了努尔哈赤还有谁?”

“胡逸仙,皇兄或许不认识。”

“他犯了什么罪?”

“坑蒙拐骗的事做了不少,但此人也做过不少好事。”

“可无缘无故的,又非大赦之际,找什么理由放他呢?”

“万岁爷,这个奴婢倒是有办法。”张鲸不禁插问了一句。

“好!那件事朕就交给你吧。找个好理由放了胡逸仙便是。”

“奴婢遵旨。”

“皇弟,还有两件事呢?”

“第二件当然是放了努尔哈赤嘛。”

“这个好说,既然皇弟无罪,那他是为皇弟而辩,自然无罪释放。”

“多谢皇兄!”

“皇弟还有一件事呢?”

“第三,请求皇兄不要为难得时学院的那帮老师与孩子们。”

“朕为什么要为难他们呢?”万历皇帝受了委屈似的一副诧异的神情。

“这次得时学院的学生游行示威,对国家肯定造成一些不良影响。在这里皇弟代表得时学院全体师生向皇兄表示歉意,恳请皇兄不要追究。”

“好!朕答应皇弟。”万历皇帝几乎不假思索地回答。

“多谢皇兄!”

“皇弟既然来了,皇兄心中尚有几大疑问,不知能否解答。”

“皇兄请说,有什么疑问?”

“第一,关于张居正一案,皇弟就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皇弟我无权干预,只求皇兄从轻发落。”朱翊镠言简意赅地道。

万历皇帝也不纠结,继而问道:“第二,皇弟当初为何执意邀请建州女真族人努尔哈赤进京教学?”

“我只能说努尔哈赤是个人才。精通骑射术的人固然很多,但没有一人能达到努尔哈赤的高度。”

“那皇弟是怎么认识努尔哈赤的呢?”

“皇兄,此事说来话长,非三言两语能解释得清。”朱翊镠有心拒绝回答。他实在也不到底该怎么回答。

万历皇帝点点头,又问道:“皇弟与严清之前很熟吗?”

看,终究还是绕不过去。

说着说着,仿佛不知不觉似的竟突然提及荆州城,还有潘季驯与严清。

朱翊镠蜻蜓点水一般,回道:“我与严天官之前并不熟悉,他是什么人,想必皇兄也清楚。”

“正因为严清正直又不攀附,所以皇兄我才更加好奇啊,他为什么与皇弟走得如此亲近!”

兄弟俩正说着,只听值守太监在外禀道:“万岁爷,严清大人求见。”

说曹操,曹操到。

万历皇帝一摆手,吩咐道:“让他进来吧,朕恰好有话要问他。”

“奴婢遵旨。”值守太监立马儿传口谕去了,很快严清在他的引领下进来。

严清一进来,便看见朱翊镠也在西暖阁里,他不禁愣了一愣,但随即又恢复了平静,冲万历皇帝行礼。

“臣严清叩见陛下!”

“平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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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3章 天官请辞

万历皇帝一抬手,让张鲸赐座。

严清慢腾腾地站起来,然后颤颤巍巍地坐下,给人一种老态龙钟甚至是油尽灯枯的感觉。

“哈哈,严卿家不请自来太好了,朕正想传召你觐见呢。”万历皇帝无比的喜悦,并开门见山地问道,“不知严卿家见朕所为何事?”

“陛下,今年刚好是臣花甲之年,也不知怎地,感觉身子一直不好,本想在诏狱里休息几天,可不料越休息越发感觉不舒服,身子到处疼痛,所以臣恳请陛下恩准,容臣告老还乡。”

万历皇帝脸上的喜悦之色顿时消散无踪,变得严肃起来。

“朕刚提拔你上任不久,你便要告老还乡?莫非不肯为朕效命?”

“陛下,冤枉啊!”严清一副痛苦的模样儿,“承蒙陛下抬爱,臣本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无奈臣身子不争气。”

万历皇帝又道:“关进诏狱几天,你心里怨恨朕对吗?”

“不是。”严清忙信誓旦旦地道,“臣敢对天发誓,确实是因为臣的身子不争气,还请陛下明鉴。”

“今日皇弟刚好也在,朕索性将话说清楚。是你们自己要求关进诏狱的,朕原本可没打算送你们进监,朕刚才还问皇弟,你与皇弟关系为何如此亲近,而与朕却好像如此疏远?”

万历皇帝说这番话的语气虽然不急不缓,也似乎并无责备或不满,但在朱翊镠和严清听来无疑是一种质问。

严清微微一滞,但随即直言不讳地道:“陛下如此一问,是因为臣与潞王爷曾经一道为潘老送行之故吗?”

万历皇帝悠悠然地道:“朕听说你们同乘一辆大马车,而且有说有笑,朕何曾不希望你们也这样待我呀!”

“臣以为陛下此言差矣,正所谓君臣有别,陛下乃一国之主万金之躯,又岂能与臣这般?”严清不卑不亢地道,“即便陛下希望如此,臣也不敢啊!”

“好吧,就算严卿家说得在理,既然提及潘季驯,那朕不妨问你一句:朕已经明确下旨,可你为何还要抗旨去为潘季驯送行呢?朕的旨意在你们眼里岂不是如同虚设?”

“陛下既要责问,臣也无话可说。”

“朕倒不是有心责问,而是想问你当时到底怎么想的?是觉得朕对潘季驯的惩罚不合理吗?还是另有原因?”

严清回道:“如果陛下定要臣说,那臣也只好坦言自己的心迹:潘老对国家的功劳,天下人有目共睹,且不说陛下对张居正的处决是否合理,但倘若只是因为潘老为张居正辩护几句,便将他削职回籍,臣觉得这样对潘老不公平,对朝廷亦是莫大的损失。”

万历皇帝脸色难看至极,眼神已是凶光毕露,只是没有开口说话。

“放肆!”

张鲸鉴貌辨色,仗着万历皇帝的威势,当即呵斥一声,随即疾言厉色地质问道:“严老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当然知道。”

严清极其平静地回答,他并没有因为万历皇帝难看的脸色和张鲸的呵斥而感到心惊胆战。

张鲸接着又呵斥道:“你这是对万岁爷的决定感到不满吗?”

严清沉默不语。

“果然是个硬气的角儿。”朱翊镠不禁暗自感慨。可在这个时候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是帮衬万历皇帝还是为严清而辩呢?似乎都不妥当。

所以,朱翊镠也只好保持沉默,静观其变。

严清的沉默让西暖阁的空气瞬间凝滞了般。

忽然,张鲸痛心疾首地一跺脚,冲严清愤怒地道:

“迂腐啊迂腐!自己都知道幸得万岁爷的厚爱,却说出这般伤害万岁爷的话来,真是不识抬举!”

严清继续保持沉默,平静得似一泓秋水,他既不怕万历皇帝生气,又浑不在意张鲸的怒斥。

张鲸气得面红耳赤,可无论他如何发怒,严清就是不理会。

严清倒也不是蔑视张鲸的意思,他只是不想做无谓的辩护。

“你倒是说话呀!”张鲸气得不轻,可对严清,他也无可奈何。

“算了吧!”万历皇帝稍作平复,但仍带有几分愠色,一摆手道。

“多谢陛下!”严清终于开口了。

“你真的要请辞?”

“是的陛下,臣感觉身子骨不行,实在心有余而力不足,还望陛下成全!”

严清诚心诚意地说。

确实看不出一丝矫揉造作之情。

万历皇帝沉吟稍许。

“好吧,朕便准你告老还乡。”

“多谢陛下体谅!”

严清喜极,从座位上跳起来跪倒在地,冲万历皇帝行礼致谢。

“好了,起来吧。”万历皇帝道,“待朕物色好吏部尚书人选,工作交接完毕后你便可以告老还乡。”

“多谢陛下成全!”严清爬起来。

朱翊镠暗自叹息,从严清进来到这会儿,他一句话都没说,眼睁睁地看着严清请求致仕万历皇帝恩准。

“你们都下去吧。”万历皇帝看似疲惫地而索然地一抬手。

朱翊镠和严清躬身而退。

刚一步出西暖阁,朱翊镠便愧疚地对严清说道:“严老,真是对不起!这次是我害了你!”

“潞王爷这是说哪里话?老臣不过致仕回籍而已,谈什么害不害的?当官儿的日子难道就一定比不当官儿的日子过得开心吗?也不见得吧?”

朱翊镠点点头,讳莫如深地道:“倘若严老看开了,不当官儿确实一样。况且以眼下的形势看,对许多人而言,当官儿并不容易。”

“嗯。”严清附和地点点头。心想对于亲张居正一派的大官儿,非但当着不容易,简直就是大噩梦。

而对于像他这样耿直、不攀附、又有良心的大臣,这时候当着心里也不好受。既然如此,那告老还乡致仕回籍不是很好的选择吗?

“潞王爷准备何时离京?”严清问。

“暂时还不确定。”

“潞王爷不会又像上次那样偷偷的离开京城吧?”严清又问。

“放心,不会故技重施的。”朱翊镠音韵铿锵信心十足地回道。

“那不知是潞王爷离京在前,还是老臣离京在前?”

“应该是严老吧。”朱翊镠道。

“为什么呢?”严清似乎听出朱翊镠话里有话。

“严老难道没有看出来皇兄已经很生气了吗?虽然他最后刻意压制,也没有找你出气,可皇兄对严老恨意已生。严老如此不听话,皇兄恨不得你早点回家呢。而我呢,皇兄恨不得将我永远留在京城。这样一比较的话,我离京十有八九会在严老之后。”

“潞王爷言之有理!如果真那样,老臣便无法为潞王爷饯行了。”

“不过形式上的东西,严老又何必如此在意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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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4章 师兄弟见面

张鲸实在想不明白万历皇帝为何突然变得慈眉善目起来。

竟然就这样放过严清了?

想着严清刚才那番话着实放肆,明确表示对万历皇帝的决定不满。

往轻了说是不识抬举,往重了说就是抗旨不遵。

都可以让严清再蹲一次监狱了,居然连一句重话都没有说,就这样准许他乞骸骨回乡!

仅仅只是给了他一个脸色啊!

想着以万历皇帝当前的强势,怎会忽然这么好说话呢?

要知道此前是如何对待内阁几位辅臣、于慎行和潘季驯的?

那是何等的强势!

根本不给任何人辩驳的机会,可是眼下对严清也太友好了。

待得朱翊镠和严清走远,张鲸迫不及待但小心翼翼地问道:“万岁爷为何准许严清致仕回籍呢?”

“心不在,留他何用?”万历皇帝心里不舒服,回答时气咻咻的语气。

“严清如此胆大妄为,竟当面表明对万岁爷的决定感到不满,万岁爷就这样轻易满足他的心愿吗?”

“那你有什么好办法?”

“万岁爷既要清算张居正,那对维护张居正的就不能心慈手软。”

“可严清不攀附任何人啊!”

“话虽如此,可潘季驯维护张居正,严清又喂维护潘季驯,不等于是维护张居正吗?”张鲸据理力争地道。

万历皇帝低头沉吟想了想,但最后依然摇了摇头,喃喃地道:“不一样,还是不一样的……”

“万岁爷,哪儿不一样了?”张鲸不明所以地问道。心想不都是反对万岁爷或者不赞成万岁爷的决定吗?

“潘季驯维护张居正,是强调张居正对国家有功,虽然严清维护潘季驯也是基于此,但更多的是同情。”万历皇帝心思细腻地回道。

张鲸好像还是没怎么明白,但他也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只听万历皇帝接着又说道:“朕虽然不遗余力地清算张居正,可也只是打击江陵党,严清一向中立不攀附,让朕又怎么眉毛胡子一把抓呢?严清要致仕就随他去吧,不必纠结。”

“好吧!”张鲸逢迎地道,“相信万岁爷的决定英明神武。”

……

努尔哈赤不同于胡逸仙,他只是领导孩子进行一次游行示威。

正如万历皇帝所言,既然朱翊镠无罪释放,那努尔哈赤也该放。

负责放人的工作是张鲸。

虽然他还没有升任司礼监掌印,可小道消息已经传开了,毕竟张宏想要回籍闲居的消息已传开。

张宏不干了,那谁来接任?

不用脑子用脚都能想明白,张鲸接任的可能性最大嘛。

张宏虽然资历与威望比张鲸高,但没有张鲸得宠。张宏一旦卸任,想都不用想,肯定由张鲸接任。

所以,如今的张鲸俨然是大内第一人,就像当初的冯保一样。

谁见了他都得礼让三分。

张鲸直接去了刑部死牢,也就是关押努尔哈赤的地方。

本来,传旨放人的事儿哪里用得上他这个大内第一人?他来只是为了见努尔哈赤一面。

典狱长将张鲸领进努尔哈赤所关着那间石室,冲努尔哈赤喝道:“这位是皇帝爷身边第一大红人张大公公,说话客气点知道吗?”

“万历皇帝身边的第一大红人……”努尔哈赤不禁暗自思忖道,“那他不就是张鲸大师兄吗?”

因此,当典狱长问完,努尔哈赤思绪飞驰地想到是张鲸,立马儿答道:“明白,说话一定客气。”

典狱长骂了一声便离去。

“你便是建州女真族人努尔哈赤?”张鲸打量着努尔哈赤。

“是。”努尔哈赤应了一声,同样也打量着张鲸,问道:“你便是张鲸?”

“嗯。你认识我?”

“未曾谋面,但我知道你,师父也经常提及,还说如果见了你,要叫一声大师兄。大师兄好!”

“……”张鲸愣了一愣,他还不知道朱翊镠又收了一个徒弟呢。

所以他一时也不敢答应。

“大师兄是来探望三师弟的吗?”努尔哈赤接着道。

“……”张鲸又是一愣,怎么变成三师弟了?除了这个还收了一个?

“大师兄。”

“你等会儿,让我先捋一捋。”张鲸摆手道,“你的意思我多了两个师弟?”

“对,一个是我,一个是白云观住持太一道人。”努尔哈赤热情地介绍。

“师父为何没对我提及?”

“对三师弟说,对大师兄说,还不是都一样吗?我是师父新收的弟子,或许师父还没来得及告诉大师兄吧!”

“哦。”张鲸点了点头,瞧努尔哈赤的神情不似有假,“既然叫我大师兄,那我先问你几个问题。”

“大师兄请问。”

“师父为何要收你为徒呢?”

“师父说我是个人才。”

“……”一句话险些将张鲸噎住了。稍作平复,又问道,“师父当初为何一定要请你进京教学?”

“师父说我是个人才。”

“……”张鲸又被噎了一下,“你说是师父刚刚新收的弟子,就是蹲监之前呗?”

“嗯。”努尔哈赤点头。

“那你为何不顾自身安危也要为师父辩白呢?”

“师父救了我祖父、父亲,是我们家的大恩人。”

“师父之前认识你们?”

“不认识。”

“那师父都没去过辽东那边,又怎会知道你祖父、父亲有危险?”

“不都说师父有未卜先知的本领吗”

“你信?”张鲸疑虑地道。

“起初我不信,但现在不得不信,师父他就是有这样的本领。”

“记住,出狱后不要叫我叫大师兄。师父说过没?”张鲸认真地道。

“没。”努尔哈赤摇头,继而又追问道:“可这是为什么呢?”

“记住大师兄的话,对你,对我,对师父都有好处。”

“可师父并没有提及此情啊!”努尔哈赤将信将疑地道。

“那就当是大师兄说的,难道你不听大师兄的话吗?”

“大师的话当然要听的。”努尔哈赤首先表态,继而话锋微微一转,“可这件事我暂时还不能立即答应大师兄,得先问过师父确认之后才行。”

“这师弟,又是一个愚忠之人啊!”张鲸不由得暗自感慨。

不过,虽然两人只简单地交流了几句,可张鲸似乎明白朱翊镠为什么一定要收努尔哈赤为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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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5章 大仙儿出狱

而努尔哈赤则想着:如果对外不说张鲸是他大师兄,那岂不意味着也不能对外说潞王爷收他为徒?

毕竟潞王爷收张鲸为徒,北京城里谁个不知啊?

所以对张鲸这个大师兄的话,努尔哈赤从一开始就犹豫。

他还想着炫耀一把呢。

但无论怎么说,张鲸传达万历皇帝的旨意放他出狱了。

努尔哈赤回到得时学院时,全院老师都感到诧异,因为先将他关进刑部死牢,然后又将他放了。

这波操作……

万历皇帝吓唬朱翊镠尚可理解,亲兄弟嘛,可对努尔哈赤有必要吗?

然而努尔哈赤想了想,还是决定听从大师兄张鲸的建议,先不将他成功拜师的消息告知众人。

如此一来,得时学院的老师们只能将原因归结为一点——

万历皇帝不是吓唬努尔哈赤,而是考虑到与建州女真族人的关系,努尔哈赤祖孙三辈早已归顺大明,说到底他们已经是大明人了,不能因为这件事而断送大明与建州左卫的关系。

这样一想,哦,原来努尔哈赤敢于挺身而出是因为这一层。

因为张鲸的提醒,相当于将朱翊镠的“功劳”给抹杀掉了。

救努尔哈赤出狱,当然是得益于朱翊镠,万历皇帝压根儿就没想到与建州女真的关系问题。

……

因为有万历皇帝的旨意,放努尔哈赤出狱容易,但是放胡逸仙就没有这么顺利了可以直接去刑部要人。

胡逸仙与努尔哈赤不一样,胡逸仙的案子刑部已经审理过了。

也就是说胡逸仙是犯人,而努尔哈赤的案子未判他便是清白之身。

张鲸已经在万历皇帝面前打过包票的,他说他有办法救胡逸仙出狱。

以张鲸的能耐和大红的程度,朱翊镠相信这件事他能够办好。

果不其然。

胡逸仙很快就出狱了。而且张鲸还特意安排他与朱翊镠单独见面。

胡逸仙一见朱翊镠的面便跪拜,感激地说道:“看来我这辈子都无法还清潞王爷的人情啊!”

朱翊镠不以为意,笑了笑说:“起来吧,知道是我救你出狱的?”

“张鲸说了。潞王爷上次探监时不是说不想救吗?怎么又改变主意了?”

“瞧你年纪大了。”

“潞王爷,就这么简单吗?”胡逸仙摆出一副质疑的姿态。

“当然还有其他目的。”朱翊镠直言不讳地道,“不然那么费劲救你出来,你以为我会做亏本买卖吗?”

“不会。”胡逸仙脱口而出。

“我那好徒弟是怎么救你出来的?”朱翊镠好奇地问,“他用的什么法子?”

胡逸仙道:“他用一个等待秋决的罪犯替换了我。那名犯人几个月后本该要被处决的,而我只需蹲监,没准儿遇到大赦,还能捡回一条命,人家当然乐意呀!所以我就这样出来了。人家乐意我更乐意嘛,但终归还是张鲸胆儿大有办法。哦不,终归是潞王爷牛!”

“你也别高兴太早!”朱翊镠道,“我救你出来是有目的的。”

“能得自由终究是好,关在乌七八黑不分昼夜的监牢里,人基本上废了。”

“要知道你的自由很有限度。”朱翊镠提醒道,“最起码,暂时你不能以真面目示人,而且最好离开京城。”

“潞王爷是想让我去江陵城吗?”

“你确实很聪明!”朱翊镠点点头,由衷地赞叹道。

“我是潞王爷救出狱的,似乎也没有选择的余地哈?”

“你还想到处骗人吗?”

“潞王爷,生活压力大嘛,养那么多孩子,迫于生计没办法。”

“过去的事不必再说了,从现在开始好好做人,不许骗人,孩子不是都交给我了吗?再骗人,我可不饶你。”朱翊镠一本正经地威胁道。

“明白。”胡逸仙点了点头。

“今晚你就出发吧,去荆州城张大学士府找游七。”

“一切谨遵潞王爷的吩咐。”

“胡大仙儿,既然你的预言能力如此之强,那我问你,我什么时候能够离开京城?或者说何时离开最为安全?”

“潞王爷可别说笑,如今京城谁不知道你有未卜先知的本领?要说预言能力怎么也比不上潞王爷你呀!”

“废话少说,回答我的问题。”

胡逸仙想了想说:“潞王爷其实不必离京啊!在京既安全,又可以便宜行事,而一旦离京,许多都是未知。”

“安全?”

“当然,京城有太后娘娘,皇帝爷也不会对你怎样,假若潞王爷有事,肯定有人怀疑是皇帝爷指使人做的。所以在京城潞王爷反而更为安全。”

“那你的意思是,我不必离京了?”

“如果没人反对,也未尝不可啊。”胡逸仙道,“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自古有言一山不容二虎,就不知时间长了潞王爷与皇帝爷会不会闹矛盾?在京城一旦闹矛盾,吃亏的肯定是潞王爷嘛。”

朱翊镠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道:“我庶人一个,可不是什么虎。况且我与皇兄是亲兄弟,能有什么矛盾?”

胡逸仙微微一笑,但没有吱声。

朱翊镠没好气地提醒道:“去了江陵城,尽量收着点儿,别总给人一种嘚瑟或被你骗了的感觉。”

胡逸仙只得回之一笑:“明白。”

继而,朱翊镠又问道:“胡大仙儿还有什么话要对我叮嘱的吗?”

“没,只求潞王爷照顾好孩子们。”

“这个不用你提醒。”

“不过要说叮嘱嘛,还真有一句话想对叮嘱潞王爷。”

“说吧。”朱翊镠一抬手。

“知人知面不知心,潞王爷一定要加倍小心你身边与你亲近的人。”

“我身边的人?”朱翊镠一愣,“我身边与我亲近的好像也没几个人。”

“总之,潞王爷处处小心便是。”

“好吧,多谢。”见胡逸仙说这番话时无比的认真,朱翊镠也只好姑且当真并由衷地说了一声“多谢”。

当晚,胡逸仙便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了北京城,临走之前还特意跑到得时学院偷偷看了孩子们一眼。

这样,他走得踏实。

而就他动身前往荆州城的次日,潘季驯便已经抵达荆州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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