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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谈兴趣》


第1章 接单

月黑,杀人夜。

风高,放火天。

“哪个沙雕说的……骗子!”摇摇欲坠的小屋里,沙影悲伤的蹲在长条凳上,发了一会儿呆,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把衣服洗了,不然明天就没干净衣服穿了。

长条凳架在四方桌上。

四方桌架在木板床上。

一条肥鱼欢快的顺水从大门游进来,冲着沙影甩甩尾巴,吐了个泡泡,在水里游来游去。

沙影出手如电,将鱼从水里抓出来:

“命运注定你今夜将与这喧嚣的尘世分离,我的刀是死神的羽翼,将……怎么念起来这么怪,得让张秀才再帮我想个厉害的定场诗才行。啊,红烧,还是做汤,这是个问题。”

正在叨叨的沙影眼角锐光一闪,让过一瓢从天而降的水瀑,那条求生心切的鱼奋力挣脱沙影的手,潜入水底,飞快逃蹿出门,再也看不见。

痛失明日早饭的沙影纵身跳上屋顶,说是跳也不那么确切,以他现在站着的高度,只要直起腰,就已经有半截身子露在外面了。

惊雷闪过,雪亮的刀光照在沙影的脸上。

“把名单交出来。”来人的声音冷硬如冰。

沙影抓抓头:“你是来付尾款的吗?”

“不交,死。”

沙影搓搓手:“啊……这样?那也不用这么着急……”

“躺下吧!”语气越发不善。

沙影脸红:“就在这吗?那多不好意思……”

那人没有再说话,代替他说话的,是他的刀。

暴雨如瀑,从天空中不断倾泻,两把来自波斯的弯刀,团团舞作两道光盾,绵密的雨丝半点也不得近他的身,尽数被弹开。

天地一片漆黑,云层中的阵阵雷鸣,掩住了利刃破空的声音。

“死吧!”带着异域口音的人,这两个字的发音非常的字正腔圆,不知说了多少次。

弯刀劈开了风,弹走了雨,带着尖厉的啸声,将沙影被雨水打湿而垂落的头发砍断了一根。

与沙影的头发同时落在瓦片上的,还有手持波斯弯刀的高大身影。

“哗啦,扑通。”瓦片被压的粉碎,那人的尸体掉进屋里的水中,激起好大一片浪花。

沙影叹了口气:“太着急下班,会被杀掉的。”

他掏出手中的任务单,揉碎,跳下屋顶,身影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是从一位接完单又想回家睡觉的不靠谱杀手那里得到的。

那位不靠谱杀手在挑选转包任务对象的时候,本来没想选他:“老板要的是年龄十六岁,杀手工作经验超过十年,弩箭熟练,下毒精通,有奉献精神,不计较加班,且容貌姣好的女人,这样才容易接近目标,然后下手。你超龄了,也没有技能证书,关键还是个男的。不行。”

最后沙影用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感动了她,才得到了这次的任务,给出的理由感天动地:“我给你钱!二两零一文钱。”

“好的,你说服我了。这趟你去吧,再见。”不靠谱杀手欢欢喜喜的把任务单往沙影手里一塞,回家睡觉。

原本这趟活就是二两纹银,不靠谱杀手原本想倒贴十文钱转包出去,没想到来了一个二傻子,不仅不要钱,还愿意多给她一文!

不乐意的是二傻子!

目标是一支波斯商队,他们踏着玉门关的风沙,自西域而来,携来风格与中原完全不同的金银器皿、彩色的玻璃杯、镌刻着奇异花纹的大理石花瓶。除了这些死物,还有头发卷曲、皮肤黝黑、身强力壮的昆仑奴,金发碧眼、腰细腿长、肤若凝脂的胡姬。

昆仑奴抬轿子的人家,比用中原人抬轿子的人家更加得意。

怀里搂着胡姬的纨绔,在宴会时也比别人更受关注,时常有人请教如何与胡姬沟通的心得。

他们的商品在中原十分受欢迎,所有的货物,还有充做货物的男女,瞬间被一抢而空。

为什么会有人想要杀掉这么受欢迎的商队?

沙影不关心,他接单,只是为了自己而已。

·

夏日的暴雨来得及,去得快。

第二天,风停雨住,一切都像没有发生似的。

只有一纸公文贴在了城门口。

“字多不看,哪位能给总结一下说了啥?”一个站在告示前的农夫大声嚷嚷着。

好事者围过来的有不少,有人大声念道:“昨夜有恶徒,行凶杀害波斯商队一行人,如有发现恶徒者,上报官府,可得纹银五两。”

“五两哎!大兄弟,咱们一起去干他。”农夫激动。

一旁站着的其他人全部都用关爱傻子的眼神看着他。

被人看毛了的农夫茫然的环顾左右:“咋啦,看啥?五两!银子哎,五两银子够吃一年的了!”

“首先,你都有命挣到这五两。”人多的地方,总不愁没有人给傻子做讲解。

“你知道波斯商队有多少个护卫吗?二十个!你知道那些护卫经历过什么吗?从波斯到利方城,中间要经过多少匪患猖獗的地方,可以说是一路从血海里杀出来的精英!他们的侍卫长,是山中老人霍桑的嫡系一派,听说他是波斯第一高手,特别特别的冷酷,能说一个字,绝不说两个字。”

有讲解的,自然就有拆台的,人群里传出一个声音:

“快拉倒吧,还冷酷呢,一个波斯人,能蹦出一两个中原语来就不错了,根本就文盲吧!还波斯第一高手?吹牛不上税是吧?第一高手做商队的护卫?你咋不说御前第一密探在街边卖烧饼。”

“兴许真就在卖烧饼呢,你看不见不代表不存在,无知就别出来现了。”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抬杠,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杠的内容也越来越与杀手和波斯商队无关,向着下三路和对方的祖宗十八代和女性家属去了,连看守城门的护卫都受不了,呵斥着让他们趁早滚蛋,别在这杵着影响社会安定团结,要关城门了。

讲解员气呼呼的从城门出去,还与回城的杠精隔着已经关上的城门互怼了几句:“有种你进来啊”

“有种你出来啊!”

此时城门忽然“咔咔咔”的开了,原本隔门对喷的两人顿时一愣,赶紧让开一条道。

本朝律令:打初更之后,有资格叫开城门的人,除非有紧急军务,或是圣旨,否则就算是天大的急事,也不得开门。

百姓们都好奇的张望,不知又出了什么事。

只见一人一马在青石板的街道上飞驰而过,眼神略慢些的只见一道残影划过眼前,眼神快些的,也只能看见奔向西门的背影。

已经出了城的讲解者,弃官道而转身走上一旁枝杈横生的野路。

在夜色的掩护下,浓密的树丛是最好的掩护。

骑马者奔出城外,前方已是荒郊野外,半个人影也没有,从马背上下来,在野地里寻摸了许久,也没有找到一丝一毫的痕迹,脚印、被人踩断的草叶、树枝……什么都没有,一切就像真的没有人来过一样。

“你出来吧。”

“呼~~~”原野上的长风吹过半人高的野草,哗哗作响。

“公子知道人是你杀的了。”

“咕咕咕……”回巢的野鸟在窝里老婆孩子小虫子,开开心心的准备睡觉。

“不会追究你的。”

“唧唧唧~~”伏在草丛里的不知名小虫摩擦着翅膀,向心爱的异性同类表白,没有得到回应。

“快出来吧,我们很有诚意的,现在正是用人之际,你是个人才。”

“嗡嗡嗡~~”母蚊子看中了一个身体表面积比寻常人要大的人类,激动的挥舞着有形的翅膀,呼唤着姐妹们一起上,誓要夺下这男人的一血。

原本腰背挺拔,如高山青松,如芝兰玉树的高贵骑士终于受不了了,挥舞着手掌拍起了蚊子。

“只要你愿意接这活,价格好说。”

忽然,骑士头顶上一截枯树枝悠悠开口:“此话当真?”

第2章 收钱

堂阔宇深,雕梁画栋,端得是一派富贵人家的景象。

沙影一路随着仆从走进大厅,东张西望,啧啧称奇:“这不是身毒国的象牙吗,好长。还有真腊国的红木,好粗。这香气,沉香吧,没有十文钱怕是拿不下来……”

“是一百两纹银。”从重重纱帘之后,走出一个身着月白色长衫的公子,一派君子端方温润如玉的气质,与沙影这个能躺着绝不坐着,能坐着绝不站着,能倚着绝不自个儿站的痞子气质完全不同。

沙影非常自觉的找了把椅子坐下:“舒服舒服,有钱人家就是不一样,连椅子都软的像姑娘的胸。”

“客气了,曾经取了楼兰王项上人头还把国库里的金银细软一卷而空的影子,这点小小享受,还是可以做到的。”公子撩袍坐下,只坐了椅子的三分之二,腰背绝不靠着椅背,整个人笔管条直的绷着。

反观坐在他身旁的沙影,要不是有两边的把手撑着,早就滑到地上去了。

“我真的这么厉害吗?”沙影向他靠过去:“多说点呗。”

公子偏过头,看了他一眼:“你曾在乱军之中,取铁焰军元帅项上人头,曾夜探皇宫,诛草原部落派来的密探……”

“我果然是个好人,哈哈哈……”沙影很开心。

“……但是你还顺手偷走了公主的凤钗和绣裙。”

沙影的笑声卡在喉咙里,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卧槽?我这么变态啊?”

“在雪岭一战之后,你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没想到会在这里出现,并且,还接了击杀波斯商队的工作。是想重出江湖?”

此时,一位侍女上前奉茶,白皙素手纤纤,看起来又滑又嫩,穿着的坦领上衫胸口低到几乎要包不住那两团。

沙影心不在焉的接过她双手捧上的钧窑瓷杯,手指很规矩,没有碰到她手背的一分一毫,喝了一口下去,又搁在一边。

“看来沙影并不像传说中的那样好色成性。”公子笑道。

沙影皮笑肉不笑的冲他露出八颗牙,心想:“她哪有我的初音老婆、拉姆老婆、绫波丽老婆、小圆老婆可爱!”

他凑到公子身边:“我来都来了,直接说找我有什么活干。”

“不急,先听听是什么活,看看你有没有兴趣。”

“只要钱到位,我全都有兴趣。”沙影懒洋洋的伸出手,做了个掂银子的动作。

立在一旁的侍女没说话,飞快的翻了一个白眼。

“嘿,小娘子,你别看不起我!饿你几天,你也不会比我好到哪里去的。”沙影冲着侍女做了个鬼脸。

公子对侍女使了个眼色,一脸不高兴的侍女转身进书房,又拿出一个卷轴出来,徐徐展开,一张地图,确切的说,是一户人家的地图,看房子还不小。

“这家人,挺有钱。”沙影摸下巴。

公子笑笑:“确实有钱,这是户部尚书的家,我要你活捉这家的大公子,不得伤他分毫。二百两银子。”

“要一两以下的碎银子,不要银票,不要铜钱。”沙影很熟练的报出一溜串的要求。不问杀人原因,不问雇主是谁,显得特别专业,小说里都这么写的。

公子愣了一下:“你真的全都要碎银子?”

“嗯!”

“江湖传闻,沙影大力金刚指的指力天下无双,并且品味独特,对银子的形状有特别的要求,所以,只收银条,再自己捏出形状。难道,阁下并不是沙影?”

被雇主质疑,这怎么行?

虽然沙影心里缓缓打出了无数个问号,但是面对金主爸爸的目光,他也只得改口:“人生部银条就银条吧。”

端上来的是一整根,二百两,125斤,还好不算重,只是拿在手里好像一根擀面杖,出门让人看见像个二傻子。

“三天之内,等我消息。”沙影起身就要走。

公子止住他:“你不问问我是谁?”

“为什么要问?被抓住的时候好把你供出去吗?”沙影耸耸肩。

“那你打算怎么结尾款?”

“什么尾款?”

“当然是这趟活的尾款,现在付的是定金一百两,还有一百两尾款。”

沙影对重量根本就没有概念,摸着沉甸甸的,就觉得肯定是了,没想到,直接克扣了一半,他怔了一下:“哦,知道你是谁有什么用,难道你赖账,我上衙门告状,说你委托我杀人,却不结尾款?”

“若真是如此,那你打算如何?”

“路上遇到就把你杀了,遇不到就算了。”沙影叹了口气,“我也没别的办法。”

站在角落里的侍女发出一声冷笑:“就凭你?”

“对,就凭我。”沙影傲然昂首,语气森冷。

他顿了顿,又继续说:“凭别人还要付钱,本来就已经是被拖欠工钱的穷鬼了,哪里还付得出请别人的钱。”

“那么,静候佳音。”

沙影慢悠悠晃出门:“我说姑娘,建议你下次女扮男装的时候,把脖子遮遮,把胸裹裹紧,再贴上胡子把下巴的轮廓挡挡,还有那个嗓音,放低沉些,沙哑些,哎,连太监都比你爷们儿,看着实在太尴尬了。”

“哐!”一只茶杯飞出来,重重砸在门框上。

·

在阴暗的角落里,沙影已经与那根银棍较了半天劲,折腾的一身汗,也没从银棍上揪下一星半点的银渣来。

“这身子的原主真的有这么牛逼吗?”沙影看着自己的双手,一脸懵逼。

他一落到这个世界,就发现自己跳得高,跑得快,手里握着刀,不由自主的就能挥出杀招,大概这就是传说中的肌肉记忆。

他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只想着能活下来。

恰好此时有人找到他,当场给了一笔钱,让他去波斯商人的商队里偷一张纸。

还指点他可以从一个不想上班的杀手那里得到转包的任务单,趁着一群人动手杀人的时候,他只要悄悄去拿一张纸就行了。

听起来超级简单,说好在破屋那里交尾款,结果没有等来尾款,却只等来了俗称杀人灭口的事件。

出师未捷先被骗,沙影对这个世界的信任度已经跌至谷底。

方才答应的杀掉大公子之类的话,也不过是随口那么一说,沙影的打算就是卷了首付款便跑路,什么杀人放火的,这么复杂的事,他才不要干。

在不懈的努力下,沙影终于锯下来了一小块银子,就那么一小块,已经足够他去混堂子洗个澡,买身鲜亮的衣服,以及去酒楼吃顿好的。

“听说了吗?张家大公子也要去参加立风堂的考试了。”

“就他那身体,能进立风堂?”

“有钱人家的公子么,不不就是花钱买名额?”

“不不不,立风堂可不是花钱就能进的,他们要的人,都至少有一项特长。”

“有钱还不算特长?”

“在立风堂,还真不是特长。”

沙影有一搭没一搭的听人聊天,吃了个酒足饭饱,看着时候差不多了,决定趁着天气好,卷款潜逃。

但是,他的念头刚一动,就看见有人走过来,坐在自己面前:“张家大公子今天下午就要去立风堂参加入学考试,如果此时抓不回来,想要再抓就难了。马车就在门口,走吧。”

“真是个体贴的雇主。”沙影恋恋不舍的左手抓了一只酱猪蹄,右手抓了一只烤鸭,与来人一起钻进停在酒楼外的马车之中。

立风堂位于城郊的一处大山之中,事实上,那一整座山都是立风堂的。

沙影对立风堂一无所知,就靠路上现学的业务知识。

开国之初,皇帝崇文抑武,导致武者人才凋零,被西边的平夏和北边的草原部落胖揍了几回,又赔岁币,又送公主,但每次送完钱和公主,也就只能太平三五年,每当草原的冬天来得早了那么一点,西方大漠的沙尘来得稍微多了那么一点,边境上的百姓就要悲剧。

连送了三个公主之后,北方的单于提出了更为过份的要求:要求皇后亲生的明月公主和亲。

皇帝自然一千一万个不愿意,朝中大臣却说此前多少个王爷的女儿也被送了出去,为了天下为了百姓,公主就牺牲一下吧。

得知此事后,皇后几乎要哭瞎了眼睛,想了许多办法,替身、易容、诈死……最后,却依旧不得不眼睁睁的看着亲生女儿坐上和亲的马车。

“那位公主倒是硬气,不过十五岁的年纪,离开家,前往那蛮荒之地却不流泪,只是留下一句话,希望自己是最后一个和亲的女子。皇后将自己的脂粉钱捐出,兴建了这座立风堂。目的是重建帝国少年的武者精神,培养可率千军万马的将材。”

沙影听着心里不是滋味:“卖女人换和平,太憋屈。”

“是啊,不过也没办法,举国上下连个能带兵的人都没有,还打什么。你当时也是这么想的吧?”

“啊???我想啥???”沙影再次懵逼。

车夫笑眯眯的回答:“你就别瞒啦,你不是接了皇后的委托,要偷走公主,但是却被藏在宫中的密探发现,你杀了密探,公主不愿意跟你走,把凤钗和绣裙留给你,希望天下男儿皆记住被迫送女和亲之耻。”

还没等沙影反应过来,马车已缓缓停下,车夫一挑帘子:“到了。”

沙影默默从马车上下来,正要向前走,车夫忽然开口道:“我家小姐希望你将杜公子抓回来。但是王……老爷希望你能陪他在立风堂里读书。何去何从,你看着办。”

说完,马夫一扬鞭子,四匹马在身后留下滚滚烟尘,已走出好远。

“老爷给钱吗?”沙影大声叫。

他的声音早就淹没在门口熙熙攘攘的人声中。

第3章 身份审查

离入学考试还有一段时间,不管是活捉,还是保护,总得先找到目标人物。

此时沙影才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不管是那位女扮男装的小姐,还是刚刚那位马车夫,都没人告诉他那位公子姓什么叫什么,只知道他是户部尚书的大公子。

还没有烦恼过三秒,问题就解决了。

人群里忽然爆出一阵喧哗,瞬间分开一条道。

被四匹枣红骏马拉着的青布油壁车缓缓停下,车上下来的是一位丰神骏秀的公子,身着一袭天青色长袍,头发端端正正的梳着,收在头顶玉冠之中。

女人的尖叫声此起彼伏,很熟悉的场景,沙景在自己的世界里,看女粉丝见到男偶像的时候就是这样。

他挤进人群,向激动的几乎要晕过去的女人们打听:“这是谁啊?”

有一位热心的姑娘介绍道:“这是户部尚书的儿子,也是贵妃的亲弟弟。杜书彦啊啊啊啊!!!”

沙影用两根手指塞着耳朵,从疯狂的女人们中挤出来,长长舒一口气:“好了,这下不会认错人了。”

有人!

虽然沙影不记得自己的过往,但那些残酷训练的成果,早已变成了本能,刻在他的骨血里。

被人无意中看一眼,与被人有心的盯着,感觉完全不一样。

沙影没有急于回头张望,慢慢溜达到一家小吃店,坐在靠墙的位置。

即使低着头,他也感觉到有人在盯着自己。

树后,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悄悄离开,他头也不回的跑向正在查验户籍身份的军士那里。

“大人,在……”

正忙着登记的军士不耐烦:“不要问在不在,有事直接说。看你的事,决定我在不在。”

接着就没下文了。

“什么人啊,提问还当断章狗?”军士皱眉抬起头,只见一人捂着肚子,伏在另一个人的肩上,那个人一脸卑微的陪笑:“大人,他肚子疼想蹿稀,又怕错过登记,您看,咱们能先登记吗?”

“拉完再来,也来得及,这么多人,你问问他们答不答应让你们插队。”

不用问,身后那些黑着的脸已经足以表明态度了。

“对不住,对不住,打搅打搅。”

那人扶着另一个弯着腰的人飞快的离开。

有看见他们的人,也只当要拉稀,躲得远远,四下无人。

沙影这才松开手,将抵着那人腰的匕首收了起来:“你跟着我干什么。”

“我……看你有点眼熟,错认了错认了。”那人点头哈腰,不小心把身上的身份牌掉出来,上书三个大字:“梅树声。”

“有趣的名字。”沙影将那人的身份牌收了起来。

立风堂乃皇后恩典所开,为国培养良将雄才,自然不能让居心叵测的人混进去,因此在入学考试之前,会对每个人的家世背景进行调查,从自己开始,往上三代犯过罪入刑的人,统统不得参加入学考试,所有来参加考试的人,必须由县衙给出身份牌,证明此人是良民。

沙影翻看着梅树声的身份牌,质地是厚重的老竹子,倒不怎值钱,但是在这小村里,还真找不着。

身份牌上不仅写着姓名,还有籍贯、身高、长相,这长相还不是用文字描述,而是贴了一张小像。

仿造身份牌的材料没有,

易容的材料也没有,

抢走梅树声的身份牌,冒充他的身份混进去的美好梦想破灭了。

沙影将身份牌扔还给梅树声,心情不佳的靠着大树发呆。

惊魂甫定的梅树声一面偷眼看着沙影,一面匆匆收拾着自己带来的包袱:“你不杀我?”

“有人付钱吗?”沙影看着他。

梅树声:“可能,没有吧。”

“唉,反正也混不进去,杀不杀你,也没什么关系了。”沙影叹了口气,重新开始盘算着卷了首付款就逃走的伟大计划。

忽然听见远处查检军士大声喝道:“还有谁没登记的?没有就收了啊。”

梅树声手里的纸张落了一地,弯腰去捡,一着急,捡的多,掉得更多。

笨手笨脚的样子,看得沙影忍不住卷起袖子:“闪开,我来。”

捡起一张,发现是一幅极其美丽的女子画像。

“哟哦,美人。”沙影吹了声口哨,忽然想到了什么:“你会画画?那也会画小像,是不是?”

梅树声大骇,扔下包袱,大叫着冲向查检的军士:“救命啊,救命啊……”

惊天动地的叫声,让所有人都转头望向他。

来不及了,已经滑到手心的匕首,只得又缩回袖中,沙影也跟着大叫:“不得了啦,不得了啦。”

在梅树声说出更多之前,沙影截住了他,手掌按在他的后心,尖利的刀锋刺穿了衣裳,皮肤被刺破的微痛,让梅树声的声带一紧,更多的话生生噎在喉咙里。

“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军士认出是刚才那两人,又坐下:“身份牌。”

“没有啦!”沙影呼天抢地,“掉到粪坑里了。”

军士用怀疑的眼神看了看沙影,又看了看梅树声:“你的,他的?”

“全掉下去了。”

周围的人群里发出一阵惊呼。

要是没有通过身份验证,就不能参加入学考试,就得三年以后再来,真是太惨了。

一声锣响,所有负责身份验证的军士同时起身站立,整队准备离开。

沙影大叫一声:“等一下,等一下,找到了,大人……刚刚从粪坑里挖出来了。”

他在收队锣声响起的时候,终于找到机会,从在另一个军士那里登记过的人那里偷到了身份牌,又悄悄用刚刚握在手里的稀泥糊在身份牌的小像上。

不料军士一脸严肃:“时间已到,任何人不得再登记,走。”

“任何人?本王也不能吗?”十二位侍卫手持长戟前方开道,八抬大轿两旁侍立着六位侍女,手中捧着木盒。

本朝第一纨绔,当今圣上的亲弟弟端王爷。

在太后无止境的溺爱下,以好色、无耻、不要脸而著称。

原本留在京城之中,大臣们天天上书请求皇帝,让这位丢人现眼的王爷,趁早按祖制滚出京城,滚到封地去。

太后哪舍得小儿子吃苦,死活给他争取了一个仅次于京城的好地方。

所有的大臣都等着看这位作死王爷什么时候会在这种无止境的溺爱之下,不断膨胀,最后起兵造反,让皇帝找着理由,一举把他给灭了。

然而,谁也没想到,这么一个纨绔,会跑到立风堂来,并且声称要参加入学考试。

“王爷英明神武,谁敢拦王爷!”沙影马上表明立场,扯张虎皮作大旗,总比什么都没有的强。

“是是是,马上为王爷办,不知王爷要办几人的?”

端王爷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身旁的一位冷面侍卫:“本王李炽,他,陆玄川。”

“王爷开恩,还有我俩……”沙影可怜巴巴的望着端王。

“还,还有他们。你们自己写名字去吧。”端王叉着腰,享受着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把控他人命运的爽。

军士敢怒不敢言,只得记了沙影和梅树声的名字。

又是一声锣响,所有通过身份查验的人,踏上立风堂前的阶梯。

能不能留在那黑色大门里,就看自己的造化了。

第4章 第一场考试

通过身份验证的人起码有几百人,黑压压的站了一大片。

立风堂的管事人叫掌书,已是皓首白须,皮肉已经松弛,看着起码有七十多了,气势依旧如同一把出鞘利剑,昂然向天。

他身后站着一位英气逼人的女子,一身戎装难掩其曼妙玲珑的曲线。

“老头子看着挺精神,得有七十了吧?”有人窃窃私语。

“什么七十,他是参加最后一次与平夏大规模战争的将军!”

与平夏的最后一次战争,正是在七十年前,当时的将军正是被称为军事天才的小将军,二十岁的风天翔。

当年那个只率百人,奔袭千里,剑指平夏汗王帐,立下不朽功勋的少年英雄,如今已是耄耋之年,依稀可见当年风采。

风天翔双手手掌向下压,那是一个噤声的手势,场中顿时安静下来。

“欢迎各位参加立风堂的入学选拔,这是立风堂第一次的选拔活动,圣上与皇后娘娘皆十分关注。武者,乃是国之利刃,希望你们能不负少年,为国效力。”

简短的发言结束后,马上就开始考试。

第一轮是文试,简单易懂,不过是从兵法书中拿出一些句子,提问这样操作的用意。

比如:诳也,非诳也,实其所诳也。少阴,太阴,太阳。

沙影做为一个有出息的军事策略游戏的资深玩家,怎么会不知道。

他还知道朝贡是结盟的高级形式。

但是!

这个世界里的字用的是繁体,沙影可以读,但是写不了。

立风堂文科考试的方法也与别处不同,没有固定的书桌,想在哪儿写就在哪儿写,想挂在树上,趴在人身上,凑在人身边,都没有问题。

方才那个站在风天翔身后英气逼人的女子刚刚宣布了考场纪律:

第一,被巡场官抓到,马上驱逐。

第二,每个人可以用任何手段防止别人抄自己。

巡场官人数并不多,就是有些神出鬼没。

最重要的是后面那一点,一共就只录取一百人,现在有这么多活人在这里,会做的人肯定捂得严严实实。

杜书彦身旁有一个书童,端王爷身边有一个侍卫,其余的大户人家,也都多多少少有些伺候的人。

考试开始,会写和不会写的人,顿时泾渭分明。

杜书彦只略略想了想,便提笔,很快就写了半张纸。

端王爷坐在侍卫准备好的小帐中,喝茶看风景。而侍卫陆玄川已经不知踪影。

其他人有被巡场官当场拿下的,也有因为偷看而打起来的。

场中一片热闹。

沙影蹲在树上,从怀里掏出一个地瓜,默默的啃着,任由下面的人乱哄哄的打成一片。

通过观察,沙影看出绝大多数人,根本就不知道答案是什么,有人只是抱着“卷子不能空着”的美好梦想,胡乱写些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意思的东西往上填。

“正确答案都没找着,都不知道在忙什么。”沙影将吃剩的地瓜根随手一扔。

“哎哟!!”树后传来惊呼。

高空抛物砸到人!乱扔垃圾被发现!

沙影跳下树,循声走去,发现是梅树声与另一个书生模样的男人,梅树声瑟瑟发抖的看着一步步逼近的沙影:“你你你,你要干什么?”

沙影的眼睛扫了一眼梅树声,又扫了一眼书生:“刚才,谁叫的?”

书生小小声的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我。”

沙影嘴角绷紧,眼睛直直的盯着书生。

梅树声几乎把自己缩成个球,以手遮眼,仿佛怕被血溅了一脸。

沙影一个九十度大鞠躬:“对不起,我没注意下面有人。”

书生从容的点点头:“无妨无妨,不知者不怪。”

多么和谐的对话,简直可以入选《标准中原语初级第一册》的第一课。

“咦,梅兄,你为何发抖啊?”书生不解。

“刚刚起风了,有点冷。”梅树声听着两人友好对答,内心是绝望的。

沙影客气的问道:“这位兄台如何称呼?”

“小生白墨心。”

“好名字!”沙影出于礼貌赞扬了一下。

“那么,尊驾如何称呼?”

“我叫沙影。”

白墨心微微昂首:“沙暖睡鸳鸯,月移花影约重来,尊驾温和谦雅,果然人如其名。”

“谬赞,谬赞。”沙影学着电视剧里的人长长一揖,“言归正传,两位为何躲在这里?”

白墨心长叹一声:“世道艰难,我与梅兄的衣衫皆只有这么一套,若是外面那些同年打架的时候一不小心溅了我二人一身血,岂不是三年都没得换?”

“所以,这些题,你们到底会不会做?”沙影问道。

白墨心的脑袋从左往右摆,梅树声的脑袋从右往左摆。

“没事,我会。”沙影压低声音。

白墨心怀疑的看着他手中空白的卷子:“那么,沙兄为什么不写?”

“这不,你也看到了,写出来就意味着危险,会有人过来抄,要是打不过他们,岂不就被抄了去,本来就只要一百人,差不多六个人里取一个,竞争很激烈啊。”

沙影意味深长的看了两人一眼:“何况来参加的人里,有不少是高门大户人家的子弟,家里本来就有人在朝为官的不在少数,你是让他们抄好呢,还是不让他们抄好呢?”

听起来非常有道理,白墨心与梅树声互看一眼,异口同声:“那你说怎么办?”

“刚开始的时候,你们俩探头探脑想抄别人,然后被人赶开,还被人嘲笑的事,我都看见了。”

梅树声涨红了脸:“我我我……”

“嘘,干得漂亮!现在全场的人都知道你们不会做。”沙影挤眉弄眼。

人们在忙着互撕,偶尔有人得空看一眼旁边的小树丛里,站着一个吊儿郎当的人,斜倚着树杆,嘴里仿佛嚼着什么,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场中正在奋笔疾书的人,偶尔大声嚷嚷一句:“写那么快,你到底会不会啊?”

“不会,瞎写。”

在他的背后,梅树声与白墨心两人奋笔疾书,他们的耳中传来沙影报来的答案。

“王爷,属下看见,有两人蹲在草丛里写字。”陆玄川报告。

端王眯着眼睛,望向草丛深处:“让本王看看,哦,就是那俩刚才准备去抄杜书彦,然后被打回来的人啊,不用管他们,他们肯定不会。对了,让你去抄杜书彦的,怎么样了?”

“已经抄完,请王爷过目。”

端王接过墨迹满满的卷子,满意的看着卷子上的李炽二字,随手把自己空白的卷子扔给陆玄川:“快把你自己的写了。”

“遵命。”

·

“写完了。”梅树声长吁一口气。

“行,再帮我写一份。”沙影对着自己空白的卷子努努嘴。

“字迹一样,会不会被判作弊?”梅树声陷入深思。

白墨心接过纸:“不打紧,我左手也能写字。”

说着,当真左手提笔,挥毫写字。

此时场中剩下的人还有五百多,眼看着用于计时的香柱越来越短,实在找不着抄的人,也没有了办法,只得胡写一通交上去。

“时间到,交卷!”监考官一声令下,大家都拖着沉重的脚步上前交卷,只有白墨心还在奋笔疾书。

“那个书生,放下笔,再写,就将你逐出考场了!”监考官大声喝道。

白墨心原本是一笔正楷,如他这个人一样,端正遒劲。

到最后几个字,竟已成了飞扬狂草,最后他顶着监考官的白眼将卷子交出去。

见监考官收了卷子进官,他才长长的松了一口气:“还好,没误事。”

场中大多数人都皱着眉头:“完了完了,根本就不知道题目在说什么,怎么回答啊。哎,你怎么写的?”

“我乱写的。”

“最后一题你看懂了吗?”

“鬼才看懂了。”

端王冲杜书彦一笑:“贤文兄,多谢啦。下次去春香楼,我请客。”

杜书彦冲他一拱手:“王爷有命,自当效力。”端王托着下巴:“这么多份卷子,要改多久才能改完呐?”

·

书房,比它的外观看起来要大很多,里面坐着十人,同时阅卷。

阅卷速度极快,也并不判分,几乎扫一眼,批卷人就将手中的卷子分别扔进两个木箱里,木箱分别写着“合格”“不合格。”

不过一眨眼的功夫,所有的卷子就已经判完了。

合格的木箱几乎要溢出来,不合格的木箱连一半也没有装满。

很快就有人将木箱内的试卷数出来:“三百六十人合格,一百四十人不合格。”“行了,大家都歇歇,一会儿的武试才是真格的。”方才那位站在风天翔身后的英武女子,此时也没个正形,大马金刀的坐在太师椅上。

侍女端着茶水与糕点进来,放在桌上。

一位年轻的判卷者端起一杯茶,品了一口:“今年的碧雪芽茶不行啊,老周,你跟掌书说说,也弄点雨前的来,每次都是明前茶。”

被称为老周的女子,一掌劈过,将茶夺下:“你喊我什么?”

“皓灵姐姐!啊!!!痛痛痛,周院!周院!!”

其他人见惯不怪的偷笑:“赵轩之师弟又在作死了。”

“哪天不作死就不是他了。”

忽然一人上前:“周院,合格的人中,有一个没有写名字。”

“连名字都没写,怎么能合格,扔到不合格里。”

“可是他的卷子写的很多,而且,与正确答案,相差无二。”

周皓灵接过递来的卷子,只见这卷子开头端端正正用正楷,到最后五个字,笔划几乎要飞起来了,但也不是鬼画符,而是有型有格的狂草书意。

看来是临到快结束的时候才交来的,大概是忘记写名字了。

“我记得,有一个穿得破破烂烂的人,是最后一个交来的。他的名牌掉进粪坑里,还是靠端王的面子进来的。好像叫……沙影。”

第5章 等待

“这三份卷子的答案,都应该出自沙影,此前白墨心与梅树声完全不会做,还企图靠近杜书彦,而被书童赶走。”

“不管他怎么样,卷子上连名字都不写,就说明此人不重视考试,不可救药,反正还有几百号人,何必在这种不走心的人身上浪费时间。”周皓灵不耐烦的挥挥手。

“依老夫之见,不如再给他个机会。”

从门口悠悠传出苍老的声音,屋里所有人都站起身:“掌书。”

“不必多礼,把嘴角都擦擦。”风天翔笑呵呵的走进来,伸手要过那份没有写名字的试卷,仔细看了一遍:“写得很好嘛。”

“好什么,还不是抄的。”周皓灵翻了一个白眼。

一旁有人报告:“三百六十份卷子里,有四份的答案分毫不差,是户部尚书之子杜书彦、杜书彦的书童云墨,端王李炽,端王侍卫陆玄川。沙影、白墨心、梅树声的卷子互相一致,但与那四份不同。”

“哦?”风天翔来了兴致。

七份卷子很快端端正正的放在桌上。

“确实如此。”

四份卷子的答案,中规中矩,是太学藏书阁里的标准答案。

另三份,虽然语言啰嗦,叙述也不那么完整,但大体的意思是说清楚了。

“这有什么,只要看到正确答案,再自己加工一下不就行了。”周皓灵不屑的说道。

风天翔摇摇头,招来监考官:“杜书彦是什么时候写完的?”

“回禀掌书,是在考试快要结束的时候,他双手同时答题,一份是他的,一份是为端王爷写的,他的书童与端王的侍卫是在最后一刻才写完。”

“那么,你看见这四人,有任何一人向外递消息吗?”

五个监考官一起摇头。

连方才对自己的判断非常肯定的周皓灵,都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这次出的题目,来自于太学藏书阁里一本古老的兵法书,乃是皇家贵胄才有资格入内借阅的地方。

然而,本次来参加考试的人中,除了端王有资格看之外,就只有贵妃的弟弟杜书彦了。

端王只精通于吃喝玩乐,在太学待了一天就说快要憋死,便再也没去过。

全场看过这本语言艰涩难懂的兵法书的考生,只有杜书彦一人。

而杜书彦身边始终没有旁人接近,只有书童云墨向外走,除非杜书彦故意向外泄露答案,否则,不可能有第五个人能答得出来。

“说不定真的是杜书彦,有人看见沙影来的时候,是从杜书彦的马车上下来的,他们之间一定有关系。”站在周皓灵身边的赵轩之提出质疑,然后,向周昊灵投去“我支持你”的眼神。

可惜俏眉眼做给了瞎子看,周皓灵根本就没看他,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风天翔,等他给出答案。

风天翔一字一句扔出三个字:“不可能。”

“凭什么说他不可能,因为他是户部尚书的儿子,还是贵妃的弟弟?”周皓灵不服气。

“就凭他是杜书彦。”

“杜书彦怎么了,他人品特别端正?他明明还主动给端王爷抄。”

风天翔站起身:“不必多说。没有被巡考当场抓到,也没有被杜书彦赶走,又交卷,就说明他通过了。”

立风堂文试的目的其实特别简单,简单的到了正直的周皓灵认为出这个主意的人存心要让这次入学考试变成一个笑话。

目的只是“除了自己的名字之外,能语句通顺的写几句话。”

写什么都行,哪怕写的是“这是什么鬼问题,是人话吗?你们这种考核制度根本就不合理!”

只要证明认识几个字,大脑发育正常,就没有问题。

如果能言之有物的说点什么,那就更好了。

在周皓灵大逆不道吐槽出主意的人之前,风天翔告诉她,是当今圣上的旨意。

圣意允准的时候说:

“民间识字的人不多,许多人家的孩子刚记事就开始干活,哪有时间读书,家里能有意识让孩子识字启蒙,已实属不易,立风堂是学堂,而不是选拔官员的春闱秋闱,应该给贫苦家庭的孩子也多一些机会。”

周皓灵暗自庆幸,差一点点,她就不知道要说出什么话来了,虽然不怕抄家灭族,不过要是被宗正寺罚款,还是很心碎的,她的那点汤沐邑,已经倒欠宗正寺几千两了,不然也不能跑到立风堂来。

说是做书院教习,挣点钱,其实也是为了防止惹祸再被罚款,她们全家挣钱的速度都不够罚款的。

仆从匆匆跑进来:“周院,成绩能宣布了吗,有人说要回家。”

“唉??为什么?成绩还没出来,就觉得自己没考好?心理素质太差,滚出去别回来了。”

“不是,他们的钱已经花得连回家的路费都不够了。”

周皓灵惊讶的睁大眼睛:“在这地方,他们上哪儿花钱???”

山堂外,人声鼎沸,其中声音最响亮的是沙影:“宫里最新款花钿,买十赠一。娘娘公主都喜欢。去年新科状元郎用过的知墨斋羊毫笔,只有一根,先到先得。五行门特制生津解乏丸,每天吃一颗,提神醒脑,提高读书效率,增强体力,一手打五个不嫌累!”

梅树声则在售卖衣着清凉的美人图,虽然不便大声叫卖,只在树杈上张贴了两幅,但是生意比沙影的还要好些。

“要定制啊?没问题,那您受累,得跟我说说,那位小娘子长什么样。”

沙影马上凑过来:“买美人图啊,您真有眼光。现在买美人图,可以半价购买东尼先生亲笔签名的功法《金手指》一本。”

第一轮考试成绩始终没有公布,大家都等得心焦,原本不想买的人,看着沙影在现场做各种演示,最终也忍不住买了许多。

大门洞开,几个仆从捧着纸卷出来,大声唱名。

听见自己名字的人欣喜若狂,激动万分。

“白墨心……梅树声……”仆从大声的念着这两个名字。

沙影扬扬眉毛,得意的接受两人感激的目光,这俩根本就是听自己报的答案,他们都能通过,自己没道理不通过。

可是所有的名字都念完了,眼看着仆从转身回屋,准备第二场考试的人进入下一个场地,沙影也没有等到自己的名字。

他手里晃着鼓鼓的钱袋,转身就走。

这下坐在房间里等着沙影上门来痛斥考试不公的周皓灵着急了,她本是想趁机教训沙影一番,挽回一下刚刚被风天翔驳回失掉的脸面,结果这人竟然不按套路出牌,就这么走了!

他可不能走,刚刚风天翔指名要他留下来的,如果到时候发现第一轮就没通过,说不定风老头会扣她薪俸,说不定还会去宗正寺告状,父王说了,要是再让宗正寺罚款一回,就必须嫁人,娘家实在是付不起,还是早早找个门当户对的婆家去祸害祸害。

周皓灵打开门,三步并做两步冲出门去:“等等,站住!”

第6章 考试间隙

此时场中只剩下几个考生:沙影、白墨心、梅树声、杜书彦和书童云墨。

沙影闻声回头,见周皓灵匆匆赶来,他笑道:“对不住,打折花钿已经卖完了,不过还有西域特贡黛眉膏,看在你是考官的份上,买黛眉膏,可以送一张杏花笺,写情书最合适……”

哪有明显被黑箱了,还这么淡定的人?

周皓灵站在沙影面前:“你到底是来考试的还是卖东西的?”

“考试,顺便卖东西,即定目标没有达成,总该有一些收获,不然就这么回去,我岂不是白忙了一场,连车马钱都赚不回来?”沙影回答的义正辞严。

云墨大声嚷嚷:“你也没付车马钱啊,是我们公子在路上捡到你。”

路上捡到?

难道杜书彦真的与这个叫沙影的人不认识?

周皓灵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怀疑。

她的目光在沙影、白墨心和梅树声的脸上挨个扫过:“你们三个,卷子一样。”

“一样不是很正常的吗,英雄所见略同。”沙影笑道,他转头看了一眼杜书彦,又笑嘻嘻的看着周皓灵:“我相信杜公子也是这么认为的。”

要聊同一卷,那就大家一起聊聊嘛,反正我又不缺这点时间。沙影冲着周皓灵挑挑眉毛。

周皓灵看着他得意的模样,暗自捏紧了拳头,但是,她不能发作,只能忍耐,不然会被告到宗正寺,父王不肯交罚款,被迫嫁人,天天跟脑子空空的傻妞们玩宅斗……想想都很可怕。

不给沙影一点颜色,她又不甘心。她眼珠一转:“卷子写的好不好,是水平问题,写不写名字是态度问题。考试没通过,你跟没事人似的,一点都不知道着急,立风堂不需要那种把入学试当儿戏的人。如果你还想继续参加,就必须拿出态度。”

沙影客气的问:“你要什么态度?”

“我不知道我要什么态度,但是我知道我不要什么态度。”周皓灵双手抱臂,“还有,你们最好快一点,下场考试马上就开始,没有准时进场的人,算自动弃权。”

这不就是传说中的无理取闹的甲方吗?

要是不拿出点狠招来,她肯定一个一个的驳回,等驳回一百零一套方案的时候,进门时间早就过了。

考场周围是森林,参天古木郁郁葱葱,枝杈看起来也很结实。

“好,我就以死明志!”还没等几个人反应过来,就见沙影向远处的林子跑去。

“哎,兄弟,把你裤带借我一下好不好?我赶时间。”

“放手,放手,你怎么抢东西!”

“做人就不能大方点吗?我先来,你跟上。”

周皓灵等人赶到的时候,发现沙影已经自挂在离地五尺多的西北枝头,晃晃悠悠。

树下一个提着裤子的男人正在哭:“你抢了我的裤腰带,还挂这么高,我可怎么死。”

草丛中传来细微响动,一条翠绿青蛇缓缓游过,冷不防被那人抓住:“竹叶青!你带我走吧!”

说罢,将自己的胳膊凑到蛇嘴边,闭目等死。

青蛇一脸嫌弃的扭过头,奋力挣扎想要逃走。

“太可怜了。”梅树声摇头。

那人闻言哭得越发伤心了:“是啊,我考明经科不中,考科举亦不中,托人进工部想修个河堤,还不中,就连立风堂都不收我,苍天啊!大地啊!我这个废物还活着干什么啊!”

梅树声默默将“我说的是蛇”咽回去。

“快把他救下来啊!”周皓灵着急,她出来匆忙,没有带刀,情急之下,从头上拔下一根发簪,反手向挂着沙影的腰带掷去。

腰带只发出一声布帛破裂的声音,完全没有断裂的意思。

周皓灵急了,几个纵跃跳上树杈,撕断腰带。

“哧啦。”

“嘭。”

沙影好像一截木头落在地上,一动不动。

周皓灵虽然从小娇纵任性,但从来没有亲眼见过有人死在自己面前,还是因自己而死的,她的心里惶恐非常,手指按在沙影的脉门上,指尖触到一片冰冷,皮肤之下已无半点跳动。

“我,我不是存心害你性命的,你不要死,不要死,呜呜呜,对不起,其实你的考试已经通过了,是我不好,呜呜呜。”

周皓灵哭得无比认真,躺着的沙影忽然直挺挺坐了起来:“不早说!”

“啊!”周皓灵和白墨心明显被吓了一跳。

“你没死!”周皓灵低着头,匆匆在自己身上寻摸着手帕,想来刚才自己的模样必然不会好看。

面前忽然递过来一方素白的手帕,沙影声音温柔:“擦擦。”

周皓灵愣了一下,接过手帕,在腮上轻轻按了按,接着,眼前又出现了更多的手帕,淡黄的、浅粉的、本白的,水蓝的……

“喜欢的话,再拿两条吧,现在买三条送一条,很划算的。如果需要补妆,我这里有全套脂粉,明月台的胭脂,软红堂的水粉,都可以……”

周皓灵气急,站起来,把手帕甩在沙影的脸上:“还给你!”

“哎,用过了不退的啊!你硬要退的话,我就卖美貌少女原味手帕了!”

周皓灵要抽他一耳光,被沙影机敏的躲过去。

那厢哭得更加伤心的男人蹲在地上:“连蛇都不肯吃我,我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杜书彦温和的劝道:“天生我材必有用,你只是还没有找到适合自己的事情。你看……”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众人惊讶的发现,刚才那条翠绿的蛇在吃灌木上结的小红果。

“蛇不一定都凶残好攻击,也有这样平和吃素的,也许你可以再多多寻找自己的方向。”

“方向,我没有方向,我也没有钱!考来考去,早就把家里的钱考完了。我不想活了!我不想做人了!”

沙影笑眯眯的凑过来:“听说你不想活了?认真的还是随便说说?”

“生死大事,岂能儿戏!”

“那这样,我先借给你二两银子,你再去考一次工部,要是考上了,就有月俸,等你第一次发薪的时候,你要给我十两银子,二两是还的钱,八两是我杀你的钱,然后,我就把你杀掉,好不好?”

那人哭得有些神智不清,就听见了“我……给你二两银子。”

沙影从怀里认认真真的数出一两五钱银子给他,又抓了几把铜钱:“这些加在一起,可能比二两差一点,不要在意这些细节,就当是火耗了。来,把欠条写了。”

那人一边抽泣一边在纸上认认真真写下:“今欠足银二两,考上工部之后,发薪即还。”署名是谷樵。

谷樵道谢,便要离去。

杜书彦叫住他:“等一下,工部考试已经结束,下一次考试是明年,你拿着我的亲笔书信去,工部主事会再给你一次机会。”

谷樵再一次的千恩万谢,信心满满的离开。

“咚……咚……咚……”不远处传来三声鼓响。

“第二场考试!”沙影一手拎着白墨心的领子,一手揪着梅树声的腰带,狂奔向前。

尽管这个身体的原主在这个世界里已经达到了一流的境界,但架不住沙影刚刚穿越进入这个身体,还有很多功能从来没有使用过,需要时间慢慢研究,怎么着也得要两个本地土著来帮忙拖一拖时间。

何况,刚才大家考试的时候,精诚合作的还是很愉快的嘛,能带他们上分就一起吧。

一个王者带俩青铜,怎么可能会输。

沙影非常有自信。

俗话说: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个帮。

还差一个,杜书彦可以!

沙影转头,却发现杜书彦坐在一辆车的后座上,衣袂飘飘,一派大家贵公子气派,前面云墨奋力踩着脚踏板,虽然用的是木质轮子,但沙影一眼就看出了:“我眼花了?这货是不是叫自行车?”

“不好用,比轿子颠多了。考场见。”

待五人走后,周皓灵回到阅卷室,从写着“不及格”的木箱里找出谷樵的卷子。

“会写欠条,怎么会不及格?”她低声嘟囔着。

谷樵的卷子上,除了“谷樵”两个字之外,竟然全是图。

根据问题,画出的行军布阵图,还有城防图,各种防御工事的参数都标得清清楚楚。

一个字都没有,只有线条、来自身毒国的数字12345,而不是一二三四五。

根据选拔要求,无论如何也要在名字之外,再写一些语句通顺的话,可是从这份卷子来看,阅卷官想放水都不成。

周皓灵叹了口气,将卷子扔回不及格:“立风堂的考试制度,虽然已经相对公平,却还是不够合理啊。”

第7章 各有所长

“这位是第二场考试的主考官魏澜大人。”仆从介绍道。

魏澜笑眯眯,看起来比周皓灵可亲多了:“欢迎各位,本次立风堂招生考试,本是陛下与皇后娘娘的天恩,是亘古未有的大机遇,这开天辟地的头一回啊,陛下非常重视,吩咐定要……”

这个站在三百六十位考生面前的男子,面白无须,声音尖细,看人的眼神带着试探与打量。

当他的眼神扫到站在人群后的端王与杜书彦时,明显态度与看旁人不同。

看旁人时,如俯视脚下蝼蚁,无喜悦亦无厌恶,不过淡淡一瞥,不带一丝情绪。

看端王时,微微低头,腰背也向前欠了欠,紧绷的嘴角扬起一个刻意的弧度,显得十分恭敬,抬眼时,眼角却不经意的露出一抹不曾被敛住的锐利光芒。

看杜书彦时,眼角略弯,柔和了许多。

“不是我歧视生得面目清秀的男人啊,他这,未免也太秀了,不小心还以为是公公呢。”站在梅树声和沙影中间的白墨心小小声的嘟囔了一句。

瞬间,魏澜眼神如刀,向他们这片扫过来。

白墨心缩了缩脖子,赶紧低头。

“这第二场考试,很简单,只要在两个时辰内,进入上面那座小楼,见着咱家的面,就算合格。”魏澜指了指密林之后的小坡,小坡上有一座二层八角小楼。

沙影目测了一下,从这里出发到小楼,最多一千米,在跑道上跑个四分钟也就完事了,就算是林子里,地面不平整,加个零,一小时不到就成。

两个时辰,那可是四个小时。

“上个考试是测试的目的只是测测识不识字,这次难道只是测试两条腿是不是能用?”梅树声大惑不解的看着那座八角小楼。

“两个时辰,爬都爬到了。”一旁有考生得意的摸着发下巴。

“不对。”沙影摇头。

他回想上场考试的内容,虽然说目的只是想测是不是识字,只要在考卷上随便写几句什么都可以,但是大家并不知道。

因此,在面对根本就不会的题目,又可以随意走动的情况下,第一反应就是——抄袭。

所以,考试只有两条规则:不让巡考官抓现行,被抄的人可以为了保卫自己的卷子使用任何手段。

前面抬来几个大筐,筐里放着许多东西,有刀剑锤弩等各种武器,有近距离的,也有远距离的,还有一些食物、饮用水。在筐子底下,还有绳子和大块厚实的布料。

“你们可以随意取用这些东西,带进林子。”魏澜扫视着场中考生,“期待各位的表现。”

说罢,魏澜一甩袖子走了。

考生们纷纷上前哄抢,因为来迟而站在最后的沙影、白墨心和梅树声三人连筐的边都看不见,也不想在这会儿凑热闹。

刚刚一直被吓得不敢开口的白墨心长长松了一口气:“没想到,还真是公公,宫里的公公怎么会有那么锐利的眼神。”

“他虽是公公,却已任监军久矣。”杜书彦双手拢在袖中,看着眼前那些忙着抢东西的人。

梅树声问道:“这位魏公公,是不是跟你关系不错啊?他看端王爷的时候,那眼神,可一点都不恭敬,看你,倒像看亲儿……亲儿亲儿,钱罐子一样。”

强行圆过去,梅树声小心肝扑通扑通的乱跳,说户部尚书的儿子是太监的亲儿子,一巴掌给人拍死在大街上都得被人骂一句“该。”

杜书彦却不以为忤:“你的观察力,很强。”

“哪里哪里,我平时以卖画为生,花鸟楼台都画,但是卖得最好的,却是仕女图。若是抓不住人的神采,那落在纸上的便是木头美人,就算画那种不穿衣服的,也卖不上好价钱。”

“有意思,若有机会,愿瞻仰梅兄的妙手丹青。”

梅树声赶紧陪笑:“不敢不敢,技艺拙劣,见笑见笑,小人斗胆,现下刚巧有一张,请公子过目。”

说着,从袖筒里掏出一张巴掌大的纸片,上面画着魏澜的脸,虽寥寥数笔,并不精细,但可以看出画得是正看着端王的魏澜,神情和气质都与本人无异。

杜书彦自己也擅绘画,却画不了这么快,他惊讶道:“什么时候画的?”

“方才魏大人在上面说本次考试的意义时。”梅树声有些不好意思。

那通官样文章在听的时候觉得长,但用来画画,时间就太短了。

杜书彦点点头:“梅兄可否将此画割爱给我?”

梅树声连忙拱手:“承蒙杜公子垂青。”

沙影看见了这一幕,心中对梅树声叹为观止,不仅是对他的速描技能,还有他机智的抓住机会。

此时众人都在忙着抢筐里的东西,杜书彦站得离人群远远,身边只有一个书童云墨,没有旁人打搅,正主又闲得没事干,正是搭话的最佳时机。

“梅兄,今年多少岁?”沙影突然问道。

“十九,怎么?”

啧啧,刚十九岁,十八岁上大学的话,也就是个大二学生,心思如此深沉。

忽然,沙影觉得站在一边的白墨心已经半天没说话了,拍拍他的肩膀:“想什么呢?”

白墨心摸着下巴:“我在想,其实,第二条规则,大有可利用之处,为了保证自己可以进入最后的一百名之内,可以随便抓个觉得对自己有威胁的考生,诬陷他抄自己,然后,把人打到无法站起来参加第二场考试。”

“道理是有的,但是大家都不知道文考只关心态度问题,不太关心水平问题,所以,大家的心思都放在找人抄答案上。没人想那么复杂。”沙影回答道。

同时心里感叹:看起来斯斯文文的一个读书生,切开来都是黑的,难怪叫墨心,他爹妈真有先见之明。

沙影忍不住问道:“小白,你多大啊?”

“十七,怎么?”

上高二的年纪!

“没事没事,英雄出少年。”沙影扯出一个大大的微笑。

一旁杜书彦也向白墨心投来关注的目光。

得,又一个成功的引起了官二代注意。

此时挑东西的人已经散去,各自进入密林,沙影上前看了一眼,筐里只剩下一些水果,还有绳子和厚布。

“你们先挑。”杜书彦非常有风度。

梅树声与白墨心两人还忙着与杜书彦客气。

“一起走吧。”沙影忽然开口。

“嗯?”三人一起看着他。

“密林之中,必定危机重重,每人能拿东西有限。既然立风堂的主要培养目的是武将,而不是杀手,那必然讲究合作。因此……”

沙影将沉重的厚布扛在肩上:“我们一起走,这些东西一起用。反正要一百人呢,我们之间,不必是敌人。”

他的话非常有道理,杜书彦首先赞同,梅树声拿起绳子,挽成好几圈,斜挎在肩上。

白墨心拿走了水果。

书童云墨把筐底的一块石头揣进怀里。

众人刚要走,被沙影拦下:“等等,东西还没拿完呐,怎么就走了?”

筐里空空荡荡,什么都没剩下。

“咱们一人背一个筐走。”沙影打量着半人高的筐,“将来肯定有用。”

梅树声不干:“能有什么用啊,走吧,你怎么跟我娘似的,我娘就是看着什么都说将来肯定有用,最后家里囤了半边的破烂,直到她过世,都再也没碰过。”

“不,肯定有用,听我的。要是没有用,等将来成了同学,我天天给你洗衣服。”沙影见其他人都已经跑没了踪影,催促道。

“行,你说的!”梅树声率先背起了筐。

杜书彦的筐由云墨背着,云墨狠狠地盯着沙影:“要是到最后也没用上,你还得给我还有我家公子洗衣服!”

“行行行,快走吧。”

第8章 过河

踏入林中数十步,周围的环境顿时与方才完全不同,高大的树木将天空几乎完全遮住,阳光只能勉强挤进一点来,在林间的阴暗潮湿的地面上留下金色的斑点。

“这段路确实不太好走。”被树根绊了十一次的梅树声,又一脚踩在长满青苔的圆石上,差点崴到脚,为保持平衡,又撞在身边的白墨心身上,最后被沙影扶住才没摔在地上。

树后传来女子的轻笑:“不好走的还在前面呢。”

衣带当风,一团红色身影飘飘在树枝之上点了几点,便消失在林间。

“好厉害的轻功。她是谁?”梅树声看得眼睛发直。

白墨心赞叹道:“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

在他们身后,沙影一左一右搭住二人肩膀:“不如,您二位给我点钱,我追上她,问问姓名住址父母家世,方便两位上门提亲?”

“还在考试,这样不好,稍后再问也不迟。”白墨心摇头。

前方水声轰然,还没走到近前,浓浓水汽已经带着泥土的腥气钻进鼻腔。

一条大河。

水势湍急,狂奔着向下游冲去,不远处的空中腾着白色的雾,还有半挂彩虹斜吊在水面上。

河水清澈见底,估摸着最深到腰,梅树声卷起裤脚,作势就要伸脚下水,被沙影眼疾手快,一把抓回来。

“你干嘛?”梅树声没站稳,差点摔在地上,大怒。

沙影没回答,指了一块石头:“能抱起来吗?”

磨盘大的石头,梅树声搓了搓双手,扎紧腰带,双腿扎稳马步,左右手抱住,大喝一声:“起!”

纹丝不动,气氛有点尴尬。

梅树声清了清嗓子:“我,我早上出来的早,现在有点饿。”

刚刚进入这个身体两天,沙影还没有很好的学会如何调用身体的肌肉记忆,去做复杂的操作,但是使用体力却不需要任何技巧。

石头被沙影举起,随手抛进河中。

“扑通!”

起码八十多斤的大石头还没有来得及沉底,已经被水流冲走,最后消失在彩虹的尽头。

“前面是瀑布,听起来有三十米,哦不,十丈高。你有把握自己不是下一块石头?”沙影看着他。

在残酷的事实面前,梅树声悻悻道:“不然怎么办?造座桥?”

沙影抬头环顾四周的树木:“兄弟,你看看这河面,再看看这些树的高度,你猜,够不够长?”

只要不瞎的人都能看出,这些树的高度最多到河中心。

“你们让开,是我展现真正实力的时候了。”梅树声傲然将站在树桩上的沙影推了一把,沙影一动不动,梅树声被反作用力震得倒退了三步。

沙影从树桩上跳下来:“你要用这块地方跟我说一声不就好了。”

梅树声用尽他全身的力量凶恶的瞪着沙影。

沙影知道挡人装逼,如同杀人全家,再加上他真的很好奇,刚刚梅树声说的真正实力是什么,于是马上热情似火的替梅树声接过拎手中的包袱:“要用这个吗?放着我来。”

打开包袱,是文房四宝,沙影一一摆好,将期待的眼神投向梅树声。

“你去给我打水。”梅树声昂首挺胸,看着沙影。

水来了,又要磨墨。

沙影蹲在树桩边上,拿着墨块在砚台上疯狂的绕圈圈。

心疼的梅树声大叫:“别糟践好东西了,快住手!”

对“真正实力”也同样充满好奇的白墨心毅然接下重任,手上力道不轻不重,研出的墨汁不浓不淡。

一切都准备好了,梅树声坚持要找镇纸,必须要四块,干净、大小均一。

林子里的石头大小不等,还长满了青苔,沾满泥土。

沙影的耐性已经用光,他有理由相信,梅树声只是想在被淘汰前体验一下贵妃捧砚力士脱靴的爽感。

毫无大局观,这种人,还是离远一点好,免得被这炮灰气质传染。

沙影站起身,不再搭理梅树声,他判断了一下跳到对岸的可能性。

百分之百可以成功。

他向前几步,白墨心忽然拉住他:“沙兄,你说过,一起走。”

也是,最早发起邀请的人是自己,这会儿不声不响就要拆伙,确实有那么一点可耻。

此时云墨走过来,手里拿着四块银元宝,反射着河面上的光,越发的闪亮。

“我家公子说,也许这四块镇纸可以符合要求。”云墨将四块银元宝分别压在宣纸的四角。

“嗯,不愧是杜公子,连银子都比别人家的亮。”梅树声右手提笔,略一思忖,挥毫泼墨。

沙影、白墨心、杜书彦和云墨站在他的面前围观,几笔之后,他们的脸上都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不用尺,一笔画出小臂长的直线。

熟练的透视技法,精细的细节描绘,连榫头接续的方式都画了出来。

不多时,一座简约风格的木制桥梁设计图便已绘制完成。

“怎么样?”梅树声最后一笔画完,将右手高高抬起,傲然看着四人。

白墨心摸摸鼻子:“画得不错。”

杜书彦点头。

沙影则拿起纸,脑中对这个世界又产生了怀疑,难道,这是神笔马良的世界?画下来就能成真?

“这个,怎么用?迎风一抖就行,还是要扔到水里?”沙影认真的问道。

梅树声看着他的表情像看傻子:“说什么呢?照着做啊!”

他骄傲的声音在林间发出阵阵回响:照着做啊……

做啊……

大家陷入沉默,梅树声半张着嘴:“不是吧,没人会?”

“你会吗?”沙影问道。

梅树声再一次昂起头:“不会!”

众人被他明明不会,却无比骄傲的模样再次震得说不出话来。

“哎,你们要讲道理的,画出宫殿设计草图的人,要亲自去搬砖吗?照我的设计图做,保准没错。”

“图画得不错,但是在这里不适用。急流会把桥墩冲散。如果没有记错的话,这张图是取自于乾州富隆河上的一座木桥,但是那座桥所在的河面宽度,比这里要窄很多。”

杜书彦温和说道。

现在换成梅树声对杜书彦叹为观止:“杜公子果然博闻强记,学富五车,如何连建在那样偏僻之地的小桥都知道,我若非从书上看见,根本就不知道还有这样精巧的设计。”

“梅兄所言之书,莫非是《盛世风物通考》?”

“正是,杜公子也看过?”

一旁的云墨接话道:“那书就是我们公子写的。”

“是……是杜公子写的?”

不仅梅树声惊讶,连沙影也有些意外,他以为那本书是杜书彦买来的,因此上面才会有批注,没想到竟然是他自己写的。

“书上只写是翰林院编纂,我真是有眼不识泰山。”

“那是翰林院那帮老头子想沾光,让我家公子一个人出去采风,风吹日晒的,他们在家里躲清闲。”云墨恨恨。

杜书彦不以为意:“老先生们岂是你能评价的,休要再说这些。”

“杜公子竟然不带随从?”

“就带了我一个,一路上那艰难险阻的,说出来你们都不敢相信……”云墨还想再说,被杜书彦止住:“想办法过河要紧。”

沙影从地上拿起梅树声刚刚放下的绳子。

绳子很结实,应该可以经得起一个人的重量,看长度也够。

沙影挥挥手,示意大家靠过来:“在这里找个地方扎绳子,我跃到河对岸,把另一头系上,你们顺着绳索爬过来,如何?”

白墨心首先点点头,表示没有问题。

梅树声犯难,他看了一眼杜书彦和云墨:“你们怎么样?”

“你管人家做什么,人家是武林高手,你是吗?”沙影已经在树上打了一个鲁班结,催促道。

杜书彦笑道:“杜某一向身体病弱,京中人尽皆知,不知沙兄何出此言?”

“就两个人往穷乡僻壤跑,还曾入乱军阵中,如果不是武林高手,怎么能活得下去?”

《盛世风物通考》中有一段,明确记录了两个部落之间的战争,描写非常详细,如果不是离战场很近的地方,根本就无法观察到。

“哪里哪里,不过是藏在草丛里,他们没有发现罢了。”杜书彦徐徐轻晃手中折扇。

沙影“哦”了一声,拿着绳子向河边走,忽然,他头也不回,指尖弹出如水滴大小的一块湿泥,径直向杜书彦的胸口飞去。

第9章 落水

一星泥点,去势汹汹,若是不挡下,定会在杜书彦的月白色公子衫上留下痕迹。

杜书彦手中摇着扇,还望着一脸抑郁的梅树声笑,好像没有发现。

见他如此淡定,沙影心下疑惑:不会真的不懂武功吧,糟糕,一会儿岂不是要帮他洗衣服?听女孩子们说高级面料还不能水洗?

这厢沙影还在盘算是装无事发生,还是赔钱。

站在杜书彦身旁的书童云墨忽然撑开手中油纸伞:“公子还是挡挡吧,万一上头掉毛毛虫或者蛇就麻烦了。”

不偏不倚,伞面刚刚好接住泥点。

沙影暗暗松了一口气,凝神屏息,明显感觉体内的气息流转,身轻如燕。

向后退了几步,开始助跑。

奔至河岸时,脚尖用力一点,高高跃起,整个人如一枝离弦之箭,射向对岸。

在半空中,沙影的眼角发现了另一个黑点的存在,与他并行。

待落在岸上,他才瞧见,是端位身旁的那个叫陆玄川的侍卫,他的肩上,也有绳子,不止一根,并排三根。

陆玄川此时也在打量着沙影,目光也落在他手中的绳子上,冷笑一声:“你也会做这种事?”

“什么事?哪种事?”沙影困惑的看着他。

不过是背着绳子跳过河,为什么从他嘴里说出来就好像在大马路上调戏漂亮姑娘似的。

“你有什么目的?!”陆玄川盯着沙影,眼神不善。

沙影茫然的看着他,心里缓缓地打出一个问号,他抬起手,陆玄川全身紧绷,右手握住腰间短剑。

“当然是系绳子。不然我干嘛辛辛苦苦跳过来。你是不是被迫害妄想症?”沙影看他如临大敌的样子,忍不住吐槽。

陆玄川咬牙:“我不管你想干什么,不要给我惹事。”

“是是是。”虽然完全不知道陆玄川在说什么,不过这种时候,就不要浪费时间在打嘴炮上了。

身为一个在网上喷过人,也被人喷过的普通网民,沙影对这个道理很有体会。

系好绳子,沙影试着拉了拉,很结实。

冲着河对岸打手势:“过来吧。”

梅树声兴冲冲的第一个上。

一开始,他企图用双手抓住绳子,前后交替着过去,还没离开岸,就悲伤的发现,以他的臂力,根本做不到这一点。

然后,他决定加上双腿,盘在绳子上,慢慢向前挪。

其后果,他悬挂在河中心,进退两难:“救命啊,好可怕啊。”

沙影踩在绳索上,像马戏团走钢丝绳那样走到梅树声面前:“要救命吗?二两银子。”

“无耻!”梅树声咆哮。

“声音挺大,力气还挺足的。”沙影在绳索坐下,晃悠着两条腿,从怀里摸出一个油纸包,油纸包里裹着他从山门外的小吃摊上打包的烤羊腿、香酥鱼、胡麻肉馅油饼。

赞美这个世界,竟然有辣椒,让他这个无辣不欢之人得到了心灵上的慰籍。

烤肉的香气实着浓烈而霸道,打开之后,挂在绳子上的梅树声也忍不住抽动两下鼻子,肚子适时的发出一声“咕噜”。

“要不这样吧,二两银子,还赠送一块油饼,保证有馅不坑人。”沙影将咬了一口的胡饼在梅树声眼前晃了晃,梅树声看着那油汪汪,晶亮亮的肉饼,口水都快成为河上第二条瀑布了。

他狠狠地咽了下去:“可是,我真的没这么多钱。”

“刚才你卖那些画挣的钱,差不多,正好有二两吧。”沙影笑嘻嘻的看着他。

梅树声怎么也没想到,刚刚沙影分明在满场跑,怎么会有功夫盯着他赚了多少钱。

他瞪着沙影,用颤抖的声音大声喊道:“你这个奸商!”

·

“我这是为你好,你看,你本来过河就很艰难,身上还揣了这么多散碎银子和铜钱,反正立风堂不收学费,还管衣食住宿,你要钱干什么。”

靠在树边数钱的沙影语重心长。

梅树声欲哭无泪:“你这是城下之盟!趁火打劫!无耻!卑鄙!”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沙影一脸认真:“分明是趁水打劫!火做错了什么,你要这样诬陷它?”

“你!!!”梅树声气得蹲在地上,狠狠的咬了一口油饼,两腮鼓鼓,像只松鼠。

沙影笑着指了指河边:“别生气,看。”

此时,河边已经聚集了不少人,目标一致:过河。

有五个身材魁梧的壮汉,脱了衣裤,胳膊挽着胳膊,准备涉水过河。

刚一下水,一个人便发出惊呼:“真他娘的冷!”

走了没几步,其中一人脚下一滑,连累其他几人一起栽倒在水里。

无依无凭,瞬间就被河水冲到六七米之外,眼看着,就要到彩虹的尽头。

众人发出惊呼,一道人影忽然闪出,飞身跃向那几人。

陆玄川?

他一手揽住一个,将两人放在岸上之后,又折返回去,再救两人。

一来一回之间,第五人已经被水冲出很远,眼看就要落下瀑布,他想喊,嘴一张,冰冷刺骨的河水直向嘴里灌去。只能无力的挥动手臂,眼中满是绝望。

陆玄川伸出手,几乎就要抓住他,就差一点点。

落空了。

“啊!!!”

河水在此断流,飞流直下,落入数十丈高的碧水潭,瀑布之下乱石纵横,还有一个不大不小漩涡,若是摔下去,十死无生。

忽然,一只手紧紧抓住了他的胳膊,生生止住下落之势。

他想抬头看,却被巨大的瀑布水流冲得根本无力做到。

冻僵的手,想反手抓住来人借力,都做不到,只能像一块石头似的任由别人拖拽。

离开激流,回到陆地,他被人倒悬的背着,走一路,肚子里灌下去的水也被颠出来不少。

周围传来纷乱的人声:“他怎么样了?哎,你怎么样了?”

先前被陆玄川救下的壮汉扑上前:“小弟,你醒醒,醒醒啊!”

见他慢慢睁开眼睛,大喜过望,对着浑身湿透,正在从腰上把绳子解下来的沙影拱手:“多谢英雄救下我弟弟。大恩大德无以为报。”

“不客气,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看着沙影一本正经的说出这话,正在喝水的梅树声一口喷出来。

“对不起,我就想问问,你要脸吗?!”

第10章 官场

红衣姑娘从鼻腔里哼了一声:“又在装神弄鬼了,我不管你的目的是什么,别妨碍我。”

说罢,气呼呼的转身离开,只留下沙影一脸懵逼。

为什么人人都认识他?

为什么他好像得罪了所有认识自己的人?

为什么人人都觉得他有见不得人的目的?

为什么人人都觉得他会妨碍他们的工作?

为什么遇到的人都不能像电视剧里的路人解说员那样把他姓啥叫啥,江湖人称啥啥啥都说清楚呢?

沙影默默的嚼着烤羊腿,忿忿不平,他现在对自己的身份产生了极大的好奇,非常期待有剧透党告诉他,这个身体原来的主人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可是,小院里的公子、陆玄川,还有这个红衣姑娘,就是不肯说。

此时的沙影很怀念曾经遇到过的剧透党,那个时候把剧透党骂了个狗血淋头,如今老天爷追求和谐,让他一个都遇不到。

俗话说:想得太多会秃头。

既然暂时没有人要找他麻烦,那就先不管原主的身份了,反正以后如果有人要杀他的话,一定会说:我要替我爹娘师父报仇之类的。到时候再慢慢问好了。

现在菜鸟们过河的唯一途径是陆玄川方才架起的三根绳子。

方才那五个进行过字面意义上的“试水”的倒霉蛋的解说,大家知道水温冰冷刺骨,很快身体就麻木了,河床上那些看起来无害的石头不仅滑,而且高低不平,冻麻木的脚踩上去,根本就掌握不住平衡点,于是,就会滑下去。

现在看来,安全过河的办法,是双手抓着绳子,努力稳住身子。

可是,这绳子是陆玄川架的,现在考生都是竞争关系,他,或者说他的主子端王爷会让别人用吗?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希望别人上前询问能不能借用绳子过河。

沙影看得心疼万分,如果自个儿的绳子没断,一个人过河收一两银子,现在可不就发了!

此时端王负着双手,走到众人之中,脸上带着如阳光般和煦的笑意:“便是行军打仗,遇到激流时,也不能强行涉水,逢山开路遇水搭桥才是行军正道,今日本王就做这搭桥铺路之人,各位想过河的,请自便。”

得到了端王首肯,人群里一片沸腾:“多谢王爷!”

他们明里谦让,暗里争抢,都想第一个过河,考试可是有时间限制的。在这条河边已经浪费了不少时间。

最终经过了年龄排序、性别排序、长相排序、身高排序等等方式之后,决定选择了大家都没有意见的排序法:家中直系亲属官职排序。

三根绳子,各有三位先行者。

两个人用自己的汗巾拴住绳索,慢慢的向河里走去。

第三位却没有着急过去,他来到端王面前,深深一拜:“草民杨兆麟多谢王爷援手,家父曾多次提及王爷宽仁,今日得见,铭感五内。”

端王笑道:“令尊是?”

“礼部侍郎杨亦风。”

“哦,原来是杨侍郎,你父亲怎么好好的提起我来了?”

杨兆麟恭敬道:“王爷昔日在京时,曾对父亲照拂有加,父亲一日不敢忘恩。”

端王脸上笑意更深:“原来如此,你先去吧,莫要误了考试。”

“是。”

先下水的两人,听着杨兆麟跟端王的对话,悔得肠子都青了。

能走在第一个,家世不比那杨兆麟差,但他们竟然急急忙忙的下河,王爷只怕连他们的脸都没见着,更不知道他们的名姓。

现在回头再去拜谢端王显得太过刻意,又像是在跟风学样,实在尴尬,他们此时的心情,比河水还要寒几分。

梅树声张望过去:“河里那两个怎么停下了?难道又出事了?”

沙影在树叶上擦手上的油:“现在他们在想,应该如何做才能抱大腿。”

“河里只有绳子,哪有大腿。”天真无邪的梅树声不懂就问。

每个过河的人,无论是官二代,还是富二代,或是真草民,都在向端王爷致谢,致谢词至少包括两个元素:自己的姓名,表忠心。

白墨心皱眉不语。

“白兄,你这是在憋词呢?”沙影嘿嘿笑道。

没有回应。

沙影摇摇头,这些人都神神秘秘的,明明是体育生,能不能简单一点,套路少一点,这么喜欢搞脑子的话,应该好好读书去参加科举。

端王邀买人心,当然,也可以说他天性淳朴,乐善好施。

众考生们报上姓名,达成补步意向,当然也可以说是知恩图报,结交朋友。

双方一拍即合,甚至有机智的考生,带了名刺来,恭恭敬敬递给端王,端王命陆玄川全收下。

梅树声小声嘀咕:“不怕被治一个结交外臣的名声吗?”

沙影撇撇嘴:“啧,我想知道,你没有武功,只会画不会实际操作,各种意义上的动手无能,又不懂官场上的事,你来立风堂到底图什么啊?”

“会画不就行了!你不要看不起我,再多说,我现在就把你的老底揭出来!”梅树声恼羞成怒。

“真的啊!哎呀妈呀,快揭啊!我可终于盼到这一刻了!”沙影双眼放光,伸手去拍梅树声的肩膀,吓得他倒退三步,缩在杜书彦的身后。

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梅树声终于说出来了:“杜公子,他是杀手!波斯商队的人就是他杀的!”

沙影一愣,大失所望:“就这个啊?”

梅树声看着他的模样不像恼羞成怒。

失望,

如同邻居大妈听见有人说“隔壁妇人趁相公不在家,半夜竟干那种事。”急急竖着耳朵去听,却发现那种事只是半夜织布。

单纯的失望,仅此而已。

一定是一个很厉害的杀手,这么擅于掩饰自己的情绪!

杜书彦微微偏过头:“哦?此话怎讲?”

“我亲眼看着他杀了波斯商队,逃进小巷,还被一个同党救走了!”梅树声一边轻声说,一边直勾勾的瞪着沙影,生怕他一个暴起,把自己杀了灭口。

“这等大事,你怎么会知道?”杜书彦依旧是从容镇定的模样。

得,他不相信自己的话!

梅树声从包袱里取出文房四宝铺在地上:“公子莫要不信,待我画给你看。”

不过数息之后,白纸上已有图案,画得正是沙影进入小巷之后,跟在神秘客身后的场景,沙影的脸与神秘客的脸清晰可辨,就连步态都十分的传神。

“这画可有杜撰?”杜书彦的目光扫了一眼沙影,接着落在神秘客的脸上。

梅树声急了:“我以性命担保!绝对没有!这是我亲眼所见,我当时就在现场!我家就住在那条巷子里!那天我睡得迟了些,听着外面有脚步声,往外一看,就是他!”

说完,他又急急瞟了一眼沙影,就算杜书彦身无官职,但是,他爹是户部尚书!又曾做过太子伴读!想来这沙影不敢当着他的面杀人!

杜书彦点点头:“那定然无错了。沙兄,你可有什么话说?”

“我不能证明我不在,他凭着一张画,也不能说是我。”沙影无所谓的样子。

梅树声咬牙:“想抵赖,没这么容易!我要把这张图贴遍大街小巷,总有人能认出另一个人是谁!到时候看你怎么说!”

“也行吧,反正我也想知道。”沙影觉得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战五渣没什么好在意的,还是早些过河准备晚饭比较好。

他刚转过身,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闷响。

“咦?”沙影目瞪口呆的发现梅树声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第11章 催眠

等等,这如同反派一般的话是怎么回事?

沙影扬眉,看着杜书彦:“死了?”

“没有,不过,需要解决。”

“没有人会相信他的话,何必杀人呢?”沙影做为一个现代社会的普通大学生,家境不差,吃得饱穿得暖,根本就没那么重的戾气,动不动就要把所有可能威胁到自己的人杀掉。

云墨“哈”了一声:“你何时转了性子?”

杜书彦摇头:“我不知道你想进立风堂的目的是什么,但是,此前他看见你和这个人在一起,而且,还能画出影像,很容易被别有用心之人利用。”

“利用什么?”沙影还是不懂。

云墨不耐烦地叫道:“装什么傻,他一个从来没进过宫的人,能画出内监的脸,光是这件事,就可以大做文章了。”

“公公?”沙影又仔细看着画上那个神秘人。

除了无须之外,他看不出来任何的区别,如果硬要说的话,在接触中,确实感觉到此人与方才那位魏澜公公有几分相似。

“如果让那几位发现,少不得掀起一场腥风血雨。”杜书彦沉声。

沙影还是不同意:“他若是考进立风堂,三年不得擅离学院,到时候早就时过境迁,又何必要他的性命呢?”

“你为什么处处替他说话?”杜书彦问道。

沙影苦恼的抓了抓头:“因为……我又不是坏人。”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人命不是小节,如果连人命都是小节,世间还有什么大义?”

杜书彦轻轻吐出一口气:“你与之前,有很大的不同。”

“啊,可能是因为我赚到很多钱了,就没以前那么变态了吧?”沙影对这个身体之前的主人毫无敬意,从旁人对他的态度就可以看出来,一定是一个变态杀人狂之类的家伙。

“既然如此。”杜书彦抽走梅树声手里的笔,在空白的纸上飞快勾勒出一个人的面貌,赫然是魏澜……手里还捧着一碗面???

不仅如此,捧着面的魏澜身后跟着头上顶着一朵牡丹花的沙影,一身夜行衣,头上还顶着一朵牡丹,显得特别诡异。

“像吗?我是说脸。”杜书彦轻轻将墨迹吹干。

沙影点点头,心想杜书彦也是个神经病?

“像就好。”

杜书彦示意云墨将梅树声扶起来,他的一只手按在梅树声的脑后,一股真气如针一般,微微刺激着梅树声的大脑。他微微睁开眼睛,瞳孔不正常的扩张着,杜书彦将魏澜的画像放在他的面前,口中喃喃低语:“那天晚上,我在小巷里看见的就是他,他一边吃面,一边拉着沙影在小巷里逃避追杀。”

梅树声的嘴唇微微翕动,从喉咙里挤出不清晰的声音:“那天晚上……我在小巷里看见的就是他……他一边吃面,一边……一边拉着沙影在小巷里逃避追杀。”

杜书彦又轻声问道:“你究竟看见了什么?能画出来吗?”

“我……可以……画……”梅树声木然的嘴角,扬起一个充满自豪的弧度。

杜书彦将笔放在他的手中,双眼发直的梅树声手法依旧娴熟,不过寥寥数笔,便精确的绘出沙影与神秘人在小巷中奔走的模样。

神秘人左手捧着一碗面,右手举着筷子正挑着面条往嘴里送。身后跟着一身黑衣的沙影,像个二傻子似的,脑袋上顶着一朵牡丹花。

“就是这样的。”梅树声嘿嘿笑了两声,两只空洞的眼睛盯着不知道什么地方。

见此情景,沙影明白了什么,杜书彦用了催眠术,通过潜意识,将梅树声的记忆进行部分修改,将来就算他要到处乱说,到处乱画,也不会有人相信,世间有人会一边吃面一边跑步。更不会……

“为什么他是吃面,我就是这么恶心的造型?”这是沙影唯一的不满。

“那么,你有什么想法?”杜书彦非常的诚恳,就好像提了就能改似的。

沙影搓着手:“就,给我一左一右,画上两个美女呗,逃跑的时候还抱着美女,这更不合情理了,更不会有人相信他了,对不对!”

杜书彦笑着将笔塞在沙影手里:“笔给你,你来画。”

云墨冲沙影做了个鬼脸:“你行你上啊。”

接着,他从怀中掏出火绒,将所有的画烧了个干干净净,再将烧过的纸的泥土翻过来,结结实实的踩上几脚,又用布将纸灰兜了,洒进河里。

一点痕迹都没有,就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云墨哪里是个书童,怎么看都是毁尸灭迹的专家达人。

“该过河了。”杜书彦大步向架着绳索的地方走去,云墨扶起梅树声,紧随其后。

早就凑过去的白墨心,此时还站在队尾,或者说,离队尾还隔着很长一段距离。

前面的人越来越少,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白墨心的手掌微微透着湿意,名刺已经被他握了很久,终于,最后一个渡河的考生已经下河,陆玄川和端王的目光,都落在他的身上。

“你……”端王笑嘻嘻的看着他。

白墨心犹豫着向前走了几步,听见一旁的林间传来脚步声,三人齐齐转头,发现是杜书彦和沙影,还有扶着梅树声的云墨。

“哎哟,是小杜公子啊,听说你在金殿唱名之后,就生病了?连我的芙蓉宴都没来,现在看你精神挺好的嘛。”端王笑嘻嘻的看着杜书彦。

杜书彦叹了口气:“确实病了,刚好,否则,父亲也不会让我到这里来,说跟着学学武,兴许身子就会好起来,我这不也赶鸭子上架了。将来还要靠王爷多多提携。”

“哪里哪里,杜公子可是太子伴读,严太傅最看重的学生,哪里轮得到本王提携,想提携你的人,本王只怕排不进前三。”端王脸上的笑容不变,一旁听着的沙影仿佛看见空中子弹横飞。

杜书彦不动声色,谦和无比:“王爷客气了,请王爷先渡河。”

端王双手笼在袖中,望着滔滔大河:“啧,涉水而过,必会湿了鞋袜,有失体统。”

都什么时候了,还讲究这个?沙影抽动嘴角。

杜书彦长衫被河风吹拂,悠闲公子的派头十足:“王爷所言极是!”

两人就这么袖手站在河边看风景,竟然真的没打算过河的模样。

云墨很愁,陆玄川更愁,愁眉不展的站在自家主子身后。

“他们不想衣服沾水,你们俩功夫这么高,把他们抱过去不就得了,强于在这里耗时间。”沙影挺热心的出主意。

云墨叹了口气:“我家公子说,他绝对不愿意被男人抱着。”

陆玄川跟着叹气:“我家王爷也这么说过。”

矫情!

事儿妈!

沙影对封建阶级处于压迫者地位的人没有好感:“那你们慢慢愁,我先走了。”

“唉,要是谁能把这事给解决了,我愿意给他十两银子。”云墨长叹一声。

沙影忽然出现在两人面前:“此话当真?”

“当真!”

不就是过河么!沙影脑中闪过无数景区的缆车,以及溜索。

“看来,我没有机会替你洗衣服了。”沙影将带来的背篓用两根短绳固定在两根过河绳索上,两根绳来承受一个人完整的体重,应该足够,他将第三根过河绳索拆下,穿套在短绳上。

将绳子交给云墨和陆玄川:“来,自己的主子自己拉,公平合理。”

沙影将背篓挂好,请两位矫情的大爷进去,端王动也不动,鄙视的打量着那个筐:“这等粗陋之物,如何坐得,倘若到河中断开该如何是好?太危险。”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杜书彦文绉绉的说了这么一句。

沙影笑笑:“这种方法,是南方一些国家里的贵族才能坐的,有权力的意味。因为平民与妇人畏于自然之力,只能俯首让道。”

激将法虽然弱智,但是好用。

端王对筐的简陋还是各种不满,犹豫不前。白墨心上前:“请王爷与杜公子稍待。”

不得不说,白墨心对增加实用物品的仪式感特别有心得,进个竹篓给他弄得像登基大典似的,端王与杜书彦很愉快的坐进去,过河。

“厉害厉害。”沙影目送两人平安到达对岸,真心实意的对白墨心搞出的动静钦佩无比。

白墨心微微一笑:“我熟读礼部典籍,稍微借用一些,并不难。”

“熟读礼部典籍的人,为什么要到立风堂来?”

“因为……”白墨心没有说话,对面云墨用力挥着双手,让他们赶紧过来。

梅树声至今未醒,也只能坐在篓子里过河,白墨心也身无武功。

得了各自主子的授意,陆玄川拉着装有白墨心的篓子,云墨拉着装有梅树声的篓子。

沙影背着手,踩在绳索之上,最后一个过河。

这个世界比他想像的要复杂许多,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目的,认识他的人却假装不认识,杜书彦还想替他杀人灭口?

过河之后,梅树声已经醒来,再次看见沙影,他没有再像之前那般歇斯底里。

夕阳的余晖被收尽在西方的地平线上,天空中的云泛出玫瑰般的嫣红。

在城市里,很久没有看见这般美丽的晚霞了。

前方有一大片平地,有许多考生已经在这里扎营做饭,混杂着各种食物香气的风在林间四散。

杜书彦与端王自然有人搭帐篷做饭,梅树声和白墨心两人也有简单的铺盖,只有沙影什么都没有。

他在心中默念:“一、二、三。”

方才被他救下的那个壮汉,笑容洋溢的走过来:“恩公!!!!”

第12章 蹭吃蹭睡

知恩不忘报是个好品德,在现实条件不允许的情况下,也只好无耻一下。等将来富再兼济天下。

沙影坐在火堆旁,看着五兄弟做饭,他在听说考试合格时间竟然是两天之后,就心知大事不好,考试只有往严里考的,哪怕是放水,也起码得要在林子里过一夜,从林子的情况看,怎么着也不像有客栈的样子。

古代在野外做饭,不像现代科技所赐予的炉头和气罐那么好用,沙影是个连农村的大灶都不会烧的城里人,要他在野外埋坑造饭,那可是为难死他了。

从外面带来的食物又被他吃完了,找个能蹭饭的地方非常重要。

其余考生不知道在想什么,说不定凑过去就被有机会蹭的人也不过是杜书彦、梅树声和白墨心三个人。

可是像杜书彦这种公子哥,肯定很麻烦,不是洁癖就是事儿妈,总之想蹭他的铺盖只怕没什么希望,而梅树声与白墨心两人的身上扛的行李,除非他们也是从现代穿越过来的,穿越的时候还刚好在走户外线路,身上背着帐篷和睡袋,否则,以古代的铺盖卷水平,他们身上那点东西,也就够他们自己睡的。

为了半夜有个地方能躺下,为了在傍晚还能混口饭吃,在发现河边出现大量考生的时候,他就在关注,到底有谁身上带着看起来能把自己捎带上的过夜之物。

在人群里挑挑拣拣了半天,才发现了这五个看起来很憨厚朴实的汉子,他们之间关系亲密,长得还挺像,想来是五个有血缘关系的人。

再到他们莽撞下河,沙影就更确定他们是徒有一身武勇的莽夫,这种人一般来说,有个好处:耿直,好打交道。

下河之后一滑的概率实在太高,沙影早早盘算好了时间,随时等着到最危险的时候再出手。

如果他与陆玄川同时出手,甚至更早的话,效果不会好。因为他不会比陆玄川功高,而且陆玄川背后有端王爷,显然陆玄川的面子更大一点。

就好像在病发之前就为人处理了病灶,以及在病刚有征兆时治好了病,都不如在病得死去活来的时候再出手效果好。

确实很不要脸,沙影自己知道,不过他也是为了保证晚上一定能蹭到晚饭和睡觉的地方。

为了恰饭,节操什么的就不要了!

“恩公,请尝尝。”一只烤好的兔子递到沙影面前。

烤得金黄黄,油亮亮,烤得不老不生,恰到好处,一口咬下去,外表的脆皮被牙齿咬碎,发出的响声,听着就食欲大振。

自从知道大雍已经拥有了辣椒,沙影对这个世界的食物就充满了信心。

一只兔子啃完,他还在意犹未尽的舔着手指:“真好吃。”

“嘿,这是俺们家祖传的手艺!”被沙影救起的汉子坐在沙影身边,给他倒了一杯酒。

聚众烧烤的意义,除了吃之外,还有社交,沙影听着汉子讲述家史。

他们兄弟五人姓彭,祖上是山里的猎户,山里的生活并不像很多人想的那样,自由而快乐,家里日常所需的食盐和布料都需要靠外面的人给,而且,后来官府将山户也划进了户籍里,意味着他们需要有足够的钱交税。

于是他们家不得不离开大山,到城镇去,兄弟五人合伙开了烧烤店,原本日子过得也不错,但是后来来了一个县令,翻着花样的收税,烧烤店实在撑不下去,他们五个的饭量又比寻常人要大许多,听说立风堂招生,管吃管住,便来了。

原来大家的目的都挺不纯的,沙影一边伸手去摸走了剩下的一只烤兔,一边问道:“因为管吃管吃……所以就来了?你们有没有想过,将来有一天说不定会战死沙场?”

彭老五“嗐”了一声:“那是将来的事,现在就要活不下去了,谁还管将来,何况大雍都已经太平一百多年了,还能打成啥样,跟谁打?此前有个从边境过来的人说了,平时他们也就每天早上训练训练,平时想干啥就干啥,又轻松又自在。再说,这是第一次招生,听说圣上都会来,说不定,圣上一眼就相中俺们,要把公主许配给俺呢?嘿!”

看着他激动的搓着手,沙影拍拍他的肩膀:“梦想还是要有的。”

万一皇上真的瞎呢?

蹭吃的梦想已经达成,蹭睡也没有问题,彭家兄弟对沙影表示热烈欢迎。

但是当他们的帐篷打开之后,沙影发现位置有限,怎么看,也只能睡得下五个人。

难道自己要横在他们身上睡?

看出沙影的疑惑,彭老五笑道:“没事,你睡,晚上咱们兄弟五人,要轮流守夜,正好空出个位置。”

不愧是山户出身的人,沙影发现自己果然是在太平岁月里过得太久了,过去就算是跟着户外俱乐部去亲近山野,住帐篷搞野炊,晚上也是大家各自往帐篷里一钻,根本就没留人守夜这个想法。

什么豹子老虎狼的,在他的年代早被人类吓得快灭绝了,根本不足为惧。

沙影大大的伸了一个懒腰:“吃得太撑了,我先四处走走。”

“恩公切莫走远了。”

“晓得。”

·

待火堆最后一点火焰在灰烬中黯淡,考生们各自回自己的临时窝里睡觉。

天气晴朗,温度适宜,有不少人将衣服脱了个干干净净钻进铺盖里睡,图个舒服。

深夜,从不同的位置传来频率不同的鼾声,想到要守夜的,除了彭家兄弟,还有三个人,他们一起的有二十余人,是在考场才结识的军户子弟,家学渊源,让他们对守夜的重要性,有一定的认识。

理论知识是理论知识,守夜是一件很无聊的事情,在几个守夜人忠诚的守了一个多时辰后,发现太平无事之后,他们就坐下来,点起火堆,开始聊天,主要聊天内容是白天看见的好几个美貌的女性考生,谁的脸蛋最美,谁的身材最好,谁的笑容更甜。

一直聊到换岗轮哨。

轮值守夜最惨的位置莫过于排在中间的,好梦被中断,轮完值回去再睡,还要入睡时间,所以被叫醒换岗的人个个都像在梦游,打着呵欠,双眼无神,若是湘西赶尸匠来,只怕他们也会被一并收了去。

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起风了。

尖利的风声刮过林梢,树叶被吹得哗哗直响,夜鸟惊飞,扑拉拉的冲上天空。

“别下雨啊。”一个人迷迷糊糊的抬头看了一眼天空,大大的打了一个呵欠:“终于可以换岗了。”

几个人同时站起身,准备回去叫醒接班的人。

夜色如浓得化不开的墨,掩盖住了所有应该警惕的东西。

就在他们将入未入帐篷之时,忽然被人捂住嘴,勒住脖子,接着,便被拖入林中。

第13章 夜袭

“噼哩啪啦”炸裂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往日只有逢年过节的时候闻见火药硝烟气息,瞬间弥漫了整个营地。

如无头苍蝇般四下乱跑的考生被一支支从黑暗中射来的箭枝打中,在身上留下一个大大的白色印记。

梅树声迷迷糊糊的被吵醒时,营地里已是一片大乱,他想跟着跑,却根本不知道应该往哪个方向跑,愣了片刻,他又躺下来,缩进厚厚的被褥里,射箭的人此时关注点全都在跑来跑去的人身上,没人往地上射一团黑乎乎的东西。

又过了一会儿,营地里已经听不见脚步的声音。

梅树声默默的起来,东张西望,一个人都没有了,只有散乱的铺盖们在地上,就好像他们的主人还会随时回来似的。

忽然,他看见一根绳子结成的环,慢悠悠地从他面前垂下来,路过额头,经过鼻子,垂至嘴唇,还在往下。

梅树声倒吸一口凉气,那一刻,吊死鬼寻替身、树妖抓男人吸取精气之类的各种志怪故事瞬间在梅树声的脑中如走马灯般的滑过。

传说中,在绳环之中,被妖怪盯上的人会看见美女在向他招手。

传说中,他会不由自主的把头伸进绳环中,然后,这无主之绳环就会向上把他整个人提起,任由他腿蹬手刨,也不能挣脱出来,直到断气……

“愣着干嘛,上来啊!”从头顶上传来刻意压低的声音。

对对对,就是这种,用诱惑的声音,引导着无知者走向死亡……哎,不对啊,说好了是用美女诱惑的呢,怎么是个男人的声音?

梅树声抬起头,沙影手里拉着绳子,冲他挥手,示意他上来。

在沙影身边,白墨心抱着花卷般的被子,闭眼垂头,微微打着呼噜。

“原来是你们,吓死我了,以为是鬼呢。”梅树声双手抓住绳子,企图徒手爬上来。

平时根本就不锻炼,屁股粘在凳子上就挪不开的人,怎么可能有这本事。梅树声努力地蹦跶了好几下,卓有成效:原来离地0毫米,现在离地5厘米。至少是0的突破。

“不行啊,我上不来。”梅树声急得一身汗。

沙影指了指绳子:“踩环里。”

机智!

梅树声一拍大腿:“我怎么没想到呢?”

喜孜孜的将双脚伸进绳环,忽然,从周围的密林里,传来唰唰的脚步声,不知道有多少人靠近。

梅树声还没来得及反应,绳子猛地向上一抽,他没有抓住绳子,于是整个人好像一条被倒挂在架子上被风吹的咸鱼。

来不及叫出声,已经被拉到浓密的树冠里。

“这能行吗?一会儿他们过来,抬头看一眼,咱们不就完了?”听着周围传来的脚步声,梅树声无比紧张,全身微微颤抖。

话音刚落,就听见离营地不远的地方,传来一声巨响,好像有什么东西掉进深坑里。

“哎呀!”

“哇!”

“谁在这里挖的沟!”

此起彼伏的叫骂声从不远处传来。

“成功!”

沙影与不知何时醒来的白墨心隔着梅树声,愉快地击了个掌。

“你们俩刚刚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梅树声的脑袋左右转动,白墨心一脸的得意,而沙影笑得好像刚刚偷了只老母鸡的黄鼠狼。

“没什么,刚才我吃饱了撑的睡不着,正巧白兄饿得睡不着,于是我们就四处走走,白兄说想挖挖看地下有没有什么树根之类的可以垫垫肚子,挖着挖着,不小心挖得有点深,有点长。”

鬼才信这屁话,梅树声不是鬼,所以他不信。

“你早就想到今天晚上会有偷袭?为什么不告诉我!”梅树声挺委屈,他以为自己与白墨心同为“百无一用书生”,应该很有默契才对,怎么都不告诉他会发生这样危险的事。

良心不安的白墨心赶紧指了指沙影:“不是我,是他。是他说地形太平缓,周围又太黑,要是被人一把包抄,跑都没地方跑。拉着我一起设陷阱,折腾了半天,可累死我了。”

梅树声可生气了:“你们设陷阱为什么不叫我,没有我的设计图,你们能做出什么有价值的陷阱?”

适时响起的第二拨惨叫声,如同啪啪啪的耳光声,抽得梅树声闭上了嘴。

沙影从怀里掏出一本小册子:“谷樵给我的,说算是谢我的救命之恩。希望他不是拿这个抵了二两银子的债。”

“就是那个第一场考试就没通过,想要上吊自杀的那个?他能画出什么好东西来。”

同行相见,分外眼红,梅树声轻慢的从沙影手中抽出那本小册子,借着微弱的火光,怀着嘲笑和吐槽的心态翻开了第一页,脸上的不屑与鄙视顿时一扫而空,眼神变得非常认真。

翻到第三页的时候,梅树声的脸上只剩下了崇拜与敬仰,还有深深的后悔:“大师啊,真正的大师,我怎么就没发现他,要是能好好聊聊,帮他过关,大师现在就会坐在我身边,与我一同畅谈天下机关术,我还有好几个想法,他一定能给指点指点。啊,大师,你怎么就去了。”

“你这么想念他,不如替他把十两银子给我,这样你就有借口去找他了。”沙影乐呵呵的伸出手。

梅树声一拍大腿:“对啊!他还欠你钱,你一定能找到他的对不对!到时候只要跟着你就行了。”

沙影在心里小声嘀咕:“说的好像你能找到我似的。”

漫长的黑夜终于过去,太阳鬼鬼祟祟的从东方的地平线探出头来,确定没有危险后,几下便蹿上了天空。

万道金光穿过树林,照在宿营地上。

林中已经没有了声音,考生们才从各自隐蔽的地方出来。

有人头上顶着锅,小心的四下张望。

有人手里拿着一双筷子,一双豆大的眼睛恶狠狠的看着周围。

考生们个个如惊弓之鸟,除了端王与杜书彦。他们从各自的帐篷里出来,神清气爽,衣服穿得整整衣服,头冠戴得端端正正,好像完全没有被昨夜的动静扰了清梦,与眼睛下面垂着眼袋,一头乱发的众考生们完全像是两个世界的人。

沙影从树上一跃而下,落地时轻如羽毛,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他向昨晚布置的陷阱走去,那些陷阱不是什么要人性命的东西,不过被困在里面也没那么好出来。

救一个起来,收二两银子应该是可以的吧?实在不行一两,要是再不行,救一个,第二个半价。

陷阱里没有人,一个也没有。

在泥沼陷阱附近留下了许多挣扎混乱的痕迹,几乎可以看出当时那些浑身糊满了湿泥的人们是如何努力从坑里挣脱出来的,不出意外的话,还有人在帮他们。

沙影失落的咂咂嘴,钱全都跑掉了。

刚想回头,忽然眼角闪过一道白色的光,那是什么东西在反射阳光刺在了他的脸上。

沙影俯身捡起那个东西,是一个巴掌大的小瓶子,非常精致,瓶身上刻着一朵不知名的花。打开瓶子,发现里面装着许多小小的黑色药丸,不知道做什么用的。

“怎么,捡到好东西了?”白墨心走过来,看着他手上的瓶子:“如此精致的瓶子,想必是女子之物。”

沙影随手摇晃着瓶子:“里面是药丸,就算是女子,也是个病女子。这个姑娘也太惨了,生病了还被拉出来考验我们,难道他们还讲究出勤率?”

“什么出勤率?”白墨心不明白这个词的意思。

“呃,就是不来上班,就不给工钱。”沙影努力想了一个古今皆宜的解释。

回到营地,剩下的考生已经收拾起铺盖卷,继续向前走,经过昨天的惊魂一夜之后,他们对这第二场考试的难度有了进一步的认识。

“救命啊,谁来救救我,怎么下来啊?”梅树声颤颤巍巍的声音从树上传来,他双手紧紧抱着树杆,可怜巴巴的望着树下众人。

沙影这辈子只哄过校花,他没好气的冲着上面喊:“顺着绳子爬下来不会吗?”

“我害怕,头晕,抓不住。”

看在梅树声会画穿衣服很少的漂亮小姐姐的份上,沙影将他救下来,只见他一头一脸的汗,脸皮涨得通红,看来是真害怕,不是矫情。

几乎要被医学院开除的学渣沙影终于想起来世上有一件事,叫恐高症。

除了几个考生走在前面比较远的地方之外,剩下的一百多人,都紧密团结在沙影和白墨心他们的周围。

虽然端王和杜书彦的大腿很好抱,但是,昨天晚上靠机关将偷袭的人挡在营地外面的,是沙影和白墨心。

火烧眉毛,先顾眼前。

“你是怎么知道那个方向不用做陷阱的?”站在沙影身边的白墨心小声问道。

沙影揉揉鼻子:“是时间。”

他转身指指来时的方向:“林子里传音很快,有一点风吹草动,就能听见声响,那么大规模的动静,早听见了。所以,想要伏击我们,只能在我们没有走过的地方提前设伏。”

“原来如此!沙兄高见!”白墨心发自内心的佩服。

前方的上坡路,已经走了一个多时辰,依旧还在上坡,漫长而没有尽头,经过昨夜一役的人们,体力均在普通人之上,梅树声除外,正常人想不到在天上箭雨纷飞的时候,还可以缩回被子里继续睡。

此时有人才注意到,这一路走来,都是怪石林立的秃坡,虽然没有伏兵的可能,但也没有水源。

太阳当头照,照得人越发口干舌燥。

三个时辰过去了,其间经过了一个小小的下坡,之后,又是一个更陡更长的上坡,更重要的是,没有一滴水。

很多人身上带着的水已经喝完了。

“功高不过救驾,计毒不过绝粮啊。”沙影手里握着一只大大的皮制水袋,喝了一口,又将瓶塞严严实实的将水袋口塞上。

有人用乞求的眼神看着他:“求求你,给我喝一口吧。”

沙影眨眨眼睛:“二十两一杯。”

“一杯比一口多多了,你卖亏了。”梅树声对沙影的奸商行径非常看不上。

沙影一本正经:“你知道有人可以一口把满满一袋子水喝干吗?”

“我才不信。”

“来,把你的水袋给我,我给你演示一下。”

“不了不了!”

二十两银子一杯水,堪称天价,为了保命,还是得买。

那人咬咬牙,从怀里掏出一张小额银票,刚要递到沙影的手中,忽然听见前方有人大喊:“水潭!!!有水潭!!!”

第14章 渴

就在前方的山脊下,有一块如碧玉般的水潭,倒映着天空的颜色,平静无波。在这些嗓子快要冒烟的人眼里,就算拿来稀世罕见的同等大小的翡翠,也绝对不要换。

已经有很多人狂奔下坡,急切地想要清水来浇灭喉咙里蹿出的火焰,不,就算不是清水,稍微有那么一些些混浊也不是不行。

可是到了水边,却发现,在岸边,立了一块不大不小的牌子,上面写着:

已经下毒了,喝了就死的那种。

后面署名招生办赵轩之。

原来这里是立风堂设下的考验之一。

水不能喝了。

众人心中都有一个想法:如果拼着喝了,肯定也不会有事,不可能真的在水里下毒吧?

实在是渴得受不了了,虽然从道理上知道,少喝这么几口不会死,但是,当人的意志一旦崩溃,那么他的身体也会完全无法提起劲,前方还有这么长的路,有水却不能喝。许多人已经陷入了绝望。

有脑子灵活的人东张西望一番,发现四面山道上都光秃秃的,根本就没有可以藏人的地方,想来这个赵轩之也是个惫懒之人,竖块牌子就走了。

“要不,大家都来喝点?”一个快要憋不住的人,首先提议。

他实在太想喝水了,他甚至可以感觉到,自己能一口气将这一潭的水都喝干。

可是他又不敢喝,为了喝这几口水,而放弃进入立风堂的机会?

他现在后悔早上出发的时候没有多带些水,竟然因为前一天总是沿着溪水走,而觉得后面的路也是这样,走到哪里都有水,结果却将自己陷入如此进退两难的境地。

赵轩之不在,但是同行的人会不会有人告发他偷喝水?

他不敢赌,只能寄望于大家都喝一口这潭里的水,算是投名状。

现在围在水潭边的人,个个望着水潭,脚下一动也动,内心早已纷纷趴在水上,把脑袋狠狠地扎下水,大口大口的喝。

所有人都担心自己喝了之后,会被别人告发。

有心想让别人一起喝,但又不能保证谁没有歪心思,等别人喝了,他不喝,再去告发。

此时,在人群中弥漫着互不信任的气息。

“说,你们是不是作弊了?贿赂考官?”困境之中,总得找个倒霉蛋来背锅,身上带着巨大水袋,完全不用像他们这般陷入绝望的沙影就成了众矢之的。

“对!不然你怎么会想起来带这么大一个水袋?!”

“等我回去,我要跟我爹说,取消你们的成绩!”

众人七嘴八舌骂了半天,可能是发现口水不足以支撑他们继续往下骂了,他们才终于闭嘴。

沙影笑着坐在草坡上:“你们都是参加过第一场文试的人对吧。”

“对啊,那又怎么样?!”

“那你们有没有发现,考卷上画着这里的地形图?”

众人顿时愣住,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中一片茫然,的确好像确实有这么回事,在试卷上,以淡淡的墨迹,印着一些弯弯曲曲的花纹。

当时有人还说不愧是皇后出钱修的立风堂,就连个卷子都这么讲究,还弄个花纹来。

接下来,写名字,看题目,答题,致力于将卷子写满,谁还管它什么花纹不花纹。

沙影满意的扫了一眼心中无限懊悔的众人:“观察不仔细,不能怪我了。”

“除了你这么无聊的人,谁会仔细盯着卷子上的花纹看?!你根本就不正常!”有人被沙影嚣张的气焰刺激的气急败坏。

沙影露出一个懒洋洋的笑容:“杜公子,有人说你不正常!”

唉???

刚刚那位大放厥词的人愣住了,惊恐的将目光转向站在山坡上,身姿挺立如玉树临风一般的杜书彦。

站在杜书彦身旁的云墨身后背着一个大竹筐,竹筐的最顶上是两只大大的水袋,与沙影的水袋同型同款。

得罪了这个不知道哪里来的小虾米不打紧,得罪了杜书彦,那可是大大的不好。

“杜杜杜公子……”

杜书彦笑着示意无妨,轻声说道:“你玩你的就好,别把我牵扯进来。”

“哎呀,杜公子说笑了,这水袋还是杜公子借我的,我怎么会把您也给牵扯进来呢?”沙影皮里阳秋的冲着杜书彦笑得无比灿烂。

接着,他又冲着站在潭边的人们喊:“在我这买水吧,便宜了,十两银子一杯,一整袋只要五十两。”

“靠,真黑。”梅树声撇撇嘴。

沙影抬腿踢了他一脚:“别忘了是谁救了你,不然现在站在水潭边发呆的,就有你一个。”

早上出发之前,大家都已经陆续离开,经过昨晚的混乱一战后,都想早点离开这个看起来机关重重,到处都藏着诡异的密林,前方就是光秃秃的山脊,占据了附近最高的位置,看起来就很让人安心,周围有点什么风吹草动都能马上发现。

云墨已经在打包了,沙影笑嘻嘻的凑过去:“能借个水袋吗?”

“要水袋干什么?”

沙影像看傻子似的看着他;“当然是装水了。”

“一路上不都有小溪吗,还装什么水。”被嘲笑的云墨低头继续收拾东西。

不多时,东西全部整理好,正要出发,却听见杜书彦吩咐道;“去把这四个水袋都装满。”

“公子?”云墨不解,但自家主子的命令,还是要听的,于是他老老实实去河边打了水。

四个巨大的水袋装满水,着实沉重非常,就连云墨的脚步也变得艰难起来。

此时,沙影用温柔的眼神看着他:“哎,可怜,小小年纪,哪能让你这般辛苦,我来帮你拿一个吧。”

“你就是想白喝水,不干!”

走了二里路之后,水袋成功转移了一个到沙影的手中,另一个在白墨心手上,还有一个在陆玄川的背囊里放着。

本来陆玄川带着水囊,但是看着沙影和杜书彦他们在一旁小声嘀咕了许久,接着云墨就拿了四个那么大的水袋过去装水,想必他们一定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必然有用。

于是,陆玄川将自带的两个小水袋装满之后,也主动去帮云墨拿起了第三个水袋。

“你们说,这个叫赵轩之的,会不会等我们喝完了,再从什么地方跳出来,把喝了水的都淘汰?”有人提出了这样一种设想。

众人顿时警惕起来,四下张望,旁边是缓坡,隔老远就能看见坡顶光秃秃一片,连个草堆都没有,如果有人在上面,一眼就能看得清清楚楚。

所以,赵轩之不在!

一定不在!

“就算他在,我他娘的也要喝,受不了了!他们一定就是想让我们这样互相猜疑,都不敢喝水,目的就达到了。我不管你们要不要喝,我不行了,我一定要喝!”霹雳般的暴喝声在水潭边炸响。

说着,那人当真在岸边伏在身子,大口的喝了起来,一口喝下,还发出舒爽透骨的轻叹:“啊,太舒服了。”

见有第一个人喝,周围的人一下子都涌上去,你争我夺,将不大的水潭团团围住,一时间,只有水声,没有人有空再多说话。

“啧。”沙影又大大的喝了一口自己带来的水。

忽然,他听见风中传来的细微声响,接着,在水袋上发出了轻轻的声音,就好像有什么东西扎进去了。

“垃圾……”沙影扯扯嘴角,水袋上扎入了半截牛毛细针,如果不在阳光下,根本看不出来。

“哈哈,你的嘴。”有人忽然看着身旁的人哈哈大笑起来,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笑了起来,忽然,所有人都像变成了泥像石雕一般,呆立当场。

每个人的嘴上,都泛着莹莹绿光,特别显眼,特别招摇。

第15章 中毒

水中被放了什么东西?

“毒!水里真的有毒!”不知谁在人群里大声叫嚷,山谷中不断传来回声“有毒,有毒,有毒。”

顿时,喝了水的考生们乱做一团。

有人将手伸进咽喉里,想要催吐。

有人掐着自己的脖子大叫:“我要死了,我要死了。”

有人双膝一软,跌坐在地上,目光呆滞望着眼前那一汪刚刚给他们带给他们无限希望,又反手给他们一记绝杀的潭水。

还有人打开包袱,在许多小药瓶之中摸索:“解百毒的在哪,在哪……”

面对生死之时的众生相,让潭边变得非常混乱和嘈杂。

“怎么这么吵……”水潭旁忽然传来一个人的声音。

一时间,所有人都静了下来。

看着一大块绿色的苔藓动了,施施然站起来,这个绿人一边打着呵欠,双手揉了揉眼睛。接着,在众人面前站定:“啊,原来是你们,比我预想的要迟了许多,不小心就睡着了。”

“你是谁!”一人问道。

绿人的手指在小牌子上的署名那里敲了敲。

“你是赵轩之?是你下的毒?!”

绿人重重地点点头,周围的人眼睛一亮,眼中满载着希望,找到下毒的人,就可以拿到解药了。

赵轩之并不看周围的人,将那个小木牌擦了又擦,重重一声叹息:“难得我认认真真的刻了半天,还专门用了皇上御赐给掌书的顶级松烟墨在填实,就怕你们看不清,说我没通知到位。”

说着,他又敲了敲木板上的“毒”字,又指了指“死”字,满脸的悲愤:

“现在你们告诉我,这两个字,你们是哪个字不认识?!啊?你们不是都通过了第一场吗?难道还有不识字的啊!谁不识字,站出来!”

“那……那水里,没毒?可这水里,分明是碧幽独有的颜色。”

赵轩之一顿,抬起头:“哟,你还知道碧幽?了不起。偷偷告诉你,我很喜欢碧幽的颜色,所以,想尽办法,找遍了所有能找到的染料,终于配出了这美丽的色彩。怎么样,你们还满意吗?”

嘴上沾着莹莹绿光的人们,很想把他打一顿,亲娘都认不出来的那种。

·

“碧幽是什么?”梅树声本来想等着别人来问,不料,似乎全场除了他之外,所有人都知道来龙去脉,可把他给憋死了。

杜书彦微笑着向他说了三年前的一段往事。

那个时候,公主刚刚嫁去塞外,而此时,从西方,有穿着白袍握着法杖,自称星宿神教的传道者踏过边境,来到大雍的最西端,却也到此为止。他们无论怎么努力,也没有办法踏过那小小的宛阳城。

端王爷的王府,正在这宛阳城内。

虽然宛阳城有县令,但在端王爷面前,县令也只不过是一个跑腿的。

宛阳城门前,有一条宽阔而汹涌的大河,桥上有两座桥。

一座桥简单又直白,就是一座普普通通的,只有一条道的桥。

另一座曲曲弯弯,上去有几百个出口,每个出口都没有标识,在某一个不经意的地方,就会走错,最终会进入任何一个有可能的地方,除了宛阳城。

大雍国民,可以免费走简单的桥。

持有国书或节杖的外国使者,关系好的、来访原因非常重要的也可以免费走简单的桥。

外国商人则根据货物的品种和价值不同,自有一套收费的标准。可以选择付费走简单的桥,或是免费走复杂的桥。

至于传教的,就算走复杂的桥,也要收高价。

高到倾尽西方最强盛帝国的所有财力,也根本就付不起的地步。

星宿神教迫不及待的要进入中原,怎么能容忍有人停止他们的脚步,因此,针对端王爷的手段层出不穷,究竟发生了多少事,外人不得知晓。

只知道曾经的县令死在一种名为碧幽的毒药之下,至今宛阳城仍没有县令。

端王爷身边多了一个叫陆玄川的贴身侍卫,武功极高,总是沉默寡言的跟在端王爷身旁。

·

坐在高处跟杜书彦一起磕瓜子聊天的端王爷忽然发现下面的考生都往他这里看来,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压低声音:“难道他想抢我们的水?”

“不用抢了,咱们的水也被下毒了。”沙影晃了晃水袋,扎在上面的细针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看着就生气。

端王头都没回,问道:“我们的水怎么样?”

陆玄川上前半步:“回禀王爷,还有两袋干净的水。”

“只有两袋了啊……今天晚上有补充水的地方吗?”端王爷连卷子都没见过,何况卷子上用暗纹的方式画出来的地图。

杜书彦轻轻摇摇头:“从地形图上看,从现在再往前,已经没有可以补充水的地方了。”

“风老头子难道想渴死本王不成!”端王爷双手交叉抱在胸前,看那模样,如果风天翔站在他面前,能被他骂死。

“算了,我们也下去吧,看看有没有办法。”沙影站起身,向坡下走去。身上还背着空空的竹筐。

云墨嘟囔道:“能有什么办法,下去了一会儿还得上来,浪费体力。还背了个竹筐,想干什么?表演竹篮打水一场空?”

他本想留在上面,却发现杜书彦背着双手,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也跟着向下走去,公子都这样了,他一个做书童的难道还要比主子还要偷懒吗?没办法,只得跟了下去。

眼看着梅树声与白墨心也跟着下去,一个人坐在上面也实在无聊,端王也跟着一摇三晃的来到水潭边。

只见沙影对赵轩之一拱手:“考官大人,我想问一下规则,是不是,就当这水是有毒的,饮之则死?”

“是。”

“洗个澡没问题吧?若是腐骨蚀皮的毒药,价格昂贵,根本不可能用于投在潭中。”

沙影十分确定这个时代没有高贵的各种化学武器,就算有穿越者来指点一二,就凭他观察到的工业进程,也绝对不可能搞出类似二氯乙基硫的东西。

就算有些科研精神的魔教或是民间科学家搞出那么一星半点质量低下的不纯物,也肯定贵的要死。

赵轩之点点头,他以为沙影只是走累了,想要下去洗个澡。

沙影笑笑:“那就好。”

他在潭边摘了许多植物叶子,那是一种芋科类植物,虽比不得荷叶,但叶子也相当的大。

一片一片交叠着铺在竹筐里,直到将竹筐的底和周围一圈全部都铺满。

“组织考验你的时候到了,来,把叶片全部固定住,不要把它们弄破了。”沙影拍拍白墨心,此前在过河的时候,白墨心为了让矫情的端王爷愿意进竹筐,硬是把竹筐给布置的花里胡哨,因此沙影断定他知道应该怎么做。

“咳,我对不起组织,我不会……我固定的方式,都会弄破叶片。”白墨心非常诚恳的坦诚自己的无能。

沙影虽然无奈,不过也没有什么太大的不满,还行吧,总比已经接了工作,一堆人都指望他的时候,突然掉链子坑大家的要强。

“放着我来!”很久没听见说话的梅树声忽然开口了。

第16章 打水

由于梅树声之前的表现,沙影对他实在持有一种不怎么信任的态度。

再想到此前的造桥事件,实在是沙影心中的阴影,于是这次也并没有对他抱太大的期望。

“你会?目的是不漏水。”

梅树声骄傲的一扬头:“让你见识见识,我的真正实力。”

沙影默默让开,虽然他认为梅树声很不靠谱,不过要给年轻人机会嘛,毕竟才是上大二的年纪,像沙影就不一样,他的灵魂已经是大五参加实习的大人了!

梅树声在野草堆里拔了许多长长的茅草,抓了一把又一把,又小心翼翼的把它们搓成绳子。

见他如此认真,沙影压低了声音对一旁的白墨心说:“一会儿,就算他失败了,也别嘲笑他。”

白墨心动也不动,只是嘴皮子微微发出几个音:“除了你,没人会嘲笑他。”

草绳与草叶在梅树声的手中翻飞,他用鱼鳞瓦似的手法,先将竹筐最边上的一圈大叶子固定住,接着一层一层将叶片撂起,层层套叠。

梅树声手指轻轻一转一拧,将草绳打上了最后一个结。

“行了。”

众人凑过来看了半天,七嘴八舌说什么的都有:“不行,一看就不行,会漏。”

梅树声一转头,看见是嘴上有绿色颜料的人,不耐烦的说道:“去去去,死人别说话。”

“现在说漏不漏,为时尚早,试了就知道。”

昨夜的一通折腾,别的好处没有,让他领悟到如何让全身的气血比平时流转速度更快,这在低温条件下,可以长时间的保持正常体温。

可怜这身体前主人吃尽辛苦才练成的一身强横内力,在沙影的灵魂控制之下,只能委屈又无助的起那么一点热水袋的作用。

沙影从腰间抽出短刀,抬手将一个水袋划开大小不同的两半,拿着大的那半截往自己头上比划了一下,大小正合适。

接着,他又找了两个水袋,看了看毒针的位置,冲着赵轩之笑笑:“多谢手下留情,这根针,射高了一点,所以,水袋下面的部分是无毒的。”

刀光闪过,两个水袋也被划成两半,插有毒针的部分被分离。

“还没死透的各位祝我好运。”

沙影慢条斯理将上衣脱下,抬手又抽去腰带,将裤子脱下,只剩下一条犊鼻短裤,他伸手探了探水温,很冷,比昨天踏过的那条河温度还要低。

“哎,小心冻坏了。”人群里有个小姑娘怯生生的说。

站在她身旁的红衣持弓少女冷笑:“放心,祸害活千年,别说一点点冷水,就算把他放在油锅里炸都不会死。”

“啊?”小姑娘惊讶的睁大眼睛,“怎么可能。”

红衣少冲着沙影努努嘴:“你自己问他。”

沙影冲着小姑娘一笑:“不急,等我上来。”

说罢,将一只水袋往头上一套,接着身子向后倒下,落入水潭。

潭面上水花四溅,待水波恢复平静时,沙影已经不见了。

“把头包起来也撑不了多久啊。”一个“死”考生喃喃道。

赵轩之皱眉:“整个人泡在水里,绿色也会沾在他的嘴边,到时候就很难说清他到底有没有喝下被标记过的水。用水袋将头套住,可以避免沾上绿色。”

“可是,他下去到底干什么?”另一个人问道。

身边的人都不解其意,水源已经污染了,头上套严实了又有什么用,难道真的就是为了洗个澡?洗澡为什么还要再带两个水袋下去?

云墨轻声道:“公子,这里的环境,跟咱们曾经路过的一个湖很像。”

“没错。”杜书彦站在岸旁,他为了编撰《盛世风物通考》,走过很多地方,见过很多种不同的湖泊,除了融雪暴雨等等原因造成的季节性湖泊之外,其他固定湖都有明显的水源注入,注入方式无非两种,除了明显可见的溪水注入之外,就是有地下水了。

从这个水潭的样子看,周围一片光秃秃,最近又没有强降雨,因此,有很大的可能,是水潭底部有暗源向水潭不断注入活水。

无论上层如何被染色,但是源头的水,一定干净。

虽然“死”考生已经可以离开,赵轩之也没有必要在这里守着。但是没有人离开,所有人都紧张的望着水面,他们想等着看沙影到底能不能成功。

可是,等了很久,水下却一点动静也没有,就连个泡泡都没有翻上来。

镜子般的水面,倒映出蓝天白云,静美如藏在深闺的少女。

“怎么这么长时间,这个潭子,也没多深吧?”红衣少女喃喃道。

杜书彦摇头:“在盛夏正午的烈日下,水面依旧冰寒刺骨,不知这下面要多深,才能保持住这样的低温。”

“呀,我娘说,水温太低会腿抽筋的,大哥哥他会不会……”小姑娘还没说完,自己惊恐的捂住了嘴。

“都说了,他这么一个大号的祸害,不会死的。”红衣少女说着,眼里却不由的带出了几分焦虑。

沙影一直戴着水袋制成的大头套往下潜,直到身体明显感觉到被另一股水流冲击,他再向下潜了一会儿,深吸一口气,感觉将残余的空气吸尽之后,就将头套摘了下来。

水下有乱流,赵轩之那个污染环境的染料肯定到不了这里,这是好事,有一个不那么好的事就是在乱流之中,很难控制身体,人会被水流冲向自己根本不想去的地方,比如怪石嶙峋,撞上去怎么着都要断几根骨头的潭壁。

沙影稳住心神,他手里的两个计划用来装水的水袋里,现在都紧紧的扎着口子,装着满满的空气,无论如何也足够自己支持一段时间。

被乱流来回卷了几次之后,沙影摸到了水流的规律,身体不再强硬的与之相抗衡,而是顺势而动,在与水流融合的时候,他找到了熟悉的肌肉记忆,是一套掌法,动作不大,行动起来便是这般行云流水,灵活小巧。

此时沙影越发确定身体的前主人真是个杀手,要是个上阵杀敌的军人,哪怕是个护卫,像拿着长枪的陆玄川那样,他肯定不会用这种鬼鬼祟祟的功夫。

沙影不由自主在水中来回练习着刚刚回忆起来的功夫,也不知道叫什么,他脑中跳出“大黄鸭”三个字,都是在水里拨水玩的。

很好,就是它了。

来回几次之后,当他打出一套完整的大黄鸭掌法之后,四肢百赅的筋脉中,充盈着一股气,在周身流转。

水温似乎变暖和了,就连乱流的力量都没有刚才那么强了。

沙影知道大自然是不可能为了自己而变的,这一切只能说明自己确实变得跟刚才不一样了。

“这么有效!希望能赶紧多想起来一点,如果能不用这么危险的方法回忆,我会更高兴的。”沙影心花怒放的继续向下潜去。

现在他可以平静的睁大双眼,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虽然潭水清澈,但到底不像空气那样无色透明,越向下,光线就越黯淡,越显得幽暗而充满了未知。

此处水质已经足够清洁,没有绿色的染料,可以装水了。

沙影先将一个水袋里的空气美美的吸上好几口,接着,就放掉袋子里的空气,准备装水。

无意中转过头,发现在石壁上嵌着一个四四方方十分端正的东西,看起来不像是天然形成之物。

他游过去,仔细端详,果然不是天然之物,那玩意儿上面刻有繁复的花纹。看不出来是什么花,在《盛世风物通考》上肯定没有。

说不定是古董。

说不定是外星人留下的东西。

说不定是月光宝盒,可以送我回家!

沙影来了精神,伸手要将那四方的东西抠下来,那东西与周围的石壁几乎融为一体,再加上被水泡了不知道多久,滑不留手,光凭着指甲那点劲,只怕把指甲抠断了,都没办法把它弄下来。

那东西,摸起来像金属,看起来,颜色是黄的。

黄的金属!

一定是黄金!!

就算它不能送自己回家,至少原材料也值钱!

曾经,沙影听过一个笑话:让我抱二百斤的女人,我一步都走不动,能抱起来已经是谢天谢地了。但如果给我二百斤的黄金或者百元大钞,别说走,我还能跑,要是有人来抢,我还能飞!!!

笑话成真的事情反正已经发生过很多次了,也不差这一次。

沙影将全身的力量与那股在周身运转不息的气息凝在右手的拇指与食指上,先试探性的用力戳了戳石壁,不疼。

不仅不疼,坚硬的石壁还向下掉了一点渣。

这给了他十足的勇气。

两根手指刺穿水带来的重重阻力,重重的插进了包裹着那块四方型金属的石壁。

捏住了!

再用力向外拉出,那块四方型的金属物体便被卡在沙影右手的拇指与食指之间。

不大,看起来四四方方,上面还有一个提钮。

印章?

不怕,咱是识字的!

沙影非常自信。

他望向印章的底部,那里什么都没有,顿时大失所望。

就算上面不刻“受命于天,即寿恒昌”,至少也得刻个“不离不弃,芳龄永继”吧。

无趣,还是打水比较重要。

就在沙影想要放开第二个水袋里的空气时,他感觉到背后有一道极其强烈的杀气,向自己袭来。

不是错觉,是真的,三条长着巨齿的大鱼如离弦之箭向他袭来。

第17章 水下捞鱼

那三条鱼的长相着实古怪,最显眼的是它们突出的下唇上长着一排如刀锋般尖利的牙齿,与有名的亚马逊食人鱼像一个妈生的,但是它们的个头,比起食人鱼来,可是大了许多,目测每条起码都有二十斤以上的重量。

眼看着大鱼以飞快的速度向自己游来,沙影当然不会天真的认为这是水潭龙王要请他回去娶龙女,显然它们来只为了一件事:开饭。

主菜就是被水冲得干干净净,身上净肉起码有一百多斤的自己了。

转身向水面上游的想法在他的脑海中只闪了一下,马上被放弃。尽管以他现在的能力比游泳未必会输,但是在冲过乱流之前,势必要停下来把脑袋套上一个让自己什么都看不见的水袋,免得沾上恶心巴拉的绿色颜料。

停下来,还看不见,是不是一定能胜过本地土著,哦不,水族,就很难说了。

何况一个人类被一群人类撵在屁股后面追一次就算了,给三条鱼追杀,说出去以后生意还做不做了。不如,就在这里把它们弄死得了。

即使遇到现在这样的险境,沙影也没有打算放弃入学考试,三条鱼只不过是延误时间的小小意外而已,离放弃考试还远得很!

主意打定,沙影背靠石壁,双眼死死盯着那三条已近在咫尺的鱼,三条水袋早已被他放空水,固定在石壁的缝隙中,一会儿还得指望它们装水。

幽深的潭底,听不见岸上的一点声音,耳畔只有水流被划开的声响,还有从他自己口中吐出的气泡声。

光线比刚才更加暗淡,沙影知道等自己吐完气之后,差不多就可以等着当鱼食了,虽然自己现在身体素质比过去要强许多,可是再强也要符合基本法啊,不可能凭空长出腮来,或是从水里直接提取氧气,毕竟自己是个大活人,而不是通了电的碳棒。

沙影努力控制着呼吸的频率,那三条鱼毫不客气的向他冲来。

第一条鱼离沙影已经非常近了,它张开大嘴,沙影可以清晰的数出它嘴里一共有几颗牙。

沙影抬起右手,在右手的指缝之间,夹着一道薄薄的寒光,身体轻轻一侧,让过鱼嘴气势无双的一咬,那道寒光,已在鱼身上留下一道又深又长的血痕。

如果只是身体上开了道口子,对于鱼类这种砍成好几段还能在锅里跳动掀翻锅盖的生物来说,根本没有什么严重的后果。

但是这条鱼,却好像被按下了停止的开关,它不动了,接着,慢慢地向下沉去。

与它一共落下水的,还有一根长条物体,带着它的血丝,那是它的鱼鳍。

沙影心中松了口气,同时感谢那个挂他科的教授,如果不是教授死扛住了他的痛哭流涕求及格,他也不会在一个暑假里解剖了各种能买到的生物,也不会在刚刚一击制胜。

还要感谢这个身体的原主人,在下水的时候,沙影将全身上下所有的衣服和零碎全都留在了岸上,如果不是因为古代的短裤没有松紧带,全靠腰带束着,他也不会将这根藏有刀片的腰带也给带到水下来。

还有两条鱼,不能掉以轻心,他又缓缓的吐出一个水泡,可以感觉到肺里的空气已经不多了,运动会增加耗氧量,接下来,要速战速决。

那条鱼的伤口不断向往飘着淡淡的血水,不多,但是却已经足够刺激剩下的两条鱼发疯般的向它冲过去,一口咬住它的伤口,扯下一块肉来,紧接着,另一条也过来如法炮制。

大自然的弱肉强食着实可怕,不过沙影没有时间在这里为那条死鱼而叹息,等它俩把死去的兄弟埋葬在五脏庙后还没饱的话,它们一定不会介意再来找自己垫垫肚子的。

他无声无息从后面,向正忙着进餐的两条鱼游过去。

两条鱼发现了他的意图,同时转身。

沙影抬起的双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两条鱼的头部重重击下,隔着水,沙影只能听见闷闷的一声,鱼的头部,已有了明显的凹陷。

鱼嘴里还塞着没咽下去的肉,一动不动。

危机解除,沙影也已经吐出了肺里的最后一个泡泡,水压让胸口变得越发的憋闷。

沙影从石壁上取回水袋,准备上去。

转念一想,来都来了,费了半天劲干嘛不把它们给捎上,晚上还能加道菜。反正在水里拎着又不重。

便将两条鱼装进了其中一只水袋,迅速向水面游去。

“噗。”沙影浮出水面,将戴在头上的面罩脱了扔在地上,吐出一口水。

他这才看见,岸上有两个人已经脱了衣服,准备下水。

“你们……要洗澡?”沙影问道。

红衣少女大声对一旁的小姑娘说:“看见没,我就说千年的王八万年的龟,他这祸害保准遗千年,死不了。”

“大家都很担心你,想下去看看你到底怎么了,但是这位赵考官坚持如果脸上沾了颜色,就算失败,后来你下去的时间实在太久了,他才松口。”白墨心不满的看了一眼赵轩之。

后者非常无辜的看着他:“规则如此,我也没有办法。”

白墨心刚要张口,赵轩之摆摆手:“得得得,我说不过你,行了吧,刚刚我不都已经决定通融了吗。”

“刚才白兄为了你,与赵考官说了许多,可谓引经据典,精彩非常。赵考官松了口,那两位渔夫兄弟刚想下去,你就上来了。”杜书彦微笑的看着他。

“多谢白兄,多谢两位,不知两位如何称呼?”沙影客客气气的抱拳躬身。

那两人正穿着衣服,忙不迭的还礼:“不必客气,咱哥俩啥也没做,担不得你这个谢字。我叫冯白水,他是我弟冯黑水。”

“多谢二位冯兄,两位有心相助,就担得起这声谢。”沙影又客气的施了一礼。

沙影一点也不在乎这两个人其实是在赵轩之松口之后才愿意下水。

毕竟冯家兄弟不是他的爹也不是他的妈,没有道理放弃自己的大好前程,来救他这么一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外人。

有一点点的善念,就值得鼓励。

沙影接过云墨递过来的布巾将身上的水珠擦干,不得不说,前主人留下的身材真好,让他这个不撸铁不吃蛋白粉,也就为了考试才会跑一跑的人平白获得了六块腹肌。

“你在水下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这么久才上来?”梅树声问道,他刚刚也在为沙影捏了一把汗,无奈自个儿什么都不会,也只能干看着着急也没有办法。

沙影将手中的一个水袋举起来,将满满一袋清水倒入用芋叶密密围起来的竹筐。

“还真的用竹篮打水了。”云墨啧啧称赞。

接着沙影又举起另一只水袋,向另一个竹筐倒下去,这只水袋里水不多,倒完之后,发出了“嘭……哗啦”的声音,似有重物掉进水里。

众人好奇围上去一看:“哇,这什么怪鱼,能长这么大???”

两条鱼尖利的牙齿被人摸了又摸:“这鱼怎么生了个地包天的嘴?”

“这牙可不得了,比刀子还尖呐。”

陆玄川看了看鱼,又看了看沙影:“这就是你迟迟没有上来的原因?”

红衣少女也挤进来看热闹:“你真是堕落了,杀两条鱼居然用这么长时间,丢不丢人啊?本姑娘一弓两箭,一瞬就让它们死得直挺挺的。”

被她刻薄的话弄得烦不胜烦的沙影终于决定不忍了,妈蛋,老子当年也是骂遍论坛无敌手,虽说好男不跟女斗,这也太欺人太甚:“妹子,我不认识你,但是也受不了你一直这么攻击我,我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你为什么总要跟我过不去?”

“哼!”红衣少女冷哼一声,拉着身旁的小姑娘:“我们走,别理他。”

小姑娘眨着大大的眼睛:“好的,韦雩姐姐。”

听见后面四个字,红衣少女无声的叹了一口气,到底是造了什么孽,要带这个天真无邪的小丫头一起来参加考试。

沙影笑嘻嘻的向她欠了欠身:“韦姑娘你好。”

韦雩拉着小丫头大步向坡上走去。

“可是,我们还没有打水呢,我渴……”小姑娘脚下一动不动,小脸皱成了苦瓜的模样,扁着小嘴,一副“不让我喝水,我就哭给你看”的气势。

韦雩虽然也有水袋,但是她却没有办法挡住口鼻,证明自己没有“中毒”。

而且下水也是个问题,大雍的男女大防虽然没有那么严,但她并没有带海女下水用的水靠,就这身衣服下去,再上来,布料沾水全部贴在身上,身材纤毫毕现,实在……

何况,她也真的渴了。

此时,众人正在喝水,沙影招呼着:“来来来,赶紧喝个饱,要是不够了,还来得及再下去打水,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前面那可是八百里大漠啊……”

他一转头,发现韦雩和小姑娘站在不远处,表情很纠结。

“要喝水就赶紧过来。”沙影冲着两人招招手。

天真无邪的小姑娘笑嘻嘻的跑过来:“谢谢大哥哥。”

“不谢不谢,慢点喝,别呛着。”

小姑娘一气把水喝了够才说话:“从早上出来没多久水就喝完了,韦姐姐也不让回去打水,我都快渴死啦!”

说着说着,嘴巴向下一撇,一副委屈到要哭的样子。

“别哭,求你了。”沙影特别怕看女人哭,不管是大女人还是小女人。

他揉了揉小姑娘的头发:“这不是已经喝到了吗。还要不要喝?”

小姑娘摇摇头。

沙影这才发现,韦雩只是走过来,并没有要喝水的意思。

“站着干嘛,给这毒日头晒了大半天,你不渴吗?”

韦雩咬咬牙:“不渴!”

“这都能不渴,行,你厉害,我敬你是头骆驼!”沙影摇摇头,转过身,弯下腰不知道在包袱里捣鼓什么,似乎没找到满意的,又跑去跟杜书彦嘀嘀咕咕,就当没有韦雩这个人。

韦雩怎么能不渴,她觉得自己现在一张开嘴,就有一股青烟向外冒。

身后有人靠近!韦雩警惕的侧过身,是沙影,他的手中多了一个精致的银杯,与她擦肩而过,径直走向装着水的竹筐,弯腰打了一杯水。

韦雩心想:一定是给杜书彦喝的,有钱人家的公子就是讲究。

沙影端起杯子又向她走来,在她面前停下了。

“听说你们女人都讲究一个什么仪式感,不肯将究,用这个杯子,够有仪式感了吧?”

竟然是给她的?

韦雩恨不得马上接过杯子,一饮而尽。

但她终究也没有抬起手,她咬着牙:“我死也不会受你的恩惠。”

“唉?到底为什么啊?我们俩之间有这样的深仇大恨吗?”沙影真心实意的问。

韦雩却只当他是讽刺,扭过头,闭嘴不说话,脸也涨得通红。

“你没有看见我就把我弄死,说明咱俩也不是什么不共戴天之仇,何必呢?何苦呢?你要是不想说就不说吧。至于恩惠什么的……”

沙影想了想:“我不是给你送水,我是为这个可爱小姑娘着想,要是你死了,她该多伤心。”

“呸,你才死了!”韦雩恨恨的呸了一声。

沙影一拍大腿:“对啊,我怎么忘了!我的水可是要收钱的!!!”

此言一出,所有喝过水的人都震惊了。

他们深深的记得,沙影此前开价二十两银子一杯水的往事。

这笔钱对于大户人家的孩子来说可能不算什么,对于穷苦出身的考生,那可真是要了命了。

一时间,水潭边一片安静。

众人都在等着沙静开价。

沙影大声宣布:“喝水收一文钱,没有现钱的可以赊账。账都赊不起的就拿东西来换。”

顿时气氛变得轻松起来,这个条件,根本就是在开玩笑嘛。

沙影看着茫然不知所以的韦雩,手里还捧着那杯水,脸上笑得无比灿烂:“这位客官,求你买了这杯水吧,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八个月大的孩子,就指着这点钱过日子了,行行好,好人一生平安。”

韦雩不知他这是在搞什么鬼,依旧发愣。

沙影十分恳切的看着她:“这不是我给你的恩惠,我们俩之间,只有纯洁的金钱关系,求你买水吧,好不好?”

“大哥哥,我没有钱,能不能用这个抵呀?”小姑娘怯生生地看着沙影,手里捏着一个简陋的草条编的圈,还插了几朵粉红粉白的小野花。

沙影笑眯眯的接过,将草环顶在头上;“很美很美,太贵重了,起码值十杯八杯的,我不管你们了,我要拿去给别人看,嘿,他们都没有!”

说罢,将水杯往韦雩的手中一塞,跑了。

小姑娘见自己的手艺受到如此常识,笑得嘴都合不拢。

韦雩知道他离开是怕自己尴尬,她也确实已经渴到无法再支持下去的地步,她连喝了六杯水,方才缓了过来。

她看着那个顶着草环的身影,喃喃自语:“一模一样的脸,南辕北辙的性子,怎么回事?难道是这次任务的新人设?”

沙影站在离人群较远的地方,嘴角带笑的看着那群因为有水喝而欢欣鼓舞的人们。

赵轩之双手负在身后,悠然走来:“本来这一关能帮你去掉不少对手的,现在他们都留下来了,你不后悔?”

“下水之前,我就知道有这样的结果了。有什么可后悔的。”

赵轩之不解:“为什么要这么做?渴一天,虽然难受,但不会致命。”

无知的笨蛋,知道什么叫中暑吗?中暑会死人的!

沙影扬扬眉毛:“因为信仰吧。”

“什么信仰?”赵轩之忽然警惕起来。

沙影神秘一笑:“就算让他们在这关胜,我照样能在入学试里拿第一的信仰。”

“嗐,就这个啊,吓了我一跳,还以为你是什么教什么宗的。”赵轩之无趣的转过头,“我走了,你们继续吧。”

目送他带着“死”人们离开,沙影又是轻轻一笑,他不是刻意隐瞒,只是就算他说出来,赵轩之也不知道那是什么。

沙影的脑海里又回响起大一刚入学的时候,数百名同学站在大礼堂内,用同一个声音,庄严的念出《希波克拉底誓言》:

作为一名医疗工作者,我正式宣誓:

把我的一生奉献给人类;

我将首先考虑病人的健康和幸福;

我将尊重病人的自主权和尊严;

我要保持对人类生命的最大尊重……

第18章 烤鱼

现在还有七十多个考生,他们将自己的水袋装满之后,谢过沙影,各自上路。

沙影观察了一番竹篓的情况,有一些向外渗水:“还行,照这个水流速度,到晚上的营地还能剩下一大半。”

他背起其中一个,吹着口哨向前进的方向走去。

“这水就我们几个人用,真的要背三大篓吗?”梅树声企图将竹篓拎起来,此时才发现,看沙影背得那么轻松,就像没有重量似的,怎么自己用尽气力,也只让竹篓稍稍离开地面一点,整个人就好像立地生根,一步路也走不动。

“给我。”陆玄川一只手将竹篓从梅树声的手中接过。

“别这样,我可以的!”梅树声感觉面子掉了一地,想再努力抢救一下。

陆玄川将竹篓反手背在背上:“你可不可以不重要,重要的是别把水打翻了。”说罢,他大步流星向站在坡顶上的端王走去。

“这人,怎么说话这么不中听呢。”被狠狠打击了自信的梅树声将手伸向了最后一个竹篓,却迟了一步,竹篓被云墨拿走,还冲他笑笑:“走吧。”云墨脚步轻快的像第一天上学的小学生。

三个强到发指的人背着沉重的竹篓走在最前面,梅树声与白墨心跟在后面,端王与杜书彦在最后,一边走一边谈天说地,看他们的表情,聊得还很愉快,人人都紧张的入学考试,在他俩这里,就好像一次踏青郊游。

虽然刚刚受到打击,不过梅树声的内心还是很平静的,有三个超强的人,这不还有三个跟自己一样弱鸡的人吗?三比四,也不算太丢脸。

这一路都很平静,到天快要黑的时候,前面又出现了一片密林。

昨夜的树林惊魂刻在所有人的记忆里,没有人想在林子里过夜,万一半夜再来个偷袭,这谁受得了。

许多考生已经在这里打开铺盖卷,开始生火做饭。

“咱们也在这吧。”梅树声将铺盖卷放下,揉了揉酸疼的肩膀。

没人理他。

转过头,陆玄川面色凝重的在四下张望,端王与杜书彦都看着他。

沙影和白墨心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

“他们俩去哪了?”梅树声不解。

云墨懒洋洋的开口:“探路,这林子有古怪。”

“怎么都鬼鬼祟祟的不告诉我?!”被排除在众人之外的梅树声感到很不开心。

云墨斜了他一眼:“沙影能打,白墨心能破机关,你能干什么?”

“我……我可以把他们战斗的英姿画下来,记入史册,千古留传。”梅树声的声音越来越小。

云墨不屑的发出一声“切”。

“何必如此苛责。”杜书彦止住云墨,安慰道:“梅兄也有自己的优点与长处。”

“什么优点?纸上谈兵吗?”云墨又怼了一句。

“云墨!住口!”杜书彦双眉扬起。

云墨低下头,暗自吐吐舌头。

梅树声头顶上仿佛飘着一块乌云,阴郁的蹲在地上画圈圈。

不多时,沙影与白墨心从林子里出来:“里面动物不少,很活跃,应该没有埋伏。”

“记得地图上,穿过这片林子,是一个峡谷的谷口,再往前,就离终点不远了。”沙影摸着下巴,“怎么样?是在这里睡一觉,还是一路冲过去。”

很快,就有声音回答了他的问题,不是人,而是山。

在他们停下的地方,有一片陡坡,此时有许多碎石断木从陡坡上滚滚而下,向正准备休息的人们砸来,发出“哗啦啦”的声响,扬起尘土一片。

身后已是一片大乱,很多人的铺盖卷被压在了山石下面,刚生起的火堆也被砸灭了,只有一个架得较远的还留了一口气,半死不活的微微露出红光。

“又是陷阱!有埋伏!”梅树声抬头看着陡坡顶端,什么也没看见。

白墨心摇头:“别看了,是早就设定好的机关,时间差不多就自动触发。”

“哦,看来今晚是睡不成了。”梅树声万分苦恼。

沙影拿起装着两条大鱼的竹篓,向火堆旁走去:“觉睡不了,吃还是可以吃一些的。先把这鱼吃了,然后再出发。”

在一片混乱与无助的气氛中,一个火堆旁,岁月静好的围着七个人,默默地看着火堆上架着的那两条烤鱼。

“你用刀的水平不错,有没有兴趣到本王麾下?”端王难得礼贤下士了一回,本以为沙影会当场答应,不料沙影却转头问道:“有多少钱?有奖金吗?出了事是免费治疗吗?每月能休几天?逢年过节有额外的礼物吗?晚上要值班吗?有夜班补助吗?”

一连串的问题下来,把端王问懵了,多少人拼着命的走门路想到王府来工作,头一次遇到有人不仅没有乐颠颠的马上同意,反而还这么多话的。

端王有理由认为,这是沙影的故意推托之词,于是他也不再多说,一抖衣襟:“你再好好想想。”便起身离开,他自带了足够的食物,根本看不上鱼。

“这个人真奇怪,要我为他效力,又不告诉我到底能拿到什么好处,干嘛要跟着他干。”沙影抽动鼻子,鱼肉的香气已经渐渐出来,闻着就令人食指大动。

杜书彦看着在火上变得焦香的鱼,若有所思。

左手执串,右手撒调料的梅树声一派大厨气势:“杜公子别急,马上就好。”

“这鱼,着实有些奇怪。”杜书彦缓缓道。

“可不是嘛,这嘴上的牙,看着就吓人。”梅树声又洒了一把盐,火光大盛。

坐在一旁的沙影点点头:“也没什么奇怪的,也不是没见过。”

“你见过?在哪?”杜书彦惊讶的看着他。

“嗯,应该说见过与它有点像的吧,在亚马逊丛林里。”。

“亚马逊?丛林?那是在南蛮?”杜书彦有些不解,虽然他从来没有去过南蛮,但是有人去过,对南蛮诸多进行了一番实地考察,将当地的风土人情,包括植物动物,全部都做了详细的记录。

却从来没有人报告见过这种鱼。

性情如此凶猛,如果有,那一定会为祸一方,无论如何也不会被人忽略。

沙影笑笑;“不是南蛮,是在……”

他一时也不知道,应该如何描述,南美洲到底算在亚洲的东边还是西边?难道要告诉杜书彦,脚下这块地是一个球?

“嗯,算是一个蛮荒之地吧。离大雍很远很远……”沙影分明从云墨的眼睛里看见两个字“吹牛!”

而具有科研精神的杜书彦更关心的是:“那你怎么知道的?”

“咳,这不是,先皇曾派船出海,看见铁鸟载人飞翔吗?就是那里,有人看见过这种鱼,不太大。”沙影比划了一下大小,“不过能长成这么大,说明在中原的别处,也一定有人偷偷养着食人鱼。”

“为什么?”云墨不解。

沙影解释道:“因为体型不对,在这么狭窄的环境里,是长不出这么大的鱼来的。而且只有三条。说明它们不是爹妈生的,而是在养成后被人放进来的,因为想要从巴掌大的鱼,长成这么惊人的身型,要经过很多代的努力变异,如果它们从丛林一来就被放进水潭,那个水潭里应该布满了成百上千条食人鱼,第一拨凑到水边喝水的人,少不得要留下几根手指头。”

“还是没懂。”

“嘿,还以为你天上的事知一半,地下的事全知道呐,原来也不过如此。”方才被怼的梅树声终于抓住机会,开心的反击一波。

“你懂?”

“巧了……我也不懂。”

还没等云墨反唇相讥,沙影一个箭步冲到梅树声面前,把他吓得全身一哆嗦,以为沙影嫌他废话太多,要打他,下意识的抱住脑袋,蹲在地上。

沙影手脚飞快的从火堆上救下被烤得焦黑的鱼,轻轻一碰,鱼肉哗啦啦的掉了一地的焦渣。

梅树声:“……”

白墨心:“……”

沙影:“……”

不知谁的肚子里慢悠悠的响起了一声“咕噜”,以示对世事无常的有声抗议。

不远处,端王手里拿着好酒好菜:“玄川,你带的吃的也太多了,眼看着明天就回家,还有这么多没吃完可怎么办呢?”

接着传来手撕烤鸡肉的声音、咀嚼的声音,还有脆饼被牙齿咬碎发出的清脆破裂声。

真是令人绝望的声音。

“玄川啊,你多吃点,当本王的手下,自然要吃得好,吃到饱。”

沙影忽然站起来,向端王走去。

端王好整以暇望着他的身影。

不料,沙影就这么从他的身边走过去了,进入那片密林。

“林子里动物那么多,不吃鱼,搞点什么不行,拿这个来要挟我,天真!”沙影眯起眼睛,忽然看见前方一大片树冠猛烈地摇动起来。

“卧槽,这不会是黑山姥姥来了吧?”沙影倒吸一口凉气。

第19章 猴群

沙影紧贴着一棵大树站着,以免背后被人偷袭,他放轻了呼吸,放松了全身的肌肉,让自己仿佛与这棵大树融为一体。

不知为什么,在做这一系列操作的时候,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好像以前也经常这么干,大概又是这个身体原来的主人的训练结果,鬼鬼祟祟,果然不是好东西。

由于前主人留下的能力过于纯熟,一只被惊动的小松鼠顺着树枝滑溜下来的时候,完全没有注意到沙影是个活物,它滑到沙影的肩膀上,大概觉得这个位置舒服视野又好,于是停了下来,甩着它那毛茸茸的大尾巴,在沙影的鼻子上蹭来蹭去。

树冠的异动停了下来。

“吱?”借着微弱星光,沙影看见一个脑袋从茂密的树叶之前探出来,似乎在小心翼翼的探查着什么。

看了一圈,确认没有危险之后,它又发出一声“吱”,此时,树冠又在摇晃,十几只长尾巴猴子在树上攀上爬下,有的用尾巴勾着树枝,前肢捧着什么东西,在传递。还有一些伸着胳膊,在林中荡来荡去。

有组织有纪律,进行团队协作。

尽管沙影不是动物行为研究学家,但是根据他在动物园屈指可数的消费经验来说,正常的猴群聚众逃跑是可能的,合伙偷食物也是可能的。

那些操作一看就是灵长类“动物”,能干得出的事。

可是眼前的这个猴群在做的事,已经不是“动物”那种发自原始本能的行为,这一套完整的行为模式,完全像是一群人在工作。

就像……

对了,就像马戏团里那些受过训练,穿着人类衣服的猴子,行为举止如同人类小孩子,可以做很多事情。

猴子们认真努力干活,沙影没有打扰它们,静静地站在树下,看着它们到底最后能搭出一个什么奇观来。

忽然,猴子们集体停止了动作,各自蹿进树丛里,消失不见,只剩下了一只很小的小猴子,尾巴倒勾在树枝上,一动不动,睡着了。

很快沙影就知道惊动猴群的原因了,有人进入林子。

来人小心翼翼的试探着脚下的路,轻缓地脚步踩在林间的草茎与落叶上,发出轻微的折断碎裂声。

就一个人,大概也是没吃的进来找食的考生吧。

沙影不打算贸然出去,别把人给吓成失心疯,那就不好了,他的专业课里没有临床精神医学,救不了。

脚步声越来越近,很熟悉的频率。

一抹红色,从沙影的身边经过,丝毫没有感觉到他的存在,又继续向前。

是韦雩。

鉴于她此前一直好像跟自己,哦不,是跟这个身体的前主人有血海深仇的样子,沙影更加打定主意,不要招惹她。

“嗖!”破空之声忽然从草丛里传来。

突逢惊变,走惯江湖的韦雩临危不惧,手中一把短剑挽出一道剑光,将飞射之来的东西劈成两半,落在地上。

她还没有来得及看那是什么。

一张大网从天而降,韦雩就地一滚,让开大网。

紧接着,从周围的树顶上如雨点般砸下许多拳头大的石块。

“吱吱吱吱!!”

树叶晃动,可以看出一只只猴子,手里举着石块,奋力向下砸去。

沙影皱眉,这也太狠了,要是砸中脑袋,不得把人给砸死了?

一个入学考试至于搞成这样?

真的不是杀手组织毕业典礼?

如花似玉的美人在眼前被砸死什么的,也太可惜了,更重要的是,韦雩应该对自己的往事很清楚。

如果能套上关系,让她肯好好的把这个身体的过去都做过什么说一说,那岂不是美滋滋?

沙影刚准备出手相助,惊变陡生。

方才韦雩借着就地一滚的动作,从背后取下她随身携带的雕弓,手中扣着五枝白翎箭,举手便要向向树冠射去。

松弦的手将放未放之时,忽然有人从一旁的草堆里扑出来:“不要啊!”

韦雩手指一松,五枝箭失了准头,擦过猴子的头顶,齐齐飞上天空。

被惊吓到的猴子们瞬间蹿得无影无踪,韦雩气得扯过那人的衣领:“你是猴子请来的救兵吗?”

那人身高只到韦雩的胸口,无助地挥舞着双手:“对不起对不起。”

是个孩子的声音。

男人欺负女人是不对的,女人欺负孩子也是不对的。

韦雩气乎乎地松开手:“你干嘛?”

“我我我,我是这场的监考官,你不能这样对我。”小屁孩企图用身份来压人,但是带着哭腔说出这番话,实在是气势全无。

韦雩翻了个白眼:“这是考机关术,还是考驯兽术?”

“其实是机关术,咳,我一个人忙不过来,就借了李哥哥养的猴子,你可千万不要伤了这些猴子,否则李哥哥会很生气很生气的,他要是生气,整个立风党都会受到牵连。”

听起来,李哥哥是一个特别厉害的人物,韦雩还想继续往下问,猴群新一轮的攻击又开始了,它们与这位临时主人的关系,看来也不怎么样。

在如雨点的石子之下,韦雩几次想要动手的欲望被小孩子百般阻止:“姐姐你别着急,李哥哥教过我怎么让它们停止,等一下啊,我一紧张,有点忘了。”

“你快点啊。”韦雩气急败坏的躲避。

小孩子试了各种口哨的吹法,并没有什么卵用,猴子越砸越兴奋,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在沙影决定救他们于石刑之下的时候,小孩子终于发出了一声合适的口哨声。

猴子们放下手中的石头,一只接一只的离去。

“你想不开跳下去,别拉上我啊!”韦雩咆哮。

两人的膝盖都已经陷入地下。

是泥沼。

越用力想拔出来,陷得越深。

小孩子身体轻,还好一些,韦雩那里的情况不妙,很快就已经陷到了大腿的位置。

无论她使出什么样的姿势想要出来,都只是徒劳而已。

脚下使不出一点力气,慢慢的,一点一点的被拉向泥潭深处。

韦雩仍没有放弃,努力自救。

“要不要,请我来救你?友情价,只要五十两。”沙影笑眯眯的蹲在泥沼的边缘。

韦雩抬头看着他:“你别忘了,你说过要送我试用体验一次的!”

现在,沙影确定了,这个身体的前主人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王八蛋。

第20章 泥沼

“你们俩一定要在这里聊天吗?”小少年的声音里夹着焦急与颤抖,“能不能先出去,我这里还有瓜子花生,送给你们,边吃边聊。”

两人离实地之间,有相当的距离,刚才为了躲石子,不小心太过用力。

周围没有合适的工具,泥沼上空连棵树都没有,想从空中进行救援也是不可能的。

沙影叹了口气:“那你要陪我衣服。”

他将外衣脱下来,铺在泥沼上,算了算距离不够,再将里衣脱下,继续向前铺出一条降低平均面积压强的路。

沙影走到小少年面前,双手卡在他的腋下,力贯双臂,像拔萝卜似的将他从泥沼里拔出来,沙影将他送回实地,手一松,小少年就瘫坐在地上,被泥浆吸住太久,双腿已经完全发麻,根本无力自己站起。

不是什么大事,沙影转身要去拉韦雩,发现由于一旁的泥坑里少了一个人,周围的泥浆迅速向内填补,造成流速加快,韦雩下沉的速度比他预判的要快许多,现在已经淹到胸口。

“你还站在那里干什么?等着往我头顶上种花吗?”韦雩等了半天,沙影竟然站在那里若有所思的打量她,完全没有动手的意思。

沙影似乎被这句话激怒,他抬起手,全身的力量汇入右掌之中,向韦雩击去。

霸道无匹的掌风迎面而来,韦雩本能的闭眼低头。

“哗。”

如胶般的泥浆,飞溅起一丈多高,又如暴雨倾盆,漫天而下。

本来,韦雩只是胸口以下泡在泥沼里,现在被浇了个彻底。

“呸呸呸。”刚将嘴里的泥浆吐出,一股强大的力量袭来,一把抱住她,不断翻滚中,有一只手护着她的后脑,脸也被抵在一处柔软的地方,没有受到一点伤害。

一通天旋地转之后,终于停下来。

有人用力擦掉她口鼻处的泥浆,伸手探了探鼻息。

“我好的很!”从混乱中清醒过来的韦雩猛然坐起来,伸手抹去盖住眼睛的泥浆。

沙影向后蹦出一步:“这你可不能怪我,如果不先把卡着你的泥浆掀起来,硬把你拖出来,可能会伤到腰椎,以后就会下半身瘫痪,半身不遂,走路只能坐轮椅,上半身肥胖,下半身萎缩……”

看多了电视剧里,不识好歹的女人被救之后,嫌弃救得姿势不符合她的要求,二话不说先抽救命恩人一耳光的傻缺事迹,沙影飞快的说出一长串他这么操作的理由,以保证两人可以维持一种和谐稳定的关系。

“我知道,我又不是白痴。”韦雩打断了沙影的自我辩护流程。

她抿了抿嘴,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吐出两个字:“谢谢。”

“道个谢搞得像慷慨就义一样是干什么。”沙影站起身,悲伤的发现,盖在泥沼上的衣服已经不见了,刚刚被他的掌风掀起,跟着落入泥沼中。

算了,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幸好挑东西的时候,还拿了一块厚布,可以勉强遮一遮。

刚刚那个少年已不知所踪,沙影注意到他消失的方向,不过那时他正抱着韦雩翻滚,没空搭理他。

既然这小子是这一关的监考,说不定还会搞出什么要命的机关,跟在他后面,趁机关未成的时候就处理掉,岂不是美哉?

“你先回去吧,竹篓里的水应该够洗的。”沙影向少年消失的方向走去,不料韦雩却追了过来:“你为什么不回去?”

“我跟你一起回去,或者前后脚回去不合适啊,你一个姑娘家,跟我一个没穿衣服的男人,从密林里走出去,旁人会怎么想?”

韦雩愣了一下:“你倒是想得周全。”

“这不是应该的吗?”

“以前怎么不见你这样?”

沙影精神一振,机会来了!

他故作轻松:“我以前是什么样的?”

“嚣张、霸道、看谁都不顺眼、嘴巴不饶人、逮谁怼谁,偏偏被你怼的人又打不过你,就让你一直横行到现在!”

怎么听起来确实不是好人的样子,沙影觉得自己可能需要正确的估计一下自己敌人的数量和质量,假装不信:“依你所说,我岂不是人人得而诛之,哪里还能活到现在,就算当真天下第一猛将,也挡不住车轮战呐。”

“哼,装,都知道你是皇后的人,谁敢动你?”

沙影微笑道:“难怪说漂亮的女人都会骗人,我若是皇后的人,有一万个脑袋都不够皇帝砍的。”

“谁知道你用了什么邪术迷住了皇帝。”

卧槽??

还还还迷住了皇帝?

男女统吃的意思?

沙影忽然觉得信息量有点大,摇摇头。

在他不算很长的二十多年生涯中,见多了以讹传讹的谣言传播者,如果抓住某一个疑点继续向下追问,他们就会用自己合理,或者不合理的想象来回答,就好像本人亲自在现场一样。

或者干脆就说大家都是这么说的。

至于大家是谁,就无可考了。

可见韦雩知道的也不多,再问也只能是一些惊悚的江湖传闻,如果自己真的与皇后有关,那么总能找到线索的。

啊,皇后,她应该很有钱吧……说不定她可以资助自己去海洋尽头看铁鸟的梦想。

想想哥伦布,那就是伊莎贝拉女皇资助出海的!

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

只要敢开口,要啥全都有!

转念一想,不对啊,如果自己地位这么牛逼,她怎么还敢这么凶?

“知道我是皇后的人还敢这么凶,那你又是谁的人?”沙影故意问道。

韦雩的眼中充满疑惑,接着露出愉快的神情:“你果然一点都想不起来了!”

虽然不知道发生什么,但是看她如此开心,想来是自己忘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你记住,我们是同行就好。同行是冤家,对你凶很正常,说不定哪天就接到命令要把你杀掉。”韦雩开心地连脚步都十分轻快。

“唉,今天不想吃饭了,明天也不想,没胃口,胃口已经被吊死了。”沙影不满地嘀咕。

空气中飘来一股浓浓的食物香气。

沙影加快了脚步,向香气飘来的方向赶过去。

“不是说胃口已经被吊死了吗?”韦雩紧随其后。

“你知道轮回转世吗?”沙影急不可奈地在林间飞奔,瞬间,韦雩连他的背影都看不到了。

“月笼沙轻功落在你这种人手上,真是白白糟蹋了这么好听的名字,垃圾会长!”韦雩气急,也展动身形向前追赶。

前方一片小小的开阔地上,有一间小屋,香味正是从小屋里出来的。

“赵师兄放心吧,我已经把机关全都布置好了。”是那个少年的声音。

接着又传来虚弱的男子说话声:“是你全部布置好了,还是猴儿全部布置好了。”

“哎,赵师兄,不要在意这些细节,要不是我去盯着监工,它们也不会乖乖干活啊。”

紧接着又传来几声咳嗽声,还有一声重物倒地的声音。

“赵师兄,你怎么了?!你醒醒啊!”

第21章 大家要讲道理

少年抱着摔在地上的赵轩之,手足无措的不知应该如何是好,想要把他抱起来,抱了几下却根本抱不动。

“叫你平时少吃点,不吃,呜呜呜,现在可怎么办啊,呜呜呜。”

哭了几声,少年停顿了一下,打算再升一个调,刚试了一个音,就被突然闯进门里的两个人影给吓得把高音c硬生生地吞回了喉咙。

一个光着上半身的男人一把抱起了圆滚滚的赵轩之,将他放在床上。

另一个人冷冷地说:“哭有什么用!”

“啊!!!陶俑说话啦!!”少年的高音c从声带里喷涌而出。

还没有等到他进一步表达对这个仿佛陪葬人俑的东西未按规定成精的抗议和不满,便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力量同时袭向他的双手和脖子。

当他看见三道白影的时候,已经发现自己被牢牢地钉在身后的木板墙上。

陶俑阴森森地说:“闭嘴!再敢多嘴,下一箭就是你的喉咙!听见没有!”

“听……”少年刚说了一个字,眼角扫过领口的白羽箭,吓得赶紧闭上嘴巴,头点得好像喝药入口前忘记摇匀的补救措施。

沙影熟练地对赵轩之进行一系列的生命体征确认。

“还活着。”他肯定的说。

被钉在墙上的少年松了一口气。

沙影又接着说道:“快死了。”

“???!!!”

少年大张着嘴巴,想说什么,可是看着寒光闪闪的箭头,他只好委屈的瞪大眼睛,然后……眼泪像下雨似的顺着脸颊落个不停。

“真难看,这么大的男人怎么能哭。”陶俑斜了他一眼,将插在他衣服上的三枝箭拔了下来:“说话可以,别大叫,别说废话,能做到就开口,不能做到就闭嘴。他这是旧病复发?”

少年抽抽嗒嗒的点点头:“赵师兄从胎里带来的寒疾,始终无法医治,一直靠药物压制着,可是昨天晚上,他在夜袭小队里面,考验你们的时候,不小心把那瓶药弄丢了,那种药是掌书向宫里求来的,就连堂里都没有,现在可怎么办啊。”

说着说着,又要哭起来。

沙影只怕女性哭,不怕男性的眼泪,他伸手拧了拧少年的耳朵:“真受不了,你到底是男的还是女的。”

“我,我今年十岁,掌书说,我还可以,还可以抓紧再哭两年。”少年回答的十分认真。

沙影无语,允许哭的时间还掐着点的?

“别哭了,你说的药是不是一个银瓶子装的,上面还刻着花纹?”沙影伸手在腰带里摸索。

少年眼中充满惊喜:“对对对,就是它,上面刻着重瓣如意花!太好了,师兄有救了!”

说罢,他蹦蹦跳跳的出去:“我去端水。”

沙影看着这个说哭就哭,说笑就笑的小少年,轻笑着摇摇头,年轻真好,干什么都不怕被别人说不稳重。

他继续摸,脸上的轻松笑容却慢慢的不见了,上扬的嘴角垂下,眼睛也慢慢睁大。

沙影深吸一口气,抬手直接将腰带从身上扯了下来,原本应该放着药的位置,什么都有没有,只有一团被包在里面的泥块,取代了药瓶的位置,让他误以为银瓶还在身上。

“大哥哥……”小少年手里端着水,刚刚迈过门槛要进来。

忽然被一阵疾风吹过,几乎失手将瓷碗打碎在地上。

“大哥哥?”小少年不知发生了什么,再向外看去,连沙影的背影都看不见了。

“怎么了?”他迷茫的看着还留在原地的韦雩。

韦雩接过他手里端着的水,一口气喝掉,拍拍他的肩膀:“你赵师兄暂时用不着喝了,你带我去水边吧,脸上的草籽都要发芽了。”

·

沙影清楚的记得自己进入林子的时候,身上还有药瓶,也塞得很紧,唯一有可能会丢失瓶子的地方,那就是在泥沼。

想到自己那两件陷到泥沼深处的衣服,沙影心里不由倒吸一口凉气,要是药瓶随着衣服陷下去了,那这位赵师兄,最好祈祷皇宫里有成品药,并且来得及给他送出来。

赶到泥沼旁,刚刚混乱的一切还在原地没有动,衣服早已不见踪影。

沙影闭上眼睛,仔细想了一下,对,没有道理会陷入泥沼。

脱衣服的时候没有掉,救出少年的时候也没有掉,可能会掉的时间,就是抱着韦雩在地上打滚的时候,在那样高速的滚动下,瓶子只会被甩飞出去。

根据当时的行进方向,也不可能会甩回泥沼。

沙影想了想可能的抛物线运动轨迹,便向着密林走去。

林中没有人类走过,举步唯艰,到处都是植物的根茎和藤蔓,还有嗡嗡飞舞的不知名小虫。

想在这样的地方找到一个只有半个手掌那么大的小瓶子,那可真是要了亲的命了,哎,自作孽不可活啊,都是电视剧的错,如果不是因为看着电视剧里抱着美女在地上打滚看起来很浪漫的样子,刚刚其实有更平静的处理方案。

认真反思自己业务操作流程失误的沙影,忽然听见前方的高处发出惊烈的声音。

“吱吱吱!!!”

“嘎嘎嘎!!!”

其中还夹杂着翅膀剧烈启动的声音,挥动树枝的声音。

“这是飞禽跟走兽打起来了?”沙影困惑的抬起头。

前方一棵高大树木的顶端在疯狂摇晃,可以清晰的看见,有两只巨大的鸟在攻击猴子。

猴子的数量虽然多,奈何树的顶端,只有小小的那么一点点位置,只能让一只猴子爬上去。

树顶上有一个鸟窝,猴子似乎是想对那只鸟窝做什么。

沙影记得,这些猴子是赵轩之养的,主人病重,它们也不说回去看看,在这里掏鸟蛋?

难道是打算提上几斤鸟蛋去探望病患?

正想着,沙影忽然发现在鸟窝里,有一点小小的亮光。

白色的,淡淡的。

沙影心中一动:“不会是那个药瓶吧。”

他疾步上前,想爬上树看个究竟,刚到树下,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向头上呼啸而来,赶紧让开一步。

“叭!”

那东西重重的砸在地上,四分五裂。

是鸟窝。

从鸟窝里掉出了许多乱七八糟东西,绿色的琉璃珠,蓝色的青金石,红色的玉髓,紫色的水晶……东西各有不同,最大的相同点就是:闪闪发光。

沙影弯腰从这堆五颜六色的宝石里捡出那只刻着繁复花纹的银瓶,松了口气。

接着,头顶上又传来风声的呼啸,一团毛茸茸从高处坠下。

沙影下意识伸手接住,顺着下坠之势抡了一圈,减轻冲击力,饶是如此,也让他这已经强过普通人数倍的胳膊也感到一阵剧痛。

定睛一看,是刚刚那只猴子,它的身上脸上到处都是血痕,已是奄奄一息。

树顶上的两只鸟兀自叽叽喳喳的咆哮,还要再冲下来,继续追着打。

沙影俯下身子,抓了一把土,向上挥去。

混着碎石的土坷拉,向两只鸟激射而去。

“嘎嗄嗄!”两只鸟被打中,吃痛大叫不停,还拍打着翅膀,在沙影头上盘旋不去。

“它强拆了你们家是它不对,也罪不至死啊,说到底也是你们犯了非法侵占他人财产罪在先,也不能怪人家。”

不知道是不是听懂了他的话,还是他撒出的泥巴正义感十足,充满了真理。

两只鸟愤恨不平地转了一圈,拍拍翅膀离去。

沙影抱着猴子,带着药瓶回转小屋。

此时的韦雩已经洗得干干净净,身上穿着极其宽大的衣服,沙影觉得这身衣服很眼熟,进屋一看,果然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赵轩之的外衣已经被脱了。

“大哥哥……”少年怯怯的看着沙影,生怕从他嘴里听见什么不幸的消息。

又看着他手里抱着的那只猴子,更着急了:“啊,小亮亮怎么了?”

沙影拿出药瓶,在少年面前晃了晃:“是它吗?”

“对对对!”少年急切的接过药瓶,去伺候赵轩之服药了。

沙影将猴子小亮亮放在桌上,猴子身上的伤真不少,不是被鸟嘴啄的,就是被鸟爪抓的。

“呵,这不是攻击我的那群猴子里的吗?真是天道好轮回。”韦雩兴灾乐祸,她可记得自己是怎么被这群猴子控制的机关还有石子折腾的无比狼狈,还跌进了泥沼。

沙影仔细检视着它的伤口:“也不要这么说嘛,设机关考验,是它的主人给它安排的工作。刚刚那药瓶,被鸟捡走,它还不顾危险的跑去掀了鸟窝。”

“照你这么一说,它还挺忠心的。”韦雩挑起眉毛。

“可不是么,我都想要不要养上一群跟宠了,出去打架,我一挥手,什么蛇啊,老虎啊,熊猫啊……纷纷的就上了,多有气派。黄帝战蚩尤也不过如此了。”沙影找来放在房间里的药包,找了几样能用的,给猴子治伤。

猴子身上的伤看起来多,其实都不深。很快就包扎完,猴子也醒过来了,睁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着沙影给它包扎伤口,有些处理是会痛的,但是小亮亮也一动不动,一直到沙影包完,它才伸出两条细细的胳膊,抱着沙影,很依恋的样子。

那边的赵轩之也醒了。

他看见沙影和韦雩,很快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他刚想开口,又忍不住咳了几声。

沙影笑眯眯的站在他面前:“哎,大恩不言谢,你也不用客气了,别整那些没用的,来透点题吧,后面还有什么?”

“不能说。”赵轩之摇摇头。

沙影耸耸肩,准备离开,韦雩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这人是真的被什么东西附身了吧!还是被夺舍了?”

“年轻人,你这种思想很危险,满脑子都想着这些怪力乱神的东西。”沙影脚发步轻松的跨出门槛。

躺在床上的赵轩之也很惊讶,他没想到这两个人真的就这么走了,完全没有为难他的意思。

掌书告诉过他,除了端王和杜书彦之外,还要特别注意沙影这个人,此人行事阴诡,下手从不留情,心里只有完成任务,为了达成目标,可以不择手段。

可他现在就这么走了?

赵轩之几乎对自己,对掌书产生了怀疑,刚刚那个人,到底是不是传说中的那个嗜血死神。

以他方才的表现,根本就是活体圣母啊!

离开小屋的范围之后,走在前面的沙影脚步飞快,韦雩不知缘故,紧随其后。

待离开密林之后,沙影的速度丝毫没有减慢,反而笔直的冲向火堆,就好像有什么想不开的事,要一把火解千愁。

“来了来了!”沙影在真的冲进火堆之前定下脚步。

此时,韦雩才发现,他的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大包东西。

白墨心正在拆包,里面装满了腊肉、面饼、桃子、鸡蛋、一些蔬菜,还有一大壶酒。

“你什么时候拿?”韦雩震惊了,她确定一定以及肯定,自己几乎都在沙影身边,怎么就没见他顺手牵了这么多东西。

沙影大大的啃了一口桃子,含糊不清地回答:“是不是想知道我什么时候拿的?下次这些东西你帮我抱着,就知道了。”

“切,谁稀罕,知道。”韦雩不屑。

梅树声搓着手靠过来:“哎呀,腊肉!拿来炒蒜叶最好不过,我特别拿走!”

他拎起一块腊肉。

下一秒被绑得像个粽子的梅树声被嫌弃的扔在地上。

“再扔远一点,千万不要让他接近这些吃的!”白墨心无情的声音在梅树声的耳边飘荡。

第22章 穿过峡谷

洗完身上的泥,沙影企图打劫梅树声搁在包袱里的衣裤,惨遭失败。

“太短了。”沙影不满的看着露出半截小腿的裤子。

梅树声愤怒;“谁让你穿了!”

此时云墨从包袱里找出一身干净的衣服,杜书彦亲自捧给梅树声:“这是我的衣服,如不嫌弃,将就穿穿。”

借着火光看,那身衣服的颜色朴素,却闷骚的带着暗纹,隐隐还有着特别的光泽和质感,绝对不是单纯的麻棉毛丝一类,想必里面还混纺着其他的材料。

比划一下,与自己的身量差不多,穿着挺合适。

“吃饭咯!”

白墨心做的饭算不上多好吃,但是起码能吃。

沙影将方才林子里发生的事对众人说了一遍,白墨心和梅树声听得最为仔细。杜书彦则悄悄对云墨说些什么,云墨一脸不高兴。

吃完饭,沙影放下临时充做碗的大叶子,一抹嘴:“走吧。”

“唉?不睡觉啦?!你不说那个叫什么赵轩之的,有病在身,刚刚才吃药,哪里还有空管我们?”梅树声不解。

沙影同情的摸了摸他的脑袋:“傻孩子,等你长大就明白了。”

难得好心一次的白墨心解释道:“赵轩之明知道药丢了,他会很危险,还坚持守在林子里做监考,说明他是一个很执着的人,这么执着的人,吃完药,也就该给我们下药了。再不走,等他把机关恢复,到时候你就准备回家睡觉吧。”

见这边七个人一同出发,其余考生面面相觑:

“他们走了?”

“又是王爷又是世家公子,他们肯定有内幕消息,我们也走吧。”

所有人又组成了浩浩荡荡的大军,向林子里走去。

沙影就像导游一样,向身旁的人介绍刚刚在这里都发生过什么。

路过猴子们设下的尖竹阵,不用多说,一地的竹枝与落在地上的大网,已经让人感觉到刚才发生了怎样的事情。

有人拔起插在地面上的竹枝,发现每一根都被削得尖厉非常,感到一阵紧张:“不是说只是入学考试吗?有必要这么认真?这要是扎在身上,会死的。”

“大概,这是为了表示认真?”另一个人猜测道。

杜书彦皱起眉头:“不对,前一晚,我们在营地的时候,也有用箭,但是箭头都是用布包着的,蘸着白色的粉末,只为在被打中的人身上做记号,并不为杀伤性命。可是这些,已经远远超出做记号的范围了。”

“有外人混进来了?”端王也拔起地上的一枝竹枝,仔细观察。

杜书彦摇头:“不好说。”

前方沙影已经停下脚步:“各位各位,这就是我刚刚一身泥回来的原因,下面是泥沼,一脚踩下去,人就落进去,动不了啦。”

“就这点事,我不信这泥沼能有那条河宽,你还过不去?”梅树声对沙影飞身过河的模样记忆犹新。

沙影冲他一笑:“你在烤糊那两条鱼之前,相信你会烤糊吗?”

“那当然不会,那是意外!”梅树声气急败坏的大声嚷嚷。

沙影向前一指,地面一片平整,除了有人落进去过的地方,其他地方的泥沼部分完全非实地看起来没有什么区别,都是绿草茵茵野花盛开,必然是有人专门做了安排。

“那怎么过去?现造一条船?”梅树声兴冲冲的问道,“我可以画出船的设计图……”

“呼。”沙影将放置已久,完全没有派上用场的白色布卷抖开。

一条用白布铺成的小路,在泥沼上向前延伸。

“那会儿我就觉得很奇怪,为什么会有布这种东西,难道还要考裁缝?现在我明白了,原来就是为了这个。”

沙影叉着腰,看着前方:“从理论上来说,如果他们不是想把考生全都给弄死的话,布卷的长度,就是泥沼的长度。”

原先的竹筐里有这卷布的原因,就是为了过沼泽,或者说,是为了过沼泽的时候救援用,不过现在意义已经不大,沙影已经牺牲了自己的衣服来代替了这郑布的作用。

现在考生们已经知道有沼泽这种东西的存在,每个人都有自己过路的方法。

一段危机四伏的林中小路,走得如同踏青春游一般的轻松自在。

“嗨,这段路就这么简单啊,亏我还提心吊胆了半天。”过了沼泽之后,有人无比轻松的与韦雩搭讪。

韦雩冷笑一声:“如果不是有人在你之前把机关全部都破坏了,你猜,现在你会在哪里?”

那人讪讪的闭嘴。

不多时,就出了林子,前方是一个峡谷口,根据地图显示,穿过峡谷,就是目的地。

“终于要到了。”有人发出欢呼。

可是他很快就闭上了嘴。

前方有一块牌子。

又是牌子。

曾在水潭边差点被“毒死”的众人们,现在看见牌子就全身不舒服。

牌子上写着“通关条件:必须有五十人以上通过,否则视为全体不通过。”

现在的考生剩下六十人。

在这一关,最多只能淘汰十个人,否则就等于大家都不过关。

“之前还喊打喊杀嫌我们人多,现在又要求保住这么多人?难道是因为人数已经少于此前的招生计划人数,所以他们害怕了?”

天色已经渐渐发亮。

再过一会儿,太阳就要升起。

一个来想碰碰运气的市井小混混催促道:“那还愣着做什么,快过呗,反正他们害怕招不满学生,这个峡谷里肯定没安排什么机关陷阱。”

白墨心想拦他,已经拦不住,眼睁睁的看着与他同来的六个人急不可奈的冲进峡谷里。

不多时,只见白烟滚滚,那六个人像雪人似的抱着头从里面跑出来了:“有埋伏,有埋伏。”

根据此前的规则,被沾上颜色标记的,就已经是死人了。

一下子少了六个,只剩下四个名额,可千万不能再少了。

这是大家的心声。

不知不觉,其余人的目光都望着沙影:“怎么办?”

沙影愣了一下,心想我怎么知道怎么办,我也很绝望啊。

打小没当过小组长,长大没进过学生会,就连开黑下副本,也从来没当过指挥,忽然之间被这么多人期待,还真是很不适应。

目前的情况显而易见,山上埋伏着人,就等着瓮中捉鳖。

峡谷两侧的山非常陡峭,所有人都从山上过去不现实。

“得有人先上山把埋伏的人给端了,然后其他人还从下面走。”沙影说出自己的计划。

那么谁去做干掉埋伏点的事?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人吭声。

真现实。

山上不知道埋伏着多少人,兴许上去就是死路一条。自己在上面拼死拼活,说不定“阵亡”,无法及格。

让其他人轻轻松松从峡谷里通过了。

用自己的前程为别人铺路,值得吗?

“或者你们比较希望耗在这里等天亮,大家一起不及格。”沙影一笑。

转身自己向陡峭的山崖上走去。

“等等我。”韦雩急急追上。

“你还要带你的妹妹呢,怎么能过来。”沙影转头看着她。

“嗨,那不是我妹妹,是我的任务。”韦雩将小姑娘推到杜书彦面前:“我看这位公子仪表堂堂气宇不凡,一看就是好人,不会拐带小女孩。”

杜书彦被她这通不知好话还是坏话的言论弄得不知应该做出如何反应,只能高深莫测一笑。

韦雩继续说道:“她的父母托我带她来通过立风堂的考试,但是现在看来,无法继续亲自完成了,求公子替我看着她,千万让她过关,我还等着她家的尾款去买限量的西江月胭脂呢。”

她直勾勾的看着杜书彦,目光里满是恳求,杜书彦点点头。

韦雩与沙影向前的身影,又激起了一个男人的血性:“娘的,老子未必不如一个娘儿们。”

说罢,也跟着追过去。

接着,又是一个,紧接着,有十几个追随着沙影过去。

剩下的人,有人也想过去,最后还是停下脚步,有一人追过去了,爬到一半,气喘如牛的回来:“累死了,实在爬不动。”

“有这份心就很好了。”杜书彦安慰道。

云墨给他搬出小马扎,倒上茶,静静等待着沙影发出信号。

东方的天色越来越亮,从峡谷顶端吹下来的风,完全没有把上面的动静带下来一星半点,死一般的寂静,让人感到更加不知所措。

想到林子里那些削尖的竹子,众人不由得为他们捏了一把汗。

“要是他们打不过上面的人,我们岂不是都过不去?”有人喃喃道。

那个刚刚上崖气喘如牛的人忿忿道:“那你不上去?就在这等着吃现成的?”

“你不也没上去?”

“我这是有心无力,你连试都不试,就知道在这边等现成的。”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吵了起来。

“公子……”云墨轻声问道,杜书彦摇摇头。

不多时,沙影他们几个已经从山上下来了。

“怎么样?”梅树声抢先问道。

沙影摇摇头:“没事了。”

他的肩膀上有一道白印,韦雩的胳膊上有白印,其他人身上的不同位置也有白印,还有一个人的白印在胸口正中。

“我,我是不是已经死了?”那人犹豫的问道。

从之前的规则,伤到要害就算淘汰来说,应该是。

“来带你走的人还没出现。”沙影左右观察。

“谁?黑白无常还是牛头马面?”梅树声问道。

白墨心对他的脑袋拍了一下:“是监考的人,之前身上沾上标记颜色的人,都会马上被带走了。”

沙影看了看挥挥手:“走吧。”

峡谷长而狭窄,韦雩走在最前面,沙影押在队伍的最后面。

小心而快速的前行。

行进到三分之二的时候,忽然,从头顶上又传来轰隆巨响。

几块巨石从山坡上向下坠落。

队伍顿时乱成一团,有能耐的人自己闪身躲开。

有的吓昏头的人,竟然向反方向跑。

“前面,前面!”沙影一把拉住他的衣襟,把人整个一百八十度的转过去,那人才像打晕了的兔似的稀里糊涂转了个方向继续向前跑,

那人脚下踉跄,也根本就不顾不得头顶上的落石,眼年增丰一块巨石马上就要砸在他的头上。

沙影眼角陡然挑起,飞身上前,伸出一掌,向落下的巨石拍去。

只是那么一掌,约有一人多高的巨石,便被止住了下落之势,仿佛连风都停止了吹动。

四周陡然安静下来,无声无息。

沙影面无表情的收回手掌,停在空中的巨石,陡然化做一团青灰色的石粉,随风吹在沙影的身上,他身上穿着杜书彦的苍色长衫,沾上石粉之后,变成了半身的白色。

当沙影微微侧过头,初升的太阳正穿过峡谷的入口,光线落在他飞扬的长发上,原本深刻的轮廓在光影的作用下更加明显,长而上挑的浓眉越发带着傲然的气势。

如同有着肃杀天下的冷酷,威严于世。

队中的五六个女考生都看呆了。

就连梅树声都在一旁喃喃道:“这还是我认识的那个逗比吗?”

第23章 背叛

沙影慢慢将脸转过来,冷峻的目光越过含羞带怯的姑娘们,投向梅树声:“愣着干嘛,截图……快把我英俊的脸记下来,将来画他几千几万张,想来闺阁中的姑娘们,应该都很愿意买。”

“把我的纯真还给我!”梅树声悲愤,“我刚才是被母猪亲了才会觉得你还挺有气质。”

沙影大笑:“你怎么觉得不重要,付钱的人觉得值得花钱买我就行了。”

气氛有些古怪,梅树声陷入沉思,表情复杂的看着他:“我以为你是卖艺不卖身的。”

“年轻人,我认为你需要重新定义一下‘卖身’,身是什么,是一个人拥有的时间,还是一个人拥有的身体使用权,还是组织身体的脂肪、阑尾还有像你并不需要的大脑本身呢?”

梅树声被沉思彻底淹没,他非常认真的在思考沙影刚刚提出的观点。

“本来脑子就不太好使,眼看着就要被你弄疯了。”云墨小声嘀咕。

“你怎么能这样小看人家?自古艺术哲学不分家,他一个搞美术的,顺便搞搞哲学,不是很好吗?”沙影觉得梅树声一个人说不定就可以搞一次文艺复兴。

云墨困惑的转头看了一眼细胳膊细腿的梅树声:“他?哲学?会被人打死的。”

“唉?为什么?”

“哲学不是一种摔跤术吗?”

沙影微微眯起眼:“你怎么知道的?”

“听别人说的,据说是船队上的人听海外异客这么说过。嗨,都是人传人,谁知道。”

沙影的脸上保持着平静,心里已经是激情澎湃,这个用词,说明在海的那一端,一定能够通向差不多与自己生活时间相似的时间节点,他暗暗想:

“也许传送地点是传说中的玛雅金字塔,说不定是失落的古国亚特兰蒂斯,又或者是《山海经》作者到过的地方。那些只在历史上留下传奇的东西,也许真的存在,只是在自己所居住的那个世界已经消失殆尽。

无论如何,也要想办法到那个地方去看看,在这个没有空调没有wifi的时代,想吃个荔枝都得进宫为妃。

唉……要是有荔枝的话,女装一下混进宫也没什么不可以。

要是真的到了时空隧道,结果穿越回家,发现是在高考考场应该怎么办?卧槽,题都忘光了,我要不要从现在开始重新刷题?要是再高考一次,我肯定不选医学院了,真是专业选得好,年年像高考。哎?不对,我都已经学过一遍了,没道理不如别人,嘿,我还可以感受一下当学霸的感觉……”

在胡思乱想中,不知不觉已经到达峡谷的出口,胜利在望,众人加快脚步通过。

此时韦雩不知什么时候也到了队伍的最尾,与沙影并肩而行,她似乎有话想说,几经纠结又没有说出口,沙影看着她的样子都快急死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啊,如果不说我怎么知道呢?”沙影急切的催促。

“我,我一直想跟你说……也不知道当讲不当讲……”韦雩红着脸,再一次的欲言又止。

“想清楚再说吧,如果觉得不知当讲不当讲,就千万不要讲。”沙影最烦这种把话说一半的,也不知道是想把难题抛给谁。

“那我可说了,你别生气。”韦雩笑嘻嘻的说。

“啊,说吧。”

韦雩靠近他,忽然手中亮出一把包着白布的测试用剑,扎在沙影的心窝上。

“我是测试的关卡之一。”

沙影低头看了看扎在自己心口上那一道显眼的白痕。

“不好意思啊。收钱办事。”韦雩耸耸肩,连个“不好意思”的表情都懒得装。

沙影轻轻叹了一口气:“收了多少钱?有黄金万两吗?”

“呃,请你对自己的身价有一个理性的认识。给了一百两,这个价格我已经很满意了。”

韦雩弹了弹木剑:“干咱们这行的人都是这样,无情无义不要脸,这是你教我的,还记得吗?”

记得个鬼啊!!!

沙影只想仰天长啸:“尼玛,我以前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啊!坑爹啊……哦不,坑自己啊。”

“就算我死了,我心里,还是惦记着你。”沙影长长叹了口气,“无论过去,我做了什么,都是因为我在意你。”

“???”韦雩震惊的看着他,又将手中的木剑举在眼前,仔细看:“这剑上难道有毒?碰一下衣服就能发疯?”

“你知道吗,一个男人在讷于言辞的时候,就会用各种可笑的方式吸引心爱的女孩子的注意。我过去……”沙影又叹了一口气。

韦雩怀疑的看着他:“包括抢我的生意,夺我的客户,害我收不到钱,每次从中作梗完了,还要专门写一万字来嘲笑我?”

“那是希望你能给我回信。”沙影沉沉的看着她,眼中似有柔情无限。

韦雩愣了一愣:“连个地址都没有,让我回哪儿?”

“没有看见就算了。”沙影故作很受伤的样子,轻轻取过那把测试用的木剑,“也许我们之间注定有缘无份吧。”

紧接着他反手一剑,正正刺在韦雩的眉心上,一点白痕无比显眼的留在那里,好像寿昌公主曾经的梅花妆。

韦雩又好气又好笑:“男人的嘴,骗人的鬼!你扎我有什么用,你已经是死人了!!死人做的任何行为都是没有用的!”

此时,已经走出峡谷,出谷的考生都站在那里,所有人都眼睁睁的见证了这莫名其妙的反杀一幕。

包括监考官周皓灵。

“你们……这是……”梅树声懵逼。

白墨心摸着下巴:“难道是逼x不成,所以恼羞成怒,动手杀了姑娘?”

“你脑子都装着什么黄色废料!”沙影指指韦雩:“她是监考官在我们中间埋伏下的奸细,捅了我一刀。”

“你已经死了。”周皓灵缓缓开口。

沙影胸口的那道白痕,清晰可见,正正的插在心口上。

“是啊,这要是再不死,就没天理了。”有人低声附和着。

梅树声大声:“不一定!有人的心脏就长在右边的,扎在这里不会死!”

周皓灵冷冷道:“难道,你是说,他就是那万中无一的右心者?好事全让他碰上了,他难道有主角光环?”

“没有光环。”沙影老老实实的回答。

周皓灵转身对等着的其他考生说:“剩下的人……”

“等一下。”沙影朗声叫道。

周皓灵再转过身的时候,沙影已经将外衣脱下。

“脱衣服耍流氓对我来说也是没有用的。”周皓灵冷笑道,“在军营里随便就能看见几百个不穿上衣的男人,个个都比你身材好的多。”

沙影无奈,不是说古代女人都很害羞很内敛的吗?这个非主流古代的女人怎么作风如此大胆。

“你仔细瞧瞧。”沙影指着自己的胸口。

“嗯,粉红色,不错,然后呢?”

“他的胸口,有一道伤疤。”杜书彦缓缓说道。

周皓灵上前仔细观看,才发现,确实有一道微微突起的伤痕,已经与肤色相同,如果不仔细看,很容易被忽略。

沙影又转过身,背后相同位置,也有一道相同宽度的伤痕:“一剑刺穿。”

他又举起衣服,亮出白色的痕迹。

两相对比,位置一模一样,甚至这道伤口的伤,还要再宽一些。

“我曾经在这个位置受过同样的伤,没有死,没有残,还站在这里,应该有点说服力吧?”沙影淡淡一笑。

周皓灵扯扯嘴角,她的确没有什么理由将沙影淘汰。

她想了半天,终于想出一个理由:“可是,那你也已经重伤,后面的路,必须有人抬着你走,否则,还是不算通过。”

“有这件衣服在,我可以自己走。”沙影得意的挥了挥手中的衣服。

“相信以郡主的实力,应该能认得出来,这件衣服,是用什么做的吧?”

苍色的衣衫,在阳光下,隐隐闪着光泽。

“霓光锦衣?!!”

传说中采自极北之地的绿色霓光下的冰海之中,有一种奇异贝类会在水中吐出足丝。

比蚕丝更轻,比钢铁还要韧,即使是不畏严寒的当地人,下海打捞一百次,也只能取得一小把,能制成这样一件衣衫,不知要耗费多少人力。

整个大雍,只有镇北王有一件,而他送给了心爱的女儿做为嫁妆。

镇北王家的新婚郡马,正是杜书彦。

周皓灵不可置信地转头看着杜书彦,杜书彦转头看着云墨。

云墨低头看蚂蚁打架,嘴里嘀咕着:“天太黑了,我看不见嘛,怎么能怪我。”

“居然真的拿了你媳妇儿的嫁妆做衣服,真不要脸!!!”周皓灵爆发了。

沙影眨眨眼睛,女人的关注点真奇怪。

不过也没什么错。

大雍女子的嫁妆,本来就不是给夫家用的,就算将来改嫁,这嫁妆也可以原封不动的带走,要是哪家男人用了媳妇的嫁妆,会被当成笑柄,只有家族江河日下,实在撑不下去了才会这样做。

杜书彦并不以为意:“这是夫人送给我的生辰贺礼。”

顿了顿,又补充一句:“是她亲手做的。”

沙影默默扭过头:“我是来考试的,不是来被塞狗粮的。”

有霓光锦衣在,对沙影伤势的判断,只能再次调低。

于是,现在沙影被判定为轻伤,可以自己走路。

韦雩向被判定为“阵亡”的人群走去,被沙影拦住:“去哪?”

“我已经死了。”

“没有啊,你只是额头被我擦破了一点皮而已。”

“啥???”韦雩震惊了,还可以这么操作的吗?

出手的人都这么说了,判定者也没有什么立场说不是。

反正都已经放了一个,不在乎再放第二个。

周皓灵破罐子破摔般的无奈挥挥手,示意他们继续往前到小楼里找魏澜,自己悄然离开了。

“你明知道我是奸细,还放我?有什么企图?”韦雩百思不得其解。

沙影笑道:“那你明知刺在这里,我是死不了的,你还刺?有什么企图?”

昨夜,沙影为了救人,曾当着韦雩的面脱下衣服,韦雩离的很近,可以很清楚的看见他身上的伤疤。

不偏不倚又捅在这个位置,就是为了完成任务,又不会对沙影有真正的影响。现在的杀手啊,真是职业道德沦丧,素质低下,人性败坏……

“云墨也是你买通的?”沙影不相信一个跟在杜书彦身旁这么久的书童会拿错衣服。

韦雩摇摇头:“那你可想太多了,我买不起他。你还没说,为什么要放我一马?难道……”

说到一半,她自己都觉得不可能,江湖传言:沙影是个无能的太监,当年被称为青楼第一名花的西域奸细,不着寸缕的跪在他面前求他饶命,他说杀就杀,就像杀一头猪一样,内心毫无波动。

韦雩怀疑的看着他:“到底有什么企图?”

“你的雇主接下来肯定还有活要找你。有财一起发?”沙影双眼放光的搓着手。

韦雩感叹人心不古:“说好的节操呢?”

“我一杀手,要什么节操?”沙影对自我的认识十分到位。

韦雩像看神经病一样的看着他:“你什么时候当杀手了?”

第24章 我是谁

还没等沙影想好应该用什么方式打听出来自己到底是什么身份,韦雩想了想:“如果非要这么说,也没错。”

沙影将要出口的问题被生生憋在喉咙里,想吐血。

一个人怏怏走在队伍的最后面,远离因为快要达到终点而兴高采烈的人群,绝望了绝望了,对这个残酷的世界绝望了。

“沙兄慎言,若你是杀手,会给别人添麻烦的”杜书彦的声音慢悠悠在沙影的耳边响起。

跟皇后有什么关系?

沙影一愣,接着顿悟:既然有人知道皇后曾经派自己带走公主,自然是给自己安排了一个像样的职务,否则擅闯皇宫,不早就人头落地了。

“我懂了!我一定不会给皇后娘娘添麻烦!”沙影小声说。

“跟皇后娘娘有什么关系?!”

云墨冲他翻了一个白眼:“你是给我添麻烦!!!我我我!”

“为什么?”沙影不觉得自己跟这个易燃易爆炸的书童有什么业务往来。

云墨几乎要咬牙切齿:“现在你的薪水是我在做账!!!”

“哦……哦???”

沙影困惑的表情,让云墨更加不满,一脚踢飞路上的半截树枝:“杀手是单次费用,要走劳务账,税务是一成六,我还要帮你想办法走账。现在你的账计在工资福利里,按照现行户部税法,税务只有半成不到,不用帮你处理,上次你去宾州办事是去青楼玩了吧!去牡丹楼的账单都夹在里面!

是我是我是我!!替你向杜大人解释!!为什么会有这笔费用!!!”

“冷静,稍安勿燥。”杜书彦扇着扇子,安慰道:“兴许过几年,就不用解释了。听说以后费用都走皇上的私库。”

“公子,你有没有觉得,这句话在两年前就听过了?”云墨的牙咬得咯咯响。

接下来,云墨继续哭诉去年年底有一文钱的账对不上,被迫查了一整年的账,几天几夜没睡觉,他一个没有正式编制的人,也不知道图个啥。

听得沙影云里雾里:“杜大人?是户部尚书杜大人?为什么要你去说,而不是杜公子去说?”

“唉???你不是知道吗?”云墨用探究的眼神看着他。

啊,尼玛啊,这个不幸的人到底是干什么的啊,为什么会搞得这么复杂?

“我中了毒。”沙影深深叹了口气。

杜书彦毫不意外的点点头:“知道,这是你来立风堂的原因。”

“现在发现,有很多事情,都想不起来了。”沙影轻轻的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嘴角的笑容挂着几分无奈,脸上又带着几分忧郁,“只怕我将来,连你们是谁都忘了。”

“嘿,那可谢天谢地了,能少做一个人的薪俸账,又不用改做抚恤金,都是上天的馈赠。”云墨喜笑颜开。

跟这种人就不能打感情牌,浪费时间和青春。

沙影清清嗓子:“就不能直接告诉我,我是谁,你们是谁,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挂名在内廷里当差,宫里差使的钱由内侍省出,正经差使的钱从我这里走。”云墨一气说完。

内廷?内侍?沙影很确定,自己全身的器官很完整。

难道是韦小宝那种?哎嘛,难怪还有公主这么个环节,对了,建宁公主当初的设定也是要嫁给吴应熊以示安抚,最后还不是跟韦小宝……啧,那么我跟公主之间……是不是已经嘿嘿嘿?

卧槽,我来迟了啊!什么感觉都没有体会过!

“还有什么问题吗?”云墨打了个呵欠。

沙影点点头:“我,那个,有这么明显的喉结,声音还这么粗,真的没事?”

“你挂名在御厨那里,跟喉结和声音有什么关系。”

原来如此,沙影感到了一阵失落,不过还是有值得高兴的事情嘛。

“能拿两份工资,也不错。”

“别想了,御厨那里你天天请假,每个月的钱都扣光了。不过,你对外的身份是皇后娘娘的娘家侄子的三姑的五叔的四婶的小表弟,所以,不会被开除,放心。”

放……放什么心,为什么要放心!

活生生的少了一份工钱呐!

算了,不纠结了,工钱工钱,开工才有钱,没在御厨开工,不领钱也无可厚非。

“那我到底听谁的?”沙影比较关心这一点。

云墨指了指杜书彦:“当然是公子。”

哦呀呀,不好,原来面前这位才是老板,同行这么久,一直没有拍马屁,现在拍会不会有点迟了?

杜书彦有些歉意道:“你中的毒很罕见,以御医之能也无法完全解掉,立风堂中有一位性格古怪的神医,谁的面子也不买,但医术的确高超,若你能成为立风堂的弟子,他一定愿意出手相助。”

沙影沉默不语,心中暗想:如果有全套检测仪器就好了,我也能当神医。还能验dna,比什么滴血认亲靠谱多了,谁家撕逼不得找我。

“不必担心,我也会尽力为你寻找天下名医。”

“可惜我生得太迟,不然,我也想乘宝船入海,去亲眼看一看会飞的铁鸟。那样有趣的东西,为什么没有带回来?”沙影故意漫不经心的问道,只能寄望于当时去的人能慧眼识珠,哪怕不知道那些机器的价值,光是看着工业机械的产物运作也很好玩啊。

总不能满满上万人的航海规模,说话有用的人里,一个对机械好奇的人都没有吧?!

他期待的看着杜书彦,杜书彦回答道:“确实带回来了不少,装了整整一船。”

沙影心中暗暗拳握,一船呐!

就算不是万吨级的大货轮,能装几千人的巨型楼船,这得能运多少回来。

里面说不定就有b超机,x光机,还有全套毒理的鉴定分析设备!

“可惜,回程的时候,遇上了风暴,那艘船,全沉在了大海。”杜书彦叹了一口气。

沙影心如死灰。

“不过,由于当时有一位管事对这些有兴趣,于是自己私下里收了一些,他所乘的船平安回来,后来他获罪抄家,那些东西都被没入国库。”

“您看……我有希望去国库看看吗?”沙影此时心上已经插满了隐形的翅膀,恨不得马上飞到国库去。

杜书彦兜头一瓢凉水:“不能。”

第25章 灵魂的拷问

沙影心中如猫抓一般,特别想进国库看看,可是现在不能,国库本来就没几个人能进,硬闯也带不走那么多东西。

看来要努力攀仕途,混进户部,将来就能进国库看看那些现代工业文明的产物,说不定还有时间机器之类的。

等从立风堂拿到药,就溜出去,改名换姓参加科举,一路成为户部尚书走上人生巅峰。

嗯……白丁出身想当户部尚书可能有点难度,得娶个大官或者公主郡主之类的。

沙影把自己的一生安排的明明白白:

在中了状元之后,皇帝非要把美貌又聪慧的公主嫁给自己。

自己位列三公,随便进出国库,熟练的操作机械,有效拉动了帝国的国民生产总值,皇帝对自己越发的重视。

忽悠皇帝下旨同意再次造船出海,去往世界尽头,找到可以穿梭时间的地方。

在登船的前一刻,公主与五十几个美貌侍妾哭哭啼啼的求自己不要走。

“到了。”云墨的声音打断了沙影的思路,还没有想好应该如何安慰公主与美貌侍妾,一座二层小楼已在眼前。

魏澜公公手中捧着茶碗,端端正正坐在上首,考生们站在下面。

被峡谷里折腾的全身脏兮兮的考生,个个用期盼的眼神投向魏澜,等着他说点什么,

“恭喜各位通过入学考试。”魏澜公公的目光扫过五十张疲惫的脸。

已经被折腾的又累又饿又困的一干人等虽不便狂声大笑,又蹦又跳,也忍不住向彼此投向一个喜悦的目光。

风天翔缓步从内室走出来:“各位辛苦了,大家都是百里挑一的人才,相信将来在立风堂必然学有所成。”

他顿了顿:“接下来,请各位依次进来,单独谈话。”

单独谈话!!!

掌书大人单独谈话!!

这五十个人中,见过皇上的只有端王和杜书彦两人,对于其他人而言,与掌书单独谈话的压力感,不亚于金殿对奏。

他们奋力拍打身上沾着的灰,用水梳理着乱七八糟的头发,将衣服四角扯了又扯,抠眼角,抠牙缝,忙个不停。

接下来,众人按顺序排好队,名叫朱大力的人站在第一个,慌得全身像筛糠般的颤抖:“你们谁有经验,教教我啊?我连岳父岳母都没见过,不知道怎么说好听的。”

“别怕别怕,就当他是你爹,你平时跟你爹怎么说话,就跟他怎么说话。”后面有人安慰他。

朱大力连连点头:“对对对。”

嘴上说对,双手还是不断的揉搓着衣角。

“别搓了,这是培养军中将领的地方,你这么怂,小心进去就被开除。”

被后面的人这么一吓,他全身都僵了。

在不断的自我恐吓与旁人恐吓的漫长等待中,终于等到里面传来一声:“进来。”

很快,他就出来了。

“怎么样?”还在等待的人将目光全部投在他的身上,眼巴巴的看着他,“都问了些什么?”

朱大力抓抓头:“也没什么,就问了问我到立风堂之后,对吃的还有住的有什么要求?”

“我说能吃饱就行,俺家穷,来立风堂就是听说吃住免费,还给补贴。嘿嘿……”

排在后面的人倒抽一口凉气:“你也太实诚了吧,就这么跟掌书说话?你也没有说点什么远大目标什么的?”

朱大力憨憨的摇了摇头:“不是你让我就当做是与我爹说话吗?我平时跟我爹就是这么说话的啊。”

“……”

“那现在让你回家了吗?”

“没有啊,让我到后面等着。大家回见。”

有个仆役打扮的人过来为他引路,将他带进离小楼不远的一处房舍,只见朱大力一踏进门,就热切欢呼:“啊啊啊!!!酱猪肘子!!!”

“哎,可怜的傻子,这是上路饭,肯定吃完就让他走了。”

“不会吧?”

“掌书亲自问话,怎么可能就只是这么简单的目的?问对吃住的要求,其实就是考查人品心性,贪图享乐的人肯定不会过关的。”

正说着,里面又传出一声:“下一位请进来。”

他整了整衣服,将发带又紧了紧,昂首阔步的进去了。

这次时间久了一点,他出来的时候,脸上充满着自信的笑容,也有人过来接他出去,不过与第一个人进的房间不一样。

剩下来的人面面相觑:“看来,这才是真正的最后一关,不合适的人吃顿好的,就要被遣送回家。”

顿时,队伍里交谈的声音不见了,大家都在盘算着应该怎么回答。这一轮到底会被淘汰多少人。

恐慌的情绪静悄悄的蔓延。

一个接一个的人进去,又一个接一个的被送去不同的房间吃饭。

白墨心与梅树声也很快出来,最后一个就是沙影。

进去就看见风天翔坐在正中,周皓灵坐在左边,赵轩之坐在右边。

左右两位护法面前都放着文房四宝,应该是在记录着什么。

“请你自我介绍一下。”

“我叫沙影,我……是御厨,是皇后娘娘娘家的……”的啥?云墨说的那一串根本就不记得了啊,什么姑啊叔啊婶的,一堆七拐八弯的亲戚关系,根本就记不住。

“……亲戚。”最终沙影决定用最简单的词语来概括一下。

接下来,房间里异常的安静。

等了片刻,风天翔问道:“就这些?”

“嗯。”

不然还能怎么办?

年龄、籍贯、父母、统统不知道啊,而且都说了是皇后的娘家人,如果真的要做背景调查,一查一个准,没有必要撒这种一戳就破的谎。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沙影感觉到低着头的周皓灵对自己翻了一个白眼,一定是错觉,怎么可能看见低着头的人是什么表情。

风天翔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那么,你对吃和住有什么要求?”

“没什么特别的,吃得好穿得好睡得好,对了,我不吃姜,也不吃甜烧饼,咸豆花,肉烧饼和白粽子。”

周皓灵和赵轩之的手中的笔飞快的在纸上记录着什么。

“好的,你可以出去了。”

沙影被带进另一个房间,里面只有寥寥十多人,彭家五兄弟也在里面,朱大力一手握着大肘子,一面兴奋地冲他挥手:“嘿,你也来了啊?”

屋里的人都吃的很香,手起筷落,盘子里的菜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吃到底朝天。

“嘿,到底是立风堂,伙食就是好,在俺家,一年只有在年下杀猪的时候才能吃上一回,也就只能分上那么一点点肉。以后可好了!”朱大力无比满足地咬下一大口。

人只有一张嘴,他们一边吃一边说话,一点也没有耽误速度。

如果不是因为沙影常年与宿舍里的兄弟们吃火锅,早已做到落筷如有神,只怕还没吃饱,就已经结束了。

屋里的人丝毫不担心他们的未来,个个自信满满。

他们不操心,自然有人替他们操心。

第二个房间里的人吃着白水煮清菜,稀薄到呼吸都能在水面上形成波澜的稀粥,认真的替第一个房间里的人操心:

“你说那几个被送到第一个房间里的人,什么时候走啊,是不是吃完了就走?”

“我看他们几个,都不太聪明的样子。”

“那个叫沙影的,怎么也在里面,他不是跟着端王爷和杜公子的吗?”

“可能是看着聪明,其实开口就露馅了吧?肯定是被放弃了呗,两位贵人又不傻,这种人做跟班都伺候不好主子。”

白墨心与梅树声在第三个房间,吃着最普通的家常菜,没什么荤腥,也不至于太过寡淡。

“没想到,他竟然会被分去第一个房间。”梅树声看着筷尖上的肉丝,百思不得解。

白墨心扒了两口饭:“这事一定没有我们想的这么简单。”

“嗯?”梅树声支楞起了耳朵,“你有什么发现?”

白墨心小声道:“你是怎么回答那个问题的?”

“只想平平淡淡的过好每一天。”梅树声选择的是最为中庸的答案,不会显得太过急功近利,也不会太过热血沸腾,高瞻远瞩。

“我回答的跟你差不多。”白墨心想了想:“难道只凭一句话,就决定这个人的品行心性?难道掌书不知道有人可以为了能被录取,违背他的本心?”

梅树声想来想去,也没想通。

在这两天的短暂接触中,他得到沙影的不少帮助,虽然在心底还是对他有一种抵触与恐惧,但是现在他却觉得要是沙影就这么走了,也挺可惜。

没有人关心端王爷和杜书彦去哪里了,反正肯定饿不死他们,不定是在哪儿偷偷的吃生猛海鲜。

吃完饭,众人又被请到一间屋子里,墙上贴着名单。

本以为是面谈后的筛选名单,没想到是分配寝室的名单。

在三个不同房间里吃饭人被分在了三处不同的院落。

第一个房间的人住在天字号院,

第二个房间的人住在地字号院,

第三个房间的人住在人字号院。

下面还有一行小字:“明日进行摸底考试,请大家准备。”

“还有摸底考试?!!”本以为结束考试噩梦的人崩溃了。

更多的人注意到是:“第一个房间里只知道吃的二傻子们居然还没走???”

白墨心与梅树声住在人字号院,将东西安放好之后,他们携手去看天字号院长什么样。

抱着这样想法的人不少,还没看见天字号院,老远就听见一片哀叹:“凭什么!!!”

等他们俩挤进去一看,也是倒吸一口凉气,这是皇宫吗?!

他们本以为自己的房间已经够好了,有高床暖被,六个人一间房,门口就有汲水的井。

可是天字号院是绣帐、香炉中透出淡淡白梅香,一人一个单间,屋里还有可以单独洗浴的地方。

住在地字号院的人们哭天抢地,内心憨厚的天字号院众人与热爱八卦的人字号院众人纷纷跑去。

地字号院简直太惨。

所有人睡一个大通铺,大通铺上的被褥也是粗布棉被,没有井,只能到河边去挑水。

“这是什么意思!”住在地字号的人终于忍不住咆哮。

忽然梅树声感到身后有如泰山压顶的压迫感,赶紧让开一条道,只见一个身高比自己还高一个头,还要壮半个身子的女人走过来,长得不能算丑,但总让人想到霸王、万人敌之类的词。

“你们自己选的,现在想闹事?”女人的眉毛倒立,扫视着在场所有的人。

看热闹的天字号院和人字号院的人自觉向后退出十步,与地字号院众之间,留下一道清晰可见的无人区。

第26章 套路与老实人

“谁选的!谁会给自己选这么一地儿?!”

叫得最凶的是皇城巡查使的儿子苟文明,虽然在京里算不得是什么大官,但从小也是有几个丫环伺候,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几时受过这种气。

他昂首挺胸的走到女人的面前,想要用自己霸气无双的气势压倒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

“噗……”吃瓜群众的队伍里传出一声不和谐的笑声。

刚刚两人离得远,看着两人身高差不多。

可是现在靠近了,才发现,苟文明如果不仰视的话,他的一双眼睛刚刚好对着女人上半身最突出的部分。

刚才没有发现,除了没有对比,还因为高耸的发冠撑起了他的一半面子,另一半面子是厚度非常可疑的鞋底。

就算身高不够。

苟文明也誓要为地字号的兄弟们战斗到底!

地字号的男人,绝不认输!

没错,被分配进地字号院大通铺的,没有一个妹子。

若是娇媚入骨的舒婉若姑娘在地字号院,他们绝对会热烈拥护这个决定。

若是温柔可人的乔思芳姑娘,也没有问题。

霸气冷艳的韦雩、高贵端庄的南宫柔云也有爱慕者。

哪怕是说起话来还奶声奶气,睁着一双萌萌大眼睛的小铃儿!

地字号院的反抗意志都不会有这么强烈,当然,苟文明不会把这个说出来。

“现在没有任何理由,可以让我们接受这茅草屋,竹片泥巴墙,还有与十几个人挤在一张大通铺上,根本无法休息好,而且,这院子还是在一座山上,做为水源的小河在山下!来回要走四里地!”

女人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又抬头看着其他地字号院的人:“欲知心中事,但听口中言,你们好好想想,自己在掌书面前说过的话吧。”

苟文明咬牙切齿:“我说什么了,我说如今武道在大雍衰败,我愿卧薪尝胆,重现武将辉煌。”

话一出口,自己愣了一下,某种诡异的可能性在他心中闪了一下。

“我我我说过,要勇攀高峰。”

“呃……我好像说的是愿意在最恶劣的环境里挑战自己……”

其余人七嘴八舌将自己当时的答案说了一通,基本意思都差不多。

女人指了指大通铺:“掌书说,卧薪容易有虫子,对身体不好,胆对身体不好,所以稍稍违背了一下你的意愿。”

接着又说:“这已经是学院里能找到的最高的山峰了,如果你们嫌矮,就自己想办法再垫一垫。地字号院的确已经是最恶劣的环境了。我不明白你们还有什么不满。”

地字号院的人们陷入沉默,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我还以为……”苟文明喃喃自语,“不,不可能!学院里吃住不都应该一样吗?怎么会有这种问题!”

女人对他的垂死挣扎不屑道:“人生在世不趁意,有些人不想吃油腻。”

几位姑娘心有戚戚的点头。

“有些人吃不合自己体质的东西会全身起红疹,重则危及生命。有些人睡觉轻有点动静就睡不着,有些人打呼打到震天响,自己还一无所知……立风堂是娘娘恩典,陛下亲允,自然在你们的生活上给予最好的照顾。你们自己说不想吃太好,难道还能逼你们吗!”

女人的眼神如刀,横扫了地字号院的所有人,连人字号院的住户也感觉到隐隐被寒气扫过。

事实上,除了地字号院的人想法太多之外,人字号院的人想得也不少。

住在地字号院的人多是家境还不错的普通人,或是小官小吏之子,他们共同的特点便是急于表现自己,迫切的想要成就一番事业。

住在人字号院的人则全部都是大家族大官吏的后人,他们共同的特点是谨小慎微,自小在环境关系复杂的家庭长大,知道有些风头当出,有些风头不不当出,说话留余地,讲分寸,外在表现为中庸平和,内里不知道肚子里转了多少个小九九。

只有韦雩例外,她在回答风天翔问题的时候,唯一的要求就是“与薛玲在一起。”

因此,薛玲在人字号院,她也在。

“你们就是想得太多了,真诚一点,套路少一点,不好吗?”沙影摇头看着梅树声和白墨心,“像我们天字号院的人,个个都心思单纯,全部都是老实人,唉,不知道将来会有多少花魁会来找我们接盘哟。”

白墨心小声嘀咕:“你是从老实人里面挑出来的。”

“啊对,我是中间最最老实的!”沙影学着朱大力的样子憨笑。

梅树声全身一抖:“看着你这笑,就觉得下一秒要杀人。”

“那么……”一位地字号院的人怯生生的开口,“现在想换还来得及吗?”

“人总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看起来比猛张飞还要猛的女人竟然很文艺范儿的来了一句。

沙影抽抽嘴角。

地字号院的人群里发出长长的一声叹息。

“……但是,命运关上一道门的同时,还会打开一扇窗。”

“???”

众人等着她说下文,她仰天看了看天空:“天意命我不可泄露关键,不要着急,命运是早已注定好的,只需要静静的等待。”

“对了,我是负责宿舍的宿监郑旦,以后如果有事……不要找我。如果你们弄坏了宿舍里的什么东西,你们会看见我,还有账单的。宿舍里每样东西的价格在门口贴着,请自备零钱,恕不找零。”

说罢,这个壮如山的女子,如来时一般,又飞快的消失在众人的眼前。

“她刚刚,就抬头看了一眼天?就说什么天意命她不能泄露?”有人困惑的抬头看着天空,不解其意。

一转头的功夫,梅树声发现沙影的身影也已经只剩下一个小点。

“他又去干什么?”

白墨心抬头看了一眼,方才已经西斜的太阳,此时颜色已经变成桔红,沉沉的坠在西边的地平线。

他恍然大悟:“天意是晚饭时间到了!”

人字号院的人们加快脚步向山下走去。

只有地字号院的人,拖着沉重的脚步,一步一挪。

晚饭,想来也不会比午饭好到哪里去。

吃饭的时候,地字号间如死一般的寂静,大家看着面前的白水煮豆腐、凉拌黄瓜、清汤杂菜,内心凄苦。

不知谁的一大滴眼泪掉进杂菜汤里,溅起好大的水花。

苟文明说了一句:“我不饿。”

放下筷子便出去了。

紧接着一个人随着他一起出去:“妈的,我也吃不下!”

在院子里,两人意外的看到了沙影,手里握着一整只烤羊腿,冲着他们挥舞。

另一个人气哼哼的骂道:“你不就是走了狗屎运进了天字号院吗,有这么好炫耀的吗?垃圾!”

大步离开饭堂。

苟文明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最终也什么都没说。

“怎么,不骂我几句?”沙影扬眉笑道。

苟文明摇摇头:“刚才那么多人笑我,只有你没笑,我,骂不出来。”

“唉?这么多人,你也能看见?”

苟文明无力的看着他:“别人都笑的蹲在地上了,就你一个人站着,我又不瞎……你想干什么?”

“没什么,给你。”沙影将烤羊腿递给苟文明。

苟文明像见鬼一样向后一跳:“你想干什么?”

“我说我仰慕苟兄的勇气,想交个朋友,你信吗?”沙影笑道。

苟文明看沙影的眼神如同在防着人贩子。

“你到底在干什么!我们这都快饿死了,你还能不能好?!”这次发出声音的是梅树声,他捧着碗,站在人字号食堂的门口,恶狠狠的看着沙影。

苟文明疑惑的看看他俩。

沙影轻咳一声:“是这样的,你看了食堂守则没有?反贴在桌子下面……别去找了,我念给你听,食堂守则只有一条:不准剩饭。我们的菜吧,全是大鱼大肉,唯一的素菜就是葱,偏偏我又最讨厌吃葱,这边人字号的同学们,也想多尝几种不同的品种。”

“哎,这么多废话干什么,菜都凉了。一句话,我想把我们三间的饭菜并在一处吃,大家吃一样的菜。”

院子里的动静早就吸引了地字号食堂的人们向外看,听见沙影的话,他们迫不及待连声答应。

苟文明又转头看向人字号食堂,站在窗口的他们微微点头。

“你跟他们商量过了?”苟文明又望着天字号食堂的房间。

沙影吹了个口哨:“出来吧。”

天字号食堂里的壮汉们直接将放着饭菜的桌子都给抬了出来,朱大力憨笑道:“一起吃,一起吃。”

三个房间的人聚在一起,热闹非常,苟文明坐在沙影身边:“为什么找我商量?”

“因为……你第一个出来。”

“你明明可以直接说,而不是用那种挑衅的方式把谢龙气走。”

沙影微笑:“你看,我什么都没说,他就自动把我认为是在炫耀,用恶意揣测别人的人,说明他自己心里就有恶意。这种人,我不想打交道。”

“我跟他想的一样!”

沙影为他倒上一杯酒:“不一样,在峡谷的时候,你是最后一个跟着我冲上去的,虽然爬到一半你就撤了。”

苟文明的脸突然涨红了,尴尬的说不出话来。

“反正你上去也是白白送死,这年头,能有自知之明又不给别人惹麻烦的人也很难得。何况你爬不上去的原因是你的鞋不好,等有空我教你做一个轻松好穿的内增高,保证比你这个像踩着十块砖的鞋好穿……卧槽,你这人素质怎么这么差,拿我的衣服擦手!”

“再提我的鞋,就不是擦手这么简单了!”

“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食堂大院里笑闹一片,追打,对饮,还有抓紧机会求爱被姑娘们群嘲……

在暗处,有一双眼睛,将这一切看在眼中。

第27章 摸底考试

吃到后半场的时候,大家都有些喝高了,有人跳舞,有人打拳,有人舞剑,热闹非凡,最后白墨心表示要献歌一曲,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还叽哩瓜拉的鼓掌,他一开嗓,世界安静了。

在鬼哭神嚎的歌声中,有一位义士挺身而出。

“自己人,别开腔。”梅树声捂住白墨心的嘴,企图很帅气的把他拖回人字号间。

不过喝醉酒的人仿佛比平时要重一倍,梅树声这一拖,把自己也给摔在地上。

喝的晕乎乎的人们放声大笑,没人管他们,继续自己划拳喝酒。

第二天大清早太阳还没出来,白墨心先醒了,醒来的地点是自己的床上。

从床幔里探出头,发现其他四人的床幔都掩着,大概还在睡。他连忙起身将梅树声摇醒:“起来起来。”

“干什么啊,这么早?”梅树声像梦游一样,勉强睁开的双眼毫无焦点,茫然的看着白墨心。

“你打算就这个样子去参加摸底考试?还不快进来准备准备。”

大脑一片混沌的梅树声此时才想起来,今天是重要的摸底考试!

他连忙爬起来,换了衣服出去打水,却发现人字号院的考生们早就已经准备停当,个个打扮得衣冠楚楚,只有梅树声一个人看起来特别扎眼。

“哟,你们不再多睡一会儿?”一个同屋笑道。

“昨天晚上喝醉了,你们还能起这么早?”梅树声捂着宿醉后沉重的脑袋,对一院子的同学们佩服的五体投地。

那人笑道:“这算什么,在软红阁,就昨天那点酒量,只不过是刚刚开始。”

从没进过烟花之地的梅树声只能眨眨眼睛,仿佛在听神仙的故事。

与此同时,从不远处传来了整齐的口号声,听声音他们是集体从山上去山下挑水,再回到山上,顺便当做是锻炼。

“地字号院的人真有精神。”

“是啊,昨天晚上吃饱了吧。”

人字号院的住户们起这么早,不是为了练功,而是忙着整冠束衣,将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个个连走路的姿势都故作潇洒状。

毕竟人字号院有姑娘的,与地字号的野人和天字号的傻子不一样,他们是一群雄孔雀,面前有心仪对象的那种。

至于天字号院,屋子里一点动静也没有。

平静、安宁、祥和……

鸟叫了,东方发白,发红,太阳升出地平线,太阳金光灿灿不能直视。

终于有人从自己屋子里出来,摸着肚子:“该吃早饭了吧?”

“嘿,你也饿啦。”

所有人起来后,发现少了一个人,彭老五发现沙影不在:“唉?那位沙兄弟呢?”

“他一向行事异于常人,不会已经走了吧?他的两个朋友在人字号院,说不定已经先去了。”

“哎,那我们也走吧。别赶不上吃饭。”

院落里没有饭香。

只有风天翔、周皓灵、赵轩之,以及一位陌生的高大男人。

那个人看起来很憨厚,沙影一度认为他是不是给厨房送菜的农民,由于掌书没给钱,于是讨债来了。

“丁肃?”有人认出他来。

曾经的银甲军统领丁肃,外号“杀神”,银甲军不是一支大军,而是仅有数百人的先锋军,作战骁勇,往往会在出奇不意的地方出现,打敌人一个措手不及。

在银甲军与西北军的配合下,曾经横行于北方的狼骑打到四散溃逃,将北境国土扩出去数千里地,哦,当然,这一切在本朝的典籍上记载为民族融合,后来银甲军改编,他进入兵部,再无事迹传出。

现在突然出现在食堂的院子里,总有那么一种如在梦中的感觉。

“这位是丁肃元帅,你们之中应该有不少人认识他,这次的摸底考试,就由他来负责。”风天翔笑呵呵。

人群里发出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

让杀神来主持摸底考试?

在风天翔和丁肃的威压之,没有人敢交头接耳,只敢互相用眼神表达对学院安排的困惑与恐慌。

“从军者,智勇双全最佳,如果单有智,那可为谋士,单有勇,可为先锋。考校方式不止一种,你们不必担心。”丁肃的声音低沉沙哑。

在准备考试的时候,有人低声道:“我还以为军官的声音都像我爹那样的大嗓门,没想到元帅的声音是那样的,在战场上都听不见他发号施令。”

苟文明插话:“你知道什么,在打通徒天险的时候,他们几天几夜没水喝,最后打进敌人军营,只找到几大坛烈酒,一口喝下去灼伤了嗓子,才会这样。”

同在地字号院的魏君仪调笑道:“你又知道了,你在现场?”

“我爹在现场,我爹的声音就这样,我爹说当时找到酒之后,是先拿给丁元帅喝的,可他执意把酒先让给战士们喝,最后剩下的,他才喝。”

魏君仪压低声音:“怕不是担心酒里有毒,所以故意让手下的人先试毒?”

“我看有这可能。”另一人附和道。

苟文明眉毛扬起:“你们的心思怎么都这么龌龊?”

“谁也说不好是不是真的呢?”魏君仪笑笑,“像你这么天真,也就做个小兵最合适,让你进后宫当娘娘都斗不过那些女人。”

摸底考试的形式很简单,每个人自己说出最擅长的项目。

擅兵法者对搏于沙盘,

擅冲锋拔旗者与丁肃手下见真章,

擅测绘者,画出学院部分地形图,

擅筹粮草者,抽背五年来大雍皇朝部分粮食产区的名字及对应粮食产量和市售价格。

在结束时间之前完成就可以。

考试过程公开透明,所有人都可以看见别人的考试。

其余人等的表现,虽各有长处,却并不惊艳。

只有测绘组传出了惊叹,此前表现的像个废物的梅树声,竟然绘出了学院的全图。

要知道,他们从第一场考试开始,到昨天晚上,其实也只不过走过学院范围的一小部分。

人字号院的同屋们努力回忆,也想不出来,梅树声什么时候走遍了整个学院。

“你何时去过这些地方?”连风天翔都很好奇这件事。

梅树声将手中毛笔一转,嘴角挂着得意的笑容:“没有去过。”

“没有去过也能画出来?”周皓灵不解。

梅树声解释道:“学院所在的山是从大青山的山脉延续出来,山势走向自有定规,除非山崩地裂,否则不会改动,虽然我只在学院的东纵路走过,但是经过的几处房舍,明显是按八卦图中的坤卦修成,那么按这个角度延伸开,也不难判断其他地方的设施。”

他又指着图上的河流:“从大青山的地质结构,还有地字号院山下的小河、第一天考试途中经过的大河,可以推断出附近的水流分布和流量情况。还有这里……”

站在一旁听着的舒婉若听着不由发出一声赞叹,她也是以善绘而闻名于京中闺阁,但她的能力也仅限于将所见绘制下来,无法做到与梅树声那样。

“你好厉害呀。”舒婉若看着梅树声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梅树声“嘿嘿”笑着抓头:“还行吧,其实多观察,多学习,你也可以的。”

“那你有空来教教我好不好?”舒婉若的声音温柔似水。

“行啊,没问题。”梅树声笑呵呵。

魏君仪也凑过来:“我也想学。”

“还有我。”

“我也想。”

梅树声还在呵呵笑:“行啊,人多热闹。”

完全没有注意到舒婉若的脸色由白变红,由红变青……

等所有人都考完了,离考试结束已经不到半炷香的时间,周皓灵对照手中的考生名册:“沙影呢?”

“对哦,沙兄弟怎么不在?”方才大家乱哄哄的分组,各自测试,竟然没有一个人注意到沙影一直没出现。

就连白墨心和梅树声也没有注意。

“再不来,考试就要结束了。”

“他放弃了?还是又干什么去了?”端王转头看着杜书彦。

杜书彦手中慢条斯理的摇着折扇。

“来了来了!”朱大力大声嚷嚷。

人群为刚刚出现在院门口的沙影让开一条道。

只见沙影全身干净清爽,还带着沐浴后的气味,新换了一身衣服,连个褶都没有,显然还用烧铁熨了一番。

“我去,他老人家心真大。”梅树声扶额。

丁肃看着他:“来不及了。”

“来得及,怎么来不及。”沙影指了指立在案上的计时香,还有一点亮光未灭,神色从容。

见他一副不到黄河不死心的模样,丁肃冷冷道:“好,给你一个机会,你擅长什么?”

“斥候暗探。”

此前的斥候暗探组,考核的内容是在一处房间里,不碰响系在红线上的铃铛就算通过。

白墨心低声道:“时间挺紧的,不过,说不定以沙影之能,还是来得及?”

原本已经将铃铛房间关上的仆人已经准备重新开门了。

不料丁肃挥挥手:“你去我房中,将我的官印取来,便算通过。”

其余考生一脸茫然,他们都不知道丁肃住在哪里。

梅树声很热心的拿来自己画的地形图:“上面有几处建筑物的地方,可能有他住的地方。”

每个建筑群之间,都离着相当远的距离。其中最长的路线,估计走到天黑,刚好能回来。

“咳,好像对我来说,意义也不大了。”沙影摸摸鼻子。

“这么说,判你不及格,你也没话说?”

沙影笑道:“当然有话说,你看这一句够不够份量?”

他慢慢从怀里掏出一只不大不小的铜印,印上悬钮是一只伏着的老虎,凛凛生威,代表着武将的下山猛虎。

官印。

丁肃的瞳孔陡然收缩。

就在此时,计时香,悄然熄灭。

第28章 旧相识

考试的结果没有马上公布,考生们先去吃饭。

还像昨天晚上那样,三个院的人凑在一起,大家小声的讨论着刚才的考试,有感觉不错的,也有觉得没发挥好。

斥侯组没有什么问题,沙影的实力,在此前就已经有目共睹,大多数人类对于实力远胜过自己的人,没有那么多的不忿。如同最底层的人对着皇帝或是财富榜上前十的大佬们,只有流着口水羡慕,没有谁会说:“他算什么东西,比我差远了,踩狗屎运。”

但是测绘组则完全不同,有几人以为自己已经很厉害,没想到横空冒出一个梅树声,此前大家都只把他当成是画春宫图的,平时又喜欢大惊小怪,遇事又胆小怂包,谁料想,他竟然有这本事,通过这么几天走过的地方,倒推出整个学院的地理位置环境?

有些人在发现平时不如自己,或者与自己差不多的人,竟然一下子变得那么厉害,羡慕嫉妒恨之情难免。

因此,除了舒婉若之外,其他人看梅树声的眼神都有些怪怪的。

几乎所有人都很好奇沙影是怎么做到提前拿到丁肃的官印的。

“你怎么知道会要你拿官印?”

“猜的。”沙影笑嘻嘻的往嘴里塞了个肉圆。

梅树声哼了一声:“又在装神弄鬼,你能猜到今天负责考试的是丁肃?你能猜到丁肃要你去他房间拿东西?拿的不是别的,还是官印?”

他问出了所有人心中想知道的问题,所以没有人再插话,几十个人的眼睛都直勾勾的盯着沙影。

“这话,要从你们昨天晚上都喝得醉醺醺说起。”沙影一脸的嫌弃,“我也不是很懂你们,明知道今天有摸底考试,居然还能喝得那么多,那么醉。”

一位世家公子小声反驳道:“也不是很醉,我们今天很早就起来了。”

“哦,是哦,你们今天很早就起来了,那么昨天呢?昨天在饭厅把你们全杀了,你们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吧。”沙影的目光扫视众人。

回想起昨天,的确是闹得很愉快,喝高之后,大家都很狂放,有不少人已经不记得后面自己是怎么回去的了。

“既然还有摸底考试,就说明还没完呐!你们是不是都忘记了入学考试的那两个晚上,你们是怎么过的?”

朱大力抓抓头:“哪能不记得呢,就是两天没睡好,昨天才睡得更香,嘿。”

“难道……昨晚,又有人偷袭?”舒婉若捂住嘴惊呼。

梅树声一眼瞥眼沙影的脖子,一道细细的红痕,颜色新鲜,是刚留下的。

“你受伤了?谁干的?”

沙影笑笑:“昨晚,你们喝醉之后,有人来了,不是一个,是一群,他们每个人的手里,都拿着东西,向院子慢慢的走来。”他压低了声音,眼神也变了,气氛被他渲染的越发紧张。

“嗯?”大家都十分紧张,等着后续情节。

他一拍桌子:“各位各位,在下生活不易,请各位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给些值钱的东西。耳环发簪手镯戒指,地契盐引卖身契一律欢迎啊。”

“你真是不要脸。”

听故事听到一半,就算知道最后结局是大家平安无事,也好想知道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给你二百两!说!”一张银票拍在桌上。

沙影忙不迭的接过:“谢谢人字号院的秦炎同学打赏,谢谢,谢谢秦炎同学。”

众人迫不及待的竖起耳朵,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沙影眨巴着眼睛,拉住秦炎:“我们出去说。”

“哎,你这什么意思?!”

沙影笑眯眯:“秦炎同学给钱了,我当然要跟他私聊啦。”

“就在这说!”如此掷地有声的话竟然出自梅树声之口,只见他一拍桌子:“只要你说出来!你想要跟谁的图,都可以。”

“口说无凭,先付定金。”沙影伸出手。

梅树声“唰唰”几笔画完,扔在沙影面前:“怎么样!”

靠得近的男同学凑过来,脸上的表情变得耐人寻味:“这个我也想拥有,不过,我想要跟……”

不明就里的女同学凑过来想看的时候,沙影已经将画迅速的收了起来。

“咳,来,我们言归正传。”沙影一拍桌子。

开讲啦。

“昨天你们都喝醉了,我就悄悄进了厨房,还想再找点吃的,忽然,看见有一个仆役手里端着比我们的晚饭要好很多的饭菜往外走。我就悄悄跟着他,看谁搞特殊化。

没想到,就看见了这位丁元帅正在跟掌书商量应该怎么考咱们,所以,就知道,要分组,要考各自的特长,我觉着吧,像我这种特别擅长跑来跑去的,只能选斥候,斥侯么,不就是刺探情报和偷东西么。

他当时拟定的考试题就是拿到指定的东西,我估计着,别人的屋子,他不敢让我们进去乱翻,那可不就他自己的屋子了么。他那屋子除了桌椅板凳、笔墨纸砚也没啥特别的,桌上还有几本书,到今天那几本书肯定得收好,不能让我们瞧见。

好拿又有识别度的东西,只有官印啦。”

沙影一气讲完,大家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

只有苟文明问了一句:“什么书啊,为什么要收好,不能让我们瞧见。”

“嘿,你们来品品这个书名啊,《春闺思媛录》,是这是夹了个书签放在最上面的,下面还有一本《桃花带水红》……”

男同学们再次露出谜之微笑:“哦~~原来他也……嘿嘿嘿……”

时间还早,沙影一个人慢慢悠悠晃到小树林边看风景,远山如青龙背脊起伏连绵,直至地平线的尽头。

沙影想起《盛世风物通考》上对这里的描述:“八百里大青山,横亘于大雍的西南境,无论是西域来客或是南疆来宾,都得从这里经过,此地富庶亦事多,为端王李炽封地。”

有人!

沙影向旁滑开两步,一只手尴尬的停在空中。

“咳,原来是你啊,咱们俩都这么熟了,你完全可以出一声,不需要用行动来表示。”沙影笑着将已经滑到手心的暗器又放回袖子,这个奇怪的本能反应完全是身体的前主人带来的,他本人并没有这个爱好。

身着雪青色公子衫的杜书彦背着手踱到他身边:“这么多年过去了,你爱编排丁肃的爱好,怎么一点都没变?”

“啊?我以前还干过这事?”沙影忽然想与身体的前主人握握手,不知道为什么,戏耍丁肃有一种令人愉悦的感觉。

杜书彦淡淡道:“是啊,你不记得了,想不想知道以前你都做过些什么?”

“想!!!”听八卦是人类进步的阶梯!

“你要拿什么做交换?”

沙影本能的捂住藏在腰间的钱袋,那可是他好不容易才攒下来的。

他小心的摸啊摸,最后亮出一个铜板:“这是我能拿出的全部积蓄。”

“呵呵。”杜书彦摇着扇子,嘴角流露出名为嘲讽的笑意。

“两文,不能再多了。”

“唰”杜书彦将扇子收起来,“不要你的钱。”

“呼,早说,吓死我了。”沙影急急将钱收起来。

杜书彦笑道:“要你的人。”

“唉???”沙影捂住胸口,“计次还是计时?”

第29章 女装大佬

“我告诉你们之间的过去,你要替我办一件事。”

本以为这个君子端方的杜书彦会呵斥他下流什么的,没想到人家根本就不在乎,仔细想想也是,人家都有老婆了,而且是京里有名的公子,青楼里什么段子没听过。

沙影觉得颇无趣,便悻悻道:“什么事?”

“暂时还没想到,总之一定是你能够做到,也不会是故意让你去送死的事。”杜书彦开出条件。

沙影想了想,同意了。

·

五年前,当时丁肃刚刚进入银甲军,由于是新人,长相又十分憨厚,被派去卧底在据说卖国求荣的边境马市税官家里。

说是马市税官,简直就是当地的土皇帝,家里姬妾如云,仆从无数。

丁肃就是去他家里做仆人,伺机寻找他与外族勾结的证据。

里通外国,那是抄家灭族的罪过。

那税官自然十分小心,将约定好的盟书收在极为隐蔽的地方,寻常仆役根本进不去。

丁肃几乎将税官家的几进大院子搜了个遍,就剩下书房没有搜。

书房是个藏东西的好地方,书多纸多,藏盟书于书房,随便找本书夹着,对于不知道路径的人来说,都不啻大海捞针。

那一天,税官在前面宴饮,书房无人,丁肃潜入书房,寻找盟书。

关外天气干燥,纸张若保存不好,就会干燥风化。丁肃以此为据,找到了被存放在铁木盒中的盟书。

不料,在黑暗中,还有另一只手,也按在了铁木盒上。

丁肃以为书房里原本就有潜藏的暗卫,正待拼死一搏,却发现对方一声不吭,似乎只在乎手底下的这只盒子,而并不想惊动外面的人。

两人都不敢出声,又各不相让,彼此只凭着手上的力气,你争我夺。

就在丁肃把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抢盒子的时候,不料他的眼角看见细长的衣架子正在倒下。

一惊之下,手上力气减小,盒子被另一个人夺了去。

丁肃扶起衣架,将准备跳窗而逃的人一把拉回来,让那人错失在巡逻侍卫赶来之前逃走的机会,又不得不藏在屋里。

书房的封闭做得极好,外面一丁点光都照不进来,在一片漆黑中,只能凭着呼吸声和行走时的动静判断位置。

很快那人竟没有声音了。

连呼吸声都听不见。

丁肃急了,四下到处摸,也没有找到。

眼看着时间一点一滴过去,税官每天晚上有睡前再对一遍钱账的习惯,他会回书房。

已经将书房翻了个底朝天,却也没有再找到那个人的踪影,丁肃没有办法,只得先离开,再做打算。

为了躲避不断巡逻的侍卫,丁肃绕道从书房旁边的花园离开,不料,今日花园里竟然有税官的女眷们在赏昙花,平时没人的地方,也是护卫重重。

丁肃被撞了个正着。

护卫将他团团围住,喝问他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花园。

他不善扯谎,支支吾吾的只推说走错了地方,被夫人一语道破,要将他押送到老爷那里处置,丁肃知道这个税官平时就是一霸,杀人不眨眼,城门口不知挂过多少个奸细暗探的脑袋。

正在他绝望之际,从假山石里传来一声:“求夫人开恩。”

紧接着,假山里跑出一个衣衫不整,头发蓬乱的女子,她低着头,掩着衣襟。

“求夫人开恩,他,他是我相公。”

夫人和在场的人都听到了一个贫贱夫妻百事哀的故事:只因家中贫寒,夫妻两人不得不双双入府为奴,但是侍奉少爷的婢女入选要求必须是未嫁女,因此,这女子才不得不隐藏真相,可又思念难奈,才会在今夜相约在假山中。

“其情可悯,只是,这府里留不得你们了!”夫人命人将两人赶出府。

悲悲切切的两人相依相扶走了很久,一直到走出很远,丁肃也没有松开手。

“相公,舍不得我还是怎么?”那个女人忽然变成男声。

丁肃伸手点住他的穴道,令他动弹不得:“把盒子交出来!”

“真是一个翻脸无情的男人。”

丁肃不善花言巧语,伸手在从他的怀中取出铁木盒,盒上的锁头哐啷作响。

“救命之恩来日再报。”说罢,丁肃将女装大佬藏在深巷之中后,快步逃离。

待丁肃走远,女装大佬站起身来,气愤道:“连老子姓什么叫什么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报你大爷的恩,狐狸精都比你有诚意。”

之后,西北军的一位校尉拿到了税官里通外国的证据,斩杀税官,又设局逼得北朝理亏,因此才有了夺得北境千里沃土的基础,那位校尉后来因此而升职加薪。

·

“结束了?”沙影困惑的看着杜书彦,“丁肃不是银甲军的人吗?”

“是。”

“那么,为什么是西北军的校尉拿到了证据,而不是银甲军?”

“你把盒子里的证据拿出来,换了个地方藏着,只在怀里留下盒子。”

沙影恍然大悟:“哎嘛,我真是太聪明了,原来我还会撬锁呐?真棒。”

“……”

沙影转念一想:“等等,我是那个女装大佬???”

杜书彦默默点头。

沙影挺高兴:“嘿,这么多人没看出来,我一定是真漂亮。”

“……”

接着沙影又问道:“银甲军与西北军既然是同伙,啊不,战友,谁拿不一样?他们之间还同床异梦,找我去抢功?”

“不,前方将士光风霁月,胸怀坦荡。这件事是我的一点阴暗私心罢了,如今想想……倒也不是很后悔。”杜书彦微微闭了闭眼睛,掩出一点惭愧之色

沙影信口胡猜:“你跟那个校尉关系不错,看上人家的姐妹了?”

“这是我的私事,你不必再问了。你还有什么想要问的?”

沙影眯起眼睛:“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你在现场,你就是那个衣服架子?”

“你自己写的。”

“啥?”

“每次完成任务之后,都要写总结,分析得失,以便改进工作方法。之后才能拿钱,这是灵楼的规矩。如果你不记得规矩,可以抄一百遍,加强记忆。”

“不了不了,看一下就好,我记忆力可好了,过目不忘。”沙影对抄书这件事敬谢不敏。

杜书彦被云墨叫走,只剩下沙影一人靠在树旁:“难怪他昨天是那种反应。”

昨天晚上,沙影确实随着送饭的仆人到了丁肃的屋,还没来得及翻看什么,丁肃就回来了,并且坐在书桌前看书。

丁肃背书的能力的确如他的长相一样,不太灵光,几句话读了几十遍也没背下来,愁得躲在床底下的沙影忍不住动了一下。

被丁肃一把揪出来,沙影使了个金蝉脱壳准备溜的时候,丁肃却说:“原来是你,当年是我欠你的,你想要什么?我尽力而为。”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既然有人这么说,那也不是不行。

沙影在“考试过关”和“给我一大笔钱”之间,犹豫了一秒。

毕竟现在要命比较重要,进了立风堂才有机会遇见那个神医。

丁肃得知他的要求后,也很惊讶:“就这么简单?”

所以,沙影提出了进阶要求:“让我非常帅气、拉风的考试过关。”

才有了沙影考试迟到,引得众人瞩目,在最后一刻出场,展示神奇的预测和判断能力的操作。

总之,这是一个说出来就完全不值钱的事。

“唉,早知道是救命之恩,就留着以后再用了。”沙影非常苦恼的抓着头发。

召令考生集合的锣声响起,众人一起向小院跑去。

从周皓灵的嘴里,吐出了七个不祥的字眼。“以下是淘汰名单。”

第30章 边城

大多数人都对淘汰这件事有心理准备,只有天真纯洁的天字号院中的几个人小声嘀咕:“不是说摸底考试吗,怎么还有淘汰?”

听见他们说话的周皓灵朗声道:“不仅现在有淘汰,之后每三个月考核一次,给一次补考机会,补考再不过,也要退学。”

“这么麻烦?”朱大力苦恼地抓抓头发:“听着考试我就紧张。”

周皓灵没有再理他,开始念名单。

第一个被念到名字的就是朱大力。

“扑通”,朱大力一屁股坐在地上,双眼无神:“完了完了完了,我可怎么跟我娘交待呢。”

接下来念到的名字是梅树声。

梅树声翻了一个白眼,不过他的内心对自己在考试中的表现相当有数,通不过也是正常的,在人字号院里他已经与不少王孙公子结交,盘算着走之前,向这些公子们要一些推荐信,打开他的冬夏之间的某宫图销路。

第三个名字是白墨心。

白墨心神色不变,眼睛微微眯起,望着面前的石墙,似乎在想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想。

接着是第四个……

“不是吧,还要淘汰?”还没有被念到名字的人开始不淡定起来。

原先说好招一百个,结果通过入学考试的只有五十个,现在还要淘汰?

莫不是掌书和几位教习,想要把皇后娘娘恩赐的拨款给贪污了?

被念到名字的敢怒不敢言。

因为杜书彦及其书童云墨和端王爷及其侍卫陆玄川,全部在通过的名单里。

在场没有比这两位爷的地位更加高贵了。

一共有三十人不合格。

只留下二十个人。

面对三十个人的不解与怒火,周皓灵淡淡的说了一句:“我们要的是精英,不是普通的肉盾,寻常士兵一个月就能招募到上万人,用不着费这么大的精力来培养。”

说完,她转身就走,留下一个冷酷无情的背影。

刚才沙影听见韦雩和她的小雇主也在不合格的名单里,想起自己跟她怎么着也算有一段交情,有心去安慰她。

找到韦雩的时候,她蹲在泥地上,手里拿着一根树枝点点划划,一下一下还挺狠,嘴里哼哼唧唧的不知道在念叨着什么。

“这是在拿泥巴泄愤,还是在画阵诅咒?”沙影出声问道。

韦雩叹了口气:“在算我要多久才能还清借的钱。”

她扔掉木棍,右手托腮:“薛家人委托我带薛铃考进立风堂,酬金三千两银子,先付一半定金,事成之后再付另一半。要是事不成,就要退还一千四百两,只留一百两给我算做跑腿费。”

一百两在大雍可以愉快的过上一整年,只要对“愉快”的定义不是去赌坊里把一百两全押下去,或是执着要去牡丹楼给漂亮姑娘打赏。

“不够花?”沙影不理解她对三天挣一百两还有什么不满,难道她也想挣够三年国库的收入?

韦雩重重的点点头:“当然不够,一趟生意赚的钱连软红堂的胭脂都买不起,我还有什么脸在行业排行榜上坐前十名。”

“什么胭脂要一百两?”

“一瓶是二两,五十瓶不就一百两了?我一共要买一百四十七瓶呢!”

沙影更加困惑:“一次?一百四十七瓶??你打算涂成关公?不对,扮关公也用不着这么多。”

“关公是谁?算了,这不重要……一共有一百四十七种颜色,我一样只买一瓶,不就这么多了吗?”

沙影惊呆了:“你为什么要买这么多?世上不是只有赤橙黄绿青蓝紫吗?也就是一个零头!”

“肤浅!”韦雩扳着手指数给他听:“光是红色有正红、玫红……同一种颜色还有不同的质地,有滋润型、清爽型……同颜色同质地还有不同的包装,有釉下彩瓷罐,有漆盒,有水晶,还有限量版的羊脂玉……”

沙影听完韦雩的讲解之后,内心只有一个想法:“女人的钱真好赚,我得想办法搞她们一把。”

“唉,本来我觉得这活百分之百能搞定,都已经全买了,现在可好……”韦雩仰天长叹。

沙影脱口而出:“所以,你刚才是准备挖土回去吃吗?”

还没等韦雩起来揍他,有人来通传:

“考上的学生集合,去关城参观,感受真正的军中生活。没考上的学生在石楼堡集合,另有安排。”

“还有什么安排?”没考上的人中发出质疑,“别误了关城门的时间。”

通传人道:“掌书大人说,各位到底也是经过了入学考试,虽然没有通过摸底考试,但已可足见有超过普通人的素质,若是回去务工务农,甚是可惜。掌书会为你们安排一些其他地方。”

落选的人此时最担心的莫过于回去无法向亲朋好友交待。

现在既然掌书会介绍别的机会,想来也不会太差,能混一天是一天,总比就这么灰溜溜回家的好。

考生们分作两组,各自离开。

·

前往关城的人,走一路欢声笑语一路,想到将要开始的幸福生活,指日可待的远大前程,腰不酸腿不疼,吹牛去牡丹楼找的姑娘数量都比上一次说的多了十倍。

宛阳城的关城,是大雍最西端的边境。

“近年来,并无大的战事,但是每天还是有小小的较量。”负责接待的校官向众考生介绍。

有志从戎的年轻人们,听见“小小的较量”,眼睛顿时发光,恨不得能马上卷起袖子,将来犯之敌斩于马下。

“你们想去看看吗?看看时间,差不多要开始了。”校官的模样一点也不紧张,不像是两国边境摩擦的大事,而像街头杂耍班子的表演要开始了。

魏君仪高声道:“不愧是久在边关沙场的军人,见惯了来犯之敌,竟能如此泰然自若,实在令人敬佩。”

前面听见的校官听了只是笑笑,落在众人眼中,那是高手过招,云淡风清。

很快,众人便登上了城墙。

城墙外双方人马已经到齐。

可是城墙上的守军看起来特别淡定,甚至连弓都没有拿起来,神情轻松。

对面打起一阵激烈的鼓点,士兵们发出如山一般的呼吼声,气势如山崩地裂。

紧接着,他们开始脱衣服。

第31章 敌袭

“这……这还真是街头杂耍卖艺的?”没见过世面的学生们被眼前的这一幕惊呆了。

对面光着上身,用力绷出一身肌肉,显示武力不凡。

大雍守军这边也没认怂,昂首挺胸走出来一人,单手举着看着得有百来斤的大石块,挥来舞去,显得轻松至极。

之后的表演项目还有胸口碎大石、吞火、耍飞刀。

一个项目玩完了,自家兄弟还给拼命的欢呼鼓掌,对方就是一片嘘声,两边比着谁的嗓门大。

“比俺们家那边赶集还热闹呐。”彭老五目瞪口呆。

校官笑道:“你们有兴趣露两手吗?”

太尴尬了。

在众考生心止中的两军对垒,那得是狼烟滚滚,刀刀见血,马革裹尸,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绝对不是现在这样的!

只有憨憨的彭老五积极响应,表示想要试试。

他下去做准备的时候,沙影对双方这种杂乱无章的打call方式,相当不满意。

乱!

什么都听不清!

喊得什么乱七八糟的!

一点节奏感都没有!

沙影问校官:“他们这鼓劲的方式,能不能给改改?”

“哦?你有更好的主意?”校官来了兴致。

对面很快注意到,原本站在后面负责围观欢呼的人走了一半,他们更加起劲了,大声嘲笑大雍守军即弱且怂,玩不过就跑的废物。

但是没一会儿,他们就发现,这些人又回来了,人数没有什么变化,但是每个人的手里都举着一个火把。

太阳还没下山,烧什么火把?

很快,对面就感受到应援团的真正含义。

伴随着挥拳者的一声“嚯!”,后面那群人必然会配合着齐声大喝“哈!”

一套稀松平常的拳法,在极有节奏的助威声,以及同样有节奏的火把挥舞中,显得气势十足。

很明显,大雍守军的气势碾压过对面乱七八糟的阵容。

一时应变不及,大雍守军们已经欢呼着收拾东西,他们中有不少人用期盼的眼神看着某一个方向,好像在等什么。

忽然,有一队人马,出现在两军之间,他们推着小车,大声吆喝:

“开饭了,让让,都让让,烩肉烤饼大碗面!”

“小心烫,闪开,别挡道,小串熏肠风干肉!”

看见他们,正在收拾东西的人也不收拾了,正在穿衣服的人也不穿了,刚刚还泾渭分明,彼此大呼小叫的双方士兵,其乐融融的在一起。

时常能听见队伍中传来:“第二碗半价,有没有人要跟我搭的?”

“满一百文减三十文,有没有要拼的?”

“点三十份以上每碗只要五文钱,还差五个人,要凑团来!”

愉悦的呼应着拼团申请的人中,双方都有。

不多时,只听见摆摊的人大喊一声:“厨子来啦!!!”

顿时呼啸着做鸟兽散,如来时一般,瞬间消失无踪,偶尔会有付了钱还没来得及拿食物的人在后面追赶。

再后面,是手中挥着菜刀冲出来的伙头军,追不上小贩,他们各自转头斥责自家士兵:“吃吃吃,就知道吃,你喜欢吃他们做的东西是不是,你怎么不嫁到他们国家去!”

“大开眼界……”

“叹为观止……”

“匪夷所思……”

考生们默默的用手将自己掉在地上的下巴捡起来,沙影微微皱着眉头:“推着小车的,不是大雍的人,也不像是对面的人,他们是谁?”

校官笑道:“他们是塔尤人,过去也是游牧为生,后来到处做生意。”

沙影摸着鼻子:“平夏和大雍,就这么由着他们在边界上跑来跑去?”

校官:“边界就是两不管,何况,当初大雍与平夏真正打仗的时候,他们也帮过大雍不少,送粮草、送箭枝,还有其他的各种物资,平夏的连环弩在头上,他们也毫不畏惧,所以,彼此关系处得很好,就这么一直让他们在边界上了。只不过……”

说到这里,校官苦笑着顿了一下:“……后来一直到我们与平夏和谈,双方停手之后,我们才知道,原来他们也替平夏人跑腿办事。

难怪他们总能卖给我们克制平夏的新装备,而过几天,平夏那里用的武器也会升级,恰恰能克制我们。来来回回,两边的钱都落在了塔尤人的口袋里,别看他们穿得不怎么样,个个富得流油。”

“这套路……挺熟悉啊。”沙影脑中浮出了一个熟悉的国家名称。

可惜现在是和平年间,没什么升级武器可以卖了。

沙影深深引以为憾,卖食物?他并不擅烹饪,何况这个时代的烹饪技术已经挺发达,他也没有搞个黯然销魂饭就能技压全场的实力。

此时营中也开饭了,尽管吃野食吃得挺饱,但是将士们还是得回营吃两口,照顾一下伙头军的面子。

否则明天早上和中午,他们都将没有饭吃。

只有暴燥伙头军,在线喷人。

有一拨人马明天轮休,所以回城去了,只剩下一队放哨站岗,还有一队吃饭,饭厅里的人寥寥无几。

沙影只看了一眼,顿时理解了自掏腰包也要吃小摊的心情。

与伙头军的水平比起来,学校里的青椒炒五仁月饼,糖水桔子炒肉片什么的,简直是太正常的食物了。

所有的菜都是黑糊糊的,彭老五兴高采烈的以为夹了块肉,其实是一大块茄子。

军营里的规矩与立风堂一样,不准剩菜剩饭。

沙影不动声色的将手在饭碗上拂过,碗里便干干净净,连一点汤汁都不剩。

“唉?你怎么吃这么快?刚刚还有那么多,眼睛一眨就吃完了?”坐在对面的彭老五一脸懵逼的看着沙影站起身,向门外走去。

沙影笑笑:“嗯,饿了。”

他快步走出门,趁着黑暗,把藏在袖中的饭菜全部倒出来,挖了个小坑,将它们埋起来:“愿你们来世投胎到米其林三星去,世世代代莫再生于这个厨子的手里。”

自己又觉得好笑,刚刚领悟到掌中吸物的功法,第一次使用竟然是为了偷偷倒饭。

忽然,城头惨叫连连,原本站在城墙上放哨的守军,一瞬间,竟然看不见一个站着的。

沙影冲回饭厅,发现只剩下从立风堂来的人,其他人都已经不见了。

有人告诉他:“陈校尉带兵杀出去了,让我们赶快去卢家村,带着村民一起撤入石楼堡,等待援军。”

沙影有心留下来助守军一臂之力,可是卢家村也住着不少人,这么多人撤离,也需要有足够的人手护送。

得知关城被偷袭,卢家村的村民非常熟练的打包起行李,全村五十八个人,不到三分钟就集合完毕。

苟文明赞道:“真快。”

六十多岁的村长骄傲的一扬头:“无他,唯手熟尔。”

第32章 真相?

虽说逃跑的技术精熟不是什么特别值得骄傲的事,不过对于跟随者来说,能跟得上不惹事,安安静静的当一个大行李,就很好。

有主意的人多了,反而影响组织的安定团结。

这群村民显然有丰富的跑路经验,打包迅速,东西带的齐全,就连跑路时的阵形都安排的很妥当,快生的走在最前面,抱孩子的走中间,还有一把力气的老翁垫后和守着两边。

“以前那里有个土匪窝,要是来不及跑到石楼堡,在那上面也能勉强避两日。”村长热情的介绍。

沙影摸了摸鼻子,他有一个大胆的想法:刚刚那一出,再加上村民,是不是都是立风堂派来的群众演员?

电视剧里都是这么演的,所有特种兵培训之后,会假装好像已经结束,其实还有一次演习,一切都模仿真实的场景,那次的考试才是真正的结局。

要是这样的话,也不用太在意了。

不过军营里的厨子手艺绝对不是装的,那么难吃的东西,得经过多少年的千锤百炼,才能稳定的做出那么可怕的东西,难道是从英伦三岛培训回来的?

一行人匆匆向前赶路,忽然,走在最前面的人停下脚步。

前方有人。

他们一字排开,挡住去路。

“杀!”

来人没有多废话,挥刀向前。

站在后面的沙影,原本认为这只是演习,并没有太过在意,他也没有太想显露风头,以自己的实力,万一出手太重,把负责扮演坏人的教习给打伤了多不好,日后还怎么相见。

不如现在混水摸鱼,跟着大家一起混到终点,就算任务完成了。

混战之中,有持长刀者,在人群之中劈砍,刀身映着火光,划出一道圆弧,向一位挺身护住孕妇的老翁腿上砍去。

老翁惨呼一声,摔倒在地,借着满月的光,沙影看见半条腿飞入林中。

“啊!”老翁痛苦的声音,混合着女人们的惊叫,刺入沙影的耳朵。

卧槽?判断错误,不是演习?

沙影一惊,正想上前,耳中又听见背后传来的动静,他没有转身,向侧面滑开一步,弯刀带着呼啸的风声从耳旁擦过,沙影向后疾退,伸手顺着刀锋劈来的位置,抓住一只手腕,用力捏住。

轻微的一声“咔”,握刀的手腕被捏脱臼,刀也落在沙影的手中。

“来都来了……”沙影轻声说道,“就别走了。”

他向身后之人重重劈下一刀,刀势又急又快,眼见那人不得幸免,却有一支长枪横于他的身前。

“当”一声金属相击的巨响。

弯刀劈砍在镔铁的枪杆之上,持枪人身形微转,手中长枪斜挑向沙影心窝。

这一枪又快又急,沙影的腰身如风中折柳一般向后倒去,枪尖险险擦过他的衣襟。

刚刚面对一枪逼命之危,沙影的身体本能反应伸手夺枪。

枪尖迅速收回,两人之间,分开一段距离。

持枪人的脸上带着诡异的面具,身材也并无特别,但全身散发着一股气势,凛冽肃杀,不知经过多少生死斗之后才有的那种老兵的气势。

沙影心知此人必然难缠,也严阵以待。

那人缓缓开口:“你想留下我们?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长枪如龙,在他手中舞得虎虎生风,枪头如毒蛇一般,出奇不意的从诡异的角度进攻,处处不离沙影周身要害。

本来沙影觉得这个身体力气挺大,轻功很牛逼。

现在需要把“力气挺大”划掉。

对方以枪杆为棍,砸在刀上,震得他手都发麻,几乎握不住刀。

幸好轻功是真的很牛逼,腾闪挪移,也没让那人占到什么便宜。

总是被动挨打这件事很让人不开心,来回几次,把沙影心底的邪火给拱了出来,今天拼了这条性命,也得把眼前这货给弄死!

一旦拼上性命,手里的刀势也不一样了。

眼见着枪头向自己刺过来,沙影不避不让,反而加快速度,向那人扑去。

原本该刺上心口的枪头忽然改变方向,向一侧斜挑,磕在沙影手中的刀锋。

弯刀飞了出去,而沙影整个人像炮弹一样撞在那人的身上。

两人重重倒地,久久没有动弹。

“将军!”

被推倒在地的人举手示意旁人不要过来。

此时大家才看见,在那人的咽喉上,抵着一把雪亮的匕首。

“不杀了我?”那人的声音很平静。

沙影叹了口气:“差不多得了吧,这第一关能算咱们过了行吗?”

“你说什么,我没懂。”

“你们的刀是假的,我的可是真的!”沙影的匕首挑起身下人的一缕头发,轻轻吹过,断开的头发,落在那人的脸上。

那人忽然笑起来:“目前只有你一个人看出来了,还请保密。”

沙影起身,回头看了一眼,还在混战。

“你们一起的?”沙影指指。

那人点点头:“不错,你是怎么发现的?”

“味道。”沙影摸了摸鼻子,“我觉得平夏那边的厨子,今天不会也正好做了猪血炖大蒜,还有韭菜炒臭豆腐。并且,还这么巧,你们都给笼在袖子里偷偷带出来倒了?”

“嘿嘿嘿……”众人发出尴尬的笑声。

沙影笑道:“既然大家都是一个锅里吃饭的不幸人,就不要这么折腾了,别耽误睡觉时间,半夜三更的这么用功,又没加班费,又没夜班费,还没有宵夜吃,何必呢?”

一个人压低了声音:“风掌书说了,只要拖你们过子时,就给我们换个厨子。”

简直是……天大的诱惑!

前面的人不知道后面已经一片祥和,还在打得非常认真。

沙影点点头,看头顶上的月亮,子时已经快到了:“那就……再聊个五毛,呃,一文钱的吧。”

“萧将军,咱俩是不是认识?”

那人明显愣了一下:“你怎么认出来的?”

“我不是说了吗,是味道。今天在营里的人,都没逃过伙头军的蹂躏,除了一直在宛阳城的将军,萧燕然。”沙影揉揉鼻子,“我中毒了,所以很多过去的事不记得,刚才你有几招对我手下留情,咱们以前是不是见过?”

萧燕然摘下面具,露出一张线条硬朗的脸,那张脸上带着迷之微笑:“不记得了?那可太好了。”

沙影愣了一下:“你是不是欠了我很多钱?”

第33章 又是熟人?

萧燕然同情的看着他:“是什么给了你勇气,让你觉得你的俸禄会比我高?”

“……”电视剧里都是这么演的,杀手高来高去,吃香的喝辣的,那日子过得要多舒服要多舒服。

虽然从杜书彦那里得知自己并不是杀手,但沙影对收入问题,还缺乏一个清醒的认识。

沙影抓抓头:“你能告诉我,我以前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你是一个好人。”

“???”沙影迅速反思了一下自己刚才的问话,确定没有说成“我们交往吧。”

萧燕然又继续说:“也是一个,呵,怎么说呢,挺惹人讨厌的人。”

看着沙影一脸茫然的模样,萧燕然好心的解释道:“你救过不少人,有收钱救的,有不收钱的,对收费的人,你的态度非常好。”

“嗯嗯,这是我应该做的。”沙影对自己的处理方式很满意,看在钱的份上,客气也是应该的吖。

接下来,萧燕然又说:“但是对于不收费的,你则冷嘲热讽,把被救的人说得一无是处,不管男女,不留半分面子。”

“……那我为什么要救他们?”沙影对自我的认知产生怀疑,难道前任是个神经病患者?现在他大概能理解,为什么韦雩见到他的时候是那个样子。

萧燕然微笑:“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啊,我也要替杜书彦劝劝你,克制一下你的欲望和冲动,不要因为一张自由不羁的嘴,把所有的辛苦都被抹掉,平白得罪人。”

听起来,身体的前任主人很像一边收拾乱七八糟房间,一边嫌弃吐槽的老妈。

沙影苦恼的叹了口气,希望之前那位的毒舌,没有给自己留下太多的敌人,要是平白被人追杀,那自己也少不得要自卫,自卫又没有钱拿,浪费时间浪费青春,万一不小心被打着了,还挺疼。

唉,心塞塞。

前方的混战已经到尾声,萧燕然道:“我们差不多该走了。影子,保重。”

“你们也一样。”沙影与他们挥手作别。

一队人马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的消失在黑暗之中。

萧燕然忽然听见身旁传来一个熟悉的笑声:

“萧大将军,你还劝他别得罪人?如果他的嘴是自由不羁,你的嘴是什么?”

·

拦路之敌全部散去,魏君仪上前看着开局就被卸了一条腿的老翁,此时他斜倚在树上,一动不动。

学生们心情沉重,他们之中许多人,只见过寿终正寝的长辈,从没有见过横死的人。

他们站在那里,不知道下一步应该如何做。

魏君仪问道,“这里有他的家人吗?”

村民们都摇头,说他的儿子早年离家,平时也只有过年的时候才会回来看一次,苦劝他随自己走,老头子死活不愿意,就是想魂归故土,不肯离开。

“我们,把他埋了吧?”住在人字号间的朱云提议。

“等一下。”沙影从人群后面走过来,“你都不打算看看他到底还有没有抢救的机会吗?”

朱云愣愣的看着他:“腿被砍断了这么久没有包扎,早已失血过多,哪里还有可能……”

正说着,看见沙影手里拿着一条形状可疑的物体,给老翁装上,然后拍了拍他:“起来试试能走吗?”

双目紧闭的老翁,竟然睁开眼睛动了动腿,站起来,还走了几步:“跟原来一样。谢谢你啊,小伙子。”

“不必客气,我只是帮您把义肢捡回来罢了。”

朱云目瞪口呆:“这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是不是……”想到刚才萧燕然的话,沙影用力把“瞎”字给咽了回去,在嘴里变成“……渴了,要不要喝点水再走?”说着很自然的递上水袋。

被突如其来的关心吓了一跳的朱云向后退了一步:“你想干什么?”

沙影将水袋收回,什么也没说,走了。

村民里的妇人们窃窃私语:“这人怎么回事啊,人家好心给他水喝,他怎么这态度?”

“就是,那孩子多好,刚刚给陶老爷子装义肢的时候,多温柔,比儿子都用心。”

“我要是有女儿,一定得嫁给他,有这样的丈夫,以后肯定享福。”

沙影在军营参观的时候,看见墙上挂的地图,记得从关城到卢家村的位置与到石楼堡之间的距离差不多,再往前二里地就到了,最多30分钟。

既然追击是假的,说明战斗也是假的,前方最多再来一次堵截或者追击,最后到石楼堡为难他们一下,也就得了。

套路,全都是套路。

林间的空气真的很好,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只不过再美的景看久了也会觉得无聊,肾上腺素水平急速下退之后,沙影觉得有点困。

想喝快乐肥宅水,冰的,再来一把串,要羊肉、掌中宝、茄子、千页豆腐……

烧烤摊的香味与快乐肥宅水的气泡,十足的不健康,又无比的魅惑。

回忆过去的时光,沙影不由自主深吸一口气,啊,那自由而……腥臭??

空气里隐隐有着一种食生肉动物身上特有腥臭气息。

味道越来越重。

又是什么新型的套路?用臭味把人熏死?

走在最前面的苟文明忽然做了个手势,示意大家停下,刚刚经历一番厮杀的众人多少有些杯弓蛇影,见队伍忽然停住,马上紧张的拉开架势,此时一片树叶轻飘飘从高处落下,只见朱云刀光一闪,无辜树叶惨遭分尸的命运。

等了半天,也没有什么东西出来。

“为什么停下来?”朱云问道。

苟文明将手指放在唇边:“嘘,你们听见什么声音了吗?”

树梢带风的声音,小虫在草叶间鸣叫的声音,还有不知从谁那里传出的一声不和谐的“pu~~~”,始作俑者有些不好意思:“晚上吃的肉有点多,嘿……”

“哎,你就为了这点屁事停下来?”刚刚劈树叶的朱云感觉自己过度反应很没面子。

刀刚收回鞘中,忽然从路旁的阴影里飞扑出一头狼,甩着腥臭的口水瞬间就到了朱云面前。

第34章 无声的恐惧

万般惊恐之中,朱云的刀都来不及拔出来,连着刀鞘一起重重的拍在狼的脑袋上,发出一声闷响,狼身落在地上,一动不动。

还没有等众人松口气,林子里的草丛由远及近发出哗哗响动。

狼群!

如果出来的是人,沙影依旧会认为他们只不过是立风堂收买,哦不,是聘请的测试员,对他们这些学生进行考验。

但是别说狼,就算是长得像狼的哈士奇,也不是那么好驯养的,至今没有一个哈士奇的主人敢宣布自家的哈士奇特别懂事有灵性。

如果这个世界不存在狼妖这种不科学的东西,那么就只能说明,这些狼真的是个意外。

每个人都拔出了自己的兵器,双眼死死盯着那些越来越近的绿光。

“唰!”

“唰唰!”

不断有狼从林中蹿出,第一只狼看着躺在人类面前的同类,对着月亮一声长啸“嗷呜~~”

左转,跑了……

跑了?

第二只,第三只,连看都不看那只伏在地上的狼身,向左狂奔而去。

最后一只狼,停下了脚步,轻轻用舌头舔了舔,忽然,它似乎充满疑惑,又俯身用力嗅了几下。

抬起右爪,尖利的指甲弹出,猛地踩在那只狼的身上,划出五道血痕。

看似已经死得透透的,死的不能再死的狼,猛然跳起来,接着又挨了一巴掌,可怜它先被朱云拍了个半死,现在又遭此惨祸。

“啧,老婆打老公。”沙影同情的看着两匹狼一前一后消失在茫茫黑夜之中。

“啥呀,啥?”险情解除,村里的妇人们以惊人的速度迅速振奋起了对八卦的热情。

沙影解释道:“刚被打趴的是公的,追过去的那只是母的,看起来是两口子。因为那只公的先碰过朱云,身上沾了不应该有的气味,所以被打了。”

“狼还吃人的醋呐?”大妈不解。

沙影打量着朱云身上的零碎,最后在他的腰间,找到了一块毛皮制成的包,里面装着许多零碎。

“这个是狼皮的吧,还是母狼的皮。”

朱云惊呆:“是母狼的皮不错,但皮子都是被硝制过的,就轻轻碰了一下,也能闻得出来?”

“出轨的味道,特别浓烈。”沙影笑笑,转头问道:“你们说是吧?”

大妈和小媳妇们齐声应和:“对!”

“女人真可怕……”朱云喃喃发道。

沙影轻声哼唱:“你身上有她的香水味,是我鼻子犯了罪,不该嗅到她的美……卧槽?”

林子里还有别的东西,以快的惊人的速度跑动。

伴随着他们的,还有比狼群更加可怕的味道。

沙影想起曾经在宿舍里有一股挥之不去的臭气,来自于床底一只不知死于何时的老鼠。

就是那种味道,名为尸臭的味道。

为什么会跑动的活物,身上会有这样强烈而又浓重的尸臭气味。

沙影皱眉,只怕像大五的法医专业学生,也没真正的闻过。

他的鼻子一向比别人灵敏,此时也比别人受更多的罪。

只得屏住呼吸,等着真相出现。

“又是找我们的?”众人又紧张起来,连沙影都觉得有些受不了,一晚上这么一惊一乍的,这是不是考验学生里有没有心脏病高血压的?

在高度紧张的气氛中,几乎可以听见彼此的心跳和呼吸。

还有从林间传来隐约的怪声,如同一个喉咙已经嘶哑到了极点的人发出的哀嚎。

带着极度的痛苦与极度的绝望,从声带中也只能挤压出那么一点点的声音。

令人毛骨悚然。

许多人身上的汗毛都立起来了。

真正的恐怖不在于看见什么,而是没有看见什么。

众人等了许久,魏君仪握着剑的手指用力过猛,已经微微生痛。

什么都没有……

如同在嘲笑他们一般,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就连刚刚快速跑动的声音也消失了。

夜风吹来,朱云才感觉到背后已经被冷汗浸透了,他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身体。

“想必是过路的野兽,咱们,咱们也不用太紧张……”说罢,他故作潇洒的向前大步走,以掩饰自己过度的慌乱。

然后,所有人都看着他同手同脚,如同提线木偶一般的走姿。

“好了,走吧。”

所有人中,只有沙影步伐轻快,如同走在阳光明媚的花园里赏花。

“你不害怕吗?”一个妇人轻声问道。

沙影摇摇头:“不怕。”

“切,就知道装逼,怎么可能会有人不怕的。”朱云小声说。

沙影淡淡道:“情绪感知的阈值可以通过不断刺激来提高,哦对了,以你浅薄无知的脑子,一定不知道什么叫阈值,简单来说,就是对刺激的感受的容忍度。

小孩子看见养的小动物死了都会哭,而成年人可以杀了相伴多年的亲人而面不改色。

这就是被不断刺激后,阈值提高的结果。

恐惧也是一样,你根本就不知道我经历过什么,也不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又怎么会知道我到底害怕不害怕?”

“可怜的孩子到底经历过什么?”一位满头白发的大娘看着沙影那张年轻的脸,同情的抚着他的头发。

还有一个可爱的小女孩拉着他的衣角:“大哥哥,我娘说,日子会越过越好的。”

说罢,把一朵白色的小花塞在沙影手里,悄悄对他说:“我告诉你一个秘密,这种花,在下雨之后,花瓣会变得透明,可好看啦!你不要告诉狗蛋,他最讨厌了,总是欺负我。”

“嗯,好,大哥哥保证以后不让狗蛋欺负你,好不好?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水莲儿。”

后面一位年轻的媳妇忙将水莲儿拉到身边:“别给大哥哥添乱。”

“没有添乱。”水莲儿委屈的鼓着腮。

队伍后面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伸头做鬼脸:“略略略,水莲儿,拍马屁,马屁精!”

“青梅竹马,感情真好。”魏君仪看着小孩子们打闹,又转头问沙影:“沙兄方才面对那样未知的情况,当真没有一点害怕?”

“嗯。”沙影应了一声。

魏君仪用探究的目光看着他:“沙兄过去到底经历过些什么?”

第35章 真真假假

其实也没有什么,只是宿舍里的人都爱看恐怖片,时不时公放一些类似《咒怨》《午夜凶铃》之类的知名鬼片,但是宿舍的画风又很奇怪。

老大爱吐槽鬼片里不合理的设定。

老二爱吐槽鬼片里的道具太假,特效太弱。

老三最爱找穿帮镜头。

老四喜欢分析鬼片里的人物心理。

老五喜欢猜测下一步剧情:看,这个时候就应该要跳出来,把他吃掉!

老六就是沙影,看着美式恐怖片里的粘液和血浆,他会猜想那些液体的味道。

总之,在b站被禁止发弹幕的那段日子,他们这个宿舍一点都不寂寞,整个房间都是弹幕。

中间还会夹杂着哈哈哈,让隔壁寝室以为他们在看喜剧片。

虽说刚刚的确是自己身处其境,4d效果比起坐在电脑前面看要刺激许多,但是在沙影的脑海中,已经为可能发生的事情做出了三十多种预设。

包括最壮烈的,最搞笑的,最神转折的……

心里已经有了预设,那么也没什么能吓着的。

可是,他没法说,总不能说我阅片无数,眼中有码心中无码。

于是,沙影只是回给魏君仪一个夹杂着淡淡悲伤的微笑,轻轻叹了一口气:“过去,发生过很多事。”

便不再开口。

沉郁、哀伤,颇有一种往事不堪回首月明中的文青范儿。

让人想追问也没法再继续开口,免得被说揭人伤疤。

沙影暗自庆幸,若不是曾经误把《东邪西毒》当成《东成西就》给看了一遍,这种唏嘘与无声的悲伤,他连演都不知道怎么演。

虽然之后别人讨论《东成西就》的时候,他兴冲冲的插了几句,被人嘲到地心,不过现在看来,都是值得的。

越过前方的小土包,就能看见前方立着的石楼堡。

说是堡,其实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屯兵所,后来因为无聊的士兵,发下的饷银虽不多,但附近根本没有花钱的地方,慢慢他们手里也攒下了几个钱,于是渐渐有做各种营生的商贩进入这片区域。

到现在,石楼堡已经是一个初具规模的人口聚集区,里面起码住着五六百号人。

原本应该在沉睡之中的石楼堡,此时却灯火通明,显得很不寻常。

魏君仪刚向前走了几步,一枝飞箭破空而来,钉在他的脚下,白色的雕翎微微摇晃,像是对他的警告。

不远处的城楼上有人大声喊:“什么人!”

“关城被袭,我们是护送卢家村村民的立风堂弟子。”魏君仪大声喊道。

对面又叫:“有何凭证?”

“事出紧急,没有凭证。”

关城上传来的话让他们心里凉了半截:“即无凭证,那就不能进来。”

“将军,队伍里的人我认识,确实是立风堂的弟子。”很轻的声音传进沙影的耳朵,他抬起头,站在守城将士身边的那个人,赫然是白墨心。

守城之人摇头:“你认得出立风堂的弟子,可是你认得出所有村民吗?如果里面混进奸细,那当如何?”

白墨心沉吟半晌,他也没有想出什么好办法。

就在双方僵持不下之时,不远的土冈上传来呼喝声,不知多少人,手握火把,看衣着和兵器,是平夏服色。

沙影心中不以为然:来考验的又来了。

标准电视剧套路。

一定又是考官假扮的,来来去去就是这么一套。

卢家村的村长大声对城头上喊:“求求你们,让我们进去。”

说罢,竟跪了下来,声泪俱下。

接着,村里人也全部随着跪下,苦苦哀求。

守城将军还想拒绝,不料从土冈上飞来一枝冷箭,正正射中他的腰间,他的身子一晃,若不是被白墨心扶着,他就要从城楼上摔下来。

沙影面无表情:“嗯,演技还可以。”提前看过攻略还真有点无聊。

城楼上的主心骨被人抬下去,顿时群龙无首,士兵们也不知该如何是好,有人忽然说,他们不是从立风堂来的吗,听说那是国家训练武将的地方,他们能考进去,至少比咱们强。

就这么非常牵强的,将立风堂中来此等待分配工作的三十个人给推到了决策的第一线。

沙影百无赖聊的靠在城墙上,听着头顶上为了到底要不要放人进来而争吵,看着对面山头上宛如千年乌龟精般迟缓的行军速度。

正站在城头上激烈分析要不要放人进来的双方中间,突然冒出了一个沙影:“都什么时候了,还没吵完,不就是怕村民里混奸细这点屁事吗?!一共也没几个人,你们把人放进去,找个什么地方关着,不让乱走不就行了吗?”

“还能这样?不愧是沙大哥,太聪明了。”一听这憨憨的声音,就知道是朱大力。

“可是城里根本就没有几个守军……”梅树声的声音很轻,他担心的是守军不足,如果真的出了事,将会无法收拾局面。

但是听在白墨心耳中,他顿时也领悟到与沙影一样的想法:又是假的,大概这一局是想考验他们在危急时的取舍,所以,留在城里的人,还没有被淘汰。

想到这里,白墨心毫不犹豫下令:“开门,任何责任我来承担。”

四个人抬起城门上的大闩,还没有来得及取下来,白墨心便听见沙影大叫:“快关城门!”

他急忙回头,发现城下不知何时又多出了一批人,初看他们的行动如常人一般,但仔细看,他们的动作过于整齐划一,就好像是复制粘贴出来的。

若是站得近了,就会发现,他们双眼无神,明明有两个眼珠子,却跟装饰品一样,连眨都不会眨一下。

一路上都在被惊吓的朱云,第一个出手,重重一刀下去,骨头碎裂的声音,在场所有人听得清清楚楚。

沙影心里明白,这次绝对不是假肢。

此时在城外的立风堂学子,皆是有武艺在身,毫不畏惧,手中兵刃出鞘,与来人对战。

“他们怎么都不怕疼?!”朱云的声音越发颤抖。

其他人也发现了,这些怪人,砍断他们的胳膊,他们会继续用牙咬,砍断他们的腿,他们仍执着的在地上爬,就好像那些肢体原本就不属于他们。

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场景,年轻的学生们不知所措,这种超出常识的恐惧让他们握着刀的手几乎抖得无法再继续。

“砍他们的头!”卢家村的老村长一声大喝。

说罢,他老人家从后腰抽出两把开山斧,向一个离得最近的怪人当头劈下去。

怪人应声倒地,抽动两下,再也不动了。

沙影转身跃下足有十多米高的城墙,梅树声惊呼:“哎……”

他落地之后,团身翻滚,拍拍身上的灰,冲着梅树声笑道:“我本来就是城外的。”

怪人数量众多,又悍不畏死,立风堂的学子们与之混战在一团。

二十个立风堂学子之中,唯有沙影对人体骨骼最为熟悉,由于怪人长得实在是太像被福尔马林泡了很久的大体老师们。

这让他回忆起过去在医学院里,一堆人分一个大体老师的资源不足恐惧。

深埋在骨子里对大体老师的熟悉感,让他毫无畏惧。

手中的刀砍卷了口,沙影直接用手折断怪人后颈,只当正在学骨外科,口中念叨:

“骨质增生!”

“强直性脊柱炎”

“颈椎间盘脱出!”

“骨刺严重!”

“颈椎软骨钙化!”

“去拍ct,再做核磁,今天交费,下周拿片!”

待最后两个怪人倒下,沙影这才注意到,周围的同字和村民,都用看鬼一样的表情看着他。

沙影觉得有必要解释一些什么:“咳,以前在老家夏威夷的时候,我爸爸曾经教过我……”

此时,更可怖的一幕发生在土冈上,方才的平夏旗帜,已经被怪人团团围住,看不见里面发生了什么。

“快开门!让他们进来!”白墨心大声疾呼。

城门吱吱嘎嘎的开了,村民与学生们纷纷向内跑去。

忽然,一个孕妇,腿一软,倒在地上,沙影无奈的叹道:“姐姐,都什么时候了,不用这么敬业吧,还演呐?”

“不是,我,我真的要生了!”

第36章 章怪物

沙影在大学里有学过《妇产科学》,及格了,大四见习过,大五实习轮岗还去过真正的医院妇产科。

但是,他从来没有亲手接生过婴儿,哪个脑筋正常一点的医院,也不能让个实习生在产床前面站c位,两条人命,两家家属,谁敢造次。

沙影想抱起孕妇,但产前的宫缩阵痛让她痛苦的蜷缩着,根本无法安稳的被抱着。

大地震动,那群如同被福尔马林泡发过的人,已经从土冈上冲下来,沙影已经可以看见他们脸上那双无神的眼睛。

来不及了。

城门正在关闭,是方才假装中箭,听见骚动后又奔出来的真正守将下的命令。

白墨心指着城外:“可是他们还没有进来!”

“城门不关,等那些怪物冲进来,城里的几百个平民百姓都要死!”守将对着白墨心咆哮。

白墨心看着还在城外的沙影和孕妇:“你就不管他们了吗?”

“两个人的命与六百多人的性命,谁更重要?!”

无法回答的问题,白墨心哑口无言,只恨自己空有一身机关术的本识,在此时此刻却无能为力。

城下的沙影挡在孕妇身前,捏碎两个福尔马林人的颈骨后,他一眼瞥见跑在最后的魏君仪:“你快把她拖回去!”

此时魏君仪已经站在城门口,此时城门已关到极小,他愣了一下,显然听见了,却依旧大步向城门里跑去。

“轰”厚实的城门,已经被严严实实的关上。

四人才能抬起的门闩已经落下,以这些福尔马林人的力量,无论如何也冲不进去。

沙影可以独自攀上城墙,可是那孕妇是万万不能的。

“年轻人,她命该如此,你快回来吧。”城墙上晃晃悠悠的垂下一根绳子,老村长急切的呼唤着沙影。

沙影只当没听见,飞身上前,扔下一句话:“希望你是二胎顺产!”

他将身法施展到极致,脚下几乎不点地,数道残影,在成群结队的福尔马林人之间穿梭不停,如一股无法突破的月白色风墙,将那些福尔马林人死死的挡在离孕妇十余步之外。

身后孕妇不断发出痛苦的声音。

倒在沙影面前的福尔马林人越来越多,成了一道天然的屏障,稍稍延缓了一下那些东西进攻的速度,但是,架不住人家多,他们不断的翻过尸墙,向沙影袭来。沙影感觉到体内曾经充沛内息,此时已经快要消耗怠尽,极致的速度,必然不能持久,时间久了,他的脚下稍稍慢了一下,肩膀上就被狠狠抓出三道长长的血指痕。

沙影不无苦恼的想:“她要是再不生,我就要死了。”

一只青灰色的枯瘦手掌向他的咽喉伸来,而他此时双手却还停留在另外两根颈椎骨上。

如铁钳一般的手指,卡在喉咙上,喘不上气。

沙影咬着牙没松手,掐断了这么多根脖子,就要有自己的脖子也被掐断的心理准备。

拼尽最后一点力气,左右两只手上发出骨骼错位的轻响。

已经意识不清的沙影抬腿踢向自己面前的那条胳膊,“咔嚓”一声,胳膊与身体连接的部位断开。脖子上一松,沙影下意识的大口呼吸着充满松木清香的空气。

此时,一声婴儿的啼哭穿透夜空。

新生儿身上的血腥气息似乎更加刺激了面前这群怪人,他们比刚才更加兴奋,数量也越来越多。

产妇虽不是第一次生孩子,但刚刚的大出血已经让她只有力气将自己的外衣脱下来裹住孩子,甚至连孩子的脐带还连在胎盘上。

“你能起得来吗?拉住绳子,让上面的人把你拉上去。”沙影百忙中挤出一句话。

产妇勉强站起来,苦笑:“我走不动了,求你,带着我的孩子走吧。”

沙影大怒:“老子在这里耗了这么久,不是等这小崽子出世来继承皇位的。他又不是我的种!我带他走,我tmd倒是要有奶给他!他要饿了,我喂他屁吃啊?!”

产妇愣了一下,道理她都懂,她也明白沙影是劝她赶紧走的意思,就是他说的这话怎么听着这么想让人抽两耳光呢?

沙影嘴里叽里哇啦说了一串,手上动作也慢了下来,几个怪人冲他奔来,他此时已经很累了,连站着都是勉强。

他叹了一口气闭上眼睛:希望死了之后,灵魂能回到原来的地方,最好实习报告已经有人写了,不,最好已经发好论文,当上主任级医师并且再拿几个什么奖。

“低头,白痴!”一声娇叱从城头上传来,沙影下意识的低下脑袋。

呼啸的声音从他头顶擦过,头皮上一阵火辣辣的刺痛。

那是一发五枝的连珠箭,将出现在面前的怪物瞬间清空,每个怪物的额头上都被一枝白羽铁箭射了个对穿。

身后响起纷至沓来的脚步声,沙影回头望去,城头上,一个红色的身影站在风中,衣袂飘飘,她的背后衬着一轮明月,手中握着一把长长的雕弓,手中还保持着放箭时那一瞬间的姿势,如同希腊神话中的月亮与狩猎女神狄安娜。

她不是狄安娜,是韦雩。

“让开!”苟文明的声音,依旧嚣张非常,“溅你一身血,我可不赔!”

力大如牛的朱大力一手抓着一个,以脚为轴,转着圈,一松手,两个怪人飞出去,像保龄球那样撞倒了后面蜂拥而至的怪物。

是立风堂的同学们,他们顺着城墙上的绳子攀下来,援助沙影。

沙影得到暂时的喘息机会,倚在树旁。

随着有生力量的加入,形势暂时得到了缓解,事实上,只是陷入了胶着,怪物的数量太多。

沙影忽然纵身跃起,踩着数不清的怪物脑袋,向着他们过来的方向而去。

被踩过的怪物想去拉扯他的脚腕,却捞到了他留下的残影,每一步都急如闪电,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便越过了所有的怪物群,身子翻落,左膝跪地的同时,整个人如同听见百米赛跑的鸣枪,自下而上,整个人如同紧绷的标枪,扎向一棵枝叶浓密的大树。

“给老子滚下来!”

手中匕首划出一道银练,粗枝的树枝应声断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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