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承受的生命之爱 - xp1024.com
《不能承受的生命之爱》


第一章 一年级开学日

陈小鹤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在35岁这年,辞职回家带娃。

作为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知识女性,陈小鹤自认与动辄打人的农村泼妇毫无相似之处,眼下却正被自家公婆视为天下第一等的恶妇。

陈小鹤是整个家族的长女,从小到大,她都是家族和小村的骄傲。

她最是尊老爱幼,十里八村的老人们都夸她懂规矩、有礼貌,家里的弟弟妹妹们也最喜欢这个没有架子、爱心无限的长姐。

她还是“别人家的好孩子”典型,求学路上完全没用父母操心,就一路保持第一名跳出农门、考入名牌大学。

街坊邻居们都把她挂在嘴边,做为教育孩子的好案例。动不动就会来上一句,你要像人家小鹤一样“孝顺父母、乖巧听话、好好学习”。

谁能想到,陈小鹤的后半生,剧情却全面反转了呢,目前她引以为傲的各项指标正在走向全面崩塌。

那天是周一,大儿子阿俊的小学新一年级开学日。

陈小鹤比阿俊还要紧张,一早就赶着阿俊起床、穿衣服、洗脸、刷牙、吃饭、穿袜子、穿鞋、带水壶、背书包,遇上一个磨蹭宝宝,本该是流水线作业,结果每一步都要反复操练,时不时还遇上卡壳、罢工。

打仗一般收拾停当。

快2岁的二儿子阿福却不甘寂寞、加入混战,哭闹着不让妈妈离开。

陈小鹤只能一手抱起阿福,一边催赶着阿俊,匆忙出了家门。

陈小鹤的婆婆也在后面一路跟着,以便瞅准时机、接过阿福。

婆婆在阿俊出生第二个月时就来带过一个月,那是婆媳第三次见面。陈小鹤初为人母小心谨慎,婆婆大手大脚无所顾忌,结果双方最后闹到不欢而散。

之后,阿俊快一岁时又勉强带了两三个月,相处仍是磕磕绊绊、吵吵嚷嚷。

那以后,阿俊就被带到外婆家养到2岁,回来就上了托班、直到升入幼儿园,婆婆又来带了大半年。

等陈小鹤二胎怀孕中期在家休息,又把婆婆劝回老家。

阿福出生养到半岁之后,婆婆又主动请缨过来带娃,这次一晃也待了一年多了,也算是最长的一次了,陈小鹤跟婆婆相处起来也算是有了些经验。

前一段爷爷也还第一次过来,见到了自己的大孙子和小孙子,也算是难得地实现了和平共处。

下楼之后,阿福哭得愈发响彻半个小区,给周一的早上抹上更多不安。

陈小鹤狠下心来,把阿福交还给奶奶,任由他释放着自己的委屈。

奶奶仰头朝着楼上喊起来。

“他爷爷,还不快下来,这都乱了阵了,还一个人在家图清闲。”

得!这一家人嗓门都大,楼上楼下没起床的都要被叫醒了。

阿俊第一天上学倒也神采奕奕,满是对小学生活的向往。陈小鹤在长满椰子树的弯道上给阿俊来了一组连拍照片,每一张都笑得没心没肺、一脸灿烂。

耳边却传来阿福越来越近的哭声,奶奶抱着他正不远不近地尾随在后。

面对哭声,陈小鹤的母爱已基本免疫,谁让自己还有那么多事要牵挂,谁让阿福是个老二呢,小鹤已然心硬了不少。

刚走到小区儿童游乐园,陈小鹤就想起饭包没带。交代好阿俊留在原地等待,折回去取饭包,然后她就看到最不愿意看到的一幕。

自家婆婆正抱着阿福起劲地扒着一个半人多高的垃圾桶,只见她右手不断地伸进去掏捡翻拌,左手吃力地抱着娃,还用几根手指头紧紧捏住两块纸箱板。

阿福也忘记了哭,大眼睛盯着垃圾桶认真地看着。

陈小鹤的火气蹭地一下就被点燃了,她紧走几步拉过奶奶,抢下她手中的纸箱板,重重地扔回垃圾桶里去。

“你说你抱着个孩子,还在这捡什么垃圾啊!”

奶奶一扭身子,又从垃圾桶里重新捡回纸箱板,死命拽着不撒手,小鹤拽了几下竟然拽不动。

眼见到手就能换成钱的东西,怎么可能失手呢!

旁边挨着的垃圾桶边上,还有一个年轻点的老妇人也在翻捡垃圾,看到吵架,她一边手下不停地继续翻捡,一边吃吃地偷笑。

“哎呦,这么大火气,捡个垃圾怎么了,就要赶我走。”

婆婆并不把儿媳妇的生气当回事。

陈小鹤一把抓过发懵中的阿福,直感到自己浑身无力,血气在五脏六腑窜行又毫无出路。

“天天捡天天捡,赶紧回老家去吧!”

照例是以往苍白无力的那句说辞,天天嚷着让婆婆走,哪天她又真的走成了呢。

扔下这句话,陈小鹤掉头就走,或者可以说是落荒而逃,抱着阿福匆忙回家拿饭包去。

一下楼却是冤家路窄,奶奶胳膊肘下夹着一摞纸板箱正要进门呢,看见陈小鹤之后,她的脚步也有所犹豫。

陈小鹤一个气闷,感觉就像吃了一个死苍蝇一样,上去就跟婆婆抢夺起来,“赶紧给我扔出去,能不能别往我家里放垃圾。”

奶奶死抓着不撒手,还跟陈小鹤玩起拉力赛。

陈小鹤的一张脸被气得越来越黑了。

眼看拿回家无望,奶奶又心生一计。

“我拿去送人去,这好不容易捡的,都是钱呢,不让我拿回家,还不让我拿去做个人情去,我给谁谁不得千恩万谢啊。”

说完,奶奶掉头迈起铿锵有力地小短腿,往路东走去。

陈小鹤白白生了一场气,她知道,奶奶等下还要拿着纸箱板回来的,自己去上班了又能奈她何呢,只能先抱着阿福去追阿俊了。

找到阿俊,爷爷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下来了,正陪着笑脸站在旁边等着呢。

“快把孩子给我,你们赶紧去上学,别耽误了。”

公公这次是破天荒第一次来陈小鹤家,第一次见到已经6岁和快2岁的大孙子,眼下住了快一个月了,平时与小鹤夫妇俩相处得还算客气,但暗里也是波涛汹涌。

“谢谢爸,我们先走了。”小鹤把阿福交给爷爷。

“爷爷再见。”阿俊跟爷爷告别。

“嗯,去了好好学习。”爷爷也不忘叮嘱孙子一句。

陈小鹤知道,自己即使能抱着阿福去送哥哥上学,也不能带着阿福去上班,有时候赌气是没什么用处的。

毕竟陈小鹤不是刚有大儿子时候的小鹤了。

那时候,一跟奶奶有个风吹草动的矛盾,陈小鹤就不上班了,也不让奶奶碰阿俊,一个人生生管着阿俊的吃喝拉撒。

然后奶奶就倒头躺床上不吃不喝,以示抗议。这种情形,两人能对峙个好几天。

第二章 你媳妇打了你妈一巴掌

开学第一天希望阿俊有个平和心情的愿望,随着几句拌嘴已经难以实现了。

小鹤调整过心情,继续云淡风轻地送阿俊去上学。

阿俊却极力想捋顺刚刚发生的一切背后的逻辑。

“奶奶就是喜欢捡纸箱,妈妈你别骂她了。”

“但奶奶抱着弟弟捡纸箱就很不好了,纸箱上面有细菌,还要把它放到婴儿车里,这样对弟弟的安全很不好的。”

“我知道了,妈妈。”阿俊很认真地点点头。

学校就在小区门口不远处,九月初的天气还是盛夏的感觉。小鹤和阿俊弄出满身汗,校门口挤满了排队拍开学照的家长孩子,小鹤和阿俊拍手加油,还没回过神来,阿俊背着书包的雀跃身影就已经消失在了校门里。

那天早上,小鹤虽然跟奶奶吵了几句,但却也完全没在意,这样的对话这几年里哪天不会来个几次呢,好多时候都比这吵得更凶呢。

与恶龙缠斗过久,自身亦成为恶龙。小鹤真怕自己成为一个满腹怨气的农村妇女、成为一个被害妄想症患者。但这天早上的事件真的成为了新一场家庭战争的导火索。

晚上一回到家,小鹤迫不及待地去问阿俊开学第一天感觉如何,阿俊的小嘴巴拉巴拉分享了一堆。

之后,就委屈巴巴地跟小鹤说,奶奶下午第一次去接自己放学,两个人就互相找不见了,直到所有人都走光了,阿俊才看到奶奶。

小鹤听到这个头都要炸了,怎么才第一天就出事情,不是让苏发跟爷爷奶奶两人沟通好怎么去接孩子的事情嘛。

“哎呀,幸好是俺家阿俊懂事呢,没有乱跑呀,我围着那学校门口转了好多圈,等所有人都走光了,我又去学校里转了好几圈,一出来看到他就在校门口的门卫那里等着呢。俺孙儿太听话了。”

奶奶还在那里一个劲地夸阿俊懂事,小鹤却听不下去了,怎么闹出这么大乌龙啊。想到自己要怪罪奶奶,又要吵架,还是留着苏发回来跟他父母沟通吧。

苏发一下班,果然也是抓着阿俊问长问短,小鹤就把祖孙俩找不到的事情说了起来。苏发一听照样是怒气上头,安全问题是他最不能忍得,小鹤十分清楚,所以也不担心他不跟自己父母交代清楚。

苏发径直去了爷爷奶奶房间询问经过,小鹤让阿俊和阿福一起玩,自己过了一会了也跟进去想听奶奶讲讲经过。

进去一看,气氛好像有点僵硬。苏发冷着一张脸,奶奶躺在床上闭着眼睛不说话,爷爷却是暴跳如雷,不像以往的形象。

看小鹤进来,爷爷突然就不耐烦起来,用手指着苏发就嚷了起来

“阿俊出了什么事情,由我来负责,一点点小事,值得你这样问来问去嘛!”

“爸,我就问你怎么负责,大城市里人贩子多,我就问你真丢了你打算怎么负责!”

苏发也是不依不饶、针锋相对。

“这点小事就问来问去,不放心我们两个,你们两个都来审犯人来了!”爷爷对苏发的态度很是反感,他不明白苏发为什么要对这么点小事问个不停。

小鹤拉住苏发,不想让这爷俩又因为这事起大的冲突。

“爸,苏发也不是向你们问罪,大城市里不安全,偷小孩的人很多,阿发也是想问问清楚,好以后避免这样的风险,不是要单纯怪你们的。”

“我怎么没看见偷小孩的?哪来的偷小孩的?你俩都拿这话来吓唬你妈?”爷爷对小鹤也没了好脸色。

“不是这样的”小鹤正要继续解释。

爷爷突然就以高亢的声音对苏发吼起来

“你知不知道!你媳妇今天打了你妈一巴掌!”

小鹤听到这话浑身气血上涌,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听到的内容,“我什么时候打我妈一巴掌了?”

“就今天早上!送阿俊上学的路上!你就说有没有?阿俊回来都对我说了,他小孩是不会撒谎的。苏发这事你管不管?”

苏发也懵了,他没想到还有这一出,一时之间都不知道怎么问小鹤。

小鹤觉得自己受了奇耻大辱,什么时候的事自己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啊,怎么就打了一巴掌,这真是最莫须有的罪名!

难道就是早上跟婆婆拉扯那一下,她就说自己打她了?!

小鹤拍着自己的胸脯也吼了起来。

“我可没有,我要真打了我妈,我现在就从这楼上跳下去!”

躺在床上的奶奶诶了一声,“你这话谁信呢,真打了也没人承认!”

小鹤知道婆婆惯会指黑为白,经常把自己和她的矛盾添油加醋地打电话告诉公公和自己的小姑子。

小鹤只得加大音量又把话重复了一遍,“我这个人从来不说谎话,我怎么做就怎么说,有的人说一套做一套我不管,我就一句话,我没打她一耳光,你们信就信,不信就不信。”

奶奶又是诶了一声,然后翻过身朝着墙壁躺着不再看人,“这还有从来不说谎的人呢,谁信啊。”

小鹤百口莫辩,心中升腾的火气也越来越大,面对这**裸的耍无赖,小鹤还不知道自己应该积极的迎战还是干脆置之不理、清者自清。

“我说没有就是没有,你们爱信不信!”

小鹤扔下这句话就回到客厅生闷气。

听到动静的阿俊,却跟着走过来问小鹤,“妈妈,你真的打了奶奶吗?”

“阿俊,早上你看到我打奶奶了吗?你怎么跟爷爷说我打了奶奶的?”

“妈妈我没看见,你打奶奶了吗?”

“我当然没打了。”

“哦。”

“那你怎么跟爷爷乱说啊?”

“我,我也不知道怎么说的。”

小鹤跟阿俊也掰扯不清楚了。

屋里继续传来爷爷那几乎要掀翻屋顶的咆哮,小鹤不知道楼上楼下的邻居能听到多少,只是为这一家人的不体面而羞愧。

“你媳妇这么厉害,连你妈都敢打,苏发我告诉你,我长到这么大年纪,从没人敢这样对我!”

第三章 这才叫打了一巴掌!

小孩子对于吵架有种奇怪的态度,有的支着耳朵关心着每一个动静,有的则完全无视周围的一切,沉溺于自己的世界里。家里的阿俊就是前者,而阿福则是后者了。小鹤不得不把两人一起推进了卧室。

“阿俊,你在屋里陪弟弟,不要出来啊。”

苏发这时也来到客厅,小鹤看出来,阿发还保持着冷静,问出来的话也是温和的。

“你没打她吧?”

小鹤觉得阿发是自己人,也心平气和地与他解释,“我没打她,你了解我,我怎么能做出这种事啊。”

苏发其实很相信小鹤说的话,只是想亲耳听小鹤再对他讲一遍。听到和自己内心想的一致的答案,阿发回屋继续跟爷爷解释起来,语气却也更强硬了起来。

“爸,小鹤真的不会打我妈,我的媳妇我了解,她要真打了,这样的媳妇我都不能要,我马上跟她离婚。”

爷爷在农村的大染缸里身经百战,哪能就被这一两句狠话折服。他很难看穿这话里透露出来的坦荡,反而以为这是儿子为了给媳妇开脱的虚弱狡辩。

“她说没有打你就信,你妈说的你就不信是吧?”

“她真的没打,我能替她保证,你也知道我妈最喜欢添油加醋,她可能是骗你呢。”

苏发还在努力地解释着,可惜完全无效。

“你妈辛辛苦苦在这帮你们带孩子,她以前老跟我说你俩的不是,你就打电话来说你妈在说谎,我这次可是亲眼看见了。”

“你真亲眼看见了?”

“你别和我抬杠,在这抠字眼,今天早上就那么点事,我还能被谁骗?!”

说完这话,爷爷突然来到客厅里质问起坐在沙发上发愣的小鹤。

“小鹤,我就问你,你有没有打你妈?”

“我真没打她。”小鹤举起右手发誓,竭尽全力地解释着。

“你真的没打?是不是这样拍她了?”

“我真的没打,也没拍她,我最多是这样拉了她一下,告诉她别抱着个孩子捡垃圾了。”

小鹤拽了公公肩膀一把,勉强演示了一遍动作。说实话,小鹤真的有点忘记自己早上到底做了什么。

小鹤早上完全没在意自己对奶奶做过什么,只记得自己很生气。不过打人肯定是不会的,打人这么严重的事情怎么会忘记呢。

“你看我说什么来着,这还不叫打吗?”爷爷仿佛看到了希望。

“这能叫打?这就叫打了他一巴掌吗?”

小鹤被爷爷的胡搅蛮缠弄得心烦意乱,自己的罪名就这样坐实了吗?

小鹤的脑子里突然闪现了那些大女主小说的常用套路,有人冤枉自己打了他巴掌,那么就真的狠狠地给他一个巴掌让她尝尝自己巴掌应该是什么滋味。

想到这里,小鹤转手给身边的苏发甩出了重重的一巴掌,“啪”!

清脆的巴掌声,让屋里的气氛陡然凝固了。

“这才叫打了一巴掌。”

小鹤恶狠狠地说出来的话,打破了这瞬间的宁静。

苏发或许也被小鹤的巴掌打懵了,只见他也毫无停滞,甩手继续往自己的另一边脸颊上甩了更重的一巴掌。

“对,这才叫打了一巴掌。”

霎时间,苏发两边的脸都发红了,小鹤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了。

爷爷却没想到两个人会使出这个路数,直觉得一张老脸再也挂不住,拿手点着苏发,手指还在微微发颤

“苏发你这样将我,行,行,我现在马上就走。”

说完爷爷大步冲回自己房间。

小鹤不知道怎么就把事情搞到这样,带着一肚子莫名其妙的气,也回到自己卧室。

只剩苏发一个人还留在客厅里,发愣。

没过几秒钟,爷爷就把行李箱拉到了门口,开始一件一件往里收拾东西。

苏发瞪眼看着老爸的动作,动作停滞了半天,最终还是理顺了自己的心情,走过去劝自己爸爸不要走。

奶奶这时却突然风也似的从房间里冲出来。

“不能走,不能走,刚生气了咱不能走,她赶咱走,咱就走吗?不能走。”这会已经完全没了刚才跋扈的劲头,眼下的结果应该完全不是她想要的。

卧室里,阿福还在大声叫着走来走去,阿俊则很反常地安静,他在那里等着妈妈的消息。

“爷爷为什么说你打了奶奶?”

小鹤劝着阿俊,“爷爷可能是被奶奶骗了,阿俊,我真的没有打奶奶,以后你没看到的事情不要乱说。”

“我知道了,妈妈,你刚才说要从楼上跳下去是不是骗爷爷奶奶的啊?”

小鹤没想到阿俊什么都听到了,“我真的没打奶奶,才会那么说,我不会跳下去的。”

“我知道了,妈妈。”

小鹤满心愧疚,从楼上跳下去这种恶俗的农村妇女撒泼的狠话,真的很不适合从自己的嘴里说出来,自己也讨厌这样说狠话的自己。

等阿俊和阿福睡着,小鹤本想也跟着睡着,奈何晚上的一幕真的很难从脑子里清除。

苏发还在那屋里跟爷爷奶奶掰扯。每次暴脾气生了气,苏发总是这样,立马再赶上去哄劝一番,再对着父母说些软话,希望能把事情解释清楚,仿佛刚刚发脾气的根本不是他。两个老人就着势,再使劲把他揉搓一番,解了气,才算过去。这天晚上,最终爷爷也没走成。

等到很晚,苏发才过来睡觉,小鹤还是忍不住继续跟苏发抱怨起来。

“真的想不到,爷爷把我也想得这么狠毒,我在他们眼里都成了什么人了,世界上最恶毒的儿媳妇,全村虐待老人的典型了。”

小鹤从床上坐起,抓着头发在那不管不顾地唠叨起来。

“真想不到,在国际化的现代大都市里,还能生发出这样惨绝人寰的婆媳战,这不是农村老家才会发生的戏码嘛,他们把这一套搬到城里来了。”

苏发对着小鹤连连道歉。

“真是不好意思,让你跟着我受这样的委屈,我也是这次跟他们住的时间久了,才发现父母的真相。”

苏发一边拍着小鹤的肩膀,一边轻轻地安抚着小鹤。

第四章 秦老师,我想辞职了

“以前我对他们只有敬重,现在我是深深地看到了他们身上的劣根性,看到他们就那么自然地颠倒是非,真的有点可怕。虽然他们是我的父母,从道义上我不该这么说他们,但事实就是如此。”

小鹤看苏发说起父母既伤心又愤恨的样子,心里也跟着很不舒服,哪个孩子愿意承认自己父母不好,小鹤就没这个勇气。

想到这一点,小鹤安慰起苏发,“他们也是一颗好心,这我知道。你妈还不是想着帮我们省点钱,看孩子的时候顺便捡个废品,她也能觉得自己除了看孩子还能有别的价值。”

“况且,让她每天看着一堆废品而不能去拣,这要抵抗多么大的诱惑,实在是太难为她。”

帮婆婆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好话,小鹤却还是不能认同婆婆,接着就话锋一转,“但是,无论怎样,我们的孩子不能成为满足她这份好心的牺牲品,周围的邻居、同学会顺带着看不起阿俊和阿福,没人愿意跟他俩做朋友。最主要的,我们天天因为这些那些的分歧吵架,根本就没办法给孩子创造好的生活环境。”

苏发长叹一声,也很认同小鹤的说法,“所以说,最好的办法还是跟他们分开过,我们过我们的日子,他们过他们的日子。我们早就商量好要你辞职,你还老对他们抱有幻想,希望可以凑合着把日子过下去。”

“好,我明天就去跟领导讲去。”小鹤眼睛定定地望着苏发的眼睛,想从里面看出意见。

“不等几天再说吗?”苏发的眼神里,看不清到底偏向的是哪一侧。

“不要等了,趁着我今天受了气,有一股子的决绝的力气,过一阵子说不定我又泄气了呢。”小鹤索性不去看。

“好吧。但是我还得求你一件事。”苏发的眼神灼灼。

“什么事?”

“等他们过几天心情平静了,再跟他们说让他们走的事,不然他们总觉得是被赶走的。”苏发的话里赔上一点小心。

“每次都是这样,你知不知道,吵完了架有多伤人!我多想远远地离开你们这堆人,再也不要见。”小鹤就知道苏发还是要顾忌这顾忌那,每次顾忌着顾忌着,本来两人定好的决策又黄掉了。

“我知道,我都知道,这都是策略,哪怕闹得再僵硬,他们也是我的父母,面子上总还得说过去是吧。再耐心等几天,过去就好了。”苏发总有他的语言技巧去说服小鹤。

“好吧,我就忍了你的策略吧。重要的是,这次以后,我再也不想让他们来帮忙,不想再跟他们发生任何瓜葛了。”小鹤还是同意了苏发的提议,不同意两个人吵上半宿又有什么好处。

“行。”

吵了一晚上,又谈了一晚上,苏发和小鹤终于挨不住,躺到枕头上沉沉睡去。

小鹤并没有仔细体会阿发的“行”传达出的确切含义,这到底是真同意她离职了,还说是仅仅为了安抚小鹤的心情。

小鹤情愿相信阿发这次是百分百的支持。

辞职的念头,小鹤在老大阿俊两岁半没人照看、不得不上托班的时候就想过了,那时候阿发完全反对,小鹤自己也下不了决心。

后来,辞职的念头熄了灭、灭了熄,已在头脑中演习了千百遍。

第二天小鹤起了个大早,交代好苏发去送阿俊上学,自己就趁着吵架后的余热、大义凛然地上班去了。

到了公司在工位上坐定,办公间里还没有一个人到,公司里考勤管理并不严格,大家乐得错峰晚点来上班。

小鹤环视着硕大而空旷的办公间,只见每台电脑都安安静静的端坐在桌前,肃穆庄严的气氛里竟带了点神圣的味道,只有窗外的中央空调不知疲倦地发出嗡嗡的噪音。

用不了多久,办公间里就会扬起噼里啪啦的打字声,来来往往的喧嚣声,日复一日的工作等待着每一个人去完成,也给每一个人带来一份心安。

小鹤真不舍得辞职呀,谁知道35岁回家后等待自己的是什么呢。

小鹤的领导秦争光是国内顶尖大学的博士,去年刚从集团那边调过来主持工作,为人低调、踏实、精干,虽然日常事务缠身,却是做研究的好手,对小鹤一直颇为偏爱。

小鹤前前后后去了好几次洗手间,蹲厕所、整理发型、整理衣服、洗杯子,终于在最后一次回来的时候,看到领导在工位上现身了。

小鹤不再给自己考虑的余地,放下水杯就一鼓作气地朝领导的办公桌走去。

“秦老师,能不能耽误您点时间跟您去旁边会议室说点事?”

“哦,说事?好呀好呀。”秦争先有点懵,却还是满脸堆笑地答应了,立马就站起来跟小鹤一起朝会议室走去。

“不会有什么坏消息吧,我怎么感觉有点不妙啊。”

小鹤走在前面,身后突然传来领导的耳语,小鹤咬了咬嘴唇,心里的歉意让她每一步都走得很悲壮,但还是勉强着自己走到会议室坐下。

“秦老师,我想辞职了。”

“啊?为什么啊?果然是坏事啊。”

“我家里两个孩子顾不过来了。”

“能不能再想想别的办法呀,你走了我的一堆事都没人干了。”秦争先捶胸顿足。

“我想过很多遍了,但凡有点办法,我都不会辞职的。平常我很少说起我家里事情,就是不愿意让家里的事情影响工作。”

“是啊,我一直觉得你各种事情处理得很好呢。你看我们部门那几个有孩子的,天天在我耳边诉苦,今天孩子病了明天自己病了的一堆事请假,你可是休完产假一直没怎么休息过啊,怎么一跟我说,就是辞职这么大的事了。”

“我家公公不愿意来大城市帮忙带娃,我家婆婆脑子有点糊涂,昨天娃第一天上学就把他给弄丢了,给她配个阿姨吧,她都气跑四五个阿姨了,现在也死活不愿意跟阿姨搭伙看孩子了。”

“再说我儿子,幼儿园时候老师就说他有点调皮,还好心提醒我们,让我们带他去医院看看,说不早点干预的话,孩子的小学可能会上得很辛苦。加上现在老二也需要人手24小时看管,我不回去带还真是没办法应付了。”

小鹤还是第一次把自己的家丑一股脑向外宣扬,平常她在公司是绝口不提家里的事情,现在一下子倒出来,看着领导被吓得一惊一乍的样子,小鹤有点无地自容,如果可以,真想永远不对任何人说自己的事。

“哎,这公婆相处起来确实很麻烦,我家也是相处不到一起,不过还有我老婆娘家父母来帮忙,你父母这边也不行嘛?”

“我家里还有弟弟,他家娃刚出生,我妈得紧着给他们带呢。我爸呢腿脚不好,都是没办法来帮忙。”

第五章 冷战到底

“那还能找个阿姨或者送去托班呢?”秦争先一边拿一只签字笔敲着自己前额,一边冥思苦想。

“这我都想了,阿姨再好也没办法把两个娃放心地交给她呀,总得有人看着管着的。上托班,我家老大这些坏习惯,我严重怀疑就是他小时候早早去托班导致的。”

“那你要不要试试每天早点回家呀?”

秦争先仿佛是死了心要帮陈小鹤找到一条出路一般,各种点子都冒出来了。

“这早回了得多早呀,他们学校两点半就放学,我回家路上就要一个小时,一下午都没法干活,况且我还有老二要照顾。我也不想成为典型,这又不是一天两天的,那样让秦老师也会很为难的。”

“哎呀,你说的我都没辙了。不过,你要走了呀,我可真觉得损失太大了。整个部门里,我就觉得你的工作态度最认真了,也有做研究的天赋,辞职真是太可惜了。你看你们组的两个人,我天天批评小章,但很少批评你。”

秦争先一脸真诚地盯着陈小鹤,希望她能明白自己的一片苦心。

小鹤听到这里却有点想笑了,小章是自己的直接上司,虽然自己年龄比他大、资格比他老,职级上人家可比自己高两个级别呢,工资是自己的3倍不止,又是从外面挖过来的互联网精英,秦争先怎么能把组内工作开展不利的帽子按在小鹤头上,只能一直骂那个脸皮比经历还要丰富的小章了。

“秦老师,我也觉得跟着你做特别开心,我工作这么多年,就跟着你做这段时间最开心了,每天干的都是自己想干的事、能干的事。”

“说的这么好,可是没想到你先叛逃了。”

秦争先一脸地伤心欲绝,不知道几分真几分假。

“秦老师,我太对不起你了。”

“行吧,你这事怎么处理我需要好好考虑考虑,你也先别跟别的同事讲。”

秦争先带着一脸凝重结束了和小鹤的讲话。

小鹤也长舒了一口气,回到座位上继续发闷。

人生而为人,只有一辈子好活,至今已活了前半生,这时候辞去职位,掀开下半生家庭主妇的篇章,是多么的凄凉啊。

下班时间一到,小鹤就拖着疲惫的身子走出公司,虽说已经跟领导辞职了,但该做的工作一点没少,手头的一个项目进展不太顺利,小鹤和主管小章今天下午一起跟咨询公司那边搞了三个小时的电话会以,其中大部分时间都还在掰扯项目需求的问题,而这明明应该是在招标阶段就明确的事情。

坐上回家的地铁,小鹤一路还恍恍惚惚的。

快到站时,小鹤给苏发打了个电话,苏发说自己还要半个多小时下班。

小鹤想到自己要独自回家面对生气的公婆,一时坐在地铁站台冰凉的椅子上不愿起身,拿着手机把微博、微信浏览了一个遍,还破天荒追了会剧,转眼时间就过去一个小时。

等走出地铁,已是华灯初上,想起家里还有等着自己安慰的大宝二宝,小鹤加快了脚步,暗暗责怪自己浪费太多时间。

回到家,奶奶已躺在客厅沙发上已睡着,阿福围着奶奶转来转去,阿俊则在旁边玩ipad,爷爷卧室的门紧闭着,应该是避免与小鹤和阿发相对的尴尬。

奶奶感觉到家里有人回来,也迅速起身回了卧室,门咣当一声狠狠地关上了。

小鹤看着狼藉的饭桌和地板,没有动力收拾。大家应该都已经吃过晚饭了,或者都不想吃完饭了。

小鹤全力应付着两个娃。

“阿俊,怎么又偷看ipad,你今天有作业没有?做好了吗?”

“没作业,老师说这一个星期都没有作业。”

“那你们上学都学什么了?”

“学了怎么坐坐好,怎么摆文具、理书包,还学了我是中国人、56个民族,对了,老师让家长教我们认识一个民族。”

“那拿来我看。”

小鹤庆幸自己刚才微信上翻看小区教育群的时候保存下了一张照片,图片正是书本里的这一页,已经仔细标记好每一个民族的名称。

老师说做到一分,咱们家长就要做到十分,这才是新时代家长的标准!

小鹤乐得拿来就用,现学现卖地跟阿俊认识了几个民族。

阿福就一直在旁边捣乱,想抢妈妈的手机,还去扯哥哥的课本,希望也能够参与妈妈和哥哥的活动。

阿俊嫌他烦,瞅准机会敲了他好几次。阿福咧开嘴哭了起来。

小鹤板起脸教育阿俊要爱护弟弟,阿俊据理力争、寸土不让,一时之间竟是搞得人仰马翻。

阿发直到八点多才回来,一回来正看到战况激烈,阿发暗暗指了指爷爷奶奶的卧室,向小鹤询问。

“我一回来,两人就全进去了。”小鹤觉得有点儿小委屈。

苏发挤出个笑脸给小鹤还有大宝二宝,然后就到爷爷奶奶卧室里去开解自己父母了。一家人聚在狭小的卧室里,一直聊到小鹤陪娃们玩好了玩具、洗完了澡、讲完了故事、上床吵吵闹闹,最后全都睡着了才做罢。

等阿发回到卧室,已是快十一点了。

“爷爷情绪好点没有?”

“没有。”

“那你们一晚上都聊什么了?”

“没聊什么,东拉西扯。”苏发看上去满脸疲惫,“还是批评我,老一套呗。”

“又是奶奶在那后悔你找了个外省媳妇吧“,小鹤突然烦躁了起来,“又是在畅想你要是找了你那当老师的高中同学该多好多好是吧?”

“没有的事,你知道咱爸还是很讲道理的,以前他不是都站在咱们这边嘛。他这次就是有点钻牛角尖了。”

“那你好好劝劝他们吧,不过也得注意点时间。”

“是啊,这一晚上弄得我也累死了,昨晚上就没睡好,今天咱们早点睡吧。”

“我也是很累呀,你们聊可以,以后别一聊一晚上,也早点过来陪陪娃。”

“行,行,以后早点。”

苏发的脸阴晴不定,说生气也不像生气,却是冷着一张脸没多少生气。

小鹤懒得揣摩他的心思,赌气也翻身睡去。

第六章 监控录像

小鹤清楚,这次与公婆闹得是有点大了,但也不能全把事情怪到自己身上吧。爷爷从农村来了这一个多月时间,小吵闹总会有那么两三次,每次小鹤总是主动示好,适当地向爷爷表达晚辈的歉意,然后大家就这么顺着台阶下去了,恢复了正常邦交。

这次小鹤却没有动力去跟公婆和解了,被他俩合伙诬陷打耳光的性质实在太恶劣,小鹤不知道怎么让自己低头。

但小鹤也没办法跟两个老人彻底决裂,虽说已经跟领导说过辞职了,但领导也还没答应呢,只好一天天先挨着再说。

公婆不朝小鹤发作,却一直熬煎苏发。

苏发虽然每次发起火来惊天动地,但脾气消了之后呢,又开始斯文上身,极尽委屈求全、做小伏低之能事,日日忍着父母的揉搓。

小鹤几天晚上辗转反侧,苏发打起呼噜来倒是没心没肺。

对付碰瓷的人最好的证据是视频,不然空凭一张嘴,谁知对与错。

这天早上,小鹤带阿俊去上学,正好在门口看到保安队长,小鹤就问是否能查到一周内的监控录像。

“能看到,你看监控要干什么啊?”

“我就是想找个人。”

小鹤尽量轻描淡写地回应着保安队长的问询。

“是要看看妈妈有没有打奶奶!”

阿俊竟在旁边抢答起来,小鹤恨不得捂住阿俊的那张不知道遮拦的臭嘴。

一件坏事一旦与你扯上关系,哪怕已证实不是你做的,但悠悠众口对这件事的讨论,也会让一个人名誉扫地,给这个人的人生抹上污点,而小鹤,就要被拖入打过婆婆的恶媳妇行列了。

保安队长对小区里各家人的事情门清儿,一听到“打奶奶”这么劲爆的三个字,还不兴奋地全小区去宣扬呀。

想到这些小鹤就头大,赶紧扯上阿俊走。

“一周内的监控录像系统都有保存,随时能看!”

保安队长一边忍住笑一边在身后扯着嗓子大声吆喝着。

小鹤拉起阿俊匆忙逃窜,这个臭阿俊,还嫌事情不够大,根本没跟妈妈占到统一战线上来,这儿子看来是白疼一场了。

小鹤觉得有必要给阿俊上上课。

“阿俊,去了学校乖一点,你知道不要露出狐狸尾巴是什么意思吗?”

“就是,不让狐狸露出尾巴?”阿俊感觉这个问题很简单。

“不是,这意思是说呀,狐狸很喜欢把自己伪装成一个人,但是呢在变身成人的时候呀,它的大尾巴总是变不掉,只好夹在身后,可是它一不注意呀,就要把尾巴露出来来,一得意呀就忘形了,就把自己的身份暴露了,大家就会知道,呀!这个人原来是只狐狸,他来冒充人了!”

小鹤意有所指地讲着故事,阿俊也渐渐听出了一点不对劲。

“这跟我不会有什么关系吧?”

“正是跟你有关系,你去了学校呀,一定不要去干一些调皮捣乱的事情,不然你的狐狸尾巴就要露出来了,你就要露出原形了!”小鹤忍着笑给阿俊讲完了故事。

“啊,果然是在说我!”阿俊伸出拳头就要打小鹤。

“唉,你现在就要露尾巴了?”

听到这话,阿俊不好意思了,赶紧偃旗息鼓,一路乖乖地跟着妈妈走到学校。

送好阿俊,小鹤调头拐回小区监控室。

监控室里是只有一个退休老阿姨坐阵,旁边一对看上去素质很高的夫妻正拿着一堆水果递给这阿姨,阿姨一个劲地说客气客气,反复推让几次才把他们送走。

原来老阿姨还是个吃香的人物,自己什么也没带能办成事吗?

老阿姨人很热情,一送走那两人就毫无嫌隙地跟小鹤聊上了。

“昨天呀,他们的孩子给跑丢了,那两人都40多了吧,孩子才刚上幼儿园,结果就在幼儿园里丢了”,老阿姨俯过身子凑到小鹤耳边,仿佛自己正在讲得是一个惊天大秘密。

“那个带班老师都被急哭了,整个幼儿园都发动人力到处找人,后来呀,还是咱们小区里保安给帮忙找到了!”

老阿姨讲到这里,掰起个桌上的大香蕉就吃了起来。

“原来啊,是娃趁人不注意,自己从幼儿园里溜出来了,还一路跑回自己家小区了!”

“那幼儿园离家都快2公里了,门前还天天在修地铁,这娃这么小就能跑那么远哪!”

阿俊也刚从那个幼儿园毕业,小鹤很难想象还有小小朋友有这么大本事。

“谁说不是呢,他父母老来得子,宝贝的不得了,这幸好找到了!所以给咱监控室送来这么多水果。”

“是,是,这孩子肯定是他们宝贝疙瘩啊。”

小鹤小心地赔笑着,心说自己这什么东西都没拿来,不知道能不能办成事啊。

老阿姨一边见缝插针地跟小鹤说话,手边的电话也响个不停,都是这个业主车被堵了、那个业主要求挪车的催命电话。

看着架势,一早上都不会有停下喘口气的机会,小鹤只能坐着干等了。

正想着呢,老阿姨的一个电话接到一半,就急吼吼地问小鹤

“q怎么写?”

原来老阿姨正在记一个需要挪车的车牌号码,临时忘记字母q怎么写了。

小鹤赶紧上手帮忙记下车牌,接着老阿姨又指挥小鹤从电脑系统里搜对应的车主手机号,老阿姨再一一打出去通知业主挪车。

等电话说好多久能来挪,再赶紧向正被堵着车的那边通报结果,一早上真是一口气也不能停歇。

“这监控室工作原来也这么忙啊,您老真是辛苦呀!”

趁着老阿姨喘口气的功夫,小鹤赶紧戴高帽,顺便求她帮忙找监控。

老阿姨一边不太灵活地操控着鼠标翻监控,一边跟小鹤说起了自己的经历。

“我呀,前几年就退休了,在家闲不住,返聘来找了这份工作,咱也不想在家混吃等死啊。”

小鹤噗嗤一乐,“您这是老有所为啊!”

老阿姨被小鹤的马屁拍得很爽,又得了前面的帮助,对小鹤要找的监控也开始上心了。

“你为啥要查监控啊?”

老阿姨八卦的精神还是十足的。

第七章 加工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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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小鹤来负责NE项目

小鹤边听王老师的话边皱紧了眉头,听完之后不禁握起拳头往阳台栏杆上狠砸了几下。

“太抱歉了,王老师,孩子不听话,给老师添麻烦了,我一定早点到。”

“还有呀,阿俊上课就爱乱改课文,你为什么背上小书包,他非给我唱你为什么背上小沙包,引得小朋友们哄堂大笑,还把学校小花园里一棵本来就要秃了的树,叶子都给薅光了,具体等你来了我再讲一下。”

放下电话,小鹤捂着胸口长叹了一口气,该来的没想到这么快就来了,小鹤就知道阿俊的狐狸尾巴是藏不住的。

一点也没有心思继续想什么涨工资的事了,小鹤赶紧回到工位上完成任务,下午好方便跟领导申请提前下班。

下午一上班,直线主管小章就来找小鹤了。

小章满脸都是长过青春痘的痕迹,典型的月球表面,标准理科生的长相,内心却没有外表看上去那么憨傻。

刚进公司还不到一年,身为一个数学系理工男,混在文人聚集的公司里总是显得很另类,但目前文化公司急需用大数据武装自己,对数据人员也多了几分盲目崇拜。所以,小章混得还算如鱼得水。

反倒是小鹤这样的纯文科生,已经过于泛滥,很难看出使用价值。

“秦老师找我们开会,在旁边会议室,快走吧。”

小鹤赶紧跟上去,进了会议室发现秦争先已经在里面端坐了。

“我们长话短说,昨天老周又给我们派了一个活,负责对接ne项目,保证ne项目顺利完成。”

秦争先的的状态一如既往地亢奋,接到新项目让他神清气爽。

“啊?不会吧?这个不是一直由b组张罗的吗?我们只是负责一部分数据支持的吗?”

小章一边挠头,一边连连吐舌,甚是难堪地对着秦争先苦笑,并看向小鹤寻求支援。

“情况有变,他们去搞别的项目去了。”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个项目他们已经搞了2年半了吧,难道现在还没结案吗?”

陈小鹤对这个项目很是熟悉,最开始招标的时候就参与过,当时觉得对方的主要咨询师都是很靠谱的样子,没想到能拖2年之久。

“没有”,秦争先一脸地义愤填膺,“上面对他们也超级不满意。所以把任务又派给我们了。”

“我,我,我们手上还有个项目没,没,没结案呢,又来一个,实在吃,吃,吃不消啊。”

小章每次一激动的时候就该结巴了。

小鹤反倒很从容,反正自己马上也辞职了,这事情应该不用自己管了。

“陈小鹤,这项目就由你来做负责任人吧。小章这边还有个项目,确实也忙不开。”

什么?!

由陈小鹤负责?

秦争先的脑子没问题吧!

刚刚跟他讲过自己要辞职了,还要安排新任务下来,有没有搞错呀!

陈小鹤心里不断腹诽,骂人的话真想脱口而出。

“秦老师,我”

“不用说了,你的情况我清楚,这个项目也马上收尾了,我们争取一个月把它结束,放心。”

秦争先堵上了小鹤要说的话。

“好了,后面我把项目材料发到你俩邮箱,虽然是小鹤主抓,小章你也要盯着点。小章你先去忙吧,我再跟小鹤说两句。”

小章心满意足地出门了,留下满腹愤懑的小鹤。

“秦老师,我都要辞职了再来接这个项目不合适吧。”

陈小鹤求饶地看着秦争先。

“没什么不合适的,我记得之前ne项目招标阶段你就跑前跑后,一点不比b组他们付出的少”,秦争先阴恻恻地向小鹤挖着以前的老底。

“要不是那时候我刚来对业务不熟悉,他们又爱出风头把事情揽过去了,当时肯定是你来抓的。后面他们组的淑雯就是因为项目有功还连升两级呢,她当年可是资历远不如你啊!”

陈小鹤叹了一口气,想起当年的事也是很不甘心。“话虽这么说,我那时候不是怀二宝了嘛,白白错过了好机会。”

“这次啊,主要是去年咱们老大换人之后,咨询公司那边原本准备的汇报方案就迟迟不能过审了,老大对他们极不满意,项目一直拖着难以结项,前几天据说终稿终于定下来了,改天就要汇报了。你接手之后,就是盯着他们把这次汇报搞好,一个月之内肯定能完成,不影响你辞职。”

陈小鹤停下来头都大了,这事说得轻松,感觉上应该不会这么容易的,一个月真能搞定吗?

“当然,如果到时候你愿意不辞职,公司给你涨薪50%,不比淑雯差,你也考虑考虑,等做完了这件事再给我答复也不晚。”

涨薪50%?!

陈小鹤做梦也没想到秦争先会给自己涨这么多!

自己来公司七八年了,最多一次就涨了15%!

陈小鹤的内心沸腾了!

整整半个小时的时间,陈小鹤都在热血沸腾中度过。为了防止自己太兴奋,也为了赶去学校处理阿俊的麻烦事,陈小鹤早早跟小章说了一声,告假下班了。

到了学校之后,小鹤在王老师办公室等了一会才到放学时间。之后,小鹤就跟着王老师去班级了。小朋友们已经出来教室门口排好了队,整个队伍叽叽喳喳地很是喧闹。

不一会儿,对方小朋友的爸爸也提前赶来了。

小鹤赶紧给对方家长个笑脸,并鞠了一躬表示歉意,对方爸爸也简单地向小鹤点头示意。

“阿俊,你妈妈和小丁的爸爸都来了,你也跟小丁道个歉吧,像我中午教你的那样。”

王老师在小朋友面前很有威严。

阿俊嘴里迟迟发不出任何声音,两只眼睛望着不知名的所在。小鹤心里暗暗替他着急。

“忘记怎么道歉了?”

“小丁,对不起。”阿俊的脚尖碰来碰去,低下头小声地说着。

“就这一句吗?铅笔不能玩来玩去,里面的铅是有毒的,铅笔只能用来写字,知道了吧?”

王老师既威严又循循善诱,但阿俊却还是傻愣愣的。

“我知道了。”

“你要说对不起,我不再乱玩铅笔了,很抱歉让小丁受伤了,对不起,小丁爸爸,我以后一定改正,多帮助小丁。”

阿俊在老师的帮助下磕磕绊绊地说完了话,一边抹起了眼泪。

第九章 监控找到了!

“小丁,你愿意原谅阿俊吗?”王老师又看着小丁问道。

“我原谅你了,阿俊。”

这话一说完,两个小朋友瞬间就拉起手,笑得一脸灿烂。

王老师看看效果也算达到了,就让对方爸爸领着小朋友先回家了。

之后,王老师就阿俊的问题又跟小鹤聊了起来。

“前面我打电话也都跟妈妈讲过,除了那些问题之外,阿俊还有个小毛病就是坐姿,经常不是端端正正做好,而是像躺沙发那样靠在椅子上,上课态度很不认真,这些问题阿俊妈妈你回家也配合学校,重点教育教育。”

小鹤点头哈腰地向老师认错、保证,一张老脸红一阵白一阵很是尴尬。

真没想到小学老师说话都是这么直截了当的,好没有面子啊!

小鹤整个人都有点不好了。

领着阿俊出了校门,小鹤刚想发作,没想到阿俊先开口了:

“妈妈,你别问我今天都发生什么了,也别再跟我说学校的事了。”

“好的。”

小鹤忍住了自己要发作的嘴巴,那就让阿俊一个人先慢慢消化情绪,等晚上再和苏发一起教育他也不迟。

小鹤把一路沉默的阿俊送回家留给奶奶,然后一个人去了小区的监控室。

奶奶的情绪已经恢复,甚至还有点过分热情,主动跟小鹤说东说西,反倒是小鹤很是不自在。

不过现在的小鹤已经不会再跟奶奶长期搞冷战了,因为小鹤知道冷战除了自我惩罚之外,对奶奶根本起不到任何制裁作用。

但爷爷的情绪却一直没恢复,小鹤一回来,爷爷就回了卧室,小鹤打算等拿好监控之后,再好好跟爷爷澄清。

这次值班的,是一个能用慈眉善目来形容的小伙子。小鹤一看就是上午老阿姨讲的那个技术人员。

小鹤跟他讲了早上来查监控没有成功的事。

“那个老阿姨每天就是捣浆糊,脑子完全糊涂了,干什么都不行。”

技术员对老阿姨的评价毫不客气。

之后,技术员三下五除二就帮助小鹤找到了前面周一早上的视频。

小鹤指挥着找到大概时段的位置,开始播放起来,没一会就看到奶奶的身影进入了画面。

“停,停,停,往前倒一下,再放一遍。”

等录像再次调好位置播放,小鹤掏出手机对着屏幕拍起来,然后就看到了自己和婆婆交锋的段落!

只见婆婆抱娃进入了画面,马上就腾出一只手开始翻捡着垃圾桶,捡到一块,扔进婴儿车下面的收纳框里。

过了一会,小鹤打着电话进入画面了,小鹤看着自己的走路姿势怪别扭的,怎么那么不好看的。

然后,就见自己步伐加快、冲过去拉开了婆婆,婆婆的身子趔趄了一下,小鹤也抢下了纸箱,扔回垃圾桶。

然而,婆婆眨眼之间又从垃圾桶里掏回了纸箱,小鹤拉锯了两下,没拉动。

之后,就是小鹤抄过阿福走出了画面。

不知道为什么,视频里看起来,速度很快,没有几秒钟就结束了。

打耳光是根本没有,而且也没有打别的任何地方,只是拉她那下的时候稍微用力了一点而已,比小鹤记忆中的动作还要轻微。

婆婆的污蔑真是无中生有,小鹤看了监控才彻底知道了自己当时做了什么,那就是根本什么都没做!

“原来那个是你婆婆啊,回去千万别着急,你好好和老人沟通啊。”

这小伙子看着年轻,竟对家长里短这么来电,随随便便就猜出了“剧中人设!”还提前做起了和事佬,小鹤尴尬地点头说道“嗯,不会着急的”。

“老年人都爱捡个垃圾,也不是什么大事,你这还专门录下来。”

“不是,是她说我”小鹤恨不得把整个事情说一遍,后来还是不想自己家的事情闹得人尽皆知,只能硬憋在心里。

他们要误会就误会吧,就把自己当成个用视频来抓婆婆罪状的坏媳妇吧。

离开监控室,小鹤坐在小区花园里的摇椅上,连看了好多遍,感叹自己终于能洗清冤屈了,这么宝贵的视频一定要好好供起来才是。

小鹤临睡前把视频拿给苏发看了,苏发也和小鹤一样,反复看了很多遍,确认了小鹤没做什么过分的举动,也不禁松了一口气。

虽说苏发相信小鹤,但没看到画面,只听小鹤的一面之词,只靠信任维系,总是不踏实的。

“你妈使出在农村耍赖的招数,你爸也跟着颠倒黑白张口就来,唉,要不是这视频我去哪说理去呀。”

“没事,没事”,苏发拍拍小鹤的肩膀,“我们在大城市呢,他们嚣张不起来的。我爸不是颠倒黑白,他是被我妈蒙蔽了。你发给我,我明天就拿给我爸去看看去。”

监控真是新时代的伟大发明,但凡是一个文明人,想要对付那些老赖们,除了监控探头、手机录像,还有什么更好的法子呢。

高铁霸座男的无赖样子,要是没有被手机录下来,又有哪个演员能演得那么生动传神呢?

而另一方面,咱们这些文明人,除了录像,还有没有更好地去处理那些老赖的法子呢?

想到这些,小鹤久久不能寐。

然后,小鹤就想起秦争先要给自己涨薪50%的事了,一骨碌做起来,拉起苏发汇报情况。

“没想到啊”,苏发本来快睡着了,被小鹤的消息也整兴奋了,也一骨碌爬了起来,“你这一辞职还因祸得福了,领导舍得给你涨这么多?”

“但是领导说一个月内做好ne项目之后才给我涨薪,我也不知道自己能否做好,我总觉得奇怪,我们那b组怎么会在临门一脚的时候再临时换人呢,这不是拱手把好处送人吗?”

“确实有点奇怪,你就做好两手准备好了,就算事情搞砸,也可以一走了之了,等一个月结束,再看情况决定吧!”

“也对,也对,走一步看一步吧。秦争先真是个老狐狸!”

小鹤忿忿地向苏发吐槽自己的老板,这是小鹤夫妻二人每晚的例行功课。

第十章 你妈劳苦功高,我妈倚老卖老

“不过,无论你工作是否继续,跟我父母这边,我们还是按计划进行,过一段时间就以你辞职的名义让他们回家吧。”

苏发双手紧紧抓着小鹤,跟她确认自己的方案。

“就是不知道我不辞职的话,阿俊阿福谁来看?”

小鹤虽然也打定注意摆脱公婆,却又开始担忧辞职后的日子怎么继续了。

“我还是想让你来看,你要实在又舍不得辞职,我们到时候自己想办法,找阿姨也好,上托班也好。”苏发拍拍小鹤的手,安抚着小鹤的心情。

“我真的不想让阿福2岁就上托班,你看阿俊就是早早上了托班,现在多缺乏安全感,整天上窜下跳地捣乱。”小鹤把双手捂到脸上,长叹一声。

“阿俊的问题,不一定就是上托班导致的,我到觉得是送回外婆家导致的呢。”

“我妈对他那么好,你怎么好意思说我妈导致的,要是我妈有份的话,你妈更有份了,你妈看孩子什么水平你不是不清楚!”小鹤恶狠狠瞪了一眼苏发,用眼神向苏发飞出一把锐利的刀子。

“这我知道,你妈看孩子尽心尽力,我妈看孩子粗心大意。你妈劳苦功高,我妈倚老卖老,这我都知道。”苏发顺着小鹤的心意继续接下去,很快又话锋一转。

“但是呢,孩子在一岁前离开妈妈,做留守儿童,这对他的影响总是很大的。”

“那还不是因为当初你妈老跟我吵架,看孩子看得太差才会送回去呀!”小鹤想起让她糟心的婆婆就情绪失控,说话也口不择言起来。

“是啊,这我都知道,我们这不是也不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原因嘛,所以把各种问题都规避掉,最好的策略是你辞职回家带娃嘛!”

得,绕了半天还是回到原点了,小鹤知道一谈起这些家务事就谈不出个子丑寅卯,两个人总得不欢而散。

***

对日日上班的双职工家庭来说,周六早上总是最惬意的,可以毫无顾忌地睡个懒觉。

很快,一声刺耳的尖叫划破了早晨的静谧。

“苏发,你要赶我走,我再也不来了!”奶奶撕心裂肺地喊出一句话。

原来,早上苏发早上拿手机上的视频去给还躺在床上的爷爷看。

“爸,你看一下,这是那天早上的监控。”

爷爷点头“嗯”了一声,正要拿过手机去看,正在厨房做饭的奶奶却神色慌张地跑进来,一把拉住爷爷的双手不让他行动。

“有什么好看的?她对我们什么样你没看见,还需要看什么!”

苏发看到了自己妈妈的怪异举动,拿着手机的手还是毫无所动地摆在自己爸爸的面前。

“爸,看看吧,我说的你不信,小鹤说的你也不信,这监控总不会骗人吧。”

爷爷迟疑了一刻,还是甩开奶奶那油乎乎的手,拿过手机看了起来。

看了一遍,爷爷没说话,回头看了奶奶一眼。

又看了一遍,爷爷还没说话,回头又瞪了奶奶一眼。

但苏发一直盯着他看着,又让他感受到强大的压迫,好像必须要等他说出点什么才算。

又看了两遍之后,苏发拿眼神示意,征询老爸的意见。

爷爷不得不开口了,“这,看上去不是也没打人嘛”,顺便回头狠狠瞪了奶奶一眼。

奶奶感受到那眼神,缩在床边安静下来了,不敢再多说一句话。

“这就好,爸,你也得有点自己的判断力了。”苏发的话不卑不亢,老人心里听着却觉得很硬。

“还有一件事,也跟爸妈说一下,小鹤前两天跟她单位辞职了。过段时间,你和我妈就回家休息,孩子就让小鹤带吧。”苏发也坐到床沿边上跟自己老爸推心置腹。

“小鹤怎么这么狠”,奶奶一听就急得青筋暴露,“那天早上就说我再捡垃圾就赶紧回老家,我以为她是随便说说,没想到她真的这么干了,真的要把我赶回老家了!”

“没人赶你走,你要想住就继续住呗,谁说要赶你走了!”苏发总是一跟自己妈讨论问题就血气上涌,一点耐心也没有。

“苏发呀,苏发,你真要赶我走呀!”奶奶的声音已经带着哭腔。

“少说两句吧,他们是让你回家休息休息,说不定明年又叫你回来了呢。”爷爷在旁边开导奶奶。

“苏发,你这次赶我走,我再也不来了!”

“谁要赶你走了!!爸你听听我妈这说的啥话?前面不是你一直说大城市住不惯,不可能常住,我妈又死活不愿意再找保姆嘛!让小鹤辞职这条路,咱们也是早就商量过的!”

苏发的嗓门一声比一声大,还妄图用音量压住自己妈妈。

“苏发,你就让你妈发几句牢骚吧,她是个没文化人,你就别和她计较,他说你赶她走,你就让她说呗!我知道你没赶就行。”爷爷自是了解自己老婆,不让她发牢骚能憋死,与其那样,不如顺着她心意。

“行,爸,你自己心里明白就行。”

“不过”,爷爷咔哧咔哧挠了挠头,“我也寻思着,留你妈在这帮帮小鹤,小鹤一个人怕是忙不过来呀。”

“她俩相处起来你也知道,一个在家一个上班还要时不时开火呢,要是天天在家大眼瞪小眼,那还不吵翻天呀!”

“行,你们的事情你们自己定吧,我们老了,也帮不上什么了。”爷爷哎了一声,算是勉强同意了苏发的方案。

小鹤在这边卧室里听到了奶奶的长啸,不过后来在爷爷的打压之下,奶奶的声音才逐渐小了下去,也知道惟有爷爷才能压制住奶奶。

苏发过来告诉小鹤,已经顺利讲出今后的打算。想到马上能摆脱煎熬的日子,小鹤不禁身轻如燕、通体舒畅。

“老婆,我妈要是说什么赶走不赶走的,你就当没听见,咱不跟她一般见识,把她哄走了是最重要的。”

“行,我保证一句话不说,让她说个痛快,走个痛快!”小鹤难得的好心情,对着苏发还调皮地敬了个礼。

之后,孩子们叽叽喳喳、大人们心事重重地吃罢早饭,苏发、小鹤就带着两个娃出门放风去了。

第十一章 我儿子不把我当人

说是遛娃,其实是被娃遛。一家四口开车去了森林公园,一念之差把小推车留在了车上,结果走了没几步阿福就叫罢工了,苏发不得不抱着阿福开始了长途拉练。

森林公园的参天大树高耸入云,空气宜人凉爽。

四个人玩了森林小火车、云霄飞车、旋转木马、碰碰车,还去儿童乐园玩了蹦床、划皮筏船,最好玩的当属勇敢者道路,阿俊胆子很大,玩没有任何防护的坐滑索秋千过河也毫无畏惧。

不会开车的小鹤还在苏发和阿俊的鼓动下,破天荒玩了一次卡丁车,第一次操控方向盘的感觉相当刺激!

回程路上,两娃一沾到安全座椅上,就秒睡了。

车子飞驰在中环高架上,车内音响里飘荡着某易云音乐的歌单,小鹤遥望着远处的标志性建筑,俯瞰鳞次栉比的错落房屋,享受着天高云淡的九月,真是这段时间以来最惬意的一次享受。

然而,下了高架,小鹤就回到喧嚣的现实人生。

拐到小区楼下,听到隐隐的人声鼎沸。

“我那娘啊,我的日子是多么得苦呀啊,儿子不要我了,媳妇也赶我出门呀。娘呀,我的日子咋这么苦呀!”

这不是阿俊奶奶的声音嘛!

苏发急急地停好车,也没管还睡在后座的娃,就和小鹤跑去看。

只见自己家楼下已经聚拢了一小撮人,他们紧紧地围成一个半圆形,环绕着女主角阿俊奶奶!

阿俊奶奶正坐在台阶上哭呢,她的唱腔咿咿呀呀、百转千回,虽然用的是这里人都听不懂的地方方言,但哭得时间久了,大家还是多多少少听出了点眉目。

“哎呦,造孽呀!这老太太可怜呢,在这看孩子不落好,还被孩子嫌弃!”

“现在养儿子就是养白眼狼呢,你给他当免费保姆,他还嫌你碍事!”

“这还能动弹就嫌弃上了,以后不能动了,能有人理吗?”

“这老太太呀看孩子看得累呢,经常抱着那小的绕着小区转悠,孩子一路呜呜哭,她也苦着一张脸,没个笑模样。”

众人纷纷攘攘,惹得楼上楼下也都或扒着窗户或躲在窗帘后面往下看。

苏发紧走两步去拉自己的妈,用压抑着愤怒的声音说道,“妈,你在这干啥呢,赶紧回家去。”

苏发妈见到自己儿子,眼神略有慌乱,不过马上就镇定下来,哭得更来劲了,“哎呀,我儿子不把我当人啊!”

“胡说什么!谁不把你当人了!”苏发对他妈本来就没有几分耐性,说不了两句就全耗光了,游玩半天生出的平和心已经跑得无影无踪,手上拉着的力度也加大了。

然而苏发妈妈用的力度却更大,她猛地甩开苏发的手,对着小鹤站立的方向爬来,“嘣嘣”磕了两个头!

“我错了,我不该去捡垃圾呀,我错了,我给你磕头认错了。你别赶我走呀!”一边说一边朝自己脸“啪啪啪”地扇起巴掌来。

看到这一磕一扇,围观群众们“哎呀”一声纷纷撇过脸去,捂起脸不忍直视,却又从粗大的指缝里仔细盯着两人的情形,唯恐错过每一个关键细节。

小鹤只觉得“轰”的一声全身血液都往头上窜去,几乎要把脑袋挤爆,看着脚下匍匐的婆婆,小鹤彻底呆住了,双腿竟像粘在地上一步不能动弹。

周围“哎呀”、“咦”、“妈呀”的声音不绝于耳。

“老太太呀,你没必要呀,你再怎么样,也是老人家,用不着给晚辈下跪呀!”

“是啊!你这样是折寿呢!”

“真是人心坏了,现在轮到婆婆给媳妇下跪了!”

众人齐刷刷的眼神扫射过来,简直要把小鹤的身子剜一块肉下来、打成个筛子才算过瘾!

小鹤感到有千言万语堵在嗓子眼里又被憋住、发不出一点声音,手脚也僵住了无法动弹,婆婆这惊世骇俗的行为让她慌乱得不知道要做什么、该怎么做,勉强挤出干涩的一声“妈,我”

“你别说了你,还不赶紧道歉,把你妈扶回家里去,年轻人可不能这么气长辈啊!”旁边一个六十多岁的胖阿姨气呼呼地吆喝着小鹤。

“对,对,赶紧道歉!”周围的阿姨妈妈们也都跟着叫嚷。

小鹤嗫嚅地说“对不起,对不起”,眼泪也不争气地流下来了。

苏发抢过去把他妈硬拉硬拽地拖了起来,对着人群吼道,“道什么歉,你们知道什么呀!”

然后继续对着自己妈妈吼,“妈!你就别在外面给我丢人现眼了!”

“还有这样说他亲娘的,这儿子真不是个东西!”老阿姨最是气恼。

“我媳妇一点错没有!”苏发再度对着众人吼了起来,直把一众人要气得吐血。

“我看不是媳妇有问题,儿子问题更大啊!”

“这老太太倒霉啊!”

“儿子不孝,媳妇难好,烂到根上了!”

老阿姨们集体吐血,被苏发气得手都要抖起来了。

直看着苏发把妈妈连扯带拉地拽回家,众人才依依不舍地散开,楼上楼下陆续响起关窗户的声音。

小鹤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怵在原地缩着脖子站了好久才回过神来,等众人都走光了,才想起车里还有在睡觉的阿俊和阿福。

谢天谢地,两个人还都在睡,没有被外面的声音吵醒,只是头发已经变成一缕一缕地贴在额头上,后背也湿透了,再待一会两人就该中暑了。

小鹤赶紧上车喊起阿俊,抱起还在睡着的阿福一起回家,她的脚步踉踉跄跄,像踩在棉花上一样,但怀抱中软绵绵的那团又不断地提醒着她,自己是两个娃的母亲,要坚强、勇敢、独立、自强,不能被一点困难和目光打倒。

回到家,婆婆应该是早已回屋里躺下生气,苏发在阳台上看着窗外发呆。阿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跑过去拉过爸爸让他陪自己搭乐高。

小鹤抱着阿福往卧室床上轻轻一放,阿福就秒醒了,跑出来也跟着哥哥闹腾。

小鹤只觉得待在家里每一个角落都不自在,苏发过来抱了抱小鹤,小鹤开始生气地不想理苏发,后来还是跟苏发抱了抱,毕竟这个男人还是很坚定地站在自己这边的,有这样的父母也不是他的错。

第十二章 分分积攒成山

“小鹤,真的对不起,又让你受委屈了。”

卧室里,苏发拍拍小鹤的肩膀,又开始诚意十足的道歉。

“你妈怎么能对我那么大的怨,那么大的恨,我一直觉得自己是个不折不扣的好人,现在怎么弄成这样了。”

小鹤满脑门的黑线,自己家里关起门来吵吵也就罢了,你还要去外面演戏!

“这都不是你的错,她就是喜欢到处撒泼,这是她多少年的行为习惯,我和我爸还有我妹,都见怪不怪了,为她生气,你只会白白气坏了自己。”

“我也不想生气,可我没那么好的定力,你在农村可以这么搞,可是你在城市里,你不要脸面大家都不要脸面吗,我还怎么在小区里立足,我总不能像她一样,也去外面唱戏吧。”

小鹤想想今后暗里明里那些指指戳戳的议论,她就抓狂。

“事情已经发生了,多想点开心的,无论如何,过不了多久他们就回老家了。你和她一般见识,就是把自己拉低到她的层次里去了!”

“回老家了但造成的恶劣影响带不回去呀。”小鹤还是害怕那些流言蜚语。

“谁会在意这些事?他们也就是今天跟着过过嘴瘾,时间一长,没人在意这些的,每个人都有一脑门的官司,管自己家的事情还管不过来呢,放心大胆、抬头挺胸、骄傲自信地做好你自己就行了!”

苏发不愧是拥有长年斗争经验的战斗青年,积攒了无数逆境生存的哲学。

苏发三言两语又把小鹤的哄得破涕为笑了,小鹤不禁照着苏发胸口捶了两拳,苏发赶紧配合做出一副痛得生不如死的表情,又招来小鹤的一个大白眼儿。

小鹤打起精神去准备一家老小的晚饭,打发苏发去陪两个娃玩。

小鹤看着厨房的脏乱差发愁,水槽里是满满一水槽的脏碗,油烟机上、墙壁上都油乎乎地、黏腻腻的,灶台布满渣滓,垃圾桶满得几乎要溢出来,地面踩上去也咯吱咯吱。

这一家人,真是人人都忙着生气,没人在意生活。

小鹤正在做晚饭的时候,阿俊爷爷也从外面回来了,原来爷爷是去卖奶奶前段时间积攒的废品。

去的是小区两三公里外的一家废品站,推着阿福的一辆婴儿车送过去的。虽然那辆车现在没用上,可是以后也是要用的,现在却被征用成了垃圾清运车。

奶奶从不把废品卖给小区里固定收废品的一对夫妻,而总是要跑到外面去送,来回总要一个多小时。

“一车换了70多块,这工作可干呢。”

爷爷一脸的兴奋,他不知道自己不在家的这段时间,奶奶又失控了,出去给儿子儿媳妇宣扬得一天世界。

“爸,你知道那辆小车多少钱吗?1500!你看被我妈都用成什么样子了,这要拉多少废品才能换回一辆新车呀?”苏发在客厅里和两个娃正在搭乐高,看到老爸回来,就拉着老爸坐到了沙发上。

“那么贵!”老爸瞪大了眼睛,满脸地不可置信。

“爸,我以前老说我妈在这不看孩子老捡垃圾,你也跟着我在电话里一起骂他,怎么现在你也帮着她干上了!你看你这一身弄得多脏。”苏发一脸嫌弃地看着浑身脏兮兮的老爸。

“捡废品不丢人,咱又不偷不抢,捡的都是干干净净的。”爷爷讲起话来慢条斯理,语气里满是身为劳动人民的自豪。

“那也得有那精力捡、有地方放啊,咱家两个娃要管,我俩平时每天下班回来饭也吃不上,这屋子也没人收拾,孩子回来就看电视,没人管他学习,我只当你们看孩子累了,年纪大了没有精力了,怎么还能有那么大精力去捡垃圾啊?这屋子屁大点地方,全让垃圾住啦?”

坐在沙发上的苏爷爷听得忍不了,赶紧起身去洗手间洗手擦脸去,一边擦一边回应着苏发。

“你妈那不是也为了你们好,想帮你们能省几个算几个嘛,你妈不是老说,分分积攒成山!”

苏发没放过自己老爸,继续站到洗手间门口发表他的观点。

“我提个要求,以后捡可以,把饭做好了,娃带好了,家里收拾干净了,有空再捡,另外,不能捡回来给我放家里!”

苏发提的这几个要求爷爷连连点头称是。“孩子我们都管得好好的,这个你放心。”

“爸,最后,我还告诉你件事,你知道你走了之后我妈干什么了吗?她在楼下哭了一下午灵呢!把我和小鹤都骂了个遍!整个小区里人都出来看热闹了!”

“这老婆子!”爷爷正在洗脖子的手突然停下了动作,“今天你说小鹤要辞职,她心里是不痛快。我走的时候还警告她别到处作精,到底还是改不了她那性子!”

说完,阿俊爷爷扭头走进卧室,对着老太婆吼了起来:

“一天到晚就会惹事!你还让我在儿子媳妇面前抬起头来做人嘛!混了一辈子了还着了你的道,你给我一句实话没有,还有脸在这撒泼打滚?!”

说完,就听啪地一声,好像是爷爷打了奶奶一拳。

早上本来就被苏发拿出来的视频弄了个没脸的老爸,这下是彻底地觉得自己的脸掉地下了。

这一拳打出了他那无处发泄地愤懑之气。

奶奶呜呜呜地哭了起来。

苏发和小鹤都听不下去,都冲着卧室跑去,临到门口,苏发又把小鹤推回门外。

“还是我自己进去吧,你去了他俩可能都不舒服。”

苏发冲进去跟自己爸爸妈妈又吵吵半天。

有时候小鹤也在想,苏发一家是不是把吵架当做过日子了,每次都能吵得惊天动地,过后又悄无声息,该怎么地怎么地。

下次接着再吵,每个人仿佛都精力过剩一般。

这样的情景在自己家里简直是不可思议的。小鹤的爸爸沉默寡言,妈妈温柔慈祥,虽然爸爸也有脾气很大的时候,但他提高嗓门来一声吼,就能让人安静好一阵子,温柔的妈妈也总会顺着爸爸的心思、孩子的心思,不给任何人发作脾气的机会。

怎么一跟苏发家里人相处就是天雷勾动地火呢?

第十三章 不靠谱的咨询师鲁克

周末的生活虽然很鸡糟,让自己感觉仿佛回到了上世纪的农村,但周一一到小鹤还得打起精神把自己饬得像个城里人,把自己脑子里的那根弦扭一扭,调到都市文艺频道。

虽然在大城市里住着,你的根来自农村,就与天然的城里人就有着巨大的差异,要融入就得硬掰。

周一一到班上,小鹤就接到秦争先派下来的任务去虹桥火车站接ne的咨询师鲁克,他大概十点半的高铁过来。

小鹤在心里腹诽领导为什么不直接让自己从家里去车站,还要顶着周一早高峰的辰光先赶来公司报道。

“这次他们过来,是要做项目落地方案的汇报。”

秦争先一边递给小鹤前面ne做过的纸质报告,一边跟小鹤讲工作内容。

小鹤心说,上周你就给我发过电子版了呀,难道一早来就是看电子版的嘛。

“前面他们的理论方案已经上会通过,只剩最后如何落地这一块,老大一直不满意,觉得他们的理论方案虚无缥缈,理论性太强,没什么实战指导意义。”

“那这样的话”,小鹤一边翻看着报告,一边问秦争先,“会不会还要对前面的理论论证阶段提出异议啊?”

“大概率来说应该不会,毕竟已经在总裁会上通过,全集团发过文了。”秦争先咕嘟咕嘟喝下一大杯水,那干渴的样子仿佛是沙漠里的旅人终于遇上绿洲一般。

“那就好。”小鹤放心地点点头。

“嗯,你任务应该不会很重”,秦争先喝完了水,又开始往嘴巴里塞面包了,说话也含混不清起来,“他们过来做落地汇报,你就负责做好沟通联络工作。”

三口两口面包下肚,秦争先拍拍小鹤,“时间紧迫,赶紧出发吧!我看好你啊,加油!”

随后,向小鹤发出了一个“加油”的手势。

领导这是在卖萌吗?

“领导,这几句话你完全可以在电话里跟我说嘛,还要让我跑公司一趟,一会再跑火车站,周一早高峰多难走!”小鹤幽怨地向秦争先发起牢骚。

“呵呵,领导考虑不周,你见谅哈!”秦争先打着哈哈,嘴巴凑近小鹤耳朵说起了悄悄话。

“不过,有些话还是当面说比较好,鲁克之前一直是个小喽,这次不知道为什么成项目总监了,上面还说一定要去接站,所以我特别交代你一下。”

也不是什么大秘密嘛,这秦争先太虚张声势了!

遇上周一的早高峰,小鹤紧赶慢赶,等到达虹桥火车站的时候,还是晚了五分钟。

小鹤路上就发微信告知鲁克自己堵车耽误了。鲁克回说,没事,就直接在永和大王门口见面。

小鹤下了车就往永和大王赶去,路过洗手间门口时,就听身后传来打电话的声音。

“老大,我这边一点思路没有呀,ppt上一个字还没有,你也不来助阵,咱拿什么给人汇报呀?”

“我知道,你那边的客户更重要,我这不是怕他们现在急着要东西,我拿不出来啊。”

“这办法能行吗?老大,你”

小鹤感慨,看来又是一个被老大坑了的下属呀,虽然听不到老大再跟她讲什么,但光听这边就知道跟自己同病相怜,还有,这讲话声音还蛮磁性的,不由得回头多望了一眼。

人倒是很平常的样子,配不上那副好声音呀!

小鹤无暇多顾,急匆匆地赶到永和大王门口,左等右等,竟然正是刚才打电话的那位向自己径直走了过来。

“你好,陈小鹤!我是鲁克。”还是好听的声音,毫不出奇的外貌,长袖衬衫和西裤,还有手腕上露出来一块沉重的手表,这就是典型的咨询师穿着了。

“你好,鲁老师,你认得我呀?”,小鹤看着鲁克镇定自若的气质,很是讶异,这还是刚才抓耳挠腮、心急火燎的那位吗,看来咨询师最擅长的是伪装!

如果没有听过他刚才的讲话,怎么能知道这咨询师还一个字没写好呢,准以为他早已胸有成竹了。

“我们见过的,你忘了?大概是2年半以前,那时候我是个小喽,可能你没注意吧!”

“噢噢,这样啊,你这样一说,我也有点印象了,那次你们浩浩荡荡来了六个人参加投标,那时候你一句话没说,这次你们几个人呀?”

“哈哈,那时候我刚实习,还没资格说话呢。这次,只有我一个!不过,我一个顶仨。”

“哈哈,鲁老师看来您信心满满了,那我们赶紧走吧!”

小鹤还真佩服这鲁克忽悠人不脸红的架势。

两人说着就往停车场走去。

一路上,鲁克都谈笑风生,完全没有在机场厕所门前的失魂落魄。

“鲁老师,你现在是不是升职了呀?”

“呵呵,陈小鹤你不用跟我客气,就叫我鲁克就行。我记得咱们年龄相仿的,我现在只是小有提升,那时候我是见习咨询师,现在我是高级咨询师啦!”

“鲁老师”

“叫鲁克。”

“哈哈,好的,鲁克,你太厉害了,连升三级呀!”

“一般,一般,你也得是总监了吧?”

“我不行,还在基层混着呢。这两年光顾养孩子了。”

“怪不得后来没怎么见过你,原来是去从事更伟大的造人事业了啊!这次我们好好合作,说不定就能助你一臂之力呢!”

“呵呵,借你吉言了!”

小鹤心里暗暗吐舌,也不好当面挑破鲁克刚才的电话内容,自己马上辞职了,别给我当辞职路上的绊脚石就好了!

回到公司已是中午12点半,小鹤带鲁克直接去公司餐厅和秦争先、小章碰面。

小鹤公司的餐厅开辟了专门几个房间用来招待访客,比外面餐馆的包间还要安静,正适合谈事情。

“鲁克,听小鹤说你年少有为啊,现在已是高级咨询师了,有你在我们项目这次一定能顺利收尾呀!”

“秦总,你放心,我们这方面经验丰富,已经帮助无数企业走上了自己的特色道路。”

大言不惭的鲁克又上线了。

第十四章 这样安排甚好!

容纳十人就餐的大圆桌只松松地坐了五个人,秦争先、小章、小鹤、鲁克,还有b组的淑雯。

小鹤看到淑雯也在很是意外,但不得不承认,她后来的一出现,就让包间显得没那么空旷了。

“鲁克,好久不见愈发帅气了。”淑雯坐在鲁克的左手边,一进来就自来熟地捏一下鲁克的肩膀打招呼,也缓解了秦争先一上来就谈工作的生硬。

“哪里,哪里,还是柳总如花似玉、青春永驻呀!”

鲁克的一张巧嘴任何时候都能把人哄得开心。

有那么一瞬间,小鹤看着淑雯的光彩照人也有些恍然了。

淑雯有着南方女孩独具的精致秀气,淡淡的烟眉,小巧的红唇,年轻时嗲起来的小女人样子跟汤唯有点像;30多岁以后,一颦一笑的风情又开始神似邬君梅了。

但凡是美女,在各个年龄段总能有更多的可塑性。

“淑雯可是咱们的大忙人啊,现在可是筹备着几亿的大项目,好不容易我才把她也请过来了,正好给我们介绍下前面项目的进展。”

“哪有,是秦总看不上我呀,我最开始可是秦总的人啊,秦总发话,我永远随叫随到!”

对,小鹤记得秦总刚来的时候,淑雯也是跟着秦总干的,不知怎么地就跑b组去了。

“随时欢迎你回来!哈哈。”秦争先跟淑雯打着哈哈,但小鹤知道秦争先这样的学究和淑雯是相处不到一起的。

“鲁克,快吃,坐高铁一路也辛苦了!公司这次就派你一个人过来是吧?”秦争先转而与鲁克交谈。

“这次是暂时这样安排,虽然咱们这边项目时间超期2年了,但我们张总一接到咱们公司电话,就准备第一时间率全队过来的,实在不凑巧,票都订了又临时被别的一个项目拉去救急,不过秦总你放心,我们的后台各种支持肯定都是足足的,后面一忙完张总也会再过来。”

鲁克一边说着客气话,一边毫不客气地狼吞虎咽。

“那就好,那就好。”

秦总讪讪地说,心想自己公司确实不太靠谱,一个不大的项目竟能拖人家咨询公司这么久,也算是咨询公司眼里相当难缠的甲方了吧。

“鲁克,我们这项目的前前后后你也该知道,我们也很难呀!现在好了,公司派出秦博士出马,一切问题肯定都能搞定!”淑雯嘻嘻哈哈地调节着气氛,看向鲁克的眼神也有点闪烁。

小鹤总觉得二人之间曾经发生过点什么,小鹤在想前面两年多的时间都发生过什么呢?想着想着竟发起愣来。

“对对,这次咱可要速战速决,我不喜欢拖拉。”秦争先接过淑雯的话茬,“这几天我的想法是后天早上正好有总裁会,就定后天跟领导们汇报怎么样?一会吃完饭你就把ppt先发给我看看。”

鲁克听到这里,刚喝到嘴里的冰可乐,“噗”地一下就喷出来了。

小鹤心知肚明他为什么要喷水。

鲁克手忙脚乱地擦落到桌上、身上的水,众人纷纷用眼神慰问鲁克,淑雯赶紧把桌上不多的纸巾都递过去。

“服,服,服务员,快再给上,上,上点纸巾!”小章一着急又开始结巴了。

“不,不好意思,呛,呛到水了,”鲁克猛咳了几下才稳定下来,话也跟着结结巴巴的。

小章也不禁疑惑地看着鲁克,这是两人的第一次见面。

“章总,我可,可不是在学你哈!”鲁克赶紧解释,“我的意思是,再晚几天。”

鲁克一边接过小鹤重新倒上的可乐,一边继续给秦争先介绍起来。

“我的方案虽然早在半年前就做好了,但过了这么久,也还是想再结合近期变化,再补充做点访谈,主要是战略部、人力资源部和新上任老大,当面听听他们的最新指示,到时候,一并完善一下再给秦总看也不迟,不然也是浪费秦总您宝贵的时间呢!”

秦争先边听边点头,“嗯,有道理。不过,不早点看看总觉得心里没底呀。”

“这个你放心,秦总”,鲁克不禁拍上秦争先的肩膀和手臂,“下午我先拿给小鹤看看有没有明面上的不妥,今明两天再做做访谈,后天就能把完善稿拿给你看。”

听他说得颇有信心,秦争先也就不再多说,“行,这个访谈的事情,你提的急了,我可不能保证领导能有时间接见你。小鹤你配合安排一下。至于最后汇报时间,不行就只能下周一总裁会了!”

小鹤暗骂一声“可恶”,嘴上却是给了一个大大的笑容和“好的”。

这个鲁克明明ppt还一个字也没有,却拿自己当起挡箭牌,看他下午能给自己拿出什么。

“这样安排甚好!”鲁克给了一个职业化的微笑,转身又偷抹了一把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只有小鹤知道他的内心是多么忐忑。

看到这么不靠谱的鲁克,小鹤对于自己一个月搞定所有任务真是没有多大把握了。

吃好了饭,一行人又打了一会哈哈,秦争先就急匆匆去办公室补睡午觉了。无论有多少事,秦争先中午眯上半小时的安排总是雷打不动的。

小鹤去洗手间上了个厕所,等出来就远远看到鲁克和淑雯两人有说有笑地朝走廊尽头的电梯间走去。

淑雯还捅了鲁克一拳,鲁克像是在点头哈腰地求饶,又举起右手敬了个礼,像是在向淑雯保证什么。

这样的情形下,小鹤也不好跟他们同行,就拐进旁边的楼梯通道走下去。

工作不忙的时候,小鹤总是在午饭后爬爬楼梯,既能消消食,又能顺便清空被工作事务填满的大脑。

小鹤想起来,淑雯刚来公司的时候,虽然比自己小几岁,但办事总是比自己周到的,那时候大家都不富裕,但小鹤的生日到了,淑雯还给自己买过一个紫色的发卡。

小鹤一向都清汤挂面,进入职场还天天保持着长直发,收了那个发卡,小鹤也不知道怎么饬自己,一直都没有用到过。

但公司其他人都没人记得小鹤的生日,就淑雯细心地记着,还送自己一个礼物,哪怕不值钱却也让小鹤惦记了很久。

第十五章 满嘴跑火车

陈小鹤一边感叹柳淑雯的魅力,一边爬楼爬得气喘吁吁。

记得刚入职场没几个月,柳淑雯就在各个部门混得风生水起,大家都很喜欢这个热情大方的女孩子。

甚至因为职场装修,小鹤部门就搬到了前任大领导眼皮子底下做了一段时间,那时领导的大秘和战略部的几个姑娘也都喜欢上了淑雯,没事就在一起讨论编头发、口红色号这种私事,连带着职场气氛都活跃了不少。

再看陈小鹤,枉在职场混了这么些年,眼看就要离开职场了,也没有跟哪个同事搞得那么热络过。

几年交情的同事也不过是点头之交,随时都是公事公办的样子,不像淑雯用几天时间就能在人群里产生影响力,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下午一上班,小鹤就把心思放在怎样逼鲁克把事情做完、自己好早点解放上面去了,抓了鲁克就去会议室要东西。

“鲁克,访谈的事你抓紧给我个提纲,我好拿去跟领导约时间。”小鹤左手叉腰,摊开右手朝着鲁克。

“噢,我访谈一般都用不上提纲,用提纲那都是小儿科干的事了,我只用跟领导们交心就够了,一份提纲,上来就把气氛弄尴尬了不是?”

鲁克嬉皮笑脸地想把事情赖掉,却见小鹤的手还是一直很坚决地摆在自己面前。“我知道你肯定十分需要这份提纲去交差,我鲁克仗义,一会就整一份拿给你,谁让咱俩交情好呢!”

小鹤不禁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给鲁克,什么时候两人就交情好了,小鹤真的很不习惯别人这种自来熟的架势。

“当然需要!另外,把ppt初稿也给我一下。”小鹤把左手也摊开了。

“行!没问题。告诉我你邮箱,我给你发过去。”鲁克这次答应地特别爽快,说完也把右手伸到小鹤面前,笑眯眯地看着小鹤。

看着鲁克那面不改色、一脸纯真的样子,小鹤也是佩服,抽出旁边的纸笔刷刷刷给鲁克抄了个邮箱。

“哎呀,哎呀,我肚子突然好疼”,鲁克刚拿上纸条就脸色大变,“中午各位领导太热情好客,我这北方脾胃一下子承受不了南方人民的爱,我要抓紧去个洗手间先,小鹤你有事就去忙,千万别特意等我!”

鲁克咬牙切齿、满脸狰狞地捂着肚子说出最后一句话,然后就一溜烟儿消失了。

小鹤一脸黑线,能不能改点有创意的方式耍赖啊,非要整这些屎尿屁嘛。

小鹤眼睁睁看着鲁克溜走,只能先去挨个询问领导们的时间安排。

楼上楼下忙活了大半天,结果不容乐观。

人力资源部经理明天下午有空,战略部经理请年假后天上班,老大则是出差去北京周五晚上才能回来。

“鲁克,这就是你和你们张总商量出来的对策吧!老大们哪是说约就能约上的!”

陈小鹤狠狠地捶着桌子发泄心中的不满,跑去跟秦争先汇报了一下访谈的进展,秦争先知道领导的时间急不来,只能耐下心来等。

“看来鲁克这一周两周搞不定,也别给他订外面宾馆了,给他安排到集团长租的公寓去,近期轮岗的应该不多。”

集团为了方便外地分公司员工来这边轮岗期间的住宿,特意在偏远的郊区长租了两间公寓,条件自然比不上宾馆,好在不用花钱。

对付鲁克这种小人,就应该给他个艰苦的环境磨练一下,小鹤不禁为领导的安排叫好。

直忙到快下班,小鹤才有空抬抬身子舒展两下,鲁克也及时出现了。

“对不起呀,下午实在不太舒服,让你见笑了。访谈安排得怎么样?”鲁克又摆出正经脸问小鹤。

“不怎么样。大佬都没空。只有hr经理明天下午可以接见你。”小鹤一边打着电脑,一边头也不抬地回应着鲁克。

“哦哦,这样啊,领导们日理万机可以理解”,鲁克围着小鹤的办公椅转来转去,又开始了长篇大论。

“小鹤你也别太勉强他们了,毕竟他们是领导呀,哪能天天围着咱们转呢,你大人不计小人过,千万别跟各位领导们生气上火,为了我这么个外人,气坏了您这身子可不值得。要不我先回去整理下提纲啥的,今天老佛爷就先下班吧?”

鲁克作势去安抚小鹤,说到后面直把小鹤捧成皇太后。

“停、停、停”陈小鹤瞪一眼站在身后的鲁克,“越说越不像话了,你到底是不是个正经咨询师啊,怎么一说话满嘴跑火车。”

说完,小鹤就站起身盯着鲁克,“是不是很得意啊?自己这瞒天过海的计划得逞了?信不信我现在就去揭穿你?”

“什么瞒天?什么计划?什么揭穿?”鲁克一阵慌乱,边说边拉着陈小鹤往阳台上走去。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了?”鲁克急吼吼地问。

“对呀,我知道某人的ppt还一个字都没有呢。”

小鹤斜一眼鲁克,之后就盯着远方的上海中心看去,以前觉得那楼丑丑的不好看,怎么现在看一眼就安心了呢,觉得自己与这个城市千千万万的人同在。

“瞎说什么大实话呀!对,我就是没写一个字,你们公司迟迟拖着项目不进展,我们这边早伺候够了,你们这项目就没打算收回尾款,能派我来就算给你们面子了。”鲁克总算说了点实话。

“这话你怎么中午不跟我们秦总说呀?”小鹤盯着鲁克问。

鲁克哈哈两声,有点揶揄地盯着陈小鹤,“你是不是幼稚啊,秦总肯定早心知肚明,这要不被你发现我干嘛自讨没趣说出来破坏气氛。是你们公司抽风说合同要继续执行,我们就算亏本也不能主动放弃客户呀。”

“那你接下来就每天捣浆糊?不好好做项目了?”

“项目我还会好好做得,这是我们做为咨询师的基本修养,客户不主动放弃,我们绝不主动放弃,不坚持到最后一刻,谁知道哪一颗星星会亮。即使知道这颗星星不会亮了,也要把它的里里外外擦干净,等着以后有机会再亮。”

听鲁克说得一本正经,小鹤也发现他应该也不是那么一无是处。

“这一星期能搞定?”

“没问题!我回酒店就努力去,晚上给你发提纲。”

说完,鲁克拍拍屁股就要走。

“这星期做不好,我找你拼命!”

小鹤朝鲁克恶狠狠地挥了挥拳头。

鲁克得意地扬长而去,凭着他的胡搅蛮缠,他的第一天总算顺利挨过去了。

第十六章 入室盗窃?

小鹤的周一这一天却远未结束,回到家迎接她的是另一个战场。

挨挨挤挤一个小时的地铁坐得头晕,等小鹤走出地铁重见天日时,天早已擦黑。

路边的共享单车一辆还能骑的都不剩,只余几辆或缺了车座或掉了链子的躺在路边充数,想骑一次车回家看来是奢望,继续腿着吧!

走进小区大门,小鹤就见一辆庞大的警车横在那里,一下挤占掉2个车位。

还未到自家楼下,就见隔壁门洞聚拢着一堆人大声喧哗,正中间站着的正是一位年轻帅气的警察叔叔,而站他旁边的赫然就是

自家婆婆!

“刘招娣是吧,你擅自闯入民宅实施盗窃,可处罚15日以下拘留、200元以下罚款警告。”警察叔叔正对奶奶进行着普法教育呢!

周围群众也在七嘴八舌地讨论。

“这老太太不是前两天坐那边门口哭丧那个嘛!”

“对呀,怎么又把警察招来了。”

“她手脚不干净,有次半夜我还见她在小区转悠,不知道在干啥。”

“跟她家挨着住,倒霉!农村来的,什么都扔在门口,把楼道里墙都染黑了。”

“妈,这是咋了?!阿俊阿福呢?”小鹤紧走两步上前询问。

“我,我,他俩都在楼上呢。”婆婆一脸愁容状如干瘪了几天的苦瓜,手里还抓着几块纸箱板,想从人群中突围,却又不敢迈步。

陈小鹤知道婆婆爱捡垃圾,还不知道她能盗窃,把警察都给招来了。

“你是她家人,正好,过来赶紧处理一下,这老太太讲的什么都听不懂。”警察一边写单子,抬头望见小鹤过来,眼睛瞬间亮起来了,真如灾民见了救星一般。

“大爷大妈们,没什么事的都散了吧,赶紧回家做饭去。”警察叔叔把不相干的群众都劝退了。

围拢的一群人只好依依不舍地离开了。

“警察同志,我妈真入室盗窃了?”小鹤一脸迷茫。

“可以这么说。刚才我调查了一下,你妈确实钻进一楼院子里了,喏,就从这钻进去的,据说拿走了很多东西。”

警察叔叔指着一楼的院子给小鹤还原了一下当时的场景。

“人家也及时把她抓住了。我看呀,咱们把事情说明白了,尽量彼此让一步协调过去,都是街坊邻居住着,尽量别把事情搞大了。”警察叔叔看一眼众人,希望能把大家的戾气感化,尽量心平气和地处理这件事情。

“我没有偷,我就是去拿个垃圾”小鹤的婆婆急急地向警察辩白。

警察叔叔给她做了个“嘘”的手势。

“你好!我就是这101的业主,这是我妈。”

小鹤一看看去,对方和自己大概年龄相仿,一身名牌运动装束,虽然之前没印象,看着也是很有素质的人;旁边的老太太则花枝招展,身材匀称保养得很不错,一看就是位有原则的上海阿婆。

“我家房子空置了大半个月,昨天刚把房子租出去,租客小姑娘刚住进来还没收拾,下午正倒时差睡觉呢,就听到院子里有动静,吓得小姑娘就报警了。”

小鹤一边听一边抹汗,这怎么什么妖蛾子都能整出来呀。

“你说我们租个房子出去容易吗?”,业主妈妈一脸地忧心忡忡,一把拉起小鹤的手诉起衷肠,“人家小姑娘害怕,现在已经直接退租走掉了,说我们这院子不安全,我们这损失你看怎么处理呀?”

“妈,你怎么去人家家里啊?还拿东西?”小鹤哭笑不得,自己婆婆搞出来的事总是突破自己的想象!

“我这不是看他们家最近都搬走了没人住嘛,我就往院子里放放捡来的垃圾,还顺便帮她看家,我也没偷没抢,都是邻居,他们还报警,能不能行行好呀。”

婆婆对着警察叔叔和那家人一直打躬作揖,不知道的看情形的话,还真能看成是周遭人都在欺负她这可怜老人呢。

小鹤听了婆婆这歪理,却都要把鼻子气歪了,真是不讲理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幸好大家都听不太懂她老家话在说些什么。

“别说这些了,你进人家屋子没有呀?”小鹤赶紧拉住婆婆要继续作揖的动作。

“没有没有,就从这放放东西。”婆婆连连摆手。

“警察同志,我婆婆不是偷东西,她就是看一楼没住人,临时把捡来的垃圾放一放,也没进屋子。”

小鹤尽量温和有礼地向警察叔叔说明情况,但那边妈妈听到这话先着急了。

“我家没人你就能进来乱放东西啊?还想进屋子?还有没有王法了?”

“都冷静冷静”,警察叔叔一边安抚那边妈妈,一边安抚这边婆婆,“这老太太不懂法,前面也有误会,咱们还是好好协商。”

“警察同志,我能理解她农村来的不懂法”,那边的年轻业主也发话了,“但请你也理解一下,这对我们影响多大?以后还有谁敢来租?而且,中介那边早就收了我们的中介费,我前面打电话他们说自己没责任,中介费不能退。”

“理解理解。”警察叔叔也一脸同情地看着母女俩,转而看向小鹤,“人家的损失,你们也看看怎么弥补一下。”

小鹤也不是不讲理的人,对着对方鞠了一躬表示歉意,“真是十分对不起,该我们承担的,我们绝对不会不管。”

“都是邻居里道的,你们行行好吧。”小鹤婆婆一个劲地求饶,小鹤看到她那样子就生气,怎么这时候还能跟人家讲起感情来了。

“总算小姑娘你还算有良心啊,我们真是谢谢你啊!”对方妈妈使劲抓着小鹤不撒手,小鹤感到那指甲都要掐进自己肉里了。

“这都是我们的错,你看看能不能再找找中介,不退费也该帮着继续找下家租户吧,不能就这么不管了吧。”小鹤提出一个自认为很不错的建议。

“中介也没那么好说话,你知道我们一楼房子在上海不好租,我也不想那些乌烟瘴气的群租客来破坏小区的气氛。好不容易租了个留学生,家里却发生这样的事,这房子哪里还租得出去啊,我们这一天也上班,家里也有孩子得老人看着,哪有这精力一直耗着,我们这次损失真得太大了!”年轻业主向着小鹤大吐苦水。

第十七章 你有福气的

“明白,我们家造成的问题,我们一定会负责到底的。这是我的手机,你后面有事情随时跟我联系。”小鹤拿出手机跟对方交换了个联系方式。

“还是你讲道理呀,小姑娘。我们但凡能自己解决,也不会去麻烦你的。”对方妈妈千恩万谢、有礼有节。

小鹤婆婆却在后面使劲拽小鹤衣服,想让她不留电话。

小鹤不理身后婆婆的小动作。“妈,犯了错误咱就得承担责任,这没的说。”

“还是你小姑娘讲道理,这老太太太不像话了。”对方妈妈很不屑地轻瞟一眼小鹤婆婆就赶紧看向小鹤,仿佛多看小鹤婆婆一眼都能中毒了一般。

正说着话呢,小鹤就看苏发人畜无害地戴着耳机、背着双肩包走过来了,不知为啥,竟莫名有点开心。

难道是因为又有机会向苏发告他妈妈的状,而且人赃俱获、证据确凿,所以有点幸灾乐祸?

这小心思有点阴暗哈,不符合你陈小鹤的一贯人设啊!

“苏发,咱妈又出事了。”

苏发一脸茫然地摘下耳机,还未等开口,对方妈妈确认了这是嫌疑人儿子之后,就抓着他倒起了苦水。

苏发听着听着脸就黑下来了。

“行,你们先聊着,我得赶紧回去看看我家娃去,两个小人都在家不知都什么情况呢。有事情你们给我打电话。”小鹤道一声告别,想先走一步。

哪知警察叔叔还不想放人,示意小鹤先等一下。“大家都在这,我们也赶紧把事情解决了,你也先等一下。”

然后就转向旁边那对母女,“你看这夫妻俩态度也挺好的,老太太呢也不是故意犯法,你们有什么具体诉求就说说。”

年轻业主还未开口,年老的妈妈就发话了,“这样吧,都是邻居我们也不想把事情弄大,但中介费总得给我们赔一下,后面我们得空置十天半月还是一两个月还不一定,我们这部分损失也不跟你们多计较了。”

“嗯嗯”,警察叔叔连连点头,“那中介费是多少?”

“2000,这是收据你看看。”说着就从包里掏出收据交给警察叔叔,又传给小鹤和苏发看了一遍。

苏发拿过来仔细看了一遍,就拿出手机示意对方收钱,刷刷两下把钱转过去了。

“给你们转了3000,除了中介费,剩下1000算弥补你们折腾一场的损失,实在抱歉!”

3000?!

苏发平时是个小气鬼,这次还真大方呢!

“苏发,你不成材料啊你!你拿着钱随便往外撒!”

婆婆突然情绪失控,薅住苏发的胳膊就开始扭打。苏发甩手挣脱,婆婆一屁股坐到地上,愣怔了一刻,两手就一上一下拍着大腿开始了嚎啕大哭。

警察叔叔也没想到事态瞬间发展成这样,嘴里忙不迭地说“老太太,冷静冷静”。

苏发却没管那么多,拖起妈妈就往家的方向扯去,婆婆的屁股赖在地上不愿挪动,苏发大喝一声“回家”,终究是把婆婆拖拽起来,朝家的方向挪去,留下小鹤一群人在原地兀自凌乱。

“行了,事情顺利解决了,双方皆大欢喜,就是这儿子看来是跟他妈生气了。”年轻的警察叔叔又开始打圆场。

“皆大欢喜?”

警察叔叔你还真幽默呢!

对方妈妈竟有些不好意思,捏着小鹤的手夸奖起来,“是啊,还是这儿子比老娘懂事多了。你老公是个好人呀,你有福气的!”

“福气?”

小鹤也不知道自己这算哪门子福气!

草草在警察叔叔递过来的小本子上签好字,众人就一并散去。

小鹤惦记着家里的娃,急匆匆赶回家。

开门一看,阿俊和阿福两人头挨着头凑在客厅正在看奥特曼打怪兽呢!

奶奶坐在满桌狼藉的餐桌旁,哭哭啼啼、骂骂咧咧、失魂落魄。

苏发躺坐在客厅沙发上,冷心冷面、垂头丧气、长吁短叹。

至于爷爷呢,根本没在家!

这一家人心都太大了!

“转3000块我还觉得少!”苏发硬邦邦地甩给自己妈一句话,“我还想给她五千、一万,让警察把你抓进去住几天最好!”

“苏发呀,你太大手大脚了”,奶奶的脸愁容更甚,每一条皱纹都凑在一起伤心,“这钱都是大风刮来的?你不知道节约你,你气死我了你!你还要警察抓我,你是不是我儿子!小鹤还比你强呢,谁像你一来就上赶着给人家送钱。”

得,婆婆难得的夸一次小鹤。

“你说我为啥给人家钱啊?你嫌我不好怎么不生下来就溺死在痰盂里啊?”苏发咄咄逼人,眼睛灼灼地盯着自己妈。

“你个不孝子啊,天天就知道跟你妈厉害,气死你妈你就高兴了!呜呜呜呜。”婆婆不管有没有道理也能搅上三分,总能顺利把视线转移到别人的问题上去,“你个不孝子啊,太大手大脚了,赶紧把我抓进去吧,3000”

“赶紧回屋,别唠叨了,没人想听。”苏发起身把自己妈推回卧室里去。

婆婆不情不愿地躺到床上,继续骂人。

3000块钱估计够她肉疼一阵子的了!

小鹤也佩服自家婆婆,出去丢光了全家人的脸面、都被叫警察了也不以为意,还继续坐而论道,还能有理由指责别人,一点廉耻心也没看到呢!

要是自己那对脸皮薄的父母,早就羞愧地把头缩到地缝里再也不伸出来了,人和人的差异怎么那么大。

等小鹤一边义愤填膺、一边手忙脚乱地把饭做好之后,公公也掐着饭点回来了。

“这一趟可累死我了,快饿死了,死老太婆,以后你可自己去送吧,我可不送了,喏,366,数字吉利吧,哈哈!”说完,公公把攥在手里的钱放在桌子上,去洗好手之后,就喜滋滋地第一个坐到了饭桌旁准备动筷子。

“都过来吃罢,真是饿死了。苏发,你妈没在屋吗?”

“在屋,不敢出来!爸,我妈被人报警了,告她私闯民宅,我刚给人家赔了3000块,也很吉利吧!”苏发难得还有心情揶揄他爸,小鹤、阿俊、阿福都上桌了。

小鹤隐隐感到这顿饭不会吃得太平。

第十八章 我爸我妈也得遵纪守法

“什么?老婆子你干啥了!”公公伸长脖子朝卧室喊去,一边拿起大馒头塞了一嘴巴。

这大馒头是奶奶蒸的,虽然在南方住着,全家人还是习惯北方饮食。

卧室里静悄悄的,毫无回音。

“孩子一天也没人管,爸你们两个是来干啥的?给自己找副业来了?怎么一天去一趟?”苏发也拿起一个馒头狠狠啃了一大口。

阿俊和阿福一人捧着半个大馒头,一边看戏,一边吃得津津有味。

小鹤喂阿福吃几口菜,自己也抽空吃两口,看着苏发和公公又要吵起来,小鹤有心劝劝,又实在不想跟着掺和、惹祸上身了。

“孩子我们看得好好的,这不两个人轮换着看孩子才有功夫去的,你又不让往家里放,存一点纸箱板你妈就催着我去卖,不让你们回来看着添堵。”阿俊爷爷夹起一块大肥肉,讲出来的话竟然是一心为了这两口子考虑的。

奶奶听到爷爷回来还帮着自己讲话,瞬间有了底气,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走出卧室一脸惆怅地站到爷爷旁边讲起了今天的倒霉事。

“下午咱俩把一楼那边的垃圾弄出来,你运走之后呢,我在阳台往下看,又正好碰见有人扔了上好的几个大纸箱呀,我就趁阿福睡着了,赶紧捡回来了又放到一楼那里了。”

“咱都知道,分分积攒成山啊!”奶奶愁眉苦脸地补话,用的正是她每日挂在嘴边的那句至理名言!

“谁承想呢,今天里面就有人了,那里可是一两个月没人了,我还想人家搬走不住了呢。结果,里边一个小姑娘看见我就大声嚷嚷,我说话她也不听,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报警了,你说这城里人也太小题大做了,这点事也值得报警,都是街坊邻居的,怎么心眼子都坏透了!”

“唉,苏发,听上去这也不能全怪你妈呀”,爷爷听了奶奶的话,更为奶奶抱不平,“再说,要不是你们前几天吵架,你和小鹤不让她往家里拿纸箱板,她没地方放,也不会想到去往别人阳台上放呀。”

“噢,还是你们有理了是吧!错都在我们这了。”苏发仿佛被人打了一闷棍,手里的馒头也忘了吃。

“爸,算我求你了,你就放了我吧,让我好好上班,安心过日子,别老添乱行不行呀”,苏发的声音里透着哭腔,一个大男人被自己爸妈逼得走投无路。

“别一天整一出是一出的,我还怎么抬头做人啊,搬来这小区才半年,咱是不是快小区出名了?这在派出所也挂上号了?啊?是不是以后还要上上电视台啊?”

苏发连珠炮一般地质问自己的父母。

小鹤扯两把苏发,示意他冷静一下,转而和颜悦色地跟公公讲道理,“爸,这大城市和农村其实差不多,农村地头上你多种了一垄庄稼,两家就能打一架呢;城里人讲文明、不流行打架,但**律、讲规则,你侵犯我利益我就告你,这无论去哪都得注意着点。以后让我妈多注意就好了,别人家的便宜千万别去占。”

“这我知道,我让你妈”爷爷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但话讲到一半又被苏发抢了话头。

“不占便宜就不是我妈了,妈,你是不是忘了当初为什么要急着吵着来看阿福的?”苏发揶揄地抬眼望着自己妈妈。

“我还能为什么?为你们这一家愁肠呗!”奶奶用手戳了戳坐在旁边的阿俊阿福,两人跟着奶奶哇哇乱叫。

“真的是?!”

“怎么不是!”

两人眼神一交错就直勾勾地盯上了,都在等着看谁先低头。

“还不是因为你天天半夜去偷人家的菜,被人家发现了,说要告你?是不是?”苏发再也不愿顾忌,开口说出了隐瞒小鹤很久的秘密。

“苏发!你胡说八道你!从哪听来的闲话,你来编排你妈?!”奶奶彻底被自己儿子激怒了,一张脸涨得通红,他没想到儿子这么不给自己留面子,当着儿媳妇的面就揭自己的短。

“你闺女苏红告诉我的呗,还让你女婿大春亲自开车把你连夜拉过来的。”苏发丝毫不留情面,干脆把一切都抖了出来。

“苏发呀!你真行啊你!要不是去年春节你跟我诉苦,说你在这多难多难,两个孩子忙不开多累多累,我能往这来受这罪?真是白养活你一场啊!让你编瞎话寒碜你妈!”

小鹤也被苏发说出来的话震惊了,原来当初奶奶来看阿福还有这么一出,自己一直以为是奶奶心疼两人辛苦才过来的。

“你还说人家大春,大春在咱家从没说过他妈一句坏话,没传过自己家一句闲话,谁像你,天天搁外面讲闲话、编瞎话!”说完,奶奶就气吼吼地拿起桌上的两只馒头,端了唯一的肉菜往自己卧室走去。

“我天天还不舍得吃,真是傻,我现在就吃吃吃!”说完,砰地一声把门摔上了。

看奶奶进了屋,旁边只顾吃饭一直没发话的爷爷又来劝慰,“苏发,我和你妈好歹是父母,你说话是不是得注意点分寸,这要是你爷爷,早就大耳刮子打上去了。”

“你说我和你妈,这一天从早忙活到晚,看着两个孩子,还抽空去捡点垃圾,就想让你们过得宽松点,你不能来了大城市就忘了本啊。”

“你们父母这个样子,孩子也跟着学,你看阿俊,哪对我有点尊重的样子,一天到晚不尊重父母,不尊重老师,今天我去接他,老师又批评他了,简直是无法无天。”

苏发听自己爸嗦嗦讲了一大串,还越说越过分,牵扯到孩子身上,那点耐性也被一点点耗光了,砰地一下站起来。“爸,今天是谁犯法了?还被叫警察了呀?”

阿俊也在旁边喊起来,“奶奶被叫警察了,爷爷最坏了!”

爷爷听到孙子骂自己,更是气急败坏,两眼瞪得溜圆朝着阿俊喊“看我不打你!”

对着苏发也开始咆哮,“她再犯法,那也是你妈!我忍你们两口子不是一回半回了,天天呼来喝去的,就算再多不是,那不是也是你爸你妈!”

“我爸我妈也得遵纪守法!”

苏发的咆哮一点不比自己爸的声音小。

第十九章 劳动使人快乐,那就刷一个月马桶

这天晚上,父子两人你来我往的咆哮,绝对高过咆哮帝鼻祖马景涛。

小鹤家的屋顶一次又一次地承受着高分贝的极限压力,使出洪荒之力勉力支撑才没被掀翻。

小鹤不禁为楼上楼下的邻居们叫屈,自己这家人外面闹够了回家闹,楼里隔音效果又差,实在是太折磨人了。

“你不敬你爸你妈就是犯法,就是最大的没有王法!”

“咱家还讲什么王法!”

饭吃完了,父子二人每人一句总结陈词,散场!

只有小鹤在那边干瞪眼,紧张着看着双方你来我往,饭也没心思吃几口进肚。

再看看吃得热火朝天的这家人,小鹤再度怀疑,这家人是不是把吵架当佐料了,吵得越凶吃得越香!

***

吃好这顿让人糟心的晚饭,更令小鹤吃惊的是,阿俊竟然没再给全家人当裁判,评判刚才的吵架到底谁对谁错。

小鹤要给阿福洗澡,阿俊竟也不让,而是拉起妈妈的手回到卧室反锁上门。

“妈妈,我们王老师让你晚上七点半给她打电话。”阿俊低着头小声地对小鹤说。

“啊?是不是你又犯什么错误了?”小鹤使劲撸了两下阿俊的头,突然注意到阿俊头上有很多绿色的毛屑。

“这头上怎么回事啊?这绿绿的是什么呀?”

“我也不知道”阿俊拿过小鹤手里的绿毛毛玩了起来,“哦,我看出来了,这是我们操场上的草。”

“草怎么长你头上啦?”小鹤瞪一眼阿俊。

“我跟同学们滚着玩来着,就像这样。”说罢,阿俊就爬到床上滚来滚去。

“对了,还跟子涵拿着草扔来扔去来着,哈哈哈哈哈。”

看着阿俊笑得没心没肺的样子,小鹤内心一个劲儿地翻白眼儿,不用问了,肯定又在学校里闯祸了。

小鹤看着时间早已八点多钟,就赶紧拿出手机跟王老师通电话。

“阿俊妈妈,你好,抱歉打扰你了”,王老师还是以往不卑不亢的声音。

“你家阿俊今天指挥子涵玩学校厕所的地漏,到处扔着玩。打扫卫生的阿姨前几天就发现地漏老不见,今天才抓了子涵的现行,结果一问之下,是阿俊指挥着干的,我在学校已经惩罚过他,你配合学校也教育教育阿俊,给他一点惩罚。”

小鹤越听头越大,“王老师,好的,我一定配合学校做好惩罚教育工作。”

王老师利落地讲完挂掉了电话,小鹤胸闷了很久,后来就揪着阿俊的耳朵去了卫生间。

“阿俊,你很喜欢玩厕所是吧?今天王老师让我惩罚你一下,我已经想好了怎么惩罚,那就是罚你刷一个月的马桶,你没什么意见吧?”小鹤拿着马桶刷硬塞到阿俊手里。

“啊?妈妈,不要啊!”阿俊一边摆手一边往后退。

“什么不要,你只有知道了打扫厕所有多累,你才会懂得感恩打扫阿姨的辛苦,不再去故意捣乱。”小鹤一点也不想跟阿俊客气,“来,马桶刷子拿着,开始刷吧。”

阿俊又象征性地挣扎几下,知道躲不过,只好乖乖地刷了起来。

小鹤指挥他把马桶盖拆下来,放到淋浴区地上,然后喷上清洁剂,再拿细刷子把脏地方仔仔细细刷洗一遍,阿俊干得很带劲。

接着,小鹤指挥阿俊把马桶内侧和马桶盖连接处都刷洗一遍,阿俊竟然破天荒地耐性十足。

虽然动作依然慢悠悠的,也总算是把该刷的都刷完了,小鹤又让阿俊把淋浴头拧到喷射模式,阿俊第一次看到淋浴头喷出这么细密又极速的水流,很是兴奋,哇哇叫着把马桶盖和马桶冲刷了一遍。

马桶刷完,地面也跟着遭殃了,小鹤又指挥着阿俊阿福一鼓作气地洗好澡,两人照旧洗得嘻嘻哈哈、疯疯癫癫、不亦乐乎。

最后,小鹤还没放过阿俊,让他把卫生间整个拖了一遍,擦干流淌的到处都是的水渍。

干到这一段,阿俊就有点抗拒了,小鹤顺势威逼两下,阿俊也就顺从了。

折腾了大半个晚上,总算把刷马桶、洗澡任务都完成。阿俊总体干得不错,或许是把这件工作当成了游戏。

“阿俊,你觉得刷马桶辛苦不辛苦?”小鹤蹲下身子,抓住阿俊的两只手,盯着阿俊的眼睛询问。

“辛苦的,妈妈,以后我再也不去厕所玩地漏了。”阿俊快速地说出了这句话,接着又心不在焉地不知道看什么地方去了。

小鹤也不以为意,就假装阿俊已经吸取了教训,反正后面还有一整个月让他反省。

劳动使人快乐,对小朋友来说也是,小鹤打定主意,这次一定要让阿俊刷满一个月的马桶,好好体验一下劳动者的快乐。

有两个娃在旁边闹腾着折腾着,小鹤没多少时间去消化日常生活的那些鸡零狗碎。

等夜深人静,小鹤虽已半睡半醒,脑子里却不由自主地浮现这一天的事,想着想着却又着急上火,再也睡不着。

虽然公婆做事总是匪夷所思,好在他们也快回家,也就随他们闹去,眼下阿俊上学被投诉却一天天严重起来,让小鹤很不自在。

小鹤想起前面放暑假期间开的幼升小家长会,学校学生部长曾讲的一段话。

“家长们,你不用告诉我们你家的孩子怎样怎样,我们不用听你怎么讲,我们就看你家孩子怎么做就知道了。家长是孩子的镜子,孩子是家长的影子。”

在现在这个焦虑和自律的社会,孩子不好,真的就是给全家打脸的节奏,什么学霸,什么精英,没有好孩子傍身,所有成就都经不起推敲。

阿俊就是来给小鹤和苏发体面的城市生活打脸的那个。原本一个人静静地上班工作,看上去大家都是差不多的白领,可一旦领个孩子在身边,你的出身、教养,甚至你家是不是干净整洁就都被照见了。

孩子也一样,老师在课堂上、学校里见到他的种种问题,分析原因总是不明就里,去他家家访一次,见见家里每个人,个中缘由也就能猜个**不离十了。

小鹤知道眼下王老师肯定已经给阿俊这一家人贴好标签了,自己有必要去跟她正面接触一次,想办法帮助阿俊克服一下在校的难题。

第二十章 你又不是刚毕业的小年轻

一夜辗转难眠的小鹤,第二天自然又顶着两个黑眼圈去上班。

打开邮箱,就收到鲁克发来的访谈提纲,细看之下,问题倒也拟得四平八稳。

小鹤拿去给秦争先过目,秦争先正着急去开会,略改了两处就让小鹤发去给领导们看。

临走前突然又加一句,邮件记得抄送小章,下午访谈把淑雯也叫上。

小鹤奇怪秦争先的安排,怎么又把b组拉扯进来。

但领导自有他的安排,小鹤也不好质疑,只是赶紧把提纲发给几位领导秘书,尤其是下午就要访谈的人力资源部经理。

下午刚上班,鲁克见到小鹤就大倒苦水,说公司让他住的那个公寓太恐怖。

既有潮湿发霉的墙面,又有硕大无朋的蟑螂,夜里总有人鬼哭狼嚎,清早则鸡犬之声相闻。

这可是在上海,公司怎么能找到这种神仙地方让自己住。

小鹤乐不可支,不禁为老秦的英明决定喝彩。

直说这是最好的安排,即可以让咨询师提升战斗力,又能够让咨询师经受灵魂洗礼。

老秦是苦熬多年写论文出身的博士,最懂如何为研究人员布置战斗环境。

小鹤给淑雯打个电话让她一起去访谈,淑雯客客气气地答应说马上就来。

结果,小鹤眼瞅着鲁克喝光了第三杯茶水,淑雯才袅袅婷婷地走来。

人力资源部经理看到三人的阵容,脸上也露出诧异表情,最后只是照着访谈提纲的顺序,语焉不详地说了点客套话就把三个人打发出来。

小鹤颇为心急,鲁克倒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欠揍表情。

小鹤恶狠狠地逼鲁克赶紧周三把初稿交给自己,鲁克答应一声就落荒而逃。

小鹤则与淑雯一起去卫生间。淑雯拿出个粉扑对着镜子细细地补妆,突然就问起小鹤最近工作得是否开心?

“就那样呗,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小鹤不想跟淑雯透露太多自己要辞职的想法。

淑雯笑笑,“小鹤,我看全部门就你气度最大,据说小章之前应聘的不是秦老师这,是炙手可热的数据部,那边对他不满意,就问老秦要不要,老秦原就发愁目前的研究跟不上时代,一心畅想有了专业数据支持之后,研究工作能改头换面,因此就和他们一拍即合,要下了小章。”

淑雯趴在小鹤耳边说着公司秘辛,然后邀请小鹤一起去公司楼下的咖啡厅坐坐。

淑雯点好一杯摩卡,小鹤则点了橙汁,两人坐下继续刚才的话题。

小鹤一边吸一口橙汁一边说,“怪不得老秦让我们跟数据部对接数据来源,对方总是表面客气、暗里挑刺,动不动说小章公式用得不对,很是轻蔑的样子。”

淑雯拿起小勺子搅拌几下,“你跟着他干,估计也难过的,他对文化一窍不通,光补课也要补几年。”

“我看他也无心去学习,只专心在自己搞数据,还拉着你去学什么mysql,你这个纯文科生倒也认认真真去学,理科的东西哪有那么容易入门。再说文化圈的事哪是数据能搞明白的,老秦的思路大有问题。”

小鹤摸摸鼻子,听了不以为意,“好歹我这个文科状元,五门课里数学还是拿了最高分的,学学数据库也没那么难的,以后数据肯定要武装各个产业的。”

淑雯听了更是恨铁不成钢,“可你又不是刚毕业的小年轻。那我问你,你是不是每次跟着去跟数据部、技术部开会,都是两眼一抹黑,大多数时候听也听不懂的?”

小鹤听罢,不自觉地点了点头。

淑雯还在继续苦口婆心,“数据工作不等于学会怎么操作一个数据库,还需要扎实的数学基础的,小章可是在大学学了四年的,还在互联网公司干了那么多年,你就算再学五年连他这半吊子的水平也追不上呢。”

淑雯确实说到了小鹤的痛处,小鹤不禁长叹一声,喝几口橙汁泄愤。

“上面早说老秦用错了人,你也小心为妙。”

“谢谢了,秦争先现在好多工作都让我直接跟他汇报的。”

“噢,这样是吧,那老秦还是看重你的”,淑雯听到这里,忽地抬头看了小鹤一眼,“但你也要小心上面把这块咔嚓了,近期可能有动作。”

小鹤心说自己本就想辞职,要咔嚓就咔嚓吧。

她不知道淑雯为什么突然对自己说这么多贴心话,不过嘴上还是感谢淑雯的提醒。

跟淑雯喝完了咖啡,小鹤回到座位上就毫不客气地提包下班,开溜去接阿俊。

怎么也是要辞职的人了,总得有点要辞职的觉悟呀,迟到早退都要来一点。

***

来小学校门口接孩子的大多是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偶尔零星的会有几位妈妈的身影。

小鹤看去大概有三类:

一类花枝招展、云淡风轻、看上去像孩子的大姐姐,这大概是悠闲的全职妈妈一族;

一类灰头土脸、不施粉黛,或怀里抱个小的或推车里做个小的,这是没人帮忙的二胎全职妈妈;

还有一类职业套装、标准微笑、睥睨众生,这是忙里偷闲偶尔来接娃的职场妈妈。

无论什么身份,来到学校门口都变成了一个姿势,那就是都像是被人提住脖颈的鸭子,一个个探着头、踮着脚向铁门里张望。

张望着铁门里的宝贝们出来,张望着宝贝们走到放学点,再接过书包、递上点心,像老母鸡护崽那样护送回家。

学校放学是按照五年级到一年级的顺序来的,小鹤看着越来越矮的队伍依次经过,五年级的孩子有的身高都超过大人,而一年级的还是萌萌哒小可爱,很难想象这五年他们要发生多大的变化。

终于等到一三班的队伍过来,小鹤眼巴巴地盯着看,却从头到尾都没有寻觅到阿俊的身影。

小鹤看队伍快要散尽,就跑去询问王老师。

王老师两眼浮现出逮住现行犯一般的惊喜,告诉她阿俊今天打扫卫生,一会等全校队伍放好再去教室接。

第二十一章 Reminder(求推荐求收藏,感谢!)

小鹤边等边观察。

一年级的孩子们奶声奶气地说“老师再见”,并规规矩矩地给老师鞠上一躬,老师挨个摸摸孩子们的头告别,场面温馨动人。

一个班级的老师正留下两个孩子处理问题,两个孩子的爷爷和奶奶围站在旁边。

老师对着那爷爷讲,“爷爷,跟你讲一下,今天张成豪在学校打人,把王子涵推倒在地,张成豪你赶紧给王子涵道个歉。”

对方奶奶一脸无奈,看自己孙子受了委屈,看对方爷爷的眼神就变了,一脸鄙夷的神情。“张成豪你可不好打同学的。”

那边爷爷情绪瞬间变得很激动,猛推孩子一把:“怎么回事?又打人?赶紧道歉,道歉!跟人家赔罪!”

叫张成豪的小朋友小脸绷着,脖子梗着,委屈巴巴地都快要哭了。

老师也劝着张成豪,“张成豪,做错了事情就道歉,以后不能再去打同学了。”

“快道歉啊!天天不老实还打人,还不道歉,快给小朋友跪下道歉!”爷爷暴跳如雷。

跪下?小鹤怀疑自己耳朵听错了。

张成豪害怕地往爷爷身后躲,期待爷爷能救自己一把。结果爷爷反而是把他揪出来,使劲摁着他的肩膀。

“你不长记性,一天到晚给我惹事,跪下道歉!”爷爷终是摁着孩子的头和肩膀,硬生生地让张成豪跪下了。

等张成豪再站起来时,脸憋得通红通红,情绪再也绷不住,“哇”地一声哭出声来,泪也跟着涌出来,又一次次被他用手背抹掉。

周围有家长看不过去,“道歉归道歉,也别让孩子下跪,爷爷你别太激动了。”

老师本意是要当着家长的面,给张成豪制造点压力,却也被爷爷这极端的行为惊到,只能去劝他“成豪爷爷,不用这样。”

张成豪爷爷依然很激动,“都是他父母惯的,平时就一点规矩也没有,这次让他长点记性,看他下次还敢不敢。”

小鹤在那边看着气闷不已,这种形式的道歉,与其说是为了正义感,为了教育好孩子,不如说是为了保住爷爷自己的面子吧。

一个刚上小学的小学生能犯下多十恶不赦的大错,就需要下跪认罪了?

短短放学这一刻,不光上演温馨,也上演残酷。

孩子们,你们的童年也像这时代一般,既热烈又焦灼。

小鹤苦笑几声,看着各班学生放光,就跟着那些孩子还未出来的家长们一起进了校。

班主任老师看小鹤过来,就把阿俊喊来教室门口,“听阿俊说,昨天妈妈已经对他犯的错误进行惩罚了,谢谢妈妈的配合。”

“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王老师,我让他在家刷一个月马桶!”小鹤一见老师就没来由的紧张,这次把老师的任务认真完成了,说话也有了点底气。

“这个惩罚方式很新颖”,王老师微微一笑,“阿俊今天呢,问题不是很严重,但是也犯了三个错误……”

小鹤一边听老师讲话,一边注意到阿俊只顾低着头在那里起劲地扣书包带,手一直动来动去没个停歇,果然,老师也很快发现阿俊的小动作。

“阿俊,看着老师”,王老师目光严肃地盯着阿俊,“我在跟妈妈讲你的问题,请你好好听着,别玩书包了。”

阿俊动作迟滞了一下,停止了玩书包,腿却又不自觉地开始抖霍起来。

“别动!”王老师一声断喝,“没听过一句话嘛,男抖什么女抖什么,站着就好好站着,腿老抖来抖去干什么!你看你妈妈站在这里,手脚有动嘛。”

小鹤感到自己的脸刷地就红了,王老师未免说话太直接,阿俊被吼得抬不起头,小鹤也觉得无地自容。

想不到电话里和风细雨的王老师,当面批评孩子时竟会这么毫不掩饰。

小鹤心里翻江倒海,阿俊原来在校的日子也过得这么水深火热。

表面上,小鹤却还是做足架势,跟着老师一起用严厉的眼神瞪着阿俊。

可阿俊呢,还是一副人事无知的样子,虽然被老师的严厉吓住了,可那些话仿佛都没有走进他的耳朵和心里,他依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小鹤恨不得拍醒阿俊,让他能眼睛盯着老师看,不要再神游天外。

这样的小孩,就是有本事让老师只是盯着看,也能生一肚子气!

小鹤心知如果自己在老师的位置上,也绝不会比王老师做得多好。

“王老师,以你的经验,阿俊会不会有点多动?”

小鹤厚着脸皮向王老师说出心里的苦恼。

“这个我也不是医生,不好说,不过班里也有小朋友去查过,还在吃药,这个事情还要你们家长自己决定,去不去看、吃不吃药都由你们来选择。我只能说,你们家阿俊的调皮在班里确实算是数一数二。”王老师说出来的话依然滴水不漏。

“这个我知道了,我最近在考虑后面辞职回家陪小朋友,抽空我带他去检查一下,阿俊要让王老师多费心,我实在很不好意思。”

“这都是我们老师应该做的,妈妈也不要在意。这对小朋友来说是好事,我为阿俊感到高兴。

不过我还是那句话,你们家长怎么选择,是你们自己来决定,我们还是会认真做好我们的工作,也不会硬性要求家长的。”

小鹤连连点头称是,表示一定会配合好学校。

看说得差不多,班级周围也没有别的人经过,小鹤就拿出事先准备好的购物卡给王老师塞去,王老师却是再三推脱,始终没有收下。

小鹤见老师不收,一时既为自己办事不利感到沮丧,一时又为王老师的刚直不阿感到高兴。

回家路上,挨了批评的阿俊照样情绪不佳。

“阿俊,你看你老记不住老师的要求,什么时候科技进步了,能发明出一个reminder就好了。”

“什么是reminder,妈妈?”

“就是一个趴在你耳朵上的智能小精灵,能用只有你才能听到的声音给你时时做提醒:阿俊小眼睛看老师、阿俊别扭来扭去、阿俊不能大喊大叫、阿俊快穿袜子快穿鞋……你感觉会不会很棒?”

“妈妈,要真有这么一个机器,我一定第一时间摘下来踩碎,让它别再烦我,有你烦我就够了,啊啊啊啊!”

第二十二章 佩琪一家的烦恼

小鹤觉得阿俊的回应既好笑又好气,这孩子的想法总是很暴力。

走过小区游乐园,阿俊看到好多小朋友在玩,就说自己也要玩一下。

小鹤看过去,都是些幼儿园的小毛头,和阿俊差不多大的几乎没有,大概同龄人下课后都已直赴各补课机构。

小鹤让阿俊去跟他们玩,一得到允许阿俊就大叫着放飞自我,冲进那欢乐场。

自从开始上小学,阿俊受到的批评就日益增多。好在他心大,微小的批评不用入耳,中等的批评七秒即忘,狠狠的批评哭完就算。

孩子们怎么能永远这么心大,难道这就是他们自我保护的手段?

来自父母和老师的责骂那么多,无力承受的时候那就启动身体的保护机制没心没肺,来回应大人的种种情绪。

这时候,大人就会哀叹一声,孺子不可教也。

可谁知道一个不乖孩子的背后,承受了多少的不被理解和不可承受。

成年人和孩子的矛盾就这样世代相袭,以这样那样的方式永恒地存在着。

小鹤正愣神,就见阿俊遇上他幼儿园时的女同学佩琪,还有他的哥哥乔治,三个人凑到一起就开始玩你追我赶。

是的,跟《小猪佩奇》里的姐弟次序正好相反,这家的佩琪是妹妹,乔治是哥哥。

小鹤过去邀请佩琪妈妈一起坐到摇椅上闲聊一会儿。

幼儿园毕业之后两个人还一直没有见过,那时两人一起参与毕业典礼,又住在同一个小区里,所以彼此关系还算不错。

佩琪妈妈是全职妈妈,家里房子比小鹤家整整大一倍还不止。

眼下佩琪已考去跟哥哥同一家的民办小学读书。

“你现在可以轻松点了,哥哥妹妹同一个学校接送方便了,两人也能互相照顾。”小鹤很是羡慕佩琪妈妈熬出头来,老二都已经顺利送入小学。

“是好一点啊,不过我们家是妹妹照顾哥哥多一些。”佩琪妈妈看着女儿满眼宠溺。

“真的呀?佩琪可真厉害!不过幼儿园里她就比别的孩子看着成熟,是个小大人的样子。”小鹤抓着摇椅荡起来,不过两个妈妈一起荡摇椅也莫名有点好笑。

“女孩子嘛总是比男孩子成熟点的。你们阿俊去了学校还适应吗?”佩琪妈妈也跟着在摇椅上晃起了腿。

“上课还适应,就是有点调皮会被老师骂,你也知道的,幼儿园里他就是皮大王。”小鹤叫一声苦。

“哈哈,记得记得”,佩琪妈妈笑着回应,“那会他奶奶管不了他,放学回来就满小区里叫阿俊阿俊,追也追不上。阿俊太有意思了,现在还是奶奶带吗?”

“他根本不听奶奶的,幼儿园就一直在放飞”,小鹤回想到幼儿园时的阿俊也是头大,“最近我们爷爷奶奶还都在,不过我也发愁他上了小学事情多奶奶顾不了,打算像你一样全职呢。”

“我这也是没办法,全职妈妈很辛苦的,还是上班轻松,不过你全职了我们就有机会经常玩呀”,佩琪妈妈做为过来人深有体会。

“从女儿2岁起我就一挑二带他们了,整整4年了,我家老大有多动症你知道吗?就是现在,他俩都上小学了,我也不敢去上班,还得一步步紧盯着。”

小鹤大吃一惊,“真的假的?我真没看出来你家乔治有多动啊,看上去很乖的男孩子啊。我怀疑阿俊也有点呢。”

佩琪妈妈凑到小鹤耳朵边继续讲,“我们是去医院看过确诊的,还给他吃了一段时间的药,但那药总是觉得不好多吃。”

小鹤一时觉得很不可思议,真的如王老师说的现在孩子调皮就吃药的家庭比例还是很高的,自己身边这就有一个。

“我还真没看出来乔治的问题,偶尔见你拉着他去接妹妹,都蛮乖的。不过,幸好你们去的是民办学校,每个班级人少,老师总能多照顾点。”

佩琪妈妈苦下一张脸,“也不是这样的,不管班级孩子多少,你孩子该出问题的照样出问题,总会被老师、同学贴上标签,然后就揭不下来了。我前几年可焦虑了。”

小鹤愈发跟着紧张起来,阿俊身上的标签已经很明显了吧,都被王老师讲数一数二了。“我还真没看出来你焦虑,我一直崇拜你呢,把女儿教得这么棒。”

“我不好意思跟别人讲的,这又不是什么好事情。我记得幼儿园你也讲过想辞职,这次是真的吗?等你真辞职了,有空咱们一起玩。”佩琪妈妈嘻嘻哈哈地转移了话题。

“是真的,好,咱们以后约。”小鹤跟佩琪妈妈击了一下掌,感觉自己仿佛是像另一个阵营递交了一份投名状一样。

远处的阿俊和乔治正在玩奥特曼打怪兽的扮演游戏,佩琪则盯在后面让两人别再乱跑了,还真是妹妹管哥哥的模式。

两人又继续闲扯一会,最后佩琪妈妈起身,说今天一家四口要外出就餐,就带着两人告别了。

小鹤坐在摇椅上又继续回味了一会今天跟王老师和佩琪妈妈的谈话,突然想到应该趁爷爷奶奶还在,自己带阿俊去儿童医院检查一下,也好给孩子的问题寻找个答案。

小鹤马上开始安排,想到明天还要找出差回来的战略部老总访谈,上午他应该没空接见咨询公司。

小鹤就打电话跟小章说自己明天上午要请假带孩子去医院,小章爽快地答应了。

又给淑雯打了个电话说自己上午不在,下午可以一起去战略部访谈,淑雯也爽快地答应了。

小鹤拉着阿俊一起回家,刚走到楼道里就听到爷爷正和阿福较劲的声音。

开门一看,阿福正在洗手间里踩着板凳、踮着脚尖,想打开水龙头,爷爷不让他打开,阿福就执著地哭给爷爷看,死命地扒着洗手盆的边不下来,阿福哭得震耳欲聋,爷爷不为所动。

小鹤跟公婆打招呼,公公就抱怨几句阿福捣乱,看神态已恢复正常,好难想象昨日和苏发吵到狰狞的和眼前是同一个人。

多说了几句,就能感觉到公公语气里的一点疏淡,怕是已被小鹤夫妻俩伤到了。

第二十三章 子之于母,譬如物寄瓶中,出则离矣

小鹤的公公苏秉仁肠胃欠佳,整个人显得瘦削高挑,举手投足之间透着大家长的风范,在北部平原的那个村里也是倍受尊敬,十里八村的红白喜事总有他的身影。

婆婆以前总说,苏发他爸可不能来,他心思重受不了气,气他一次就把关系拗断了。

确实,让这样一个自尊心有点高的人,来大城市里和儿子儿媳同居一个屋檐下、日日煎熬,很是为难。

但想想整个小区哪个爷爷奶奶不是舍家舍命地在给儿孙奉献?为什么自己家爷爷就不能多牺牲一下呢?

思及此,小鹤把刚升起的那点同情心又彻底给掐灭了。

这次好说歹说来了这一个多月,就已接连生了两场气。

第一次吵架,苏秉仁后来知道自己是被老婆蒙蔽了,给儿媳妇安上莫须有的罪名,心中总有点歉疚;

第二次吵架,虽然自己老婆闹得动静更大,但仔细想来,也只是因为她不懂城里规矩而闹出个笑话,没想到苏发却反应那么大,完全不给自己妈留一点面子,连自己的面子也不给。

所以,苏秉仁虽然这次没急着收拾东西回家,胸中的气闷却比上次更甚。

明眼人一想就明白,不让婆婆在家放垃圾,肯定是儿媳妇提的要求。儿子已完全占到他老婆那一头。

苏秉仁慢慢咂摸出儿子已经跟远在农村的老家隔心了,而且也调教不了自己媳妇,这是最让他气闷的。

小鹤的婆婆刘招娣腰板挺直、吃嘛嘛香、想骂就骂,比世面上常见的老太太还要矮上一截,走起路来却虎虎生风,得罪起人来也是家常便饭,最让人嫉妒的则是她天一擦黑挨上枕头就能睡着的本事。

以小鹤的经验观察,婆婆的情绪经历一天已调节归位,完全忘记了昨天自己被叫警察的糗事,大嗓门继续吆喝着,操心着全家老少每一件细枝末节的小事。

这样的本事既让人嫉妒,又让人生气,也让人心安。

对着刚回来的小鹤,婆婆照例叫苦连天,说阿福中午没午睡,一直折磨人,到现在又有困意了,就一直和爷爷较劲,老两口一把老骨头都要被他颠散架。

小鹤走过去替下爷爷,跟阿福轻声细语,又放了一水槽水,由着他玩了满身。

奶奶站旁边一个劲儿地心疼“哗哗流走的钱”,爷爷则说不能这么惯孩子。

小鹤装听不见,阿福玩了几分钟玩够了,就顺利抱出了卫生间。

一边给阿福换掉湿透的衣服,小鹤一边催阿俊去卧室写家庭作业。

这周开始,阿俊有书面作业了。

虽然暑假提前集训了一个多月的写字,还提前学了小半年的一对一拼音课,阿俊写作业的速度依旧堪忧。

写三个、擦两个,写一行、哭一场。

以前,小鹤听同事讲起她儿子刚上小学写作业时候经常哭鼻子,小鹤暗地里嘲笑她儿子心灵脆弱,一点作业就能打击成这样。

谁知,现在的阿俊写起作业,每天晚上都要哭上一场!

一坐到书桌旁,哪是写作业,分明就是上刑场。

而母亲呢,正是那行刑的刽子手。

这样下去,写不了几天,母子情深就要宣告恩断义绝。

作业写到一半,奶奶来催二人吃饭。

今天苏发加班不回来吃,大家就简单吃了奶奶做得卤面。

饭后阿俊继续写作业,小鹤去收拾好碗筷,奶奶去关门睡觉,爷爷则陪着阿福玩游戏。

过一会,阿俊让妈妈进去检查、签字,又理好书包,一天的功课终于宣告完毕。

阿俊不理小鹤让他整理一下第二天衣服的额外要求,而是把这任务留给妈妈,自己急着去客厅里透口气。

阿俊一出来,就看见阿福把自己辛苦搭好的乐高玩具拆得满地都是,走上去照着弟弟的头就咣咣咣敲了起来,弟弟被打得哇哇大哭。

“阿福,看你干的坏事!”阿俊恨得咬牙切齿。

爷爷大叫着让阿俊住手,不让他打弟弟。

阿俊不听,爷爷就动手打了阿俊的屁股。

正打着呢,苏发加班回来了,爷爷停了手,阿俊哇哇叫。

“弟弟玩坏了我的东西,为什么不能打他,还要打我?你是个坏爷爷!”阿俊一边哭一边投诉自己的爷爷。

“弟弟小,你大了,你是哥哥就要让着弟弟。你没听过孔融让梨吗?”爷爷气恼地看着阿俊。

阿俊摇摇头,说自己没听过。

“孔融四岁的时候,与哥哥们一起吃梨。在拿梨的时候呀,其他几个哥哥都捡大的挑,只有他拿了最小的一个。他爸爸就问他,为什么要拿最小的呀,孔融就说,因为我年龄最小,所以就拿小的了。

你看弟弟都会让着哥哥,哥哥更要学会让着弟弟。”爷爷一心一意地劝阿俊。

小鹤心想这个故事怕是不太合适眼下的场景吧。

果然,阿俊完全没有领会爷爷的意思,“对啊,他人小,本来就该吃的少。我是大哥哥,就要吃的多。阿福没有孔融懂事,还要破坏哥哥的东西。”

“谁教你这些歪道理?”爷爷鼻子都要被气歪了,怎么阿俊小小年纪就一身反骨,自己多吃多占貌似还理所当然了。

看着苏发冷着一张脸坐到沙发上,也不去教育阿俊,爷爷更是生气。

“苏发,你看你教的好儿子,一点不知道让着弟弟,谁也不怕,这样下去可不行啊。”

苏发沉默了一会没发言,看自己老爸还定定地看着自己,就开口了。

“爸,阿俊虽然比阿福大了几岁,他确实也没义务一定要让着弟弟,他的东西被弟弟破坏了,他可以表达自己的生气。”

“那他就可以去欺负弟弟、打弟弟了?还有没有点规矩了?”爷爷一脸地不可思议。

“规矩当然有,他打弟弟是错的,但弟弟拿他东西也是错的,不能光看到哥哥的错。”苏发的声音淡淡的。

“弟弟那么小,他懂什么,玩具放那里,阿俊不玩,还不能让弟弟玩了。这家里的兄友弟恭、父慈子孝都去哪了?”爷爷却不依不饶,原来是儿子的思想就坏了,怪不得阿俊也要跟着坏。

“爸,事情不是那么简单看的。就像你刚讲的孔融,你知道孔融大了还说过什么话吗?他说:父之于子,当有何亲?论其本意,实为**发耳。子之于母,亦复奚为?譬如物寄瓶中,出则离矣。

意思就是,父子之情也不过就是**发作的产物,母子情深就像那瓶子里放着一个东西,拿出来之后就分离了、没什么关系了。讲孝道可以,也不能愚孝,时代不同了,不能只坚持老一套。”

爷爷愣在了那里,仿佛不认识自己儿子一般,不知道苏发的这些言论从何而来。

之后一晚上,爷爷都很安静,没有再多说什么。

临睡前,小鹤怪苏发对爷爷说话有点直接,老人年纪大了肯定不喜欢他那些怪怪的言论。

苏发也有点后悔,可是又说起今天在公司已忍了自己领导一整天,回到家还要限制言论自由实在要憋出内伤了。

小鹤也明白,苏发的工作单位严肃刻板,跟深宅大院的规矩一样多,苏发的心情可以理解。

小鹤又说起明天打算带阿俊去医院查一下,看看是不是有多动症。

苏发极力反对,认为这些检查毫无科学性可言,跟问卷调查差不多。

小鹤在阿俊幼儿园大班的时候其实就悄悄去挂过号,但后来又觉得自己不该把孩子想得那么糟糕,就把号给退了。

这次小鹤却很坚持,“哪怕是求个心安也好,你就让我去试试吧。”

“那我不管了,你自己决定吧。不过我也提醒你,别让阿俊受二次伤害就好。”苏发心不甘情不愿地勉强答应了。

一夜无话。

***

第二天,早上大概四五点钟,小鹤怀着深重的愧疚感从梦中醒来。

梦里领导交给小鹤一张纸条,让她务必去参加一项重要考试。

可惜,小鹤转眼就弄丢了纸条,只隐约记得,匆忙看到的考试地点,是在家附近某条路上的345号。

小鹤先是被各种事务拖累,难以出门。

好不容易挨出门,又是转车不顺、坐过站、走错路等各种波折。

忙活了一晚上,小鹤终究也没找到考试地点,就那么东奔西突地谴责了自己一夜。

小鹤醒来还在回味梦中的情景,做出这样的梦,证明自己最近压力又大了。

小鹤担心着阿俊的问题,她想叫起苏发再讨论讨论,又想着没必要大早上把苏发吵醒,只为讲说了很多遍的车轱辘话。

小鹤躺在床上回想,为什么阿俊会那么调皮,不知道到底真的是多动症,还是只是家庭环境把他教养坏了。

阿俊的生活环境和小鹤小时候截然不同。

小鹤小时候妈妈最是温柔,很少因为日常小事对小鹤发过火,不像小鹤动不动就会因为阿俊的课业、作风生气。

最关键的还有,小鹤、苏发跟婆婆相处这么多年,始终充满浓浓的火药味,这就给阿俊阿福创造了一个充满吵架声音的成长环境。

阿俊作为一个10后,还不如小鹤这个80后生活的宽松惬意,小鹤觉得自己家真是特别委屈了阿俊。

第二十四章 真有多动症?

别人对他说话时,似乎常常不专心听;

常常无法有系统地做事情和活动;

手脚总是动个不停,或在椅子上滑来滑去;

在班上或其他必须乖乖坐在座位上的场合,时常站起来;

常常处于忙碌状态,或经常像是被驱赶着去做事;

常常过于多话;

常常打断或干扰别人(如突然插入别人的谈话或游戏);

……

眼下,小鹤手里正拿着一大本厚厚的活页夹,在儿童保健科护士的指导下,完成一份adhd父母诊断量表。

装在透明袋里的纸张泛黄、发皱,不知道已用了多长年份。

小鹤实在怀疑这份量表能否真的给阿俊作出如实的诊断。

每一条描述的后面都有1、2、3、4、5的五个选项,用来描述相符程度的高低。

周围嘈杂喧闹犹如菜场一般人声鼎沸,这让小鹤莫名烦躁,怎么这个时代连精神障碍也挤着来看?

阿俊也想挤着一起看,小鹤想方设法让他关心点别的,最后还是拿出手机让阿俊看会动画片。

量表上每一条的描述都好像完全说中了阿俊的日常表现,又好像把事实强调得过分严重。

小鹤在想,每个人心中对1分、3分、5分的理解,会是同一种程度吗?

万一,父母主观上把自己孩子的问题看得太严重,通通打上5分,而换个父母来看的话,实际打分就根本不是那么回事的话,那么这份表填完,不是就给孩子挖了一个大坑嘛。

这样,本来有病的可能应该是父母,不是就顺利把有病的嫌疑转移到孩子身上了?

小鹤填得模棱两可,有些问题虽然描述到位,但她还是给大多数问题打了中庸的3分。

小鹤带着一肚子的疑问和满脑子的不信任重新去见给自己开单子的女医生。

女医生大概40多岁,整个人一丝不苟。

“医生,我们聊天要不要小朋友回避呀?”小鹤轻声问道。

“为什么要回避呀?”医生有点嫌弃地回应小鹤,可能觉得这问题莫名其妙。

“我主要怕他会对来看这个病太敏感,会觉得自己不正常啥的。”小鹤解释道。

“怕刺激你还来什么医院啊,再说我还要问他问题的,不能光凭家长的判断就下结论呀。”医生的回答很在理,小鹤听了却很不舒服。

小鹤只好打消了让阿俊回避一下的念头。

女医生简单询问了阿俊在校的情况,阿俊都认真回答了。

阿俊就是这样,跟陌生人自来熟、还话痨。

“结合量表来看,小朋友问题貌似不严重,不过我们还是要结合他日常生活、学习情况多观察,你主要对他哪些方面有点疑问?”医生又盯着报告看了一会,抬头问小鹤。

小鹤哑然,阿俊在旁边呆着她总觉得说什么都不自在,愣了半天才接起医生的话,“说实话,我觉得他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你觉得没什么问题,还来看什么呀。”医生坐在椅子上的身子往后一仰,手也停下了动作,只是看着小鹤。

“不是,医生。我自己判断他没什么问题,不代表别人也这样判断。他上幼儿园时,老师就说可能需要来看看,我那会有点抗拒这事,总觉得自己孩子没问题。

这不,上了小学,老师又经常投诉他,还说他在班里调皮数一数二,我心里又犯嘀咕了,还是觉得不放心就想来给看看。其实他平常在家看书什么的都挺安静的。”小鹤急急地跟医生辩解。

“我们呢,要确诊问题还是要结合父母、老师等等多方意见的,尤其是班主任老师给出的意见我们也很重视,他们见的孩子多,说出来的话或多或少都会有些参考性。不过,最好的是,我们能说清楚他具体的在学校在家里有哪些特别的表现。”不知道怎的,医生在那说着话,就让小鹤想起王老师来,她们都是那么滴水不漏。

“这个我也说不太好,就是比较调皮,爱搞恶作剧、大喊大叫啥的,有时候不听指挥。”小鹤赶紧想了阿俊的几项罪状。

“这样吧,我再给你开两份单子,你继续去检查一下。”医生刷刷刷写好两份检查单递给小鹤。

小鹤拿过单子,带着阿俊继续去做检查。

第一项测听力,拿个小锤放耳朵边敲一下判断声音从哪边传来的那种。

难道医生怀疑阿俊是因为耳朵不好使,所以才不听指挥的吗?!

第二项检查是一份让孩子自己完成的测试题目,测试专注程度的。

小鹤被留在了外面,阿俊则由工作人员带着单独进去测试。

“妈妈,不会给我打针吧?我不要进去!”

“没有,放心吧,就是回答问题。”

心焦火燎地等待了半天,小鹤终于见阿俊兴冲冲地跑来。

“妈妈,我只做错一道题目!”阿俊满脸兴奋。

“都是什么题目啊?”

“按照工作人员的指令去做动作,很好玩。”

小鹤看了一下,阿俊的成绩远远超过警戒分数。

小鹤就放下心来,拿着两份结果又去医生门口等待。

“这两方面都没问题,不过呢,这也不能说明他专注力就很好,在特殊场景的吸引之下,孩子的专注力是很高的,但不代表他平常也是这样的表现。”

得了,又白做了一项测试,这个也不能确诊。

“医生,要不要再测一下智力?”

“我看就不用测了,我跟他交流下来,感觉孩子智商没什么问题。当然,你要想测也不是不可以,就是今天排队时间可能有点长,要排到下午了。”

“那这样算是确诊了还是没确诊呢?”

“这个嘛,看上去问题还不是很严重,你后面再观察观察,如果他后面出现严重影响学习的问题,我们再看看要不要吃药干预。”

今天的病三言两语就算看完了。

走出医院的小鹤,依然带着一肚子的疑问和满脑子的不信任。

感情这就是医疗系统与教育系统针对调皮学生给出的一套联合修理手段吧,只要你教育系统提出这孩子有行为问题,医疗系统总要听一听、拿出些对策,多动症真的是人类进化带来的新病症。

第二十五章 挥舞起铜头铁臂

原始社会,狩猎为生的人类根本无需担忧什么多动不多动的问题。

现代社会,天天坐在教室里听讲、办公室里码字的人类,早早就要学会小学语文课本第二课讲到的“坐如钟”的功夫,还要小心占好自己的“坑”,不然就只能被时代的洪流淘汰。

阿俊做好检查,跟着妈妈一蹦一跳地走在马路上。

上午不用上学、又能单独跟妈妈相处,都让他开心无比。

“妈妈,你不是说做体检吗?怎么不用抽血、验尿?医生怎么还老问一些奇怪的问题,多动症是啥?我是多动症?”阿俊歪着个小脑袋问小鹤。

小鹤循循善诱地向阿俊科普起来,“体检也分很多种呀,这种是不抽血纯聊天的,你没任何问题,阿俊。”

她希望阿俊赶紧忘掉上午的经历,于是俯下身子向阿俊指指不远处的肯德基,“走,咱吃垃圾食品去!”

阿俊听了妈妈的安排,兴奋地哇哇大叫。

看着阿俊专注地吃着汉堡套餐,小鹤真觉得阿俊应该没有任何问题。

饭后,小鹤送心满意足的阿俊回校上课,之后自己也匆匆赶去上班。

小鹤坐到工位上,点开邮箱就看到鲁克的落地ppt已经发来,发送时间早上四点。

小鹤大感欣慰,看来鲁克还是可以的。

周一刚过来的时候ppt还一个字也没有呢,这才周三就交出了长达45页的ppt。

小鹤大致浏览一遍,整个落地方案可以说是言之有物、干货十足。

更难得的是,鲁克用“知、信、行”驾驭全篇,通过组织一系列的落地行动,让全体员工各个层级都能“知道是什么”、“相信它的作用”、并最终“按它的精神来行动”,既传达出东方文化的大义,又抓住西方管理学的精髓。

小鹤看得满心欢喜,看来鲁克是个不折不扣的实干家,自己如期完成项目大有希望。

看完ppt,小鹤就心情愉悦地打电话跟战略部领导秘书约下午访谈的具体时间。

电话里秘书的显得很是惊讶,说上午不是已经来访谈过了嘛,是淑雯和鲁克一起来的。

小鹤听完大吃一惊,什么情况?怎么没人告诉自己这件事情?

小鹤想立刻去找老秦问个明白,可惜老秦并没在座位上。

小鹤又去会议室找鲁克,远远就看到鲁克在发愣。

小鹤开门直闯进去,“鲁克,你上午和淑雯一起去访谈过了?”

“是的,小鹤”,鲁克一改以往的嘻嘻哈哈,面容里透着严肃,“秦老师早上说你不在,告诉我这项目负责人换成淑雯了,然后淑雯就带我去战略部那边访谈了。这刚从b组换过来又换回去,把我也弄懵了。”

“又换回b组负责了?”小鹤满脸地不可置信。

“那倒没有,还是归秦老师管,应该是淑雯调来你们组了吧。”鲁克摸了摸鼻子,颇有些不自在。

“这样呀。”小鹤的心砰砰乱跳,为这突然的变故打得措手不及。

“不过我也想明白了,你不必惊讶,我本来是要辞职的,前面秦老师说他缺人手,要留我做项目。现在看来,他是用不上我了。”小鹤突然沮丧起来,手支撑着身体窝到大大的办公椅椅里去了。

“呃,是不是因为淑雯?”鲁克不想开启这个尴尬的话题,但看小鹤这样,又莫名有点不忍心。

“或许是吧,反正我也早就要辞职了,秦老师这样安排最好。”小鹤勉强挣扎了两下,也就想通了,临了还给鲁克来了个灿烂的微笑。

“我感觉却不太好呀”,鲁克的沮丧却更甚,“这两天加班加点赶出来的报告,喏,就是四点多发你邮箱那个,已经被淑雯否掉了。我正在想该怎么修改呢。”

“被否掉了?”小鹤大为惊讶,没想到淑雯这么雷厉风行,“我刚刚还看了一遍,正打算夸你写得棒呢,没想到这么快被否掉了。”

“我还以为换了秦总主持,咱们这项目能有什么新面貌呢,结果还是一团乌烟瘴气。小鹤,谢谢你的认可。”鲁克竟然当着甲方的面,就义愤填膺地批评起甲方,看来真是不想拿尾款了。

“不用谢我,我现在说话也不好用了。”小鹤做出一个耸肩摊手的表情包。

“哪怕不好用,能被认可我也是很开心的。我们做为咨询师,第一重要的是当然是赚到钱,项目不成功回不了款,再有情怀也白搭。所以,我用尽浑身解数也要保证项目回款。

而第二重要的,就是眼看着自己的方案能帮助企业改变,能看着自己的ppt活起来,看着那些文字、图表、数据、模型能像战士一样挥舞起铜头铁臂,带领企业走出困境,而不是永远趴在纸上待命,最后再被碎纸机碎掉。只有让它们活起来,才不枉我日日夜夜点灯熬油一页页地把它们做出来。”

小鹤看鲁克在那边讲得忘我又投入,竟然不小心被感动了一把,不禁朝他调侃起来。

“鲁克我刚发现,原来你骨子里还是个既有节操又有理想的咨询师呀。”

“那是那是,浑身上下最有分量的就是这身铮铮铁骨了。”小鹤又被他的不着调给逗笑了。

告别了鲁克,小鹤从会议室一出来就看到淑雯迎面朝自己走过来,还未等自己开口,淑雯就把她拉去了阳台。

“抱歉呀小鹤,上午战略部那边叫得太急了,我都没来得及通知你,就和鲁克先去了。”淑雯一边搂过小鹤的肩膀一边凑过来解释。

“没事,小事情。”小鹤冷冷地甩开淑雯的手臂,并往旁边走了两步,好跟淑雯保持距离。

“另外”,淑雯的语气里透着犹豫,“老秦有没有跟你说,以后我要调到你们组的事情呀?”

“你不光是调到我们组,而是来负责ne项目的才对吧柳淑雯你别遮遮掩掩的了!”小鹤看着还在那扭捏作态的淑雯气不打一出来。

“小鹤,小鹤姐,你都知道了,真对不起呀!我也不是故意要跟你抢项目,你看这样行不行,我去了以后就给你打下手,咱俩怎么说也都是同一年进的公司,私下里,你让我干啥我都听你的,好不好?”

第二十六章 人人都不容易

小鹤看不得柳淑雯围着自己点头哈腰的样子,这实在不符合柳淑雯一贯的高冷形象。

谁能相信柳淑雯愿意做小伏低,任谁都能看得出,她每根头发丝里都透着向上的**。

“你别逗我了,柳淑雯。我实在想不通,为什么你放着几个亿的项目不去做,要来老秦手下讨生活?”

淑雯看向小鹤的眼神没有了往日的顾盼生姿,反而充溢着失落和恨意,“我也是没办法,小鹤,我们b组要解散了,不是你们a组解散,是我们b组。”

小鹤心里不由地一紧,那据传总投资七八亿的古装项目真要黄了?不过也可以理解,这两年政策导向变了。

淑雯倚在阳台栏杆上,遥望着远方呆滞了好一会,才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将自己的情况跟小鹤和盘托出。

“我们的大项目早已停滞快一年了,你也知道这两年影视产业萧条,本来谈好的投资方都撤资了。公司当年贸然做出要踏足影视制作的决定,根本就是一个巨大的冒险。

我们这边没有太多操作经验,根本没看清市场形式的变化,最后项目一直停留在纸面上,就连集团也不再看好我们,不愿意给我们投资。我也是被逼无奈才来秦老师这里抢个坑的。”

小鹤听罢不禁吼出声,声线里透着嘶哑,“前几年,我回家生娃,你就抢了我们俩一起写的报告,拿去向领导邀功请赏、升职加薪!那时候我也没怨你,只怪自己被家庭拖累了。

现在你又来说这不容易那不容易,我就容易了嘛!柳淑雯,你怎么好意思一直跟我抢!”

淑雯猛地抓住小鹤的胳膊,一双睫毛忽闪忽闪的,带上了点同盟的味道,“小鹤,我知道你也不容易,我呢,也是没办法,你要是在我的位子上,我相信你也要这样做。我来了也不是没好处,咱俩可以结盟呀。

小章一直领导无方,各个项目在他手上没有任何进展,我来了正好咱们把他挤走,你说好不好?”

“我才不会像你那么无耻,请你立刻从我面前消失。”小鹤却不领情,冷冷地下了逐客令。

淑雯搓火地转身离去。

既然小鹤这么抗拒,自己也没那个心情去哄她,就让她自己消化情绪吧。

职场里这种情况不是很常见嘛,小鹤都多大个人了,怎么还没想明白这些。

小鹤整个下午都没了一点斗志。

本来还以为自己在领导那里算一根葱,要辞职了领导极力挽留,让自己受宠若惊。

现在看来,自己也只是随时可以被牺牲掉的过河小卒罢了。

直到下班,小鹤都在心里暗搓搓地咒念老秦。

或许是感受到了小鹤的怨念,下班途中,小鹤竟然在地铁站台上与老秦偶遇了。

是的,坐到老秦这个位置上,还天天坐地铁上下班的,就只剩老秦了吧。

就连小章开的都是宝马轿跑,b组的女老大开的则是奥迪q7。

据说,老秦的车子归在银行上班的老婆开。

老秦乍见小鹤,赶紧热情地打个招呼。

“小鹤,怎么下班还这么晚,还这么敬业,要是失去你,我真的是损失太大了。”

小鹤如今听着这些话总觉得虚伪,只对着老秦尴尬地笑了笑。

“上午你没在,我还没来得及跟你说,我考虑到你有心思要辞职,之前我实在想不到谁能来接替你的工作,你该知道,集团把咱们这两年招聘的口子封住了。你走了,这个坑也就直接给埋上了。

正好淑雯有意过来,我没想到老大雷厉风行,出差人还没回来,就做出让b组解散的决策。淑雯经验还算丰富,虽然比不上你,但好歹能保住这个坑,也幸好咱们内部调动的口子还保留着。眼下我太难了,小鹤,希望能得到你的谅解。”

秦争先讲得口若悬河,小鹤脑子里却嗡嗡直响。

怎么人人都来自己面前说不容易。

地铁进站的声音响起。

巨大的机械刹车声,呼呼的风声,裹挟着涌进涌出的人流,让两个人的谈话不得不提前终止。

“当然,你能不离职的话,就最好了,跟淑雯一起配合着你俩一起做,等合适的机会,我一定帮你的职位提起来。”

老秦还是用他那灿烂的笑脸给小鹤画着大饼。

“谢谢秦老师,你也别太为难了。”小鹤对着秦争先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地铁开来,秦争先抢先跳上去。

小鹤跟在后面挤了半天,又被拥挤的人潮挤回站台。

小鹤向老秦挥手再见,老秦的手挥到一半,门哐当一声关上了。

小鹤总算想明白,职场里本就没有无缘无故的偏爱。

不给你升职加薪,只跟你谈情怀的,分分钟能把你换掉的,那都是虚情假意。

当然,最重要的是自己能力不济、无足轻重。

这样也好,省去了自己最后的一点念想,后面可以痛痛快快地辞职了。

小鹤回家的路上,已调整好心情,这样不是正合自己心意,以后的日子送走公婆、专心相夫教子,不用再担心给不了阿福阿俊幸福的童年了。

晚上伺候好阿俊做完作业,小鹤答应陪他下去玩。

小鹤一手抱起阿福,阿俊走在自己身边,下楼去溜滑梯。

小鹤又给已在下班途中的苏发一条语音,让他进小区后直接过来游乐园这边。

等苏发过来,小鹤汇报了上午陪阿俊去医院的情况,以及下午自己在公司的遭遇。

苏发听完,哈哈大笑,像长辈教育晚辈那样拍着小鹤的肩,“小同志,我就说你是自寻烦恼,生活本无事庸人自扰之。阿俊的事,我看完全是你脑子想多了,这么大的小男孩,哪有不调皮的,我看阿俊是随了我。

至于你自己的工作,咱不是早说好要回来,你也咬牙切齿地发誓要摆脱公婆,目标就要实现了,其他事情就随他去吧。”

“妈妈,你快看那颗星星好亮,你知道嘛,我们看到的这颗星星的光,是它几亿年前的样子,现在的它有可能已经消失了呢。”

阿俊的小脑袋里总是装着宇宙星辰的大事。

小鹤笑了,跟着阿俊一起仰望星空。

第二十七章 西装和拖鞋很配

“停!说得完全不对,后面不用讲了!”

周五晚上,公司大会议室。

公司老大刘玉祥突然发飙了。

本来说好晚上做访谈,刘玉祥却让老秦一起过来,直接拿ppt先汇报一遍。

汇报地点就选在平时开总裁办公会的大会议室,每人面前的显示屏上都播放着鲁克正在讲着的ppt。

鲁克才讲到第六页,就被一声暴喝打断了。

刘玉祥把手中的a4纸“啪”的扔到桌上,那些纸顺势飞向会议桌的四面八方,再落到地上,让场面立马尴尬起来。

“老秦,我让你接手ne项目,是觉得你一贯脚踏实地,你好歹博士出身能比他们几个务实,怎么也搞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糊弄我?”

秦争先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柳淑雯只盯着眼前的屏幕看,似乎要把屏幕看穿。

鲁克紧紧捏着手中的笔,似乎一用力就要把笔掐断。

只剩陈小鹤无欲无求、神色自在。

刘玉祥手中扔没了纸,就继续戳着屏幕大发雷霆。

“我说过多少次,现在要断臂求生,不是把手臂捋直了再硬接上,而是要长一条新的出来。这样的东西,不要再拿到总裁会上讨论了,我这里一票否决。”

“刘总,对不起,是我领导不利,我领会错了。”老秦臊眉耷眼地对着领导剖明心迹。

“老秦,我交给你做,是让你重起炉灶,不是帮刚解散的b组擦屁股,你可以用b组的人,但不能用b组的套路!”刘玉祥的食指嘣嘣蹦地敲着桌子。

陈小鹤担忧再敲下去,食指马上就要骨折了。

“知道知道,刘总,我们后面一定全面推翻重来。”室内的温度很高,老秦的额头已经冒汗。

“本来我这趟出差,就是去给技术部的某些人擦屁股。一帮人明明是乙方的身份,过去干活一个个还摆起甲方的架子,技术不行、脾气更差。前台,前台不行。结果,后台,后台你们也给我起火,大家干不下去,干脆都解散算了!”

刘玉祥对着秦争先团队发泄着积攒了一个星期的怨气。

只能说大家正好撞在了枪口上。

陈小鹤一边听,一边偷偷浏览了一遍眼前的ppt,比起之前鲁克发给自己的那个令人惊艳的版本,这个已经被改得面目全非。

听下来,之前那个版本明明很符合刘老大现在的心意,为什么现在被改成了这样?

陈小鹤用眼神询问鲁克,指指屏幕。

鲁克轻轻摇了摇头,并朝柳淑雯的方向示意了一下,之后手指又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陈小鹤胸中了然了。

联想到鲁克前几天的闷闷不乐,是不是柳淑雯主导项目之后,一手改变了ppt的思路?

她为什么要改?

陈小鹤无心去解,但她的内心却有一个小火苗升腾起来。

那就是自己现在很想帮鲁克一把,看看到底有什么事情被掩盖了起来。

反正也要辞职,现在已经没有什么人能伤害到自己了。

就算是为了心中的正义和公平吧。

陈小鹤不管不顾地站起身,看了一圈会议桌上的每一个人,然后盯着刘总说,“刘总,我收到过鲁克之前做过的一个版本,应该很符合您刚提的意见,您要不要看看?”

听陈小鹤这样一说,所有人都愣了。

刘玉祥对陈小鹤有印象,以前曾听她汇报过一次,倒也是逻辑清晰、思维严谨。只是后来好久没见她的人。他也知道,女员工结婚生子总是有一堆麻烦事的。对于她突然没规矩地站起来,刘玉祥觉得陈小鹤有点拎不清了。

秦争先最疑惑,什么时候还有另一个版本?这刚来一个星期,鲁克就能写出两个版本吗?

柳淑雯浑身不自在起来,手也有点微微发抖,没想到陈小鹤看过之前的版本。要是被老大看到,肯定会质疑自己改成现在这样的原因,她知道这个后果是自己不可承受的。

“刘总、秦总,前两天鲁克是做了一个版本,我看着里面纰漏很多,很多思路都是异想天开,所以我让他改了现在这个版本。前面那版我敢保证,比现在这版差远了。刘总,您事务繁忙,就不用看不成熟的半成品了。”柳淑雯急急地辩白。

刘玉祥听完,大手一挥,“那不用看了,下周改好我一起看。”说罢,刘玉祥就站起身打算离座,脚底下还发出呱嗒呱嗒的声音。

原来,刘玉祥的西装革履下面,竟然穿了一双拖鞋。

刘玉祥刚走了两步,鲁克冲出去横到刘玉祥面前。

“刘总,我并不是异想天开,也不是半成品,而是深思熟虑一年多的心血之作。咱们公司这个项目已经2年半了,中间停滞了也有一年多的时间。

但我的思考一直没有停,您上任一年多来,在公司大刀阔斧的改革,我也实时追踪。我一直在思考,如何跟上您的思路,跟上企业的思路,去完成我们的项目。

虽然,在周一我过来的时候,我的ppt还一个字也没有,这事只有陈小鹤知道,但那些思路、那些计划,已经在我脑子里反复勾勒了一年多的时间,所以能在两天内就写出了第一版。我对我自己的东西有信心。如果您也相信我,那就请看一看吧。”

刘玉祥被鲁克的话吸引了,他不知道一个咨询师还可以花一年多的时间,去琢磨一个快要烂尾的项目。

秦争先被鲁克的话吸引了,他不知道一个咨询师可以花两天的时间,写出一份长达五六十页的报告。

陈小鹤被鲁克的话惊到了,她不知道一个咨询师在说自己还一个字没写的时候,脑子里早已有气象万千就剩落笔了。

柳淑雯也被鲁克的话惊到了,她不知道领导看过ppt之后,接下来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

刘玉祥走到鲁克的面前,看着鲁克拿出u盘、接到显示屏上。

刘玉祥抢过鲁克的座位,聚精会神地翻起ppt,不用别人讲解。

过了良久,刘玉祥终于抬起头,眼神直直地看着窗外,愣在了那里。

又过了良久,刘玉祥猛地一拍桌子,说了一句“好”!

第二十八章 曲终人散

秦争先这个周末虽然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却依然过得胸闷气短,愤怒、懊恼、羞愧等情绪一股脑儿地充斥心头。

周一刚上班,秦争先就把自己圈在老板椅里,品味着凌晨收到的刘老大发来的那条微信:

“招人用人、慎之又慎,先是小章,后是柳淑雯。用人不慎,后面就变成大包袱、大地雷。我有太多这方面的教训,希望你今后也能引以为戒。”

周五晚上,刘玉祥以雷霆万钧之势发落了柳淑雯,直接把她降职到郊区一家分公司做行政工作,而战略部的老大郭宇则被辞退。

原来,柳淑雯早在b组的时候,就听命战略部老大的私下授意,将ne项目融合进战略部既定的统一规划之下。

甚至,郭宇做为回报,还帮着柳淑雯扯虎皮做大旗,拉出那个所谓七八个亿的影视制作项目。

咨询公司不能得罪客户,只能跟着柳淑雯的方向走。后面遇上公司老大变动,ne项目也彻底处于停摆状态。

刘玉祥感受到战略部的方向有误,却苦于找不到明显的纰漏去处理。这次也怪柳淑雯胆子太大,才被抓出了狐狸尾巴,并一举牵出战略部老大这个幕后黑手。

至于陈小鹤,周五晚上刘玉祥也表达了自己的欣赏,直言要让她替代柳淑雯的位置。

然而陈小鹤却拒绝了,她对领导的认可感激涕零,并表示自己不是为了升职加薪才说出那些话,而是为了心中的正义和公平。但因为个人家庭的原因,自己已打算辞职做全职妈妈。

秦争先莫名被玩了一道,又连连损兵折将,心中懊恼不已,也怪他一时贪心,只想着保住自己的坑,扩充势力范围。

因为种种的变动,周一早上一来,秦争先就坐在办公室里发呆。

许久之后,秦争先的目光终于落到远处会议室里的鲁克身上,他的眼睛里突然闪出一道惊喜。

他在想,这小子要是能来公司上班,应该能和小章珠联璧合……

……

秦争先又想占坑了!

***

公司楼下咖啡厅。

陈小鹤和柳淑雯又点了果汁和咖啡同坐。

“你哪天走?”柳淑雯很佩服自己竟然还愿意和陈小鹤坐在一起,但她知道自己只有和陈小鹤坐在一起的时候才会这么安心,不用花任何心思。

“我这个周四,中秋节前。你呢?”陈小鹤的神色有点讪讪的,她总觉得自己负了柳淑雯,要知道以前的陈小鹤一向是看别人脸色过日子的。

“我也是。”柳淑雯脸上的表情决绝。

“其实你不用辞职的,领导不是让你去分公司吗?”陈小鹤总觉得自己害人不浅。

“我不想在这做了,做了这么多年,也心烦了。”柳淑雯的脸上有点倦怠。

“淑雯,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陈小鹤还是过不了心里那道坎。

“我也怪不到你,小鹤。本来我的位置就是抢了你的。不过,我不知道的是,你也要辞职了,如果我早点知道,可能就不会这么糟了。”柳淑雯不想跟陈小鹤计较那么多,谁让陈小鹤一直这么傻傻的呢。

“我家里烦心事情一大堆,不得不辞职,还是单身金贵好。”陈小鹤一脸羡慕。

“什么呀,我也好想回家当全职太太,过点自己想过的日子,在这里上班真的是浪费生命,幸好每天还有一杯咖啡续命。”柳淑雯不紧不慢地搅动着咖啡。

“我羡慕你是真的!如果知道结婚之后的日子这么水深火热,天天都要围着家务孩子转,我都不知道自己还愿不愿意结婚呢。”陈小鹤想到回家一肩挑的日子就一阵心悸。

“但是结婚了,就能有更多选择吧。不像我,明明很不喜欢这份工作了,一直在做的项目也早被停掉了,明明都坐在办公室里发了几个月呆了,可为了房贷,我还是只能扛着。”

淑雯前几年趁房价还涨得不太凶的时候,由父母赞助首付买了一套小房子,每个月工资的大半都要用来还贷款。

女人一旦买了自己的房子,赚钱能力仿佛也会跟着提升,或者叫不得不逼着自己提升。

这当然离不开房贷带来的实实在在的压力。

人就是这样,没有一件事情逼自己一把,又怎能探测出自己有多优秀。

柳淑雯要不是这么难,也不至于要那么放下身段委曲求全,被战略部的老大拉下马。

“人过了30岁就没办法随便找个人嫁掉了,而且30岁以后相亲市场上的遭遇也是奇怪呢,你都不知道我上次被一个男人拒绝见面的理由竟然是因为我属牛。”柳淑雯不知道为什么今天这么伤感,还说起了让自己最心痛的事,可能是想到以后就与陈小鹤彻底分开了,所以讲话也就无所顾忌了。

“是啊,已经等了这么多年,干嘛还要将就”,陈小鹤对自己年轻时候的昏聩深恶痛绝,“婚后的鸡糟生活也就昏头昏脑的二十几岁小女生才会急着跳进来!”

柳淑雯不禁长叹一声,“还是昏头昏脑的好,一过30岁,女人就眼明心亮了,真的降不了标准去配人。”

“你知道嘛,我最羡慕得是吴慧!”

“你知道嘛,我最羡慕得是吴慧!”

两个人突然异口同声地说起当初同一年入职、同样学历的另一个同事吴慧。

吴慧是上海人,公婆都是退休医生,住在离小夫妻家一碗汤的距离。

吴慧的父母都是教育系统的,一个小学老师,一个高中老师。

“家里除了我妈,剩下的三个老人退休工资都比我高”,这是fd大学毕业的吴慧经常挂在嘴边说的话。

更难得的是,吴慧是本科毕业就进入这家单位,平素低调又踏实,幸福又安稳。

陈小鹤家里,除了爸爸之外,其他三个老人都没退休工资,还都住在离自己家上千公里的农村老家,这样的人生差距,不用竞争自己就输掉了。

柳淑雯的家里,爸爸的干部退休工资虽然高,却只够维持他自己多年生病卧床的费用,自己在上海万事还只能靠自己。

“我后面可能会去一家新零售咖啡公司。谢谢你,陈小鹤,你让我迈出了勇敢的一步。”喝完咖啡的柳淑雯,笑容明丽动人。

“那太好了,淑雯,祝你一切顺利。”陈小鹤瞪圆了双眼,脸上的笑容慢慢绽开、放大,溢出满满的惊喜。她不禁紧紧抓住了柳淑雯的双手。

“你也一样。”

说完,两个人不约而同地站起身,给了对方一个大大的拥抱。

第二十九章 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

中秋节假期第一天,苏发带大儿子阿俊和爸爸苏秉仁赴杭州旅游。

小长假交通令人尴尬,快十点出门,十二点还未出城,怪只怪三人起床太晚。

苏秉仁很不自在,想不通这么宽的路还会挤成一锅粥。

来上海一趟,总少不了拍点风景拿回去给村里的老伙计们显摆显摆,大家没事凑在一起总爱比儿比女。

老伙计们目前最同情的人是老孙头。

老孙头家儿子是全村第一个大学生,从小学业优秀一路读到京城,又在京郊的一家中医院任职,娶了北京媳妇,算是在皇城里扎稳了根。

老两口那么多年的苦熬出头,最初几年风风光光,村里人人称羡。

转折从儿子娶妻生子开始,老两口以看孙子的名义去住了没几天,却被城里儿媳嫌弃脏,直接被赶回老家。从那以后,儿子一家再也不与老家人来往了。

全村老伙计自那开始取笑他,说他这培养了大学生儿子的,还不如培养个初中下来混农业社的呢,最起码再跟儿媳妇吵架,一抬屁股就能回家,不像老孙头,被儿媳妇骂了,只能站在大京城六环外的马路上灌西北风。

苏秉仁一直不敢来儿子这里,很大一个原因,也是怕自己也被儿子儿媳怼回去,断了亲缘。

这次总算来磕磕绊绊住足了2个月。

但要说万事顺遂,那还真是睁着大眼说瞎话了。

儿媳妇就不要说了,肯定没有家里的女儿亲,轻易说不得。

孙子也轻易说不得。

最关键的还是这儿子苏发,老跟自己唱对台戏。

苏秉仁眼见着儿子自从上大学之后,每年里寒暑假回家两趟,毕业工作后有时候春节还在外面不回来,等儿子结婚之后呢,回老家就更是寥寥可数了。虽说都有理由,比如儿媳妇怀孕了,比如大孙子生病了,比如儿媳妇又怀孕了。

算下来,苏发结婚回去一趟,婚后当年的春节回去一趟。转眼七八年过去,儿子竟一趟也没回,孙子也是。

想到这一点,苏秉仁就不得不怀疑苏发是不是对家里没一点感情了。

最重要的,每次婆媳吵架,这儿子还总是站在自己媳妇那边,很少帮自己妈妈说话。

儿子真是越养越不熟,再这样下去,发展成仇人也不是没可能。

所以,这个中秋节,苏秉仁无论如何也要回去了,他不想在这里管着管不完的家务事,还跟儿子生没完没了的气。

苏秉仁其实不太喜欢旅游,太累。

苏秉仁最喜欢的还是自己一个人回到老家,往麻将桌旁一坐一晚上,老婆远在上海管不着,自己一个人乐逍遥。

所以,这趟旅游纯粹是为了拍视频拿回去显摆用的。

结果,刚出城不久,苏秉仁就发现视频拍不了了。

苏秉仁还想着拍拍路上风光呢,就赶紧叫苏发找个地方停下来,给自己看看咋回事。

苏发好不容易上了高速,一点也不想为了个手机再下去,跟爸爸争执了一会。

结果,没多久,车彻底停下来,原来前面拥堵太厉害,已经是一动不动了。

苏发拿过老爸的手机一看,原来是空间已满,苏发抓紧给老爸删除掉不知道怎么装上又一直没用的程序,以及各处的缓存。

占据空间最大的竟然是西瓜视频。

“爸,少看点西瓜视频,上面的垃圾内容太多。”

“我看不错,能看戏,还能看新闻,怎么就垃圾了。”苏秉仁不以为然。

苏发也无可奈何,想起老爸经常坐沙发上看视频看个没完,有时候还让阿福凑着头一起看,就一阵头大,“爸,那就注意保护眼睛,晚上别看,伤神”。

苏发心想,老人家捧着个手机一看一晚上,也算是新时代的新气象了。这手机,早晚要把老中青三代都毒害了。

千辛万苦赶到杭州,西湖周围转一圈、钱塘江大潮兜兜风,还没仔细逛呢,苏秉仁拍好小视频,就嚷嚷着说可以了。

苏发让爸爸坐那好好欣赏欣赏,苏秉仁来了一句,“没什么看头”,把一概美景都否定了。

苏发硬拉着老爸来了次西湖泛舟,苏秉仁又直说没意思。

当夜宿在杭州,祖孙三代同住一屋。

苏秉仁给阿俊讲起“父母在,不远游”。然后就对着苏发说,你知道这个吧。

苏发说当然知道,意思就是父母在世的时候,孩子要多陪在父母身边,出去远游一趟好几个月,所以最好的是不要离开家太远。

苏秉仁长叹一声,现在的儿子都离得十万八千里,有儿子和没儿子也差不多了。

那悲伤的神情,很是让人不落忍。

“爷爷,现在有地铁、汽车、高铁、飞机了,去哪都很快的,那是古代,现代可不这样了。”阿俊抢着给爷爷的思想更新换代。

苏发也没有顺着老爸的思路往下走,爸,这句话还有后半句,完整的应该是“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意思是说,儿子有了正当明确的方向和目标的话,也是可以出门奋斗的,咱们这点距离,不过几个小时就能到达了。

苏秉仁又被儿子搞了个胸闷,学起老婆刘招娣老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嗯,是呢,等回去了,人早死得透透的了。”

苏发知道这是老妈刘招娣的名言,她最不忌讳谈论生死,心里呢又其实根本不会被那些伤到分毫,就笑着顶回去,“什么呀,又用我妈的至理名言,她就爱说些荒唐话。”

最后,苏发又说,爸,我有空就带阿俊阿福回去看你们,我好几次想回,不都是我妈说不让我回嘛。你让我妈回去了一定好好养养,你看她来这一年多,都瘦成什么样子了,在这里不舍吃不舍喝的,回去你多带她天天吃席面,好把身体养回来。

苏秉仁点点头,还是家里饭好吃,在这里一点也吃不惯。

谈话的气氛终于是勉强维持住了,没有崩掉。

假期第三天,中秋节的正日子。

陈小鹤一家却无心过节,公公婆婆定好了这天回家。

第三十章 月有阴晴圆缺

“中秋节回去不太好吧,阖家团圆的日子里走会不会有点凄凉呀。”

苏发旅游刚回来,陈小鹤就追着问。

苏发面色如常,“没事,我们家没那么多讲究,过年也罢,过节也罢,反正从来都没正经过过。”

陈小鹤白了苏发一眼,“这是什么好事嘛,就是因为你从小什么节日都不过,所以,现在咱家也什么节日也不跟我过,一点仪式感都没有。”

苏发心虚地一笑,“你说我的问题我承认,但他们是真没事,哪天走都不会在意的,又不是你爸你妈那么小心眼,爱计较这些虚头巴脑的。明天星期一我要上班,也不方便送他们,今天走就行。”

陈小鹤讨厌苏发说自己父母,瞪了苏发一眼。心里想着公公应该也会在意吧。

不过反正是苏发父母,就由他自己定夺吧。

婆婆刘招娣已经花了好多时日来收拾自己一屋子的细软。

一大早,她就从自己卧室里拉出来三个大行李箱,还有各色肩背手拎的大包小裹。

苏发照例又跟自己妈吵了半天架,嫌弃路上要带的行李太多,不方便上下火车,最后勉强拿下来几样。

那几个行李箱都不是陈小鹤家的,看来应该是刘招娣在小区里捡的。

小区里住户多消费旺盛,几乎什么都能捡到,大到沙发桌椅,小到衣服鞋子、玩具、吉他,甚至还有半人多高的散打沙袋,各类生活用品应有尽有。

至于婆婆的大行李箱装的是什么,陈小鹤不得而知,也没有机会知道,反正应该不是自己家本来就有的东西。

忙活了一个早上,终于苏发出发送爸妈去火车站了。

临走的那一刻,陈小鹤还是眼热了,毕竟婆婆在上海也苦挨了一年半的时光,阿福还是很依恋奶奶的,这次走,十有**奶奶应该不会再回来带孩子了。

离别总是令人伤感的。

但新生活更是令人期待的。

陈小鹤每日里听着奶奶吵着骂着,挨了这么多时日,终于挨到头了。

一想到可以摆脱掉每日里聒噪的负能量来源,陈小鹤心情好得都要跳起来。

35岁,陈小鹤得以从职场和家庭的战场里取得双重解放,她既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慌,又有迎来新生、拥抱自由的喜悦。

***

打仗一样陪着两个娃吃午饭,两个人大手小手上下翻飞,一个饭粒子掉满地,一个汤水洒满身,陈小鹤帮了这个管那个。

正在这时,陈小鹤就收到老家二叔的微信视频通话请求。

接通后,陈小鹤就看到挨挨挤挤围着长条桌坐着的亲人们,爷爷奶奶、叔叔婶婶、弟弟妹妹、外甥女小侄子等等。

长条桌上摆满了上海买不到的家乡美食,满满当当地都要从桌子上溢出来。

大家“小鹤”“小鹤”地叫个不停,陈小鹤胡乱地答应着。

“小鹤,我们都在你二婶家吃饭呢,你也回不来。”视频那头是陈小鹤的妈妈俞美。

“看,姐,这是炸肉,眼馋不?”又传来妹妹说话的声音。

“姨妈,我这是炸藕盒子!”这是妹妹家女儿的声音。

家里每年中秋、春节的聚会总是雷打不动。

陈小鹤看到亲人们热热闹闹的场景,就分外眼红,已经多少年没有享受到这样的时光了啊!

阿俊阿福都争着抢着出镜做鬼脸,俞美拿起手机走到院子里问起话。

“怎么苏发没在家吗?”

“没,他出去了。”陈小鹤随口应着。

“你爸还说想去看看你们,他还没见过阿福,你们也老不回来,你爸想去看看阿福呢,你家里没地方住,他想着就在客厅住个一两天就回来了。”俞美一边揪着院子里的葡萄叶子一边跟小鹤讲话。

“好啊,妈,你让我爸来吧,来了就多住两天,正好,那个他爷爷奶奶都回老家了。”陈小鹤听了这消息,脸上立刻笑开了花。

“真的假的?你这傻闺女,怎么就让他俩走了,那孩子谁看啊?”俞美却是垂首顿足、大吃一惊。

“我看呗,我辞职了。”陈小鹤不以为然地说。

“啊?你辞职了?你发生这么大事,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啊!我前面还说,这下爷爷也去了,多好呀,两个人一起帮着看,也不怕他奶奶在那里一个人住不惯了。你说你怎么这么不会笼络人呢,把他俩都给弄走了。”俞美声声地抱怨着自己这傻闺女。

“我说了不是还得让你们跟着操心啊。再说,他俩做的事,你都不知道多寒碜人,改天我告诉你。”陈小鹤顾着俩孩子,不想说得太多了。

“你辞职了以后再怎么找工作啊,还能一辈子看孩子?”俞美还是不死心,继续追问陈小鹤。

陈小鹤被问得烦了,也不想跟自己妈继续讲话了,“顾不上一辈子的事了,先把眼前的顾了再说吧。行了,妈,我陪娃吃饭了,他俩老捣乱,有空了再跟你细聊。”

眼看着阿福饭也不吃、只想抢手机,陈小鹤赶紧挂断了电话。

想到老爸能来待几天,陈小鹤的心情也算是好上加好。

这要是公婆还在,自己爸爸想来住两天哪能那么方便呢。

***

中午送完父母回来的苏发,也显得神清气爽。

陈小鹤嘲笑他没感情,他说两个人回去享福去了,我还难过什么劲呢。

晚上,一家四口痛痛快快地外出吃了一顿大餐。

饭后,陈小鹤突发奇想,让苏发把车拐到滨江,去看看八月十五的月亮。

江岸上微风习习、沁人心脾。

远处,一轮皓月当空,投射下冷橘色的光芒,安静又温柔地俯瞰着流光溢彩、车水马龙的卢浦大桥,给整个夜晚披上华彩。

这会公婆应该已经快到家了吧,婆婆估计又晕车了,幸好还有小姑子一家去接他们,他们也不会觉得孤单。

老家的爸妈应该也坐着小板凳在院子里赏月吧。

相隔千里、身处三地的一家人,沐浴着同一轮圆月。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第一卷完。

第三十一章 全职妈妈初上岗

陪伴一个2岁的小孩一整天是一种什么感觉?

陈小鹤现在可以说自己已晋升回答这个问题的专家了。

开始,好卡哇伊呀。

后来,岁月静好呀。

再后来,云淡风轻呀。

再再后来,好无聊呀。

再再再后来,好累赘呀。

再再再再后来,好烦人呀。

再再再再再后来,真得要崩溃了。

最后的最后,娃眨巴着大眼睛卖个萌,宝妈又满血复活,开始新一轮的卡哇伊。

刚成为全职妈妈那几天,陈小鹤多少很有些不适应。

一出门碰着一楼的邻居,被问起,怎么今天有空带娃啊。

陈小鹤就打个哈哈,最近休假了,在家陪娃呢。

他爷爷奶奶呢?

最近回老家了。

哦哦,回老家了好,娃娃还是自己带最好。什么时候回来啊?

过一段时间吧,用不了多长时间。

说完之后,陈小鹤就要在心里暗骂自己一声,又不是只出来这两三天,等以后天天出来遛娃了,不是还要再解释一遍嘛,干嘛不干脆利落地说,自己全职在家带娃了呢。

这样的问话连着发生了几次之后,陈小鹤有了新打算,那就是尽量带娃出去小区外面玩,这样就没人认识,自己也不用解释了,还能顺便拐去菜市场买点新鲜蔬菜。

一开始两天还不错,陈小鹤带着阿福踩踩树叶、捡会树枝、往河里扔扔小石头的,第三天又出状况了。

那天一早,陈小鹤又带着阿福去街边小花园玩耍。

阿福已学会骑平衡车,并处在超级热爱的阶段,甚至过红绿灯都由妈妈护送着骑过去。

到了小花园没一会,一个爷爷带着个孙子、另一个奶奶带着个孙女也过来了。

看得出两人虽然不是一家子的,但应该也是住旁边小区的,彼此非常熟悉。

那两个小娃娃比阿福看上去年龄略小一点儿,两人都骑着扭扭车,玩得很开心。

阿福的车技很快得到爷爷奶奶的赞叹,他们招呼自家的孩子跟阿福这个小哥哥玩。

阿福顺利融入了小团体。

但没过多久,就变成阿福和那个小男孩玩碰车,两个人你追我赶,追上了就狠狠碰在一起,然后就乐得哈哈大笑。

小女孩看他们玩得激烈,就依偎到奶奶怀里观战了。

陈小鹤站在爷爷奶奶旁边逗小女孩玩,那爷爷奶奶也很热情,抓着陈小鹤又开始问东问西。

你是孩子他妈还是阿姨呀?

陈小鹤点头说是妈妈。

嗯呢,妈妈还是能看出来的,阿姨看孩子可不这样。你今天周一没上班呀?

陈小鹤一阵错愕,怎么又是这个问题,慌乱之间又张嘴来了一句,我今天休假。

我说呢,没见过你啊,我们天天买完了菜都得在这玩一会。你们做爸爸妈妈的都忙,平时要是不休假,哪有空陪娃呀。

陈小鹤讪讪地笑笑,对对对,一年也难得出来陪一次两次的。

平常都是谁带呀?

他爷爷奶奶带的。

得,谎话越说越长。

陈小鹤坐立不安,再继续问下去还要继续往下编,这也太难受了。

正说着呢,就听到阿福叫了。

原来是阿福跟那个男孩子换了车子骑,开始还行,两人都找到了乐趣。

但没一会就不成了,小男孩不会骑平衡车,骑了两下就扔到一遍不骑了,要求重新骑自己的扭扭车。

阿福却开上瘾,觉得那扭扭车也很是好玩,坐在车上不下来,还哇哇叫。

陈小鹤赶紧过去给阿福做思想动员,说车子是弟弟的,弟弟要了,就赶紧还给人家。

阿福平常不太会霸占别人的东西。许是这个车子实在太合他心意,又刚只摸了几下没过瘾,就死死抓着方向盘不撒手。

对方小朋友也很执着地抓着,陈小鹤只能强硬地把阿福抱下来。

对方爷爷劝了自家娃半天让他跟哥哥分享一下,也未果。

阿福一被抱下来,小男孩就坐上扭扭车一溜烟地骑走了。

阿福目送扭扭车远走,拉长音开始哭。

对方爷爷边去追孩子边抱歉,说自己家娃不懂事。

另一个奶奶也起身跟着走了,临走还对陈小鹤说了一声,“别上火,平常都爷爷奶奶带的,你偶尔带一回肯定手生,好好哄哄他,我们走了他就好了。”

陈小鹤长舒一口气,感谢阿福这及时的闹腾,不然自己那谎话继续编下去太难受了。

陈小鹤决定了,以后这小花园也坚决不能来了!

不对。

是以后再也不说谎了,一定要大大方方地跟别人介绍,我,陈小鹤,辞职在家带娃了!

如果说,光陪伴一个2岁的小孩还能是冰糖煮黄连苦中有甜的话。那么,同时陪伴一个2岁娃加上一个6岁的小孩,那这日子就是黄连加上黄栀子苦上加苦了。

最苦的时刻之一就是接老大放学回家了。

老大有三天是三点半放学,有两天是两点半放学。

对,就是两点半,谁想得到,这下午的时光才刚刚开始,人家就已经要放学了。

如何协调阿俊的接送和阿福的午睡是重中之重的困难。

陈小鹤前前后后预想过以下几种方案:

方案一,下午一点半左右把阿福哄睡着,然后打开家里的摄像头在手机上实时监控,这样小鹤就可以一个人风轻云淡地去接娃。

风险:哄睡失败,带上阿福一起去接娃;

方案二,阿福午睡时间提早到十二点两点,然后叫醒阿福,快速穿好衣服后推着他去接阿俊。

风险:哄睡失败,改方案一;

方案三,阿福早上直接睡到十点多,下午不睡觉,直接推着他去接阿俊。

风险:阿福后面四五点又睡着,睡到晚上六七点,自己前半夜的睡眠直接报销;

以上方案如遇上下雨,各种困难均会加倍,遇上下雨,一定要保住方案一的成功!

另外,如果阿福不愿意坐推车,各种困难也均会加倍,一定要保证阿福喜欢坐在推车里!

事实证明,2岁的小生物是最变化无常的生物,以上方案在短短几日之内,就都已经出现过了。

第三十二章 当睡渣遇上学渣

最糟糕的情况就是今天这样的了,哄睡了近三个小时都没成功。

其实有一刹那阿福已经要睡着了,结果眼睛闭上两秒之后,被窗外的一辆消防车的叫声给吵醒了。

那么远之外的大马路上的一辆过路车,都能让阿福兴奋起来,真是够了!

有了那两秒钟的假寐,阿福就给满血复活了,这是什么天赋呀。

外面还在下着大雨,这都什么季节了,下起来还跟梅雨季似的,没完没了呢。

距离老大放学的时间只有十五分钟了,陈小鹤只能抓起阿福,不管他乐意不乐意,把衣服袜子鞋子挨个哄着套上,就下楼了。

结果下楼把小推车推出来,陈小鹤手一贱,把小推车下面脏兮兮的收纳袋给摘了,惹到了完美主义上身的阿福,死活要求妈妈给装上。

摘就耗费了一大半的功力,再去装还要不要活了。

阿福的哭声又是那么执著,得了,只能放弃推小推车了,抱着娃打着伞,肩上还挎着拿给老大的雨披就出发了。

去学校的路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走路快的话大概8、9分钟吧,但雨天又夹带了这么多就真不好说了。

胳膊酸得像不是自己的,但手里的娃也不能扔了呀。

一下雨,接娃就不是在门口等着放队伍了,而是要走到学校各班教室里去领娃。

校门口,乌泱乌泱挤满了各式雨伞。

一开闸,大家哗啦一下就往各个班级跑,几个门卫喊都喊不住。

陈小鹤多绕了个大圈才算避开了人群,等到达班级的时候,孩子已经接走大半了,往教室里一瞧,阿俊正在打扫卫生呢,又要多等个一刻钟了。

班主任王老师也在,看到小鹤又是一副“太好了,正好有事情跟你投诉”的表情,而陈小鹤看见王老师也莫名地就开始心虚起来。

接下来王老师讲的话,则更让陈小鹤气急,王老师说阿俊最近有了新罪状:打人骂人。

白天阿俊在厕所里无缘无故说一个同学“你这个坏人”,被那个同学狠狠揍到了肚子,阿俊疼哭了,跑去告诉王老师。

王老师了解了情况之后,虽然也让那位同学给阿俊道歉了,但后来课上还王老师拿这个案例让全班同学投票,大家纷纷认为应该是阿俊有错在先的。

下午呢,阿俊拿着树枝冲进教室跟别人打闹。

放学打扫卫生的时候也不安生,刚刚又拿扫帚跟同学打闹到一起。

“我跟阿俊的爸爸也通过电话了,我看他在你面前没什么怕的,一个小孩子刚刚一年级,就能不遵守老师说了的规矩。他就能这么天不怕地不怕地反复去破坏,真的很少见,现在可以说是全班第一名了。”王老师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王老师,我们一定好好教育他,改掉他的那些坏习惯。我最近也辞职了,以后一定改善他的成长环境,希望老师多给他一些时间成长。”陈小鹤一边抱着扭来扭去的娃,一边跟王老师表明心迹。

“嗯,现在才小一,一切还都来得及,就像今天这事,回去我说就该打一顿,就算老师小时候犯了错,也是要挨爸爸揍得。说句难听点的,现在不赶紧把问题解决了,到了五年级长得比大人还要高,哪还有机会去教育,那时候还能打吗?还有用吗?”王老师竟然给陈小鹤出了个打一顿的建议。

陈小鹤心想现在不是不流行打孩子了嘛,怎么王老师还敢给自己提这样的建议呀?王老师真的是刚正不阿的王老师。

可能真的是王老师孩子见得多,心里有数,或许面对自己这么调皮的儿子,要管教过来,不用些非常手段是不奏效呢。

陈小鹤脑子里一头乱麻,她感觉自己特别焦虑,看了那么多育儿书籍,什么蒙特梭利,华德福,爱和自由等等,怎么到了儿子这里,就不知道应该用哪一招了呢。

难道还要回到最后的传统老路打孩子吗?

“好的,今天回去一定得揍。”陈小鹤嘴上还是用一顿揍的保证结束了与老师的对话。

阿俊一边打扫卫生一边侧着耳朵听妈妈的话,一出校门穿着雨衣的阿俊就带出了哭腔,“妈妈,晚上爸爸真的要打我吗?”

“是的,我已经跟老师保证好了。”陈小鹤拿这个情感细腻的娃也有点爱不下去了,说出来的话冷飕飕的。

“不要打,不要打。”阿俊的哭腔越来越收不住,嚎啕大哭了起来。

陈小鹤也替阿俊委屈,自己在学校挨了揍,回家还要再挨揍。

但是,陈小鹤更怕的是,阿俊越长越大,自己到底应该怎么让他变好。

小鹤希望这次要么狠狠揍一下,让阿俊长长记性,也希望这能成为阿俊的最后一次挨揍。

阿俊在路上哭着,阿福也跟着别扭着,非要指着让妈妈抱去马路对面。

陈小鹤抱娃抱得早已生无可恋,一点不想在这个大雨天里,再去别的地方转上一圈,耗尽自己回家的最后力气,于是毫不客气地拒绝了阿福。

阿福就脸红脖子粗地哭起来,阿俊看阿福哭了,自己反倒冷静了,还劝妈妈带阿福去马路对面去。

陈小鹤对阿俊说,弟弟是困了,午睡没成功,所以在这作呢,去了马路对面结局也一样,还是抓紧力气把他抱回家。

阿俊听话地自己背着跟着妈妈往家走,弟弟则在陈小鹤怀里扭成了一团麻花,犯困的小野兽绝对是世界上最可怕的东西!

陈小鹤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把他抱住。

旁边陆陆续续有人经过,一位阿姨听着孩子哭很是不落忍,“吆,怎么这小弟弟哭成这样”。

“没什么事,他就是犯困了,一犯困,怎么都哄不好。”陈小鹤向别人解释着。

“那也得好好哄啊,这是孩子,又不是个猫狗,不能硬来啊。”老阿姨语重心长。陈小鹤无言以对,被这句话堵的喘不过气,怎么孩子一哭,全世界都要来指责孩子妈吗?

第三十三章 来一次武力震慑?

陈小鹤用出浑身蛮力抱着声嘶力竭的阿福、歪撑着雨伞,喊着噗嗤噗嗤踩水坑的阿俊,走在放学回家的路上。

遇上那正义感爆棚的阿姨,陈小鹤的选择是闭上嘴巴赶紧走。

正在这时,手中的雨伞却骤然脱手。

“下雨天你家老二也要跟着出来呀。”

悦耳的女声响起,小鹤脱了那雨伞,立马感觉身轻如燕。

转身一望,原来是许久没见的佩琪妈妈。

佩琪妈妈搂起陈小鹤的肩膀,两人对视一眼,都为这难得的偶遇而开心。

同时,陈小鹤乍见到熟人,又是自己最狼狈的时刻,多少有点不自在。

“佩琪妈妈,你今天没去接娃呀,这老二在家没睡着,我也只能抱他出来了,出来又闹觉了。”陈小鹤腾出了两只手可以专心拍拍阿福,阿福的哭声也好了一点儿。

“我们民办小学放学晚,我一会去接他们。你还真辞职了呀?以后我们可是一个阵营了,没事来找我玩呀。”佩琪妈妈大雨天打扮的也飒爽英姿,看来两娃都不在身边的妈妈,就能有点闲情雅致了呀。

对比之下,陈小鹤就有点狼狈不堪了,体恤衫上还有阿福的两把黑乎乎的手印。“我可没你那么好,你已经算基本解放了,我这个老二还早呢。”

“那倒也是,我那几年和你境况差不多”,佩琪妈妈一边逗窝在小鹤怀里的阿福,一边说,“不行就找个钟点工阿姨帮忙,别委屈了自己。”

“是,我也发现一个人实在太难了。”陈小鹤发出由衷的一声感叹。

“对啊,有个阿姨你会发现,其实她用处真不大。但没有这阿姨呢,还真是不趁手,随时有个意外啥的都能让你措手不及。”佩琪妈妈看来是深知这阿姨的妙处。

“对了,我前段时间也去医院给阿俊看多动了”,陈小鹤偷瞄一眼前面跑着的阿俊,悄悄地趴到佩琪妈妈的耳朵上说。

“或许我在回答问题的时候有点保守,没敢把问题说得那么严重,医生也就没建议说非要吃药,但是阿俊这问题还真挺大的,今天老师又向我投诉他,说他在班里打人骂人,你说我愁不愁。”

佩琪妈妈一脸同情,“嗨,这个事情确实有一半是靠家长、老师来给孩子确诊的,但是还有一半应该是医生确定的,真的严重的,你再逃避问题,还是能确诊的。我猜你们问题应该也没那么严重的,放宽心吧。”

“你家乔治最近怎么样?”陈小鹤略一迟疑,她不想打探别人**,但自己又着急阿俊的问题,索性就不管不顾地问出口。

“他,还那样,学习有点困难、成绩越来越下降,这样就被班里同学排挤,因为他,我也没办法出去上班。”佩琪妈妈谈起儿子,眼神有点黯淡。

“真的呀,我还以为大大就会好了呢,我实在太怕了。”陈小鹤眼神一紧,对阿俊的问题越发担忧起来。

“不过,我这几年心态好了很多,家长心态很重要,真的,千万不能崩。”佩琪妈妈半是严肃半是吓唬地对陈小鹤说。

“以后我得多请教你,你可别嫌我烦。”陈小鹤腾出一只手去拍拍佩琪妈妈的肩膀。

佩琪妈妈给了陈小鹤一个肯定的点头。

说话间,陈小鹤已经由佩琪妈妈护送着到了自家楼下,怀里的阿福竟也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陈小鹤对着佩琪妈妈千恩万谢。

跟佩琪妈妈的一番话又让陈小鹤进退两难了,阿俊晚上的这顿打到底该不该打呢?本想问问佩琪妈妈,可话到嘴边却没说出来。

回到家之后,陈小鹤一下午都在为这个问题困扰,一会是打一会是不打,阿俊也不时地会问上一句,妈妈,我是不是要挨打了?

陈小鹤一回答是,他就梨花带雨。

陈小鹤只好含糊其辞,不再理会阿俊的询问。

晚上苏发回来,未等陈小鹤开口说阿俊的事情,苏发就把陈小鹤叫到卧室里关上门,跟她说收到了老师的投诉电话,打算给阿俊来一顿揍。

“王老师后来也跟我讲了,这次怎么给你打电话了?你说我们真的要打吗?”陈小鹤犹豫不决,慈母心肠让她难以决断。

“我觉得要打,王老师跟你说过那么多次让你管教,可能你这管教见效慢她心急了呗。他已经六岁半了,心中一点怕的东西都没有,这样下去,可能会真的要失控。”苏发大义凛然,完全不顾父子情分,连夫妻情分也要不顾了。

“这也不能怪在阿俊头上,跟你我,跟你妈你爸,我妈我爸,跟我们这整个家庭,都大有关系。”陈小鹤心疼阿俊,听苏发这样说,不由得有点生气了。

“现在我父母也不在了,以后他就归我们俩管教了,咱们也得给他定点规矩,你看连老师都支持我们打。”苏发的脸上一层寒冰,拿出老师做挡箭牌。

“那咱的规矩也不一定就是打呀。”陈小鹤听到老师又犹豫了,或许真该打?

“别的都没什么震慑效果,他都已经免疫了,最好打一次就打的他终生难忘。”苏发已经下定决心,打算给“敌人”一次形式张扬、内容扎实的武力震慑。

陈小鹤犹犹豫豫地答应了。

两人从卧室出来,阿俊仿佛已经感受到了一种异样的气氛,坐那里安静地写作业。

直等阿俊写好作业,苏发、陈小鹤一起叫过阿俊开始了问话。

“阿俊,你为什么无缘无故地要去骂别人,还招来一顿打呢?”陈小鹤负责执行审问的工作。

阿俊一听妈妈的问题就警觉起来,一张脸委屈巴巴的,“我,我,就是觉得好玩,但是他把我打得好疼,我一整个下午肚子都在疼。”

陈小鹤听完阿俊说得倒也有几分歪理,但仔细想想却又大有问题,不禁和苏发对视一眼。

“那你打扫卫生的时候,为什么也要跟同学打闹呢?”陈小鹤接着“审讯”。

阿俊开始不说话,陈小鹤又狠狠瞪了阿俊一眼,加大音量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题。

阿俊看妈妈有点生气,就急吼吼地说,“我就是想跟他闹着玩的,我想让他和我玩。”

第三十四章 优秀的人才配得到关注

阿俊感到自己很委屈,陈小鹤不知道这到底属于人之本性,还是阿俊这个小朋友的是非观念太差,脑子里被错误种下了不正确的观念。

“阿俊,打人不是游戏,骂人也不是游戏。没人喜欢被打、被骂。别人不能随便打你骂你,你更不能随便打人、骂人。”陈小鹤语重心长地跟阿俊掰扯了半天游戏的尺度和界限。

苏发耐心听了一会,就带着不耐烦打断小鹤,“他的心理我明白,你不用跟他讲这个。”

小鹤不喜欢苏发打断自己,父母一方正在教育孩子呢,另一方就来拆台,这戏还怎么唱下去!

苏发没给陈小鹤机会继续发言,自己就滔滔不绝起来,“他就是想得到别人的注意。跟我小时候一个样子,记得我为了得到刚转学的一个女孩子的关注,我那一天就不停地上窜下跳,希望她注意到我。

阿俊,我告诉你,人要想得到大家的注意,有很多办法,比如你学习特别好或者你钢琴弹得特别好等等。当然打架第一也能被注意,但我相信你还没这个本事,看你现在这么瘦弱,真要比赛打架,说不定班里很多女孩子都能把你打趴下。”

阿俊默默地听了一会,觉得爸爸说的也不无道理,但他也有自己的理由,“可是爸爸,班里除了喜欢打打闹闹的那几个孩子,别人都不和我玩。”

陈小鹤听罢这理由,也给阿俊做思想工作,“那是因为他们老看到你打人骂人,都不敢和你玩了,也不爱和你玩了呀。我小时候,最害怕的就是爱打人的男孩子,而且觉得他们很烦的,确实一点也不愿意跟他们玩。”

阿俊听完了羞赧地说一声,女孩子都是这样想的嘛。

这就是阿俊目前面临的最大人生难题了。

陈小鹤知道,在过去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阿俊看多了家里的吵吵闹闹、风风雨雨,脑子里充斥了许多暴力冲动的坏情绪,已经严重影响了他跟周围同学、小朋友的相处模式。

好像除了惹惹别人让别人生气,然后来骂他打他,就是他唯一与别人沟通的方式了。

陈小鹤不禁联想到阿俊与奶奶的相处模式。

奶奶不爱跟阿俊逗闷子玩,平时看着阿俊的时候,十有**都是在忙着自己的事情,阿俊只有捣乱才能获得奶奶的关注。

他踢翻垃圾桶,奶奶着急上火;他把水洒得到处都是,奶奶气急败坏;他在前面跑得不见人影,奶奶在后面叫得撕心裂肺。然后阿俊看到奶奶的这些表现,就乐得哈哈大笑、神清气爽。

到了小学,阿俊也用这种模式与老师、同学相处,每天上演的就是猫捉老鼠的戏码。

“阿俊,今天爸爸说好要打你,就是要打你了,打得不多,就十下。我打你就是让你记住,人犯了错误就一定要接受惩罚,你骂别人也好打别人也好,都要付出代价。”

说完,苏发就坐在沙发上,脱掉阿俊的裤子,拿起巴掌狠狠地打下去。

“啪!”

孩子皮肤娇嫩,那声音特别清脆。

阿俊发出杀猪一般地哭喊,整个身体扭来扭去,一直在喊“爸爸不要打了,不要打了!”

陈小鹤听着那可怜兮兮地哭喊声心都要碎了。

苏发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继续“啪啪啪”地打满十个巴掌,阿俊屁股上瞬间跳起满满的手掌印。

陈小鹤感到自己的心在滴血,嘴巴里却说出,“苏发,替我也打十下,让他一次记个清楚。”

既然打都打了,那就一次到位吧,索性让阿俊一次记个清楚。

阿俊听到妈妈也要让爸爸代打自己,更是哭得伤心欲绝。

苏发用眼神询问小鹤,小鹤决然地点点头。

于是,苏发就一鼓作气,噼里啪啦地十个巴掌下去。

阿俊的屁股已经完全没法看,纵横交错的巴掌痕迹布满整个屁股。

阿俊从小到大还从未受过如此严厉地挨打,他哭得精疲力尽。

阿福在旁边看到了神情自然,竟然也跑过去作势拍了哥哥屁股两下,虽然不会疼,却也是在学爸爸的样子。

真是人可怜起来,连弟弟都要欺负他了。

阿俊躺在那里没有对弟弟的行为做出任何回应。

打的时候,伤心、愤怒、心疼、恨铁不成钢等各种情绪齐齐冲撞着大脑。

打完之后,苏发和陈小鹤都舒了一口气,心情甚是平静,又有点失落,原来自己做父母也就是这么做的,没有比自己父母那辈强多少似的。

这是苏发最冷静的一次揍人了。

以前苏发被阿俊气昏了头,没头没脑地会打上几巴掌,还会随着自己情绪的激动,打得越来越起劲,完全收不住手,那时候陈小鹤总是站在阿俊那边,拦着苏发对自己儿子下手。

这次,两个人联合做了彼此的帮凶!

打完之后,苏发、陈小鹤又一起哄起阿俊。

陈小鹤拉着阿俊的手说,“阿俊,妈妈也不想打你的,希望这以后再也不要打你了,你一定要记住这次的教训好嘛?”

阿俊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爸爸也不忍心打你的,阿俊,我一边打你一边心疼啊。”苏发拍拍阿俊的头。

阿俊照例也点了点头,擦掉了眼角还未干的一滴泪。

苏发也帮着阿俊抹抹脸,并拥过阿俊的肩膀说道,“阿俊,这个世界只有优秀的人才配得上别人的注意。希望你能朝这个方向努力。

你知道嘛,爸爸刚认识妈妈的时候,觉得妈妈学习好棒,从小到大都在班级里考第一名,考上了很棒的大学,要不是这么优秀的话,爸爸才不想去见她呢。”

陈小鹤虽然不是很认可苏发的这套优秀才有人爱的理论,但也觉得苏发说得没什么大的错处,就顺着苏发的意思继续说下去。

“妈妈也是这样想的呢,那时候爸爸写文章很棒,妈妈还没见到他的人,就被他的文章吸引了,还有爸爸字也写得超级漂亮,还会吹笛子,妈妈可崇拜爸爸了,要是爸爸是个爱打人骂人的调皮鬼,妈妈怎么会看上他呢!”

苏发和陈小鹤好久都没有这么直白地夸奖对方,竟都有些不自然起来,莫名觉得自己说出来的话有种骗小孩的意思。

第三十五章 断舍离

陈小鹤发现,经历了一场打之后,阿俊虽然最初心里有点小别扭,但并没有跟父母结下仇恨,反倒跟爸爸的关系更亲密了。

第二天一早起床,阿俊爽快很多,自觉地穿衣吃饭,拎好自己的饭包,还拿上了厨房垃圾。

书包因为太沉重,每次都是由苏发背着的。

陈小鹤站在阳台上张望,阿俊下了楼之后就“爸爸爸爸”地叫着,比以往多了些热情。

陈小鹤感到很神奇,孩子没有跟我们大人真的生气。

他们肚量好大,什么样的父母他们都会努力去爱、去包容。

陈小鹤送走了两个人,趁着阿福还愿意一个人在那里玩积木,就开始计划做家务。

洗碗、拖地、洗衣服、收拾玩具,一项项的事务排着队等着自己每日里去完成。

看着卧室、客厅、沙发、地板、桌面等处处的一片狼藉,陈小鹤不得不承认,自己这个家庭主妇当的也没那么优秀。

首先,个人意愿上缺乏认同感,做全职主妇纯属因后援支持不利、不得已而为之;

其次,业务能力上差强人意,做饭、打扫卫生、带娃都勉勉强强、乏善可陈。

非要说的话,可能也就是比奶奶强那么一丢丢吧。

陈小鹤现在莫名地有点同情被自己赶回老家的奶奶了。

现在陈小鹤身上唯一强大的,就是给阿俊和阿福一个幸福童年的精神动力了,母爱的力量还是爆棚的。

陈小鹤自我鼓励着。

其实从爷爷奶奶走后的第二天开始,陈小鹤实现家庭改头换面的大工程就开始了。

每天上午陪阿福出门放风之前,下午哄阿福睡着之后,陈小鹤全部的精力都用来扔垃圾。

陈小鹤先是从娃的爷爷奶奶住的房间里陆陆续续扔出去十几袋垃圾,这还不算奶奶已经从这15平米卧室带走的几个大行李箱和大小包裹,真不知道当初爷爷奶奶是如何在这逼仄的空间里住下去的。

那些垃圾既包括了来历不明的旧衣物、油污的枕头床单被罩、奶奶睡过的破被棉絮(那还是陈小鹤上大学时从老家带到学校里去用、毕业接着用的棉被),还包括数不清的卫生纸、塑料袋、宣传单、被虫子蛀过的婴儿磨牙饼干、数不清的铅笔、蜡笔、水彩笔。

之后,还扔掉了一直想扔掉但爷爷奶奶不允许扔掉的又大又笨的茶几。这个茶几被奶奶搬回自己卧室里放着,以至于睡觉都要踩着茶几才能上床。

茶几最终是等苏发回来扔下去的,老家具死沉死沉,苏发也费出了九牛二虎之力。

清走了次卧满室的垃圾,陈小鹤第一次有了当家做女主人的感觉。

终于实现了家里所有的东西都想要就要、想扔就扔的愿望。

陈小鹤最开始那几天,天天都要笑着醒过来。

但这样的好日子没隔几天,陈小鹤就发现,即使每天自己累断腰,家里也还是没有达到窗明几净、身心舒畅的境界。

刚擦好的地板,没一会就被阿福洒的牛奶弄花了;刚整理好的玩具,阿俊哗啦哗啦就能倒得到处都是;刚擦好的餐桌椅,一顿饭之后又跟灾难现场差不多了。

陈小鹤梦想中美丽温馨的家还是没有实现。

看来,这个家里要扔的不仅仅是垃圾,还有这家人长期养成的崩坏的生活习惯。

陈小鹤从图书馆借了本《断舍离》来看,看完,她对打扫又有新感悟。

打扫不是一件小事,是一件关乎全家幸福的大事。

打扫水平的高低,就能看出一个家庭所处的阶层,反应一个家庭的精神面貌。

而卫生工作做不好,可能有两个原因:

一是打扫水平不高,每天只归置归置台面,骨子里还是混乱的,改变不了今天找不到袜子、明天找不到杯子的现状;

二是生活习惯不好,维持不了整洁的状态。

陈小鹤一家虽然在大上海住了这么多年,骨子里一直难改农村人的生活习性,最多也只不过是把以前心安理吐在地下的鱼刺改成了吐在餐桌上。

殊不知,在上海吃饭,莫说鱼刺要吐在餐巾纸上,更多应该吐在专门的骨碟里,这是陈小鹤家一直都不存在的一样餐具,就这一个简单的生活细节,不光影响打扫的难度,还增加了阿俊在校吃饭要维持修养的难度。

陈小鹤真想像自己经常看的穿越小说里写得那样,一个本领高强的女子突然穿越到自己身上,还有外挂系统帮忙,能够立马带领全家改头换面。

可现实毕竟是现实,没有穿越,没有系统,只有想方设法让自己提升。

陈小鹤做出三项重大决定:

一是断舍离,一直没用的、暂时搁置的、过时过气的,一律扔扔扔;

二是给家里每样物品找到它的家,结束满屋子混乱、穷找东西的生活局面;

二是改造家里的三个男人,给他们定点规矩。

说干就干,陈小鹤看孩子的同时又忙活了一天,扔东西、整理物品、制定家规。

晚上,等苏发一回家,陈小鹤把三个男人齐齐叫到沙发上做好,拿出了家规第一版。

陈小鹤看一眼大家,清了清嗓子就开始念起来,“我今天给全家定了个规矩,希望大家都能遵守,当然,阿福遵守起来有难度,我们大家一定要帮他。”

苏发率先吐槽,“又制定计划?阿俊,你妈制定计划的能力是真强,看看这次能执行几天?”

陈小鹤瞪一眼苏发,“唉唉唉,不要破坏我形象,计划要靠大家一起执行的。”

苏发呵呵两声,摸摸阿俊的头,“好吧好吧,我们一起支持妈妈。”

陈小鹤看到这效果很满意,“那我念了哈,家规5条:1、进门换拖鞋;2、餐桌不乱吐;3、脏袜子扔进洗衣机;4、玩具书本玩好看好马上归位;5、沙发不放杂物。”

“说完了?”

“说完了。”

“就这么几条?”

“对,这是第一步,先把这几条执行好了,再做第二步。”

“还有第二步?妈妈饶了我们吧!”

“阿俊,不要大呼小叫。你帮我当小干部,帮我盯着大家。”

阿俊高兴地领命。

第三十六章 一个人带一支队伍?

阿俊听到自己能做小干部甚是高兴,“妈妈,国庆节之后我们班里也要选举小干部了。”

陈小鹤一听,立马警觉起来,“那你先在家里好好练习,学好了争取去班级里也做个小干部。”

阿俊连连摇头,“老师说了,班级小干部要看谁最会帮助老师,谁才来当的,我好像老是调皮呢,不适合当吧。”

陈小鹤看阿俊一副很有自知之明的样子,就劝他,“你现在调皮,不代表以后还要调皮呀,咱们先在家里好好努力看看成果。”

阿俊答应了妈妈,开始在家里行使小干部的权力,但由于没有相应地管理技巧,动不动就把弟弟正在玩的玩具、看的书本收走,让弟弟鬼哭狼嚎,很是没有领导的风采呢。

而且,阿俊自己执行起家规来也不是很顺利,第一条就把他难住了。

只要陈小鹤不提醒,阿俊总是记不得进门脱鞋,等不知不觉地脱了鞋,又忘记穿拖鞋,或者拖鞋穿上了又会经常把它遗忘在书桌下、饭桌下、床边、沙发边等各个角落。找鞋成为阿俊的一件人生大事。

与此一脉相承的还有找袜子、找绿领巾、找语文书、找铅笔、找橡皮、找削笔器等一连串的事件。

阿俊总有本事把正在使用的东西瞬间变到不可知的方向。

陈小鹤每天疲于应付,找东西就从阿俊的个人小事升级为家庭大事。

伴随着东西的不能及时找到,还会带来副作用,比如阿俊挨骂、阿俊着急、阿俊痛哭。

陈小鹤就这样从关心文化产业振兴发展的专业人士,转变成寻觅生活物品的私家侦探。

苏发虽然对陈小鹤的提议双手赞成,但苏发一贯是思想上的巨人、行动上的侏儒。

每天早出晚归,一应事项都认为应该由小鹤负责打理,自己只用负责好自己相关的事务就好,真可谓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了!

过了三五天,大家对于家规竟然都忘得个七七八八,连陈小鹤自己执行起来都没有几分耐心了,整日陪着阿福耍,闲下来谁不想来个葛优躺呀。

最后这份家规就好像是给自己一个人上的,感情自己既是裁判员,又是运动员,这项比赛太亏了。

看来,整顿家规不是靠那么简单的几条规矩就能做好的,这一家子、三个男人短期内难以修理到位,只能从长计议、徐徐图之。

国庆节前的倒数第二天,陈小鹤带着阿福受邀去佩琪家里闲聊。

一开门,佩琪妈妈脸上敷着一张面膜出来。

一落座,窗明几净、温馨舒适。

以前陈小鹤来的时候,可没有这么强烈的感觉呀,那会自己不在家负责做家务,根本体会不到维持一个这样的家需要怎样的精力。

佩琪妈妈指挥着阿福走到玩具角那里坐好,阿福一屁股坐下就咧开大嘴笑起来,去别人家玩玩具最开心了。

陈小鹤赞叹一声,赶紧求着佩琪妈妈分享真经。

佩琪妈妈把面膜从脸上撤下来,一边按摩一边问了陈小鹤一个问题。

“你看人家外国人,不要育儿阿姨,不要钟点工,一个人就能带一支队伍,知道为什么大家同样都是哺乳动物,咱中国人就要一支队伍带一个人吗?”

“因为,人家力气大?人种不同带来了体力上的优势?”陈小鹤试探地回答。

“别开玩笑哈,看来你这全职妈妈还是没入门呀,这全职妈妈也是一门学问,要好好研究。人家最关键的是,有配套。”佩琪妈妈笑道。

“有配套?”陈小鹤还是不以为然。

佩琪妈妈让陈小鹤先琢磨琢磨,然后拐去洗手间洗了个脸,回来接着说道,“首先呢,是人家社区有配套,临时看个娃之类的机构特别多、社区环境比较安全友好;其次呢,是家里有配套,洗碗机、扫地机、拖地机一件都不能少,这样才能从繁重的家务活里解放出来。”

“对呀!”陈小鹤一拍脑门,我怎么没想到给家里多点配套呢。你家是不是全有呀?”

“对啊,不然我哪能一大早就在这敷面膜呢。带你看看我的工具间。”

陈小鹤跟着佩琪妈妈走到阳台一角,“戴森吸尘器、科沃斯扫地机配拖地机,洗衣机一定要买带烘干功能的,咱只用负责把衣服塞进去和叠起来就好了。

有了它们,家务活就只剩刷马桶和擦浴室玻璃了,当然,刷马桶还可以外包给老公来做,擦玻璃工作最受小孩子喜爱,大胆交给他们!”

佩琪妈妈对着陈小鹤眨眨自己那俏丽的大眼睛。

陈小鹤大开眼界。

然后二人又转去厨房,“喏,西门子洗碗机,让你从此告别手工洗碗的油腻。”佩琪妈妈摆出一副导购小姐的架势。

陈小鹤边看边点头,“我家还用的是最原始的生产方式呢,怪不得效率低下呢。”

“对的,有了这几样,其实不请阿姨家务活也都轻松完成了。你就安心带娃就好了,我也是这几年才慢慢琢磨出来的。”佩琪妈妈的经验对陈小鹤来说太及时了。

晚上等苏发一下班到家,陈小鹤就汇报起自己的工具升级方案。

没想到,苏发强烈反对,“咱们这刚断舍离完了,又要买买买啊,这些东西我看都没什么必要。我看关键的不是买买买,是改变你的日常行为模式。”

“哼,家务活都不是你干,所以你看上去确实都没必要,谁干谁知道。”陈小鹤觉得委屈了。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你看这沙发上这些晾干的袜子,你用个十秒钟,就能把它们都收进衣柜里,而据我所知,它已经在沙发上躺了一天一夜了,这个也不是烘干机能干的事啊。”苏发笑眯眯地给陈小鹤挑刺。

陈小鹤听了却怒了,“感情这袜子你就不能收了是吧?我收袜子需要十秒不错,家里需要十秒就能干完的事可能有上百件,加起来要多少秒!战略家你能不能给我们来点行动呀。”

第三十七章 人人都想做战略家?

苏发做人最大的特点就是善辩,“我就是要从战略上告诉你怎么做呀,你得先改变思想,才能改变行动。”

陈小鹤却不擅长辩论,看别人坐而论道就怒火丛生,“我承认你说得都对,战略都对,但我现在需要的是一个踏实干活的员工,不是一个喊口号的理论家!”

苏发听完,马上冷笑着说,“你这不是跟某些国企单位的毛病一样吗?噢,明明战略上就千疮百孔了,还不敢让下面人批评,只想让员工们通通闭嘴,最怕员工质疑自己的战略不对,只想让员工傻干活,也不管方向对不对。”

唉,苏发冷嘲热讽的功力实在太强,陈小鹤招架不住,只觉得胸闷气短。

这个人说起话来总是貌似很有道理,但陈小鹤听着就是不痛快。

陈小鹤满腹憋屈。

苏发也觉得满腹憋屈,就转头问旁边观战的阿俊,“阿俊,你觉得我和妈妈谁说得对?”

陈小鹤都要被气笑了,“别每次出了问题,就把孩子拉扯进来好不好?”

阿俊做了家庭小干部之后,也觉得工作好难做,正想撂挑子呢,就对爸爸说,“爸爸,你和妈妈就像二战时期的轴心国和同盟国,我呢就是那两边都不干预的中立国,你别问我意见了。”

陈小鹤和苏发都被他阿俊这个答案逗笑了,紧张的气氛松弛下来。

苏发最后半推半就地还是同意了陈小鹤的计划。

“你买工具的是我不干预了,不超过5000块的花销你自己看着办吧,别问我意见了,你自己做好功课,别买不实用的东西回来就好。”

陈小鹤知道,苏发嘴上说的不干预,等自己买来了,还是要说三道四的。

苏发这个人现在看来跟他父母也没差多少,凡事计较、事事难搞。

爷爷奶奶一走,横在两个人之间的障碍不见了,本来一致对外的两个人,内部矛盾又开始突出了。

不过眼下这些小涟漪还并不足以掀翻生活的小船。

陈小鹤麻利地从网上搜罗好工具、加入购物车,就等着双十一下单了。

国庆节一到,一家四口就抛下阿俊上学以来的各档子烦心事,痛痛快快地来了一场江浙沪出游。

这是陈小鹤怀孕二宝以来的第一次出游,陈小鹤一扫此前的阴霾,一家四口玩得乐不思蜀。

十月四日,陈小鹤一家正在杭州郊外的山沟沟里逛竹林、捞小鱼、玩漂流。

陈小鹤就收到了老妈俞美的电话。

“小鹤,你们又出去玩了?”俞美听女儿那边很嘈杂就问上了。

“什么叫又啊妈?我已经2年多没出来玩过了。”陈小鹤撅着嘴跟自己老妈诉苦。

“你都不赚钱了,还有心出去玩?你这可不比能上班的时候啊。”俞美听了,在那边继续数落陈小鹤。

陈小鹤知道,老妈在那头是故意这样说的,就是说给苏发听的,目的就是为了让苏发不要怪罪女儿不上班吃白饭,让苏发心里痛快点。

“我不赚钱也不妨碍我为家庭做贡献呀,不能看不起家庭妇女呀。”陈小鹤哈哈笑着,苏发在旁边听着赶紧拍拍陈小鹤的肩膀以示鼓励。

“你就吹吧你,也就是苏发不跟你生气,把人家爸妈都气走了。”俞美这个丈母娘也是真合格,永远跟自己女婿站在一头的。

“妈,真不是那样的。”陈小鹤就把公婆怎么联合诬陷自己打了婆婆耳光,后面怎么查监控自证清白、还有婆婆后来怎么被报警的事都跟自己妈讲了一遍。

俞美听完叹了口气,“唉,这家人怎么这样呢,跟咱这边的人一点也不一样。走就走吧,你们挣得少就少花几个,不用他们就不用吧。”

说了半天电话,陈小鹤终于争取到了自己老妈的一点同情分。

“妈,陈小鹿咋样?”

陈小鹿原名陈小鲁,但是陈小鹤怪自己爸妈给自己起了个“鸟”的名,也就一直叫弟弟“动物”的名字。

“他还那样呗,好好的工作又不干了,又琢磨着去建材城那里卖盒饭。”

“卖盒饭?能赚钱?”陈小鹤一听弟弟这鸿愿,就被吓坏了。

“听他那些狐朋狗友给介绍的,说一个月能赚上万块。这两天正在家琢磨菜谱呢。在家也不看孩子,豆豆看都不看他一眼。”俞美数落起自己儿子也很上瘾。

豆豆是陈小鹿刚出生百天的儿子,现在由陈小鹿媳妇和老妈一起看着。

“我看小鹿又是在异想天开。你和我爸别再老给他钱了,你给他看孩子出力也就够了,买房子花的也都是你们的棺材本,另外,别把自己累坏了呀,你这人干什么都实在,一个人又伺候产妇,又伺候孙子,还得伺候儿子,干起活来能偷懒就偷点懒。”

陈小鹤知道自己老妈的性格,一辈子软弱不敢跟别人厉害,干起活来只知道迈力,自己那弟媳肯定是把老妈吃得死死的。

“呵呵,你弟媳休产假期间又没工资,你弟也没活干。”俞美电话那头越说声音越小。

“那是又给他们钱了吧?”陈小鹤一听这语气就知道咋回事了。

“他房贷交不上,你爸没办法,就给他交了两个月的。”俞美很不好意思地说着。

陈小鹤哀叹一声,“唉,你们两个真是没救了,他一个大好青年在家闲着孩子也不带,你们又帮他看孩子又给他还房贷的,他还努什么力呀!”

陈小鹤很想狠狠地挂掉电话,但是想起妈妈电话那头的样子,又不忍心让妈妈太伤心了。

那边俞美也赶紧说,“我知道,我把自己照顾得很好呢,你就放心吧,你爸也就给他交这两个月,等他有工作了,我们也不帮他了,你就别一天管那么多事了。”

陈小鹤不想继续谈论这些烦心事了,就转而问妈妈,“爸爸什么时候来呀?”

“他国庆一过了就去,还让我告诉你们千万别给他从网上买票,他自己会买的。”

“我帮他买多方便呀,干嘛要自己买。”

“你不知道他哪天去,别操心了,在家管好娃就成,你一个人能不能带好两个呀,从小干什么都慢悠悠地,我都替你担心呢。”

“我没事没事,好了,挂了吧。”

陈小鹤知道妈妈一贯就是担心这个担心那个,总觉得人人都需要她的保护,有这保护是挺好,但一辈子保护着,大家都不想出来飞了,可怎么办呀。

第三十八章 姥爷驾到

国庆刚过第一个上班日,陈小鹤正仰着脖子等阿俊放学。

陈小鹤慢慢习惯了全职妈妈的新角色,出门也不藏着掖着了。旁边有阿俊班里同学的爷爷奶奶问起,她就大方地回应一句,现在辞职了,全职在家带娃呢。

那爷爷奶奶眼神立马变得暧昧起来,“嗯,爷爷奶奶都不在,那你一个人要辛苦了。”

陈小鹤赶紧安慰人家,“没什么,我还年轻嘛。你们才是真辛苦呀。”

爷爷奶奶最想要的不就是这句认可吗?

正说着呢,陈小鹤就接到了自己爸爸陈建强的电话。

“我今晚上九点到上海虹桥,让苏发去接我吧!”

陈小鹤听到这句话,就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什么,爸,你都快到了,怎么也不提前跟我说一下呀。”

陈小鹤想到一会跟苏发讲,他又得朝自己抱怨,嫌弃陈小鹤安排不周、耽误他工作。

“提前说啥,我来都来了,信号不好我先挂了啊。”陈建强在电话那头瓮声瓮气地说完,就挂掉了电话。

只留陈小鹤一个人在电话这头发愣。

赶紧给苏发打电话。

果不其然,苏发上来就抱怨。

“怎么来也不提前说一声啊,也不说选个周末过来,这工作日我的车还限行,怎么去接?”

陈小鹤也知道自己老爸选个工作日来有点不方便,但事已至此也没别的办法,“不行你就坐地铁去接呗。到时候你跟我爸热情点,他带的东西你帮他提着点。”

“我哪次不热情了,我哪次没提了,就是跟你抱怨一下,这农村人做事的风格,完全不知道考虑别人的感受。”电话那头的苏发两句话就带出点不耐烦的劲儿。

“说的好像你不是农村来的一样,我爸又不是天天来,晚上你不用回家了,直接去接吧。记得拿出你的热情来。”陈小鹤最怕的就是苏发又摆出他那一天到晚像别人欠他几百万的冰块脸。

虽然说那就是苏发的惯常表情,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含义,但陈小鹤还是怕自己爸爸看到那张冰山脸会多联想些别的。

说话间,一拨拨的孩子们已开始往外涌出来。

陈小鹤跟苏发安排好了接站的事情之后,就挂断电话专心看着各班队伍、寻觅阿俊的身影。

终于看到绿领巾扭到背后、双肩包垮到两只胳膊肘、松松垮垮走出来的阿俊。

陈小鹤看着这形象就来气,真想给阿俊的脑子里安个拯救熊孩子系统!

网文里的那些系统啥时候能成真呀!

陈小鹤拉起阿俊正想教训几句的时候,王老师放好队伍、笑眯眯地走过来了。

“阿俊妈妈,最近阿俊有不少进步,看来你辞职回家带娃的这步棋还真是走对了,班里那几个调皮的孩子里,他现在进步最大了。”

这是阿俊进入小学以来,陈小鹤听到的第一次表扬,陈小鹤马上笑得一脸灿烂。

放学被老师表扬应该是做为家长最开心的时刻吧。

看着周围不少爷爷奶奶的羡慕表情,陈小鹤也觉得自己陪伴阿俊的决定非常正确。

“王老师,我其实一点不果断,要是真果断,阿俊幼儿园的时候,我就应该在家带他了,那样的话,他也不会给你添那么多麻烦了。”陈小鹤对王老师说道。

“现在也不晚,我们阿俊还是很聪明的,尤其是上课认真多了。”王老师边说边拍拍阿俊的脑袋。

阿俊也雀跃不已,抓着陈小鹤的手说道,“妈妈,今天我数学小测验还考了100分呢!”

听到这金光闪闪的成绩,一股从未体验过的巨大喜悦向陈小鹤袭来。

陈小鹤对着老师千恩万谢,那激动的样子把王老师都有点吓坏了。

陈小鹤一回到家,就迫不及待地拿出阿俊的成绩单看了又看。

真的是100分。

看着那大大的鲜艳的100分,blingbling地闪闪发亮,让那平凡的试卷都仿佛泛上一层神圣的光芒。

阿俊考100分,可比自己小时候得100分开心多了。

陈小鹤这下完全忘记了阿俊多动不多动的问题,禁不住地在心中呐喊,看来我的阿俊啥问题也没有。

一高兴,陈小鹤看着阿俊弹钢琴也没那么烦了,今天少弹点就少弹点吧。

阿俊也像大多数孩子一样,抱了一堆课外班,其中最让小鹤发怵的就是这钢琴课了。钢琴课每天雷打不动地都要练习,一练就要一个小时。练得时间一长,阿俊就要搞罢工,两个人每晚都少不得鬼哭狼嚎。

等一周的在家练习过后,周末如果孩子去回课的时候弹得磕磕绊绊,教钢琴的谭老师就要对着家长骂了。

陈小鹤特怕挨谭老师骂。

陈小鹤从小就没被哪个老师骂过,现在跟着阿俊天天挨骂,陈小鹤只能用一句话来形容自己的心情“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陈小鹤说让阿俊少弹一会,阿俊就借坡就驴,立马不弹了,去摆弄他那永远也玩不够的乐高玩具去了。

陈小鹤又开始担心周末被谭老师骂了。

正想着呢,陈建强就进门了,一手提一个布书包。

苏发则跟在后面,左手一个布书包,右手一只大塑料桶,肩上还有个大双肩包。

“爸,怎么拿这么多东西呀!”

陈小鹤惊呼,虽然知道自己老爸每次都要带一堆东西,但每次的量都要超出自己的想象。

“呵,没拿什么。”陈建强简单说了一句,就转头看向阿俊,“阿俊,这么晚了还没睡觉?”

“姥爷!我这不等你呢嘛。”阿俊这小嘴难得甜一次,还主动上去抱住姥爷。

阿福也上去凑热闹,对着那一个个的包裹傻笑。

“姥爷,其实我平常睡得也比现在还晚呢。”阿俊依偎到姥爷怀里去了。

阿俊毕竟是由姥姥姥爷小时候看过的,虽然好久没见依然是隔不断地亲近。

“那可不行啊,阿俊,小鹤,你怎么让阿俊睡那么晚,你不记得你自己了,一直到初中毕业都没有超过9点睡觉的,这都快十点了,怎么大的小的都这么精神呀。”

阿福则一直在那翻包,翻出点什么就发出一声赞叹。

第三十九章 108个土鸡蛋

陈小鹤听爸爸说的有道理,不过现在孩子都忙,稍一耽搁就十点开外了。

“爸,这不是等你来嘛,平常还行,老师都要求他们九点上床睡觉。快来看看姥爷带什么好吃的了。”

陈小鹤悄悄地转移了话题,大家都开始盯着东西翻捡起来,那满满的塑料桶里装的是自家鸡下的土鸡蛋,“一共108个,我边装边数的。”陈建强笑着对阿俊说。

陈建强做什么事情都很认真。

“还凑108个,爸你这是带足了梁山好汉呀。”陈小鹤取笑着老爸。

“这些是10斤面条、10斤小米、5斤绿豆、5斤红豆、1斤芝麻、半斤花椒、一瓶花椒面,还有自己压的花生油一桶。”陈建强一件件地介绍。

最后又打开他自己背的那个包,这里边是小吃,“我是去你外婆那边山上摘得野酸枣儿,你二姨家种的山楂、核桃、黑枣,我们自己去压的柿饼子,这边的是去外面买的阿俊小时候爱吃的五香肉、兔肉丸子,还有小鹤你爱吃的锅饼。”

琳琅满目的东西,让阿俊阿福都要乐疯了。

“你是不知道,我路上背着这大包小包的,都变成一道风景线了。以后让咱爸来了一定少带点。”苏发一边揉着发酸的肩膀一边说。

陈建强一件件介绍完,就起身去洗手间上厕所,因坐的时间久了,他的右腿一站起来就有些僵直,每走一步身体都一趔趄。陈小鹤看着那样子,眼眶不禁湿润了。

陈建强以前一直骑自行车赶班,日行四十公里,两条腿常年辛劳,年纪一大就不利索了,尤其是右腿,走路不敢打弯,膝关节被严重磨损。

就这个样子,陈建强还带着这么多东西,陈小鹤知道自己老家那边火车站台上并没有电梯,要带着这么多东西走那长长的台阶,不知道陈建强是怎么运下来的。

上了车,不知道又糟了列车员和其它乘客多少白眼,就为了给女儿一家送点吃的喝的。

陈建强总用这些手段让陈小鹤感激涕零。

陈小鹤每次看到父母这样,都觉得欠下一笔永远也还不清的人情债。

第二天一早,陈建强就接过了送阿俊去学校的任务,让苏发暂时可以直接去上班了。

“咱爸在这多住几天也挺好呀,还能给咱搭把手。”苏发对陈小鹤说。

“他住不了那么久,我估计最多两个星期。”

陈小鹤知道自己爸爸,万事都不愿意多给别人添乱,能住两个星期已是极限。这次要不是因为阿福快两岁了还没回过老家,这姥爷也不会主动赶来上海看外孙的。

陈小鹤正伺候阿福吃饭呢,陈建强送阿俊上学回来了。

“忘记带饭包了,我跟阿俊约好了一会等他下了第一节课,我把饭包送到学校大门口去。”陈建强讪讪地说。

陈小鹤看一眼还静静地躺在玄关处的饭包,这一家人都是马大哈呀。

苏发觉得不用送娃了,饭包自然不用管了;陈小鹤呢,因为一直不用自己送娃,所以从来不注意饭包的事;陈建强刚来第一天更摸不清要带什么;最要怪的应该是阿俊,永远记不得自己上学要带什么,一直要别人给他记得!

“爸,还是你看着阿福,我去给阿俊送去吧,他下课了老师也不一定让他出来的,这会送去,还能有高年级的小学生在执勤,可以给他们带进去。”陈小鹤想到阿俊一玩起来,肯定得把跟姥爷的约定忘光。

“阿福还不知道愿不愿意跟我呢,我都跟阿俊说好了的。”陈建强急了。

陈小鹤没管老爸的着急,说一声“阿福没事的,你俩培养下感情试试吧”,就拿上饭包出门了。

等陈小鹤急匆匆地冲回家,果然看到了其乐融融的一幕。

阿福依偎在姥爷怀里,正吃着姥爷送到嘴边的五香肉呢。

阿福是个懂得审时度势的娃,没多一会已经把姥爷争取过去了。

而陈小鹤看着自己爸爸哄小孩子也这么有耐心,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从小到大,陈建强可是从来没陪孩子玩过的人呀。

陈建强高大威猛,1米85的大高个,平素生活态度严肃认真、少言寡语、牛脾气很大。陈小鹤从小到大没见过老爸开玩笑,说话从不打诳语,吐口唾沫就是个钉。陈小鹤小时候动不动就被老爸吓哭,长到三十多岁才敢跟自己爸爸开开玩笑、叫叫板。

这是退休之后才学会的陪小孩子玩的本领吧。

侍弄着阿福吃好早饭,陈小鹤就叫着老爸一起去买菜去。

等下楼梯的时候,陈小鹤抱着阿福走在前面,等她一回头,就见陈建强正倒退着身子一步步下楼。

“爸,你这腿都这么难受了,下个楼都不行了呀?”

陈小鹤急了,慌张地问自己爸爸。

“没事,没事,就是下楼梯有点难受,这样走舒服点。”陈建强犹自支撑,听女儿一问,也不再倒退着走路,开始正常下楼。

不过能看出来,每走一步,那脚步都是虚浮的,不敢用力的样子。

陈小鹤不知道自己爸爸的腿都这个样子了,真不知道他在家里还要天天去山坡上种地是怎么走路的。

“爸,你也来上海了,我们去看看吧,你这个样子可不行。”

陈小鹤对着老爸说。

陈建强坚决拒绝,“我自己的腿我自己知道,不用看,千万不能去。”

陈建强的牛脾气上来,陈小鹤也是束手无策,只好先不紧着劝。陈小鹤看老爸这样,又心疼他,又不好表现地太大惊小怪,那样可能会伤了陈建强的自尊心。

陈小鹤想到自己还安排老爸去送阿俊,昨天又做了大半天的车,有点后悔自己拉着老爸又要去逛菜市场了。

但想到,老爸在家里也是拖着这两条腿到处去,那劳动量肯定比现在大多了,自己乍然让他在家里一动不动,他肯定要生气了。

“爸,我们明天就去看下,你好不容易来一趟,大城市的医生毕竟好,这次一定得听我的。”陈小鹤的牛脾气一点不比自己老爸差,那可是完全得了真传。

第四十章 还钱

陈建强知道这次的医院是一定得去了,他在老家其实也去几个医院看过,除了开点跌打损伤的药,都没什么好办法,他不觉得大城市的医生就能看出什么不一样来。

陈小鹤知道陈建强腿脚不好,去了菜市场也就没多逗留,匆忙把各式菜都买了点,就赶着回家去了。

陈小鹤自从大学毕业之后,在家待的时间就有限,后来又结婚远嫁,能陪伴父母的时间更是少了。

这次老爸愿意主动来,陈小鹤卯足了劲一定要好好招待老爸,尽尽孝心,好弥补自己这远嫁女儿不能长伴左右的遗憾。

陈小鹤知道爸爸平素不爱大鱼大肉地吃,也不喜欢外面餐馆的重油重盐的饭食,所以只要一日三餐荤素搭配、营养全面即可。

中午回家陈建强跟阿福玩着,陈小鹤开始做午饭,高压锅熬上绿豆粥,刚买的活基围虾炒一盘,丝瓜毛豆来一盘,老爸带来的五香肉又细细切了一盘,吃点老家的锅饼,这顿饭也算是丰盛了。

因为俞美去城里给陈小鹿看孩子去了,陈建强一个人在家经常就是随便凑合一顿。陈小鹤就不止一次听俞美讲,陈建强的午饭是开水泡硬馒头,再来跟大黄瓜。

“爸,你一个人在家里也要好好吃饭,自己做点。”陈小鹤一边给爸爸夹个大虾一边说。

“嗯,我都做的,现在蒸馒头、熬粥、炒菜我都会弄的。”陈建强认真地回答。

“陈小鹿那炒盒饭的事怎么样了?”陈小鹤又问。

“不行,他去干了几天,每天就能卖出七八盒,人家都有人承包的,他去了等于是打游击,那边人不让他卖。”陈建强叹了口气说道。

“啊?又黄了!这陈小鹿,这卖盒饭还没摸清咋回事就把好好的正式工作辞了,这下又没活干了。”陈小鹤急了,怎么这么不靠谱。

“他就是听他那朋友说的怎么好,我和你妈还都不知道呢,他就把工作辞了,我也管不了他了,管不了啊。”陈建强说起儿子就一阵心塞。

陈小鹤的弟弟陈小鹿比陈小鹤小了10岁,是父母付出了常人难以承受的代价才要到的宝贝儿子。今年25岁了,做事上却还一点没上道。

陈小鹿初二那年就不读书了。教陈小鹿的都是曾经教过陈小鹤的老师,他们很是怀疑这会是陈小鹤的弟弟,怎么一个学习那么优秀,一个就能天天倒数呢。

后来陈小鹿还迷上打游戏,俞美经常一个网吧一个网吧地去找他,再后来陈小鹿又主动退学。

陈小鹤知道了,又逼着他硬回到学校里上了几个月,可最终还是读不下去,连初中毕业证都是混出来的。

不读书之后,陈小鹿餐馆里端过盘子、饭店里做过凉菜、冷饮厂里造过雪糕、纺织厂里扛过纱线、办过婚庆店,就是每个地方、干什么事情都超不过两三个月去。

陈小鹿的工作问题一直是一家人的大难题。

唯一不发愁的就是陈小鹿找老婆的问题。陈小鹿能说会道,嘴巴很巧,身高随爸爸也是大高个,人瘦瘦的又很清秀,所以在他某段正式工作的间隙,就没费什么力气找到了同一工厂的工友做女朋友。

陈小鹤父母对女孩子也没什么挑剔的,他们心目中只要是不嫌弃陈小鹿的就是好女孩了。所以虽然女孩子来自更偏远的农村,也不甚在意,对人家女孩子实心实意地好。

女孩子看看陈小鹿人长得帅气,再看未来公婆,一个勤恳能干、做饭理家没的说,一个是退休工人,有退休工资可以帮衬小两口,所以女孩子也就很乐意。

就这样,父母急匆匆地帮着陈小鹿扶上马,在陈小鹿还未立业的时候,就早早成家生子了。

陈小鹿还是个孩子心性,却一下子拖家带口了,所以万事还得靠着陈小鹿的父母帮衬、扶持,俞美大多数时候都住在小两口的家里带孩子、做饭、做家务,陈建强虽然去的少,但小两口缺钱了陈建强少不得给他们添补。

陈小鹤一边吃着饭,一边想着自己弟弟的这些糟心事,不知道弟弟啥时候能够自立自强起来。

“那他现在又干什么了?”陈小鹤继续问道。

“现在好像是说想去学开货车。”陈建强也不太确定自己的答案。

“开货车?这工作多危险啊!天天跑在路上,他可真是想一出是一出。”陈小鹤忿忿地说。

“我也不管他的事了。”陈建强露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前几年,陈建强没少和儿子吹胡子瞪眼,吵架吵翻天,可随着儿子越长越大,陈建强也骂不动了,骂狠了父子关系都要断裂了。

陈小鹤也知道自己离家远,许多事情也就是问问,起不到一点作用。

吃好了午饭,陈小鹤洗好碗收拾好了,就去哄阿福睡午觉了。

等阿福睡着,陈小鹤赶紧出来跟老爸讲自己要出去一趟办点事去。

陈小鹤自从当上全职主妇,还从没有一个人出过门,自己老爸来了,可不是得出去放个风呀。

陈建强答应一声。

陈小鹤就兴冲冲地出门了,去附近商场给自己还有阿俊阿福都买了点秋装,又特意给老爸卖了双斯凯奇的鞋子,老爸那腿脚不利索,鞋子一定要买轻便透气点的运动鞋。之后,又拐去超市买了点日用品,然后就心满意足地回家了。

晚上,苏发不回来吃饭。等大家都吃好了,苏发才下班回家。

陈建强就叫陈小鹤和苏发一起过来,从兜里掏出了2000块钱。

“小鹤,这是你上次你偷偷塞你妈包里带回家的2000块钱,你们带着2个孩子,还有房贷也不容易,我们不缺钱,以后可不要给我们钱了。”

陈小鹤看自己爸爸拿出钱就傻眼了,这么久了还来还钱了?

那还是陈小鹤生好阿福之后,俞美来伺候她坐完月子,临走前陈小鹤塞到她包里的。

苏发赶紧说,“爸,我们平时回去地少,陈小鹤给你这么一点你还要还回来干什么呀?我们不要不要。”

陈小鹤也拒绝要。

第四十一章 得罪苏发?

陈建强却把钱往沙发上一放,“你们赚点钱也不容易,我们不缺钱,以后我们都不能拿你们的钱了。”

陈小鹤心里又疑惑又难过,自己老爸怎么还把上次给的那么点钱还要拿回来呀!

这是要跟自己生份了吗?

陈小鹤做为一个女孩能一路读到大学,一方面是自己读书努力,另一方面也是父母支持。读大学那几年,父母吃苦受累付出了很多,陈小鹤也知恩图报,结婚那会省吃俭用,自己没买房子,也硬是给了父母一笔钱,补偿他们养儿育女的辛苦。

后来有了阿俊,陈小鹤隔三差五也会给父母个三千五千的,贴补他们给自己带娃的辛苦。

当然,每次都是偷偷放在老家某个地方等走了再告诉他们的,两个人对子女太好了,要不是悄悄放下他们根本不能要。

这两年,陈建强夫妻俩也没空给陈小鹤带孩子了,就因为这个不想要自己的钱了吗?

“爸,这又不是很多,1千2千的,你还拿回来干嘛呀!”陈小鹤气吼吼地跟陈建强讲道。

苏发更觉得岳父小题大做。“是啊,爸,我们平时没空回去,小鹤给这么点我还觉得太少了呢。”

陈建强平素是个少言寡语的人,更不擅长让来让去,场面一度很尴尬,终于他鼓足勇气把老婆在家老念叨的话说了出来,“你妈在家老说,你老二坐月子那会,她来了一个月就被你弟媳妇急吼吼地叫回去了,可能把苏发给得罪了,这孩子都眼看两岁了,也不回趟家。你们也是难啊,我们又帮不上忙,别给我们钱了。”

陈小鹤听到爸爸讲起月子里的事,也是一阵心酸。

那会陈小鹤的妈刚来半个月,家里就乱套了。弟媳妇那时候也是怀孕了,就和弟弟天天吵架。不怪别的,就怪自己婆婆出远门给女儿坐月子也不跟自己说一声,完全不把她这儿媳妇当回事。

俞美也是一肚子委屈,怎么现在出门还得给儿媳妇报备了,还要报备,自己这成了家里的什么人了啊。

两人吵完了架,陈小鹿就打电话来跟俞美和陈小鹤抱怨,说自己媳妇在家一哭二闹三上吊,要让婆婆回家。

陈小鹤也是生了一场气,怎么自己妈妈自己还不能用了?已经变成弟媳妇的专属佣人了吗?

弟媳妇怀孕了还一直在工厂上班,工厂里妇女多,凑在一起就是比较谁家婆婆好了啥的,看她怀孕了婆婆又没来伺候,就给她上了眼药也说不准。

陈小鹤觉得自己是个文化人,不想搅进这婆婆媳妇小姑子的千古戏码里去,赶紧让自己妈回去老家了事。

自己在这边做好了月子,就带着两娃孤军奋战了大半年,最后等产假休完、奶奶过来接手了,日子才好过一点。

自那以后,陈小鹤就深深觉得,自己的妈不是自己一个人的妈了。

看来,自己妈因为那件事,也觉得亏了自己闺女了,不好意思再要闺女的钱了。

这边陈小鹤还在发愣,苏发听完老丈人的一席话,也赶紧剖白,“爸,我哪会跟你们生气呀!你和我妈想多了,我一点生气的意思都没有,你们的心意我特别了解,这不是还要照顾弟弟一家子,哪有空顾着这家那家的那么多事啊。”

“那你们也不说回趟家,咱家亲戚邻居的也有些闲话,说是女婿跟我们生气了啥的?”陈建强索性把想说的都说出来了。

“爸,你和我妈真误会了,苏发哪是那种人啊!”陈小鹤跟自己爸也急上了,“你看苏发他连自己家不是也没回过嘛,都六七年没回了。别说阿福,连阿俊都不知道他奶奶家长什么样呢。”

“嗯嗯,没生气就好,我知道你们都忙,等有空了再回去,这钱你拿着,以后别老给我们钱,你也知道你那个弟弟,你给多少他也惦记着,也花不到我和你妈身上。”陈建强讪讪地说,并再次把钱递到了陈小鹤手里。

陈小鹤见自己爸油盐不进,犹豫再三,还是把钱收了起来。

既然老爸把钱都拿来了,就是做出了一定要交出来的打算,自己不要,估计他还要一次次地给。

老爸说得也是有几分道理,家里有多少钱现在也都进了陈小鹿腰包了,他们不让给,只能再用别的方法孝敬吧。

不过,父母特意把钱带回来,总让陈小鹤觉得有点无地自容。

苏发一直在旁边陪笑,看陈小鹤就那么默默收了钱,张了张嘴本想再多说几句,最后还是忍住了。

等晚上都睡了,陈小鹤还在一边伤心一边生闷气。一方面觉得自己欠下父母的太多,而父母又太为子女考虑,自己无以为报;一方面又生气弟弟不省心,让父母跟着也活得战战兢兢的,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想到最后,陈小鹤不禁暗自垂泪。

苏发陪在旁边很是不落忍,自己老婆的心思他这几年也是越来越理解了。

“别难过了,他们不要钱,你也怕钱都进了陈小鹿兜里,咱们就想办法多给他们买点东西呗,买点吃的喝的用的,能帮多少帮多少吧。我看咱爸用的手机还是个老手机,咱这次给他换个智能机。”

陈小鹤点了点头,“嗯,是啊,我就是太想让他们过好一点了。他们现在太累。被我爸一搅和,我给他买的鞋都忘记拿出来了。”

苏发笑了笑,“你看你这做得很不错了,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

陈小鹤犹自泪眼婆娑,“我就是觉得欠他们太多,你看我爸妈人太好了,从小到大,我虽然是女孩子,他们也一点没亏着我,我能为他们做的总是太少。我想让他们过上好日子。”

苏发拍拍陈小鹤,自己这老婆压力也太大了。

“好了好了,别哭了,阿俊阿福还看着你呢,你要给他们做榜样的。”

这一招很速效,陈小鹤立马清醒了不少,抹一把脸,揉揉眼睛,挤出了一丝笑容。

第四十二章 陈年旧伤

寒露已至,银杏果在枝头摇摇欲坠。

陈小鹤扯了扯身上的衬衣,今年的秋天好像来得有点早。

陈小鹤早上没给阿俊做饭、趁阿福还在睡觉就急匆匆地冲出家门了。

等到的时候,这家三甲医院门口排队挂号的队伍已经蜿蜒至大门外。

竟然还有不少人带着马扎、被褥。陈小鹤站了一会,腰就快要断掉,不禁看着坐马扎的几位心生羡慕。

这个时代原来也还是需要通宵排队的,虽然有手机和电话预约,像自己这样临时起意来看病、或者从外地赶来看病闹不清状况的,还是真不少呢。

保安一早就大呼小叫地维持着秩序,防止个别人插队,奈何喊破喉咙,还是总有人尝试着突出重围。

终于挂号时间到了,大家一哄而上冲到各个挂号口,队伍也被挤得七零八落。

陈小鹤排了半天好歹抢上一个专家门诊。

等坐地铁回到家时,阿福正坐在小马桶上哼着小调、上着大号。

陈建强说今天早上阿俊又忘记带语文书,是他爸爸又折回来拿了一通,其余的事情也还算顺利。

陈小鹤给阿福擦好屁股,穿好衣服,三个人就再度出门。

早高峰还未过去,网上叫的车比预订时间玩了快二十分钟还没到。

阿福一直扭来扭去,陈小鹤的眼镜也被他一把薅到地上。陈小鹤翻起屁股就打了两巴掌,阿福哇哇地叫起来。

陈建强站在旁边很不自在,“我就说不用去吧,抱个孩子去太费劲了,我估计看了也是白看,医院很远吧?”

陈小鹤赶紧调整好自己的急躁情绪,宽慰起爸爸,“不远不远,咱坐车一下就到。”

终于出租车来了,阿福立马被吸引了注意力,不再闹腾了。

出租车慢悠悠地行驶到跨江大桥,车速陡然下降,几乎是停滞不动了。

“爸,快看上海中心,东方明珠,反正速度慢,你看看风景呗。”陈小鹤招呼着陈建强。

陈建强朝远处看去,鳞次栉比的大楼宣告着城市的繁华热闹,与陈小鹤家附近仿佛是两个世界。

“还要过江才到,太麻烦了。”陈建强不想麻烦女儿,就一直抱怨路途遥远。

终于,到了医院。

足足等了快一个小时,陈小鹤陪着阿福爬楼爬得腿都细了的时候,才轮到陈建强的号。

陈小鹤拿出一包坚果交给阿福吃,然后三个人一起进去看医生。

医生很年轻,大概跟陈小鹤年龄相仿,问诊极为温柔得体。

听陈建强说了几句话之后就说,“听这口音,我们应该是老乡啊。”

一问,果然就是。陈小鹤有点小惊喜,遇上老乡总归是好事。

老乡医生刷刷开好单子让去拍个x光的片子。

临走还不忘逗逗陈小鹤怀里的阿福,小家伙拿着坚果吃得一本正经,难得的乖巧可人。

折腾了一个多小时拍好片子,三人又去看医生。

这一次医生门口等着看报告的患者更多了,都一股脑儿拥在门口。

陈小鹤抱着娃站在一边,看着陈建强挤在前面排队。

陈建强穿一身肥大的衣服配一双脏兮兮的解放鞋,在这人来人往的医院里,倒不是很突兀,能看出外地过来看病的人也不少,大家都顾及不上形象了。

轮到陈建强进去,陈小鹤抱着阿福也往里进。

阿福这次却有点不乖了,啊啊啊地乱叫着。

一进门,老乡医生就笑眯眯地问起,没人帮忙看孩子啊?带着个孩子来医院要当心点呀。

陈小鹤跟医生抱歉一声,就拿出手机让阿福坐在旁边一个椅子上先看着视频。

然后就赶紧转身问自己爸爸的情况怎样。

老乡医生说话的功夫,早已调出片子仔细看了半天。

“你这腿好像是骨折过呀!”医生带着疑惑地问道。

“真的呀?医生!我爸那腿以前确实伤过一次啊!他当时也没去医院看!”

陈小鹤大吃一惊,突然就想起妈妈以前跟自己说过爸爸腿受伤的事情。

那是好几年前了,陈建强有次帮二奶家卸货,结果大卡车上的一个大轮胎突然滚下来砸到他的膝盖,二奶看着他的整条腿都猛地往后折了一下。

大家都关心他是不是砸到了。陈建强呢,装坚强,说没事没事。

等回家,陈建强也没有跟任何人说他受了伤的事。

那时候,正是农忙时节。

俞美还拉着他扶着耧车连续耩了两天的地,播下五亩地的种子。

俞美当时还心说,怎么感觉这次陈建强扶的耧车那么没劲呢,就一直在前面催他,多开点劲。

陈建强也一声不吭,不说自己腿伤到了没力气,就一个劲地死撑着。

直等两天后,二奶奶来家里玩,才跟俞美说起,陈建强那天在她家门口被轮胎打到腿的事。

俞美知道后,把陈建强狠狠骂了一顿,这个人完全不把自己的身体放在心上,受了那么厉害的伤也不言语一声。

这事,陈小鹤也是在事情发生大半年后才知道的,这对父母有什么事情都不会及时跟陈小鹤通风报信。

陈建强听年轻医生这么说自己,赶紧否认,“没,不可能,我的腿怎么可能骨折呢。”

老乡医生却是信誓旦旦,“你看这里,是错位的,当时你没处理没制动,它属于畸形愈合了。”

陈小鹤听了医生的话震惊不已,想到爸爸当时的情形,真是又心痛又生气,“医生,那这还能怎么办吗?我爸这腿你看现在也经常疼,一年四季都腿凉。”

老乡医生先是叹气、又摇了摇头,“大爷,这个不好弄了,唯一办法就是打断重新长,这个对身体的损害更大。医生也不是万能的,尤其面对这陈年旧伤能做的事情更是有限。当时要及时治疗的话,只是个小问题,现在这个是个大问题啊,不好治。”

“那我爸这腿疼怎么办呢?”陈小鹤犹自不死心。

陈建强则在旁边闷闷的,没说什么别的。

“这个腿疼我可以给开点通筋活血的药,不过这些也是治标不治本的,你实在疼了吃吃药可以的。”

老乡医生人再好,最后也是爱莫能助了。

陈小鹤谢过医生,就抱起阿福、陪着爸爸去取上药回家了。

第四十三章 课外班的烦恼

回家的路上,陈建强又开始牢骚了,“这城里医生也不顶用啊,他怎么就看出我曾经骨折过呀,我看了那么多医生也没有一个这么说的。”

陈小鹤狠狠瞪自己爸一眼,“爸,这大城市医生见多识广,你以前找的都是赤脚医生看的吧!你啊,一定得好好保养身体才行,小病不治拖成大病,最后弄得医生也没办法了!”

陈建强却还是嘴硬,“什么呀,我根本就没骨折,这熊医生,看病就是瞎看!”

陈小鹤懒得跟自己老爸争执,怀里的阿福竟然再摇摇晃晃中提前睡着了。

陈小鹤又给妈妈俞美通了个电话,汇报一下跟老爸看病的事情。

俞美听完也是唉声叹气,“我就说你爸这人,太刚强了,有啥事都自己扛着,你看谁能知道他那时候骨折了呀,这现在弄得天天腿疼,大夏天的还得穿好几层秋裤保暖!”

陈建强就在那边一直讲自己根本没骨折,这里医生误诊。

陈小鹤跟妈妈一起把爸爸骂了一通,才算过瘾。

之后,陈小鹤就问起俞美在干嘛。

俞美说因为你爸去你那边了,我就得回家喂鸡喂狗的,你弟媳妇给我放了假了,她趁着厂里放假回自己娘家去了,忙活了这好几个月,好歹能回家歇口气呀。

陈小鹤赶紧给自己妈道喜,那你好好在家歇歇,多睡睡觉、吃点好的,养好了身体,过几天好继续去战斗呀。

俞美连连称是,两人又随便聊了几句挂断了电话。

等坐着出租车到家,已经快一点钟了。

陈小鹤抱着睡着的阿福回到房间睡觉,然后就手忙脚乱地去做饭,结果饭刚开始做,里面的阿福就醒了叫妈妈呢。

陈小鹤只好把娃抱过去交给已经躺在那屋卧室里休息的老爸。

三个人直到一点半多才吃上午饭。

***

国庆开始,阿俊在学校多了一门课外活动课打乒乓球。

这是陈小鹤好不容易帮着阿俊抢报上的,每天课后1个半小时,可以下午五点去接娃了。

阿俊并不是很乐意打乒乓球,但陈小鹤和苏发都觉得打乒乓对阿俊是好事,阿俊也就每天按时去上。

陈小鹤去学校乒乓球室接娃的时候,就看到小娃们认真握着拍子运球走路呢。

阿俊把球放到拍子上,每次坚持不到2秒钟,球必然落地。

再看旁边个子小小的一个小姑娘,都能端着球绕场跑了。

阿俊呢,运球差还不认真,一直跟旁边的几个男孩子打打闹闹、嘻嘻哈哈。

陈小鹤站在场外,就急着吼上了。

阿俊看到妈妈来了,才算收敛了几分,嘴巴里却还是不饶人,叫着一个高个子的男生“傻大个,傻大个!”

恰好人家奶奶就在旁边听到了,“阿俊,你不能叫他傻大个,他长得是高,可是不傻!”

阿俊被骂了就偃旗息鼓了。

奶奶却不依不饶起来,找到老师就开始告状了,“老师,你不光教课也得管管纪律啊,有人叫我孙子傻大个你没听见啊!”

那老师一阵脸红,赶紧把阿俊揪过去一顿修理,陈小鹤也跑过去给老师道歉。

老师趁机对陈小鹤说,“这个阿俊脑子是聪明的,就是太调皮,你们做家长的回家要好好管教,再就是乒乓球也得回家练起来,跟上大家的节奏。”

陈小鹤当场就给了阿俊一个脑瓜崩儿,摁着他向同学、老师道了歉,然后一路上都在做思想教育工作。

阿俊一路都蔫蔫的,直到回到家才兴奋起来,拉着姥爷的手要跟姥爷下国际象棋。

阿俊学校里开设了这门课,学了几节课后眼下正是兴趣正浓的时候,奈何陈小鹤和苏发平时都没有太多时间陪他练手。

这次姥爷来了,阿俊终于抓住对手。

姥爷是个象棋高手,对国际象棋却一窍不通。

下了半天,姥爷连输好几盘,阿俊开心坏了。

还想继续下,陈小鹤却提醒阿俊该吃饭了,吃完了饭还要做作业、练琴。

阿俊三两口就吃好了饭,饭后就开始磨洋工,扭捏了半天,才坐到座位上开始最艰难的抄写作业。

上来就出状况,阿俊在学校没把生字抄完整,又要让小鹤帮他询问同学。

陈小鹤不胜其烦,照着阿俊的脑袋又来一个脑瓜崩儿。

“阿俊,不要老让妈妈问别人,你班里我熟悉的妈妈我都问了一个遍了,天天问别人问别人,妈妈的老脸还要不要。”

阿俊被弹疼了,泪光闪闪,嘴巴上却还不饶人,“妈妈,你再多认识几个新妈妈呗。”

陈小鹤又加一个脑瓜崩儿,“妈妈不用你来教训,先管好你自己先。”

阿俊捂着脑袋、朝着姥爷大喊救命。

姥爷对陈小鹤这种教育方式颇为不满。

“他才多大,你小时候比他差远了!”

陈小鹤给陈建强翻个白眼,心说小时候还不是也天天被你吓哭呀,现在怎么这么慈眉善目了,显得我们都跟母老虎似的。

做好作业,就已经八点多了,陈小鹤让阿俊休息了五分钟,就马不停蹄地逼他开始练钢琴。

坐上琴凳,阿俊就磨磨唧唧、扭来扭去。

陈小鹤耐着性子哄着他练。

没一会功夫,阿俊又耍起赖,趴到琴键上抬不起头来。

陈小鹤开始大呼小叫。

那边厢,陈建强帮忙陪着阿福已经玩了大半个晚上,也是有点筋疲力尽了。看陈小鹤还在那里继续跟阿俊拉锯,也恼火了。

“忙活一晚上了,还不叫娃休息休息,你别把他小孩脑子累坏了!这又是打乒乓,又是国际象棋,又是弹钢琴的,还要做作业,能不能让阿俊喘口气了?”

阿俊听到有人帮自己说话,气势也更加嚣张,直接就甩手罢工了。

陈小鹤叹了口气,“爸,现在哪个小孩不是这样学啊,这不学那不学,快乐是快乐了,长大了就什么都不会了!”

陈建强却不依不饶,“我看学那么多到时候也没什么用,你小时候学什么了,不是照样长大了,今天我做主,阿俊去玩吧,别练了!”

第四十四章 上海中心

在阿俊姥爷的干扰之下,阿俊这周的各项任务都完成得马马虎虎。

陈小鹤呢,则彻底沦为煮饭婆。

老爸刚来的前三天,陈小鹤还兴致高昂,一日三餐精心搭配,炒起菜来甘之如饴。

三天过后,陈小鹤就觉得多伺候个老爸吃饭实在有点累。

虽然一日三餐的水准没降,但做菜的热情却降低了不少。

尤其是老爸现在对吃东西很挑剔,吃菜可以,菜汤不能喝;吃肉可以,肉汤也不喝;吃鱼虾可以,超过自己的定量就不吃了,动不动就剩菜剩饭的。

关键是,陈建强还有一条,剩菜剩饭坚决不吃,宁愿饿肚子,也不吃剩菜饭。

以前的陈建强可不是这样的,剩三天的菜都恨不得还拿出来吃。

陈建强说是医生提醒他肠胃不好,不能吃多。

陈小鹤做为一个孝顺的孩子,觉得老爸这习惯真得很不错,但是真的日日伺候起来,就觉得麻烦了。

幸好,周末到了,全家人可以出去外面吃一顿啦。

上海的秋天最美,满天白云像四处游弋的小绵羊。

苏发开着车子,一家四口打算让姥爷去上海中心转转去。

路上,陈小鹤就给妈妈俞美打电话报告行程了。

俞美听了挺开心,小鹤又问她在家咋样,一切都还正常吧。

“我挺好,已经来你弟他家了。你弟媳他们回娘家待了两天就回来了,她今天上早班,你弟一人在家看孩子,我去帮他去。”

“啊?真得啊,产假才休了多久呀就要上班了!”陈小鹤愣了,怎么这弟媳妇这么不爱回娘家,生完孩子这么久了才第一次回家,也不说多待几天,自己那时候可是恨不得住在娘家的。

“早上了快一个月了,她那小工厂还能让她休多少假。我昨天给你弟打了个电话才知道他们回来的。你弟媳不愿意用她妈,就愿意婆婆伺候,哪像你那么傻,还把婆婆劝走了!”俞美数落起陈小鹤来。

陈小鹤也急了,“那我婆婆能跟她婆婆一样嘛,只能说明你这婆婆太优秀了!你这我看没有解放的那一天了,彻底被儿媳妇栓住了,你每天别搞得太累,回家几天也没怎么休息吧?”

俞美尴尬地笑笑,“你就放心吧。家里事那么多,我怎么歇得住,你爸走了,我不得把他抢收的那些庄稼拾掇拾掇。”

陈小鹤哀叹一声,“你就是一辈子劳碌命啊!”

俞美听了也不以为意,电话那头传来她爽朗的笑声,“我这力气比你还大呢,不干活干啥呀。对了,昨天我还去看你姥爷了,他最近身体不是很好,已经快一星期没上厕所了!”

“哎呦,这么厉害呀,那没去看看啊。”陈小鹤急忙问道。

“这不还没顾上去看,你大舅说他忙,没空拉你姥爷去医院,就去村里医生那里拿了点消食片啥的。”俞美叹一口气。

陈小鹤也知道自己这舅舅一向不孝顺,但自己这晚辈也说不着长辈的事儿。说了几句,陈小鹤又把电话拿给陈建强,让老两口说了会才挂断电话。

上海中心转眼就到。

陈建强到了售票处一看,180的票价。立马就拒绝上去看了,“咱们就在下面转转就行了,跑上面看那不是都一样的嘛。”

“……”

陈小鹤不禁对着老爸的这套歪理翻个白眼。马上,她又想出第二计策,只让阿俊单独陪着陈建强上去。

“这样的话,还是我抱阿福上去看更划算呀!阿俊是半价,阿福不要钱。”陈建强在斤斤计较这方面真是很有一套!

陈小鹤拒绝老爸的提议。“阿福不听话,你还是痛痛快快带阿俊吧。”

陈建强还在盯着那票价肉痛,“不行就我带着阿福和阿俊一起吧!也是这个价。”

陈小鹤狠瞪了老爸一眼,“你这腿脚自己走都不方便,再带两个简直是开玩笑。”说完,又凑到陈建强耳边说,“爸,你就去吧,苏发他爸来的时候也都上去看了,苏发还带他爸去苏杭旅游呢,你这腿脚不方便,这个旅游地点最适合了。”

陈建强听说亲家也去看过了,似乎有点放下心来,乖乖地听小鹤的安排,并记好了一会碰头的地点,然后就带着兴奋的阿俊上去了。

“上去了多看一会,赚回票价哈!”陈小鹤对着陈建强喊道。

陈建强:“……”

“阿俊给姥爷做好向导,别把姥爷弄丢了!”陈小鹤对着阿俊喊道。

阿俊:“……”

陈小鹤和苏发看两个人顺利进去,就带阿福去旁边小公园转去。

阿福捡道一块小石子,就口中念念有词地往小池塘里扔,萌态十足,苏发亦步亦趋地给儿子录像。

陈小鹤突然一拍大腿想起来,“忘了给老爸拿上我的手机了,他的手机没有拍照功能,上去玩一趟连一张照片也拍不成!”

苏发被吓了一跳,“你这脑子早点也不想到,都这会了我们还能给送上去?”

陈小鹤斜了一眼苏发,“你这脑子现在了不是也没想到呀,不是自己爸就是不行呀。赶紧给我爸买个手机,你看他还给我们送回2000块。”

苏发赶紧点头,“那没问题呀,回去我就看去。”

正说着呢,陈小鹤的电话就想了,显示老爸来电。

这才不到一个小时,两人难道是要下来嘛?

“妈妈,我和姥爷下来了,在汇合点这呢,你们去哪了?”阿俊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

“怎么这么快呀!不是让你们多玩一会嘛。”陈小鹤边打电话边示意苏发回去。

阿福还没玩够,粘在地上不愿意动弹。

“我都看过三回了,没什么好看的,姥娘还给姥爷打了半天电话,快来接我们去吃好吃的吧。”阿俊的声音有气无力。

确实,阿俊这已经是第三回去看了,第一回是一家四口看的,第二回是陪爷爷看的,这回是陪姥爷看的!

到了汇合地点,陈建强就急吼吼地对陈小鹤说,“我得赶紧回家了,你姥爷要去住院了。”

陈小鹤一听愣了,怎么这么快又有人带姥爷去医院了嘛?

“爸,我姥爷住院你急什么,不是还有我舅,我二姨三姨我妈他们嘛,你再住几天也没问题呀。”陈小鹤很是不解。

第四十五章 800米矿坑

陈小鹤的姥爷俞德义今年已90岁高龄,住在一个山清水秀、以长寿闻名的小山村,与陈小鹤的老家大概相隔50多公里。

俞美当年也算是跳出山村远嫁了,虽然没跳出农门。

俞美上有哥哥俞亮,下有二妹俞丽和小妹俞香。

俞亮做为家里唯一的男丁,从小就占尽好处,小时候就紧着他多吃口稠的,俞美跟在后面连口面汤水都要不来;长大了又紧着他上学,俞美出去打工赚钱贴补家用;再大点了又紧着他盖房、娶媳妇,彩礼钱都是用俞美当年收的陈建强家的彩礼钱换的。

虽然是大哥,从小到大便宜赚尽,到老了也学不会多心疼下面几个妹妹一点的,一直拖着几个妹妹共同养老。

俞美这个大姐当得却最是任劳任怨,上孝父母、尊兄长,下爱妹妹,却是家里唯一连小学都没有读过的孩子,俗称“睁眼瞎”,每次俞德义有什么问题了,总是第一时间冲在前面,奈何嫁的远,照顾老人总有点鞭长莫及。

二姨俞丽人比较精明能干、自己小日子过得很红火,看不惯大哥俞亮的做派,多年前就跟大哥一家闹过矛盾,日常基本不往来,在养老这件事上,不少做一点,但也不愿意多做。

三姨俞香是幺妹,人一辈子老实本分,又是嫁在本村,平时养老的大事小事她张罗的最多。

陈小鹤知道姥爷生病了,自己妈总是一马当先,但老爸难得来一次上海,还要被自己老妈上赶着叫回去,陈小鹤总觉得有点小题大做了。

那么多儿女还伺候不了一个老人吗?

陈小鹤站在日头下看着自己那佝偻着身子的老爸,总觉得老爸心里好像装着什么事,有点心急火燎似的,许是真得太担心姥爷的安危了?

陈建强就那么站在上海中心的楼下静静地听女儿数落,也没怎么反驳。

最后,陈建强还是说了一句,“你妈不是去给你弟看孩子了嘛,本来也要轮到我们照顾你姥爷,他这一住院,我还是得回去替你妈照顾去。”

陈小鹤知道,现在姥爷的生活起居勉强还能自理,但总要人去经常帮着做做饭、买买菜啥的。所以,每家轮值10天,目前暂时姥爷还归大舅俞亮管着。

陈小鹤知道自己爸爸的牛脾气,说什么就是什么,劝再多都没用。

“你们平时还要上班,我就明天走吧,苏发你看看有没有票,我前面买的下周的票到了火车站再退。”陈建强做事风风火火,马上就安排起来。

苏发对于陈小鹤家的事情,基本都是不参与意见、只参与执行的态度,赶紧在网上看票、买票。

陈小鹤见老爸要走已成定局,也就只好接受了这个事实,张罗着带老爸先去吃顿好的。

陈小鹤一家几口去了沪上一家著名的网红杭帮菜餐厅,五个人围坐在仙气飘飘的小船上用餐。

陈建强坐着浑身不得劲,连说“这大城市就是花样多,做条破船上吃饭就能更香了还是咋地。”

陈小鹤给老爸咔嚓了几张照片,“哈哈,爸你这就不懂了吧,吃的就是一份情调。你要多待几天,我们不是也能多带你到处玩玩啊。还有,你看你也没个智能手机,本来想给你买一个,还没下单,你明天又急着走了。”

“我用不惯那个,我不用,你买也不要买。”陈建强连连摆手。

“我看老家的叔啊婶啊的都用这个了,咱们一家人的群里每天聊得多热闹,你这太落伍了!你看去趟上海中心,都没拍个照!”

陈小鹤说着。

“没什么好拍的,上海中心也就那个样子,坐一个大电梯嗖地一下上去,跟我以前下煤矿开的绞车差不多。”

陈小鹤和苏发都被逗乐了!

第一次听到这么好笑的比喻。

“上海中心每秒18米,55秒就能到第118层,那里有546米高。”阿俊在那边报数据。

几个人都被阿俊的记忆力折服了,都齐齐转头看着阿俊。

“姥爷还说了,他开的绞车每秒速度是5米,矿井往地下要走800多米呢!”

阿俊用骄傲又崇拜的眼神看着姥爷。

陈小鹤没想到老爸去上海中心一趟还有这样的收获。

西湖醋鱼上桌了,陈小鹤也顾不上吃,就对着老爸说,“爸,对呀,你开了半辈子绞车,我还不知道这绞车和电梯有这么大联系呢,原来那矿坑有那么深呀!”

陈建强一边夹一只南乳花蛤,一边回忆起过去,“是啊,现在人多厉害,以前是使劲往地里挖,直到地里挖光了,挖的企业破产了、歇业了。现在,这不又使劲往天上搭,我这跑到上面一看啊,真是跟下面不一样,汽车和人都跟蚂蚁差不多个头。”

难得听陈建强抒情几句,陈小鹤觉得这趟旅行真得值了。

陈建强这一辈子都是个一根筋的人。

年轻那会,他跟俞美定亲没多久,就被招工当上了工人,这在整个村子里都是了不得的荣耀。

可陈建强不觉得自己多牛。好多人替俞美担心,怕这门亲事会黄掉,陈建强该怎么对俞美还怎么对俞美,一颗心坚如磐石。

等年纪大了,大家早不把工人老大哥当回事,内退的内退,分流的分流,转业的转业,就他一门心思还在那个矿上干,骑自行车骑四五十公里来回赶班,村里人就笑他,“那么远的一份工作,要是我,每天白送给我30块钱,我都懒得骑车去拿”,可他还是硬把这份工作熬到了光荣退休。

陈小鹤只在小时候去过一次爸爸上班的地方,对那里也没有多少印象。

现在听老爸说起那比上海中心的高度还要高800多米深的矿坑,陈建强就那么每天上上下下地载着无数工人去地下世界里掏碳,载了几十年!

陈小鹤愣神的时候,苏发在旁边插嘴了,“咱爸说得很有道理啊!爸,劳伦斯魔咒你知道嘛,摩天大楼建成之日,即是经济衰退之时。”

陈小鹤推一把苏发,“去去去,不要随便卖弄学问,我们这聊得好好的,别每次一提大楼,就来这句,能不能说点新鲜的呀。”

苏发的段子陈小鹤第一次听还觉得新鲜,听多了忒腻了。这个段子已经从恋爱听到养娃,听得都快背下来了。

苏发也在旁边哀叹一声,就跟眼下坐的这破船一样,想用以前的旧船票哄老婆开心是越来越难啦。

第四十六章 称称大象

幸好十一黄金周已过,苏发顺利帮岳父买好周日回家的车票。

一家人吃过午餐,陈小鹤要陪阿俊去上钢琴课、英语课。

阿俊不从,陈小鹤又要上演敲脑瓜**。

阿俊连忙躲到姥爷身后,仰起苦哈哈的一张脸对姥爷说,“姥爷,我不想去上课,我还要跟你下国际象棋。”

陈建强从陈小鹤的魔爪下拯救出阿俊,吼着自己闺女“怎么给他上这么多课?孩子不要休息啊?玩一上午就累坏了,还得赶着去上课!”

陈小鹤笑道,“爸,这才学了几门呀?这里孩子都是全天上课的,你看我们都玩一上午了,正好去坐教室里歇歇腿脚呢,他不累。”

陈小鹤的话没得到回应,陈建强温柔地摸摸阿俊的头说,“我先在家好好练练,等你上完课回来,咱俩再下。”

陈小鹤发现,陈建强来的这几天已经晋升为对阿俊最温柔的人。

怪不得要说隔代亲呢,以前那个对自己冷冰冰的老爸,怎么一点不见踪影,不知道是生活把他的脾气磨平了还是岁月让他温柔了呢。

阿俊上完课回到家已是晚饭时间,陈小鹤忙忙碌碌地去做饭。

阿俊就和姥爷去大战三百回合。

没一会功夫,就听阿俊在里面吼,“我再也不跟你下了,你个坏人!”

接着就是姥爷在那哄他的声音,阿俊不见好转,还哭上了,“我再也不和姥爷下棋了,姥爷是个大骗子!”

陈小鹤跑过去一看,原来是两个人互杀了几个子,阿俊觉得自己亏了。

陈建强大嗓门跟他掰扯,“你吃我两个我也吃你两个,你得先算好亏不亏,不亏才换,亏了就不换,换了就不能反悔!”

阿俊则耍起赖皮,“你说互相吃两个的,最后你却多吃我一个,你说话不算数!”

“……”

陈建强下了几天棋艺大涨,阿俊这个小菜鸟慢慢开始输棋,一输棋就情绪失控,看来陈建强也快hold不住了。

陈小鹤让两人别下了赶紧来吃饭,阿俊不愿意,又逼着姥爷下了三盘,直到他重新赢了,才又眉开眼笑。

饭毕,陈建强回卧室收拾明天回家要带的东西。

陈小鹤和阿俊、阿福在客厅里玩飞镖投球。

苏发难得的在厨房洗碗。

突然,陈建强吼一嗓子,让陈小鹤过去谈话。

陈小鹤听老爸声音有异,就赶紧过去问问什么事情。

陈建强把手里的几张纸往陈小鹤眼前一摊。

陈小鹤一看,正是带阿俊去医院看多动症的检查单。

“阿俊怎么了?有多动?你们两口子还真是有意思,怎么老把孩子想得有问题,不找出点问题不放心是咋地?”陈建强对女儿大为光火。

“爸,阿俊是有点问题,”陈小鹤苦笑一声,“你妹看他平常动不动情绪激动,手脚就没个安稳的时候!”

“哪个小孩不这样啊?你们这完全是小题大做,胡闹!”陈建强把那几章检查单猛地往桌上一摔。

“爸,他和别人特别不一样”

“我没看他和别人不一样,你们给他一天到晚学这学那,一睁开眼就没有一点休息的时间,要是出问题也是你们自己弄出来的。”

“爸,你想得太多了,我们这也就是让他尝试一下,后面他要不喜欢,我们也不让他学了,你看这乒乓球,我估计他学完这个月就不用学了。至于他那多动症,咱也得相信科学,有病治病,该吃药吃药。”陈小鹤耐心地跟老爸解释着。

“乱弹琴!这阿俊小时候可是我和你妈看大的,我看就我两心疼他,你们这做父母的心怎么这么狠呀。”陈建强说着就眼圈一红。

陈小鹤自己也是哭笑不得,“爸,哪有你说那么严重啊,我们的孩子我们还能不心疼了嘛。你就放心吧。”

“听我的话,把他的课都给退一退,别报那么多了!还学钢琴,咱家八辈子都没有个会吹喇叭的。”陈建强还在坚持。

“行,我后面看看都给他退了,他爷爷不是会吹嘛,人家还会吹唢呐呢。”陈小鹤嬉笑着说。

“行,行,反正这也不是我孙子,看来还是我管多了。”陈建强话语里有点酸溜溜的。

陈小鹤也是奇怪。阿俊的爷爷来了一个劲地夸老二阿福乖巧、能吃、可爱,老大阿俊脾气犟、不听话、欠收拾。

阿俊的姥爷来了就把阿俊捧在手心里,对阿福倒是也不错,但总觉得没有对阿俊那么好。

看来还是小时候接下的感情还是最深厚,谁养的娃谁亲啊!

周日,陈小鹤一家四口送姥爷坐火车去。

阿俊很是不舍,姥爷走了,自己就没有随叫随到的棋友了。

陈建强对阿俊说,“阿俊,你好好练,等过年了回家我再和你下棋。”

阿俊点点头,“姥爷你也好好练,我让妈妈给你寄一副国际象棋,你也回去好好学。”

阿俊的话把姥爷逗乐了,“行,我回家就去买一副棋去!”

阿俊大喊一声“耶!”然后又说,“姥爷,我再给你出一道难题吧。你知道除了曹冲称象的办法,还有别的办法称出一头大象的重量嘛?”

陈建强连连摆手,表示自己不知道,阿俊就让他开动脑筋想。

陈建强还是没想出来。

阿俊哈哈笑两声,“姥爷,我告诉你吧,现在称一头大象很容易,把它赶到一台地秤上,几秒钟就能称出它的体重了!”

阿俊的思维还真是跳脱,离别的伤感气氛也被消散了。

到了车站,陈小鹤让苏发和阿福阿俊呆在车里,自己去送老爸坐车。

陈小鹤走在陈建强身后,看着老爸那不再利索的腿脚,想着这几天里老爸的温柔和坚持,小鹤鼻子还是变得酸酸的。

爸爸能来上海看自己的机会是多么稀少呀!而自己能回老家的机会也是有限。人生短短几十年,这往后相聚的日子又有几天呢。

自己在这边每日里为生计忙碌,忙着还房贷、养孩子。

父母也有他们的忙碌,忙着照顾年迈的老人,忙着照顾孙辈。

“爸,你回家了和我妈好好的,吃好点,穿好点,注意身体啊!”

陈建强点点头,“嗯,你也别挂念家里,我们都挺好的,你们有空了再回老家!”

说完这话,陈建强就默默地进了站台。

陈小鹤还记得陈建强说过,他最不愿意送人,因为太伤感。

陈小鹤知道,自己老爸,虽然看上去人高马大,却是个容易掉泪的人,他可不愿意在人前显露自己的脆弱。

第四十七章 俞美摔伤

高铁缓缓启动了。

少了老火车咔嚓咔嚓的声响,不仔细觉察,很难感觉到人已在路上。

陈建强离开了女儿,才露出忧心忡忡的面容。

住院的不是自己的岳父,而是自己的妻子俞美,她在自己登上上海中心的时候,在儿子家摔骨折了。

俞美周六那天跟陈小鹤打完电话之后,就推着自己的孙子豆豆下楼转了一圈。

连续的几天农忙,又跑去看望90岁的老父亲,俞美有点疲惫。

自儿媳周微微生孩子以来的这100多天,她几乎没有睡一天好觉。

儿媳妇除了生下这个娃,别的事情都不会动动手,歇产假在家就是奶奶孩子。

更别说暑假的那两个月,儿媳妇的妈还把她的两个女儿也送过来了。

那两个小妹妹一个周笑笑16岁,一个周兰兰10岁,都长得如花似玉,就是平常里连根针也拎不动。

名义上是来看望大姐的,实际上是来消暑来了,孩子从不帮着哄,却要俞美伺候一日三餐,做好产妇、婴儿在内的6个人的饭。

等暑假过完,儿媳也休完产假去上班了。

工厂上班是三班倒,白天晚上的换班,家里的一应事情就都落到俞美头上了。俞美24小时接管了孙子。

俞美这些都不怕,她从年轻时候就吃苦耐劳、手脚麻利,做什么事情总是比别人利索几分。

每日里放下笤帚就是簸箕,脚不沾地地忙碌。

不过,眼下她年纪也是大了,67的人了,怎么能和年轻时候比呢。

早上从自己娘家坐公交车来儿子这里,盘山路开了一个半小时,整个人还都是晕的。

俞美年轻时候就容易晕车,这年纪一大血压上去了,每次一坐车整个脑袋都闷痛。

推着娃下楼逛,碰上隔壁奶奶也推着年纪相仿的娃出来了。

娃虽然差不多大,奶奶的年纪可看着要差出一辈了,对方看样子不满50岁,两家人离得近,儿媳妇又都在一个地方上班,平时还算熟悉。

俞美生这儿子的时候都已经40出头了,年轻时候不觉得,等老了抱上孙子就看出差别了。

“这么快就回来看孩子了?前两天不是回家了吗?说是你老汉去上海看大女儿去了?家里忙的开?”那年轻奶奶问道。

“是啊,这不是儿媳妇回娘家待不住,她那两个妹妹过周末昨天也来家里了,我只能早点过来了。老汉还在上海呢,家里的牲畜、还有老汉送奶的事我也都托付给家里她二婶了,反正再有一星期老汉也就回来了,我中间也得再回家两趟。”俞美细细碎碎地跟年轻奶奶讲。

“噢,老汉回来了,你得让他跟你一起来带娃呀,家里那摊事先放放,你看你这一天累的。”都是来给儿子带娃的,年轻奶奶很明白俞美的处境。

“我老汉不想来,他和儿媳妇住不惯,大男人又什么也不会干,来了能干多少事啊!”俞美连连摆手。

“你儿子最近咋样?又干什么去了?我这两天没怎么看见他啊。”年轻奶奶又问道。

“他啊,每天窝在家里不下来,我今天来,还陪着孙子在睡大觉呢,一天到晚抱着个手机看。前面说要卖盒饭,弄了几天又黄了。”俞美毫不顾忌地跟别人分享着儿子的那些事儿。

“还是得找个正经工作啊!”对方奶奶同情地说。

俞美叹口气,刚要再说点什么,躺在小车里的豆豆哭起来了,估计是饿了。

眼看着也快该做午饭了,俞美就和年轻奶奶告别,推着娃回家了。

回到家,看到儿子陈小鹿还躺在卧室看手机呢。

俞美有心劝他几句,张了张口又闭嘴了。

儿子大了有自尊心,一个大男人不上班,靠老婆每日上班赚钱总是脸上不光彩。

他又不像大女儿一样,从小学习好,自己一路都不用发愁。

这儿子小时候就体弱多病,学习成绩从入校开始就一路倒数,让俞美操碎了心。

俞美叫他又免不得母子吵架,不叫也罢。

儿媳妇那两个小妹妹也带在另一间卧室里看电视呢。

家里到处乱糟糟的,客厅里尿布、脏衣服一堆堆的,厨房里昨晚上油腻的碗碟还在水槽里泡着。

不是自己闺女,自己也不好意思去指使。

俞美思量着,媳妇的娘家妈怎么那么好意思,一放假就把自己女儿推来家里,也不顾忌一下自己还有小娃要照顾。

俞美把豆豆放到客厅的地垫上就去冲奶,地垫四周还有围栏,豆豆在里面很安全。

奶瓶昨天用好了竟然还没洗,里面结的疙疙瘩瘩的。

儿媳妇人上班了奶水也不太足了,上午这顿总要添加点奶粉才行。

泡上奶瓶,顺便熬上中午要喝的一大锅粥。俞美伸个懒腰,这娃虽然才几个月,带出去玩一圈,也是有点累。

俞美拿出冰箱里的蔬菜正打算收拾收拾,就听得豆豆在围栏里哭上了。

俞美放下手头的东西,赶紧迈进围栏去哄娃。

俞美听不得孩子哭,孩子哭上一声,她就赶紧着去抱起来哄。

屋里的其他人则仿佛对哭声都免疫的,等俞美抱起来娃哄了半天,只有陈小鹿在屋里喊着。

“妈,豆豆咋了,怎么一直哭呀?别把他一个人放那里,他也想让人陪着了。”

“我还能不知道,刚才我不是去冲个奶嘛,早就抱上了。”俞美交代着。

被俞美抱了半天,孩子终于不哭了。

俞美心想真是个小鬼头,这么小就喜欢被人抱了,俞美又慢慢地把娃放到铺了小被子的地垫上。

“小鹿,你快过来陪着他,我去冲奶去。”

话音刚落,陈小鹿还未启动。

俞美就听到噗啦一声,豆豆拉屎了,原来刚才哭那么久是因为要上大号!

豆豆没有穿纸尿裤,刚才抱着又把尿布蹭掉了,屎沾到了小被子上,竟没有多少蹭到腿上。

俞美匆忙看一眼,周围四处都没有手纸。

为了防止他乱踢把裤子弄脏了,俞美分开豆豆的两条腿,架着就往围栏外面迈去,嘴巴里一边叫着“陈小鹿快拿纸来”。

许是蹲的时间有点久了,俞美一站起身就感到一阵头晕脑胀、脚步虚浮。

围栏比膝盖还高一截,就那么一踉跄,俞美感到自己身体失控了,腿绊倒了围栏上。

电光石火之间,眼看就要摔倒在地了,俞美没有忘记保护豆豆,她高高举着双手捧着豆豆

第四十八章 俞美感到很幸福

俞美感到自己的整个身体不受控制地扑出来。

一瞬间,她来不及想什么,只感到不可名状的巨大恐慌袭上心头。

之后,右膝盖就已狠狠地跪到瓷砖地面上,结结实实地发出“哐”的一声。

走出卧室的陈小鹿,看到的正是俞美摔倒在半空中的情景。

他眼睛瞪得溜圆渴望改变老妈向下摔落的那股力量,两条腿却突然凝滞在地面上忘记行动,完全没有跟上眼睛窥视的速度。

“妈”

等陈小鹿反应过来冲到老妈面前的时候,俞美托举的双手已支撑不住欢欢的重量。

豆豆虽然还抱在俞美的怀里,却已是贴着地面了,那屎也不可避免的沾到裤子上和地上

豆豆被这突然的变故吓到,哭声乍然停了几秒,然后就开始酣畅淋漓地大哭。

陈小鹿抱起豆豆,俞美终于可以双手撑地翻过身子。

周微微的两个小妹从卧室里冲出来,也被眼前的情景吓懵了。

在陈小鹿的指挥下,周笑笑接过豆豆,周兰兰拿纸去给他擦屁股。

而陈小鹿回头再看自己老妈,只见那光溜溜的膝盖部位,最中间凸出来的膝盖骨,已经整个凹陷下去。

俞美的表情痛苦而狰狞,整张脸皱到一起,并忍不住地呻吟出声。

陈小鹿内心慌成一片,他用平常从来没有过的速度,拿上车钥匙、带上钱包,抱起自己的妈妈开门就要朝楼下冲去。

慌乱之间,一只拖鞋已先于自己飞出门口,陈小鹿的身子也跟着趔趄了一下。

俞美从没见儿子有这么慌乱的表情,虽然疼痛难忍,还是告诉儿子,赶紧换双鞋,自己还可以忍。

陈小鹿又倒退回去换鞋。

豆豆还在哭,俞美不忘交代一声,“笑笑,快给豆豆充点奶,你们看不了就给他妈妈打电话。”

两个姑娘懵懵地答应着。

陈小鹿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竟然能抱起自己妈妈。他从小到大,都是被妈妈呵护在掌心的宝宝,这一刻他才感到妈妈的脆弱。

陈小鹿眼圈一红,有一片水光氤氲。

俞美一直提醒着儿子不要着急、不要着急,看着儿子为自己心疼落泪,俞美竟感到从未有过的幸福。

这一辈子都是自己照顾陈小鹿,哪想过自己还能享受到陈小鹿对自己的好呢。

平时里自己给陈小鹿看孩子,陈小鹿总是横挑鼻子竖挑眼,不是嫌弃自己脑袋笨就是嫌弃自己观念土,现在呢则是轻声细语了。

陈小鹿把老妈抱到楼下,安置在后座上躺好,自己到前面发动起车子。

小城不大,陈小鹿带着老妈去了这个小城唯一的一所三甲医院。

陈小鹿没有了往日的颓废,他争分夺秒地带着老妈穿梭在医院,完成了借轮椅、拍x光、ct等各项流程。

最后报告出来,膝盖髌骨粉碎性骨折,大概碎成了八块。

医生表示需要马上住院,进行手术治疗。

陈小鹿有点无所适从,他不太有处理此类事情的经验,毕竟以往的事情都是老妈老爸老姐帮自己摆平的多。

陈小鹿谢过医生,把妈妈推出诊室之后,就给自己老婆打了个电话。

周微微正在纺织厂的车间里忙碌地捻线,两根纱线并合拈制成股线,再把它们卷绕在筒管上,最后做成大大小小的管线。

周微微之前已收到妹妹周笑笑的电话,她已跟领导说好要提前两个小时下班。

陈小鹿在那边有点六神无主,周微微就说赶紧给咱二姐打个电话吧,妈摔成这样,光靠咱俩不太行了。

陈小鹿本来不想让妈妈在自己家摔跤的事情弄得人尽皆知,但看情形确实很棘手,只能赶紧通知二姐了。

俞美那边疼得眼冒金星,看儿子的电话半天没打完,她也赶紧给陈建强打起电话。

那个时候,陈建强刚站在上海中心的118层极目远眺,感受着城市的魅力。

阿俊则在旁边当着热心的小向导,向姥爷解释上海中心阻尼器可以抗风的奥秘。

陈建强接到电话实在不敢相信自己的婆娘屋里摔一跤就到了要做手术的地步,一般骨折不是打上石膏就能好嘛,医生是不是在忽悠他们呢。

阿俊还在旁边站着,虽然他被外面的风光吸引没有注意陈建强在打什么电话,但保不齐下一句他就要听去,陈建强提醒自己不要表现得太激动。

“什么时候做手术?”

“大概要过两天,医生说要先消消肿。”俞美一边看着肿成大馒头一般的膝盖,一边说。

陈建强听罢,不太确定儿子能否办好这件事,小城里关系复杂,是不是医生想要红包故意说要到周一什么的呢。

“跟老二联系了吗?”陈建强问道。

“陈小鹿正打着电话呢,你在那放心吧。对了,千万别把我受伤的事告诉小鹤她们,不然小鹤又该着急了,她孩子要上学,没空回老家。”

陈建强忙说自己也考虑到了,他也不想麻烦女儿托着儿女跑回家一趟,并表示自己立刻就回家去,说完两人就挂断了电话。

那边陈小鹿也跟二姐谭天联系上了。

是的,陈小鹿口里的二姐并不跟自己同姓,而是跟奶奶一个姓。

谭天的名字并不在陈家人的户口本上。

从法律上来说,这个女儿和陈家没什么关系。但从血缘上来看,谭天确确实实是陈建强和俞美的二女儿。

当年的陈建强一心想要个儿子,那时又是政策最严格的时候,所以二女儿谭天的出生,让陈建强和俞美陷入无休无止地艰难抉择,最终,谭天五个月的时候,就被悄悄送回到外婆家,那个村子也是陈小鹿奶奶的娘家。

后来陈建强和俞美受尽白眼、费了千辛万苦才辗转把户口落在了陈建强的一个无儿无女的表哥名下。

所以,虽然小时候谭天一直在外婆家长大,法律上来讲,谭天却是陈建强表哥家的女儿。

谭天收到弟弟打来的电话时,正在给下午车间要做得冰激凌准备配料,各种花花绿绿的添加剂陆续被称出,码到拖车上。

电话里陈小鹿说出的消息让谭天大吃一惊,没想到妈妈如此倒霉,弟弟那一家都要依赖妈妈在那里支撑,这下病倒了如何是好?

第四十九章 俞美转院

“你们娃也不大,还用那围栏干什么?”谭天生气地质问。

“这不是大姐寄回来的,咱妈也怕孩子会翻身了磕着,就把他圈在里面安全。”陈小鹿小声辩白。

“那围栏就不该用,才多大点人呀。你们四个在家还让咱妈一个人忙活?她年纪大了你没点数吗?”谭天的语气愈发激动。

“她也没叫我帮忙”,陈小鹿听二姐火了,自己也窝着火了,“我夜里也被娃折腾地半宿没睡,咱妈看着孩子我躺会怎么了!你还赖上我了!”

“我不赖你赖谁啊,咱妈在你家过得什么日子你别以为我不知道。”谭天越说越生气了。

陈小鹿也跟着急了,“我怎么着咱妈了啊,她这刚从老家回来,还没过上半天,要我说还是她自己在家累坏的呢。你要管就管,不管拉倒。”说完,陈小鹿就恶狠狠地挂断了电话。

谭天被这弟弟气得不轻,本想撒手不管,却知道眼下除了自己根本没人揽这事。

谭天把电话又打到俞美那里,俞美已听到姐弟俩刚才的吵架,拿起电话就帮着陈小鹿剖白,“你别说小鹿了,他这半天可是吓坏了,把我抱来医院,又折腾着挂号、做检查的累坏了,一句都没对我凶,平常他哪天不批评我几句啊,这摔伤了我倒是成了功臣了。”

谭天冷笑两声,“妈,也就你觉得你这儿子千好万好,他抱你还亏了嘛,他给你几句好话你就觉得这儿子上道了,一辈子被儿子吃得死死的。”

俞美听着女儿这不软不硬的话,也不以为意,“他是真得累啊,你过来帮帮忙吧。”

“说得好像得你求我我才回去帮忙似的。放心吧,我马上就把事情安排妥当,你让陈小鹿先别办住院,在那等一会,你也千万别紧张、别害怕。”

撂下电话,谭天就去车间里找同在食品厂上班的老公潘龙商量对策。

潘龙是这家主要制作冰激凌的工厂里的车间主任,每天上班就要待在车间里12个小时,平常干起活来总是冲锋在前、干脆麻利。

找到潘龙把情况一说,两个人一合计就立马想到一个人城里另一家医院的骨科主任老汪。

老汪也是多年前从谭天姥娘家那个村里走出来的大专生,跟二姨俞丽还曾经是同学,潘龙的顶头上司跟老汪关系最铁,找他去说说肯定没问题。

潘龙马上放下手边活计,把任务向几个班长交代一下,就去领导办公室求情。

这冰激凌厂当年是谭天姥娘家的几个人合伙创业的,所以多多少少大家都有点裙带关系,潘龙私下称呼领导为表叔,表叔一听情况,也很是给力,立马打去电话,千叮咛万嘱咐让好哥们把自己下属丈母娘的手术给好好安排一下。

那边老汪满口应承,让带着病人立刻转院过来,自己看看情况之后一定会第一时间给安排手术。

潘龙顺便向领导请假,带着谭天开车奔赴医院。谭天在车上向俞美汇报了情况,并让俞美告诉陈小鹿,立刻带着妈妈转院。

俞美和陈小鹿两人还待在那家三甲医院里,陈小鹿把妈妈安置在了走廊尽头的窗户下,陈小鹿则坐在不太走人的楼梯台阶上。

“你直接跟陈小鹿说一声呗。”俞美全部的精力都用在应付膝盖的疼痛上,但她也不愿看着谭天跟陈小鹿吵架。

“说什么呀,我不说了,跟他说不上两句就要抬杠。”谭天干脆利落地拒绝了俞美的要求。

俞美也不再为难女儿,听到已经安排好熟人,她那一颗扑通乱跳的心才算暂时放回肚里,在这个小城里,托熟人办事比什么都靠谱。

没想到,在陈小鹿那里千难万难的事情,二女儿竟轻轻松松就顺利解决,俞美又是欣慰又是难过。

俞美赶紧叫一叫坐在台阶那里的陈小鹿,“你二姐托了熟人已经安排好转院了,你赶紧去跟这里的医生道个歉,咱转去另一家去。”

“还第一次见你这样的家属,把病人往小医院转的,咱这城里还有比我们这更好的医院?”医生看到陈小鹿那垂头丧气的形象心里就莫名不爽。

“我们那医院有熟人,人家马上就能做手术,你这行吗?”陈小鹿心里有了底气,嘴上也硬气了,情不自禁地就怼起了医生。

“你爱咋地咋地吧,我们这也不缺你这一个病人,你以为早做手术就是好事了?”医生懒得应付更多,把病历抽出来让陈小鹿带着转院了。

陈小鹿在这之前已经给自己的两个朋友打电话来帮忙,这会两个年轻小伙子也都来了。

三个人就一起帮着陈小鹿带着老妈去了小城里的另一家医院,并顺利找到了老汪表叔。

老汪看了一下那家医院的片子,也没再让做其他检查,立马就让陈小鹿去办理入院手续。

陈小鹿拿着单子走到缴费台,一看要缴押金5000块。

陈小鹿掏出钱包里的卡,那张卡是老婆周微微的。

眼下的陈小鹿已经身无分文了,好几个月没上班,自己不多的积蓄早已掏光用光。

陈小鹿又给老婆打了个电话,询问密码,周微微没有多说什么,虽然她最近因为陈小鹿没工作的事情,经常跟陈小鹿吵架,也从来禁止陈小鹿用这卡里的钱。

但这次毕竟婆婆是在自己家摔的,公公也没在家,这笔钱确实该他们掏,陈小鹿又分文没有,那就只能周微微先掏了。

这卡里半年前的时候还有3万块,原本是想提前还一笔房贷,可惜,自从生了娃之后,自己也不想亏着娃,别人有的咱都得买上,虽然平日里有公婆接济还房贷,奈何陈小鹿没有工作,养孩子又花钱如流水,眼下也就1万多块吧,不过交押金是绰绰有余的。

陈小鹿总算按时交上押金,给老妈去办理住院手续。

等陈小鹿回来的时候,他那两个朋友也已买好了午餐,还给俞美买了一箱奶和水果,很是妥帖。

没多久,谭天就打电话给俞美说自己到了,俞美说了半天也说不清楚自己的楼层和房间号。

第五十章 俞美手术

陈小鹿在旁边听着俞美话怎么都讲不清楚,终于还是看不过去,抢过老妈的手机,语气生硬地告诉了二姐病房号,然后又快速挂掉了电话。

“一会对你二姐客气点,这找医院的事情都是二姐忙活的。”俞美指点着陈小鹿,她知道这姐弟两动不动就要吵几句。

孩子多了,做父母需要的智慧和考虑就更多,又要拉着这个,还要拽着那个,给这个口吃的,还得给那个口喝的,偏颇了哪个,都会让另一个心里不痛快,俞美深知这一点。

但俞美又没有那么大的智慧,好的时候,她就靠提醒这个提醒那个协调关系;不好的时候,她就靠委屈自己来协调关系。

陈小鹿看老妈一边忍着痛,一边还要挣扎着说这说那,还怕自己姐弟两个吵架,心里不落忍,勉强答应下来。

俞美这才放下心,满意地动了动身子,重新躺好。

陈小鹿赶紧跟自己的两个朋友说,这边事情也忙好了,自己二姐一会也过来,让两个人回家,说改天有空一定请他俩吃饭。

两个人每人捶一拳陈小鹿,笑说太客气了,然后就朝门口走去。

还未出门,三人就见谭天和潘龙一前一后的来了。

谭天双手都提的满满的,也是带给俞美和陈小鹿的午饭。

那两个小伙子见了谭天两口子,热情地叫姐姐、姐夫。

谭天讶异,自己弟弟今天这两个朋友看上去挺上道,不像前几年老见的那些狐朋狗友了。

谭天热情地跟两人握手表示感谢,并让陈小鹿赶紧把那两个朋友送走,一边叮嘱他顺带回家一趟,给妈妈带点住院需要的物品过来,再把老妈和自己的晚饭做好送过来。

陈小鹿神情已恢复正常,嘴巴却还不饶人,“不用你吩咐,我都知道!”

谭天也不跟他多计较。

陈小鹿陪着那两个朋友下楼,两楼都拍拍胸脯,说你二姐太厉害了,一来就当家做主了,把你指挥地团团转。

“切,她就是那样,从小我俩没少打架,现在我不跟她计较了。”陈小鹿说道。

陈小鹿走了,谭天接手老妈的事务,一边让老妈吃饭,一边让老公去护士那里问问情况看看还缺不缺东西,一边又给还在上海的老爸陈建强打去汇报电话,向他汇报了转院的事情,还有老汪医生已经牺牲周末时间把手术时间定在周日下午的事情。

陈建强的一颗七上八下的心也才算暂时放回肚里,二女儿两口子出马张罗总是令人放心的。

俞美住院的第一天是由女儿谭天陪夜的。

谭天家里的两娃都交给家里的奶奶来照顾,谭天的女儿今年十岁,儿子今年五岁,平时奶奶带惯了,在家里倒也很听话。

“妈,我们跟我姐说一下吧,你不说,我姐后面该怪你不跟她讲了。”谭天说道。

“没事,先别说了,她那么远,说了也是牵肠挂肚的,有你和你弟都在呢,先不跟她讲了。”俞美总是把别人的事考虑在第一位。

第五十一章 谭天陪夜

“我姐跑那么远,大事小事就没有个能回来的时候,这都两年没回来了!我爸还专门去看她。”谭天那股不平衡又从心里冒出来了。

谭天在姥娘家待到小学五年级,才转校回到父母身边。姥娘姥爷整整养了谭天11年,所以有时候谭天比起父母好像跟姥娘姥爷更亲切一般。

等谭天终于能回到父母身边生活之后,姐姐陈小鹤已经读高中住校,两个人有矛盾的机会几乎没有;但比自己小5岁的弟弟陈小鹿,却几乎是谭天一回来,两个人就展开了无休无止的战争。

为了一口吃的分得公不公平、该给谁买一件新衣服等等问题,两人都能在大下雨的天气里,跑院子里摔上半天跤,双双滚成泥猴。

所以谭天心里总是不平衡,一是觉得自己小时候得到的关注少,还遭了不少罪;二是觉得爸妈对远嫁的大姐太偏爱,什么事都不找大姐,只找近处的自己来处理;三是觉得妈妈偏帮弟弟,什么什么都全给弟弟了!

如果说,对于陈小鹿,谭天只是纯粹的生气的话,对于大姐陈小鹤,谭天的心情就更复杂了。

谭天自负比陈小鹤各方面都不差,可是因为自己小时候在外婆家教学质量差、等回到父母身边时,又适应了很长时间才适应这边的学校和朋友,父母对自己也没有过多管教,导致自己学习成绩也是一落千丈,最后上到初中也下来混社会了。

陈小鹤姐弟三人,仿佛所有的知识都被陈小鹤学了!

但要命的是,陈小鹤研究生毕业之后,工作也没见得怎么好,而且,为了孩子,陈小鹤还辞职在家带娃了,这让谭天心里很不是滋味。

感情父母那么多年让陈小鹤一个老大好好读书,最后却混得工作也没有,和他们这初中毕业的没差别了!

“你姐一个人在家带着两个孩子也不容易,别告诉她了。”俞美还是那句话。

谭天不由自主地撇撇嘴,“我姐那么多年的书真是白读了,那么高学历在家看孩子,她也不觉得浪费。”

“别那么说你姐,她婆婆不心疼她们,她命不好呀,没遇上好婆婆!不像你婆婆里里外外一把手。”俞美体谅大女儿的难处。

“妈,你就是对我姐太好了,她什么时候都是好的,对的,我看是她太挑剔了,把婆婆气走了呢!”谭天不明白姐姐的婆婆能有多难弄。

一边吐槽老姐,谭天手下也没停下,进进出出很多趟,同一个病房的病友都投来羡慕的眼光。

俞美一晚上翻来覆去疼痛难忍,又叫了谭天好几趟去尿尿啥的,谭天睡得一点也不踏实。

俞美那个病房里一共有四张床,眼下住了三个人,剩下两人都不是骨折这样的事情,只是骨头有点不舒服,来这里住院调养的,所以自理是没问题的,晚上需要陪夜的就只有谭天一个。

靠窗位置住着的是被人倒车的时候碰了一下,其实身上没有什么明显的伤,住在这里也就是白天烤个电啥的,人也乐乐呵呵的,是个热心大姐。

中间位置的走路都摇摇晃晃了,说是全身骨头疼,可是医生都差不出什么毛病,在几个人里,她年龄最大,有个儿子倒是很孝顺,来了就帮妈妈捶背泡脚忙活一通才走。

谭天白天干了一天活,也是很累,晚上想关了灯睡觉,谁知中间那位阿姨却不让关,“我走路腿脚不好,关了灯我会摔跤的,不能关。”

“婶啊,这医院也不是你一家开的呀,你不行开开床头灯吧!”谭天尽量让自己好言好语地说。

“床头灯不够亮,我走到厕所路又长,摔跤了咋办啊!”那老阿姨却很执着。

谭天无奈,“没事,你要上厕所你就叫我,我再给你开灯,你先开你床头灯吧,我这边灯一定要关的。”

结果,这一夜,老阿姨也叫了她七八趟!

第五十二章 90大寿

俞美住院的第二天,正是父亲俞老爷子的90大寿。

俞老爷子眼下已是四世同堂,重孙子都已经读高三了。前两年老婆子离他而去,他慢慢也适应了一个人的生活。

他一个人住着一个大院子。西屋很简陋的两间算是柴房,不过眼下老爷子也不去柴房做饭了,只要在院子里做做就好了,柴房那是人多的时候用的。

东屋的两间小房算是俞老爷子的,北屋看着气派一点的是俞老爷子的妈以前住的。

后来老太太活到九十七岁仙逝之后,房子就归俞老爷子的兄弟所有,但兄弟一家并不在这里住。

所以,老爷子日常的生活空间是很大的,也很寂寞。

这天一早起床,他挣扎着起床扫了扫院子。

院子里种着几垄韭菜,秋天了,叶子都已发黄凌乱,跟杂草快要差不多。

这段时间腹中的疼痛让他日夜不安,饭也吃不进去一口,菜地更没有心思管,就任它在那荒着。

不过他还记得今天自己过生日。他知道儿女们一会都会来。

他喜欢热热闹闹的,自己一个人住个大院总是无聊,他勉强着把自己收拾干净。

人活到90岁的高龄,万事都已看开很多,能多活一天都觉得是福气。

但今天的腹痛实在有些汹涌,难以忍受。

俞老爷子忙了一会就赶紧回屋里躺下。

小女儿俞香一来,就帮着给老爷子捋背顺气。

过了一会,三女儿也带着些吃食点心啥的过来了,换她去给老爸捶背,俞香就去做饭。

午饭时间一到,俞亮拎着几个馒头也来了。

住院的俞美也牵挂着老爸的生日,把谭天派来给姥爷过生日。

谭天和姥爷感情最好,她早就给姥爷订好一个蛋糕,路上又买了姥爷爱吃的山楂罐头、冰糖、钙奶饼干,但因为老妈的事,谭天今天来得有点晚。

俞老爷子奇怪的很,抽烟抽了一辈子,每天离不开冰糖和茶水,还能这么长寿实属难得。

等谭天进门,就见俞香姨妈还在给俞老爷子捋背呢,大舅俞亮正打算走呢。

谭天过去问问姥爷的情况,姥爷脸色铁青话很少。谭天说了好一会话,老爷子才开口了。

“你妈怎么没来啊?”俞老爷子问道。

“我妈给她儿子看孩子,摔骨折了,唉,住院了,今天来不了了,过段她好了再来。”谭天不想骗姥爷,乖乖把老妈的情况说明了。

“真的?你们可得好好帮你妈看好!不能让她留下后遗症啊!”俞老爷子着急了,说话间还咳个不停。

“姥爷,你这是怎么了?”谭天过去替下姨妈,帮着姥爷捋背。

“光有娘没有爷啊,以前你姥娘病了,你姨她们把你姥娘架起来就去医院了,我这病了,就没人管了!”姥爷破天荒地向长在自己身边的外甥女抱怨起来。

“大舅,你赶紧带我姥爷去看看啊,怎么这就打算走了!”谭天把正要出门的大舅一把扯住。

俞亮很不耐烦,把谭天的手猛地甩开,“你们谁要带他看谁看,我可没钱去看,也没功夫去那陪夜!”

谭天怒了,“这可是你亲爹,大舅你这样说话,也不怕以后遭报应嘛!”

“你们都是孝女贤孙,有本事你们去使去!”大舅指着屋子里的几个妹妹说到。

俞老爷子在屋里听着这不孝子的话,一口气上不来,咳嗽个不停,“这儿子真是白养啊!”

第五十三章 明天再还你

谭天看着站在那里发愣的两个姨妈,虽然都对自己哥哥义愤填膺,却都站在那边毫无行动,无奈之下只好自己跳出去做恶人。

她恶狠狠地堵住大舅俞亮的路,“大舅,我姥爷是你爸,儿子管老子那是天经地义,放到全中国都是这个理,姥爷姥娘从小对你多好,我妈我姨她们又为你付出了多少!今天我把话放在这里,你不带姥爷去,就别想出这个家!我回头就到法院告你去!”

“你个小辈怎么跟舅舅说话呢,我看大逆不道的是你,你还告我,我还告你哪,你也不想想,从小你给家里惹了多少官司!”俞亮边说边使劲推了一把谭天,却没想到谭天却如铁塔一般纹丝不动。

“我那官司,没有舅舅还没人去告呢,那还不是拜你所赐啊!”谭天面对舅舅的挑衅毫不为意。

谭天想想自己小时候受的那些委屈,就气不打一处来,没想到舅舅还主动提起那些往事。

她堵着舅舅路的力气更是因为舅舅的话,而又大上了几分。

俞亮很纳闷,怎么这么个小姑娘能有这么大力气,这让本来只想说两句狠话就离开的他,很尴尬的怵在那里,进退两难。

僵持了三五分钟,俞亮始终找不到突出重围的破绽,终于他顶不住了,“行了,行了,去就去吧,但是说好了,我只负责送去,钱我可一分没有,谁有钱谁出。”

谭天听他服软了,就拉起大舅往屋里拽,“好,大舅,那咱去屋里把姥爷带上。”

“那你别拽我了啊,拉拉扯扯地干什么!”俞亮对这个从小长在身边的外甥女很是无奈,小时候就天天闹事,整个村子都被她弄得鸡犬不宁,怎么长大了还是这么不让人消停呢。

前脚刚买进门,俞亮又停下了,“对了,今天星期天,办不了入院,还是星期一去吧。”

谭天一想也是,可是自己下午就要去医院陪老妈做手术了,她不知道明天两个姨妈能不能顺利督促着舅舅把姥爷带去医院。

突然,她灵机一动,想出来一个好主意,只见她跟舅舅说,“行,明天去就明天去,舅,我手机没电了,把你手机借我用一下,我打个电话。”

俞亮听谭天这么爽快就同意了自己的方案,心中一阵窃喜,等她走了,送不送去医院还不是自己说了算。

他心里高兴,就很痛快地把手机递了出去。

“好,谢谢大舅了,这手机我用完了先给你保管着,明天你把姥爷送来了,我再还给你。”说完,谭天就对着大舅傻兮兮地笑起来。

俞亮没想到还有这一招,苦叹一声,又被这丫头整了。

俞丽和俞香也被这乖戾的外甥女给逗乐了,要治服俞亮这种人,确实只能用这一招了!

一顿90大寿的生日宴闹得鸡飞狗跳,不过总算有了些结果。

谭天吃罢午饭,跟二姨小姨交代好周一一定要把姥爷送去老妈住的那家医院,之后就急匆匆地坐车往城里奔去了,下午还有老妈俞美要做手术的事。

第五十四章 俞美手术

谭天几乎和老爸陈建强同时进了医院。陈建强一瘸一拐的样子让谭天看了心里一热,虽然她经常跟老公抱怨老爸把半岁的自己就抱去外婆家是如何如何狠心,但老爸现在这副令人心疼的样子,又让她恨不起来。

“爸,你回来了,我姐在上海挺好的吧!”

“都挺好,你姐能管得过来。你妈手术做好了吗?”

“我刚给潘龙打电话,马上进手术室了,我们赶紧上去吧。”

进了电梯,两个人都沉默无言,谭天本是个爱说的人,但不知为何面对自己寡言的老爸,她总是一句闲话也讲不出。

进了病房,就见陈小鹿正在劝老妈呢,“妈,没事,你这是膝盖受伤,半麻也就足够了,别害怕,抖了。”

就见俞美的整个身体像筛糠一样正在病床上抖个不停,

“你们几个家属快点把病人搬到手术床上来,手术马上开始了,我到护士台那里等你们过来。”护士姑娘在旁边已等得不耐烦,交代完就离开了。

看到老爸和二姐过来,陈小鹿终于找到救星。“二姐,快来劝劝咱妈吧,她又害怕了。”

谭天一问,原来陈小鹿给签的是半身麻醉。“算了,我们还是让妈全身麻醉吧,她胆子小,现在就这样,等上了手术台更害怕了。”谭天果断更改了方案。

“全身麻醉副作用很大,本来咱妈就糊里糊涂了,等醒过来更难受,妈忍忍不就过去了嘛!”陈小鹿很烦谭天一来就指手画脚的样子。

“是,可是咱妈这不是胆子小嘛,你还不了解她,医生时间宝贵,等上了手术台谁有功夫哄她,说不定还要留下心理阴影!听我的,陈小鹿你去跟护士讲一下改掉,我给妈穿衣服。”谭天边说边把俞美扶起来,说也奇怪,谭天一来,俞美也冷静下来了,慢慢坐起身子像牵线木偶一样由着谭天把手术服穿好了。

谭天看一眼从来了之后就一直干坐在一边的陈建强,说“爸,赶紧跟我妈说两句安慰一下。”

陈建强干笑两声站起身来,“我还说啥啊我”,然后脚下不停地走到俞美的病床前,“没事,别害怕。”

俞美挤出一丝笑容,她了解陈建强,一辈子没跟她说过什么情话,让他说出什么也是为难他了。不过能听他说一两句,那心里也是莫大的安慰。

俞美对着陈建强轻嗔一句,“行了,我没事。”然后谭天就联合陈小鹿把妈妈扶上手术推车,朝手术室走去。

老汪一走出手术室摘掉口罩,就迎上一直守着的谭天夫妇,两个人叫着表叔,向医生千恩万谢。

“手术很成功,相信你妈后面没问题,恢复好了和以前完全一样。”老汪微笑着向两人介绍。

“就是你妈呀,胆子是真小,打麻醉针的时候都被吓坏了。”

“表叔,我妈确实胆小,以前连颗牙都不敢拔,挂完了号都能提前溜走。”谭天笑哈哈地说。

“哈哈,我记得你妈和你爸都胆子不大,不过我看你倒是天不怕地不怕的。”老汪笑呵呵地说着,然后就和两人告个别回了自己办公室。

第五十五章 给陈小鹤打电话

俞美手术做好后,虽然人很快从麻醉中醒过来了,但整个状态却很差,一直蔫蔫地不说话,偶尔说句话,就说自己头疼脑子发蒙。

虽然全麻让她在手术全程都很乖,但是老年人总是怕东怕西,觉得全麻了好像自己就被怎么样了一样,本来一点点的术后反应,配合上她的焦虑,竟显得身体状况大为不佳一般。

到了晚上,昨晚陪夜的谭天和刚坐火车回来的陈建强都回家了,留陈小鹿在这里陪夜。

陈小鹿看着萎靡不振的老妈束手无策,就说,“妈,要不,我们给大姐打个电话吧。”

俞美半天没说话,最后叹了口气说,“好吧,本来不想告诉她,不过我手术做完了,后面也没啥事了,就跟她说吧。”

陈小鹤看到是陈小鹿的电话愣了很久都没有接,陈小鹿很少给陈小鹤打电话。每次只要是陈小鹿主动打来,十有**是想借点钱啥的,被陈小鹤拒绝了之后,已经有好久两个人没打过电话了。

犹豫了半天,陈小鹤还是终于接起了电话。

“姐,咱妈在我家看豆豆的时候,不小心磕到膝盖了,粉碎性骨折,下午刚做完手术。”陈小鹿心情忐忑。

“什么时候的事啊?怎么磕的这么严重!咱爸是不是早知道了,他一句话不说今天早上就走了,我还奇怪他怎么那么着急回去看咱姥爷,原来是咱妈住院了啊!”

正在忙碌着做晚饭的陈小鹤听到妈妈的事情,就感到一阵晕眩,赶紧把火灭掉,走到了卧室里专心听电话。

“豆豆拉屎了,她抱着她往围栏外面迈,结果不小心绊倒了,为了保护豆豆,膝盖就磕到大理石地面上了,那时候我和周微微的两个妹妹都在家,唉,都怨我。”陈小鹿虽然对着谭天嘴巴很硬,面对大姐倒是主动认起错来。

“也不能怨你啊,也是咱妈自己不当心点,那么大人了,怎么还往围栏外面迈啊!”陈小鹤有时候不太理解自己老妈的一些行为,比如说娃拉屎了,为什么不叫叫人搭把手,还要一个人逞强妄图把所有事情都自己搞定。

“她以前就摔过一次,不过是朝里摔的,没磕到。这次也是摔巧了。”陈小鹿叹口气。

“都摔过一次了?咱妈也太不当心了,还不知道自己有多能呢!”陈小鹤以前也领教过老妈带孩子的尽心尽力,时刻都是全力以赴的样子,把其他帮手都排除在外,最后弄得孩子除了找她之外,都谁也不愿意找了。

“是啊,都怪我。”或许是姐姐没有怪自己的意思,陈小鹿反倒说出心中的愧疚。

“你也别太难受了,反正事情都这样了。快把电话给咱妈,我来和她说一下。”陈小鹤看着这次陈小鹿的表现还不错。

俞美接过电话,上来陈小鹤就开始怪罪起老妈,“妈,以后你有了啥事一定第一时间通知我,别不让我知道。你以后可千万别这么办了!还疼不疼啊?”

第五十六章 温柔乡

“行啊,我没事的,你千万别担心,现在一点也不疼。”俞美最受不得的就是别人对自己太好。

“妈,你说你那么多人在家,还把所有事情都揽到自己身上,这得受多大罪呀!”陈小鹤一想到妈妈受伤的情形就生气,这老妈总是不懂得保护自己。

“唉!”俞美听完叹了口气,语气又无精打采了。

“你也别难受了,妈,都这样了,以后可一定对自己好一点,我看看周末就回去看你去。”陈小鹤听出俞美声音里的低落,也不忍心继续怪罪她。

“你别回来了,那么远,你那边又没人带娃,怎么过来呀!”俞美急急地说。

“我尽量让苏发请假在家带一天,安排的开就回去一趟。”陈小鹤嘴上打着包票,心里却也有点忐忑,苏发最近工作忙,上级单位还来视察,不知道有没有时间请假在家带娃。

“不用回来,我这手术都做好了,苏发一天工作那么忙。”俞美虽然现在最想跟大女儿聊天,却也知道大女儿回来一趟有多难。

陈小鹤听完老妈的电话,久久不能平静。

老妈终究还是出事情了,去给弟弟陈小鹿看孩子的这段日子里,陈小鹤每天都过得七上八下。

俞美为人太实在,给谁干活都是最吃苦卖力、从来学不会偷奸耍滑,哪怕像陈小鹤这样这么体谅妈妈的人,每次妈妈来的时间一长,都能陶醉在妈妈营造的温柔乡里,滋生出一身懒病,更遑论陈小鹿那样从小就在妈妈的温柔乡里长大的人了,妈妈去给他看孩子,过得是怎样的日子,陈小鹤哪怕没有亲眼见过一天,也能想象出那副场景。

陈小鹤记得阿俊刚出生的时候,俞美总是抢着把所有的活都第一时间干完,陈小鹤心疼地不得了,苏发一回家又懒洋洋地不动弹。

陈小鹤就骂苏发,苏发反倒很委屈,说自己不是不想干,活都被丈母娘抢走了,有时候,自己只是想晚点再干的,结果,丈母娘又悄悄地把活干了,对比之下,就显得他多懒多懒似的。

“你妈这样的人,人家不欺负她,那得需要多大的定力才能做到呀!”苏发当时最喜欢这样讲。

陈小鹤自认为和苏发两人是最不爱欺负别人的人,都不由自主地欺负了老妈好一阵子。

那陈小鹿两口子,还不是欺负老妈欺负到姥姥家了啊。

所以,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所以,即使不发生这件事情,也会发生类似的事情。

陈小鹤想起自己的父母就一阵心痛,这对老实人,该怎么办呀。

想起这些,陈小鹤也无心做晚饭了,从冰箱里找出前几天冻好的速冻水饺煮一锅解决了晚饭。

睡前跟苏发说自己想回家一趟,苏发果然是有点为难的样子,称自己下周很忙很忙。

“我不可能请假两天在家带娃的,下周的事情连轴转,我压力大的弦都要绷断了,不行咱们还是赶紧找个阿姨吧!”

苏发抛出硬邦邦的一句话,语气里没有任何关心丈母娘的样子,只会考虑自己的事情。

第五十七章 有愧

“你妈不是还有弟弟妹妹照顾吗?还有咱爸,也不差你一个吧?他们忙不开了,雇个护工也可以的,我给他们出钱也行啊!阿俊这每天两三点就放学,阿福也没人看,我这周实在是走不开呀!”

苏发一口气说出一堆问题,又抛给陈小鹤好几套解决方案。

而这些话在陈小鹤听来,真是够冷血的。

“钱能解决一切问题?你是不是给你爸妈几万块钱都能直接断绝亲情关系了?”陈小鹤最受不了的就是苏发这时候的冷静。

是,回去一趟解决不了多少问题,也就是走马观花地看一趟,还不如给他们点钱来得有效、有用,可是,要是一直按照客观理智来生活的话,这日子还有什么意思呢?这父母亲情还有什么意义呢?

“我是从大家都方便的角度来考虑问题的,咱们孩子没人看是事实啊,怎么没人愿意牺牲一下来给咱们带孩子呢?你弟妹他们离得近,就照顾一下好了,咱们这个真的是挪不开啊!”苏发知道陈小鹤一处理自己老家的问题就会情绪失控,自己多说一句都可能是错。

“挪不开还不是你父母不给力导致的,他们在家图清闲,把事情都压到我一个人身上,怎么我就得被这两孩子拴住了,连个回家的自由都没有了啊?”陈小鹤越说越来气了。

“行,我也不多说了,我本来只是提个建议,希望你能冷静地考虑一下咱们的处境,做出对家里、对孩子都周全的方案,家里咱妈不是也说不让你回嘛,他们都知道你不容易,都说不让你回去,你还非要回去凑热闹。不过,我也不多说了,说多了,咱俩又该吵架了,你实在要回去,我就只能请假在家呗!”苏发说完,就往床上一摊,失去了继续沟通的**。

苏发感觉自己老婆对于娘家人的关心总是强过自己这个小家。

如果只是牺牲一下自己也就罢了,现在两个孩子也跟着要受罪,但是他也不敢再多说了,再多说家庭氛围会更差下去。

陈小鹤看苏发每日里为了生活奔波受累的样子,也觉得有些对不住苏发,但是妈妈的事情又让自己牵肠挂肚。

谁说自己不顾小家呢,看着熟睡中露出天使面庞的两娃,自己要一走,除了苏发请假,真不知道马上能找到谁帮着照顾呢,她感到进退两难。

“这个时候,就看谁在你心中份量更重了!”苏发又忍不住说一句狠话。

陈小鹤最怕这个时刻,都是自己的亲人,哪有孰轻孰重,哪怕让哪一方受了点委屈,也不代表自己的爱就少一点,那是一样多的呀!

接下来的几天,陈小鹤一边在上海看着两娃,一边打电话回去问妈妈的情况,心里也是着急得很。

妈妈还要住院大概一周,都是陈小鹿和谭天轮流陪夜,而且还是谭天陪的多,谭天正好上白班,白天在厂里上十二个小时,夜里还要来陪一晚上,估计这段日子也要累坏了。

陈小鹿呢,家里还有个奶娃娃,也不能甩手让老婆一个人看着吧。

最应该多来陪的陈建强,除了第一天等着俞美做手术,多在医院里待了一会,后面就上午来了打个照面,给俞美带点吃的,然后下午就急匆匆地说家里还有一堆事情等着自己做呢,还有玉米摆在院子里没有收,还有棉花呀绿豆呀等还要去地里摘,把事情都交给了两个儿女。

姥爷也在周一顺利住进医院,不过舅舅把姥爷送到医院就回家了,办理住院的事情都是陈小鹤的爸爸和小姨一起张罗的。

而且,关于住院费用的事情,据说几家人还没有掰扯清楚,只知道大舅一分钱也没有出。

谭天后来知道妈妈最终还是告诉大姐了,就在回去上班的路上给陈小鹤打电话了,“姐,我不擅长安慰人,咱妈还是最喜欢和你说心事,你多给她打打电话吧,她一天到晚心情不好,总觉得自己对不起全家人,让大家围着她转,尤其觉得愧对自己儿媳妇,因为不能帮儿媳妇看孩子了!”

“都什么时候了,还心里有愧,该有愧的是她儿媳妇和她那亲家才对,咱妈一个人伺候儿媳妇月子,还伺候儿媳妇的两个妹妹,受了多少苦,咱妈竟然还觉得有愧,真是不知道她咋想的!”陈小鹤想起自己妈那个受气小媳妇的样就来气。

“她那人你还不知道嘛,你多给她打打电话吧,我进去上班了!”谭天最后说道。

陈小鹤电话过去安慰俞美,俞美又是一副啥事没有的样子,弄得陈小鹤都怀疑谭天在那乱说,听上去老妈在那住着觉得挺好,心情也不错,哪像谭天讲的忧心忡忡的样子。

不过,俞美越是这样,陈小鹤又有所怀疑,老妈最喜欢报喜不报忧,或许是为了让自己安心,所以故意往好了说吧。

因此,陈小鹤越来越坚定要回家去看妈妈一趟的想法,哪怕两三天也好。

陈小鹤不管不顾买上了票,周四下午才通知苏发,自己明天要坐最早的一班车回去了,要苏发无论如何都要请假在家顶一天。

苏发心里有火气,却知道发火也没用,老婆就是这样,一到关键时刻,就把自己这老公卖了,她家里的事情比什么都重要。

苏发临下班前才鼓足勇气去找领导看报告,顺便请假。

领导比自己还要小三岁,苏发见了面却得郑重其事地尊称一声“庄总”。庄总是从上级机构调过来的,做苏发的领导也有一年多了。

最初的蜜月期过后,目前两人已进入相看两生厌的阶段,谁都不愿意扑下身段去讨好对方。

看报告是一门大学问,就说这通过的标准吧,那绝对是模棱两可,说不清道不明,这次对的下次不一定对,昨天对的今天就不一定对。

有时候,庄总心情好了,也不计较一字一句的错误,但大多数时候,庄总还是喜欢在文字上先挑刺。

第五十八章 砧板上的鱿鱼

“这里不行呀,这句话缺少主语,你读读看,前面加了一堆为了这个那个,然后写着写着,主体就少了,是谁为了谁呀,这个一定要写清楚了。还有,这里标点符号错了,一句话说完了,一定是句号,后面是另一件事了是吧……”庄总条分缕析,一句句地读下去又发现一堆之前没发现的新问题。

“老苏,你这么写报告可不行,不能光等着我给你擦屁股啊,这一字一句的你都得落实到位啊!”

看着庄总故作老气横秋的架势,苏发很是不耐,但又不得不耐着性子听着,心里却偷偷在骂娘,没什么真本事,天天就知道咬文嚼字!我要整得完美无瑕了,试问你这领导坐在这里又是干什么用的呢。

“还是庄总说得对,我功力还是不够啊,一会我再加会班把您说的那几个问题都改改。”苏发心中波涛汹涌,说出来的话确实绵软温柔。

这一稿2000字的报告已经改到第8稿了吧。

关键是,苏发手下的小弟呢,也完全写不来报告,什么都要靠自己顶上去才行。

年纪大了,真是熬不了神了。

苏发觉得自己做着一份全天下最令人恶心的工作,在他的心目中,他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快意恩仇、仗剑天涯的人,没想到现在就憋在这小池子里天天和“的地得”打交道,关键的关键,自己也不擅长搞这个,而报告能力却正是自己这单位里最需要的核心技能。

而更为关键的是,这份工作还有着不错的收入,人家都给你钱了,花钱买你的时间,让你乖乖听话又有什么错呢?多改几遍就多改几遍,不改报告,你每天上班还能干些啥?那工资不就是给你的精神损失费吗?

苏发一边自我麻痹着,用工资来抚慰自己那难以屈伸的理想;一边又深深觉得,自己待在这里已经彻底废了。

以前的自己是自由翱翔的游鱼、飞鸟,现在的自己是砧板上的鱿鱼、土灶前的废柴!

“领导,我晚点改好了就发你邮箱吧。”苏发嘴上说着。

“行啊,不用着急,明天早上拿给我看就行。”庄总回道,看这次苏发状态还算积极。

“庄总,不好意思,我明天家里有点事情,可能需要请个假,您要再有要改的,我就在家里接着改。”苏发横下一条心,说出请假的事。

“不行呀!上级视察的队伍还没走,谁知道他们会不会突然要什么材料啥的,大家都在一级战备、随时待命,你这个时候可不能掉链子啊!”庄总当场反驳了苏发的申请。

“我明白,我安排下面的人帮我盯着,有事情我在家里也能遥控。”苏发继续乞求。

“遥控?人人都在家遥控的话,还要成立公司、坐在办公室里干什么啊?就说你这报告,靠遥控能改好,咱们见面谈还谈不清楚,都改了多少稿了!”

“我知道,再不行,我周末过来再加加班,一定不影响工作任务。”

装总算是看出来了,苏发这次是无论如何都要死乞白赖地把假给请了。

“行吧,你明天请假可以,但是先过来一趟,等上级视察组的人走了,你再早走去办事可以的,全天不在是不行的。”庄总也下了最后通牒。

苏发也清楚,上级这次视察就是来挑刺的,目前公司上下也是人心惶惶,确实自己离开了也很不好,没事的时候还行,万一有什么事情,就被抓住小辫子了不是嘛。

苏发赶紧给陈小鹤打去电话,说公司事情确实走不开,没办法全天请假,让陈小鹤赶紧把票改签一下。

陈小鹤也知道苏发单位的德性,赶紧把票改签,可惜早点的票已经都售光了,只剩下晚上九点半才到站的一班,陈小鹤也只能选了那趟。

***

周五下午,等苏发回来的时候也离正常下班时间不远了。陈小鹤交代了周末作业、上课外班等一系列事宜,临走前,阿俊又说下周要竞选了,陈小鹤已没有精力去帮忙参选,只好把所有事情都交给了苏发。

苏发虽然有些气恼,但事已至此,他也还是支持老婆的决定,他也体谅陈小鹤对家人的那份心意。

坐上高铁,陈小鹤心情激动,已经两年没回家,也是久违地不带娃轻松上阵,真是觉得坐在火车上身轻如燕。

要不是这趟旅程是是为了回家看望生病的妈妈,陈小鹤都觉得像是在度假了。

天黑之后,陈小鹤就给俞美打了个电话,俞美听到陈小鹤已经在回来路上,顿时眉开眼笑。

“妈,晚上谁陪你呢?”

“这会没人了。”

“没人了?”陈小鹤大吃一惊。

“是啊,你爸快天黑的时候走的,谭天在这陪了好几天了,我看她累坏了,就没让她今天过来。本来是小鹿来陪的,我看他也睡不好,想着我也没什么事,就让他给我放好尿盆,赶他回家了。”俞美讪讪地说。

“你可真行,疼儿子是一流的,这万一有点啥事,一个在身边的人都没有,我不回去,你今晚上就一个人了?”陈小鹤站起身走到车门的位置去打电话,她也不想让一车人跟着听自己的电话。

“那可不,没啥事,你放心吧!陈小鹿回家还得照顾他老婆孩子,也不闲着。”

“是,人人都忙,你说我爸也不在这多待会,一点不会疼老婆。”

“你爸还是很疼我的,就是呆这里也睡不好,他又熬不了神,本来就经常失眠啥的,家里还有一堆事,你小姨在楼上病房给你姥爷陪夜,我真有啥事给她打电话也行。再说,反正你一会也到了。”俞美说起老公的表现早就一副习惯了的表情。

“行,这人手倒是都不耽误。”本来陈小鹤还说自己回去坐车也挺累,或者能去谭天家里先歇会呢,看这情形,只能直接赶到医院去了。

老妈这住院还不到一个星期,大家的积极性就下降不少。看来久病床前无孝子这句俗语,真是放到任何时代都有它的适用性。

第五十九章 归乡

快到站时,陈小鹤又收到妹妹谭天的电话,说要和潘龙一起过来接站。

谭天夫妻俩愿意大晚上抛下两个娃来接站,陈小鹤心里甚是感激。本来想自己打个车过去的,谭天这么热情让陈小鹤甚是欣慰,毕竟是自家姐妹。

本来苏发也怕陈小鹤大晚上在个小城里打车不安全,陈小鹤却不以为然,自己老家还能有啥呢。

苏发是个被害妄想症患者,一切脱离他监控范围的事务,他每次总是想得过多。

这下有妹妹来接站,陈小鹤放心不少,在苏发那里也有交代了,省得他提心吊胆。

老家所在的小城是南北干线城市,今年新开了一个火车北站,距离谭天城里的家大概只要十分钟车程,谭天他们过来也十分便利。

陈小鹤一下火车,竟感受到不亚于大都市的味道,新火车站很棒,处处宽敞明亮。

到了检票口就看到了敦厚的妹夫潘龙,穿一身朴实的工装,谭天去了另一边的出站口,看到这边接到了,她也赶紧跑过来。

谭天一身利落打扮,白体恤配背带牛仔裤、运动板鞋,清清爽爽的样子很不错,仔细一看,还割了双眼皮,画着精致的淡妆。

陈小鹤发现谭天结实了不少,不再像年少时那般精瘦,但人却比以前漂亮也有气质了,从外到里仿佛都透露着信心满满。

陈小鹤过去就挎起谭天,姐妹两个久未相见,思念情浓,相处情怯,陈小鹤虽是有点不适应,但还是勇敢地跨出一步,和谭天来点亲密地肢体动作。

走到谭天家的车旁边,陈小鹤发现是一辆国产suv,空间很宽大,甚至比陈小鹤家的车空间还要大上不少。

然而火车站虽新,配套上面还是不太完善,偌大的停车场总共没停几辆车,出个停车场却还是花了将近20分钟,闸口那里人工收费员的速度比蜗牛快不到哪去。

陈小鹤本来还怕停车费会很昂贵,结果最后只收了3元钱,简直是比白菜价还白菜价。

出了火车站就拐上新开的四车道国道,既宽阔又大气,然后又连着七八个的一路下坡大隧道,隧道里既敞亮又刺眼,照的比白昼还要亮了,虽然是夜晚,一点也不影响观感。

这几年自己老家的发展日新月异,真得是超过陈小鹤的想象,她记得上大学那会经常回家的时候,家里永远看不到变化,仿佛静止状态。

这次亲身体验一下,还真是令自己大吃一惊。这路比大城市的还要好啊,处处都崭新发亮。街道外的餐馆鳞次栉比、灯红酒绿,无不刺激着陈小鹤的食欲和神经。

潘龙和谭天一路也热情地给大姐介绍着小城的新变化。

“姐,你看咱这发展得多快,你要能回来的话该多好啊。”谭天说道。

类似的话,从陈小鹤刚毕业的时候,就听谭天,还有自己爸妈说了无数遍。是呀,能回来多好,跟亲人们聚在一起,怎么自己就稀里糊涂在大城市安了家呢。陈小鹤自己也有点说不清道不明。

午夜梦回,多少次,陈小鹤都在想念家乡的一草一木,想念门前的小路,想念山上的野花,想念家乡的美食,想念那归田园居的安静沉稳。

陈小鹤总觉得自己一直未融入大城市的生活,她对小山村的生活心心念念,但是自己读了这么多书,好像注定就要留在大城市一样,就那么一日一日地扎根下来,想要再抽身竟是万分苦难了。

从火车站开到俞美所在的医院也要四五十分钟,正是城北到城南最远的距离。而且城北和城南只见还隔着很长一片的村落,所以去城南一趟很是遥远。

陈小鹤还记得谭天刚买房的时候,他们住的城北这片属于新开发区,贼荒凉。眼下十年过去,开发区已经俨然小城的副中心,物流园、高铁站、高新企业纷纷在这落户,谭天和潘龙也算是运气很不错,房子买的早、地段选的好,当年交几万块就买到的房子,目前已经价值七八十万。

两个人结婚又早,谭天虽然年龄比陈小鹤小五岁,孩子却都比陈小鹤家的大,小的明年都要上小学了。所以,两个人也算是已经度过了婚姻家庭生活中最辛苦的生娃奶娃的第一阶段。

路上,除了聊马路、聊老家正严管酒驾等闲话,陈小鹤和谭天聊的更多的还是亲人,聊一会老妈的病情,再聊一会姥爷的病情,再聊一会老弟的工作,最后聊一聊彼此的孩子,气氛倒也还算热烈,但总的来说每个话题也都是浅尝辄止,毕竟深聊下去,想必很多问题,大家还会有不同的看法。

陈小鹤凭着经验尽量聊的是共识。

苏发也给陈小鹤打来电话,陈小鹤报个平安,两小只在那边嘻嘻哈哈地和她打招呼。

看得出来他们被爸爸管理着竟也井井有条,苏发还发来阿俊编的小诗一首:

平板电脑

弟弟的天堂

哥哥的最爱

玩游戏、看片子

平板上面全都有

小弟弟真爱玩

一玩起来没个玩

一给他收他就哭

密码老要别人输

自己记也记不住

没人帮忙又急哭

平板真是弟弟的命

陈小鹤看完这有感而发的打油诗,说得倒是符合现状,拿过去跟谭天分享,谭天也被逗笑了。

“哇,阿俊还真是个脑洞清奇的怪小孩,咱这的小孩可想不出这样的字句!”谭天笑哈哈地说。

说笑间,医院就到了。

陈小鹤那一直悬着的心,在见到老妈的第一眼之后,就呱嗒一下落回了肚子里。

再多的思念也抵不上一场见面,哪怕只有一眼,也是那么震撼。

两年没见,妈妈瘦了,像一棵树一样看出些枯萎相了。

那受伤的右腿直愣愣地朝前伸着,控诉着它的辛苦,也全面制约了俞美那过分主动的行动力。

俞美第一件事情就是要尿。

俞美旁边的床铺来了个新病人,跟俞美伤的地方一模一样,不过他的身份是工地上打工的。

陈小鹤赶紧过去拉紧帘子,潘龙出去回避,两姐妹一起给俞美拿扁马桶接尿。

“哎呀,这次得亏了小天和潘龙两人了,陈小鹿还说呢,这就得要两个呀,不然父母住院了,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

第六十章 医者仁心

陈小鹤不知道为啥听到俞美的话却有点不同以往的心情。

或许是有娃之后,经历的事多了,对事物的看法也改变了。

两个孩子是会多个人商量,尤其是对兄弟姐妹里弱势的那一方有好处,但养两个孩子,对于父母来说就要付出双倍的努力,等父母再看孙辈的时候,孩子多了给谁看不给谁看呢,这也是一比糊涂账。

孩子一多,还要多出各种不同意见,需要去协调商量,对父母的智慧是更大的考验呢。

而且,孩子多了,也很容易养成某些孩子的依赖习惯,觉得凡事可以靠哥哥姐姐了,失去斗志,这都是孩子多了的弊端呀!

谭天听妈妈提起自己的“丰功伟绩”,也不由地表起功劳来,“嗨,主要是人家这医生对咱是真不错,赶紧给咱做了手术,没让咱们多等,还是潘龙他领导的功劳呀。”

说完,谭天又凑到陈小鹤和俞美耳朵边说道,“妈,姐,你看旁边这个都来两天了,医生还没给他手术呢,说要等到周一的。”

“是啊,找找熟人管了大用了,你说我们是不是请医生吃顿饭啥的,我还让你爸拿了钱,你让潘龙看着好好感谢人家医生一下。”俞美笑呵呵地说。

谭天和潘龙都连连摆手说不用,“妈,你别操心了,人家挺忙的,哪有空吃你的饭,后面的事你都不用管了,我来处理就好。”

陈小鹤看着俞美那深信不疑的样子,心里很不以为然,医者仁心,哪会就这么区别对待?

“我看说不定是咱妈和那人病情不同,他那个需要等消肿之后再做手术吧,之前我邻居家也有老人骨折,都是等了一两天手术的,伤情严重的情况下,其实不一定适合马上手术,人家医生还能因为没有熟人,就把病人区别对待嘛!”

听到陈小鹤说的话,谭天的脸立马垮下来,“姐,我们这边使了多大劲才找的医生,人家医生也费心费力地帮了我们,怎么感情你这意思是不找还更好了呗!”

陈小鹤暗道不好,把辛苦照顾老妈的谭天给得罪了,“哪里!你们给咱妈找了医生当然是大功一件,我只是觉得一个医生不可能会因为熟人不熟人的原因延迟做手术,这样的医生也太没道德了吧。”

俞美看两女儿起了争执,赶紧从中撮合,“小鹤,你不知道,咱这小城里就是这情况,看病啥的都要找熟人,熟人好办事,你常年在外面,啥也不懂了!”

陈小鹤一想可能也就是这个道理,大城市里只要不是疑难杂症,去一个三甲医院总归有专家坐诊,病情都看得好好的,不用费尽心思找熟人、托关系。

陈小鹤的看法放在小城市里可能就有点问题了,这里还是要花钱办事的地方。想到这些,陈小鹤赶紧给谭天和老妈道歉,“呵呵,我确实不了解咱这情况,要让我在咱这里办事,肯定得到处碰钉子。”

母女三人解除了小疙瘩,重归于好,继续神聊起来。

隔壁床的老阿姨受不了了,“咱们行了吧,不早了,明天再来说罢。”

陈小鹤看一眼时间,都快11点了,确实不早了,聊起来太兴奋。

俞美和陈小鹤催着谭天两口子赶紧回家。

谭天又悄悄趴到陈小鹤耳边说:“那个老阿姨晚上睡觉不让关灯,毛病很多的,姐,你要关灯就关上,不过可别惹她。”

陈小鹤忙点头,说“好的,我有办法,你快走吧。”

谭天走后,陈小鹤又坐到俞美床头继续低声聊了一会,陈小鹤知道了姥爷住的是8楼,今天是老爸陈建强在上边伺候着。

陈建强本来在家里有一份送奶的工作,每天要晚上十点多或者凌晨四点,牛奶厂会把奶送过来。陈建强早上五点再出门给各家送奶。

考虑到俞美的腿脚一时半会好不了,需要人照顾,陈建强这两天也把送奶的工作让给别人干了。

看时间晚了,陈小鹤也就没上去打扰老人。

晚上睡觉的时候,果然隔壁床还不让关灯,陈小鹤就由着她开着,不去多说什么。

陈小鹤躺在亮如白昼的病房里,折叠床把人硌得浑身疼痛,身下卷着的被子是老家拿过来的,据说是陈建强盖的,一直散发着强烈的脚臭味。

隔壁床的男病人虽然还未做手术,精神状态竟也不错,一直拿着手机看视频,声音有点大了,隔壁的老阿姨就一直骂他,热热闹闹地好久都没停歇。

陈小鹤一晚上几乎都是半睡半醒,伺候病人的活还真是不好受呢。

早上五点,陈小鹤就起来了,收床铺、打开水、整理床头的一堆杂物、洗碗等等,忙活了起来。

大家伙也都陆续着醒来。老阿姨趁陈小鹤不在,走到俞美的窗前说,“你这两闺女啊,一个脾气不好眼里有活,一个没有脾气却是甩手掌柜,还真是有意思。”

原来,老阿姨是讲她晚上起夜,谭天虽然不让她开灯,却每次看她经过都帮她一把;这陈小鹤呢,虽然不管她关灯的事,别人的闲事却是一点不插手。

“老姐姐,你说得对,我这两闺女就是这样,二闺女从小麻利又毛燥,大闺女呢慢悠悠地干啥都让人着急难得的是脾气好。”俞美乐呵呵地说。

“还是你有福气呀,本来想着你一儿一女就够幸福了,没想到还有一个这么好的大闺女!”老阿姨夸起俞美。

“老姐姐,你也有福呀,也是一儿一女,咱都挺好!”俞美笑着说。

“你们两个这有闺女的就别互相夸了,我就一个儿子,看着你们这些闺女就眼馋!”最靠窗户的大姐也羡慕上了。

“各有各的好,一个儿子那也是享福啊!你看你这一天到晚开开心心的心态多好!”老阿姨又羡慕上窗前那位。

“嗨,老姐姐,现在这时代,哪还有过苦日子的人啊,大家都挺好。”窗前的阿姨接道。

住进医院、有缘分待在一个病房里,就变成了一个热热闹闹的大家庭,经历了一晚上的睡眠,清晨总是病房里最欢乐的时刻。

只剩下俞美旁边的那位一言不发,与欢乐的氛围格格不入。

第六十一章 隔壁病床

大家聊得正开心,病房里忽然进来一位年轻小伙儿。

二十上下的年纪,手上拎着热腾腾的稀饭和包子。

他对着各床病人和家属腼腆一笑,就直奔男病人而去。

男病人这会睡得正香,小伙子也没叫醒他,就默默地坐到床尾的椅子上,安心看起手机。

原来人家也是有儿子伺候的人呢!

陈小鹤刚把早饭打来没多久,谭天坐着一大早的车也赶来了。

今天的谭天穿了一身绛红色碎花裙装,踩着一双细跟高跟鞋,煞是好看。

相比之下,陈小鹤就太朴素了,黑裤子白上衣运动鞋。

等俞美吃好早餐,陈小鹤就叫上谭天一起去楼上看同在住院的姥爷。

推开病房门,陈小鹤看到姥爷还在昏睡。陈建强也歪在护理以上半睡半醒。

两人进来的声响,让陈建强立刻就醒了过来。

陈小鹤嗔怪一声,“爸,你说我妈都摔骨折了,你还什么都不告诉我,自己一个人偷偷跑回来!”

“你说你非来干啥,大老远非要跑这一趟。”陈建强还怪上陈小鹤了。

陈小鹤不想跟陈建强继续掰扯道理,忙问姥爷咋样,早饭吃了没有。

“他是肠梗阻,灌了两回肠了。医生不让他吃东西,我刚已经吃过了。”陈建强说道。

正说着,进来一名窈窕的小护士。

“谁是病人家属?”

谭天马上说,“我是,护士姐姐,有事吗?”

“嗯,有事。”护士说着递给谭天一张纸头,并把陈小鹤等三人看了个遍,“欠款2500元,赶紧把钱凑齐了交上,看咱们家一个个应该也不是那没钱的户,别耽误了老人看病。”

说完,护士掉头就出去了。

陈小鹤觉得不可思议,“爸,姥爷看病钱还没凑齐?”

陈建强前后撸了撸脑袋,“是啊,你大舅和小姨第一天来交了1500,这估计是住了几天院不够了,所以催着交呢,我赶紧给你小姨打电话,让她在家里把各家的钱收一收。”

“不行我们先把钱垫上呗。”陈小鹤说。

“不用不用,轮不着你垫,该谁出谁出。”陈建强连连摆手。

谭天也拉过姐姐,“姐,咱姥爷看病花不了多少钱,他年纪大本来报销就多,还是村里的困难户,这账上花1万,最后报销之后可能也就花个1、2千。”

“那这样前期怎么不多交点钱呀,反正是要报销的?”陈小鹤很是不解。

“嗨,大舅不愿意出,大家也都憋着不出,那1500还是姥爷自己得钱出的,那是姥爷的棺材本了!”谭天气呼呼地说。

“还有这种事!”陈小鹤真是大城市里呆惯了,实在难以接受自己姥爷还在为几千块钱的事困扰。

“我小姨什么时候来呀?”

“说是今天一早就来的,我赶紧给她打电话,你们也下去看你妈吧。”陈建强说道。

谭天不放心,又对老爸说,“爸,你打好电话了,有啥情况跟我说。”

陈建强应承一声。

看姥爷一直未醒,两个人也就一起下去了。

没想到一下去,病房里却正热闹呢。

原来是旁边床来了访客,一个长相敦实、夹着个公文包的男子正在大声嚷嚷。

“你说,我自己儿子我还没享受到一天他的照顾呢,就先派过来让他来伺候你了,你就这么糊弄我!”

“……”

“你给我弄个假名字,你信不信现在我就扔你这里不管了,一分钱不给你出,你这手术爱做不做!”

“……”

病床上的男子是外乡人,虽然叽里呱啦也说了几句,但没有人能听懂他在说什么,但新来的这人说的话大家倒是听懂了。

窗前的阿姨就忙问两人咋回事,能别吵架就别在病房里吵架了。

原来这来探病的人是工地上的包工头,而躺在病床上的呢,是他的老乡。

包工头刚把这老乡叫来干活,结果上班第二天,早上吃饭的时候,老乡接一个电话,脚下没看好,就从台阶上摔下来摔坏了膝盖。

包工头人也不错,愿意给这老乡出医药费,但是也怕这老乡事后闹事找别的麻烦,就手写了一份字据让这病人签字。

字签好了,等包工头拿回去一核对,才发现名字与预留的身份证信息不相符,这才打上门来,对着病人咆哮。

“大家也都帮我评评理,看看我做得是不是对得起良心,他这样做是不是有点亏心了。我都把儿子派来伺候他了我!”

“原来这是你儿子啊!”大家恍然大悟。

窗前的阿姨笑着说道,“不说的还以为是躺着那位的儿子呢,昨天就来了一天,又买饭又陪着上厕所,做得都不错,真看不出来,老板,你这儿子不错呀!”

“对呀,我觉得我也不错了,这人还这样对我!”

床上的那位急了,“写错了,我就是记错了。”

“你这话谁信啊,还有人能把自己名字记错的!你赶紧把这份给我再签一遍。”包工头怒不可遏,又从包里拿出来一份新协议。

“我老婆就是做律师的,你别跟我玩花样。”包工头又加上一句。

“我家里还有当法院院长的呢,我不签,我之前已经签过了,干嘛又要签。”床上那位也急得跳脚,完全没有一副病人该有的模样。

隐约中,大家又听懂了一句,却不知道这话是真是假了。

“你不签行,我走了,我把我儿子也带走了,后面的事你想怎么弄就怎么弄吧,你还周一做手术,告诉你,没门!你愿意告你就去法院告我去。”包工头揣起公文包作势要走。

男病人沉默了,一声不吭地躺在那里看天花板,内心也是天人交战。

过了一会,他又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话,这次大家是彻底听不懂了。

他越着急,说出来的话大家越不懂,根本没办法体会他的心情。

不过大家也都看出来了,包工头有甩手不理的意思,就在那你一言我一语地帮着两人说和起来。

“你这老板挺仁义的,还帮你出医药费了,你一个病人躺在床上又没个家人过来照顾,让你签你就签了吧,不然人家走了,你不是也没办法嘛。”

“是啊,你家人不在,腿又不能动了,真没别的办法了。”

“老板你也别和病人计较了,他躺那里也不容易啊。”

一屋子人的劝说、老板的威逼之下,终于,男病人还是乖乖签了一遍字,包工头的儿子也继续留下来照顾他,直折腾了大半个早上。

陈小鹤发现,老家人还是很有意思,甭管事情跟自己有没有关系。

遇上了,大家也都跟着掺和一杠子。

处着处着,这一屋子的病人还真处出感情来了。

第六十二章 胆小的俞美

陈小鹤和谭天没想到一早就看了这么一场热闹。

对比隔壁病人孤身卧床还得与老板周旋的窘境,俞美觉得眼下两个女儿都陪在身边真是太幸福了。

这时,两个护士进来,让大家整理下杂物,说医生一会就要来查房了。

谭天赶紧起身去归置床头柜上的东西。

俞美就对坐在床尾的陈小鹤说起自己胆子小,虽然换了几次药了,还从没有看过自己的伤口。

“妈,等会换药的时候,你看看吧,看看你也好心里有个数啊!”陈小鹤劝着俞美。

俞美一脸恐慌的神情,“不行,我害怕,我怕我看了以后睡不着。”

谭天在旁边见怪不怪,“姐,咱妈胆小,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忘了,她以前经常说的,年轻的时候牙疼,但因为害怕拔牙,每次都挂完了号,还能临阵脱逃,跑回家呢。”

陈小鹤一想也是,以前妈妈说的时候不觉得,现在一想妈妈怎么能这么脆弱呢,“妈,你看你现在一颗好牙也没有了,就是那时候不去看牙导致的,人家医生看了也不一定给你拔,你不敢去看弄得自己的牙也早早掉光了,多可惜。”

俞美听了不好意思地笑了,“我那时候不懂呀,就光害怕了。”

“那这次就看看伤口吧,锻炼下胆量,不是坏事呀。”陈小鹤笑着说道。

正说着呢,俞美就接到了陈建强的电话。

陈建强告诉俞美,说俞香在老家跑了大哥和二姐两家,还没把欠的医药费凑齐,主要是大哥俞亮不拿钱。

陈建强跟俞美商量着自己家可以多出点。

俞美心里一暖,陈建强这个女婿还是很合格的,对自己老爸真是没得说。

不过,俞美还未发表意见,谭天就一把夺走手机,“爸,大舅不出钱,我这就坐车回去找他去!”

“你别”陈建强的话说到一半,谭天就挂断了电话。

“我就知道大舅肯定还是不老实!”谭天气得把手中的毛巾扔到了床上,跟老妈和老姐说了一声,就急吼吼地走了。

俞美和陈小鹤面面相觑,这谭天真是和自己大舅干上了。

“这老二也不知道随了谁,一天到晚惹是生非的。”陈小鹤笑着说道。

“她是你姥爷养大的,跟姥爷一直最亲,别人的事她没这么冲,可能看你姥爷这次太遭罪了,唉!”俞美无不伤感地说。

“妈,我姥爷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你别太担心。”陈小鹤安慰道。

“你看本来好好地过个九十大寿,人就给病成这样,要不是我在这住院,谭天又逼你舅舅一下,还不知道你姥爷能不能住上院呢!”俞美又叹一口气。

“姥爷一辈子硬气,没想到就是搞不定我舅,实在奇怪。”陈小鹤说。

“没听人说嘛,再厉害的人也得被自己儿子指教了。”俞美回道。

“确实,陈小鹿和我爸两人也是差不多呀,你看这会了,陈小鹿还不说来看看你!”

俞美干笑了两声,“他那样我也没办法呀,今天你和你妹都在,就别让他跑了。”

陈小鹤心说都这时候了,还全心全意为儿子着想呢。

两人正说着话呢,负责换药的医生就来了。医生很快换好了药,说伤口恢复地还算不错。

陈小鹤则硬是摁着老妈看了看伤口的样子。

看完伤口之后,俞美长舒一口气,直说原来伤口那么长呀,真是要吓死了!

陈小鹤看自己妈竟然真的是非常害怕的样子,赶紧细心安慰了一番。

陈小鹤也终于给自己的胆小找到了源头。原来自己妈妈一直就是这么战战兢兢,怪不得自己从小到大也都这也怕那也怕的,从怕老师到怕领导,真是和老妈一脉相承。

而谭天为什么一点也没想老妈那样呢,陈小鹤转念一想,或许是因为谭天小时候是姥爷养大的缘故。

姥爷年轻时候在村里和公社里都当过生产队长,在家里咳嗽一声就能吓得俞美等几个女儿连吭声也不敢吭声,在外面指挥全村人上山下乡那也是响当当的庄稼汉,

所以谭天也是从小天不怕地不怕的。

不知道她这一趟回去,能不能把大舅搞定?

***

谭天花了一个多小时才坐车回到了姥爷住的村里。这个小村也是她住了十年的小村。

每次回来这个小山村,踩上一溜儿的青石板,就觉得心安气定,哪怕今天只是来吵架的。

小姨已经等在了去往大舅家的三叉路口那里。

“天,一会你可别跟你大舅吵吵,不让你来你非要来,跑这一趟多远啊!”俞香小心翼翼地说道。

“小姨,别担心,我有数,再说只要你站远点,就绝对砸不到你的。”谭天笑哈哈地说。

“你这小天,说啥呢,可别跟我开这种玩笑。”俞香使劲摁住谭天的胳膊,希望能把谭天固定在自己的控制范围之内。

谭天挣扎了几下没动弹得了,两人就这么别别扭扭地走到了位于马路边上的俞亮家。

俞亮本来是住在村西头的半山腰上的,前几年又不知道通过什么手段占了马路上的两间小房,现在一开屋门就能踏上去城里唯一的公路。

谭天把门拍得震天响,“大舅,舅妈,在家吗?”

过了很久,屋里都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小姨,早上你来找大舅的时候,他在不在家啊?”谭天回头问道。

“他俩都在家呢,我来的时候两人正吃早饭呢,一人啃着一个大猪蹄子。”俞香恨恨地说。

“早上就吃这么好,还说没钱给老爸看病,真是太过分了。”谭天狠狠地踢一脚门。

“可能去地里了吧,咱别等了,回我家先吃点饭去,下午咱再过来,我家里蒸了红薯,你不是最爱吃嘛。”俞香看看没人在,还放下一半的心,她真怕这外甥女给闹出什么事情来。

“好吧,小姨,咱先去吃,我找隔壁我儿时的小伙伴给盯着点,看到大舅回来让他给我打电话。”谭天笑眯眯地说。

谭天跑到隔壁屋里转了一圈出来了,心满意足地跟着俞香回家吃午饭去了。

第六十三章 找大舅出钱

“我真想不通大舅为什么不愿意出钱给姥爷看病,他又不是缺钱的人,姥爷看病又花不了多少钱。”谭天忿忿地说。

“你大舅那是被你大舅妈管住了,不敢出钱,你大舅要出钱,你大舅妈就说要上吊,你说她怎么那么大怨气呢。”俞香也忿忿地说。

“我大舅妈怎么成这样了,我记得我小时候在这住的时候她不这样啊!”谭天很是不解。

“她不觉得自己不孝顺老人,反倒老觉得我们几个姐妹都针对她,差的不是钱,差的是一口气,她这是跟我们赌气呢!”俞香说道。

“看我一会收拾她去。”谭天挥起拳头舞了舞。

俞香也拿她没办法了。

果然,等她们一顿饭吃到一半,谭天就收到老同学的警报,说是俞亮两口子回家了。

谭天饭也不吃了,就往大舅家奔去。

俞香和俞亮家相隔不过三分钟的脚程,抬腿的功夫两人就到了。

谭天远远就看到大门敞开着,就直接跃入屋内,把俞亮两口子吓了一跳。

“大舅,我姥爷住院钱不够了,你怎么还不想出钱呀?是你不想出啊还是我舅妈不让你出啊?”谭天说出来的话咄咄逼人。

“我们家一分钱没有,怎么出,再说我就算出了能有人说我和你舅妈一声好嘛,我还出什么出!”俞亮坐在屋里唯一的一张太师椅上抱怨起来。

“怎么就不说你好了?”

“前几年,你姥娘在世的时候,你舅妈给她送个馒头,她都不吃,说是儿媳妇带的馒头不能吃,说是怕把自己毒死了。她不是姑娘多嘛,就靠姑娘好了,我这儿子就当白羊了吧!”俞亮义愤填膺。

大舅妈竟在旁边期期艾艾地哭起来,不知道地还仿佛大家多冤枉了她一般。

“哥,你说这话我看就不对了,我嫂子总共上去看过我妈几趟,每次拿几个又冷又硬的馒头,咱妈不吃那又有错了?你怎么不说拿点好的上去呢?”俞香在旁边听不下去。

“我拿得再好能比的过她女儿好,咱妈天天见了我就跟老鼠见了猫似的,我是怎么着她了,她就这样在全村人面前不给我面子。”大舅妈还越说越冤了。

“嫂子,咱妈就是害怕你,你从年轻时候就不给她好脸!咱妈这都没了两年了,你还天天说她干啥。”俞香恨恨地说。

“别说那么多了,该给钱给钱,今天交不上,医院里不让住了!”谭天转了一圈拿过厨房的菜刀,往屋里的八仙桌上一剁,把正在吵吵的几个人吓愣了。

俞亮看到自己这外甥女那不要命的样子就害怕,赶紧爬回床头边摸到一张卡片,朝着俞香扔过来。

“这是咱爹看病的医保卡,你拿去取取看吧,别再一趟一趟地上门了!”

谭天拿到手里一看,又交还给小姨,“早这样不就好了,省的我在这白跑一趟,小姨,以后这卡你就保管着,别给他了!”

***

这边谭天在向大舅要钱,城里的陈小鹿也来到俞美的病房,见到了姐姐陈小鹤。

陈小鹤乍看弟弟黑了不少,不过人倒是壮实多了,不再像孩子般羸弱,有了成年男子的身材,甚至微微有点啤酒肚了。

两人虽是姐弟,简单寒暄了一会就没有更多深入的话题可以聊了,陈小鹿就撤到一边玩起了手机。

陈小鹤之前未曾回家,还未见过弟弟家的小侄子,就提出说趁着俞美没什么事,跟着弟弟去家里走一趟,顺便看看小侄子。

陈小鹿开的是一俩美国产轿车,也是丈母娘家陪送的嫁妆,价格大概要十万出头,在这个小城里也算是好车了。

陈小鹤记得家里常年开车的二叔曾劝过年轻的陈小鹿先不要买车,说是买得起还养不起,是个累赘,但陈小鹿没当回事,不止买了车,买的还比好多人家的车还好。

陈小鹤问起陈小鹿最近在干啥,陈小鹿说在学货车驾照,打算做个货车司机。

“这也是我一个哥们建议我考得,他说在咱这样的小城里,除了当司机,别的都没什么工作能轻松赚6、7千块的了,我琢磨琢磨也是这个理,就学上了。”陈小鹿说起来踌躇满志的样子。

陈小鹤却没那么有信心,以前陈小鹿说起干婚庆、开饭馆时也是这般模样,最后还不是买了摄像机、锅碗瓢盆放在老家里吃灰。

“货车司机也很累呀,你可得做好心理准备。”

“嗯,嗯,相比别的工作还算轻松的,我又没什么文化,干什么工作都辛苦。”陈小鹿说着。

陈小鹤也不好意思继续这个话题了,说到底,弟弟连高中都没上,两个人的诧异实在是太大了点,讲起话来的分寸其实很不好把握。

说话间,已经到了弟弟家门口。

眼下,因为俞美病了,陈小鹿的丈母娘张氏这几天正过来帮忙带几天孩子。

开门的正是抱着娃娃的张氏。陈小鹤一眼看去,张氏比自己妈看着要年轻十几岁的样子,后面站着的是周微微三姐妹。

周微微生完孩子还是珠圆玉润,两个妹妹倒是如花似玉,大点的娇美,小点的俏丽,一个比一个更好看。

陈小鹤这是第一次来弟弟在城里的新家。一进门随便扫了两眼,就感觉到家里满豪华的,三室两厅的房子显得特别开阔。

真皮沙发、液晶大电视、圆柱式空调,空调边上竟然还放了一架无人机,客厅一角还摆着宝宝坐的超大款吉普车、高景观婴儿车、大人玩的平衡车,周微微小妹妹的手里还玩着个大尺寸ipad,大大的苹果标志很显眼。

陈小鹤想不到弟弟家的东西都这么奢侈的,比自己那个在上海的蜗居好多了。这就是那个这几年没好好工作的弟弟过得生活嘛。

这大胆消费的理念可是远远超过陈小鹤一家,怪不得爸妈要给陈小鹿负责交房贷呢。

看到宝宝陈小鹤还是满心欢喜的,小侄子长得唇红齿白很是喜人,胖乎乎的胳膊腿像嫩藕一样。陈小鹤赶紧从张氏怀里抱过来亲近亲近。

第六十四章 陈小鹿家

真皮沙发、液晶大电视、圆柱式空调,空调边上竟然还放了一架无人机,客厅一角还摆着宝宝坐的超大款吉普车、高景观婴儿车、大人玩的平衡车,周微微小妹妹的手里还玩着个大尺寸ipad,大大的苹果标志很显眼。

陈小鹤想不到弟弟家的东西都这么奢侈的,比自己那个在上海的蜗居好多了。这就是那个这几年没好好工作的弟弟过得生活嘛。

这大胆消费的理念可是远远超过陈小鹤一家,怪不得爸妈要给陈小鹿负责交房贷呢。

看到宝宝陈小鹤还是满心欢喜的,小侄子长得唇红齿白很是喜人,胖乎乎的胳膊腿像嫩藕一样。陈小鹤赶紧从张氏怀里抱过来亲近亲近。

陈小鹤还从上海带来几包阿福用不着的纸尿裤和衣服鞋子。

张氏见了陈小鹤很是健谈,“她姐姐过来了啊,我家周微微一直觉得心里可难受了,说是让她婆婆在自己家看孩子受伤,微微两个妹妹还都过来添乱了,你可千万多担待我们呀。”

陈小鹤见周微微的妈妈也算通情达理,也浅笑一声,就着话头往下说,“嗨,主要是我妈自己不小心,也怨不得别人,不过就是要麻烦阿姨,多在这里住几天,帮着小鹿两口子看看孩子啥的,我妈一时半会且好不了呢。”

“我们看你爸你妈身体一直都挺好的,也一直没怎么过来,我家里事情也多,不好常住呀,你妈这过几天好了,就能再来了。”张氏讪讪地说。

陈小鹤发现张氏讲了几句客套话之后,就开始毫不顾忌地讲起话来,真是跟自己妈有很大差异,这滔滔不绝的架势倒是有几分自己婆婆的味道。

自己不来看女儿也就罢了,还说是因为小鹤爸妈身体好,不来打扰,真是很好意思讲的。

俞美都摔成那样了,还说过几天就好了能来了?

陈小鹤不禁有点头大,说不准自己婆婆在当丈母娘的时候也是这个架势。

据说,苏发的妹夫就最烦自己的丈母娘,都好多年不理睬自己丈母娘了。

“医生说拄拐就得两个月呢,等撤了拐还得练一段时间。”陈小鹤脸上浮上一层不快,对着张氏说道。

“你妈身体底子好,肯定好得快。”张氏边笑边轻描淡写地说道。

陈小鹤听着这张氏的说辞很是不耐,本以为张氏一上来就道歉,是带着几分诚意,没想到没说两句就开始推卸责任、大事化小,陈小鹤基于礼貌,不想再多跟张氏说什么,就抱着小娃娃在屋子里转了转。

两个卧室的真皮高靠背床都又大又豪气,还有一间卧室里装的是上下铺,陈小鹤想到自己家那极简风格的木床,对比之下真是显得很寒酸呢。

这功夫,陈小鹿去厨房做起饭来,又炒菜又做汤地忙活了半天,最后三层饭盒都被装得满满的,交给陈小鹤一会带去医院。

看着弟弟短时间就做出的色香味俱全的饭菜,陈小鹤大为感动,弟弟确实比以前能干了,看来现在做饭的事情没少做。

俞美好像说过,周微微在家是从来不做饭的,做饭的事情都是陈小鹿的事,陈小鹿不在家就全是俞美的事。

想起周微微从坐月子起就不怎么回娘家,直到生了孩子都是让俞美伺候的,陈小鹤也是奇怪,怎么周微微和自己妈妈这么不亲近,反倒愿意跟婆婆凑在一起过日子。

据说张氏不会做饭,看来这是主要原因了!

陈小鹤来得急,也没空出去买东西,就留给小侄子200块作见面礼,周微微推让几下也就收下了。

陈小鹿两口子抱着娃送陈小鹤下楼。周微微让陈小鹿开车再把姐姐送到医院去,陈小鹿就再次上楼拿钥匙。

等下了楼来,陈小鹿又说要赶去买鸡,晚上给妈妈**汤喝,让陈小鹤自己打车回医院。

陈小鹤听弟弟这么有心,也不好再坐他的车了,就自己打车走了。

来到医院里,陈小鹤给楼上陪护的陈建强送去一些饭菜,自己和俞美吃了一些,还剩了好多,晚上接着吃都够了。

陈建强急着回家种地,可俞香还没过来接班,不知道为啥谭天回去要钱怎么这么久了也回不来呢。

直等到下午两点多,谭天和俞香才一起来了。

谭天来了就大发雷霆,说自己大舅不地道。原来大舅给的那张卡,拿到医院门口的银行里一查,已经一分钱都没有了。

谭天打电话给大舅,结果就听大舅妈在旁边有气无力地插话了,“哦,你大舅不知道,我前一段给你姥爷买药,已经把里面的钱都提出来了,我当时被你吓坏了,就把这事情给忘记了!”

谭天想杀人的心都有了,可惜相隔距离太遥远。

谭天上来跟陈小鹤和俞美把事情一说,大家都跟着数落起俞亮。

“这就是你大舅两口子啊,你不和他们正面接触不知道,表面上说得好好的,指不定哪里就坑你一道。”俞香作为住的离大舅最近的人,最有发言权了。

“不行,我得给我兰表姐打个电话,告诉她一声,你说我表姐怎么也不知道来看看她爷爷呢。”谭天说着就翻起手机。

“你别打这个打那个了,全家就你最能了。”俞美在旁边嗔怪。

“你姥爷有啥事,你舅妈从来都不告诉你表姐,你表姐肯定不知道!你要告诉她了,让你舅妈知道了又得闹一场。”俞香小心翼翼地说道。

“这样我更要打,我们两个都在姥爷姥娘身边养大的,我不信她就一点不心疼。”谭天说着已经把电话打了出去。

“表姐,姥爷生病住院了,是啊,他在家好多天都吃不下饭还肚子疼,还是我硬劝着把他送医院的,我大舅还不想让他来,医院查了是肠梗阻,你有空来看看他吧,我们都在区医院,你随时来都行啊。”谭天三言两语就把事情都讲清楚了。

兰表姐是大舅的大女儿,自小也是长在爷爷奶奶家里,后来等谭天住到姥爷家里了,她才回到自己父母家里。

所以,比起自己的弟弟和妹妹,兰表姐对爷爷奶奶还是有感情的。

第六十五章 爱上住院

兰表姐果然对爷爷生病一无所知,她当下就表示明天要过来看看爷爷。

俞香就把筹到的2000块先去交了欠费。

陈建强这下终于可以回家了,走的时候,还顺便把陈小鹤带来的行李箱一起拿走了,说要回家给陈小鹤放点东西带去上海。

陈小鹤每次回来,父母必定大包小裹,这次虽然没办法回家,只在医院待着,老爸也不打算让陈小鹤空手回去。

“回家先磨店面粉,给小鹤加工点面条带上。”俞美躺在病床上还在吩咐着。

“一定少带一点,多了我一个人拉不动的!”陈小鹤极其认真地对爸爸讲,但爸爸好像完全不以为意。

真拿这对父母很没办法,这绵密的爱总是无处不在、见缝插针。

陈小鹤和父母两年没见,虽然也隔三差五的打电话,但偶一见面,总会有一瞬间有那么点生疏和错愕,让陈小鹤怀疑父母已经对自己不在意,已没有多少爱,但父母总是有本事,在短短的时间内又让陈小鹤再也没有任何怀疑。

父母总是毫无保留地对陈小鹤释放爱意,爱得纯粹,爱得毫无保留,爱得不求回报,总是在自己能力范围内给出陈小鹤最多的爱意。

所以,陈小鹤从小到大,无论走到多远,都从未怀疑过父母对自己的爱。

陈小鹤深知,无论自己长到多到,走到哪里,犯了多少错,有多狼狈,父母总是在那里,不离不弃的。

谭天也起身说要回家了,晚上还要去上夜班,留陈小鹤在这里照顾妈妈,她也很放心。

总之不会再像陈建强那样,只给老妈吃点冷馒头配鸡蛋和热水裹腹了。

陈建强对自己和自己老婆总是很苛刻,让子女们看不下去。

陈小鹤趁着下午空闲的机会帮俞美洗了洗头,俞美住院一周了,还未洗过一次头,早就痒得不得了,顺便还全身擦洗了一下,总算是神清气爽了。

“还是你在这贴心啊,他俩来了就抱着个手机看,连陪我说话都懒得开口。”俞美笑呵呵地说。

“你这就是远香近臭了,我几年不回来,干点啥你都觉得好,妹妹弟弟天天在身边,话都说完了,能和我一样嘛。”陈小鹤也笑呵呵地说。

快到吃晚饭的时候,老阿姨的儿子也过来了。儿子长得人高马大,来了之后就给妈妈洗脸洗脚、捶背按摩,很是妥帖。

儿子一来,老阿姨也更娇相了,一会儿头疼一会背疼地没完没了,难得的是儿子一句怨言没有,但不知道为啥脸上就没什么笑模样。

老阿姨的故事大家也都知道了一点,老阿姨的老公是个大老板,但是跟老阿姨的夫妻关系并不是很好,年轻的时候事情多,回来经常打老婆,家里的事情也一点不伸手,老阿姨一个人带着一双儿女吃苦、受累、受气,到老了落下了一身毛病,动不动就浑身疼痛。

“我这都是被气出来的,那些气无处躲无处藏无处去,就在骨头肌肉间、五脏六腑里蹿行,唉,想起这些就睡不着觉了。”

窗口的阿姨就劝她,“你也要多想开点,你看现在家里有钱,孩子又孝顺,已经很棒的生活了,谁还没个年轻时候,那时候你老公也是在外面压力大,回来就冲你发泄了,这年纪大了,两个人没那么多事了,就互相包容,把日子往好里过呗。”

“我要有你这好心态就好了,你看你一天乐呵呵的,不像我老愁眉苦脸的。”老阿姨对别人充满了羡慕。

“阿姨,你也多劝劝我妈,让我妈跟着你学学。”老阿姨的大儿子说道。

“嗯,是啊,咱俩住一起也是有缘呢,你这年纪大了,也别钻在牛角尖里了,没事了跳跳舞、出去玩玩,给自己找找乐。你看我,就喜欢跳舞,还上过咱们市里的电视台呢,我就喜欢跳个广场舞啥的。”

“怪不得呢,我就看你心态好、身体好,我这身体又不行,也不能跳呀。”老阿姨还是苦兮兮的一张脸。

“那就去干点别的,还能没你能干的事了嘛。”窗口的阿姨又劝道。

“我妈这几年啊就看中住院了,省里的、市里的、区里的医院都去住过,住着呢医生也给检查不出什么问题,但我妈就是觉得住在医院里舒坦。”那大儿子对着窗口阿姨说起了心里话。

“是嘛,你看这全家儿女都对你多好,带着你到处去看,你有福气的,要好好珍惜呀!”窗口阿姨又劝到。

“嗯,嗯,我也跟着你学着点。”老阿姨难得的展开了点笑颜。

大儿子伺候完老阿姨吃喝拉撒之后,后面也就回家了。

唯一的男病人白天里不吃不喝,一直躺在床上,厕所也不去一趟了。

大家劝他赶紧吃点喝点,躺时间长了该便秘了,那男病人也不理不睬,说自己心情不好。

一个人离家千里,在外地住着院,确实也是可怜呢。

老阿姨等病房里访客都走完了,难得的又对大家说起了心里话,“我呀,还真的是喜欢住院,哪怕这里乱糟糟的,哪怕这里吃不好睡不好,但是呀,我一躺在病床上,那儿子女儿都会嘘寒问暖,连老公偶尔也把我当个宝贝似的伺候着,所以我喜欢住院,住还喜欢住多人间病房,有病友互相监督着,他们都会对我格外上心。”

病房里的几位竟然都沉默了,确实来到医院里享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待遇啊,从没觉得自己这么重要过。

俞美的心情也很奇怪,一直以来都是她照顾这个照顾那个,现在自己病了,多年没回来的大女儿也回来了,一直对自己恶言恶语的儿子也会温柔以待了,自己说句话就有人帮自己干这干那了,这真是巨大的诱惑呀!

但这诱惑对俞美来说还是太大的负担。她对于自己获得的额外的关注战战兢兢,觉得自己给全家人带来了麻烦,心里还恨上自己,怪自己这腿不争气。

同样的住院一件事情,有的人如老阿姨般享受着,有的人如俞美般煎熬着。

第六十六章 海菱来了

住窗户边的阿姨整个人都神采奕奕的,继续向老阿姨传授人生经验,“嗯,是啊,咱俩住一起也是有缘呢,你这年纪大了,也别钻在牛角尖里了,没事了跳跳舞、出去玩玩,给自己找找乐。你看我,就喜欢跳舞,还上过咱们市里的电视台呢,我就喜欢跳个广场舞啥的。”

“怪不得呢,我就看你心态好、身体好,我这身体又不行,也不能跳呀。”老阿姨还是苦兮兮的一张脸。

“那就去干点别的,还能没你能干的事了嘛。”窗口的阿姨又劝道。

“我妈这几年啊就看中住院了,省里的、市里的、区里的医院都去住过,住着呢医生也给检查不出什么问题,但我妈就是觉得住在医院里舒坦。”那大儿子对着窗口阿姨说起了心里话。

“是嘛,你看这全家儿女都对你多好,带着你到处去看,你有福气的,要好好珍惜呀!”窗口阿姨又劝到。

“嗯,嗯,我也跟着你学着点。”老阿姨难得的展开了点笑颜。

大儿子伺候完老阿姨吃喝拉撒之后,才跟老阿姨道个别回家去了。

陈小鹤听着两个阿姨的对话,真是觉得有意思得很,人这一辈子活成什么样,既要看运气,还要看努力,更要看心态。

心态好了,才能万事顺遂。

而再看病房里唯一的男病人,这一整天都躺着不吃不喝,水也不喝一口,厕所也一天没去一趟。

大家都劝他赶紧吃点喝点,不然躺时间长了该便秘了,那男病人也不理不睬,只说自己早上跟老板谈话谈得心情不好。

看他一个人离家千里,在外地住着院,确实也是很可怜呢。

大家劝又劝不听,只得作罢。

老阿姨等病房里访客都走完了,难得的对大家说起心里话,“我呀,还真的是喜欢住院,哪怕这里乱糟糟的,哪怕这里吃不好睡不好,但是呀,我一躺在病床上,那儿子女儿都会嘘寒问暖,连老公偶尔也把我当个宝贝似的伺候着,所以我喜欢住院,住还喜欢住多人间病房,有病友互相监督着,他们都会对我格外上心。”

病房里的几位竟然都沉默了,确实来到医院里享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待遇啊,从没觉得自己这么重要过。

俞美的心情也很奇怪,一直以来都是她照顾这个照顾那个,现在自己病了,多年没回来的大女儿也回来了,一直对自己恶言恶语的儿子也会温柔以待了,自己说句话就有人帮自己干这干那了,这真是巨大的诱惑呀!

但这诱惑对俞美来说还是太大的负担。她对于自己获得的额外的关注战战兢兢,觉得自己给全家人带来了麻烦,心里还恨上自己,怪自己这腿不争气。

同样的住院一件事情,有的人如老阿姨般享受着,有的人如俞美般煎熬着。

俞美太受不了别人对她的好,但是呢,俞美又是个很胆小的人。

骨折让她怕得要命,又不好一直向女儿倾诉。

陈小鹤第二天住在医院里比第一天更加难捱,硬床板和臭被子愈发难以忍耐,这一夜睡得更差了。

而回到老家的陈建强也遇上了难题,那就是自己的妹妹陈建华和海菱的来访。

陈建华的前半生活得风风火火,老家有一句话形容年轻时候的她踢死龙卷死虎,意思是说她干起活来一个能顶仨个壮劳力,发起脾气来更是龙虎不惧,胜似男人。

陈建强兄弟三个只有这一个妹妹,自小是在小子堆里混大的,又是他们那一辈的大姐大,全村当之无愧的一枝花,嫁人生子都风风光光。

然而,陈建华的后半生却没那么风光了。

在给自家儿子盖新房的时候,某天陈建华在山坡前铲土的时候竟不慎遇上塌方,整个人瞬间就被埋进土里了。

幸好周围人多,大家七手八脚地把她挖出来,抬到半扇门板上送去了医院。

人是救回来了,腰却被砸坏了,自此后半辈子就只能拄双拐行走了。

这对于一个女强人来说是多么痛的打击!

然而,陈建华不是那么容易被击倒的女人。

她拄着双拐也是个刚强坚硬的女人,如果你去她家里绝对不会想到这是一个残疾人的家,说句不好听的话,里里外外拾掇得比狗舔了还干净。

然而,眼下她却犯着最大的愁肠,那就是自己女儿海菱的事。

海菱今年二十七,不小心大肚子了,而男方是谁没有人知道。

本来这是她绝对不想让陈建华知道,结果周末回家的时候,她包里的检查单却不小心被陈建华发现。

陈建华大发雷霆,在家里就已经狠狠批了海菱一顿,并让自己儿子开车拉上海菱和她就回了娘家,找大哥陈建强来了。

她本来想着今天是去上坟的日子,大哥不可能不在家,结果陈建强还真没在家,直等了大半个下午才把陈建强等回来。

一听说陈建强回来了,陈建华就让海菱掺着自己来了。

陈建强几天不着家,院子里脏得跟猪圈也差不多了。

陈建强正在那里整理去坟地用的祭品,见了陈建华也是吃了一惊。

“大哥,这海菱我给你送回来了,这闺女我不要了!”陈建华气吼吼地说。

陈建强吓坏了,怎么陈建华把这事都嚷嚷开了,海菱知道了会怎么想。

“咋了?”心里翻江倒海,回到嘴上却是最简单的两个字。

“你问她,你也别怕她知道了,”陈建华狠狠地戳一下海菱的脑袋,“这都快三十的人了,找对象不见影,还给我先把肚子弄大了。我上午就跟她说了,你们两口子才是她父母,这闺女我说什么都不想要了!”

海菱在那边木木地没有抬头,却有大滴的泪珠滚下来砸到了地面上。

“建华,你说的啥话啊,别把孩子吓着了!”陈建强大吼一声。

“我不管了,真管不了了!今天送回来就是送回来了,谁要谁要吧!”陈建华不管不顾地说。

“行,让海菱在这住几天吧,我过几天再把她送回去。”陈建强看着一直不吭一声的海菱一时心疼得要命。

第六十七章 上坟

建华说完这话就拄着双拐往大门外走去,再也没回头看海菱一眼。

海菱也不敢跟上去,只站在屋檐下抹眼泪。

陈建强跟出去把妹妹一直送到村口,陈建华儿子的车已经停在那里等着了。

陈建华发起倔脾气来十头牛也拉不回,没人敢劝她,只能由着她的性子办。

陈建华坐的车子已经不见踪影,陈建强还在那里遥望着,久久没有掉头回家。

他一个糙汉子,现在是一脑门官司。

大女儿远离家乡,读了那么多书现在竟然还做上全职妈妈了,自己曾经喂了大女儿付出的那么多年的辛苦,好像一下子就化为泡影了,说出去那是真丢人;

小儿子结婚生子却还是啃老一族,眼看着还远远没有立业的那一天,自己掏出了一辈子的积蓄帮儿子付了首付,还要继续帮着还月供,一点翻身的可能都没有,这日子过得是真憋屈;

自己老婆骨折了还在医院里躺着,吃喝拉撒都离不开人照顾,更别说去照顾别人了,那小孙子还等着人伺候,儿媳妇也被折腾地不上班,要是全家都不上班了,那岂不是要喝西北风了;

看来看去,眼下家里唯一让自己省心的就是谭天了。而想当初,自己还把谭天当成个多余的,硬是扔到了谭天外婆家养着,从小到大虽然力气没少出,但心思却没太用的,结果现在最是让自己满意了,真是造化弄人呢。

可偏偏屋漏又逢连夜雨,眼下又多出来一个愁肠。陈建华和海菱做了二十多年的母女了,一直都相爱相杀了二十多年,不知道为啥就要反悔了,不想继续做这母女了!要来退货了。

自己一个糙汉子,怎么去跟这女孩子相处呢。

陈建强看看天也不早了,就继续准备着去给老爹上坟,今天是老爹的祭日。

出于礼貌的考虑,陈建强问海菱要不要跟自己一起去。

其实内心里,陈建强并没有想过海菱会去。

海菱本来一直低着头一言不发,乌黑杂乱的头发披散下来遮挡住了整个脸庞。听了陈建强的话,她竟然抬头回应了,说了一句“行啊”,停顿了几秒钟之后,海菱又补了一句“大舅”。

陈建强愣住了,他真的不想带着这孩子去给老爹上坟的。

两个人一路默默无语地出了村口去上坟。

北方的秋天总是来得急,已经有点冬天的影子了,走在路上凉飕飕的。

陈建强裹紧了外衣,他因为腿脚怕冷,早已经穿上了薄棉裤。

一路上,他走得很慢,爬山对他来说并不轻松,每一步都走得一瘸一拐。

海菱也很照顾他,慢慢地走在他身后。

陈建强想着自己妹妹是不是都已经把真像全部告诉了海菱,他很怕海菱会突然问自己什么问题。

那件事只有家里的长辈们知道,陈小鹤这一辈的人一个都不知道,大家当初说好了要对孩子们瞒一辈子的,却没想到陈建华变卦了。

她怎么能那么心狠,就那么对海菱说出那样的话,这让海菱今后的日子怎么活。

到了坟地,陈建强把几样东西摆了出来。回来地实在匆忙,俞美也不在家,祭品也显得很是寒酸,不过是几只馒头、一盘鱼、一盘炸肉、半瓶酒。

“爹,这几天事多,你就担待着点啊。”陈建强一边摆一边说,摆好了点着三炷香插到土里,并倒了三杯酒。

庄稼都收得差不多了,田野里只剩干黄得草随风摇摆。

陈建强默默地蹲在地头上等着香燃尽,一边看着站在另一头的海菱。

海菱是真瘦,人也不高,巴掌大的一张小脸,天生的衣服架子,比起小鹤和谭天,海菱可以说是最漂亮精致的,一点也不像个农村丫头,很像电视上老演古装的某个年轻演员。

真得想象不到,这瘦弱的样子,就能怀孕了?

陈建强正愣神呢,就见海菱朝自己走来,那坚定的步伐好似下了很大决心一样,“大舅,我妈说的是真的吗?她说我不是她女儿,你和我大舅妈才是我爸妈。”

陈建强被问的局促起来,他的嘴巴开开合合,嗫嚅了半天都没有说出话来,“是,是,是你妈太着急了,她跟你生气说气话呢!”

海菱那忽闪的眼神黯淡了下去,“我妈从小就看我不顺眼,我要是她闺女她怎么能这么对我!”

陈建强低头沉默了半天,心里火急火燎,苦苦想着要怎样劝说才好,最后出来的却是干巴巴的一句,“她那就是对你要求严格啊。”

海菱犹自不死心,“大舅,你真的不是我爸嘛?真的吗?真的吗?你不要骗我!为什么这个世界都没有人真心对我好呢!为什么!”说着说着海菱哇哇地哭起来,而且越哭越收不住,最后竟嚎啕大哭起来。

陈建强在那边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哄也不会哄,急得心急火燎。

海菱直等哭够了,才抽抽搭搭地跟着陈建强回了家。

海菱听到自己妈说不是自己亲妈,大舅妈才是亲妈时,不知道为啥,海菱竟然第一时间就相信了。

或许是因为每次来大舅家里,总能感觉到大舅和大舅妈对自己的好吧,这份好时在自己家里体会不到的。

陈建华规矩很大,从小就要求海菱站有站相坐有坐相,要求她早早学会擦桌子扫地洗碗等等各类家务,而且陈建华的标准特别高,擦桌子必须从桌面到桌角全面擦好,擦完了抹布洗好晾好才算结束,每一步都不会帮她。

而自从陈建华过上拄双拐的日子之后,那脾气就越发暴躁了,各个方面都不让陈建华满意,被同学欺负了还要被陈建华嫌笨。

记得有一次,路上因为下了几天大雨泥泞不堪,因好朋友没有车子,海菱就好心让同学骑自己的车载着海菱一起回家,结果走到半路遇到上坡,好朋友车技不好方向失控,让海菱从车上滚下来,满身滚成了泥球,等回到家海菱怕被骂,就把那一身衣服偷偷藏到自己卧室床下。

第六十八章 母女冤家

那时候才12岁的海菱,其实还是个孩子呀。当天她被好朋友摔下车子,又在泥地里滚了一圈之后,整个人都懵掉了,后来又因为车子也坏了,只好两个人一路走回家,人累得筋疲力尽,因此就没有及时把脏衣服洗掉。

她战战兢兢地睡了一觉,第二天又早早去了学校上学,期待着可以把脏衣服的事情混过去。

没想到,当天就被陈建华抓包了。

陈建华收拾屋子的时候,鬼使神差地就想起去打扫海菱卧室的床底。

她坐着小马扎,拖一会地、挪一下马扎,累到头晕眼花、腰膝酸软的时候,恰巧发现了海菱床底下已经干结成一块的泥衣服。

陈建华的火气腾地一下就点燃了。

爱干净的她从不允许家里的脏衣服过夜,更别说是脏到这种级别的衣服了。

晚上,等海菱放学,陈建华就开始破口大骂,一顿笤帚疙瘩伺候之后,问清了事情经过,陈建华更加抓狂、骂得愈发起劲了。

从骂她脑壳坏掉把车子借给别人骑,到骂她手脚笨连个车子都坐不稳,再到骂她像猪一样不干不净把脏东西塞床底下,最后到骂她又笨又蠢不知道是谁生出来的蠢玩意。

而且一边骂一边拿那笤帚疙瘩抽打海菱的后背,直到把一个好好的笤帚都用散了架。

海菱不知道自己的妈为什么有这么大的气,她吓得瑟瑟发抖又不敢躲藏,任由那些话语灌进耳朵,任由那笤帚抽在身上。

最后,这件事在几年里都还被陈建华宣扬得一天世界,谁来了跟谁讲,尤其是陈建华娘家来人的时候,尤其是对着大舅妈讲得次数最多,陈小鹤就听了无数遍这个故事,听大姑在那贬低自家姑娘。

陈小鹤有心帮自己这表妹分辨几句,却被大姑的义正言辞吓住,不敢多言语一句。

海菱就那么孤零零没有一个人可怜地被自己的妈打骂着,或许是因为陈建华腿脚不能走了,脾气更大了,海菱觉得整个童年都没有得到一丝温柔。

所以,听陈建华说不是自己妈的时候,海菱真觉得解脱,这个想法早在她脑子里回荡了无数次,哪个亲妈能这么对自己闺女。

现在自己老妈又把自己留在了大舅家,就那么走掉了,海菱竟然觉得有点儿解脱,要是老妈能一直这样不管自己才好呢。

晚饭吃得很简单,饭后海菱主动去刷碗了,刷得很是干净,那张油乎乎的桌子擦了,露出难得一见的原木本色,地面也扫得干净,犄角旮旯都扫到了。

陈建强冷眼看着,竟比家里的两个要强,那两个一个慢吞吞地天生不是干活的料,一个急吼吼地干啥都太毛糙。

还是陈建华会调教孩子呀,可是陈建华还是不满意,因为陈建华的标准高呀,不像俞美,孩子们干成什么样就是什么样,从来不舍得吼孩子一句。

海菱干得挺开心,虽然大舅不怎么说话,但海菱却一点儿也不怕他,大舅不说话,那么他也从来不骂人。待在这脏兮兮的家里,她感觉挺惬意的。

这里小时候自己就经常来住,来了大舅和大舅妈总是超出寻常的热情,比起其他几个舅家里都热情得多。

小时候不知所以,就觉得待着舒服,人大了,好多年没在大舅家住过了,海菱也开始思考,为什么大舅一家对自己这么好。

或许,真的大舅就是自己爸爸呢?海菱摇摇头,又否定了自己的猜想。

第二天,陈建强一早起来在家就清洗起麦子,打算磨面粉,海菱也早早起床在旁边帮忙。

她睡的是俞美睡觉的那屋,到处都摆着装粮食的大瓮,难得的是竟然能睡得踏实,是最近一段时间一来难得的一次好眠。

腿脚不太利索的陈建强,觉得有海菱帮着特别得劲,但他也知道,自己不能太享受这待遇,自己没有资格呀。

然后想到瘦瘦的海菱肚子里装着个宝宝,他就变得苦大仇深,不知道怎么解决地好,思前想后,他还是打算给俞美打个电话说一说、商量一下。

俞美眼下也正享受着来自大女儿的温柔照顾。

陈小鹤一早醒来就问她想吃点什么早餐,俞美说想吃馄饨了。

陈小鹤第一时间赶去医院食堂,结果食堂才刚刚开始影业,馄饨摊前的人还没在,陈小鹤现去后厨叫出煮馄饨的大姐,央求着大姐先给自己做一份出来。之后,陈小鹤又给自己打了稀饭和包子。

结果,提回去一打开,俞美就看到漂浮在上面的几片香菜。

“有香菜呀?这是发物,我做手术的人不能吃呀。”俞美讪讪地说。

陈小鹤久在大城市,那边的医院向来百无禁忌,生完孩子没几天都是想吃啥就吃,更别提这种手术了。

“没事,妈,没什么问题的。”陈小鹤说得很轻松。

俞美却是少有地态度强硬,坚决不愿意吃。

陈小鹤想到妈妈的胆小,又拐去楼下买回来一份,看来人年纪大了,是要多出些难以理解却又必须去顺着她的心意去做的点呀。

俞美正喜滋滋地品尝着大馄饨,陈建强的电话就来了。

俞美听了没几句脸色就变了,陈小鹤开始没注意,后面却也看出俞美的不对劲来。

“真的?她怎么能那么办啊?真说不想要了?”俞美一连串的追问。

“那就多住几天呗。啊?还有了?”俞美一脸震惊。

“要不你下午就带她来一趟吧。”俞美最后有气无力地说。

陈小鹤看着俞美的三变脸,忙问怎么了。

俞美只说没什么事,没什么事,继续端起馄饨,一口气吃了个精光,汤也喝得一滴不剩。

“真没什么事吗,妈?”陈小鹤又问。

俞美这才仿佛从梦中惊醒一般,抬起头来看向陈小鹤,眼神里空洞无物,竟是好不聚焦了。

“是你大姑和你表妹的事,她俩吵架了,海菱未婚先孕了。”俞美小声地说道。

“嗨,她们母女俩一直不就是一对冤家嘛。海菱怀孕一点不稀奇,我看她以后结婚还更难。”

第六十九章 兰表姐来访(加更)

“唉,你大姑愁死了,把海菱弄到咱家去了,说是不管了。”俞美面如死灰。

陈小鹤从没见俞美这个样子,那神情竟是比前面的骨折还更令人难过似的。

“唉,也是,大姑不方便动,我们帮她管管也行,妈,你就别操心了,有我和谭天呢。”陈小鹤安慰道。

俞美却没有因为小鹤的安慰就心情好上一点。

陈小鹤看去,俞美这个病人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的问题,只一心为他人担忧了。

早饭过后没多久,谭天也到了。

陈小鹤就和谭天说了一下这事,谭天听完也跟着唉声叹气起来,“这海菱也太惨了点呀,弄出这事以后可怎么办呀。”

“对呀,我们俩劝她一下,赶紧找时间把肚里的娃处理一下是正事。”陈小鹤说道。

“行啊,你说她从初中毕业之后就一直在城里打工,平常几个月才回家一趟,人又长得那么漂亮,漂亮吧还傻乎乎的,她不出事也才叫怪呢!”谭天的说辞和陈小鹤一模一样。

“也不知道是哪个王八蛋搞出来的事,下午我们好好问问海菱,一定要逼她说出来,我帮她报仇去。”谭天依然是那火爆脾气。

“你别去到处惹事了,别把海菱逼急了,她跟咱大姑都没说什么。”陈小鹤说道。

俞美一直在那安静地躺着,听着这姐妹俩你一言我一语地讲着,全程都没有说一句话。

直到兰表姐的到来才打断了谈话气氛。

兰表姐手里提着巨大的保温饭盒,和兰姐夫一起进来了,“我给爷爷打了个电话,说是今天可以吃点流食了,家里做了点稀饭让他喝点,大姑,我也给你倒点吧,带了很多,还给你买了箱牛奶,你也多喝点。”

陈小鹤一眼望去,兰表姐也有些老相了,整个人很是干瘦,和记忆中那大美人的形象想去甚远,唯一不变的就剩那软糯撩人的沙哑嗓音了。

帅气的兰姐夫也是黑胖了不少,完全和帅气不搭边了,不过站在兰表姐面前,他还是一副护花使者的做派,把提在手里的一箱奶放到了俞美的床下。

俞美赶紧说不用不用,兰表姐还是给倒了满满一大碗,然后又坐在俞美的床头边上,询问俞美伤情怎样、恢复如何,并非要给俞美留下两百块。

俞美一点不能动弹,想拒绝却恨自己两条腿起不来,就赶紧使眼色让两个闺女把钱还回去。

陈小鹤最不擅长这种推来让去的事情,谭天也是需让一下就把钱接下了,就留俞美一个人在那里着急上火。

“大姑,我真不知道爷爷生病了,我妈是什么也不跟我们说,昨天一听小天说起爷爷得了肠梗阻,我就吓坏了,这个病我妈也得过,我可知道有多凶险呢。”兰表姐拉着俞美的手说。

“我知道,不让小天给你打电话她不听啊,非得给你打,你来就来吧,还给我买东西送钱干什么你说。”俞美斜一眼谭天,并亲切地拍拍俞兰的手。

“兰表姐,我大舅妈也得过这病?啥时候的事啊?”陈小鹤问道。

“有几年了,小鹤你老不在家可能都不知道,你大舅妈这几年身体也是可差了,人家开始还检查错了,说她是妇科病啥的,最后换了几家医院才看好了,最后还是做得手术,我知道我爷爷这么大人家肯定也不敢给他手术了,更是危险。”兰表姐一副心痛的样子。

“是呀,我姥爷也算是命大,我看这两天人慢慢有点好了。兰表姐,我表哥和二表姐都挺好的吧?”陈小鹤接着问道。

“都挺好呀,你二表姐生二胎了,又是个男娃,四十多岁的人了带个娃也是很辛苦。你大表哥还是在开车,就是最近生意不太好。他俩都不过来了,我就全权代表了。”兰表姐回道。

“你来了就够了,要是都让他们来,你妈就该闹事了,你可千万别再招呼他们来了。”俞美赶紧在旁边说道。

“行啊,大姑,你放心吧,我来了你们也都别跟我爸妈提起来,那就没什么事,我妈就是有点心眼小,你们别和她在意。”兰表姐说起自己妈也是一副头疼的样子。

“我也不想和她在意啊,可大舅也太不像话,昨天我去问他要钱,他竟然给了我一张空卡。”谭天嘟嘟囔囔地说。

兰表姐听了躁红了脸,“小天,我替我爸妈给你赔不是了。”

谭天知道兰表姐还是个好的,也不想多说引得兰表姐不自在,就很识相地转移了话题。“嗯,我不在意的。兰表姐,表哥家的俞果儿最近咋样啊?”

“俞果儿被我爸这两天刚接回老家了,回家散散心,看看能不能好点。”兰表姐提起俞果儿就一副伤心欲绝的样子。

陈小鹤不知道咋回事,就问俞果儿咋了。

“俞果儿脑子不太好了。”谭天说道。

“啊?啊?”陈小鹤不明所以,就拿眼神示意谭天。

谭天低低说了一句,“晚点再说。”就继续回应兰表姐的话,“回老家挺好的,还是姥娘家里的小山村好,说不定待一待就能好了呢。”

兰表姐点了点头说,“是呀,希望回去了能好点,不然这一家人的日子都该没法过了。”

说完,兰表姐就起身了,说要上去看看爷爷了,让大姑好好养病。

谭天叫着陈小鹤,说正好一起上去看看姥爷。

走在兰表姐和姐夫的身后,谭天低低地跟陈小鹤交代了俞果儿的事,“俞果儿神经不正常了,他不是也在城里上高中嘛,年初的某天全校正开大会呢,他就突然走到讲台前了,抢过校领导的话筒就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话,讲他那套道理,把个校长说得一无是处,这才被学校劝退了。”

“那找医生看了没有啊?我记得前年咱姥娘去世的时候,我还见他在院子里打幡,人看上去一点问题没有呀。”陈小鹤很是不解。

“中医、西医、神婆、道士、算命先生都看遍了,没见好,后来他妈都不让他看,谁的话都不信。”

第七十章 干巴老头的境界

“这么严重?”陈小鹤实在疑惑,为什么一点征兆都没有,好好的孩子就变成这样了。

“是啊,按说咱家并没有精神病的基因啊!”谭天说道。

说着说着,四个人已经来到俞德义的病房门口。

刚开门,病房里就走出一个年轻大男孩,见到几个人过来,稍微错愕了一下,跟兰表姐打了个招呼就走了。

陈小鹤完全不认识那是谁,谭天就告诉她那是三姥爷家的侄子,应该是来看姥爷的。

俞德义今天竟然坐在椅子上,不再像前几天那样一直躺在床上,看上去精神状态还不错。

小姨一个人坐在床边上帮老爷子看着点滴瓶。

“爷,我来了,你说怎么就病得这么厉害了。我熬了小米汤,你一会喝点。”兰表姐说着。

俞老爷子对着他们四个点了点头,“都来干啥啊,你们平常都忙,哪有功夫来管我这干巴老头,快坐吧。”

“不过要不是这次来医院啊,今天你们可就见不到我了。”俞老爷子无不伤感地说。

“姥爷,你福大命大,哪能那么容易就见不到啊。”谭天笑呵呵地说道。

“是啊,爷,我看你这还行,你要真有啥事,我可要急死了。”兰表姐说。

“我前一段时间呀,在电视上看到一个爱唱戏的大老板,人家在那采访他,你说你当个大老板又不咳嗽不喘的,日子过得多滋润,何苦来着要唱戏呢!那老板说什么呢,他说我不为别的,就是一唱戏就浑身舒坦、心里得劲,就愿意自找苦吃。”

俞老爷子说起话来中气十足、思路清楚,更难得的是看人看事的心态。

陈小鹤最是佩服姥爷的这份豁达,因为陈小鹤最是活得谨小慎微。

“姥爷,人家这大老板才算活出境界了啊。”陈小鹤说道。

俞德义一边讲话,一边举起那只没打点滴的手摇了摇,“有些人呢,一辈子钻在钱眼里、权力眼里出不来,就是活不明白。”

陈小鹤很惊讶,都病到这个地步了,姥爷竟然还在想这些,真是活通透了。

“爷,你这次病好了,回去好好养着,活到100岁没问题。”兰表姐接着说道。

“嗯,100岁也没几年了,我是快到头了,你们都过的挺好我就放心了。”老爷子回应着,转头又开始交代谭天和陈小鹤。

“你妈这次是受罪了,你们两个一定得好好照顾她。”

陈小鹤和谭天都表示一定会照顾好妈妈,让姥爷放心养病,千万别想太多了。

兰表姐把小米汤舀出来倒进碗里,一勺一勺地喂起俞老爷子,俞老爷子一个多星期不吃不喝,好歹喝上了几口。

喝完了汤,俞老爷子舒坦了不少,“这小米汤呀,就这简简单单的几粒米,但是你说有啥能比过这个好喝呢。”

转头,俞老爷子又看着兰表姐和谭天,“你说我这么多孙辈,就把你俩看大了,这功夫也算没白费,还能得上你们一回伺候不是。”

这话说得让两个人都红了眼圈,两人离开老爷子回到父母身边之后,就忙着长大、嫁人、结婚、生子,没有多少时光再去陪伴老人,除了老爷子生病平常鲜有机会去看望。

“就说谭天吧,那时候小小年纪跟在我屁股后面,翻山越岭,养桃摘果,多么惬意。转眼之间,就回到她爸妈身边去了,我那几年呀,天天做梦,做梦就梦到谭天跟着我身后满山满岭地转悠呢。你看转眼这都当妈的人了。”俞老爷子说起话来声情并茂,陈小鹤听着都能想出那些画面。

“再说俞兰,小时候奶奶抱着捧着长大,多么乖巧机灵,长大了我怎么看都比那老二老三都强多了,到哪都招人稀罕,最关键的是,人品端正,咱不做亏心事。”俞老爷子话里话外,似有所指。

看着俞老爷子喝完大半碗米汤,兰表姐又拿出500块钱给爷爷,“爷,我平常也不能老来看你,就靠我姑她们照顾你了,这钱就看着买点啥吃的,你回了老家也好好顾着自个。”兰表姐说着说着眼圈又红了。

俞德义摆手说不要不要,兰表姐硬是把钱放到了病床上,就带着自家老公出去了。

谭天和陈小鹤送走了表姐,又回屋去看姥爷。

俞香就说正好拿俞兰的钱把剩下的欠费补上去。

“小姨,今天晚上还是你在这里照顾吗?”谭天问道。

“是啊,你二姨回家去摘山核桃去了,她好不容易回家一趟,也想着先把活干干。”俞香虽然也累,不过还是很体谅别人。

“二姨就会欺负你啊,前面你就盯了几天了,早该轮到大舅和二姨了。”谭天很是不以为然。

谭天这好打抱不平的性子真是随时随地都能发作。

“小鹤什么时候回上海呀?”俞香又关心地问道。

“小姨,我晚上就走了,回来待不了多久,可是家里又没人带娃,真是发愁!”陈小鹤说道。

“是啊,你们这都拖家带口的,都不容易呀。”俞香又说。

姥爷听到陈小鹤晚上就要走了,就赶紧赶两个人下去,“你们快去陪你妈,我这老头子没什么好陪的,快走吧!”

陈小鹤姐妹就听从姥爷的安排下楼去看俞美了。

下楼之后,俞美就说刚才家里的侄子也来看自己了,还留了100块钱,看来是在楼上看完姥爷之后,也顺便来看俞美了。

等快中午的时候,陈小鹤的两个婶婶和一个叔叔也来了,来了把俞美一通数落,怪她病了也不跟大家说一声,都手术了还藏着掖着的,生怕别人知道似的。

“你怎么没去蓝山医院去看呢,那边好像更专业呀?”陈小鹤的三叔说道,两个婶也跟着附和。

“这不是谭天在这里有熟人,才从矿务局转来这里的,得亏是有这熟人呢。”俞美笑呵呵地说道。

陈小鹤听了三叔这话,就赶紧从手机上查了一下,蓝山医院确实更好,是一家三甲医院,而眼前的这医院只是一家二级医院。

第七十一章 姐俩都是好闺女

陈小鹤查了一会,心情果然也变得不美丽了。

“妈,真的呀,蓝山医院更好呢,你说你们都去了那里又转什么医院呀,比起熟人我还是更相信大医院,你看三叔都知道蓝山医院更专业,我是不知道,你们都不知道嘛。”

陈小鹤离家多年,对家乡的事情真是一点都不知道了。她不禁为妈妈做的手术感到怀疑了,虽说是托了熟人,真得就比大医院效果好嘛。

俞美没想到陈小鹤张嘴就说这个,知道这傻闺女又糊里糊涂地开始得罪人了,虽然是自己妹妹,不是也不能这么直接嘛。

俞美心里一阵慌乱,连连对着陈小鹤眨了几下眼,一边赶紧拿话往回找补,“还是熟人帮忙有用啊,你看又给咱提前安排手术啥的,前前后后费了多大心啊!我一直说感谢感谢人家,让你爸取了钱放抽屉里了呢,谭天你走的时候拿着。”

果然,谭天听了也不开心了,两只胳膊交叉架在胸前,盯着老姐问道:

“姐,你要是不满意我们选的这医院,你当时怎么不直接回来带咱妈去看呢?你那时候在哪呢?”

陈小鹤愣了,没想到谭天这么直白地说自己。

确实,妈生病了自己也没赶回来,平常家里有事也都是妹妹在张罗,可自己也是情非得已呀,怎么谭天一点也不体谅。

“我又不在老家,又没人跟我讲,你让我怎么赶回来啊!”陈小鹤苦着脸说道。

“谁让你跑那么远的啊?去大城市里当家庭主妇你对得起爸妈的栽培吗?”谭天说话凶巴巴地好不留情面。

薄脸皮的陈小鹤听完谭天的这句话,脸刷地一下就红了。她没想到自己这一句话,就触了妹妹的龙鳞了。

俞美咣咣咣猛拍了几下床板,“谭天,怎么跟你姐说话呢。是我做主不让小鹿跟你姐说的,她怎么回来啊她,她又不了解咱这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又没有怪你的意思,你瞎扯什么扯啊!怎么见谁跟谁呛,你都是两个孩子会打酱油的妈了,还学不会稳重。”

“我就是呛了怎么了,我姐从小到大都被你们捧在手心里,我呢,才几个月大就被你们送到姥爷家去,姥爷姥娘吃了多大苦才把我养大,你和我爸呢,这一路管我啥了,到最后有事情了还都是我在跑前跑后,这我姐回来了还这不满意那不满意的,她有能耐她该使呀!”谭天越说越激动,陈芝麻烂谷子的事都拿出来说了。

二婶三婶还有一屋子的病人都被她那样子给吓到了,赶紧拉着她劝起来。

陈小鹤听了既生气又羞愧,有心再怼妹妹几句,又觉得不知道说什么好。

说什么呢,确实,自己现在是逼不得已做了全职妈妈,可是连妹妹都看不起自己了。

二婶、三婶呢发现三叔说错了话,都赶紧帮着转移话题。

“小天,你姐也是关心你妈,你呢,更是关心妈妈,你俩都是好闺女,别一点小事就伤了和气。”

“是啊,我们这都没生闺女,就一个单儿子,真是羡慕你妈这两闺女呢!”

“你妈这手术顺利做好了就挺好呀,这是小毛病,养养肯定都恢复了!”

“是啊,大概哪天能出院啊?”

俞美感激地看一眼两个妯娌,“早上医生来查房的时候说,明天再看下情况,没什么问题一两天的就能出院了。”

谭天说完了也觉得有点不妥,或许是早上去看姥爷想起自己在姥爷家住的那些事,情绪有点激动了。

谭天赶紧跟陈小鹤道歉,“姐,我也不是故意要说你的,我就是觉得你读了这么多年书,又不去上班,太可惜了呢。”

两个婶子也关心陈小鹤,问道“真得不去上班了?婆婆没说再过来帮忙呀?”

陈小鹤知道大家都是关心自己,也觉得自己把日子过成这个样子让大家担心了,“是啊,婶,我婆婆一个人带不了两个,她也年纪大了,马上七十的人还能干得动什么呀。我就先带着他俩,等老二过几天上了托班,我也就去上班了,我以前单位领导还天天盼着我回去呢。”

不知不觉的,陈小鹤就说起谎来了。

自己领导根本不可能让自己上班的,自己那个坑早在自己走了之后就被填平不见了。

可是对上长辈们关切的眼神,陈小鹤那颗从小就骄傲的自尊心,又不由自主地说出了谎言。

反正他们离那么远,是永远不可能知道实情的。

两个婶子听了陈小鹤的话都信以为真了,倒是谭天,仿佛不太相信似的。

大家又聊了会家常,婶子们就都走了,说要回家看孙子孙女去了,她们这一辈目前正是承载育娃使命的主力,人人手下都有个不大不小的孙辈傍身,难以自由呢。

陈小鹤发现回老家之后的一天过得特别漫长,这都发生这么多事了还没到中午呢。

送走了叔叔婶婶们,陈小鹤和谭天顺便去食堂买午饭。

病房里几个病人都有络绎不绝的访客来访,除了旁边的那位男病人之外。俞美跟着听了一上午,也有些心累了,就在床上安静地躺着。

突然,病房门口传来一声大吼,“俞美!”

躺在病床上的4位病人都抬头看向门口。

只见一位头发灰白、颧骨突出、脸颊干瘪的老妇人站在病房门口,恶狠狠地盯着俞美,眼神仿佛要喷出火来。

她微微颤抖的右手指着俞美质问,“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和老五那不要脸的撺掇着给俺闺女打电话让她来看那个老家伙的!”

俞美一见来人很是无奈,“嫂子,兰儿来看看她爷爷那也没什么错,你怎么还生气了?”

原来这正是兰表姐的亲妈秦氏。

秦氏冷笑一声,“呸!你还问我怎么生气,我就看不管你们姐妹几个,天天弄得跟白莲花似的,暗搓搓地使坏,表面上还跟我装,背地里就使劲编排我坏话,我这么多年的名声,还不是拜你们姐妹几个所赐!”

第七十二章 抢钱能手

俞美多年来一直没怎么跟自己这个长嫂正面冲突过,都是隐忍着过日子,有点小摩擦自己让一步也就过去了。

面对秦氏的咄咄逼人,俞美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嫂子,我们姐妹这么多年没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就是小时候我家小天放在咱爹妈那里养着,我和小天他爸那么多年也是跑来跑去,农忙的时候帮着你们种地干活,农闲的时候帮着你们盖屋修灶,该干的、该买的一件也都没落下。”俞美不会吵架,说来说去都是肚子里那点话。

“你别跟我扯那些,我就问你,是不是你叫来的俞兰?”秦氏不依不饶地问俞美,那响亮的大嗓门响彻整个病区。

其余三个病人不禁面面相觑,怎么有人可以这么毫无顾忌地说话。

“大姐,你生气也别那么大嗓门啊,我看咱这个姐妹也不是恶人。”窗前的阿姨说道。

“是啊,我们都住院呢,你这么大声我要叫医院保安把你赶出去了。”那老阿姨也说。

男病人虽然没吭声,却也一脸嫌恶地盯着秦氏。

俞美思前想后了半天,最后还是横下一条心,坐直身子撒起谎来,她知道是谭天叫来的俞兰,但也不想谭天来了跟秦氏吵得更凶。

“嫂子,俞兰是我叫来的。她挂念着爷爷呢,不让她来她心里能好过嘛,你也多为孩子想想。”

秦氏一错愕,其实她根本没想到是俞美干的,以往这个大姑子最是柔软可欺,没想到这次胆子这么大,敢背着自己拉拢自家女儿了,马上心生一计,竟呜呜地哭起来。

“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掉进她们这家小姑子窝里了,连闺女都被她们拐跑了,不和我这娘说一句贴心话了。我一个人哪敌得过三个,她们一人一句就能用唾沫把我淹死!”

俞美被秦氏整得又慌又乱,她脸皮子薄,想到整个病房的人可能都在笑她,她更是受不了。

“你,你”想反驳几句,嗓子眼里好像有什么堵住了一样,怎么都开不了口。

“俞兰是不是还给她爷爷钱了,说不定还给你了是不是,我的闺女我了解,谁也没有她大方。我不管,我要你赔我!”说着秦氏就开始翻箱倒柜了。

俞美放在床头柜抽屉里的600块钱硬是被搜罗出来了,“你这一点小病就这个来看那个来看的,我生病的时候谁去看我来着!”

秦氏拿上钱就掉头走了,剩一屋子人在那里目瞪口呆。还能有这种神操作,女儿拿来的钱老妈还能再要回去?!

俞美心急火燎,心里怪着谭天没事去招惹大舅妈干啥呢,拿出手机赶紧给楼下的谭天打电话告诉她大舅妈来闹事了,让两姐妹赶紧上来把自己推到楼上老爸的病房里去,以防大舅妈闹出更大的事来。

谭天一听可是气坏了,这个大舅妈还真是不要脸到了极点。

姐妹两个一个去护士台登记,一个去推轮椅,三下五除二就推着老妈上了俞老爷子的病房。

俞美的右腿直直地朝前伸着,轮椅不是很合适,谭天在后面推,陈小鹤就在前面弓着身子帮老妈扶着腿。

俞美躺床上一个多星期,乍走出病房也甚是激动。

三个人一路相扶还没到病房门口,就听到里面吵吵嚷嚷的声音了。

俞美脸上很紧张,回身拉住谭天的手,“小天,你别冲动,我都告诉你大舅妈是我叫你表姐来的了,你可别乱说了。”

谭天则一脸淡定,回手拍拍俞美的手背,“放心吧,妈,我不捣乱。”

陈小鹤也苦笑一声,“天,别弄得太跌份儿了,再把姥爷吓着了。”

谭天就给妈妈和姐姐来了个灿烂的微笑,就把轮椅停在了门口一侧,让老妈和老姐在外面先等着,自己一马当先地冲了进去。

推开病房的门,一个枕头正朝着门口飞来,谭天很狼狈地躲过了枕头的攻势。

谭天抬头一看,秦氏站在自己正前方呢,看来枕头本来是要对准她的。

看那来势,枕头应该是姥爷扔出来的,小姨则在那里负责一手拉住俞老爷子,让他别动了火气、伤了身体。

了解了屋里的基本情形之后,谭天第一时间抓住了秦氏。

“舅妈,怎么要急着走吗?你也来看姥爷了?我就说舅妈不是那不孝顺老人的人呢。”谭天满脸堆笑地说,手上却是紧紧地抓着。

秦氏一遇上这刺头谭天就浑身不舒坦,她使劲挣扎了几下都没有挣脱,“你们都在这正好,我刚和老头子说了,我们一家没有义务伺候他养老,俞兰,以后让你妈少暗搓搓地找俞兰。俞兰也不用替我尽孝!”

俞兰听了这话冷笑一声,“舅妈,是我给我兰表姐打的电话,兰表姐一听就赶紧来了,不让她来她都不愿意,不光来了,还给姥爷钱让他老人家好好养身体呢,还跟我们说好了,千万别告诉她母亲大人自己来过的事儿。”

秦氏听完这话气得浑身颤抖,她就知道自己那个大女儿总是心想着爷爷奶奶,养了这么多年都没养熟。

“要不是你这没人要的赔钱货给她打电话,她能来!好啊,俞美,还学会骗人了,我就说她没那个胆量做出给自己侄女打电话的事,原来还是谭天你这没人要的赔钱货在这挑事!”说完,秦氏又赶紧捂了捂自己胸前的包。

谭天最恨别人叫她赔钱货,她瞧出秦氏的动作有异,一手抓过秦氏的包就进了旁边的洗手间里并把门反锁上了。

秦氏急眼了,她啪啪地拍着门,一边骂谭天是赔钱货。

谭天在里面翻了翻,总共翻出了1200块钱,她立马塞到自己的衣服内口袋里,然后就开门出来了。

“舅妈,包还给你吧,兰表姐代替你和大舅出的钱早就交到了卡里,你可不能抢我妈和我姨的钱啊!你这样我是能告你抢劫的。看咱们是亲戚,我就不和你计较了。”谭天笑嘻嘻地说道。

第七十三章 满地找牙

秦氏被谭天好不斯文的行为气得浑身发抖,明明这应该是自己的特长啊,怎么谭天做起来比自己还溜呢!

秦氏手忙脚乱地翻开包检查,几个放钱的小兜竟然全都空了,一分钱都不剩!

秦氏屁股往地上一坐就哭开了,一边哭一边还挪过去抱住谭天的大腿,“谭天,你个小贱货,你把我自己的300块钱都抢走了,你给我吐出来!”

俞老爷子一看这局面,在病床上暗暗给谭天竖起大拇指。

谭天双手抱拳,给姥爷也回了一个得意的笑。

看秦氏在地上滚了半天,谭天也玩够了,就从兜里摸出300块拿到秦氏眼前晃着。

“喏,大舅妈,我是个好人,你的钱我也不会贪的,快拿着吧!”

秦氏本想甩甩脸,拒绝谭天的虚假好意,又怕谭天反悔把钱给收了回去。于是,她只好忍着火不发出来,迅速把钱抓到手里,然后就恶狠狠地瞪着谭天喘粗气。

谭天最愿意看到大舅妈气得要命又那自己没有办法的样子,她满脸含笑地继续向秦氏释放自己的温柔,“大舅妈,要不你今晚上在这给姥爷陪夜吧?我小姨前后忙活了好几天了,今天让她回家歇歇。”

秦氏从鼻孔里发出一声冷哼,就爬起身子拍拍裤子上的土,掉头开门走掉了。

到了门口,看到轮椅上正伸着头往里张望的俞美,还有蹲着身子给俞美扶着腿的陈小鹤,更觉得憋气。

坐上回乡的公交车,秦氏越想越难过。

怎么别人的闺女都个顶个的好?自己家那大姑娘胳膊肘就知道往外拐呢?养乐多少年了还是养不熟,别人勾勾手就拉拢过去了。

二姑娘呢,一个劲地只过自己家小日子,四十多都快当奶奶的人了还生个二胎,天天就想着从娘家搂点什么回去呢。

儿子呢,最不争气,小时候服服帖帖,娶了媳妇就被媳妇管得服服帖帖,而今孙子也被儿媳妇管成了神经病。

想到孙子,秦氏更难受了,早上孙子刚被他那对父母赶回村了,这孙子自己从小就没碰过一下,以后要怎么跟他相处呢。

放下满腹心事的秦氏不提,医院这边却是上演起父女情深。

俞美终于见到了俞老爷子,两个人虽然在医院里楼上楼下地住着,却是谁也没办法去看看对方。

“你这个样子还上来干什么呀?被秦氏那疯婆子磕到碰到了可怎么办?”俞老爷子嗔怪道。

“爹,我也是怕我嫂子上来跟你打架呢,心里急就跟着上来了,不过这个样子也真是一点忙也帮不上了,要不是谭天这泼辣样子真是没人能对付得了她。”

陈小鹤和俞香听了都笑了,确实对付坏人就不能用文明人的招数。

俞老爷子敲一下坐在身边的谭天的头,“全家就你本事最大了,一点也不稳重啊!”

谭天对着俞老爷子也笑了,“姥爷,我看你本事也不小啊,坐在病床上还能扔枕头,你也不怕闪着腰了,我要不来,你是不是还要下床追出去打呀!”

俞老爷子头一抬、胸一挺,“那可不是嘛,我非得打得她满地找牙不可!”

俞香一边给老爷子倒水,听到老爷子这话又被吓坏了,“爹,我看这么多孙男孙女啊,还就谭天最随你了!你俩凑一块呀没一个稳重的,你这刚能喝点米汤,就想着要发动秋收起义了呀!”

大家伙笑成了一团。

陈小鹤看看这不着调的祖孙俩,想想前前后后这些奇葩的家务事,还真是有点自愧不如,自己要是在老家混,还真是混不出头呢。

看着俞老爷子病情也向好了,俞美也放心了,俞老爷子又千叮万嘱让俞美照顾好自个儿。

老爷子深知这大闺女那任人搓扁揉圆的性格实在是太像那提前离世的老婆子了。

“你一定得顾着点自个儿,你看你娘,三个闺女还互不助她,让她被儿媳妇欺负了一辈子。你这两闺女我看更是没法护你啊。刚开始看个小孙子你都能摔个骨折,后面你这任务还重着呢,一定得把身体养好了!”

俞美眼睛一酸,也是伤感不已,自己老爸哪怕九十岁了,也还是把自己当成孩子在心疼啊。

想到后面的任务,俞美也是觉得担子不轻,看完大孙子,说不定还要生二胎,还有海菱还来自己家里了,这颗定时炸弹还不知道怎么办呢。也就是老爸知道自己这么些苦呀。

“爹,你别挂念我了,我还年轻,倒是你,回去了好好吃饭,我这几个月估计都去不了了,让二妹、三妹勤跑跑,你一定得吃好。”

两个人又足足聊了大半个小时,俞美才由陈小鹤和谭天推着下了楼。还未到病房,谭天就接了个电话,家里婆婆说是娃有点发烧,想到陈建强下午也还会来,俞美就劝着谭天赶紧回家去。

谭天跟姐姐告个别,说是晚上坐火车就不去送了,让陈小鹤自己坐车去车站去,然后谭天就急匆匆地走了。

哪知俞美这一天的事却并没有那么容易结束,到了病房,就看到陈建强已经领着海菱来了。

两个人一个坐床头,一个坐椅子,在那大眼瞪小眼呢。

俞美真觉得一件事接着另一件事,自己这住个院还成大领导了,赶上日理万机了。

海菱看到陈小鹤,就赶紧叫了一声表姐,陈小鹤见到表妹也眼前一亮。

陈小鹤从小就喜欢这个表妹,不同于大姑陈建华的爽朗大气,海菱长得小家碧玉,眉眼弯弯,笑容可人,最让人难忘的是她瘦成一道闪电,走哪都是风景线。

“这娃也是你女儿?没想到你三个闺女啊,一个比一个漂亮!这个好像长得和你儿子更像啊!”窗边的阿姨看俞美回来了就热情地问道。

“嗨,不是,不是,这是我大姑姐家的闺女。”俞美讪讪地说。

海菱和陈小鹿是长得像呢,小时候放一块老有人说是双胞胎。

“噢,看你这一个一个的来,还以为又来一闺女呢!”那阿姨又调笑到。

说者无心,听者却有意,俞美尴尬癌都要犯了。

第七十四章 姐陪你去

俞美只能坐在轮椅上继续尴尬地笑笑。

她心里苦呀!

等大家七手八脚地把俞美搬上床,俞美就和陈建强交换一个询问的眼神,陈建强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

海菱来了却一点没客气,先是去还轮椅,又去打水、洗杯子,忙活了一通,看着这娇滴滴的小身板,却很热情地干这干那,俞美很是过意不去,招呼海菱赶紧休息一会。

海菱也听话地坐到了俞美和陈小鹤身旁。

“海菱,我听你大舅说你怀孕了,真的假的?多久了啊?”俞美压低声音问道。

海菱有点窘迫,不过还是大方地说了出来,“刚查出来,大概有40天了。”

陈小鹤和俞美一听日子还短,倒也松了口气,陈小鹤拍拍海菱的肩膀,也小声问道,“孩子爸爸知道吗?”

海菱摇了摇头,“孩子没有爸爸,我也没打算给他找爸爸。”

俞美听完心疼地要命,“唉,真是造孽啊,要不让你二表姐明天陪你去医院吧?”

“不用,我自己能搞定这些事,本来我也没打算告诉我妈这事,就是昨天我回家不小心让她发现了,你没看我妈也不打算管我吗?”海菱毫不在意地说。

不知道为什么,在大舅家住了一晚上之后,海菱今天在大舅妈和表姐面前,已经完全没了昨天在大舅面前失态痛哭的情绪,反倒有点破罐子破摔了。

“你妈能是不管嘛,她那是腿脚不好,实在管不了啊,她是你妈能不担心嘛!”俞美着急上火地说道。

“我看我妈不像是担心,她那是嫌我给她丢人呢,跟小时候一模一样,我出了事,她先想到的是把我骂个痛快,这次更绝了,还把我赶出家门了。”海菱眼神越来越冷,仿佛看透了这个世界一般。

“你妈怎么会那样,她骂你也是恨铁不成钢才会骂呀!她心里指不定多心疼呢!”俞美心里急,嘴上也急,看海菱没反应,她顿了一会又说,“就是我这大舅妈,我知道了也心疼啊!”

看俞美急得脸红脖子粗,海菱总算心里感觉到了一丝温暖,她搞不懂为什么,她妈就从来不会给她这种感觉,她妈永远都是一副嫌弃自己的样子,难道那就是自己妈表达爱意的办法嘛。

“你看你这么大了还没结婚,你妈想给你介绍你也不乐意,她一直都着急上火呢,还跟我们说让我们帮着找,你这下出了这事,她也是实在被气坏了!”俞美不断地开导着海菱。

海菱忽然感到一阵心烦,“她气坏了,她就可以不要我了嘛,她还跟我说您是我亲妈,你说怎么能有她那种妈呀,自己孩子看不顺眼就打算六亲不认了?”

“她那是自己没办法出门,这不是想到你两个表姐可以帮忙,估计才送你来的吧,没想到又遇上我这事了!你放心,我一定让你表姐陪你去,你二表姐家里孩子生病了,本来想让她陪你的,不行,小鹤你就陪陪她吧?”俞美眼巴巴地望着陈小鹤。

陈小鹤没想到老妈把事情交给自己了,迟疑了一下还是说道,“妈,我晚上还得赶紧回上海呢,苏发上班脱不开身,阿俊上学没人送,阿福在家没人带呢。”

“唉,是呢,你那边也是事情多。”俞美长叹一声躺回床上。

海菱反倒很不以为意,“舅妈,你也别为难我表姐了,我自己能搞定,我上班的地方那么多小姐妹,都能帮上忙的,别担心了。”

“你妈这不是把你送来了嘛,我哪能就这样让你一个人去呢,还是家里人放心呀!”俞美着急地说。

接着,俞美转头就向陈小鹤派了命令,“小鹤,你跟苏发说一下,让他再请一天假,这两天无论如何你陪着海菱去趟医院,算妈我求你了,你大姑家的事我实在不放心,我们没办法不管的。”

陈小鹤很少见妈妈有这么强势的时候,她满心为难,来的时候苏发就表达了自己请假困难,眼下还要晚回去,估计苏发会更抓狂的。

虽然从内心深处来说,陈小鹤难得回家一趟,真得很想多一点时间可以陪陪家人。虽然心里还在纠结,也不知道苏发那边能否搞定,陈小鹤还是答应了俞美。

至于苏发那边,想必请一天假也不至于就丢了工作,苏发要跟自己不开心,那就不开心一下吧!

陈小鹤拿出手机点了几下,把晚上的火车票退掉了,重新选了明天晚上的票。

“好了,海菱,姐陪你去。”陈小鹤拍拍海菱那瘦弱的肩膀说道。

海菱又一次被大舅妈对自己的爱感动了,从小到大,大舅妈给了自己好多次这样如妈妈一般的感觉,一件件小事都印在了海菱的脑海里,时不时就会翻出来回味一番。

不过海菱又有些哭笑不得,自己又不是小孩子了,大舅妈还非让表姐陪着,其实自己那些小姐妹完全可以陪自己去的。

这也不是海菱第一次意外了,是的,这已经是第三次了,不过以前都没有被家里人发现过。

在陈建华的面前,海菱是个干啥都不太行的乖乖女,而在外面,海菱则是在一家会所里陪酒的小姐姐。

家里人一直以为她在一家超市上班,因为她一直以来都是清汤挂面的黑长直造型,整个人也是萌萌的小可爱,所以家里人从没有怀疑过她的职业。

海菱表面上看上去好好的,但是她内心觉得自己27岁的人生已经废了,所以她不敢接触妈妈托人给她介绍的那些相亲对象,怕他们会把自己颓废的人生不小心透露给妈妈看到。

这次被妈妈看到怀孕的事,真的是纯属意外。本来以为妈妈会像以往那样骂自己一顿,然后让自己去处理,没想到,妈妈会把自己送到舅妈家。

海菱更没想到,舅妈会比妈妈还要着急,还要让表姐陪着自己,她很无所适从,海菱真的很怕因为这次意外,会让更多的家人看到自己的不堪。

海菱哪怕在外面过得一塌糊涂,也想在大家族的所有人面前维持一个良好的形象。

第七十五章 真相

说定了和海菱去医院的事之后,陈小鹤先打了两个电话。

第一个是给陈小鹿的,陈小鹿自昨天上午来了一趟之外,就没有再现过身。

“小鹿,你不是说要给咱妈送鸡汤嘛?怎么还没送来呀?”

“哎呀,姐,我这正洗尿布呢,”陈小鹿那边一阵手忙脚乱,“昨天回家之后就开始看孩子,她姥姥虽然在这里,孩子又不找她,饭呢她也不会做,什么什么都得我干,一点时间没有,你也知道这小小孩有多缠人。”

陈小鹤笑道,“我当然知道了,昨天你说要**汤,我就觉得不太可能,你放着个几个月的奶娃不看,哪还能有时间给咱妈煮鸡嘛。

没事,咱妈这饿不着她。就是你一会还是得过来一趟,咱爸要回家,我要陪海菱出去一趟,谭天也有事回家了,你来盯两小时,晚点我再开替你。”

“你不是要回家嘛?先不回了?我还说一会就去,然后晚上我在那陪夜呢。”

“不回了,海菱这边有点事耽误住了。”

挂了电话,陈小鹤又给苏发打电话,苏发在那边很是恼火,本来想着老婆赶半夜到的车回来,总不会耽误自己周一上班,这下好了,又要再耽搁整整一天,苏发实在没有信心保证领导不会跟他翻脸。

苏发想到这些说出来的话就带上了几分冷气,陈小鹤在这边都能感到被冻僵了,只好假装没有收到苏发的寒意,三言两语挂掉了电话。

莲园医院应该是小城里最著名的妇幼医院了,漫天的广告从市中心商厦的广告牌一直打到一个个小村的墙上。

陈小鹤没想到家乡还有这么豪华的医院,一楼的接待大厅仿佛一家五星级宾馆,入眼就是鲜艳欲滴的一大圈百合花,完全打破陈小鹤对医院的想象,和俞美住的那一家简直隔了好几个时代。

女医生说起话来也是粉面含春、温柔如水,不过,医生话里的内容却让陈小鹤和海菱犹如掉进冰窟。

“因为您这边时间比较紧张,我们也给安排了加急检查,检查结果不是很乐观,这位姑娘的生育环境并不是很好,前面也提到以前曾经有过2次的流产手术了,我们的建议是这次最好不要再打胎,那样可能会导致大出血,还会有生命危险,我们医院实在也不敢冒这个险,您看要不你们也跟家里人再商量商量。”

“医生,真的不行吗?”陈小鹤还是不死心。

“确实不行,我们医生都是从实事求是的角度来说话的。我实在不建议你们终止妊娠,我看姑娘年纪也不小了,咱们还是晚上回去再好好商量一下。”医生把病历本递到陈小鹤手里。

走出医院的大门,海菱的神情有点恍惚。

“海菱,这娃的爸爸还能找到吗?”陈小鹤边说边把海菱吹到前面的一缕刘海抹到了耳朵后面。

“这娃没爸爸。”海菱摇了摇头。

“那你想怎么办?要不我跟大姑讲一下?”陈小鹤又问到。

海菱听完猛地浑身一激灵,“还是不要告诉我妈了,她知道我怀孕了,都要不要了,再知道我这样,那指不定要怎么发火呢,说不定能把我宰了。不行我们明天再换家医院吧,我可不想把这娃生下来。”

说完,海菱就打算掉头走了。陈小鹤又死死拖住她,总算把她拖回了俞美的医院。

到了病房,陈小鹤把陈小鹿打发回家,把妈妈这边的床帘拉得严严实实,然后就俯下身子、压低声音对妈妈讲起医生不让海菱打掉孩子的事,而且海菱还不敢跟她妈讲,两人打算明天再换家医院瞧瞧。

俞美听完沉默了很久,等再次抬头,已是泪如雨下,因为怕哭出声来会弄得病房里人尽皆知,她使劲压抑着嗓子,只剩下无声的呜咽。

她的样子把陈小鹤和海菱都吓了一跳。

“造孽呀,海菱,你的命怎么这么苦呀,都是我害了你啊!”俞美一边说一边捶着自己那条受伤的大腿。

“大舅妈,你也别太难过了,这都是我自己造的罪,你这还住院呢,别把身体弄坏了。”海菱急急地说。

陈小鹤也拉住俞美的手,“妈,你干啥呢,这商量事呢,你怎么还自残上了。”

“海菱,我有罪啊,是我有罪,才把你害成这样。你说你怎么变成这样了呢。”俞美抬头直盯盯地看着海菱,边说边狠狠地捶自己的脑袋。

陈小鹤不知道自己的妈为什么突然这么激动,她使劲拉住俞美,“妈,你这是干啥呢!”

俞美却没有理会陈小鹤的动作,继续盯着海菱,“海菱,这孩子你就生下来吧,不能把自己的命搭进去呀!”

“大舅妈,我真的没办法要,而且那样我妈也不会原谅我的,我就这个样子了,生死由命吧,反正我也活够了!”海菱突然恶狠狠地说。

“海菱,你可千万别呀,海菱,你千万别这样啊,海菱,你知道嘛,你妈昨天说得没错,我和你大舅就是你爸妈,没人要你了,我们养你!”俞美用压抑的哭腔说道。

陈小鹤和海菱都被惊呆了,刚才说的是什么!

海菱真的是俞美的孩子?!

海菱听了这话完全忘记了周围的一切,声调也立马提升了八度,“大舅妈,你真的是我妈?!那为什么把我送给了陈建华?”

屋子里本来还在聊天的那两个阿姨听到了海菱的话,对视了一眼,也是大吃一惊。

那边床位怎么一天到晚那么多事啊,这怎么一会功夫又多出来一个女儿。

两人使劲张望着,无奈俞美这边的床帘拉得死死地,什么都看不到。

俞美仿佛突然意识到自己刚才说了什么,猛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一个劲地摇头,“不,不,不”

陈小鹤也摇晃起俞美的肩膀,“妈,你刚才说的什么意思,海菱真的也是我妹吗?”

俞美的眼泪收不住,人也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一般,双眼黯淡无神,嘴巴里一个劲地嗫嚅道,“是,是,是。”

第七十六章 不用管我

海菱只觉得脑子轰地一下,从小到大遭受的种种委屈一时之间如过电影一般涌上心头。

从小,陈建华就总是用嫌弃的眼神看自己,一有错处就非打即骂。

家里喜欢吃鸡肉,陈建华给海菱夹到的永远是鸡头鸡脖鸡爪这些零碎,好的地方总是留给哥哥的,海菱就这么着被迫喜欢上了吃鸡爪,去了外面也养成习惯,总是先拿鸡爪吃。

从小,家里喜欢包饺子吃,煮饺子的工作永远都是交给海菱来做,陈建华不允许海菱把饺子煮破,海菱只好蹲在灶台边,从盘子里事先挑出煮破的饺子偷偷吃掉,再端进屋里给大家吃,每次吃饺子,还没上桌就已经快吃饱了,海菱从来不觉得饺子好吃。

从小到大,海菱都活得战战兢兢,行差踏错对她来说都是天大的灾难。

也不知道为什么,越害怕越出事。

初中有一年的暑假,家里装了电话,某一天她接了一个来电,电话里的人声音好温柔,仔细地听她讲每一句话,比家里的任何一个人都要关心自己,最后,他还一步步教她如何回拨电话。海菱被那呵护的感觉吸引,她总是忍不住地要去打电话,结果那两个月电话费数额惊人,原来海菱被骗了,一个电话都能把她骗得片甲不留。陈建华知道了,又是恨铁不成钢地骂她,说她蠢,说她什么傻事都做的出来,把她的事迹搬回娘家大讲特讲。

海菱只能靠装傻和遗忘来扛过那些伤害,但是有些伤害却怎么都抹不掉。

她初中毕业之后,终于可以选择不继续读书,她第一时间离开了家去外面打工,自那以后,哪怕在外面受多大的委屈,海菱也觉得比家里来得温暖。

也因为童年少年的经历,在外面,只要别人给海菱一点点好,海菱就感激涕零,付出了许多不该付出的代价。

海菱不敢奢望幸福,仿佛只有生活在地狱中自己才能踏实。

海菱如今的身子被糟蹋成这样,还不是种种前因种下的恶果。

原本海菱不知道陈建华为什么这么嫌弃自己,只认为陈建华是重男轻女,不把女孩子当回事,现在看来,是因为自己不是她的女儿,她才会这样对待自己的,海菱一直以来脑子里的种种不理解,仿佛一下也找到了最合理的解释。

是呀,谁会对不是自己的女儿好呢?或许有人会,但那个人绝对不是陈建华。

原来,真的不是自己有被迫害臆想症,原来童年生涯里陈建华对自己非打即骂都是有原因的,原来大舅妈对自己无缘无故的好也都是有原因的。

“舅妈,有多少人知道这件事?”海菱面如死灰地问道。

“家里的,叔叔婶婶、爷爷奶奶们大概都是知道的。”

“那怎么从来就没有人告诉我?为什么你现在又要告诉我了?”海菱德眼泪绷不住,对着俞美哭诉起来。

原来这么多人都心知肚明,他们就那样带着有色眼镜、冷眼旁观着自己的滑稽人生。

大家就那么冷漠地围观着自己,从没人想到过要来拉自己一把,把自己从泥潭里拉出来。

就算是大舅妈,这个所谓的妈妈,要不是因为自己性命攸关,想必她也永远不会告诉自己真相。

海菱想到这些,再也不愿意站在这间病房。

她抹了两把眼泪,望着俞美说道,“大舅妈,其实你们都不用管我,以前不管现在也不用再来管以后更不用你们操心!”

之后,海菱就转身决然地离开了病房。

陈小鹤久久都没有从“海菱也是自己妹妹”的震惊中恢复过来,整个人傻愣愣地如木头人一般。

俞美扯着嗓子发出撕心裂肺的一声大喊,“海菱,你等一下!”

海菱听见了那声满含深情的呼喊,但她的脚步却并没有停下,而是加速冲下了楼梯。

俞美使劲摇摇陈小鹤,让她去追海菱,别让海菱干出什么傻事。

陈小鹤找遍整个医院,都一无所获。外面天已经黑了下来,早晚天凉,陈小鹤一口气跑到马路上,就连打了几个喷嚏。小城的晚上也是车水马龙、游人如织,汇入人海中的海菱,早已不见踪影。

陈小鹤站在冷风中打了几次电话,都是无人接听的状态。

病房里,俞美也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幸好有床帘把她与外面的世界隔绝了起来。

其他的几位病友虽然看出些端倪,听了些惊世骇俗的话,但这会也很识趣地没有再向俞美打听。

是呀,病房里讨论一下老公贴不贴心、孩子孝不孝顺还可以,但这种家族秘辛,实在不适合和病房里的陌生病友讨论。

那老阿姨也是出奇地安静,现在她再想着自己家那点事,比起俞美来好像完全不算什么,自己怎么就能困在笼子里煎熬了这么多年,把自己整了一身病呢。比起俞美,自己真是幸福地冒泡呢!有儿有女,这在她们那一辈人里就值得人人称羡了。

那男病友虽是一个人待着寂寞了点,好在还有老板的儿子时不时过来帮个忙,自己打了一辈子老光棍,没有子女了无牵挂,但也不用为了子女的事牵肠挂肚谁说不是一件好事呢,老板还能帮自己付医药费,让自己没有后顾之忧地住着院,比一个不孝顺的儿子看上去还强呢,自己也应该知足了。

俞美家的糟心事,立马抚慰了整个病房里人的心情,真是比药物都管用呢。

陈小鹤垂头丧气地回到了病房,俞美那热切的眼神看到陈小鹤的脸之后,就知道没什么希望了。

“没找到?”

“没找到。”

然后就是两人大眼瞪小眼死一般的安静。

“给你大姑打个电话吧,问问她知不知道海菱的住址。”俞美对陈小鹤说道。

“妈,还是别跟大姑讲吧,大姑天天出不了家门,我估计她是不知道的,打了电话只会让她着急。”陈小鹤说道。

“那让陈小鹿去找找她?陈小鹿前面还给她介绍过一次对象呢,说不定能知道。”俞美犹自不死心。

“唉,我想海菱今天晚上肯定谁都不想联系,我们还是让她冷静冷静吧。”陈小鹤回道。

第七十七章 找到海菱

海菱把那几片小小的药片放在手心里摆弄了很久,又拿起一片举过头顶瞧一瞧,刺眼的阳光让白色的药片现出嫣红的光芒。

只要摆弄的角度合适了,小小的药片就能把整个太阳遮住,再也透不进一丝阳光。

海菱去了一家小医院,把怀孕的检查单往医生面前一推,就换到了药。

医生让她吃完了前面的药过两天来医院吃最后的药,海菱说自己有经验,到时候就不过来了,万一有事了再来。

医生也没有拒绝,每天她见的这样的女孩子太多了。

海菱拿上药以后就打算回自己宿舍,手机断断续续地有来电的声音,海菱看了是大舅妈和陈小鹤打来的,后来还有谭天打来的,但海菱都没打算去接。

回到宿舍时已接近中午,屋里同住的还有其他三个女孩,这会应该都在睡觉吧,她们的工作时间大概都在晚上。

然而,海菱到了宿舍门口时,入眼就看到了陈小鹤和谭天两个人。

“你们怎么找到这里来的?”海菱惊讶不已。

“你想不到吧?海菱,我们这小城要找人总能找到的,就看是不是真的想找了。”谭天一副大姐头的表情说道。

陈小鹤就真诚多了,“海菱,是你朋友圈里去年分享的一张照片,谭天找了朋友看了,认出来是咱这的一家酒吧,我们也没抱希望就能找到你,去了之后,没想到那里的老板竟然说是认识你,看上去还很关心你呢。他没想到你还有两个亲姐姐,一直以为你是个孤儿!我们说你是离家出走了,家里人到处都找遍了,才找到了他那里,他很好心就把你工作的会所告诉我们了,然后我们又去会所那里如法炮制,最后才问到了你的宿舍。”

“是呀,海菱,这下我知道了,原来你还真是我妹妹!不是什么大事,有啥大事还有你这两个姐帮你顶着呢,怕啥呀!”谭天豪放地拍拍海菱那瘦弱的小肩膀,把海菱拍得人都站不稳了,陈小鹤赶紧扶住海菱,嗔怪地看一眼粗暴的谭天。

谭天毫不在意,继续对着这突然而来的小妹释放热情,“小妹,你的东西我们都帮你收拾出来了,你也不用回去上班了,跟我们回家去,好好把孩子生出来,没人养我们大家一起帮你养呗,谁要敢说三道四,我跟他一家都没完!”

海菱实在受不了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她没想到谭天行动会那么快速,“二表姐,你怎么擅作主张,没和我宿舍里的小姐妹们吵起来吧!”

“谁说没吵起来啊?就差把屋顶掀翻了,看样子她们几个也不是好的,虽然平常里姐姐妹妹叫着,也没少欺负你吧。”陈小鹤相比谭天动作就温柔多了,轻轻地搂着海菱的肩膀问道。

“我知道两位表姐都是为了我好,对不起,我一时还很难改口,但是你们管得了我一时,还能管得了我后半辈子嘛!”海菱语气里透露着伤感。

“管不了也得管,既然事情走到这一步了,那我们也只能这样走下去,还能就这样继续把你放在外面不管嘛,咱爸妈既然生得出这么多,总是该负起责任来。”谭天义正言辞地说道。

昨天晚上,她就在电话里听陈小鹤讲了这惊天秘闻,她恨不得当时就赶过来,还是陈小鹤劝着她冷静,她才作罢。

今天一早,谭天天不亮就打车过来了,和陈小鹤合计去找海菱的事。

俞美躺在病床上神情萎靡,对着两个女儿也是满腹歉意,“你姐妹俩尽快把她找到吧,她这个样子,就怕会做出什么傻事,这孩子一向傻乎乎的,有什么事都不跟家里言语,说不定就走了极端。不用管我,我能顾得了,楼上你小姨还在呢。”

陈小鹤还是给爸爸打了电话,让他赶紧过来,这才和谭天一起去找到了海菱。

昨天晚上一晚上,三姐妹身处三地,却都是一夜未眠,为这可怕的命运哀嚎。

陈小鹤睡在医院那窄窄的陪护床上辗转反侧,她实在很难接受自己父母会做出把女儿送人的事情来。

那可是最疼爱自己的父母呀!那可是为了子女,可以甘做孺子牛的父母呀!那可是任由儿子啃老,任由女儿撒娇的父母呀!

难道就是因为是女孩子,就合该当做物品一样,送给这个送给那个,养到这里养到那里嘛?

而谭天以往一直觉得自己是最可怜的,觉得陈小鹤和陈小鹿占尽了家庭的好处,自己却颠沛流离,承受了最大的奔波,童年里过得战战兢兢。现在谭天觉得自己真的是幸福的,比起永远失去父母的谭天来说。

谭天也是长大了才听父母提起,自己小时候住在姥娘家,原本都是好好的,结果,就是舅舅俞亮竞选村干部才惹出了事。那时候,几大候选人互相揭黑幕,都想把对方挤下台,结果就有人把俞亮妹妹违反政策的事儿给举报了。

俞美和陈建强也因此被抓去审问了好多次,胆小如鼠的两人几乎被吓破了胆。

而更惨的就是谭天了,天天东躲西藏,什么大半夜突然被叫起来躲到山里,什么跟着不知名的亲戚再躲到更偏僻的远方亲戚家里了,这样的事情一桩一桩,让谭天的童年充满了恐惧和不安,等到后来回忆起来就是满腔的愤怒了。

幸好,不幸中的万幸,谭天还有全天下最爱自己的姥爷姥娘。

他们用瘦弱的肩膀全心全意呵护着自己,并且一心维护俞美和陈建强的形象,不断告诉谭天父母有多么地不容易,告诉她父母、姐姐、弟弟对她的爱有多么深,所以谭天的心灵还没有被戾气占据,总算跌跌撞撞、正常地长大。

谭天也慢慢与生活和解了,只是脾气臭了点而已。

而现在谭天才知道,原来父母在自己后面还生下一个妹妹,而且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长大。

谭天想到海菱被大姑的呼来喝去、打打骂骂,以前还不以为意,搁现在就开始义愤填膺了,怎么自己爸妈就能忍得下去,就能看着海菱在那里受苦呢!

第七十八章 出院

第七十八章团圆

周一上午骨科主任医生老汪给俞美做完检查,就表示她可以回家休养并开始康复锻炼了。

老汪还把后面回来复查和康复锻炼的方法都很尽心尽力地告诉了俞美。

俞美感到受宠若惊,手术以来一直想感谢医生的她,艰难地俯身从抽屉里拿出600块朝老汪递去。

老汪连连摆手,笑眯眯地说道,“你这不是让我犯错误嘛,你的腿目前恢复得没什么问题,后面加强锻炼,保证能恢复得跟好腿一模一样。”

俞美这下放心了,陈小鹿也放心了,只要老妈能恢复得跟往常一样,他的愧疚感就能减弱一些,家里的孩子也能继续有人看了。

老妈不在的日子,陈小鹿家里真是乱成了一锅粥,谁也不像老妈那样眼里有活、嘴上把门,谁也没有她那本事,能让身边的人活得那么滋润。

就说他那个丈母娘,最典型的光动嘴不动手。起床了坐在沙发上大半天都能不挪挪屁股,就在那里纯聊天,到饭点了还啥也没有呢,尿布还堆满盆呢,都等着别人去干。

所以,陈小鹿早已千盼万盼,盼着老妈赶紧恢复如常。

陈小鹿先去办了出院手续,老妈这次住院钱花得并不太多,当初住进来的时候,是陈小鹿拿着老婆的卡划了5000块,老爸后来又过来补交了3000块,最后一结算还有富余,窗口还给退了3000多块。

他把窗口退的钱直接就踹进了自己口袋,已经几个月没赚到钱的他,口袋里早已空空如也,老婆赚的钱又不会给他用,他早已捉襟见肘。

陈小鹿又给谭天打了电话汇报要出院的事情,谭天也表示已经找到海菱,大家约好一起回家见。

楼上的俞香也下来跟大姐告别,嘱咐大姐回家以后好好休养,说是俞老爷子这一两天的也可以出院了。

“老二还没来嘛?”俞美关心地问道。

俞香一听就抱怨道,“本来她一早打了电话说要过来了,然后又说家里的花椒还没摘完。我就说让她先去摘,下午了再慢慢过来吧。”

“你啊,就你最老实了,帮了这个帮那个,你家里活也不少呀,这老二还真是不像话!看着跟俞亮那家伙也快要差不多了。”俞美嗔怪道。

俞香尴尬地笑笑,“自家姐妹我能帮她一下就帮一下吧。”

要说花椒也算是小城的一大特产了,俞美的老家俞家村、俞丽嫁去的李家村,都算是花椒故乡。

花椒的采摘季很短,摘早了摘晚了都会影响口感。

等花椒树上的椒叶变得油亮而富有光泽,小小的紫红色果皮也变得透明发亮、饱满欲裂,走进树就能闻到浓郁的麻辣清香时,就是采摘季了。

俞丽家的儿媳妇也刚生完老二。俞丽两口子平时都在城里帮儿子带娃,很少回乡下。

一年一度的花椒采摘季,俞丽却是必须要回家采摘的,她早早把儿媳妇打发回娘家小住,自己就回去了。

花椒满树都是刺,没有耐心的人就会被扎的遍体鳞伤。俞丽今年就特别着急,手上胳膊上都被扎了好多下,因为老爸生病住院的事。

等摘好花椒第一时间晒干,俞香就会拿回城里瞅着功夫,把其中一部分细细地擀成面儿,就立马变成送礼佳品了。

花椒面儿那绝对是饺子馅的灵魂。对于这个爱吃饺子的小城来说,饺子里缺了什么都不能缺了花椒面儿这味调料。

这几年里俞香老公单位的领导上上下下不知道吃了多少她们家的花椒和花椒面儿。还有人说,俞丽的老公之所以步步高升,就靠着俞丽送的花椒礼呢!

所以,俞丽对摘花椒这件事情很是看重,哪怕老爹生病住院了,她也要先紧着把花椒摘完了再去看。

俞老爷子的三个女儿,这两年都比赛似的一起当上了小娃娃的奶奶或者外婆了,家家都从早到晚都有一堆事情上赶着要去做,再去管90岁的老爹确实也是力不从心。

俞香常年住在俞家村,虽然大女儿也有个小娃娃要她帮帮忙,大女儿还怀着二宝,但外婆的忙碌总是好过奶奶的忙碌,她就不太跟二姐计较一天两天的功夫,自己多陪陪爹就多陪陪,反正平常也是自己照顾老爹最多了,老爹使唤起自己来也是最顺手的。

俞美这个大姐其实照顾老爹的日子更少,因为俞香嫁的最远,虽说自己回去得也勤,却怎么也比不上俞香一天早晚两趟的方便。

而且俞美这一骨折,照顾老爹的担子更是放到了小妹俞香身上,俞美临走前拉着俞香的手千叮万嘱、千恩万谢,想到不知道俞美多久才能像正常人一样走路,两人一场道别弄得也颇为伤感。

说话的功夫,陈小鹿已经把出院要带走的水果牛奶被褥暖瓶等一切收拾停当。

陈小鹿结婚被老婆管教了这两年,人倒是勤奋了不少,尤其是厨艺和做家务的能力大涨。

俞美看着陈小鹿忙来忙去,而自己只能躺着坐着看着,总有种说不出的异样心情。

陈小鹿倒是做起来很自然,仿佛早就已经做惯了一般。

俞美和病房里的各位病友告别,两位阿姨都回以热情的祝福,那两位阿姨一位开导着另一位,俨然已经结成了难姐难妹。

早上,那位老阿姨的老公也终于来看他了,虽然年纪大了,看上去也是气宇轩昂,很像一个指挥若定的大领导,人也很温和,哪里像个打老婆的坏男人呢。

那位和俞美病情相仿的男病人也已经被推去了手术室,他这几天没心思好好吃饭喝水,又没有知冷知热的人照顾,连厕所都是老板家儿子扶着他去上的,并没有在床上用那扁马桶,每次护士看到了都要骂他一通。今天早上开始,他就咳嗽个不停,看样子手术后元气必定也要大伤一下了。

一趟趟地把东西搬上车之后,陈小鹿回来抱起老妈和老爸一起下楼了。

陈小鹿感觉俞美的份量很轻,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可以抱动老妈的呢?

俞美感受着路上行人异样的眼神,不禁脸上一阵阵发热。

陈建强则拖着他那一瘸一拐的腿,跟在陈小鹿和俞美的身后。外人看着,应该陈建强最像个骨科病人了。

终于,三个人坐上车一路飞驰,赶在中午饭前回到了老家。

第七十九章 团圆

陈建新最先下车,帮着打开那两扇单薄的黑漆木制门,陈小鹿依旧是抱起老妈往屋里走去。

三姐妹竟然也已经早一步到家,并各自忙碌开了。

谭天在回来路上买了肉和菜,正有节奏地切菜剁肉、准备午饭。

陈小鹤则挥舞着大扫帚,上下翻飞、打扫庭院。

海菱呢,拿着抹布擦拭着客厅的角角落落

一家六口人竟难得的终于凑齐整了,而且是在确认了彼此的身份之后。

看到海菱,陈小鹿略显尴尬又饱含热情地打了个招呼,他俩从小到大一见面总会被别人误会成双胞胎,没想到那不是凑巧,海菱真的也是自己的姐姐。

陈小鹿早就清楚自己的出生是源于许多人的牺牲,他从小就感受到莫名的关注和压力。

这压力弄得他很难过,尤其是当他沮丧绝望的时候,那压力总会没来由的变得更大。

就像今天,他感觉到压力山大,竟然还有一个女孩,为了自己做出了牺牲。

而自己竟然是这么一个一事无成的混蛋,早上还被老婆骂的一文不值,真他妈想找块豆腐撞死。

很快,五菜一汤都端上桌了。

俞美被安置在客厅靠窗的长沙发上半躺着。

两姐妹把海菱夹在中间,齐齐坐在对面的另一张长沙发上。

陈小鹿离老妈不远,和爸爸一起坐在正对电视的二人沙发上。

“爸,妈,我和我姐把海菱的东西都拿回来了,她以后就住在咱家吧。”谭天说起了开场白,几个儿女齐齐望着俞美和陈建强。

俞美看看陈建强,两个人一时之间心情复杂,不知道如何接女儿的话茬。

吃饭的气氛就那么陡然停滞了几分,陈建强的舌头在嘴巴里转了转,一直想开口却一直没说出来话,最后还是俞美打破了沉默。

“嗯,行啊,我和你爸也商量了,你大姑本来就把她送回了我们家,海菱就先在这住着,等你妈啥时候想接你回去了,你再回。”俞美对着海菱说道。

“还回去干嘛呀,我看海菱就在咱家一直住下去吧,受了那么多年委屈还要回去继续受嘛!”谭天率先表示不同意。

“你大姑已经养了海菱那么多年,她这次就是和海菱赌气,哪舍得就把她真的还回来。你大姑那是一时气急,咱不能跟着不讲理呀。”俞美语气婉转地说道。

“妈,这是我妹妹,一个大活人,怎么就被你说的好像当成送人的东西了,怎么还变成我们不讲道理了!”谭天颇为不服气。

“就算是块铁疙瘩,人家都捂了那么多年,早就捂热了,都不是咱们该惦记的了,你大姑那腿脚不利索,人家以后还指望姑娘呢。”俞美的话语里透露着绝望。

“那就看着她在大姑家挨打挨骂,任人揉搓吗?也没个人给操心婚事,就这么一直蹉跎下去嘛?小妹也快30了,咱农村哪有养到这么大的姑娘?

你们这对父母还真是狠心!我,你们五个月就把我扔回姥娘家,那么小的一个小娃娃呀,还在吃奶呀,你们养了五个月都没点感情嘛,看着那奶娃娃咿咿呀呀你们就没点激动嘛。

到了小妹,你们就更狠了,生下来就不要了是吧?第二天就送走了是吧?是不是生到第三个一看还是个丫头片子,连看一眼的心思都没有了,直接就不把娃当人了!

那么小的孩子,我可是都生了两个了,我姐也是,都见过那么小的孩子是啥样,都激动得要哭了不是,你们怎么就能那么狠,说扔就能扔出去呢!”

谭天激动地眼泪也跟着出来了,她从来没觉得这么委屈过,也已经许久都没有掉过眼泪,眼下却是抹一把眼泪说一句话,她为了自己委屈更为了小妹委屈。

全家人除了谭天,都不是那伶俐口齿的人,大家都默默地听着,没人去打断。

最后,还是陈小鹤坐到谭天身边上下抚着她的后背安慰,嘴里边说着“别这样讲,别这样讲,咱爸妈该难过了,咱妈还病着呢。”

谭天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陈小鹤倒是还算冷静,她看着爸爸问道,“爸,当时是怎么回事啊?你也给我们讲讲吧,我们都大了,有啥事也都能承受得了了。”

陈建强本来只坐在那里一口一口地慢慢吃着饭,听到女儿的问话,他停下筷子,咳嗽了一声打算讲几句了。

“就是,就是”陈建强支吾了两句,却感到实在开不了口,看着齐刷刷望着自己的女儿们,他感到嘴巴好似被捆住了一般难以发声,“我讲不好,还是让你妈给你们讲讲吧”,然后陈建强就慢慢踱回了侧间屋里了。

俞美哪能不晓得陈建强的心,两个人同甘共苦、经风历雨一辈子,对方心里在想些什么,那不用说也早已心知肚明,陈建强那是觉得难以跟子女讲清楚当时自己的心情呀。

是呀,时代变了,当时觉得是千斤重担的理由,可能放在现在看来,连屁都不算一个,还指望谁能理解呢。

陈小鹿坐在那里,也低头不语,他实在觉得自己的角色很尴尬,说什么都不合适。

最后还是俞美开口说话了,“唉,我还在怀着老三的时候,因为前面已经生了你姐俩了嘛,那心情就一直七上八下,怕又是个女孩。你爸虽然不说,但我知道他比我还要紧张。后来,我肚子慢慢大了,快生的时候我就和你爸商量了,等孩子生出来,要还是女孩子,就直接送人。”

“那怎么就送给我大姑了?是你们早就商量好了?”陈小鹤问道。

“也没有,你大姑是孩子生下来当天才决定要的。”俞美叹一口气,悠悠地说道。

“就那么一天时间,大姑就做好决定要了?”陈小鹤觉得很是不可思议。

“是你奶奶和大姑一起做的决定,你大姑也是个爽快人,第一时间就答应了。”俞美想起过去的事,人也慢慢沉浸到当时的伤感气氛里去了。

“那大姑要是没要的话,会怎么样呢?”陈小鹤追问着。

“那可能就说送出去吧。”俞美瑟瑟缩缩地说道。

第八十章 多余

“是怎么送出去啊?”陈小鹤虽然想到了,但还是不敢相信就是自己想的那样。

“送到外面,像那时候好多人办的那样,跑远一点,放到某家门口,谁捡着算是谁的吧!”

俞美诧异于自己一开口竟然就什么都说了,这些话已经憋在心里二十多年,早已不堪负累,今天说出来竟是觉得像一块重石落了地,终于安稳了。

“那这么说,还算是奶奶和大姑救了海菱,她俩要不出面,你们就打算直接扔了呗!”谭天在旁边忍不住,又插嘴问道。

俞美望着谭天那恶狠狠的眼神,一阵害怕。唉,不知道今日以后,孩子们是否都会因为生气离开自己,但她实在没有勇气继续隐瞒和说谎了。

“是,那时候不少人为了要男孩,一看生了女孩就会那么办。”

“我们的命,真的,就那么多余吗?”海菱一字一顿地问道。

听到这残忍的质问,在座的每个人都沉默了,尤其是陈小鹿,把头低的更低。

“海菱,是爸爸妈妈对不起呀!”最后还是俞美继续开口说道,“幸好后来你大姑愿意要你,我和你爸都想着,怎么也是自己家的亲妹妹,不会对孩子不好的,也算是给了你一个好归宿。她虽然说平时脾气大了点,可心地还是善良的,你看里里外外,你的叔叔婶婶们,哪有一个人说你大姑不好的。”

海菱整个身体都颤抖着,“陈建华在人前都是好的,可是你们也都清楚,她对我是怎么样的。”

她从小就知道,陈建华在全家人面前是个好人,她对兄弟哥嫂都大大方方,过年过节也总给自己的侄子们总是包大红包、买新衣服。可是对自己呢,海菱从小挨得那么多打骂难道都是不值得计较的小事吗?

海菱想到自己的多余,再想想肚子里多余的孩子,还有曾经扔掉的那两个,自己也是这么狠心的吧,完全从不考虑肚子里孩子的意愿和死活,只把他们当做急需处理的麻烦罢了。

原来一个孩子当她还小的时候,是那么渺小的存在。

没有了父母的认可,他们就没有了存在的价值,就成了随时可以被牺牲掉的一团肉罢了。

陈小鹤和谭天紧紧抱起身边的小妹,“海菱,对不起,以后有我们都在。”

大家实在太清楚小妹的经历,陈小鹤现在就恨自己为什么从来没帮小妹说句话,还总是顺着强势大姑的话头,一起去数落海菱不乖。

良久,陈小鹤看看众人又说道,“我们大家也不要怪爸妈了,他们两个也是可怜人,日子还要继续过,大家都朝前看,现在海菱有麻烦,我们大家一起帮着她。”

陈小鹤是清楚的,妈妈以前也偶尔讲到过去的事情,陈小鹤清楚父母当时的压力有多大,父母做出那样的选择,在那个时代里,也有着破釜沉舟的巨大勇气。

而如今,他们也要为自己当初的选择买单,也是可怜人。

听到大女儿的安慰,俞美的心情并没有好过一点,她知道,该来的总归是要来的,一直以来,她的心里都不好过。

“生了你们每一个,我都不后悔,我和你们爸爸就恨自己没有能力把你们每一个人都养好,让你们吃苦受累的,我们很抱歉。”

陈小鹤听完,也不禁过去抱住妈妈,“妈,我们都知道了。”俞美对孩子的爱有多深,陈小鹤的感受是最清楚的。

谭天前面说出了心中郁积的不平之气后,心情也慢慢平复了,是啊,都过去这么多年了,还能怎么地呢。

“海菱,无论怎样,你还是长在了大姑身边,大姑就是脾气急了点,我们现在知道了你是亲妹妹,以后一定会多照顾你的,你以后想跟着谁,都由你说了算,我们都站在你这边。”说完,她紧紧地握了握海菱的手。

海菱望了望大家,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仿佛是约定好了一般,大家又重新开始夹菜吃饭,姐妹们都开始吃起饭来,陈小鹿也吃起来,俞美也吃起来,剩下的时间,饭桌上一片安静。

饭后,陈小鹤和谭天每人拿出2000块交给海菱,交代海菱安心在家里住着,需要什么了就去买。

陈小鹿是个穷光蛋,自然是一分钱也拿不出的。

海菱听到自己的身世之后,虽然最初是震惊的,但也仿佛重新活过来了一般,她的眼神变得坚毅。

她已经在心里暗下决心,自己绝对不要像亲妈那样,随波逐流地做出草率的决定,有把孩子生下来的勇气,却又没有把她养大的决心,最后让孩子受苦一辈子。

俞美的伤势大概还需要在家调养两个月,正好可以和海菱好好地相处一下。

陈小鹤告诉陈小鹿一定要跟丈母娘搞好关系,毕竟还要靠她帮着看看孩子。

陈建强那一下午都出奇地安静,一直待在侧间里没有出来。面对过去的伤疤,他变得更加不善言辞。

下午,陈小鹤、陈小鹿、谭美三人一起离开了,都是拖家带口的人,也没有太多时间能晃荡的。

陈小鹤临时改的车票并没那么顺利,她需要中途转车,自己来时的行李箱也被老爸塞得满满当当,据说里面有面条、鸡蛋,还有今年刚收获的小米。

陈小鹤提着那几乎要被压断的行李箱在站台上东奔西突,配合着她凄风苦雨的心情,这趟回程的旅途特别的伤感。

直到晚上十一点半,陈小鹤才踏进家门。

屋里漆黑一片,老公和孩子们都睡了。

不过,陈小鹤的归来还是把苏发又吵醒了。

苏发披衣起床,出门就看到坐在客厅沙发上的陈小鹤。

看着回老家前心急火燎,回来之后神色黯淡的陈小鹤,苏发一阵心疼,他过去抱了抱自己的妻子。

虽然陈小鹤还没说什么,苏发却能体会个七七八八。

结婚以后已经多少次了,只要每次回一趟老家,陈小鹤的心情总会变得不美丽。大概的原因,都是因为想家,最开始几年,每次回来都是泪如雨下,心疼在老家的父母吃苦受累,责怪自己是远嫁女不能时时在父母身边安慰,羡慕大家族亲亲热热的温暖时光,而不像自己家一样,在大城市里永远冷冷清清。

第八十一章 离开

这几年,随着阿俊、阿福的降生,陈小鹤的思乡伤感情绪已是比较内敛,每次从老家回来也只是闷闷的不开心和喜欢找茬生气罢了。

但苏发还是知道,在老婆从娘家回来的第一时间,那是绝对不能去惹她的,因为不知道哪根弦被碰到,老婆就要翻脸的。

不过,陈小鹤这次的情绪却不同以往,她与苏发讲起自己小妹海菱的事情。

“苏发,我以前觉得父母千好万好,你每次说他们一点不好我都要跟你翻脸,唉,现在才知道他们也曾那么残忍,我只是有幸是家里的第一个女儿,才承受了他们那么多的爱,我要是老二或者老三,也是和谭天、海菱一般,都有一样的命运!”

陈小鹤的脸上浮现出对命运捉摸不定的无助,眼泪也无声地流出来。

苏发没有打扰陈小鹤,以往老婆一哭他就要生气了,嫌弃老婆脆弱。

陈小鹤也感受到苏发带给自己的安全感,“唉,我一直觉得我的父母是全天下最好、最有爱的父母,有时候还要暗暗嫌弃他们对子女的爱太稠密、太无私,甚至都把我和弟弟养成了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懒人。原来,这一切只是因为我幸运,只是因为我是家中的第一个女儿。”

苏发听到陈小鹤第一次去批判自己的父母,他心里竟是有那么一点痛快的。

要知道,以往可都是苏发痛陈自家父母的种种劣根性,陈小鹤则总说自家父母多好多好的!

难得的是,陈小鹤有一天也开始说自己父母不好了。

苏发竟如同老父亲看着自己女儿长大一般的欣慰。

不记得是哪位哲人说过的,女人的脆弱永远是男人催情的良药。

苏发看着梨花带雨的陈小鹤,已经完全把陈小鹤晚归影响自己周一上班的事情抛到了脑后。

阿俊和阿福都已在主卧睡去,两个人在半夜时分,特别的场景之下,竟赢得一段难得的独处时光。

苏发那颗沉寂许久的英雄救美之心就那么死灰复燃了,最好的谈心场景永远在床上,他携着陈小鹤冲向次卧,老夫妻难得的来了一场小别胜新欢。

最后的结果就是,第二天一家人都起不来床。

日子仿佛又回到了以往平淡而忙碌的一日三餐。

不同的是,陈小鹤开始天天牵挂俞美和海菱的事,三天两头打电话回去询问。

俞美也事事汇报,开始说陈建强很给力,第二天就给俞美做好一个方便坐着上厕所的凳子。

后来又说,过了一星期该回去复查了,谭天和陈小鹿都没空,陈建强却又不愿意带自己去复查,说是没什么必要性,这样,俞美就没人陪着去医院了,俞美胆小,医生的话她都奉为圣旨,但她又难以说服老公,只好向陈小鹤求助。

最后,还是陈小鹤打电话对老爸威逼利诱一番,陈建强才勉强同意带俞美去复查。

陈小鹤知道,自己老爸陈建强对待自己人的时候,总是有点狠心肠,总是希望别人能和他一样坚强。可是,世上有几个陈建强呢?

海菱的事情,俞美也经常向陈小鹤汇报,母女二人调整了新身份之后,开始竟也相处挺好,不过后面就再也没讨论过母女相关的话题,海菱还是继续叫着“大舅、大舅妈”,经常地海菱还帮着做做饭啥的。

大概十来天过后,俞美就带着哭腔打来电话,说海菱的孩子已经没了,海菱也已从家里离开了。

海菱在亲生父母家里其实活得很自由,想干嘛就干嘛,都没有人催她骂她,这样她反而更可以冷静地想肚子里孩子的事情。

她思来想去都觉得自己还是无法给肚子里的宝宝带去幸福,至于生死,本来自己的生命对于许多人来说就是可有可无的,哪怕中间出了事,大家大不了会难过几天,后面不是还要照样该怎么生活还怎么生活嘛。

某天一起床,海菱就把包里的药片取出来,一仰脖子吃了进去。

她把自己关在后面屋子里独自应付,大舅日日去地里干活,大舅妈自顾还不暇,也没有人进来打扰她。

但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她的体质变差了,这一次她吃进去以后,反应就特别大,恶心、腹胀、随时都要崩溃的感觉。等吃第二片时,海菱只好强迫自己坐靠在床上睡一觉,因为只要醒着那就是随时随地想吐。

第二天,服药后没多久,海菱感到浑身发冷、发抖,接着就是满头大汗、心脏砰砰直跳,这些都是她前两次时不曾有过的感觉,但她的头脑竟是出奇地冷静。

等晚上服用完最后一片,夜半时分,海菱竟开始宫缩了。先是一点点血,然后是大量大量的鲜血和深红色血块,卫生巾已经完全吸收不了那喷薄的血量,最后海菱只能悄悄去院子里找来一只盆子接着。

宫缩越来越强烈,海菱痛得整个人都要抽搐了。她哆哆嗦嗦地从包里取出巧克力大口大口地吃掉。

有了热量的支撑,海菱整个人恢复了一点体力。

最后,在一次长达三十分钟不间断的宫缩之后,几近虚脱、浑身如同水洗过一般的海菱,在凌晨三点左右排出了那团肉粉色的绒毛组织。

第二份最关键的药还安静地躺在包里,海菱没想到自己就在第一份药的作用下,自动流产了。

第二天,海菱早上八点就一个人去了医院。医生听了她吃药的经历之后也大为吃惊,立马安排了检查,万幸,海菱虽然元气大伤,但也算顺利度过了难关。

医生给她开了一堆营养药物,然后嘱咐她回家好好休息,争取把身体恢复好。

海菱回去后,就跟大舅妈讲自己已经把孩子处理掉了,俞美抡起胳膊打了她几下,怪她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最后抱起她泣不成声。

海菱整个人面色苍白,僵硬地任由大舅妈抱着。

海菱从小就很少得到陈建华的拥抱,大了之后家里更是没有拥抱的习惯了。

陈小鹤记得俞美以前经常跟她讲,你大姑对孩子可太狠了,我们去给海菱过百日,海菱在床上哭个不停,你大姑也不抱起来哄哄,还由着她哭,说是小孩子嘛就是爱哭,哭一会就不哭了。

第八十二章 回家

海菱去了哪里没有人知道。

陈建华一遍遍地回忆海菱最后一次回家的场景,想从中找出点端倪,却是毫无头绪。

海菱孩子没了以后,就回了陈建华家一趟。再怎么说,那里毕竟是她从小长大的家,哪怕没有多少温暖,那也有童年的一切,走之前她想去好好地告个别。

推开那道满是裂缝的木制院门,就看到一座静谧的小院。

西屋门前的石榴树上挂着沉甸甸的几个大石榴,北屋门前落光了叶子的柿子树顶上,几只耀眼的橘色柿子给小院添彩,角落里的老黄狗趴在那里自在地酣睡,听到海菱进门的动静,它立刻殷勤地摇摇尾巴。

老黄狗被海菱从小喂到大,所以它对海菱总是充满热情。

透过西屋敞开的房门,海菱一眼就看到陈建华正坐在小马扎上一步一挪地擦地,那坚硬而冰冷的水泥地面,经她的手,总是散发出蓝黝黝的光泽,彰显着作为水泥地面的尊严。

家里给哥哥结婚准备的楼房盖好后,全家人曾搬到楼房里住了几年。后来,海菱的哥哥海波结婚以后,那二层小楼就归哥哥一家居住,陈建华一家三口就搬回以前的老屋,和公公婆婆共住在小院里。

海菱在全家住楼房时,还是拥有单间卧室的,回了老屋,她的卧室就只是摆在客厅里的一张矮床,旁边立着一张大衣柜作为隔断,以保证她居住起码的私密感。

无论住在哪里,陈建华手下的家总是温馨干净的。

对比大舅家经年的凌乱无章,家里真的只能用纤尘不染来形容。

陈建华听着声音也向外张望,看到海菱之后就把抬起来的眼帘又垂了下去。

陈建华也不年轻了,头发上的银丝根根分明,双手的光泽早已不在,只是一双眼眸还透露出少有的坚定。

“妈,我回来了。”说着,海菱就一步跨进屋里。

“我没养你这女儿,别叫我妈。”陈建华只是专心擦地、不抬头看她一眼,嘴上说出来的话也是冷冰冰的。

“妈,我肚子里的孩子没了,你放心吧,不会给你丢人了。”海菱早已习惯了陈建华一贯的态度,也不以为意。

“我放什么心啊,我丢的人还少嘛!你都多大了,也不赶紧找男朋友,我给你介绍那么多,你也不说应承,你还要我怎么办。”陈建华就差继续点着海菱的头骂了。

海菱习惯了逆来顺受,并不打算反驳,而是继续说着她想对陈建华说的最后的话。“妈,我大舅妈都跟我说了,谢谢你,那时候愿意要我,你养我这么多年也辛苦了。”

“你也别谢我,当时要不是你奶奶非要我要你,我也不会要的,那会她生了癌症,我带着她全国各地找地方去看也不管什么用处。

她病重了就非让我要了你,说是儿子再多也没有闺女贴心,还以死逼我,我没办法了才答应她的。

我看你哥一个,早就看够了,本想着出去上班,哪想又送来个讨债鬼!”陈建华竹筒倒豆子一般对着海菱噼里啪啦地说出血淋淋的真相。

海菱的那颗心又被揉搓了一遍,原来陈建华也不想要自己,陈建华也是被她妈逼的!

“你奶奶管不住你爷爷,几个儿子也让她抓狂,一辈子她就看我看得最紧,有什么事就先牺牲我,先是把我干的好好的工作让给老二去干了把我气得半死,又是把老大生出来的多余的女儿派给我,把我后半生都给拴住了,最后人一病撒手走了,老三找媳妇都是我帮忙给张罗的。

现在又轮到你来熬煎我了!这辈子我怎么就欠上姓陈家的了!

今天我就坐在这里都跟你讲讲,你听完了,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我这一辈子也没什么能耐了,咱俩这母女能做就做,不能做就拉倒吧。”

海菱沉默了半天,仔细听陈建华在那里发牢骚,原来被骂也会上瘾,现在海菱听着陈建华的话,竟也没那么难过,反倒有点舍不得。

最后,听着陈建华讲完了,海菱才抬起头来定定地对陈建华说,“妈,无论怎么样,你永远是我妈。”

大舅家再好,也没有自己的立锥之地,他们也不缺自己这个女儿,他们已经有两个女儿,还有儿子,忙他们几个还忙不过来。

而陈建华这里呢,儿子也不要她了,早跟着媳妇一伙了,那二层小楼也不住了,已经在城里买了房,平时基本上不回来看看妈,回来了儿媳妇还要和陈建华吵架。

那个嫂子都多久没管陈建华叫妈了,也是个绝情的。

陈建华唯一剩下的就是自己了,怎么能再把她背叛了呢。

陈建华的眼圈红了,她掏出口袋里的手帕擦了擦,又把手帕紧紧攥在手心里,“海菱,妈无能啊,管不了你了,也帮不了你了,现在妈最多就是在咱们这个小村里转悠,再远的地方都去不了了,你说你弄成这个样子,让妈妈怎么对你奶奶交代啊!”

海菱竟也抽了抽鼻子,眼睛里也似有什么东西想跟着一起涌出来,“妈,我也对不起你了,无论怎样,你永远都是我妈。”说完,海菱就起身郑重其事地给陈建华鞠了一躬。

陈建华对着海菱那一躬略显局促,海菱那庄重的样子让她很不舒服,这娃娃从小就不和她心意,怎么调教都调教不好,傻傻笨笨的样子看着就来气,但是,看着她现在这样子,狠心的话却突然再也说不出来。

海菱陪着妈妈还有中午回来的爸爸一起吃了一顿饭。

然后,海菱就说自己还要回去上班,就离开了家。陈建华有心让她在家多养养,海菱也拒绝了,说自己的身体不碍事。

陈建华最后也没有劝她留下,这么大的姑娘了,怎么还能留得住呢。

后来,她从家里的床铺底下,竟翻出来留下的1万块钱,她思前想后想明白是海菱留下的,她就赶紧跟自己哥哥陈建强通了个电话,说是海菱已经回去上班的事情,问问前面在他家的情况。

结果,陈建华才知道海菱早已没了工作,不知道她这离开是去了哪里。

第八十三章 菱角长在哪

“谁啊,死人了还是咋的,门板都要被你敲烂了!”

谭天又来到了海菱以前上班住的宿舍。她砰砰砰敲了一早上门,终于才把门敲开,门打开一道缝,露出一位睡眼惺忪、穿着性感吊带的小姑娘。

“都快十一点了,是猪嘛,还没睡够!海菱回来没有?”谭天把手撑在门上问道。

那姑娘一听海菱就打了个激灵,这才看清楚眼前站着的这位就是前一段把海菱抢走的那位。那天她来到就把屋里整了个稀巴烂,这尊神可实在是惹不起。

想到这里,吊带姑娘立马怂了,说了一句“没有”就赶紧去关门。

结果海菱的一只脚俨然已经踏进门,吊带姑娘遇上这大力士,完全无力招架。

“唉,你这人怎么这样啊?一点不讲道理啊!”吊带姑娘哭唧唧地站在后面。

谭天把屋子里打眼扫了一圈,确实没有海菱的身影,也没有海菱的衣服啥的在这里。

“说我不讲道理?好,我过来跟你讲讲道理,说吧,你多大了,是哪个区的哪个村的?”谭天老实不客气地一屁股坐到她的床上。

“我干嘛要告诉你啊,你查户口啊,你警察啊!”吊带姑娘翻一个大白眼给谭天。

谭天一把薅住吊带姑娘的长发,“对啊,我今天就想查查你户口呢。今年不小了吧?我看你这鱼尾纹都快出来了,脸上不要老化妆,皮肤只会越来越粗糙。”

吊带姑娘一把捂住自己的脸,“姐姐姐,快放手,我这脱发严重,你这一拽得多掉多少根呀!我的脸不要你来操心了,海菱不在这里,你赶紧走吧!”

谭天“嗯”了一声,抬起脚作势要朝外走去,突然又来了个急刹车,“这样吧,姑娘我给你一套护肤品,效果治你这张脸的话,绝对是杠杠的,不信你就看我这脸。”

那姑娘一听就有点心动了,自己的这张脸确实是自己的心病,看着谭天油光水滑的煮鸡蛋一般的肌肤,她羡慕不已。

“作为交换,你给我讲讲海菱的事,你看怎么样啊?”

谭天正是凭着自己这张脸,上班之余还兼职干上了微商,化妆品面向全厂的小姐妹们销售,对付这种二十多岁的小姑娘她还是很有一套的。

果然,吊带女孩犹豫了半天,最后还是答应了谭天的条件,接过了谭天从包里掏出来的化妆品。

谭天又面授机宜,小姑娘听得一愣一愣的,在会所上班,姐姐妹妹们也都把自己的一张脸当事业来干,却没谭天讲得这么通透明白。

小姑娘立马把谭天崇拜上了。

“海菱在这干了三年半了吧,刚来的时候,她看上去柔柔弱弱的,像个学生妹一样,就算是现在,不知道的人见了她,还总以为她是个从学校偷跑出来的学生妹,她那张脸又柔又嫩,人又瘦得皮包骨,不知道迷惑了多少男人,实际上呢,我们俩对过成绩,她门门功课比起我都是差远了。”

谭天听了哭笑不得,都是出来陪酒的,怎么还比上学习成绩了呢。

“行了,赶紧说重点吧,她这次怀孕是怎么回事?”

“她吧,平常看着对谁都不错,人也傻乎乎的,就是一见到大叔就沦陷,她说看着大叔又安全感。好像是有一年多了吧,有个南方来做工程的离异大叔就老来找她,两人一来二去地就好上了,那大叔人还算不错,有时候还带着海菱出去全国各地旅游什么的,说要娶她来着。

应该是前两个月放暑假的时候吧,有次大叔来会所玩,结果在这逮到了他儿子,他儿子正在向海菱献殷勤呢,没办法,海菱就是招小男生喜欢呀!结果,父子相见分外眼红,小男生等弄清楚了状况之后,就大喊一句,我要告诉我妈你在外面包小三!那大叔就急了,两人一个追一个逃,最后两人都血溅会所了!”

“一对王八蛋!”谭天听得气愤地一脚踢翻了眼前的垃圾桶,里面隔夜的泡面汤淌了一地。

“姐,咱生气也不带踢垃圾桶的,来,照着这抱枕来。”吊带妹妹殷勤地递给谭天一个粉红爱心抱枕。

“就这么多了?”谭天把那爱心揉搓一通问道。

“是啊,啊,还有啊,海菱对姐妹们是真好,她人实在,赚的钱大多数都给姐妹们花了,她也是太大方了,就我们这群人里,她来了,我们都显得特龌龊似的,所以平时老有姐妹要骗骗她寻开心……”吊带姑娘说话声音越来越低。

谭天狠狠瞪了她一眼,吊带姑娘不禁打了个冷战。

“那她有没有说过自己想去哪里?或者有没有可能去找那大叔?”

“找大叔应该不太可能,那大叔后来老婆过来了,他骗了海菱,根本就没离婚。至于喜欢去哪儿,以前她倒是说想去看看菱角长在哪里。”吊带姑娘看谭天脸色越来越差,也小心陪着殷勤。

谭天的眉头拧成一个结,看看也问不出别的什么信息,她把抱枕一扔,就打算走了。临了,谭天又对着那姑娘说,“我看你也不小了,该干点正经工作了,你也应该是村里出来的吧,别让家里爹娘挂念了,想找工作了去开发区那冰激凌厂找我去。”

几句话把吊带小妹说得感动了,她不由得也想起了家里年迈的爹娘,每次眼巴巴地等着自己回家。“谢谢你啊,姐,你真是个大好人,海菱有你这样的姐真是幸福呢!”

海菱出来后,跟家里人汇报了一下还没找到海菱的事,但具体的细节她都没有说,只是给陈小鹤打电话的时候,仔细讲了一下。

陈小鹤听完也唏嘘不已,如果不是万不得已,真得不想让谭天去打听海菱的这些私事。现在姐妹俩都知道了小妹在外受的苦,真是觉得她太可怜了。

陈小鹤最后猜想,如果说海菱想去看菱角的话,会不会来南方呢?茫茫人海,要找一个人,除非报警,不然的话真的是太难了。

陈小鹤跟谭天说自己也会留意寻找,自己在江浙沪多兜兜说不定哪天就能找到她的身影。

第八十四章 嫌弃

陈小鹤抽空在网上搜索了一圈菱角的信息,顿时头就大了。

全国各地,种植菱角最多的地方是太湖和珠三角,但江浙各地、安徽再到湖南、江西、福建、广东等地都有它的身影。

而且,菱角分无角、二角、三角、四角的,品种上有小白菱、大青菱、水红菱、馄饨菱等等,林林总总,整个家族特别庞大。

真不知道海菱会去哪里找菱角,或许那只是海菱的一句玩笑话,她根本不打算找菱角。

陈小鹤对找到海菱一点信心也没有了,只能祝福她在外面平平安安,等到合适的时候能愿意跟大家联络了。

老家那边找了几个月也毫无头绪,海菱就那么人间蒸发了。

慢慢地,所有的人也都不再费力找她。茫茫人海,要找到一个自由行动的人真是太难了。再伤心绝望、感人肺腑的情感,经历时间的冲刷,也会慢慢淡去,没有人愿意在那种情绪里停留一辈子。

海菱的事,给全家人掀起的强烈情感波澜,也就慢慢归于平静了。

陈小鹤则继续深陷于家庭事务中难以自拔,每天回归到对付阿福和阿俊的战役中去,这场战役才是真正地无休无止。

阿俊最近的大事就是,在爸爸的利益诱惑之下参加了班干部竞选。爸爸说只要参加就带他吃大餐,还能减免此前欠下的揍屁股次数,阿俊就开心地去演讲了。

全班竞有一半多的小朋友愿意支持他,据说好多都是和他一起捣乱的队友们,虽然最后阿俊还是落榜了,过程中也大大地开心了一把。

而苏发这边,却正经历着最窘迫的一段。

苏发的手下只有两人,没想到竟接连在一个月内走掉。一个小姑娘,放弃这稳定的工作去追求自己的人生理想周游全球了;另一个小伙子,被前线部门挖角去做营销了。苏发继而大受刺激,原本自己是最想离开的那个,没想到最后烂摊子还是留给他顶着。

少了助手,原本派出去的各项杂事也纷纷回归、堆积成山,他不得不日日做起组织会议、端茶倒水、票据报销这样的事情,结果隔三差五漏洞百出。同时,苏发写报告的时间更被压缩,报告质量每况愈下,庄总的脸一日比一日难看。

苏发只有靠勤奋加班来弥补不足,以前还六点半下班,后来就变成七点出头,然后是快八点,现在基本上都是八点半左右才能到家了。

而且在办公室受了气之后,苏发回家后也没什么好心情,只想闷着头安静地舔舐伤口。

而陈小鹤白天陪阿福疯,下午阿俊放学直到苏发回家的五六个小时里,更是双倍的疯,等到苏发回家时,她最想的就是苏发能把孩子接过去一把,让自己好躺在床上、看会手机续续命。

两个人都抱着同样的心情,自然是电光石火,动不动就撂挑子开火了。

偶尔,陈小鹤回想起自己上班时候的日常,也很明白苏发的烦恼。苏发看陈小鹤一人包揽全家事务,也心有不忍,两个人又互相体谅起来,你拖地来我带娃,给对方一点喘气的空间。

生活就这样相爱相杀着一路向前,眼看着这一年就要过完了。

阿俊进入忙碌的第一学期期末考试季,陈小鹤则想着春节去哪过年的事情了。

俞美距离骨折受伤也已两月有余,不知道为什么她的腿痊愈得特别慢,每次打电话说起来都是说,下地走路勉强可以了,但走多了就会肿胀,而且最要命的是弯曲角度不理想,也就刚刚能坐在床沿上把腿略微垂下来吧,想再往里弯曲实在是太难。

陈小鹤也甚是同情,每天里只能打电话劝劝,效果也是杯水车薪。

这天晚上,陈小鹤又是一拖二地在那里陪作业、陪玩,陈小鹿罕见地来了个电话。

“姐,你有空劝劝咱妈吧,你说她在我家里受的伤,我也不好意思说她,可是她现在好像也不想着好好练了,咱妈跟我说她每天基本不练,咱爸也天天不着家,我说了她几句,还把我电话挂了。”

陈小鹿历时大半年的时间,经历三次补考,终于拿到货车驾照,近期打算找工作了,但家庭状况也给他严重脱了后腿。

他那不太能干的丈母娘已被小夫妻两个赶回家,周微微也不上班了,而且一个爆炸性新闻就是,周微微再次怀孕了,已有5个多月,原来早在俞美骨折前她就怀上了,两个娃基本上是无缝对接。

周微微开始没好意思跟大家公开,后来实在藏不住了才向大家汇报了情况。

谁知道,俞美不能去带娃,周微微的妈妈勉强支撑了大半个月之后也甩手回了老家,不管小夫妻二人的生活。最近的日子,都是周微微请假在家带娃。

陈小鹤想到她肚子里怀着一个,手上还抱着一个的状态,确实也很是同情,怪不得陈小鹿要急着催俞美快点把腿脚锻炼好呢。

陈小鹤原本正陪阿福在看一本小火车的立体书,接到弟弟的来电后。她就赶紧给阿福拿来ipad看着,自己立马给俞美打去电话,“妈,你最近咋样啊?”

“我还是那样啊。刚刚陈小鹿也给我来电话了,我俩吵了一架,把我气得够呛,他在那说什么你在我家受的伤,我不好意思说你,你不把腿练好了,以后看你出门难看不难看,我听着这些话就生气,就把他电话给挂了,这个陈小鹿就怕我不能动弹了,没法给他带孩子了!”还未等陈小鹤询问,俞美就主动跟陈小鹤讲起了陈小鹿的恶行。

“这他也是关心你呢,你说你每天都有练,干嘛要说你没怎么练呢。”陈小鹤是知道老妈还是有努力的。

“他就是看不起他妈了,嫌他妈这个样子以后一瘸一拐地给他丢人呢。我早就知道他,以前我从地里刨几棵葱拿去他家菜场那里卖卖,他有次出门看见我,竟然赶紧装没看到我,就那么拐弯走了,你说这不是嫌弃我是什么。”

第八十五章 回哪过年?

俞美腿伤了以后,不得不说人也有点玻璃心,对儿子女儿的每一句话都会在意了。

陈小鹤哈哈笑了两声,“妈,你想多了吧。”

“唉,我可没想多,你不知道,你弟他爱面子。他那些一起玩的朋友,人家父母都年轻得很,也就是五十上下的样子。哪像我和你爸,都六十往七十数了。他嘴上不说,心里总是要面子,我每次去了城里,他就给我买染发膏,让我染发,生怕我那白头发显老。”俞美躺在床上,看着自己那条不能打弯的腿很是来气。

陈小鹤没想到弟弟还有这些心理。确实,弟弟是90后,他的同代人大多数都是独生子女,最多也就是有个姐姐,哪有像陈小鹿那样一口气有三个姐姐的。而自己妈妈自然年纪更大,他确实要在意了。

“咱们家就是这情况,确实跟别人家不一样。没办法,他也得想开啊,不然他就别用你,别又用你还得骂你,这何苦呢!”

“他俩还能不用我,我得给他们顶半边天呢,人家两人才不会像你那么傻,一个人把那么多事,都揽在自己身上。”

“我这样开心啊,不受气,哈哈,妈说真的,你别染头发了,陈小鹿也不会给你买什么好的染发膏,头发染多了会致癌的。但是你的腿呢,确实得坚持天天练着,不要停。”陈小鹤又安慰道。

“唉,我最近两天是没怎么练呢,练不练的好像一点起色没有,我也有点灰心呢。这不天冷了,我就给你爸做棉鞋,有时候坐在床上,就忘了练了。”俞美很不好意思地说。

“嗯,还是得抓紧练呀,妈,你千万别停了。”陈小鹤千叮万嘱。

“行呀,我抓紧练。”

“你看这不是挺好的嘛,干嘛你和你儿子一说就要吵架挂电话呀?”陈小鹤取笑着老妈。

“嗨,我就是心里不太舒服,你是不知道,你弟弟刚才那口气有多凶,把我当成个老妈子来教训了。”俞美边打电话边练起来,刚弯了弯腿,就痛得龇牙咧嘴。

“嗨!儿子对妈没几个客气的,谁让你们愿意养儿子的。”陈小鹤又取笑上自己妈了。

“哈哈,我还是觉得挺好的,你看你以后两个多好。”俞美也取笑上陈小鹤了。

“行,咱俩就不要互相上海了!妈,我春节想回家去看看,苏发和孩子们也都跟着回去。”看老妈情绪不高,陈小鹤想说点高兴的让老妈高兴高兴。

“北方太冷了,你们回来老家冻死个人,不行就别回来了吧。”俞美急急地说。

确实,北方的冬天是太冷了,城市里倒是温暖如春,可是回到乡下,尤其是陈建强家,基本上跟掉进冰窖里也差不多了。

“冷也就冷几天,你那个样子我也是想回去看看才放心啊!”陈小鹤说道。

“嗯,你们要来也行,不过我得提前跟你说个事,就是你回来的话过了年再回来,大年三十可不能在咱家里过。”俞美小声地说。

“什么?这是什么说法啊?”陈小鹤觉得好笑。

“这是你弟弟媳妇说的,说是姑娘回娘家过年会妨碍家里弟弟运气啥的。”俞美略显尴尬地说道。

“这都什么年代了,妈?咱家还讲究这个?以前我们不是也回去过嘛。”陈小鹤一听就有点生气了。

“哎呀,人家都开口了,确实有这规矩。”俞美语气里很坚持。

“那前几年怎么没有坚持这规矩,怎么周微微一说,就要坚持这规矩了?”

陈小鹤听完老妈的说辞,不禁一阵心寒,怎么老妈还真的不让自己回家过年嘛?前两年自己孩子小没顾得上,今年了,想回去怎么还遭到拒绝了?

陈小鹤心里一阵不爽,这个回家的票可怎么买呢?而且要是大年初二再回去,苏发初七上班,最晚初五也要从家里走了,回家一趟总想回去多住几日,回去三天算怎么回事嘛。

陈小鹤想起也是这个弟媳妇,在自己生老二的时候,俞美过来帮忙,她就在家里发脾气。

现在自己哪天回家都要干涉了?陈小鹤真是不理解,这都哪辈子的陈规陋习还能拿出来用,而俞美顾及也是害怕自己儿媳妇的,一点不敢违背她的意思。

陈小鹤想到这些,也没心思再多说什么,说了两句也挂了妈妈电话。

晚上苏发回来,陈小鹤讲起俞美不让自己早回家的事情,不知道回家的票该不该买,又该买哪天的,苏发也觉得搞笑,不过倒是不像陈小鹤那样生气。

“不行我们就别坐火车了,改开车回去,不用说买了票又不好改呀。”

“你行不行呀,我害怕你的开车技术。”

“放心吧,我都是老司机了,你想回家,我还是支持的,咱妈毕竟也病了,我知道你想回去看她。”苏发说道。

“嗯,难得你这么有心啊!不过她说得那样,我真不想回了,太气人了,要不去你家?”

“消消气,你要理解人家,她要有你这境界不是早也来大城市呆着了?你真想回我家?”

“你先打电话问问吧。”

苏发一想许久也没打电话了,正好打一下看看。

“你们别回来了。”

“啊?怎么了?”

“这大冷天的,回来干啥,把孩子冻着了。”

“没事,孩子们都大了。”

“别回来,我说了你千万别回来。回来了咱这村里每到过春节就要让外面回来的凑份子钱包戏台唱戏呢,你这么几年没回来,估计要讹你五六千不止,别回来,千万别回来。”

“啊?妈,你也太搞笑了吧,就因为这,就不让我回去了?”

“这还不是事?你在那过得挺好的就行!”

苏发没想到自己也被家里人拒绝了,他跟陈小鹤汇报了一下情况。陈小鹤脸都黑了。

人家过春节回家都是两边抢,为了公平起见,还要一年去这家一年去那家的,自己这情况倒好,两边都不欢迎。

“干脆咱出去旅游去,那也不回了,生气!”陈小鹤也愤怒了。

“等等再看吧,反正距离春节还有一个月呢,你这人的心思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变了呢。”

第八十六章 拒绝

陈小鹤每次给阿俊的作业本签字的时候,总有种很爽的感觉。

现在陈小鹤都让阿俊把所有作业做完、翻到需要检查和签字的地方,再一口气拿给自己看,阿俊就站在旁边等着审批。

“嗯,这个d写成b了,这道题算错了,这里是head,不是hand,仍旧的旧是新旧的旧,不是就是的就……”

阿俊再一本本地拿回去修改,有时候错误多了,他还会着急上火哭鼻子,陈小鹤就得哄着他了,直等最后全部改好,就可以刷刷刷地把名字签上了。

不过,今天因为和俞美在电话里的不快,陈小鹤就没了往日签字的快乐,而是一边生着闷气,一边在那签字,阿俊今天发现妈妈竟没有提什么修改意见,他大为开心。

直到晚上苏发回来,陈小鹤才总算找到倾诉对象,滔滔不绝地对苏发发泄自己对老妈的不满,抱怨不知道回家的票该不该买、该买哪天的。

苏发镇定自若地听完,顿时觉得自己老婆变了。

“怎么我发现你进来对家里人颇多抱怨呀,这不像你的风格呀,以前你不是天天说家里花好稻好,天下第一好嘛!”

“以前我妈哪会这样对我?”陈小鹤觉得委屈极了。

“以前那是你太幼稚,没看清这个世界的真相。我看咱妈的要求没什么问题啊,老家里有点规矩那不是很正常嘛。”苏发笑呵呵地说。

“什么规矩呀?就是几千年来控制女人的糟粕,为了维护父权,为了处处管理家里的媳妇不让她跟娘家亲热,就定出无数条针对女人的规矩,什么结婚三天才回门、当天就得赶回夫家了,什么大年三十必须在婆家、初二才能回娘家了,什么裹小脚守寡妇了,试问有几条规矩是要求男人的?”陈小鹤满肚子的不痛快。

“别激动别激动,你看现在男女早平等了,而且我看是过分平等了,现在是女人霸权的时代了!”苏发拿出两只手代表男女,开始右手处在下风,慢慢地是早已超越左手一大截。

“在大城市是平等了,我倒是不否认,可是我的根还在小地方呀,你看我人在这里,还得受那里影响呢!而且是一个女人为难另一个女人,你说可悲不可悲。”陈小鹤把自己的右手压到苏发的右手上,一直压到比左手还低的位置。

“这不符合你的身份呀,干嘛要去跟他们计较,你计较你就输了,就落到跟她们一个水平上去了,最好的办法是远离。”苏发把自己的右手从陈小鹤手里抽出来,离得远远的。

“我总以为我妈对我的爱,是可以超越一切的。”陈小鹤两手举过头顶,凝视着自己的指尖。

“又幼稚了吧,海菱的事给你的教训还不够吗?小同志,你该成熟起来了,你要庆幸,你有能力离开那个地方,也有享受女权主义的实力。”苏发搂过陈小鹤的肩膀,使劲拍了拍。

阿福坐在床上玩着,听着爸爸叫妈妈小同志,他也跟着叫起来,“同志,同志”,把苏发和陈小鹤都逗乐了。

“不行我们就别坐火车了,改开车回去,省得买车票时间不确定还要改来改去的。”苏发镇定地说。

“你行不行呀,我害怕你的开车技术。”陈小鹤笑道。

“放心吧,我都是三年的老司机了,你想回家,我还是支持的,咱妈毕竟也病了,我知道你想回去看她。”苏发说道。

“嗯,你这老司机就在上海转悠了,连高架都不怎么上的,真得保险吗?我妈说得那样,我真不想回了,太气人了,要不考虑去你家呀?”陈小鹤问道。

“真的假的?你真想回我家?”苏发半信半疑。

“你先打电话问问情况吧。”

苏发一想许久也没打电话了,正好打一下看看,就一个人跑到客厅阳台上打去。

陈小鹤心说,这人每次给家里打电话都避开自己,真是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你们别回来了。”电话那边苏发妈妈带着困意的声音响起。

“啊?妈你是不是要睡了啊?把你吵醒了?怎么不回啊?”苏发大吃一惊,没想到自己这边也是这样的结果。

“这大冷天的,回来干啥,别把孩子冻着了,回来那么多人,也不好照顾,家里乱糟糟的。”那边的声音慢慢恢复了以往的唠叨。

“没事,孩子们都大了,偶尔回去一次没事,这么大了两人还都没回去过呢,也说不过去呀。”苏发笑呵呵地说。

“别回来,我说了你千万别回来。回来了咱这村里每到过春节就要让外面回来的凑份子钱包戏台唱戏呢,你这么几年没回来,估计要讹你五六千不止,别回来,千万别回来。”那边的声音彻底清醒了。

“啊?妈,你也太搞笑了吧,就因为这,就不让我回去了?”苏发也急了。

“这还不是事?你在那过得挺好的就行!别挂念家里边哈,电话费挺贵的,我先挂了。”说完,那边啪嗒一声挂了电话。

苏发没想到自己也被家里人拒绝了,真是相当没有面子了。

他回到卧室跟陈小鹤简单汇报了一下情况。

陈小鹤脸都黑了。

或许是之前把爷爷奶奶赶回老家了,人家心里还有气呢,自己这回去那不是热脸贴着冷屁股嘛!

好嘛,别人家过春节,小夫妻回老家都是两边抢。每年去哪里过春节都能成为各大社交媒体的热议话题。

为了公平起见,小夫妻俩还得商量着一年回这家一年去那家的。自己这情况倒好,两边都不欢迎了。

“干脆咱出去旅游吧,哪也不回了,生气!”陈小鹤愤怒地说。

“嗯,都行呀,反正我是对回老家没什么热情,回不回都行,不像你对老家感情深似海。你也别急着确定了,反正距离春节还有一个月呢,说不准到时候又会怎么变呢。我就一条,早点考虑好了,咱们做行程查攻略啥的也来得及。顺便交给你个任务吧,春节出游攻略交给你来做好吧?”

苏发噼里啪啦就把任务分配好了,陈小鹤一想苏发说得也有道理,他在公司日理万机,这攻略确实该自己做,陈小鹤就应承下来。

第八十七章 找工

陈小鹿没想到自己给陈小鹤打去的一通来电,会引发姐姐一连串的烦恼。但此时的陈小鹿自顾不暇,已经没有精力顾及别人的心情,只想想方设法把自己那糟心的日子过好了。

历尽千辛万苦拿到驾照之后,陈小鹿志得意满,仿佛马上就会有无数的金钱刷刷地朝他飞来。

唯一可惜的就是,老妈膝盖骨折还未痊愈,还在老家待着呢。

这让他除了找工作的时间之外,剩余时间都用在家里帮着周微微上面了。

每日里洗尿布、做饭、抱娃、喂奶,没完没了,这实在太不符合他以往的人设。在这个小城里,哪个大男人会操心带孩子的事,都是老妈老爸媳妇一手抓,没想到自己家现在变成这个状况了。

陈小鹿爱玩,没事了还去网吧联网打个游戏,来趟远途骑行,或者钓个鱼、玩个无人机啥的,可谓是各种花活五毒俱全。

现在,这些事都只能歇下来了。唯一能出门的理由就是找工作。

他一拿到驾照就跟他的那帮开车的小伙伴们通报了好消息,希望他们帮着找找工作。

他也是在那帮朋友的撺掇之下,才去考的驾照,在考驾照的同时,他也没少给这帮朋友们义务跟车,美其名曰学习经验。

所以,大家得知他拿到驾照,也很给力,都纷纷给他介绍起工作来。

刚拿到驾照第三天,第一个朋友就给他介绍了自己干的那份开快递车的工作。

他想了想,开快递车的工作倒也不错,那公司是国内知名的快递龙头,自己去了倒也不辱没自己这人才。

这天一早,他在家给娃做了一份辅食虾仁蒸蛋,另外给老婆煲了个乌鸡炖海参之后,就出发了。没错,就是这么高大上,周微微怀孕后,就爱吃海参这一口。

然后,他就开着他那辆美国车悠哉悠哉地出发了,等到的时候已是十点了。

网点里这会已经没有几个快递员的身影,应该是都出去送快递去了。只有负责人在办公室里蹲守,他拿过陈小鹿的驾照端详了半天。

“这刚拿的证啊?”

“嗯,刚拿到的,还热乎呢。”陈小鹿不禁开起了玩笑。

那负责人被逗笑了,“吃饭讲究个趁热上桌,吃的就是那口新鲜,干咱这工作,可不将就这个,你这刚拿证的,第一年还是实习期,麻烦呀。”

“每个老司机都是从新手开始做起的,领导,我干干就成老手了,而且我新手也有好处的。”陈小鹿说起话来倒是很流畅自然。

“什么好处呀?”那负责人把笔杆子咬在嘴巴里问道。

“我是一张白纸呀,您把我画成啥样,我就是啥样,您让我咋干,我就咋干。”陈小鹿嬉皮笑脸地说。

“我看你这张白纸放得时间也不短了呀,这都快三十的人了,再白也有点泛黄了,你还跟我在这装白呢,你开车确实一张白纸,混社会的日子应该是有年头了吧!”负责人一针见血地说道。

“还是您厉害,把我看得清清楚楚的。”陈小鹿收敛了笑容,恭敬地答道。

“外面那辆车是你的吧,咱这条件也很艰苦,估计工资还不够养车呢。”那负责任已有了赶人的架势了。

“行吧,我也看出来了,领导,也不耽误你时间了,等我以后过了实习期,再来找你吧。”

陈小鹿倒是也很有眼色,知道在这里干没戏了,只好道了个别就离开了。

看来自己不能开着车来找工作了,太扎眼。

陈小鹿回家去没待几天,第二份工作机会也来了,这次是一个朋友的供货商介绍的工作。除了离家远点之外,倒也没有别的毛病。

那是一个石料厂,离着市区也有个三五十公里,陈小鹿本想着不开车,但是那么远的路又觉得实在太累,还是开上吧。

去了之后,没想到老板很是爽快,直接就交给陈小鹿一份工作,让陈小鹿把刚装好的一车石料拉到镇上的加工厂去。

陈小鹿看着老板这么爽气,自己也开心的不得了,自己虽然学了驾照,但还没摸过驾校之外的车呢,他上了车就打开导航,起步、加油,熄火,又起步、加油、熄火,整了几次才找到手感,一路上都是上坡下坡的盘山路,陈小鹿虽然开轿车顺手,刚换上这大家伙也适应了半天,一路上吭哧吭哧地开车颇为费力,不过好在万无一失的开导目的地,卸下货又顺利回来了。

那老板看他回来,也出门来迎接,等陈小鹿下了车,他就爬上车看了半天。

陈小鹿不知道老板在忙什么,过了老半天,老板下来了,开口就是,“抱歉啊,小伙子,我看你这开车还不太行啊,我这里不能用你了。”

“怎么呢?”陈小鹿急了,怎么这个拒绝地更快呢,也不问自己什么问题就定了?

“我看了一下,你这趟费油不少,比我们这里的司机开一趟能多跑好几个油呢。”

不愧是老板,精打细算都到了这个地步了,陈小鹿真没想到老板还有这一手,他也纳闷,自己和那些司机差在哪里了呢?

“我怎么就能比他们多烧油呢?”陈小鹿不知不觉就问出了这个问题。

“你啊,我看你小伙子也不错,那我多跟你说几句吧,一是起步刹车太着急,动不动就猛踩油门,猛踩刹车,开得呢也是忽快忽慢,速度平均很重要啊。”

“咱这路绕来绕去地,还时不时冲出来几只羊啥的,哪能一直平均呢?”

“这就看你的功夫了,不好意思了,小兄弟,你再去别的地方找找看吧。”老板说完这话就进屋去了。

留着陈小鹿一个人风中凌乱,怎么回事,自己白给人送了趟货,这也不打算给钱了是吧。

陈小鹿又憋着一肚子火开车回家了。

接下来的日子,陈小鹿仿佛厄运缠身,工作机会倒是有几个,但是去哪里哪里拒绝,最多能干一天,最少的也就待半个小时就被人家拒绝了。

陈小鹿绝望了,说好的货车司机活路多呢?好发财呢?怎么自己就这么难呢?

第八十八章 倒贴

“陈小鹿,你昨天拉回来的货少了三箱白酒啊?”

陈小鹿还在床上睡眼惺忪,就收到了小超市马老板的电话,这是他最近找到的新工作。

这个马老板是个中年人,人长得瘦瘦长长,一看就是个精明人。

陈小鹿听完马老板的话,心里一凉,完蛋了,这又是要炒鱿鱼的节奏呀。

“马老板,是嘛?你都检查过了?要不我过去一趟看看吧!”陈小鹿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

“别废话了,赶紧过来!”马老板的嘶吼从手机里传来。

陈小鹿也不敢耽误,立刻向老婆汇报了情况之后,趁着老婆迷糊中还没反应过来,就一溜烟出了门往超市赶去。

这份工作陈小鹿刚做第三天,昨天是第二趟去隔壁市里拉货,没想到就出事了。

陈小鹿赶过去的时候,马老板正忙着处理一起盗窃的事故呢。

“你说你大早上的,怎么就赶过来偷呀!”马老板气急败坏,一把抢过老太太手里的布包。

那老太太看上去六十上下,穿着很不起眼,一边翻腾马老板拿在手里的包,一边嗫嚅着说“我没有偷啊,可能是不小心装进去了。”

“你装什么装呀?前面你过来结账,还特意把两袋面霜放这收银台上,说是不要了,怎么转眼之间这包里又掏出来三袋呀。”老板边说边掏老太太的包,先是掏出来一堆废纸,还有不少塑料袋,终于在最下面发现了赃物。

老太太一脸害怕的神情,一个劲地说,“我没有,我没有。”

“这监控里看得清清楚楚,告诉你,我可从来不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马老板义愤填膺,丝毫没有被老太太的可怜相蒙蔽。

陈小鹿看了这情景心里也不禁咯噔一下,这马老板锱铢必较的样子,看来自己的工作又要黄了。

马老板也早已看到了陈小鹿,招呼他一声,两人就来到了超市门外。

“小鹿啊,你这个马大哈也太严重了,咱这都是贵重东西,你说你给我弄丢了算怎么回事啊?到底是你自己私吞了呢还是那边没给你装上呢,这说不清楚呀!”

陈小鹿也很是抱歉,鼓着嘴不出声没有了以往的巧舌如簧。

“你说咱咋办呀?”

“老板,要不我再过去那边一趟问问吧。”

“你怎么过去呀?我这边今天也不出车,你自己过去吧?”马老板显然早已想好要让陈小鹿自己给跑一趟。

陈小鹿应承一声,说开着自己那车过去问问去。

马老板拍拍陈小鹿的肩膀,说道,“小伙子,人在江湖,信誉第一,竟然做上这单买卖了,咱就得有点基本的道德,你敢于担当,我看不错。”

陈小鹿听老板拍自己马屁,知道老板这是说几句好话,好让自己愿意来回开400公里帮他去找货呢。

陈小鹿心说真是黑心肠的老板呀,就开着自己家车去了隔壁市。

得了,开始找的工作是不赚钱,现在又开始倒贴钱了,陈小鹿欲哭无泪。

索性一路也很是畅通,两个小时不到,陈小鹿就到了那家配货站。

陈小鹿想起自己昨天来装货的时候也是晚上九点多了,到了这里又排了一个多小时的队才轮到自己装货,陈小鹿等装车的时候就一直在看重生小说,里边的男主角原本出身贫寒,受尽欺凌,后来却一朝翻身、踏破凌霄、证道成神,给周围人啪啪打脸,陈小鹿看得精神抖擞。

等到装货的时候,他就把订货单往装货工手里一塞,继续坐回车上看小说了,之后装货工忙活了大半个小时,就告诉他货已ok,可以出发啦。

陈小鹿勉强下车扫了一眼,就飘飘忽忽地把车开走了。

现在想来,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就是那个装卸工的问题了。

陈小鹿转了好几圈都没有看到那个装卸工,直到问了旁边人说是,他今天上的是下午班,这会还没来呢。

陈小鹿暗道一声自己好衰,然后只好找个地方先去解决午餐。陈小鹿看路边有一家肯德基,还有一家兰州拉面,按他以往的风格,那肯定是去肯德基了,但今天自己运气这么差,陈小鹿就打算虐自己一下,还是乖乖来一碗兰州拉面吧。

吃完了差强人意的兰州拉面,又在自己车里补看了20多万字的小说,终于那装卸工大腹便便地上班了,远远看去,整个人脸红脖子粗,不知道中午刚在那里灌了黄汤呢!

陈小鹿冲上去跟他理论。

“唉,我说你昨天怎么装的货啊?我的三箱白酒去哪儿了?”

“什么三箱白酒,你昨天的货今天还来找我?你不知道规矩吗,车出了前面这块平地,有什么问题都概不负责了?”

“少跟我谈什么规矩,看看你这一身酒气,是不是把我那三箱酒已经拿去喝了?”陈小鹿拎起装卸工的衣领子质问道。

“怎么着,你还要打人呀?我可要喊人了!”装卸工并不怕陈小鹿,陈小鹿人虽长得高,但却没那么壮,对人也没什么威慑力。

一时之间,陈小鹿有些不知道怎么处理了。他恶狠狠地瞪了装卸工几眼,打算直接去找配货点的负责人了。

“我去找你们领导去,我不信你们这里上下都这么黑,靠克扣别人东西来发财。”陈小鹿实在是被逼急了眼,以往他可是对这些人完全不屑一顾。

那装卸工也有点慌了,拦着陈小鹿不让他走,陈小鹿急中生智凭着自己腿长的优势,踩着地上的一堆纸箱、跳过几辆货车才得以脱身,顺利找到了配货点的负责人。

那位负责人一身中式打扮,手中摇着一把折扇,人看着倒还算规矩正派,他听完陈小鹿的话,就把那醉醺醺的装卸工拎过去一顿修理。果不其然,三箱白酒正是被他藏起来了,中午他喝的酒也是从那箱子里拿的。

“小兄弟,以后装卸货的时候还是得盯紧了,咱自己的东西自己不看劳了,还是容易被人钻了空子,对大家都不是好事,竟然干了咱这一行,道上的规矩不能忘,咱是送货的,讲究的就是一个信誉第一、安全第一。”

第八十九章 借钱

负责人的一番话让他恍惚间回到押镖送货的古代一般。

陈小鹿一拱手谢过老板,霎那间觉得自己也沾了不少仙气。

陈小鹿好不容易把三箱白酒扛回自己的车上,他一块大石头也落了地,一路快马加鞭赶着天黑把东西拉回超市,老板见了立马眉开眼笑。

“行啊,小鹿,这一路让你费心了,这样吧,你先回去,我后面有活了再给你打电话。”

陈小鹿听老板没有直接安排后面的工作,而是说再打电话联系,略有几分不放心,但也不好再多跟老板讲什么,他只好开上自己那快没油的车走了。

得,又耗费了一天光阴!又是一分钱没赚还倒贴钱的一天。

陈小鹿把车开到自己家楼下地库之后,就越想越窝火,这样下去可不行啊,给别人开车受气不说,一天下来只能挣个死工资,要是自己有辆车的话,那多好,现在也不愁没货拉,物流业蓬勃兴旺呢,最缺的不是司机,而是自己有车的司机。

咱要有一辆车,那赚得就多了,一年下来都得十几万呢吧,哪像现在一年撑死了也就6、7万。

陈小鹿越想越美,他又开始盘算怎么买车的事情了。

现在自己是一分钱没有,老婆那里倒是有点儿,不知道能掏出来吗?老爹那点退休工资还要帮着自己还房贷呢,只能是找大姐、二姐借借看了。

回到家也九点多了,娃已经睡了,老婆也挺着肚子在那陪着睡呢。听着陈小鹿回来,周微微也醒了。

陈小鹿就兴奋地跟周微微说起自己想买个货车的想法。

“网上货源绝对不用愁,买来车一个月立马就能赚一万多。”

“陈小鹿,问你个问题,一辆车多少钱,你有多少钱?”周微微揉揉眼睛,这个陈小鹿总是有本事让她瞬间清醒。

“便宜点的大概要10万多点,我,你也知道,我没钱。”陈小鹿不好意思地笑了。

周微微看到陈小鹿那招牌微笑就来气,以前自己怎么就能被这笑脸迷惑了呢。再帅的人能当饭吃吗?

“10万块上哪去凑啊,我是没钱,我儿子吃奶粉的钱还不够呢,你自己要能凑到钱买,我不管你的事。”周微微一阵心堵,陈小鹿都多久没给过家用了,还好意思拐弯抹角来要钱。

“行,你不帮就不帮,我自己想办法去。”陈小鹿还不信了,离了老婆自己照样能把事情办成。

陈小鹿先给二姐谭天打去了电话,说了买车的事。谭天一听就头大,这弟弟还真敢想呢,但是她没跟陈小鹿吵,只是卖了一会穷,“弟,我这手头也不宽裕,你看这冰激凌厂一到冬天就放假,我公婆也没工作,不像咱爸还有退休工资,全家人都指着存款过日子呢,那两娃上学学费一个比一个高,你看你外甥女多好的苗子,我想给她报个舞蹈班,都没钱报,我心里可难受了。”

陈小鹿听着二姐这情况,剩下的话也不好再张口了,自己不能跟外甥女抢钱花呀,“行吧,姐,我再想办法吧!”

他知道二姐家的情况,本来这电话也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情打的,没借到也实属正常。

陈小鹿出师不利,接下来又想着求助大姐陈小鹤了。他在那思量了半天,大姐以前还是很支持自己的,但是大姐这人喜欢讲道理,自己一定要把这利害关系讲清楚了。

陈小鹿费劲唇舌、拐弯抹角终于把买车的事情一说,没想到陈小鹤一下就急了。

“陈小鹿啊,陈小鹿,你现在胃口越来越大了,你这刚拿到驾照几天啊,就想买十几万的车,你打算几年把这十几万赚回来啊。”

“用不了几年,一年就够了,最多一年半,现在拉货司机特别抢手。”陈小鹿不遗余力地宣传着。

“你说你最开始搞小吃店,姐给你投个一两千没问题,结果你不到半个月你撂挑子了,那堆锅碗瓢盆至今还在家当摆设;

后来又搞婚庆,买个摄影机嘛七八千姐咬咬牙也支持了,谁让咱家的学都让我一个人上了,我总觉得欠了你们的,能支持我总是愿意支持的,最后呢你又是两三个月赔得血本无归,摄影机还在家里吃灰;现在呢,你又要买个车,这么贵的事,你打算让我支援多少啊?”

陈小鹿听完陈小鹤的一堆抱怨,自己也有点不好意思了,“我就看看你有多少,能出多少算多少,我剩下的再自己想办法凑。”

“你怎么凑啊?”

“我找朋友借借,不行就贷点款,我算了,我一个月赚得肯定能还上贷款的,还有剩余,很快就回本的。”

“你这事我还是不太支持,当司机比厨师和婚庆师那可麻烦多了,你先给别人干上几年再说吧,到时候自己也攒点钱,有需要我再赞助你吧。”陈小鹤也不想一下把陈小鹿打击坏了。

“唉,不借就不借吧,姐,我自己想办法吧,你也别跟咱妈说我想买车的事。”陈小鹿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陈小鹤原本还想多劝几句,没想到陈小鹿这么快就挂了。陈小鹤思前想后一晚上,简直被这个弟弟气死。

他说要贷款,听着语气还不管不顾地,他还有房贷在身,正规途径肯定贷不了,说不定是走什么网上贷款的途径,弄不好就卷进高利贷的漩涡,这样的事情太多了。

第二天一起床,陈小鹤就想给老妈打个电话,但又怕老妈也跟着一起着急上火。最后,陈小鹤就给周微微去了个电话。

“微微,陈小鹿说是想贷款买车,这个风险实在太大了,你劝劝他,他刚拿到证,还是先给别人干几年吧。”

“姐,我知道了,我会劝他的,这办贷款要夫妻俩一起办的,到时候我不配合他就是了。”

陈小鹤一听,自己这弟媳倒是个机灵的,那颗心才放下一半。

那边厢,陈小鹿一早起来也开始给他那些道上的朋友们挨个联络了,说了自己的买车计划,希望大家能赞助一把。

不同于之前大家纷纷给自己介绍工作,这次竟然没有一个人回应。

陈小鹿暗骂一声:真是一帮不讲义气的狐朋狗友!

第九十章 上班

陈小鹿又打上自家车的主意,自己那辆车是结婚的时候老丈人陪送闺女的,当时市价大概要12万了。

但这买车的钱呢其实还是出在羊身上的,就是当初陈小鹿爸妈砸锅卖铁凑的彩礼钱。

当时,陈小鹿爸妈看着那彩礼钱就换回这么一辆费钱的大家伙,真是欲哭无泪呢,房子装修的钱还一分没有,小两口当时上班都是骑车10几分钟就到,实在用不上这玩意,可架不住有面子啊。

陈小鹿赶紧上二手车网站挨个搜了一遍,结果这几年车的行情惨淡,新车都降了好几万,更别提是二手车了,能值个4、5万就算不错了。

但是想到车主的名字写得是周微微,陈小鹿只好中午又是做午饭,又是给老婆捏肩,又是哄孩子睡觉地大献殷勤。

“说罢,又缺钱了花了吧?”周微微对这老公这一套花活,真是越来越看腻了。

“不是,老婆,你看咱结婚时候你爸陪送的那辆车也没什么大用处,我这以后开了货车根本没机会开小车,放在那里吃灰实在太不划算了。”陈小鹿晓之以理。

周微微却不吃这套,“告诉你,陈小鹿,你少打那辆车的主意,你自己有本事就自己使去,我的东西你都别乱动。动了我跟你拼命。”

“得得得,我不动了。”

陈小鹿立马偃旗息鼓了,他就纳闷了,怎么大千世界就没有人支持他的理想呢。

“你还是给我老老实实给别人开车去吧,孩子张着嘴等着吃奶呢,老二月子里的纸尿裤也还没钱买呢,咱不能光靠着老爸呀,他那退休金给咱还了房贷也没有剩余了。”周微微再狠心压榨,也知道公婆能给的总是有限的。

陈小鹿只好强压下了买车的念头,开始重新找起工作来。

找了两天都没什么起色,那小超市的马老板竟然来电话了。

“小鹿啊,今天要去拉趟货,你一会过来吧!”

陈小鹿没想到马老板竟然没有放弃自己,他一激动都有点语无伦次了,“好,好的,马,马老板,我马上到。”

工作原来没有丢,陈小鹿立马感觉阳光灿烂了。

但陈小鹿一走,又苦了家里的周微微。

周微微带着大的揣着小的,还要自己做饭吃,忙的是焦头烂额。

这会她好希望自己那能干的婆婆赶紧腿好了,来这里帮帮自己。

而俞美呢,则是一堆人劝着她,年前不要去了,伤筋动骨一百天,你还是等着全好了再去呀。

“那她一个人在那也是怪可怜的。”俞美人在村里,心里也不放心。

“她娘家妈就不能来带带,她回娘家住一段也行啊!”

“嗨!”俞美不太好意思提,“儿媳妇说她妈做饭难吃,不会伺候人,她回去了也和她妈吵架,还不如和我一起待着舒服。”

“哎呀!你这婆婆当得优秀啊,媳妇跟你比她妈还亲,你是怎么和她处的呀?俺那儿媳妇恨不得吃了我的心都有。”

俞美心说,就是温良恭俭让呗,媳妇说啥就是啥,媳妇让干啥就干啥,不多说一句,生气了憋着呗!

嘴巴上俞美却说,“你说她和她妈不好吧,一天打好几个电话,一打能打大半个小时,婆婆做得再好,还是亲妈亲啊!”

“谁说不是呢!你啊,还是在家好好养好了再说。”

陈小鹤和谭天也打电话千叮万嘱让俞美先在家好好养伤。

但陈小鹿两口子却沉不住气了,尤其是陈小鹿又被马老板招呼着去上班之后。

原来马老板除了办超市还开了一家小快递公司,马老板心肠黑,工资低,老是留不住人。这陈小鹿按照以往的性格,是坚决不能忍受的,但是现在情势所迫,他也不能不低头了。

马老板让陈小鹿两头都干着,送货是几天一趟,快递就是一天一趟了。

拉快递车可不是什么轻松的工作,上午快递拉过去,然后中午等着卸车,之后下午还要等着装车,一耽误就是几个小时,等回来的时候又十一二点了。

大多数的时间都耗费在等上了,只是很偶尔的几次能赶在九点多回家。

陈小鹿连干了十天,就感觉自己要报废了,嗓子痛、颈椎痛、腰痛,还咳嗽,吃饭也都是随便凑合,胃也时不时地罢工。

这天好不容易九点多回到家了,周微微立马把娃往他怀里一扔。

“我这刚回来,就不能让我喘口气啊?”

周微微白了他一眼,“我带着娃也是24小时没法喘气啊,彼此彼此。”

陈小鹿一想也是,不由地心疼起老婆来。

“老婆,你辛苦了。”

周微微一摆手把陈小鹿的话打断,“你要真心疼我,咱们就把你妈叫回来吧,她来了好歹还能做顿饭啥的。”

“她那腿我前两天打电话才刚刚能走一走,是不是太急了点?”

“等你休息了,我们回家一趟看看,要是还行的话,再把她拉来。”周微微说道。

陈小鹿点了点头,一边咳嗽一边说道,“要不明天咱回去吧,我最近也是难受,感觉肺都要咳出来了。”

“算了吧,你还是再坚持几天,这马老板刚让你去干,你老请假也不好。”

“唉,好吧。”陈小鹿看老婆那眼神,他只好咬牙挺住了。

陈小鹿自从工作以来,一贯的就是爱请假,找工作也专找那种休息时间多的。

有大半年时间,陈小鹿跟着谭天在冰激凌厂里上班。

那里干12个小时,休息12个小时,每月休假4天,谭天一年里也休不了几天假。

陈小鹿就不一样了,一个月里除了那4天,总得再请个3、5天,不是头疼脑热就是腰酸背痛。

要不是谭天和潘龙罩着,陈小鹿都不知道要被开除多少次,周围的同事也对他满腹怨言,只是抹不开潘龙那车间主任的面子,敢怒不敢言。

现在,没了姐姐和姐夫罩着,他也不敢再放肆了,自己的老婆孩子都张着嘴等吃饭呢。

他躺在床上想起这些也是感慨万千,什么时候自己也成为有担当的五好丈夫了!

第九十一章 回城

陈小鹿又上了四五日班,咳嗽还是没见好,反而愈发严重了,每咳一下都连着肋骨疼,每日里开车也是飘飘忽忽。

终于,他还是熬不住,向马老板请了两天假。

马老板倒也痛快,很快准假了。

两口子第一时间带上娃开车回了老家。

其实,城里离老家也就二十分钟的车程,但是却也能感受到巨大的不同。

年关在即,回到村里却也没什么过年的气氛,年轻人都已离开了小村,留在村里的大多都是老人了,小村那蓬勃的灵魂仿佛已经被抽走了一般,只剩下沉静了。

俞美想起年轻的时候过年,她总是提前一个月就开始忙活了,费心费力做各种各样的吃食,不光自己家吃,还要分给自己那两个妯娌,几个婶子,还有老家的妹妹、爹妈等等,分上一大圈。

现在,她是没那精力了,费劲的那些吃食一概不做,只用从年前两三天忙活一下足够了。

陈小鹿两口子回来第一天什么话也没提。不过陈小鹿看着自己妈倒是也能走动着做点饭啥的了,他心里也就有了数,打算明天就跟俞美说一起去城里住。

第二天是个周末,谭天听说陈小鹿回家了,她正好也轮休,就也带着大女儿回来了,谭天家里离得比较远,潘龙上班不能来,她娘俩就要转两趟公交,花上一个半小时才能到家。

以往回家,大家都是窝在沙发、床头玩玩手机、看看电视,这次因为俞美行动受限,做饭的事就得大家一起来干了,说是大家,也就是谭天、陈小鹿和俞美三人干。

在老家做顿饭特别不方便,陈建强是个对自己喝家人都很扣索的人,就说家里的用水吧。

自来水是有的,陈建强也自己动手把水管接到了屋里,但是却没有安下水道,水管下面接着一只脏兮兮的塑料桶,等桶里的脏水一接满,还得费力把桶提出屋门、提出院子,一直提到马路上倒掉。屋门那里还有两级台阶,这一趟下来,也累个够呛。

那脏水桶小了吧,就装水太少,没几下就满了;大了呢,提也提不动,还一不小心就把里面脏水洒出来,弄到最后还得擦地。

光这项工作就人人叫苦连天,但陈建强就没打算改。

当初全村一起装自来水管道的时候,也不知道陈建强是怎么想的,就怕把给儿子新盖的屋子地面给凿个洞,就那么拖着没装下水道,就留下了无穷的后患,但是这后患陈建强也不想着处理一下,就那么一天天地过下来了。

再说做饭这件事,冬天还好,屋里有烧煤取暖的炉子,就在屋里顺便做饭了。夏天呢,陈建强总喜欢在院子里烧火做饭,院子里还专门有个灶房,耳屋里也有一间是做饭用的,吃饭呢又在大屋的客厅里。

一到做饭的时候,你就看大家这个跑呀!有时候调料在屋里有时候碗碟又在灶房放着,一顿饭做下来,总得吼个好多次,给我把盐递出来,酱油是不是放灶房去了?那盘子该洗一下,把菜端到客厅去吧,再去耳屋的柜子里拿点筷子……

所以啊,平常陈小鹿和谭天也是能不回来老家就不回,回来无论干点啥真是太不方便了,而这不方便其实跟农村的环境没啥关系,大多数还是陈建强和俞美两口子把日子过得太凑合,不愿意改善居住环境导致的。

中午,还是由谭天当主力包了圆白菜肉馅饺子。大家开开心心地吃完。

等谭天下午要走了,陈小鹿也一直没提要把老妈接走去城里的事。而谭天竟也没问起这事,只问了周微微还有多久生,两人交流了一会月子经,谭天还抱着小侄子出去转了几圈,让周微微可以抽空歇一会。

陈小鹿暗自庆幸,麻烦走了,自己就可以顺利把老妈接走了。

“妈,你今天跟着我一起去城里吧,微微一个人也忙不过来,你去了给她做做饭也行啊。”陈小鹿一边咳嗽一边说,俞美看儿子这样,也心疼地不得了。

得知儿子这次已坚持上了半月班,也没有个周末歇歇,俞美更是心疼地不得了。

俞美点头答应了。

陈小鹿又跟老爸说,自己没钱交房贷了,请老爸支援一下。

陈建强沉默了一会,转头去屋里拿出3000块钱,“我早上去取的,3000块,等你上班了,我可就不能再给你了。”

陈小鹿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陈建强自己过得再穷酸,对儿子的要求再不满意,他也还得支持。

没办法,儿子家这情况他也看得清清楚楚,自己不支援这一家人就该喝西北风了。

拿上了钱,又接上了老妈,陈小鹿觉得这一趟特别有成就感。

周微微的心情也稍微放松了一些。

晚上,陈小鹤给俞美打电话,得知俞美已经去了城里,陈小鹤一阵心酸,自己这老妈那么不会保护自己,去了可别再给累到了。

俞美也说在家歇了两个月,竟然有点不适应了,回到城里心情忐忑。

陈小鹤也赶紧给陈小鹿去了电话,“你让咱妈干活地时候悠着点,她现在可没办法抱孩子。”

陈小鹿说一声知道了,“不过我平常又不在家,也不能一直盯着她。”

“你和周微微交代一下呀,咱妈真是养不好这腿,你让她累坏了,后面你们不是更难过嘛!”陈小鹤希望能把道理说明白。

“行呀,我跟周微微讲的。”陈小鹿其实特心疼自己妈妈,平常周微微但凡说一句家里人的坏话,陈小鹿都得跟他急。

但是,陈小鹿不在家的时候,情况就不好说了。

婆媳两个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俞美干起活来又要忘我了。

谭天也接到陈小鹤的电话,知道妈妈又回去给陈小鹿带娃了,谭天也叹口气,表示无能为力,两边都难,那边一个孕妇挺着个大肚子领这个小娃,这边拖着条瘸腿自顾还不暇,这一家人就是凑成这样了,除了硬撑着也没什么好办法了。

“姐,多往好里看吧!别想那么多了。”到最后,谭天安慰起陈小鹤来。

第九十二章 带娃

“咱们老家这边公婆都是这么当的,全心全意为儿子服务!有钱出钱,有力出力。”谭天笑着说。

“什么风气呀,那你家公婆就是出力的那种啦?”陈小鹤笑道。

“他们是力也不好好出,唯一好的就是对孩子还不错,什么都舍得给孩子买。不过他俩都不赚钱呀,不像咱爸还有退休金。”谭天抱怨道。

“咱爸咱妈又出钱又出力也没赢得一点家庭地位,我看家里还是儿媳妇当家做主呢。”陈小鹤怨气更足。

“咱这里都这样。人家周微微说不定还嫌弃咱家孩子多,她得到的好处少呢。跟陈小鹿同龄的,那可都是独生子或者只有一个姐姐的,哪像咱家,三个姐姐!”谭天笑道。

“行,我也不多说话了,有空你多去看看咱妈吧。”

谭天答应下来。

两人又聊了一会孩子期末考试的事情,谭天的大女儿欢欢门门功课都是95份以上,把陈小鹤羡慕坏了。

“其实不怎么样,数学错的都是不该错的地方,前一晚上我跟她复习的,第二天她还是错那里,英语呢,咱这里要求低,四年级了也只是读一读、认一认,人家有不少孩子都在外面学呢。”

“那肯定得在外面学,或者你有毅力就跟着她一起学。”

“姐,我看你这主意不错,我今天晚上就让她教我,我们娘三个一起学!”谭天笑得爽朗。

陈小鹤也佩服自己这妹妹,一股子冲劲,再看自己家阿俊,一天到晚被老师投诉,真是不能比,不知道自己那好学的基因都继承到哪里去了?

俞美去了陈小鹿那里果然又开始了主动被压迫的日子。

第一天还好,俞美就做做饭,坐在板凳上拖拖地,看着周微微在那逗孩子。

豆豆好久都没跟奶奶相处,一上来还有点陌生感,不愿意靠近俞美。

但俞美是谁呀,那可是哄孩子玩的专家。哪怕是个不到一岁的娃娃,她也能跟娃咿呀半天,让孩子充分体验到什么是百分百的陪伴,很快就逗得娃嘎嘎乐个不停。

周微微就离开点去屋里躺着玩会手机,等着娃需要吃喝了再过来管管,就听客厅里一直回荡着俞美和娃一老一少对话的声音。

周微微看着两人相处愉悦,慢慢地也能出去转一圈,去趟超市啥的,让俞美跟娃在家里待个一个小时。

豆豆正跃跃欲试地学走路,这娃也不知道像了谁,比起那几个外甥都要走的早,俞美又是欣慰又是担心,怕这娃一不小心摔倒了。

她只好亦步亦趋地跟着他,一两天看下来,不止腿受不了,腰也有点受不了了。

最可怕的还是晚上,晚上豆豆精力十足,下午有时候周微微陪着他一起睡多了,晚上总要熬到个十一点前后。

周微微也不带娃会卧室,就一直在客厅里和婆婆耗着,自己看会手机,娃就让俞美盯着,实在不行了自己再上场。

俞美待在城里没几天,就赶紧吃上治疗高血压和冠心病的药物,整个人才好了点。

但是,熬夜确实不太行。

俞美不好意思跟儿媳妇开口,后来是实在熬不住了,才对着周微微告一声抱歉,提前回房间里躺下了。

没想到,那豆豆却喜欢上了奶奶,奶奶不像妈妈,时不时刷个手机啥的,那是全心全意地陪伴自己呀。

豆豆就爬到奶奶屋门口,拍拍门,再叫两声,让俞美怎么都不好意思继续躺下去。

有天晚上十点多了,俞美刚回屋豆豆就又爬在门口了。

俞美就说了句,豆豆跟我来躺着睡觉吧。或许是那天正好豆豆困了,俞美拍着拍着就把豆豆拍睡了。

这下可好了,周微微又找到适合俞美的新工作,那就是哄睡。

从那天起,俞美彻底回到骨折前的状态,早上六点多起床做饭收拾屋子洗衣服,白天陪娃,晚上哄睡到十点多。

周微微对俞美的伤势轻描淡写,基本不提,俞美竟也觉得自己应该像一个好人一样,该干嘛干嘛了,但只有她自己知道,确实是大不如前了。

但俞美也不好意思声张,只好咬牙挺着,两个女儿来电的时候,她还得说点谎,都是说周微微挺好的,自己在这就做个一日三餐,很是轻巧。

年关将近,又轮到俞美照顾俞老爷子了。

俞老爷子出院之后,身体状况大好,竟能自己做饭照顾自己,子女只需要帮着买买菜就好了。

陈小鹿家到俞老爷子村里有一趟车能直达,俞美看大家都忙得四脚朝天,就鼓足了勇气,打算自己坐车回去看看俞老爷子。

周微微听了俞美的打算,也未置可否,反正不是自己妈,婆婆想怎么折腾她也不管。

俞美就动身了,回俞家村虽然有直达车,但是一路上都是盘山路,绕来绕去得也很折腾,而且周微微家那里也不是始发站,俞美上车的时候已经坐满一整车人。俞美只能站着,直等过了三分之一的路程,最后排才有人下车,俞美赶紧过去坐下,那两条腿才算得以喘口气。

最后排总是容易晕车的,年轻时候,俞美每次回娘家必定上吐下泻,后来慢慢坐多了车,俞美也算是有点适应了。

不过,今天她感到晕乎乎的感觉特别强烈。

到了村里的大集那里俞美下了车,坐了一路,那受伤的膝盖处仿佛又重新焊接住了一般,怎么都没法自如地行走。

俞美只好待在原地,先前后踢腿活动了半天。

之后,就去大集上给俞老爷子买菜。大集上人声鼎沸,是小山村里唯一的热闹。

现在,俞老爷子虽然没几个牙了,却喜欢上了嚼芹菜,俞美先买上一大把。

之后,俞美又去肉摊上称了20块钱的肥猪肉。猪肉涨价了,俞美看着20块钱买到的那一点点东西实在很寒碜。

肥肉是炼油用的,老爷子现在不吃菜油,改吃腥油了,说是吃了肚子里更舒服。

最后,俞美又去买了30块钱的鸡蛋和一把青菜。

俞老爷子现在做饭很是轻省,一早上起来炒上几个鸡蛋,一天的菜就算有了。

每天再由村里卖馒头的给送来三个馒头,这一天也就打发过去了。

第九十三章 养生

人年纪大了,对吃的**九变得极小极小,只要能裹腹就满足了。

俞老爷子的身体很是奇特,按说活到九十岁高龄应该有很多养生之道,但看他一直以来的饮食结构真得与养生背道而驰。

俞老爷子一辈子离不开三样东西,一样是烟,一样是糖,一样是茶。

烟抽的是旱烟,有时候是卷烟,就那么拿点谭天以前的作业本纸卷点烟叶子,就能享受个大半天。逢年过节,姑娘们都不忘给他买一条烟,也不用什么好烟,只要最便宜的那种就可以。

糖更是离不了,除了买白糖,还有糖罐头之外,每次谁家结婚了拿着一包喜糖,总是拿来给俞老爷子。前几年俞老爷子老是半夜感到口干,他就起来舀一勺白糖放进嘴里,才能睡好那一觉。后来这次住院回来之后,俞老爷子竟然神奇地发现自己竟然戒糖了,一点不想吃了,看来对糖的爱是一种病。

茶那是一天从早喝到晚的,尤其是晚上看电视的时候,旁边火炉上烧着热水,就那么一壶地喝茶,人年纪大了,需要睡得觉也少了,俞老爷子就靠着电视和茶水陪伴。

其实,俞老爷子已经耳背了很多年,但他看电视还是上瘾,每天晚上都看到很晚,仿佛就是一个陪伴自己的老朋友一般。

俞老爷子年纪虽大,却也健谈,电视上从新闻到热播剧,他都能跟你聊起来,可惜能陪着他聊天的人不多。

他家住的那一条青石板路上,上上下下都没几户人了,年纪大的老太婆倒还有一两个,老头子是一个都没有了。

所以,俞老爷子大多数时候都是寂寞的,只有小女儿俞香还能经常来看看自己。只要她有空,总是一早一晚跑两趟。

但是最近俞香也去给大女儿看孩子去了,俞老爷子就觉得小女儿已经几个月没来了似的。

俞美就觉得俞香胆子很大,从俞香家里往这边过来也就是五分钟的脚程,奈何村里没有一盏路灯,又有那么多家没有人住的空房子。

俞美是绝对不敢晚上在村里溜达的,从小就是,年纪大了胆子还是那么小。其实,怎么说也是自己从小长到大的村子啊,但俞美就是害怕,所以她都是白天来看俞老爷子,下午就回去了。

“爹,你脱下这衣服我给你洗洗吧。”俞美歪在板凳上半天才歇过那口气。

俞老爷子看大闺女还能来看自己就已经开心的不得了,这可是俞美伤后第一次来。

“不用了,等俞香回来了给我洗吧,你这大老远来一趟就不容易了,带这么多东西,轮在你后面的老二都不知道该怎么买菜了!”俞老爷子坚决不脱身上的衣服。

“你就老可着老三一个人欺负吧!”俞美笑呵呵地说道。

“谁让她离得近呢。”俞老爷子用起小女儿最是顺手。

“对了,家里也没多少炭了,一会你去坐车的时候经过俞亮家,你跟他说一声,让他看看拉炭的事。”俞老爷子又说道。

俞美记在了心里,心想着天这么冷,炭可是一天不能断。

下午两点半,俞老爷子就催着俞美回去了,“你这腿脚还没好利索,路上耽误时间长,赶紧走吧。”

俞美本想多陪一会,奈何老爹死活不同意,俞美只好出了门。

到了大哥家里,俞亮没在家,只有大嫂秦氏和她的孙子俞果儿在家看熊大熊二呢。

俞果儿还时不时跟着里面的熊大嘿嘿哈哈地做动作。

大嫂见了俞美就摆出一张不冷不热的脸,她还记恨着她们姐妹几个把大女儿俞兰骗去出钱的事。

结果,俞老爷子上次的住院费报销完了算下来,每家只合计需要出300块!俞兰当时给爷爷的500块剩下的200,也早就由俞香还给了俞兰。

俞老爷子知道了也直说新时代好呢,自己住了十几天院,竟也没花上儿女多少钱,都是国家出钱看病!

秦氏因此嘴上也不好多说什么,心里却时不时抱怨,这老不死的命怎么那么大,90岁的人了眼看要断气的样子,结果去趟医院人又生龙活虎了,还能自己做饭了,说不定自己孙子的福气就是被他吸走了呢!

俞果儿从小到大都被自己妈妈当成宝,一点都不让奶奶秦氏碰一下,当然秦氏也懒,不想给儿媳妇多出力。

结果,等现在孙子脑子出问题了,儿媳妇就舍得孙子了、彻底撂挑子不管了。秦氏再坏,也不敢跟自己的儿子坏,只能放在家带着。

这不,俞果儿都在老家住两个多月了,老爸老妈也没说把他接走的事。

最重要的,秦氏当着孙子的面,还一点也不敢说俞老爷子的坏话,一说,这孙子准跟自己急,也是奇怪得很。

“嫂子,咱爹那里快没炭了,这大冷天的可不能缺炭,记得让我哥给他拉点炭,我这腿脚也不方便,住的又远,就麻烦大哥了。”俞美好言好语地说。

“你哥也不在家,家里也没钱,怎么拉!”秦氏白一眼俞美,恶狠狠地说。

“奶奶,俺有钱,俺给老爷爷出钱拉炭。”俞果儿用上熊大平时说话的口吻抢着说。

秦氏过去捋一把俞果儿的头,“果儿可真乖,不用你管这事,你爷爷给老爷爷拉。”然后又接着瞪一眼俞美,“我知道了,你哥回来我和他说,你赶紧走吧!”

俞美只好赶紧走开了,生怕惹到了俞果儿让秦氏跟自己急。

回城的车照样拥挤,俞美这次上车就有座位,不过也是在倒数第二排上,做了没一会,俞美又感觉头晕了,她后悔没带点药出来。

好久没晕车,她以为自己已经好了,没想到腿不利索了,晕车也跟着来了。

结果,一下车俞美就把中午在老家吃的炒芹菜吐得一干二净。

俞美后悔没让陈建强骑摩托车送自己回老家,这身体真是吃不消一次次的折腾了。

俞美回到陈小鹿家的时候已是精疲力尽,只想躺到床上休息了。

可等回家一看,周微微还陪着豆豆正睡觉呢,晚饭总得给她娘俩做了吧,俞美就去挣扎着做饭。

饭做好了,周微微母子两个也醒了。

第九十四章 俞果儿

俞美就带着孩子,让周微微先吃。

周微微边看手机边吃饭,吃了快一个小时才吃好。俞美才有功夫去吃一口,但她实在没什么胃口,勉强吃了几口,就去收拾厨房、擦地、洗衣服地忙活起来。

晚上又是陪着豆豆在那鏖战,豆豆睡了一下午精力十足,俞美却是头晕地要命。

偏生周微微说肚子里的宝宝也在那闹腾,让俞美多看一会。

俞美强力支撑着,但今天比起往日实在难熬,眼看着又十点多了。

“微微,我这年纪大了,实在熬不住了,你看要不我先睡吧。”

“行啊,妈,我看豆豆也困了,估计他还想找你,你俩就去床上玩会。”周微微笑着说。

俞美不好拒绝,领着豆豆又去了床上,奈何豆豆今天根本不困,就是不愿意在床上待着。

俞美赶紧去吃上两片降压药和心脏药物,还是不管用,豆豆看奶奶只是歪在床上也不抱自己,实在没什么意思,竟扶着墙一个人溜出去找妈妈去了。

窝在沙发上的周微微被娃一摸也吓了一跳。

“妈,你怎么让豆豆一个人跑出来了?磕着了咋办?你要有事你叫我,可不能让孩子乱跑。”

俞美闭上的眼睛猛地睁开了,刚才那是不小心睡着了,她赶紧起身来到客厅,对着周微微尴尬地笑笑说,“哎呀,年纪大了不服老不大行了,坐了一趟车就把自己累坏了,我像你那么大的时候,白天黑夜连轴转都生龙活虎的,几个小孩都管的了。”

周微微皱起眉头,这话怎么听着那么像在说自己呀,脸上就露出不好看的表情来。

俞美也意识到自己说得不太好。

周微微冷哼一声,“咱楼上那小孩她奶奶跟个傻子似的,整天看着她那孙子傻乐,孩子睡觉了也不说去干点活,就在那盯着孩子看,孩他妈喂奶呢,奶奶也盯着看,把个儿媳妇好没恶心死。”

俞美听完了更尴尬了,就在那讪讪地站着。

“妈,你困了就睡吧,以后我看你也少跑几趟姥爷家吧,你这身体吃不消,别累出个好歹,再赖上我们了。”周微微一张脸一点好颜色都没有。

俞美像犯了天大错误一样,才回到屋子里睡去了。

快十二点时,陈小鹿回来了,就看到周微微一个人打着哈欠在那带娃。

年关将近,快递行业终于忙过最累的那一阵子,马上三两天就能放假了。

陈小鹿心疼老婆,连忙问娃怎么还没睡啊。周微微抱怨几句,唉,小孩子不就这样,还能按点给你休息,你妈倒是挺按点的,早早就回屋里睡了,说她年纪大了熬不了呢。

陈小鹿一听,自己妈倒是还能自己顾得上自己,不用自己费心再多去给媳妇念经了,于是就坐下陪着娃玩起来。

周微微就打开抽油烟机轰隆轰隆地去做饭,陈小鹿更是心疼老婆,对于老妈有没有每天睡好的事情毫不在意了。

第二天,俞美又醒晚了,她那腿昨天一折腾真是不听使唤了,像一截木头一样硬邦邦地,不能打弯。

等她起来的时候,周微微已经坐到客厅里陪着豆豆玩了。

俞美很是不好意思,赶紧去忙活起来,一看家里好像有做过饭的痕迹,周微微就说陈小鹿回来了,又赶早出发了。

“我真是睡得晕头了,他回来到走我竟然一点都没听见。”俞美取笑着自己。

“我看你也是啊,现在咱家就你这睡觉状态最好了。”周微微话里话外透着不痛快。

俞美也听出来了,她就当自己没听懂,呵呵两声了事。

结果,周微微吃了早饭又说自己有事要出门,让俞美一个人在家带孩子。

俞美只好强打精神,继续战斗。

幸好,她吃了药又撑了两天,这身体也没出问题,慢慢地又恢复了往日的状态。

再说俞老爷子要拉炭过冬的事情。

俞亮哪天回来听秦氏说了要买炭的事,满心地不痛快,就给几个妹妹打电话,俞美腿脚不好就算了,给俞丽打电话,俞丽说两口子在城里给儿子带娃呢,回不去呀;又给俞香打电话,俞香说自己也在女儿家呢,一时也回不来,俞香的老公也在城里上班,最近不回家。俞亮打完电话就破口大骂了。

“一个个的平常给我演戏装孝顺,怎么一到干活的时候了,一个在家的都没有,炭能自己飞家里去!孝子贤孙关键时候一个都不在!”

结果俞亮没留意到自己孙子俞果儿正窝在墙角呢,他说出来的话,立马让俞果儿有了反应。

“爷爷,你这话就说的不对了,你就是孝子,我就是贤孙,咱俩个去干够了,我那些老姑都是嫁出去的姑娘了。”俞亮听了这话,一口气憋在腹中出不来了。

确实,俞亮这一辈的人,照顾老人的事其实都归儿子的,只是仗着俞老爷子女儿多,这俞亮才把责任逃上几分。等俞老爷子身后的一切,可都是归俞亮所有的,那几个女儿什么都捞不着的。

当然,俞老爷子是个身无分文的老头,除了那快要塌的老房子之外别的什么都没有了。

俞果儿听得了拉炭这件事,竟是上了心,俞亮一天不拉,他一天就在家里作天作地。

俞亮找理由拖了一天又一天,最后竟惹得俞果儿想出来新的招数。

俞果儿某天趁着爷爷奶奶不在家,竟拿着自己的被褥搬到老爷爷家里住去了。

老爷爷看俞果儿来了很是诧异,不过对这唯一的重孙子他也很是看重,就是平常没什么机会见到。

“老爷爷,我搬来跟你住,我爸妈、我爷爷奶奶都不是好人,我不想跟他们住了。”俞果儿脸上一脸不开心。

“果儿,他们给你吃、给你喝,怎么不好了?我这里你看条件也不太好,你要住的话,可别嫌弃啊。”俞老爷子慈爱地盯着俞果儿,俞果儿被老爷爷的眼神看着,竟心里安定了不少。

俞老爷子看着俞果儿说话一本正经,心里也很是喜欢,不知道为什么她们就老说这孩子精神有问题呢。想到这里,俞老爷子更是心疼地摸摸俞果儿的脑袋。

第九十五章 纯粹的好人

俞果儿在老爷爷那粗糙大手的安抚之下,竟像是被捋顺了毛的小猫咪一般很安稳地依偎在俞老爷子怀里。

过了一会儿,他回身对俞老爷子说,“老爷爷,我偷偷跟你说吧,你可千万不要跟别人讲。”

俞老爷子点点头,“那是肯定的,老爷爷我最讲义气了。”

“老爷爷,我妈从小就不让我出来玩,在城里我一个朋友也没有,妈妈每天就盯我学习,每次考不好她就打,一直打到我考进了重点高中,我想着她该满意了吧,可是她还是不满意,还是天天逼我打我。”俞果儿撅起嘴巴嘟囔着。

“那怎么能行呢,不能打咱果儿,咱果儿都这么大了是吧。”俞老爷子听到揍孩子他就生气。

俞老爷子从小治家严格,虽然他从不动手打孩子,但是女儿们却各个都怕他,俞亮虽然再老妈面前无法无天,在老爸面前却是服服帖帖。

俞兰和谭天跟着俞老爷子过的时候,也是从来没挨过一巴掌的打,两孩子却都发自内心地敬他、爱他。

想到俞果儿从小直到现在挨了那么多打,老爷子很是心疼,把俞果儿当成孩子一样搂在怀里哄着。

“老爷爷,我妈就从来不这样抱我,她还不带我回老家来,还不让我喊爷爷奶奶,说爷爷奶奶都是坏人,他们都不要我,也从来不去城里看我。我爷爷奶奶都是坏人,他们还不给你买炭,我以后住到你这儿,看他们买不买。”俞果儿一会难过一会儿生气地说。

“果儿,你真是个好孩子,你对老爷爷怎么这么好呢?”俞老爷子又问道。

“老爷爷,我知道的,只有好人才有好报,干坏事的人都会遭报应的,我爷爷奶奶对你不好,我就来替他们对你好,帮他们赎罪。”俞果儿一板一眼地说。

“哎呀,俞果儿,你这心眼亮堂着呢,我看你是个好孩子。你想在这住就住几天,咱爷俩好好聊聊。”俞老爷子听着孙子讲的话也不禁眼眶一湿。

“好呀,老爷爷,今天咱就讲讲电视新闻上的事吧。”俞果儿说道。

俞老爷子跟他两人针对各种问题讨论地热火朝天。俞老爷子有俞果儿陪着,觉得小小的屋子里充满了生气。俞果儿也觉得老爷爷什么都懂,听老爷爷讲话心里就特别舒服。

那边厢,俞亮两口子找孙子却找翻了天,他们去河沟里、山坡上、村头村尾都找了个遍,却依然没找到。

他们就给儿子打电话了,问问俞果儿是不是想爸妈一个人溜回城里了?

儿子在那边说,根本没见着俞果儿,然后就对俞亮发了一大通火,说他这辈子就不愿意上心看看孙子,要是弄丢了要回来跟老爸拼命。

俞亮赶紧说自己再去找找,让儿子在那边别着急。

俞亮又赶去村子里找,找着找着就拐到俞老爷子那条街上,他竟听到俞果儿和俞老爷子的笑声传来,因为俞老爷子耳背,俞果儿每句话都比平常音量大上几分。

俞亮实在想不到这俞果儿怎么跑到老爷爷这里来了,他就赶紧进门找孙子。

“俞果儿,你怎么跑这来了,来了也不知道说一声,你知不知道我和你奶奶都要把俞家村给翻过来了!”俞亮吼着俞果儿。

俞果儿躲到俞老爷子身后,“爷爷,我今天要住在老爷爷家了,你赶紧回家做好晚饭给我端来,我要和我老爷爷一起吃。”

“在这干啥,一会黑灯瞎火的什么都看不见。”

“我能听到老爷爷就行,我就在这张小床上睡了。”

俞果儿拍拍一张木板床。

俞老爷子的房子很是简陋,只有两间,每间大概有8、9个平方的样子。

外间算是客厅、放粮食的地方,还有一个烧热炕的灶台。

靠窗那里有一盘炕,炕尾还有一个烧炭的炉子。炕的对面放着一张木床,有时候偶尔俞美来住下了就睡睡,平时就放放杂物。

这会俞果儿已经把杂物都拿到外间去了,他把自己的被褥也都摆放整齐了。

“俞果儿,快跟我回去吧,奶奶还在到处找你呢,咱家里床比这舒服,听话!”

“我不走,我就要陪老爷爷,你们不陪,还不允许我来陪了,我是帮你们赎罪呢!”

“胡说八道什么你,爹,你可别乱教他!”俞亮气吼吼地说道。

“孩子想在这就在这吧,我还能把他教坏了?我这一辈子也就教坏了一个你!”俞老爷子也发火了。

俞亮本想发作几句,却顾及俞果儿在这儿,也只能强压下去,这老爸现在的心已经彻底歪了,光看到女儿看不到儿子,儿子做什么都是错。

“爷爷,你快去找奶奶回家做饭吧,一会趁热给我送过来。”俞果儿替俞老爷子赶人了。

看着俞亮走时那张被他俩气得发白的脸,祖孙两个不禁相视一笑。

俞老爷子真没想到这重孙子是个好的。他记得自己那孙子可不是什么好人,十年前借了自己攒下的5000块钱至今未还,没想到养出个儿子竟是好的。

深冬时节,天刚交五点就已经黑下来了。小山村里愈发静谧,俞亮也带着吃食来了。

俞老爷子看着他从提篮里拿出两个热馒头、小米南瓜粥、猪肉炒黄瓜,还有一碟子卤猪肝,每样都看上去还不错。

俞老爷子心说自己这绝对是沾了俞果儿的光了,这么多年来,俞亮都没端过一盆热菜给自己。

要不说当爷的抵不上当孙子的呢。

俞亮取出碟子就走了,他劝不动俞果儿,可也不想在这不尴不尬地听他们祖孙俩聊天。

“果儿,我今天沾你光了,能吃上你爷爷奶奶做的热饭,这跟过年差不多了。”俞老爷子夹起一筷子芹菜放在自己那没牙的嘴巴里咯吱咯吱地咬着。

“老爷爷,我以后天天让你吃上热饭菜,咱天天过年!”俞果儿笑眯眯地说道。

“果儿,你以后打算干点啥?”俞老爷子问道。

“我以后打算做个纯粹的好人!”俞果儿响亮地回答。

“纯粹的好人,哈哈,好,我家果儿有志向!”俞老爷子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

第九十六章 一摞石头

俞果儿又夹一块卤猪肝放到俞老爷子的馒头上,“老爷爷吃这个,这个最补血了,我回来吃过一次之后,就让天天奶奶给我去村头的卤肉店里买这猪肝吃。奶奶都心疼坏了,但是又不敢不给我买,他不给我买我就打电话给我爸,我爸就打电话跟她吵架,可有意思了!”

俞老爷子轻点一下俞果儿的大脑门儿,笑着说道,“你还真是个小鬼头啊,咱们村头掌柜做的卤肉确实是一绝,我前20年吧,还经常吃吃,现在吃得少了。咱这农村人好多不知道,我看电视上讲的,卤制品吃多了对身体可不好,你看那卖卤肉的现在是不是这个样子啊?”俞老爷子学那卖卤肉的歪着嘴巴,一瘸一拐的样子。

俞果儿被老爷爷的幽默感逗笑了,“哈哈哈哈,老爷爷,还真是那样的,他那是咋了?”

“他那是卤肉卖不光的时候,他就吃吃吃,然后把自己吃得脑中风了。不过,果儿你别怕,你还长身体呢,吃点是好事。”俞老爷子又给俞果儿夹一筷子。

“老爷爷,我告诉你吧,其实我没有什么病,我就是不想满足我妈,不想给她读书了。最开始,我偷偷地不想去上学,然后被我妈发现了就狠狠打我,我还得去上学去。

后来我就想出来一个办法装疯卖傻,说些奇谈怪论。结果这个办法真的管用,学校也害怕了,我妈也害怕了,你看她现在都不来看我了。

以前她打我骂我,即使都快把我打死,我也还是当她是我妈。可是她呢,我这只是说了些跟平常不一样的话,做了些平常不做的事,她竟然把我当成怪物了,完全不把我当儿子来看了。”俞果儿的筷子停了下来,眼神里满是失望。

“别看我还没到18岁,可是该学的道理我也早就学了个遍,大人们总觉得自己懂得最多,其实幼儿园里老是讲的那些道理就足以对付人生了,自以为是的大人里面,试问又有几个能做到幼儿园老师教的那些规矩呢?大多数都是在虚伪又自私地过日子罢了!

就像我妈,明明自己从来不想着要孝顺谁,她却要求我百分百的孝她、顺她,她以为离开了爷爷奶奶生活,就能按照他们的标准来打造我。可惜,我长着眼睛,也长着心,她们以为我看不到他们不让我看的东西,其实我把那些都看得一清二楚。越是他们不让我看的,我越是看的明明白白。一个人,最难隐瞒的就是真心。我觉得我一眼就能看透他们这些虚伪的人。”

俞老爷子的小屋里仿佛有着魔力,让俞果儿畅快淋漓地表达起来,说出他这个少年对整个世界的看法。

俞老爷子人到古稀,早已看惯世间的一切,俞果儿的这些话他不觉得匪夷所思,他只感到一个少年人蓬勃的生命力。

“果儿,这个世界很复杂,但我们可以活得很简单,我给你说个我年轻时候的事吧。”

“好呀,老爷爷。”俞果儿那双好奇的眼睛里闪着光芒。

“我年轻的时候呢,咱那山里的沙地里种着大片大片的花生,有那么一年呢,收成特别好,我和你老奶奶还有你几个老姑一起,先是齐心协力刨花生,然后坐到地头上摘花生、最后又把花生装到麻袋里,昏天黑地地忙了一整天,连轴转足足装了十三麻袋的花生,你说多不多?”

俞果儿点点头,“嗯,多!我最喜欢吃花生,就是我妈不让我下地,我都没见过地里的花生长啥样呢。那后面呢?”

俞老爷子宠溺地摸摸俞果儿的头,“没事儿,果儿,等开春了让你爷爷带你去地里看。我接着说我那事吧,那时候天还热着呢,你老姑白天忙完了也都赶着回家去了,我就拉出咱那山上小屋里的床,对,就是一会你要睡的那张,我把那十三麻袋花生都摞到床底下码好,然后我就躺在那床上,一边睡觉一边看着花生。”

“老爷爷,怎么还要看呢?”俞果儿追着问道。

“什么时候都不缺那想不劳而获的小偷呀,我不看着,保不齐就要被小偷来给偷光了呢。”俞老爷子笑呵呵地说道。

“嗯,嗯,那后来呢?”

“后来呢,我就睡着了,我睡觉爱打呼噜,一会半夜我要打呼噜,你可别嫌吵呀。我猜那天我的呼噜也肯定打得震天响。晚上,凉风吹着特别爽,我还得盖床大被子才行。然后,我就那么一觉睡到了大天亮。”俞老爷子吃得差不多,就端起热茶喝一口。

“就这么结束了?”俞果儿正听得起劲,看老爷爷慢悠悠地喝茶,可把他急坏了。

“哈哈,没呢,你猜我醒来的时候看到什么了?”俞老爷子把那茶杯里的茶一口喝光,又继续卖起了关子。

“什么呀?老爷爷?”俞果儿着急得想知道答案。

“我那一觉啊睡得是特别香甜,还梦到烤鸡腿了呢,我是朝右边睡的,等一睁眼呀,好嘛,一摞石头从大到小垒得高高的,就在我眼前挡着,把那东边刚刚升起的太阳挡了个严严实实。”俞老爷子一边说一边把那摞石头的高度给比划了一下,大概有三四十公分的样子。

“哈哈,从哪来的一堆石头?”俞果儿被老爷子勾得更好奇了。

“我也纳闷呢,难道是山里的狐狸大仙来了?然后我就跳下床来到处看看,结果就一眼看到床脚那边乱糟糟的一堆脚印子。我走到脚印子最集中的那里低头一瞧,完了,麻袋少了!赶紧看了一圈,整整少了九袋!就给咱留了最里边的四袋,还算挺仗义吧!”俞老爷子拍着大腿讲得热情洋溢。

“噢,原来小偷真的来偷了,你是夜里没听见?也没看见了?”俞果儿虽然知道答案了,还是又向老爷爷确认一遍。

“是啊!我睡熟了,啥也没听见。不过也幸亏是没听见,听见了那堆石头就得砸我脑袋上了。”俞老爷子拿手比划着在俞果儿头上砸了一下的样子。

俞果儿“啊”了一声,佯装捂住了自己的脑袋,“老爷爷他们拿石头是要砸你呀!”

第九十七章 黑心老板

“是呀,他们偷东西的也胆子小呢,生怕我中间醒过来。所以呢,估计他们刚过来,就提前先在我脑袋这里摆起了石头,以防备万一。这样弄好之后,要是我中间醒来一着急一叫喊,他们一心急一慌乱之下,说不定就把我砸成了肉酱!”俞老爷子讲起故事抑扬顿挫、绘声绘色,雨果儿听得眼睛都不眨一下、越来越入迷。

“真是太惊险了!老爷爷,我怎么从没听过这个故事。”

俞老爷子看俞果儿也吃的差不多了,就把碗碟都收拾了起来。俞果儿见状笑着跟俞老爷子抢着洗碗。

俞老爷子甚是欣慰,就接着发起感慨,“这故事我跟好多人都讲过,你爸爸,你兰姑姑,你要爱听呀我这里故事可多了!”

“老爷爷,我爱听,你的故事好好听。”俞果儿一脸崇拜的表情都出来了。

俞老爷子看着这重孙子也是越看越爱,再也不信别人说的孩子有病的话了。

“有人爱听我这老头子讲话,我太开心了,果儿,你看到底是谁把我的花生偷了至今我都不知道,说不定他们现在都已经不在人世了。看不到别人的坏,有时候不一定是坏事,反而是最大的幸运!”

俞果儿对着俞老爷子眨巴一下眼睛,又打个脆生生的响指,“是呢,老爷爷!他们赚了九袋花生,你赚了90岁的高龄!”

这话说得俞老爷子哈哈大笑。

就这样,祖孙二人越说越畅快,说完了这个说那个,一直说到了后半夜。

俞果儿听完了老爷爷的一个又一个故事,又说完了心头萦绕的那些昏头昏脑的胡话,终于踏踏实实地睡了。

第二天一早,俞亮先是带来了油条豆浆的早饭,接着竟拉来了一车炭。

俞香也从女儿家赶回来了,被俞亮叫过来帮忙。还有俞果儿也踊跃上场。

俞老爷子的院门出来要下五级台阶,再走二十米才能到路上。三个人只能拿一个筐子装炭,再一趟趟地提到家里去。

忙活了一个多小时,俞老爷子的柴房终于堆满了黑得耀眼的炭块。

俞果儿的手和脸都抹上黑乎乎的炭面儿。俞香一提醒他,他一抹脸,炭面儿更均匀了,把大家都逗乐了。

俞亮就趁着俞果儿开心,让他跟着自己回家去。

结果,俞果儿拒绝了爷爷的好心,“爷爷,我要在这陪老爷爷过春节呢,你以后还是都把我和老爷爷的饭给我们送来吧。”

“这年还有五天才到呢,你真要在这过?老爷爷家有什么好啊?”俞亮看着俞果儿和自己老爸那其乐融融的样子,实在闹不明白怎么回事。

俞香在旁边也看着诧异,本来接下来应该轮到自己才对。

“对,我要在这,老爷爷家有佛祖呢,我都看见了,他可保佑我呢,让我留在这!”俞果儿一本正经地说道。

俞老爷子知道这孩子又开始跟他爷爷信口开河了。

俞亮只好黑着脸跟俞香说两家换换班,接下来十天由他来管。

俞香看着自己大哥被孙子管教得没脾气,她也不禁哑然笑了。

“哥,我看俞果儿挺好的,有良心,这孩子没啥毛病呀,有毛病的应该是大人吧!咱可不能让人害了咱俞果儿。”

俞亮听完脸更黑了,却不得不一天三顿地做起了给老爹送饭的孝子。

……

离春节还剩三天的时候,陈小鹿也放假了,晚上六点就踏进了家门。

结果,周微微和娃都不在,陈小鹿满腔的热情立马没了回应的地方。

俞美像见了稀客一样,两眼瞪得溜圆。

陈小鹿则是眼皮也没抬一下,问道,“她俩上哪儿?”

“说是和朋友约着一起逛超市去了,还推着豆豆也去了。今天天冷,白天娃都在家里了,微微说是给他放放风去。”俞美回道。

“大冬天的,白天不出去放风,晚上出去放?你俩可真会安排事。”陈小鹿听了就不太开心。

俞美赶紧转移了话题,“小鹿,你真放假了?不会是又提前请假了吧?年底这么忙,小心你好不容易找的工作再被人给顶了。”

“妈,我这工作请半个月假也没人顶,一天恨不得24小时都在路上了,搁谁谁愿意干啊!”陈小鹿拿起窗台上的一只苹果啃起来。

“那你是真请假了?老板愿意?”俞美却是半信半疑,自己儿子过去的那些工作经历实在让她难以相信陈小鹿能跟以前不一样。

“没有,我这是放假了,就算是牲口,也得歇歇脚啊,还非得干到大年三十不行嘛。”陈小鹿得咳嗽还没好利索,说话就咳嗽起来。

“哦哦,那就好啊,妈赶紧给你做好吃的去,你赶紧歇歇。对了,工资发没发啊?有没有年终奖?”俞美半开玩笑地问道。

“没有,想啥呢,还年终奖,我这总共干了还没一个月。老板说了,要压两个月的工资,发钱还早呢。”

俞美听完长叹一声,“唉,还真是个黑心老板。”

果然,陈小鹿的事还是那么不顺利,年关了,还有不发工资的老板,真是太不讲人情了。

陈小鹤的老公苏发却是提前请了年假,已经打算进入休假模式了。

全家人去哪儿过春节的事还没有定论,苏发等着陈小鹤发话。

陈小鹤提前几天就查过天气,江浙沪竟然都是阴雨绵绵。在南方过个春节,竟然还能有雨季,实在令人无语。

陈小鹤有心早点回老家,但想到老妈不让自己年三十回家的话又有了几分犹豫不决。

“嗨,咱们就开车在路上多溜达几天,路上几个城市玩一玩,三十晚上大不了在你们旁边的市里住一晚,到时候再回去呗。你也别太纠结了,这规矩也没啥,我反正在哪过都行,只要赶紧离开我这个上班的地方就成。”苏发这个上班族上了整整一年,感觉都要憋出内伤了,现在最想的就是逃离逃离,其他的事都不算事,大不了多花点钱买开心嘛!

陈小鹤想了一下也只能接受这个方案了,就当给孩子们来个开车游中国吧,到时候回娘家最多住个两三日好了。

第九十八章 生病

苏发一出了上海就感觉神清气爽,上班族的阴霾一扫而空。

陈小鹤也难得的好心情,全职大半年,终于能放飞一次了。

一路上一家人走走停停、佛系出游,每天上午开三个小时,中午就找地方歇脚吃顿好吃的,下午再去找个景点玩一玩,好不逍遥。

玩到第三天,也就是大年三十这天,离老家就剩四个小时车程了。

然而,陈小鹤一早起来,就发现阿福有点不对劲。

或许是行在路上吃得不规律,或者是吃到什么不卫生的东西,阿福早起就拉了两次肚子,摸着头上的温度也有点烫手,阿福的状态着实令人担心。

连续住了两天酒店,各方面体验也不是太好,陈小鹤伺候完阿福,一个劲地揉搓着酸痛的脖梗,这酒店的床垫和枕头都太软、床的尺寸又太窄,苏发和陈小鹤一人搂一个娃睡,阿俊、阿福人虽小占地却一点不小,睡一晚上实在拥挤得很。

陈小鹤愣了会神,就对苏发说,“还有四小时车程到家,要不咱们上午就一口气开到我们那吧,别再路上瞎逛了,我看阿福吃不消了。”

苏发犹自半睡半醒,说了一句“行啊。”

昨天一家人在一个湖边完了大半个下午,虽然有太阳,那风还是刺骨的冷,估计也让阿福吹着了,冬天里来北方自驾游实在不太明智。

一家人坐上车之后,除了服务站休息了两趟,上厕所、吃午饭,就一直在开车。阿福果然难受得很,陈小鹤不得不在服务站买了纸尿裤穿上,以防他半路出状况。

阿福很抗拒穿纸尿裤,坐在车上一直扭来扭去地发脾气,这服务区的纸尿裤都是不知名的牌子,或许是真得让阿福很不爽。

最后,足足用了六个小时,一家人才到了老家城里,然后就直奔城里的三甲医院而去。

一测下来孩子有点炎症,医生上来就建议打个点滴,看夫妻二人犹豫,医生又说要不然就打个小针。

所谓的小针,就是往屁股上注射的针,陈小鹤还以为这种针早已从市面上消失,原来老家里还这么流行。

苏发当场拒绝了医生就要求给开点药,阿福生病的原因其实很清楚,只是旅途累着了,只要好好休息肯定能好的。

“你们说吃药咱就先吃吃药,这大过年的估计你们也不想让孩子打针,不太吉利是吧,不过你们家长可得当心,一过年家里乱哄哄的,不能光顾着玩,把孩子照顾好是第一位。”医生慢条斯理地跟两个人说道。

陈小鹤开始看着医院里人不多,还以为是小城里人少的原因,原来听医生一讲,还有人怕过年看病不吉利这问题,这也有点太迷信了。陈小鹤发现自己对老家了解得还是不太够。

拿完了药,陈小鹤又想起晚上去哪住得问题。阿福身体不好,需要赶紧找地方休息休息,尤其要注意饮食,住在酒店里喝点粥啥的总归不方便。

陈小鹤站在医院大堂发了半天愣,苏发就和阿俊一起给阿福吃药,阿福从小就很少吃药,看着这一把药实在是吓坏了,怎么都喂不进去,折腾了半天浪费了好多。

“要不咱带孩子还是直接回老家休息吧,酒店里这大年夜估计都是冷冷清清,说不定做饭的都没有呢,这小城也不流行在外吃年夜饭。”

苏发想了一会,“不太好吧,老家冷飕飕的,连个空调都没有,能休息好吗?”

“不会,”陈小鹤接着说道,“家里虽然没空调,也生着炉子呢,咱就住到有热炕的那屋,很舒服的,那床够大,四个人睡都不挤,不行阿俊也可以睡到另一张床上,咱们都能舒服点。”

“那咱妈不是让咱们明天再回吗?你这早回去能有人招待你嘛。”苏发一边招呼着大家上车,一边说道。

“我妈总能体谅咱家娃生病了的,她这人心最软,哪舍得让孩子受罪?咱这也不是故意作对,大不了我到时候和陈小鹿、微微两人都说说,他们都是有孩子的人了,应该都能体谅的。”陈小鹤说出自己的分析判断。

苏发心里却总有点不踏实,“行,你的家人你了解,我就跟在后面听指挥吧。”

阿俊虽然没怎么听两人的对话,不过最后的要去姥娘家他却是听明白了,立马变得超级兴奋。虽然住酒店他也觉得很棒,但是对于回姥娘家他更是欢欣雀跃。

城里距离老家也不过是二十分钟的车程,下午四点多一家人就到了家门口。

远远的,俞美正在门口那里扫地,过年了家里总得除除尘,大年初一那天是讲究不倒垃圾的,这扫除都要提前一天搞完。

陈小鹤看着俞美那受伤的右腿虽然还没那么利索,不过最起码可以像正常人一样行动了,陈小鹤为老妈高兴,嘴角的弧度也跟着弯了上去。

陈建强应该是去上坟了,大年三十下午给祖先们烧点纸,也让他们过个好年。

看到车上下来了陈小鹤一家子,俞美的眼睛立马瞪圆了,怎么女儿今天就回来了,儿子和儿媳妇刚打电话说已经从城里出发了呢。

转眼间,跑在最前头的阿俊已经兴奋地往家里跑过来了。

俞美慌乱地手脚无处放,“阿俊,阿俊,快来姥娘这里,先别急着进家里去。”

阿俊犹自上窜下跳,像猴子一般不得安生,俞美使劲拉也拉不住,只好一边扯着一边问道,“小鹤,你们今天怎么来了,不是说明天下午才到吗?”

陈小鹤手里抱着在车上刚睡着了的阿福,对着俞美轻声说道,“唉,妈,我们本想明天再回来的,可是阿福半路上生病了,你看这小脸现在还有点发烧呢,我们只能赶紧赶回来了。陈小鹿一家在城里呢吧,你别跟他们说,他们也不知道,应该没事吧?妈,你这腿好得差不多了吧?”说着,陈小鹤就抱着阿福准备进门。

苏发去后备箱里取出带给家人的年货礼物,见了俞美不好意思地笑笑,“妈,我们过来给你们添麻烦了。”

第九十九章 规矩

俞美脸色大变,慌乱写在脸上,怎么收都收不住,她实在不好意思拒绝别人,但是不拒绝她又怕接下来会有更多的麻烦。

阿俊在俞美那一犹豫的空当,已经一溜烟儿进了屋。

俞美只好扯住小鹤,可怜兮兮地说,“小鹤,不是妈不让你进门,我也知道孩子病了,主要你弟他们一家晚上也会来家里,说不定一会就到呢,过年了他能不回老家过嘛。看到你这一回来,我怕微微会不高兴,她以前跟我说过好多遍,闺女不能回娘家过年的事。还有苏发,妈实在是对不起你们呀。”

陈小鹤愣了,她没想到妈真会拒绝自己,“妈,这都多少年前的老黄历了,你还真当回事吗?上次电话里我还以为你就是说说呢,就算是说说,我也计划着按你说的办,我们已经在路上跑了三天了,本打算的是明天再来的。可是,你说这阿福不是病了吗,咱这规矩还不能破个例了?心疼下你外甥呗!”

俞美被问得哑口无言,说心里话,她怎么能不想让闺女进屋,但她也实在怕自己儿媳妇会不高兴,更怕儿媳妇跟女儿再起什么冲突。儿媳妇面前她一句也不敢辩驳,所以她只能先劝自己女儿了。

“我能不心疼吗,我看着阿福这样,你们又是赶了几天路大老远的来,我这”俞美嘴边的话再也说不下去,这可是自己最疼爱的女儿,她怎么好意思开口赶她们走。她的整颗心都像是放在砧板上被揉搓着一般,眼窝里也不禁湿润了,一时之间竟是手足无措,不知道该如何行动了。

陈小鹤抱着阿福就那么盯着俞美看着,站那一动不动。

俞美知道自己这大女儿这是真生气了,小鹤哪都好,就是这牛脾气一上来,就难办了。

况且,后面还跟着几年没来过的女婿,她也怕惹得女婿不开心,但是比起这些,她更怕惹得儿媳妇不开心,那就收不了场了。

苏发看着母女俩站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他赶紧把东西放回车里,又向前拉一把陈小鹤,对着俞美尴尬地笑笑,“妈,没事,我劝劝小鹤,她就是给家里找事呢,我们找个酒店住去,明天再来家里。”

陈小鹤甩开苏发的手,又把阿福往苏发怀里一塞,跟俞美较起真来,“妈,外人的一句话就比你女儿的一家人重要这么多嘛?你儿媳妇你就那么怕她?”

俞美拼命摇头,眼里满是焦虑,“不是,不是,我不是怕她,咱这不是就有这规矩吗?我问过你三婶,她也是那么说的。”

“是,我三婶家里光有儿媳妇,又没闺女,她当然要把儿媳妇摁在自己家里了。”陈小鹤张牙舞爪地说道,“阿俊小时候在老家住的时候,我们也不是都回来的嘛,那时候也不说防着弟弟,怎么这有了儿媳妇了,咱家又多了这条规矩了呢!”

俞美没想到一向木讷的女儿竟这般牙尖嘴利,“小鹤,妈妈也是难做啊,你别逼妈妈了,委屈你一下子。不行,你去谭天家住一晚上,她公婆都回老家了,就他们一家四口在城里住着呢。”

陈小鹤听完冷哼一声,“妈啊,我过年带着全家人去我妹妹家就合规矩了?这规矩到底是怎么定的?当年我去苏发家结婚,就因为苏发爸妈说了咱家离得远去一趟太麻烦了,你们就说是怕苏发家里难办,就主动不过去了,让他们家倒是痛快了,你女儿呢,孤苦伶仃一个人去嫁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家娶了个孤儿呢!怎么什么时候,别人家的委屈,就比自己家人的委屈重要啊?咱家嫁女儿时候的规矩都去哪了?!”

陈小鹤越说越难过,和着眼泪,她把陈年烂谷子的事也翻出来又说了个痛快。

陈小鹤从小被俞美教导着,逆来顺受惯了,后来婆婆就一次次地挑战她的底线,才让她受不了欺压奋起反抗。而苏发也是个善辩的人,平常过日子,如果忍气吞声,不知道要受多少委屈,所以这么多年来,陈小鹤也不再是那个任人搓扁揉圆的陈小鹤了。

结婚那时候,她一个人去结婚没觉得委屈,结果,现在越想越生气,觉得委屈到了天上去,怎么自己一家人全都是任人欺负的包子呢。

苏发听陈小鹤越说越远,赶紧扯起她推回了车上,又去屋里把阿俊叫出来,阿俊百般不解,怎么都到了姥娘家了还要走呢?

直等苏发拍了他几下屁股,阿俊才大哭大闹地上了车。

俞美看着女儿一家要走了,又赶紧扒在小鹤的副驾驶窗户那里,急急地给陈小鹤递进来一串钥匙,“小鹤,要不你们去城里弟弟家住吧,一会他们回来了那里也没人,他们也不知道,你们就晚一点,悄悄去他家住吧。”

陈小鹤都被俞美的主意气笑了,“妈,你别出这种馊主意了,敢情只要你儿媳妇看不见,你啥不顾后果的事都能做啊,就跟当年要孩子一样,偷着摸着想生几个生几个?完全不顾后果。我还住得起店!妈,是我错了,不该早回来的,给你添了大麻烦,没事,你和陈小鹿一家好好过年,我们明天再来!”

陈小鹤一坐上车看着哭得委屈的阿俊就强迫自己赶紧冷静下来。这样跟老妈发火实在没必要,较真只会伤了妈妈,也伤了孩子。

俞美听着女儿那扎心窝子的话,实在有点受不了,自己从小到大没让大女儿受过一点儿委屈,老二、老三被送出去的还没回来找自己麻烦呢,怎么这个得到爱最多的,反倒先来讨伐自己了。

俞美松了那车门,跟女儿一家挥了挥手。等那车开得再也看不见,她才长叹一声,养儿养女都是养冤家呀!

那边厢,陈小鹿一家也快到家了,周微微挺着大肚子在前面开车,陈小鹿抱着豆豆坐在后排。周微微恍惚之间,好像看到对面开来的车上坐着大姐似的,但那车速度蛮快的,眨眼之间就过去了。

第一百章 除夕

周微微招呼陈小鹿快看,陈小鹿扭头一瞥,除了乡村土路扬起的灰尘,什么都没看见。而且,陈小鹿也根本就不知道姐姐家的车长什么样,看了也是白看。

“怎么可能呢?真来了的话,他们还不得住下啊?”

“或许是我看差了吧。”被陈小鹿这么一说,周微微也不确定自己看没看到了。

车子很快到了家,俞美咔嚓咔嚓剁菜板的声音还没进门就听得真真切切了。

“妈,今年包什么馅的饺子?”陈小鹿走到院子里就大声问道。周微微进门就拐进了自己的卧室。那里好久没住,也得再打扫打扫了。

“莲藕肉馅的,还加了一绺韭菜,一会就能包了,你爸上坟这去了一下午了,还没回家呢。”俞美说道。

“那赶紧的吧,我还想着趁孩子没回来,你和我爸都该把饺子包好了。”陈小鹿回来就想把孩子扔给俞美看,结果俞美的事还有一堆。

“嗯嗯,你给你爸打个电话让他也赶紧回来。”

陈小鹿抱着孩子坐到沙发上打了个电话,然后就看到桌上摆着一包快吃完的牛肉干,他顺手拿出来最后一块尝了尝,没想到味道很是不错,仔细一看包装,原来是上海产的。

“妈这谁买的牛肉干,这么好吃!还有吗?”陈小鹿怀里的豆豆也眼巴巴地看着爸爸吃,小嘴眨巴眨巴的,想着吃呢。

陈小鹿把包装袋递给豆豆,豆豆翻看了半天,看到没有了,就急得哭起来。

俞美抬眼一看,没印象家里有牛肉干,转念又一想,好像就是刚才阿俊带进来的那包。

俞美只好胡乱说道,“那是你二婶家小孙子拿来吃的,剩了一点,哪有了。”

“我还以为我姐回来了呢,看这上海生产的,周微微还说呢,路上好像看到我姐了似的,不过车开的快,转眼就不见了。”陈小鹿笑呵呵地说道。

“哪能呢,你姐给我电话了,说是明天下午晚点才到呢。”俞美一阵慌乱,还真看见了,她赶紧又编了句谎。

再说陈小鹤,虽然是这小城里土生土长的,对那家酒店好也是没有任何概念,只好和苏发一起拿出手机来查。

苏发还在那找他满意的,主要指标包括两张床够宽、枕头有荞麦的、早上有早餐的、评分再45分以上的,半天没个结果。

陈小鹤抢过苏发的手机,刷刷滑倒了靠上面的一家,“就选这个吧,咱选就选个小城里排名第一的,人人都知道的豪华酒店,没有大床咱就定两间房,干嘛委屈自个儿?”

苏发用崇拜的眼神看着陈小鹤,“行啊,什么时候也这么大气了?不像你风格啊。”

“我是生气,不是大气!大年三十了,还不让自己痛快点嘛。”

“对,痛快点,你说好就好。”苏发拿过手机,刷刷下了个单,然后朝酒店开去。

还别说,虽然是小城,这酒店可真气派,里里外外透着豪气。

酒店看着一家四口大年三十来住店,也是热情洋溢,又给主动升级了房型,直接开了一间高楼层的景观豪华房。

陈小鹤进去就拿着手机咔嚓咔嚓拍了几张,又让阿俊和阿福出镜拍了床照,虽然阿福状态蔫蔫的,不过照片里看上去还不太明显。

接着,陈小鹤就先去烧水,苏发就在旁边研究晚饭怎么解决的问题。这一天折腾得够呛,阿福蔫蔫地歪在了床上,估计出去吃是有点困难了。

阿俊则去摸索遥控器,打开电视调到动画频道,立马安静下来。

陈小鹤看着窗明几净的大房间,也不禁笑自己,干嘛去跟自己妈妈较劲,为难一个骨折还未痊愈的农村老太太,让她吓得心惊肉跳的。

自己明明早就可以把生活安排地井井有条了,还要靠着别人干什么呢。看,住到酒店里,一家四口没人打扰不是也棒棒的嘛!

陈小鹤喂阿福吃好药,又咕嘟咕嘟给喝了一大杯水,身上的温度虽然还有点热,但扛过今晚应该就没事了。

酒店位置就在城区中心,苏发查下来,大年三十营业的餐馆也是不少的,而且小米粥也是有的,就拉陈小鹤过来一起看,点了些小城里的特色菜肴,然后就愉悦地等着看春晚了。

小城一直以吃闻名,外卖送来的饭菜味道还算惊艳,可算是一路上最好吃的饭菜了!

陈小鹤在这豪华酒店里品尝着家乡味,真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异样心情。

阿福只吃了一点点清淡的小米粥和一个金银小馒头,就不愿多吃了。

陈小鹤把酒店照、饭菜照、小米粥、兄弟照,还有一张自拍照凑了凑,发了个只对老家亲人可见的朋友圈九宫格,连带着酒店所在位置一并发出,还配了相当矫情的一段文字:

大年三十,无家可归,流浪酒店,吃家乡饭菜,妈妈的味道,再好的地方,都比不过老家。

苏发看陈小鹤捧着手机在那开心地笑,就抢过手机去看,他盯着看了半天,就来了一句评论:“同志,做人要低调!”

陈小鹤不以为意,“一直都是别人让我不爽,我默不作声,我也要自己爽一下,功过就让别人说去吧!”

果然,十分钟不到,下面的评论就爆了:

这可是小城最豪华的酒店了,你还在卖惨!

姐,回来了怎么不回家住呀,还要住酒店!

姐,回来了怎么不回家住呀,还要住酒店!

姐,回来了怎么不回家住呀,还要住酒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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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小鹤:没人收留呀,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大年三十不能回娘家,只能流浪在外啦!

姐,来我家吧!

姐,来我家吧!

小鹤,大过年你不回家,还瞎讲什么规矩呀,你妈不要你,来我家吧,正缺个闺女呢!

小鹤,来我家吧,二婶家地方大,我也缺闺女!

小鹤一看,三婶、二婶都发话了,还要抢闺女呢,人家都不怕闺女回娘家过年呢。

陈小鹤又发了一句评论:感激涕零~~

玩得正开心呢,陈小鹤就收到了谭天的视频通话邀请,陈小鹤轻轻点开。

第一百零一章 脑回路

“姐,你怎么今天就回来了?回来了也不说来我家住呀,还住什么酒店!今年家里就我们一家四口在城里过年,潘龙他奶奶生病了,潘龙爸妈都回去照顾去了,你们来了一点不碍事,还能热闹热闹呢。”

谭天一家四口正凑在一起包饺子呢,两个娃一个劲地往镜头前凑,每个人脸上都沾着不少面粉。

陈小鹤看着他们一家四口其乐融融,心情也好了很多,就拿着手机围着豪华套间转了一圈,“你没看,这酒店设施多好,就不去你家添乱了,你们要没啥事,明天再去找你们玩吧,阿福路上有点发烧,我本来下午回了趟家的,结果又被咱妈赶出来了!你说咱妈笑人不笑人?”

“我说呢,你怎么发那么奇怪的朋友圈,原来是跟咱妈生气了!咱妈也跟我说过大年三十不让回去的事,我们以后就不去凑那热闹了呗,你以后要回老家没地方去,就来我家来呗。”

“嗨,我也是想着咱妈腿还没好,回来看看她,早知道不回来了。或者下午我就该直接住酒店了,省得弄得不痛快。”

“咱们怕她儿媳妇,她还能不让你回嘛,还不是怕儿媳妇呀。”

“这我也知道,咱妈那性格,就是谁厉害听谁的,永远是先委屈自己人不让他人受一点委屈的。”

“嗯,你那酒店我看着挺好呀!就在那看会春节晚会,好好过年吧,哈哈!明天我带你去城里滑雪去,咱明天也别回了,后天再一起回吧!”

“行,我看就这样吧!阿福要好了我们就滑雪去。”陈小鹤也觉得谭天的安排很棒。

那边厢,陈小鹿两口子也看到了陈小鹤发的意有所指的朋友圈,不过俞美和陈建强两人没有智能手机,也不知道发生在网上的这些事。

“唉,小鹿,你姐真得回来了,住酒店里去了。”

“真的?”陈小鹿凑到周微微的手机上去看,“是啊,去了咱小城最好的酒店?真是有钱人啊,前段问她借钱还不借给我!对了,想当年,我可是在这酒店后厨干过一个月呢!”

周微微白了陈小鹿一眼,“行了,我知道咱这小城里的饭店你都干过,干过有什么用啊,又没住过!看重点。”

“什么重点啊?”

“你姐说的话呗,跟咱们杠上了,那意思不就是咱们不让她回家呗,你看二婶三婶,还有好多兄弟姐妹的都给她留言了,留言长度都得翻好几页了。”

“我仔细看看。”陈小鹿拿过周微微的手机翻看起来,越看表情越沉重,最后垂头丧气地把手机还给了周微微。

“这就是你姐,不愧是有文化的人,也不跟我当面骂街,就在朋友圈里膈应人。对了,我下午看到的说不定真得就是他们一家。他们的车我记得是一俩suv吧?”周微微气恼地把手机往床上一扔。

“没错,我记得我姐说suv能装啥的。她要是真回家来了,那怎么没留下呀?咱妈还能让她走!”陈小鹿不相信俞美会让陈小鹤走。

从小到大,陈小鹤就是俞美的乖宝宝,而陈小鹤呢,怎么做都离这姐姐差一大截,教过姐姐的老师再教自己,没有一个不是冷嘲热讽的。他们对好学生有多么令人发指的宽容,就对那差生有多么令人发指的歧视。

陈小鹤一直是全家的骄傲,俞美一直宠着她,陈小鹿说什么都不相信能把她赶走。

“就是咱妈让她走的吧,她生气了才会发这朋友圈啊!”周微微满肚子恼火,心说应该就是自己说的那句闺女不能回娘家过年惹出的事了。

怪不得讲大姑姐多了日子难过呢,老妈就一直提醒自己要提防着大姑姐。那厂里的同事,有大姑姐、小姑子的说起来也都是一肚子委屈。

而周微微呢,更是中了大奖,一下子有两个大姑姐,不,确切地说是三个。一个大姑姐就顶半拉婆婆了,这三个就是多了一个半婆婆呀!

“咱妈让她走啥啊?就是说姑娘不能回娘家过年?我姐前几年也老回来呀!我妈也没说啥呢。”陈小鹿刷刷地就给陈小鹤回了一句评论“回来吧,姐,我们都在家呢!”

周微微逼着他赶紧删掉,陈小鹿举着手机不让周微微拿到。

“我说句话你也有意见啊?这是我姐,又不是外人。”陈小鹿觉得周微微有点莫名其妙。

“你懂啥呀?你不知道,闺女回娘家过年对家里弟弟不好嘛,你看你,前几年哪有个正形啊,没有一个工作干得住的,这里干两月,那里干半月的,你不觉得这都是有原因的吗?”周微微一脸少有的严肃。

陈小鹿看着周微微那样不禁有点好笑,怪不得说找老婆要找个有文化的呢,自己没文化,找了个更没文化的老婆,整天整些虚头巴脑的,脑回路就是跟正常人不一样。

“啥原因?我姐回家过年导致的?我怎么发现你和我妈一个水平的呀,我那几年干活干不好,她还去找神老婆给我算卦,一会说我得罪了这个了,一会说我哪里又没去还愿了。折腾来折腾去,也没把我折腾成大款呀。”陈小鹿因为屋里有点冷,双脚跳来跳去地说道。

“她那估计找的神老婆不灵啊,没算出原因呗。”周微微又飞了个白眼给陈小鹿。

陈小鹿“咻”地一下把那白眼弹回去了,“我说,你别跟着掺和,这都是封建迷信的事,我行不行的还不是我自己说了算?你放心好了,这次就算我姐来了,也妨碍不着我了,我已经改头换面了!以后你们娘俩,不你们娘仨就等着吃香喝辣吧!”

“我可是等着了,你这工作刚上正规,先别说大话,等过个一年半载的再说吧,咱也得小心着点,有什么注意的多注意着点,别说让你姐回来啥的话了!”

周微微懒得跟陈小鹿开玩笑,以前谈恋爱的时候觉得陈小鹿这些小动作好有爱好会撩,可等结婚过起日子,陈小鹿一分钱拿不出来的时候,周微微再看着陈小鹿这样子,就觉得他真是幼稚到家了。

第一百零二章 拜年

“我就随口那么一说,我又不傻,她住酒店,钱都付了,还不得住到明天啊!就是明天别再跟咱妈大年下的吵架就成。”陈小鹿往嘴里扔几粒花生米嘎嘣嘎嘣地嚼着。

“吵什么也轮不到你,明天你就把嘴巴给我闭紧了。好好看孩子,别东跑西颠地去拜年,丢下我和孩子就跑。”周微微提前给陈小鹿打起了预防针。

“没问题,明天我就当袋鼠妈妈了,走哪都装着那小袋鼠。”陈小鹿闲下来的时候就有了说俏皮话的心情。

说要当袋鼠妈妈的人,大年初一被二婶家的哥哥一叫就出了门,根本不管什么就忘了还有小袋鼠要带着。

小孩子可不管大人要不要过春节,该累人的时候照样累人。

周微微上完厕所回来一看,陈小鹿不见了,只摆着豆豆一个人在场上张牙舞爪呢。周微微早已经气得都不会生气了,跟陈小鹿一般见识,自己真得减寿。

只好收拾收拾,扛着豆豆出门找陈小鹿汇合去了。

俞美这个春节过得最是力不从心,家里被陈建强整得乱糟糟的也没收拾出什么样子,那衣柜里、屋顶上、床底下、抽屉里都塞得满满的,都是多少年前的老古董了,按说都扔了就该整齐了,但不知道为啥就是扔不掉。

小一辈们已都来给俞美和陈建强拜过一圈年,说着“过年好”的吉利话,吃点瓜子糖果的热闹一气就跑了。

这以后,才轮到俞美这一辈的出去拜年,陈建强已经和他的两个兄弟走了。

俞美的两个妯娌也约着来找她一起去村里走走,给再老一辈的老人家拜个年。

“嫂子,我看昨天小鹤就回来了,你怎么不叫她回家啊?”老二媳妇一贯地思虑周全,来了就先问道。

“你们咋都知道的?她是回来了,还来家里了呢。老二还在路上病了。”虽然周微微不在,俞美还是压低了声音说道,“我不是怕微微回来了不开心,又把她赶走了。”

“什么?小鹤都来家里了?你又把她一家人从家里赶走了?你可真行啊,嫂子!”老二媳妇知道自己这大嫂子又泛起糊涂来了。

“是啊,嫂子,你小心把小鹤给得罪了,怎么都进家门了还不让她住,她这大老远的跑了那么多路,回家一趟,你还跟她讲规矩了?”老三媳妇平常就是个火爆性子,跟着一起数落起俞美来。

“老三,我不是问过你,你说是有这规矩啊!”俞美转头小声地问道。

“嗨,俺那傻嫂子啊!”老三媳妇一拍大腿急了,“你问的时候,也不是这么问的啊,你要昨天问我,我肯定得让你把小鹤留下。规矩是有,咱人可是活的,得看情况遵守不遵守呀。你也太认死理了,说你认死理吧,也不是那么回事。

当年,你家小鹤结婚的时候,我就劝过你得按着规矩来,最起码得有娘家人看着闺女出嫁吧,结果那时候也不讲规矩了,家里一个去送陈小鹤的人都没有,让她一个人去结婚,你这一出一出的,小心小鹤跟你翻脸啊!”老三媳妇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自己这嫂子就是干啥都没个主心骨。

“还真叫你说对了,昨天她就把当年的事拿出来说了,唉!我这其实主要是怕那屋里儿媳妇既然那么说了,我再把小鹤留下来,她肯定跟小鹤不开心。

这陈小鹿又刚刚找上工作,我心里也提心吊胆的,怕他哪天又把工作整黄了,再让微微把这怨气讹到小鹤头上去了。”俞美想到前前后后、种种情景,心里不禁乱成了一堆麻。

“是,难办!你这一大家现在多少口人了?我给你算算,11口人了,马上你儿媳妇再给你生一个,都12个了!比我们俩家加起来人还多呢,不是这个沾着那个了,就是那个碰着这个了,嫂子,这大家族的当家主母可是不好当呀!”老三媳妇一边磕着瓜子,一边说出来的话一针见血。

“等等赶紧给小鹤打个电话让她中午来家里吃吧,几年不回来了,你给人家整这一出。微微也不是那不讲道理的人。”老二媳妇沉声说道。

“那行吧。”俞美正六神无主,两个妯娌的一番话又让她吃了定心丸,索性不去管儿媳妇怎么想了,再这样下去女儿也要得罪了。

看俞美拾掇完了,两个妯娌就叫着她赶紧出门拜年去了。

“再晚了老一辈的都要出来了,咱这可不像话了!”老二媳妇说道。

老二、老三媳妇天天打扮得花枝招展,俞美则是只有过年这一天才好好收拾一番,一出门还觉得怪别扭的。

村头村尾比赛一样,一拨拨的大姑娘小媳妇一个比一个美,叽叽喳喳的很是热闹,不过,也就过年这一天,村里才能赶上这盛况了。

再说陈小鹤和谭天,果然一早就约了去滑雪。

滑雪场很人性化,还有小孩托管和幼儿滑雪教学,阿俊、阿福,还有谭天的两娃都有了去处。

四个大人难得的有段没孩子捣乱的好时光。

陈小鹤以前在北方的时候也滑过几次雪,好多年没下场,已经变成了新手,谭天陪着她去了滑了几次初级道,之后两个人才上了中级道去滑去。

来来回回滑了十几圈,等再次攀上了山顶,谭天说累了,拉着陈小鹤坐旁边的休息台歇一会。

“姐,你是不是还生咱妈的气呢?这一早上滑起来不要命呀!”谭天摘下来手套,端了杯水喝起来,也递给陈小鹤一杯。

陈小鹤端过来猛地喝了一大口,“是有点,这妈现在怎么越来越不是自己的了,变成别人的妈了呢!心寒!”

谭天不屑一顾地给了陈小鹤一个白眼,“你啊,就是咱妈从小对你太好了惯的,你怎么不想想我呢,我小时候就被咱妈扔姥娘家去了,等大了回到自己家了,咱爸又常年不在家,妈妈总是对你那么好,对我就是两样的,可能你感觉不出来,我可是深有体会!”

第一百零三章 姐妹

谭天换了个姿势,继续开启吐槽模式,“陈小鹿呢,又跟我天天打架抢东西,所以我青春期的时候没事就在家发火,跟咱妈吵,跟陈小鹿吵,离家出走也玩了好多次,我那时候就觉得寒心了,就觉得这妈好是好,可不是我一个人的,我还得跟别人抢,后来就干脆不抢了,让给你俩吧。”

陈小鹤越听越不是滋味,赶紧拿过谭天的杯子,讨好般地给她续上一杯水。

“你知道吗?小天,我其实也感觉到了,我心里还挺得意的,觉得你怎么都抢不过我,我记得有时候还跟着妈一起骂你,那时候还觉得自己很正义,对不起了,妹。”陈小鹤给了谭天一个歉意的微笑,伸直了双手想给谭天一个拥抱。

谭天往后撤了一下,躲过了那拥抱,“这会了,就别来哄我了吧!”

谭天看着远处的山丘,仿佛回到了自己的少年时代,“后来我就想,我干嘛非要去抢那份爱呢,我要离开这个家。等退了学又去社会上干活了之后,就愈发觉得与家里的关系淡了。现在自己强大了,更觉得一切都没那么重要了,咱妈爱我挺好,她没空爱我了,我觉得那也是应该的。现在我对咱妈咱妈其实都挺好的,不过也就是尽尽义务罢了,我觉得这样的距离挺好,姐,你就是要的太多了。”

陈小鹤也跟着谭天一起看了出去,这小城四面环山,小时候,陈小鹤是多么渴望看看大山外面的场景啊。

现在看过了大山外的一切,反倒对这小城眷恋起来。

“或许我也该学学你了,我就是觉得那里应该永远是我的家,这想法就是错的。”

谭天揉一个雪球远远地扔了出去,眼里也有些不甘闪过,“你看咱爸妈现在对陈小鹿一家多么掏心掏肺,恨不得把命掏出来,陈小鹿都花了他俩多少钱了?当年,我想做点小生意,问咱爸借5000块钱,他就是不借给我,这儿子呢,恨不得每月给他5000了,我要是计较,这能计较得过来吗?再说,咱这里就是一切都给儿子的。

你看咱妈他们几个,对咱姥爷那么好,可是咱二姨想要他屋里的一张方桌子,她看着那木头不错,姥爷都说了,这是留给儿子的,女儿不能思想娘家的东西。”

陈小鹤满是同情地望着自己的妹妹,“嗨,那都是咱妈那一代的人遵守的规矩了,那时候女儿就是泼出去的水,现在像这么大的,好多给儿子多少也给得女儿多少,儿子女儿同样都要养老,干嘛都给儿子呢,咱爸妈这头脑就没转换过来。当然,咱这做姐姐的,也不会去和弟弟计较这个,但是这道理总之是这个理,每个时代都有每个时代的情况,在那个时代里,觉得名正言顺的事情,在这个时代里做就觉得为难了、不对了,是吧?”

谭天被陈小鹤的这一套理论说晕了,“姐,要不说你是我姐呢?这理论就是比我这文盲强呀?”

陈小鹤也跟着笑了,“强什么呀?理论再强,境界也不高!我倒没觉得妈该给我们多少钱,我只是觉得时代进步了,男女平等了,没想到咱家因为周微微的把控,那思想还停留在原始社会,一切还是老规矩。”

谭天笑得更大声了,“周微微也是没文化呀,她那老家那边比咱这边思想落后。”

陈小鹤反倒笑不出来了,“我觉得咱妈是个适应时代的人,后来才知道,她不是适应时代,她只是适应身边的人,身边的人让她过原始社会,她就过原始社会,让她平等,她也就平等,咱妈真是个可塑性最强的人。”

谭天没想到有一天,可以和姐姐说那么多心里话。

说实话,姐妹俩虽说是最亲近的人,但很多时候,彼此内心最深处的想法,其实是很少沟通的,有时候说是陌生人都不为过,一起讨论妈妈,反倒成了两人互相交心的方式。“对,那是因为她自己没有想法呀,谁厉害就听谁的。年轻时候听咱爸的,非要个男孩;有孩子了,听孩子的,孩子想去哪就抱着去哪,三岁小孩就能为她做主;等有了儿媳妇了,那就听儿媳妇的,儿媳妇说怎么办就怎么办。这样做事,那不是避免冲突的最好方式吗?”谭天接着说道。

“是,暂时避免了冲突,但是后患无穷呀。”山顶上的风又硬又冷,陈小鹤不自觉地跺起脚来,“要孩子要那么多,有想过怎么养大的事吗?这海菱还没有找到呢!听孩子的,就是娇惯,让孩子没有生存的能力,只能啃老了。说到底,咱妈就是没有意志罢了,任人搓扁揉圆。”

“唉,姐,你说得真对。”谭天把手心的雪球越揉越圆,“现在她归周微微来搓了,你不乐意了,好不容易揉成圆的了,她又要给改成方的!哈哈。”说完,谭天就把那雪球捏成了方方的形状。

陈小鹤看她拿雪球来比喻妈妈,觉得简直是神来之笔,马上抢过了妹妹手里的雪方,又重新搓圆了。“是呀,我其实就是跟周微微较劲呢,感觉自己的妈被她抢走了,还想打就打,想骂就骂,我虽然也揉搓她,但我不欺负她呀,我怕咱妈受欺负。”

谭天只好又重新团了个雪球,并狠狠地扔了出去,“就认了吧,姐,咱妈不在这里受欺负,也在那里受欺负,她反抗了,日子更难过,一家人要分崩离析了,她已经用她的智慧,通过委屈自己,做出了她认为的最好的选择。”

“是啊,我想拯救她,实在太难了,除非先把陈小鹿一家拯救了,咱妈是那最后托底的,最后才能把她捞上来。没办法了,我只能狠狠心,看着她在那拖底,不去管了。”陈小鹤,最后也把手里的雪球远远地扔了出去。

两姐妹聊着聊着竟忘了滑雪的事,在新年的第一天里,两个人就这么着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大堆其他人谁也听不懂的话。

第一百零四章 春节聚餐

“小鹤,你在哪呢?阿福怎样了?你们赶紧回来吧!”俞美的电话也打来了,语气里透露着歉意。

陈小鹤也不想再跟自己妈妈多计较了,计较多了反倒让周微微开心了,就说道,“阿福还没全好,不过早上也不烧了,这会挺开心的了。行呀,妈,我和谭天一会都回去,我们在一起玩滑雪呢。家里拜年都结束了,没看娃嘛?你有空给我打电话?”

“嗯呢,那娃陈小鹿看着呢,他苦哈哈地说豆豆过年都不让他放个假。拜年结束了,今年在咱家聚餐,中午家里人都会来咱家里过年,可热闹了,大家都想你呢。”俞美笑呵呵地说道。

陈小鹤已经几年没有经历过家族聚餐的场面,当即期待得不得了。

女儿和妈妈是没有隔夜仇的,三言两语又和好如初了。

陈小鹤和谭天两家当下就结束了滑雪,一前一后地开车回家去。

等两家一起回到家时,已经接近一点了,不过家里的聚餐酒席正酣,一入眼全是喝多了之后的一片片的红脸蛋。

二叔、三叔,还有三爷爷、四爷爷、其他几个小叔都在,以及婶子、奶奶和兄弟姐妹们,还有第三代的小毛头们,挨挨挤挤从客厅坐到前厦。

看着陈小鹤和谭天进门,大家齐刷刷地把目光投射过来。

前厦的女席先热闹了起来,阿福则随着俞美和谭天一起入了女席的一桌。

“过年好啊,叔啊婶们!”陈小鹤、谭天率先进了门。

“过年好呀,姥娘姥爷们!”脆生生的童声合唱跟在后面。

“小鹤,谭天都回来了!”

“你看这都几年没见了!”

“这是你家那两娃,你看好不好!”

“人都是两个两个的,真是馋人呢!咱大嫂家一家11口,你们谁比得上啊!”

大家的话密,陈小鹤都不知道该结哪一句了,只好用微笑和点头来回应了。

苏发牵着阿俊的手、潘龙牵着自己儿子都坐到了男席上。

“阿俊,还认识我不?我是你三姥爷啊!”一个酒气熏天的姥爷凑到阿俊的左脸边。

阿俊虽然几年没来了,但依稀还记得三姥爷,小时候三姥爷最爱逗他开心,每每搞得他面红耳赤。

“我认识啊,三姥爷。”

“哎呀,小伙子现在这么斯文了。”

“阿俊,我是谁啊?”另一个酒气熏天的姥爷凑到阿俊的右脸边。

“你是二姥爷吧!”

“行,还都认的!快入席吧。”

大年初一的酒不用劝,自己喝就能喝醉。

饭菜都是每家两盘三盘的凑起来的,大家只需要找个家摆桌子就可以,所以俞美也不用太操劳。

酒也是你家一瓶我家一瓶的拿来的,掺和着喝更容易上头。

陈小鹤看周微微和陈小鹿没在,就悄悄问俞美一声,俞美说豆豆这两天也有点拉肚子,两人上午熬了一会,前面推着娃去村头医生家里看病去了。

“小鹤,听说你昨天就来了,你妈没让你进门,别跟你妈生气,你妈也是为了你们好。”老三媳妇坐陈小鹤旁边,拍拍陈小鹤的手,苦口婆心地说道。

“三婶,我没生气,怎么那不是我妈嘛!不能让别人看了笑话。”陈小鹤笑呵呵地回答。

“对啊,能这样想就好,你妈今天一叫你们姐妹两个都赶紧来了,就说明还都是心疼你妈的好孩子呢!”老三媳妇一阵欣慰,这闺女真不会跟妈记仇,跟儿媳妇完全两个样的。

正说着,周微微夫妻回来了,看着陈小鹤和谭天一家子都来了,周微微脸色就不是很好了,但碍于一大家人都在,她也不好发作,只跟大家说了一声豆豆身体不太好,需要先去侧屋里睡午觉,就拉着陈小鹿一起去了侧屋。

俞美赶紧也走进去侧屋,说让周微微和陈小鹿先过来吃,自己哄着豆豆睡觉。

周微微没理她,也没说让她看着豆豆的事,陈小鹿就让俞美赶紧去吃,别管他俩了。

俞美只好又讪讪地出来了。

屋里边,周微微也发威了。

“你两个姐一口气全来了,这就是来挑衅我的吧。”

“挑衅你干嘛呀?人家回娘家碍着你的事了?”陈小鹿一脸不解。

周微微看着陈小鹿那傻乎乎的样子就来气,“可不是吗?大年初一就回,谁家闺女不是大年初二才回啊,也不知道忌讳。你还说你姐要和你妈吵架,我看她俩其乐融融的,还真真是亲母女两个呢!”

“忌讳啥?”陈小鹿继续发懵。

“哪家闺女初一回娘家啊?”周微微一点都不想给陈小鹿解释。

“你想回也能回呀,你哪天回都行,你怎么哪天都不回呢。”陈小鹿知道周微微最不喜欢回娘家。

“我想不回就不回,我想回了也随时能回,反正我家又没兄弟。”周微微一脸不屑地说。

“跟兄弟有什么关系?”陈小鹿继续秀着他的智商下限。

“你是真傻还是装傻?回娘家过年伤兄弟。你自己也不长点心,还天天说两个姐多好多好,她俩谁替你着想了,你想借钱了谁借给你了?”周微微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人都不容易,家家两孩子,谁家那么富裕啊。”陈小鹿是个实诚孩子。

“我看大姐就很富裕啊,你看昨天住个酒店就得上千块吧,怎么不说救济救济你这兄弟呢。”周微微眼睛里都要喷出火来了。

“是不是你和咱妈说的闺女不回娘家的规矩啊?”陈小鹿这才反应过来,“我还说呢,昨晚上我姐的朋友圈阴阳怪气的,原来都是你在里面作乱,她说的是你呀!”

“我作哪门子乱呀?我那还不是为你着想!你个没良心的。”周微微把豆豆的湿尿布一把扔到陈小鹿的头上。

“周微微,你太给我丢脸了!什么时代了还讲这话?”陈小鹿一把撸下脑袋上的尿布,一嗓子吼得震天响。

“我给你丢人,还是你给我丢人,你今年一分钱没赚,还要花老婆的钱,咱妈上次骨折住院退回的钱明明是我的,你都能偷偷扣下,你说,你个大男人丢人不丢人!”周微微不甘示弱。

第一百零五章 崩了

“嫌我丢人,你去找好的!”陈小鹿气得撂挑子了,把孩子往床上一摆,“你还跟我在这混什么!原来你这转了一圈,又是不让我姐回来,又是跟我妈暗地里呕气的,原来最后都还是在寒碜我、嫌弃我一无是处是吧?

我这一个月来,披星戴月地干,睡在车上、吃在车上,天天咳得肺都要滚出来了,你还嫌弃我,那就赶紧滚蛋去找好的吧!”陈小鹿赌气躺到床头看起了手机。

“你别以为我不敢,你别以为我给你生两个,就得老在你陈家了,你让我滚蛋可以,滚走了可就回不来了,陈小鹿,你别逼我。”周微微也赌气躺到床上看起了手机。

而豆豆呢,就在那张牙舞爪地盯着父母看,吵架对他来说好像是一场很有意思的游戏一般!

幸好,他们是在侧屋靠里的房间,加上外面人声鼎沸,他俩吵架吵得热闹也没把外面惊动。

然而,男席那边突然传出有人哭的声音,仔细一听,原来是二叔借着醉酒直抒胸臆呢。

“咱这一辈里面,我就觉得对不起大姐啊,下一辈里面哪,我一是觉得对不起谭天,二是觉得对不起海菱呀!”

“你说咱大姐,先是年纪轻轻我把她工作给占了,她这辈子就只能继续当个农民了,而我呢,才有机会一步步从班长最后当上厂里的一把手,没有大姐成全,我啥都不是啊!后来呢,大姐又帮着大哥养孩子、帮着三弟找媳妇,最后自己又命苦砸伤了身体,大姐为了这个家真是吃尽了苦头,我对不起她呀!”

“再说谭天,咱家好好的一个姑娘,总共咱家就三个姑娘,我和老三都没闺女,她还得从小长在姥娘家那么多年,回来了呢,咱也没想着给她改回姓陈呀,这让闺女怎么看我们,这都是我们做老的失职呀!”

“最后对不起的就是这海菱,想当初我把她养在身边就好了,也省的大姐那个样子了还得管着,去年好端端的又突然下落不明了,我们当老的实在失职呀!”

说完,二叔竟呜呜呜地哭起来。

坐在席上的陈建强越听越不是滋味,他实在不擅长流露感情,但老二说出的这些对不起,最应该来说对不起的,应该是陈建强啊。

听完老二这席话,陈建强低着头,半天也不愿意再抬起来。俞美在前厦也失了神,坐在那里如坐针毡,仿佛全家人都在给自己开批判大会一般。

苏发和潘龙坐在那里也很是不自在,苏发虽说跟陈小鹤结婚多年,但是跟家里人并没有那么熟,猛地见二叔情绪如此激动,一时愣在那里不知道如何表示地好。

潘龙则望一眼前厦的老婆,他估计老婆又要激动了。

这前厦和客厅就一步之遥,彼此之间说话都听得一清二楚。

果然,谭天听二叔说起自己那些事,也觉得委屈起来,跟着掉起眼泪。

陈小鹤听完却很不是滋味,二叔这哪是在反省,这就是在变相地戳陈建强两口子的心窝子呢。

陈小鹤“腾”地一下站起来,“二叔,我爸我妈当年是好多事情做得不计后果了,但是你也不用这么着戳他俩心窝子吧!你这么说,他们心里能好受吗?”

二叔听陈小鹤竟怼上自己,“啪”地一声猛拍了一下桌子,“小鹤,你啊你,谁来说我都行,你没有资格说!你从小到大,没人亏着你,你小的时候,各人家里都没有个孩子,去了谁家不是都把你宠着,这个给你买书包、买文具,那个给你买裙子、去照相,你呢,结了婚,可想过为这家做点什么贡献?有没有想着拉扯下弟弟妹妹们?你爸妈含辛茹苦供你读书,你是家里的闺女还能读到研究生,最后呢,连个正经工作都没有,最后干脆不上班了,我看你现在谁也不如,不如谭天,不如周微微,她们文化差你一大截,可是那股干劲都比你强多了!”

陈小鹤当了小半年的家庭主妇,正是有点郁闷的时候呢,没想到自己二叔就这么直白地批判自己,立马情绪也有点激动了,“二叔,我读书,那是我能读,谁也没有说不让弟弟妹妹读了,我抢了他们东西了?我是没你那一把手的能力给全家做贡献,我混在大城市里的不容易,你们有谁懂吗?我难的时候有谁帮我吗?不是也是自己扛着,我自己还没顾好呢,我怎么去帮助别人,再说,我就算没有能力帮助别人,我就成了罪人了吗?你这一把手不是也在反省没干什么吗,我看你也没干什么呀,光说几句对不起这个那个的,除了让我爸我妈更惭愧之外,除了让自己的良心过得去一点之外,从结果上来看,也是没拉扯自家兄弟姐妹一点点,还在这假惺惺地说对不起。”

二叔被陈小鹤的话气得愈发面红耳赤,咔嚓就摔了酒杯,前厦的二婶急了,上去一把拉住他,“胡说八道什么呢,喝了点酒都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乱七八糟的什么都说,还耍起酒疯来了,都是当爷爷的人了一点不知道克制点。”二婶少有地在公共场合里批评起二叔来,然后就拼命拉扯起二叔回家去了。

二叔一直都是酒席上的主力担当,他这一走,席一下就凉了。

一时之间,大家都开始抓着身边人劝起来,有劝陈建强的,有劝俞美的,还有劝谭天的,还有劝陈小鹤的。

最后,就是说到意兴阑珊,聚餐再也进行不下去,草草收场了。

延续多少年的春节聚餐,竟然第一次给吃崩了。

那边厢,陈小鹿听着了哭闹声,悄悄从里间屋子里走出来一点,也偷听到了陈小鹤怼二叔的话。

陈小鹿内心其实更惶恐,一个个的姐姐都因为自己,而做出了或大或小的牺牲,但是自己却最是一事无成,老婆看不起,老妈看不起,兄弟姐妹全都看不起自己。

平日里陈小鹿看着吊儿郎当,其实内心却也承受着沉重压力。

陈小鹤的话,竟让陈小鹿莫名好受了一点。

自己作为老幺的不容易,他们又有谁知道吗?

第一百零六章 走亲访友

陈小鹤的二叔陈建平今天很是不爽,他已经多少年没像今天这样喝到这么醉,怪就怪有几个兄弟带来的酒太差,又不好拂了他们的面子不去喝。

但最让他没想到的是,陈小鹤会当面怼自己。

从小他就看那个闷葫芦的陈小鹤不太顺眼,学习倒是不错,人实在不太灵活,总是傻乎乎的一根筋,跟自己那个大哥一个样子,可是,就是这陈小鹤却一路考了名牌大学,成为陈建强这个窝囊大哥的面子,而自己儿子却一点不给自己争气。

陈建平是个相当灵活的人,工作上八面玲珑,脑筋最是活络。

早年陈建强要把谭天那丫头送到姥娘家养的时候,陈建平倒是还心动来着,想着毕竟是自己侄女,自己养着做个女儿也不错,可是后来还是他媳妇不同意,最后也不了了之了,现在看着谭天长大了还这么好,有时候陈建平心里也有点后悔。

他实在是嫉妒,陈建强这个窝囊的大哥,怎么能生出这么几个如花似玉的闺女,关键是还不好好养着,不是送这个就是送那个的,真是穷的穷死,涝的涝死。

陈建平算是他们这一辈里混得最好的一个了,一路从化工厂的基层职员坐到一把手,直至最后光荣退休,退休了还有企业争着返聘,请他去帮忙。

唯一遗憾的是,他的儿子从小在老爸的保护之下享受惯了,脏活累活一点不愿意干,人也扶不起来,跟陈小鹿倒是很要好的狐朋狗友,没事就一起吃喝玩乐,美其名曰享受人生。

不知道的,都以为是陈小鹿带坏了他儿子,其实他知道是陈小鹿被他儿子带坏了,一对垮掉的啃老族!

所以,他批评陈小鹤的时候,有几分意思也是批评陈小鹤为首的这一辈人,一点也不像他们那辈人一样有担当,能时刻想着兄弟姐妹。

陈建平看着现在的孩子一个比一个自私了,所以他生气,酒也喝得沉闷。

但陈小鹤当众让自己下不来台,还是实在太过分了。

因为家里父母早已去世,陈建强这个做大哥的又一贯懦弱,陈建平慢慢地已经以整个家族大家长的身份自居了,忧心这个忧心那个,谁家的事都要参与上一杠子。

这下,陈小鹤让他折了面子,他超级超级不爽。

苏发也很奇怪,陈小鹤一直说自己是乖乖女,怎么现在也开始跟长辈对着干了。

“还不是天天跟你妈吵架练出来的本事啊,我发现了,人一懦弱了,谁都能欺负你,有时候还是打着帮助你的名号!有事没事踩你一脚,营造自己的形象,要是以前的我,看二叔那样,肯定又感动又惭愧。现在,我就觉得二叔那个样子太不给我老爸面子了,我老爸再不济,那也是我老爸,几个孩子也是自己家的私事,你能帮忙是好的,不能帮忙又天天挤兑是什么意思呢!”陈小鹤在那批判起来没完没了。

“行,你是进步了不少呀,越来越看透了世界的本质了。但是二叔他老人家的心,也还是被你给伤了,要不去看看他?”苏发劝着。

苏发这样说了,陈小鹤晚上就去找二叔赔礼道歉。二叔的酒已经醒了,但看着陈小鹤还是爱搭不理的。

陈小鹤呢,也不是谈判专家,勉强说了几句气氛还是不尴不尬。

最后,二叔说了一句:“唉,时代不一样了,人人都理直气壮的,我是讲不过你们了!”

大年初二那天,陈建华一家也回娘家了,去的是陈建强家,那两个兄弟都带着老婆回娘家去了。

陈建华来了吃了饭没多久也开始哭起来,说是担心海菱,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陈建强和俞美跟着难过了一气。

“大姑,海菱也没给你来个电话啥的?”陈小鹤问道。

“没有呢,一点消息都没有。你说,好好的闺女,养了也二十多年了,怎么说没就没了呢。”

大家都劝慰陈建华,又闲坐了半天,陈建华也落寞地回家去了。

陈小鹤一家剩下的几天里就在家里呆呆,村里转转,又跟着俞美一起去姥爷家看望了一趟。

俞老爷子精神矍铄,坐在屋里的马扎上抽着旱烟,比住院的时候好了不少,那俞果儿竟然也还陪着姥爷住着。

“过几天,这俞果儿就回城去了,说是陪我这老头子也陪够了,想重新去上学去了。”俞老爷子讲到。

“吆,那挺好呀!姥爷你真是神了,我看无论谁跟你在一起时间长了都能学到你的本事。”陈小鹤笑呵呵地说道。

俞果儿也心情愉悦地跟大家分享俞老爷子的秘密,“你们知道吗,我姥爷爷特别厉害,他还有个六十多岁的好朋友呢,那爷爷每天都来我老爷爷家里一趟,比我亲爷爷可是好多了,那个爷爷就喜欢听我老爷爷给他拉呱,我老爷爷的故事真是说也说不完,总有新鲜的!”

陈小鹤看俞果儿这么活泼爱笑,一点儿不像大家嘴里说的那样。

“俞果儿,回去了可别和妈妈爸爸吵架呀!”俞美在旁边说道。

“老姑,我不和我爸妈吵架,我和他们打架,哈哈,跟老姑开玩笑啦,我是不和她们老人家一般见识了。”俞果儿握起拳头给自己加油鼓劲。

“这样就好!”俞美给俞果儿竖起个大拇指。

“还有啊,我让我爷爷要每天来看我老爷爷一趟,最少坐个半小时再走,不然我就在这盯着他,我说了,只要他好好表现,我回了城里,一定帮他管好他儿子,等他老了让他儿子也好好伺候他!”俞果儿一口气说出自己的伟大计划。

大家听完都暗道神奇,这孩子可是一点毛病都没有呢,此前让他心里不安的都是大人没做好的那些事呀!

从姥爷家回来之后,陈小鹤一家就打算启程回上海了,后备箱里被陈建强装得满满的,这还是陈小鹤往外拿下很多的结果。

回来的时候,天都黑了,一路上什么风景也没看到,走的时候是大早上,陈小鹤也好好欣赏了一番家乡的风光。

第一百零七章 出生

车行在路上,远处群山绵延起伏,散落着大大小小的村庄,开阔的视野让人心旷神怡。陈小鹤从没觉得家乡这么美过。

这趟回来,心情虽然并不美丽,一件件的事情让她不爽,但是到了走的时候却还是很留恋。

大年初四路上车子还没那么多,上了高速之后就一路畅通了。一家四口一边开车一边听着音乐,研究着高德地图,讨论着全国高速建设,老家的一切都被甩在了身后。

陈小鹤不知道怎么,想起自己出生时候的故事。

出生那天是个滴水成冰的寒冬腊月天。俞美在医院窄小的产床上足足躺了两天两夜,滴米未进,几欲昏厥。医生们来来回回地看,语气都是冰冷的,“还是没动静啊。”要是搁现在,早就一刀下去,开膛破肚了。但那个时候,不到生死关头没人选择这条路。医院里资深的老大夫围了一圈,各种仪器都推到眼前,俞美吓坏了,她何曾见过这样的阵势。许是那一吓,又给了她几分力气,终于把陈小鹤生出来了。

那一天,冬雪初晴。陈小鹤出生在镇上唯一的医院,俞美说她至今记得那天从病房窗户望出去,屋顶上满是尺余厚的积雪,屋檐上则有尺余长的冰凌错落。她自作主张给我取了个小名叫凌凌,但最后家里的大家长、我的爷爷却给了我一个那个年代象征洋气的名字:小鹤。

三天后,爸爸陈建强和姑姑陈建华用两辆小推车把包裹在破棉絮中的俞美推回了家。路上满是泥泞,推车走几步就要陷进泥窝中,泥点子不时溅到姑姑的屁股上,她很不高兴,她不喜欢奶奶给安排的这项任务。爸爸则在前面一声不吭,一直卖力推车,早已甩掉姑姑一大截。

刚拐进那条窄小的胡同,就看到爷爷奶奶还有一堆拖油瓶叔叔早已等在门口了,二叔陈建平躺在门口唯一的大石头上啃冰,三叔正在爬墙,抢屋檐上的冰凌,边抢边打,农村孩子,冰凌就是那最好吃的零食。一看到家人回来了,忽地一下围上来,爷爷上前一人脑袋上拍了一巴掌,“小兔崽子们都给我躲远点!”奶奶就过来抱陈小鹤,“一个小女孩,生这么久,惯会折腾人啊!”

奶奶给俞美带来十个大煎饼,还有一堆破棉袄破棉裤片子做尿布用,那时侯家里穷,破床单总是补了又补,不舍得拿出来垫了那孩子屁股。“好好养着,这两天少干点活啊。”然后奶奶就赶着一堆兔崽子们回家了。至于姑姑,早在看到奶奶他们就不知道跑哪里去了。这个家里,爸爸是老大,姑姑是老二,剩下的都是一堆半大小子,姑姑是唯一的女孩,却比男孩子更野。那时候姑姑正跟爷爷奶奶斗气呢,原因有二,一是姑姑谈恋爱了,爱上了来我奶奶家帮忙干活的一个邻家青年,奶奶嫌那个青年长得矮,死活不同意;二呢爷爷是当工人的,现在工厂给了个子女指标,可以分配工作,爷爷要让二叔去,姑姑就非要去,爷爷不让,姑姑已经几天没吃饭了,天天躺床上挺尸,要不是我面子大,姑姑还不起床呢。

俞美没有那好好养着的姑奶奶命。长生只歇半天,第二天就去上班,家里的一切、我的吃喝拉撒照样归她管理。第三天上午看我睡着,俞美就去窝棚里摊煎饼去了。俞美和长生结婚的时候,就分到奶奶给的2袋玉米,要吃上这玉米,就得先磨成粉,再用水打成糊,再上石磨上磨成稀糊,然后一勺勺摊成煎饼,才能吃得进嘴里。农村人过日子,费工夫。至于坐月子,那只是个理罢了,讲不讲理可要另说。奶奶给的十个大煎饼早就吃光了,断了顿就等着喝西北风了。锅里还咕嘟咕嘟熬着姥姥千辛万苦跟别人家换来的小米饭,这在月子里可是大补。摊完了半盆煎饼,又炒了两个鸡蛋,我就醒了。在屋里哭起来,妈妈赶紧舀上一碗小米饭,挑上点鸡蛋碎,又去橱子里加了勺红糖,手忙脚乱地端屋里去了。放下碗,抱起那粉嫩一团的宝宝,还彷佛少女一般的妈妈脸上就呈现着母性的光辉。家里有了孩子,那对于一个年轻的母亲来说是多大的幸福啊。

没过几天,姥姥就来了。屁股还没坐稳,就跟妈妈说起话来,“头胎生个女孩,也好,以后能帮着你干活呢。看看什么时候也要盘算着要二胎了,这农村女人呢,没有儿子地位不稳,早点要一起拉扯到了也好。”俞美心里美得很,“妈,我也不想太早,凌凌还要吃奶,总得到一两岁才好吧。”

陈小鹤一岁的时候,姑姑已经嫁出去了,还是嫁给了那个跟她一般高的青年。奶奶最终也没有犟过她。姑姑其实心灵手巧,她给自己绣了全套的大红鸳鸯枕头、被罩、床单、枕巾,别的东西也一水儿准备地齐整,没用奶奶操心。而这时候全家的重点已经转移了,那就是帮着家里的二叔准备娶妻。

二叔这个人比较懒。因为家里孩子多,二叔又顺利拿到了爷爷厂里的指标成了工人,有了些微的工资。本来应该是可以多少填补家用了,但二叔永远每个月只交出零星的几个钱,爷爷问他把钱都造到哪里去了,二叔就说自己留着娶媳妇呢,其实二叔是全拿去请厂里的同事吃吃喝喝了。爷爷恨铁不成钢,就想着不如赶紧找个媳妇把这个混蛋儿子管一管,没想到二叔娶媳妇竟是大大费了一番周折。

娶媳妇首先要盖房子。那时候农村盖房子容易,家族里弟兄有多,出力气的人不少。两间卧室一间客厅,外加院子里的一个窝棚和一间小偏房,叔伯兄弟们都来帮忙,月把功夫就盖起来了,就等着找媳妇呢。

相亲是必须的。二叔脑子油滑,见了好几个都说没看上。第一次见的那个长相也算是周正,就是嗓子有点扁,二叔说她是,说话就跟那刚学拉二胡的似的,眼睛小眉毛低,凑到一起整个一拉二胡的小老鼠。每次听到二叔相亲回来那挑来拣去的阵势,奶奶就狠狠拍他脑门几下,“就你好,就你好!排骨身材拆下来也没有那几两肉,上班看不见钱影儿,等着找嫦娥呢!”二叔抱着脑袋窝在墙角,打死就是不愿意。

第一百零八章 相亲

陈建强是个只知道拼命干活的人,而陈建平则是个机灵乖觉的人。

因为家里孩子多,陈建平又顺利拿到老爸陈世勤的替工指标成了工人,有了工资。本来应该多少可以填补家用了,但陈建平永远每个月只交出零星的几个钱,陈世勤问他把钱都造到哪里去了,陈建平就说自己留着娶媳妇呢。

其实陈建平全拿去请厂里的同事们吃吃喝喝了。陈老爷子恨铁不成钢,就想着不如赶紧找个媳妇把这个混蛋儿子管一管,没想到陈建平娶媳妇竟是大大费了一番周折。

娶媳妇首先要盖房子。那时候农村盖房子容易,家族里弟兄有多,出力气的人不少。陈老爷子有兄弟五个,每家又都是三五个孩子,这在农村那就是相当兴旺的家族了。

盖房子难不倒陈世勤,老大结婚的时候,盖的是最时兴的石基土胚带屋脊的房子,老二盖的时候就流行平屋了。屋顶是平的,可以晒粮食。东西两间卧室中间一间客厅,外加院子里的一个窝棚和一间小偏房,叔伯兄弟们都来帮忙,月把功夫就盖起来了,就等着找媳妇呢。

相亲是必须的。陈建平脑子油滑,见了好几个都说没看上。

第一次见的那个长相也算是周正,就是嗓子说话声音有点扁,陈建平说她说话就跟那刚学拉二胡的似的,眼睛小眉毛低,凑到一起就整个是一拉二胡的小老鼠。

又见了第二个,人也眉清目秀,身材玲珑有致,陈建平见了回来说这个女人颧骨高下巴尖,看人凶巴巴,天生不会笑,白瞎一张脸。

每次听到陈建平相亲回来那挑来拣去的阵势,老妈谭氏就狠狠拍他脑门几下,“就你好,就你好!排骨身材拆下来也没有那几两肉,上班看不见钱影儿,等着找嫦娥呢!”陈建平抱着脑袋窝在墙角,打死就是不愿意。

谭氏想起给老大找媳妇是多么省心。有一次,谭氏回娘家,逢着自家婶子家在打院墙,就看到俞美和几个孩子都在院子里帮忙打下手。

俞美梳着两条乌黑的大辫子,两条胳膊露在外面,圆滚滚的很是结实,和泥、倒浆干脆麻利。

最让谭氏印象深刻的是俞美吃饭的架势,中午大家都做到桌上开始吃饭,俞美还在忙着迟迟没进来,等俞美一来,三口两口就把三个煎饼吃光了,抹抹嘴儿说吃完了,然后就回家去了。

这个速度和麻利劲把谭氏征服了,一定让家里那婶子给自己大儿子保媒。当时,谭氏的爹爹在村里当算命先生,大家都尊一声“大先生”,这样的亲家那是谁都挑不出毛病来的。就这么简单,一个好媳妇就娶进门了。

再看这老二,眼看着临近村子里适龄的都看过了。奶奶就只能想起别的辙了,全村里远近的媳妇都告诉一声,让她们回娘家的时候给老二找对象。

没几天,山里嫁过来的五婶说她们村有个合适的,谭氏心想这估计也要黄,山里的姑娘老二可能更看不上了,不过也不好当面拂了那媳妇的心意。

五婶年纪轻又是个热心肠,最爱给人牵线。第二天她就连哄带骗带上陈建平去相亲去了。

陈建平满肚子苦水,“找个媳妇赶个十万八千里的路,都快赶上西天取经了。”那媳妇打趣说,“这个别看在山里,人家父母可是大学生呢!”

“大学生,我看小学生也够呛吧,咱整个镇也找不出仨大学生吧,婶,你逗我呢吧!”

“没有,真的!赶紧走几步,到了就知道了。”

两个人赶了大半天的路,快中午才到五婶娘家村。陈建平以前从没听过这个村,看到这个村的穷酸样,他就要打退堂鼓,房子都是盖在半山腰的,从村头只有一条通到村子中心的大路,这条路是个下坡,总有500米长,整个就是掉进大沟里去了。

先进了沟又爬过半边山,才算到了一户人家。陈建平拉长个脸不愿进去,五婶从后面推搡着就杵了进去。

“她婶,来客了。”五婶刚进门就喊上了。

迎门出来两位老人,男的竟然带着眼睛,女的胖乎乎的很是富态。

“赶紧进来,我们这里远,赶了一上午的路都累坏了吧。”

“不累不累,你家云绣呢?”

“喏”,云绣妈指了指西边的那间小屋,“在自己屋待着呢,说不定正在描眉画眼呢。咱先来大屋里坐坐。小伙子快进来。”

“哦,我要上厕所,五婶你先进去吧。”

陈建平一溜烟儿就往厕所里跑。看大家伙都进屋了他才走回院子里,径直就敲开了西边小屋的门。“云绣云绣!开门开门。”陈建平本来想吓唬吓唬这山里妹子。

没想到门吱呀一声就开了,陈建平对上一张俏脸,圆圆的脸盘,一头长发束成马尾,光洁的额头上没有一根乱发。云绣瞪一眼陈建平含嗔带怒,眼睛滴溜溜把陈建平从头到脚看了个遍,却没有一丁点害怕的意思。“就是你来相亲啊,这么瘦的身材,没被山上的风吹得滚到悬崖下去呀!”

陈建平听了也不恼,“我是吹下去了,又被一阵龙卷风卷起来了,直接摔你家门口了。”

云绣扑哧一乐,转回身就把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陈建平心里不知道为何吃了这闭门羹反倒心里还美的很,一溜烟儿跑进大屋,开始向未来的岳父岳母痛说革命家史了。

没想到陈建平的姻缘就在这里了。云绣的爸妈都是当年来插队的知青,之后就一直没有返城,可以说是真正的大学生,但现在却是一门正经地做起了农民。他俩说话带着一种异乡味道,在二叔听来那又是别有一番韵味,尤其是云绣那甜甜的嗓门,说起话来唱歌一样,陈建平当下就决定了,就是这位。

这样来来回回几趟,陈建平的事儿就定下来了。定亲那天,大队正在广播,各家各户注意了,计划生育政策是我国的一项基本国策,对于拒不执行国策的,村干部将采取强硬措施。正在厨房里帮着做饭的俞美,那时候已有七个月的身孕了。

第一百零九章 结婚

“小鹤她妈,你这六个多月的身子,他们到时候该不会为难你了吧。”

“我看没事,咱村你看大肚子的不少,小鹤妈这还有3个多月就生了,还能把孩子硬塞回去。”

“我也盼着没事,最近咱们广播天天说啊,和往年不太一样啊。”

“是啊,我听说王家村那边最近很厉害,还有抓人的呢。说是生孩子犯法要逮捕。”

“小鹤妈啊,那会小鹤还小的时候,让你早打算你不听,你看这担惊受怕的。”

“我不是怕小鹤受委屈吗,谁承想,这世道要变啊。”

“不行你就跑,跑回娘家去,那里山高皇帝远的,等生下来他们还能给掐死。”

“嗯,婶子,不行俺就带着小鹤回娘家去生。俺可不能让他们抓了去。你说咋这么不公平,那妇女主任家自己就两个姑娘一个儿子的,凭什么前两年能要,到了咱这就不让要。世道变得也太快了,凭啥到了俺这一茬就倒霉呢。”

俞美嘴上说着,心里也在打鼓,自己怎么就没狠狠心早点要呢。早三个月,现在娃都抱上了,不是心里就踏实了嘛。

饭菜上桌,亲戚们也都到了,陈建平意气风发,云绣一身红衣娇俏喜人,两人正被大家捉着吃酒。就见村妇女主任领着镇上的人来了,坐着面包车,后面还跟着十几个扛着大锤、镐锹的彪形大汉。

两个大汉二话不说,就抓住了俞美的胳膊。剩下的大汉对着陈建平新房的大门就开始抡大锤,哐哐几下,木门上就裂开几道触目惊心的大口子。家里的半大小子们冲上去就要跟那几个大汉拼命。

妇女主任站在院子中央。“你们都给我退后。伤着孕妇可是正好给国家减少一个麻烦。你们接个继续给我砸,哪家违法计划生育政策,哪家就得家破人亡!”

俞美被吓哭了,她感到肚里的娃娃不安定地在拳打脚踢,她想伸手护住宝宝,可双手被那两个大汉扭着,一动也不能动。陈坚强也被吓傻了,本来扛起的镢头又无奈地落下。

云绣一家看到这情形,直接带着云绣就走了。最后,云绣还幽怨地看了陈建平一眼。陈建平少了平日的调皮劲儿,他拘谨地走到云绣面前,“别走好吗?”云绣刚要张口,就被她妈拉走了。陈世勤蹲在墙角抽上了旱烟袋,谭氏也苍白着脸说不出话。

妇女主任继续大嗓门吼着,“明天一早,镇上的车就来拉你去引产,敢拒不执行国家政策,这房子就保不住了。老勤头你可想好了,一人犯法,全家同罚,你家老二就算是结了婚,也没法从我这领出那娃娃证。”

爷爷听到这话之后彻底被打蔫了,只把那旱烟袋吸得一口接一口,老烟把他呛得咳起来。

第二天,俞美就被拉着去了区里做引产。俞美摸着自己圆滚滚的肚子,肚子里的小家伙还兀自一脚一脚地踢着,就那么轻轻地一下一下,把王晓翠的心都要踢碎了。王晓翠本想昨天晚上一走了之,跑回上百公里外自己的外婆家,可是没办法,俞美不想因为自己的孩子,就把这一大家人的命都抛下不管。

俞美一遍一遍地摸着肚子里的孩子,想象着它的摸样,是不是跟小鹤一样是个俏丫头呢,还是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子。看着同一个车里的其他几位,好像肚子都没自己的这么大,一打听,大家有两个月的、三个月的,六个月的,自己这已经满七个月的肚子已是最大了。

再有两个月,这个小家伙本来是要来到这个世界上的,没想到却要这样悄悄地离开。只有俞美能感觉到,这真的是一个正在跳动的生命。车里开始是有小声的哭泣声,紧接着仿佛传染一般,哭声此起彼伏,呜咽一片。每一个肚子下面的每一个生命,一会就要被行刑,离开这个不曾见过的世界。

大家被叫进去一个小房间,一位老医生面无表情地给大家打了催生针。这一针下去,要不了多久,无论多么健康的孕妇,都会腹痛难忍,把那不足月的孩子给生下来。惨叫声回荡在走廊里,俞美迟迟没有反应,直到有两个产妇被推回病房,俞美还没有动静。老医生过来又给俞美打了一针,王晓翠知道自己始终是无路可退。

肚子里终于有翻江倒海的疼痛。俞美被推到了产房,上一次生陈小鹤的时候,虽历尽折磨,但却是怀着欣喜,这一次俞美却只有绝望,虽然疼痛一波接着一波,她却一声也不想发出。

肚子里的宝宝,每日里,你静静聆听妈妈的心跳声,感受她带着你每日里进进出出,听她轻声与你对话,一切是那么安全,现在却又一股无形的力量要把你摧毁,你能感觉到痛吗?你学会哭泣和伤心了吗?

随着痛到极点的一次涌动,俞美感到自己再次变得轻盈。痛离去了,孩子离去了。俞美竭力让自己保持清醒,对着那接生的医生说,“能让我看一眼吗?”

“还看什么看啊,一团肉有什么好看的。”

“就看一下。”

“不能看!”

俞美听着悉悉索索的响动过后,医生已经带走了一切。等俞美有力气抬起身来的时候,产房里已经空无一人,一点生过孩子的痕迹也没有了。

回到产房,重新看到来时的那几位同伴。

一个笑得很大声的姐妹说,“我一生下来啊,医生就直接把那一堆死肉丢到了摆在下面的红桶里,我还听到吧嗒一声。”

俞美极力回忆,她好像没有听到那吧嗒的声音,她好像看到中间的时候,医生把什么东西抱走了。

大家一听来了兴致,“那你有没有听到孩子哭?”

“没有。”

“没有哭那就什么也没有了。”

自那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俞美都在想那个孩子到底有没有死掉。

俞美在医院呆了三天,回来在床上躺了一天之后,就开始干活了,而且比以往更加卖力,她好像个没事人一样,她将所有的情绪都发泄在了劳动上。

陈建平终于顺利跟云绣结婚了,陈建平家和陈建强家一墙之隔,走同一个大门,用红纸包着的大红砖头摆在大门口的屋檐上,就那样刺目的鲜红。

第一百一十章 冰点

俞美是个胆小鬼,在陈小鹤四岁的时候,才又怀孕了。

但从知道怀孕的那一天起,她就开始忧虑肚子里是男是女了。

正是春天里播玉米的时候,俞美一边碾着手心里的玉米粒,一边出神,不时摸着肚子自言自语,男孩女孩男孩女孩,一定要是个男孩啊。

她盼着给陈建强生个儿子,也好在这个大家庭里尽早树立长子长孙的地位。

她害怕愿望落空,尤其是想到前两年曾被流掉的那个孩子就莫名心痛。

她每日里既焦虑又雀跃,顺利去妇女主任那里领上了一张准生证,也算是名正言顺了,只盼着是个男孩。

等满了2个月的时候,有天晚上,俞美和陈建强扛着陈小鹤一起去公婆家汇报情况,结果刚到门口,就听见满屋子里的笑声。

进去之后,就看到老二两口子也在呢,婆婆正眉开眼笑地叮嘱云绣要万事当心,活也多派给老二那个懒猴子干。

原来老二家也来汇报情况了,云绣也怀孕了,算下来日子还比俞美要早一个月呢。

两妯娌虽然都是山里出来的,但俞美家的山里更远一些。外人看着也总说云绣珠圆玉润、大方得体的,一看就是个有福气的人。俞美一结婚之后,则是眼见着越来越瘦相了,整个脸蛋都尖尖的了。

云绣平日里待人接物又总是不卑不亢,仿佛万事在握一般,这就让俞美平添了很大压力。

俞美看着那云绣,不知道怎么回事,她就有种预感,云绣肯定是想要什么就来什么的。

云绣孕期里一直精心调养,陈建平对老婆千依百顺,想吃就吃、想喝就喝,早早地就把云绣养得胖胖的了。

俞美的心情却不太一样,陈建强家里的事概不插手,也想不起来要给她买点什么吃的喝的,家里地里的活俞美也都不闲着,全身上下看着就肚子上胖了点,比云绣可是要灵活多了。

村里很多婆子都好事,见着妯娌两个,总要比比肚子、猜猜男女,云绣总是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有时候还呵斥他们,说婆子们是找人寻开心呢。俞美却提心吊胆,别人的一句话都让她思量半天。

而陈建强嘴上不说,心里却比俞美还紧张,自己是长子,如果老二家来个男孩,长孙的位置可要让出去了。

夏天的时候,婆婆谭氏却突然查出患上癌症,一时之间家里愁云惨淡,两个儿媳妇都怀孕,谭氏就由陈建华陪着大小医院地去看了个遍,后来又做了个手术,才算勉强稳定住了病情,身体却一落千丈,整个人都没什么精气神了。

等忙完了那年的秋,云绣就先生下了一个大胖小子,婆婆谭氏听了消息精神也为之一震。

等二儿媳妇一出院,谭氏就赶去探望,抱着那奶娃子看了又看、亲了又亲,一家人心满意足。

又过了大半个月,俞美也要生了。这次俞美也没有去医院生产了,就请村里的赤脚医生上门来帮着接生。

最后,千盼万盼,生出来的又是个女娃,也就是谭天了。

谭氏当天也得了大儿媳产女的消息,赶来老大家之后,谭氏也没有进卧室的门,只在客厅里坐了一会。

“我刚做了手术,就不进去了,大人孩子都好就行呀,别想那么多。”谭氏跟大儿子说了几句,就赶回家了。

陈建强一脸落寞,自己这第二个还是女娃,不光长孙位置没了,连留个后都是不可能了。这件事让他彻夜难寐。虽然他每天还是照常地干活,黎明忙到半夜,但每到闲下来的片刻,陈建强就感到满腹憋闷。

但陈建强也不好直接跟俞美翻脸,像有的乡下汉子那样打老婆,他就每日里生闷气。

白天出去上班、去地里干活的时候,碰上个村里人都会问上一声“生了”,陈建强就尴尬地回应两句“是啊,嗯”,别人再回一句“闺女也挺好”,两人就都无话可说了。

等那人要是见了陈建平,那对话立马就不一样了,“生了个大胖小子啊?”“嗯,是呀!”“好福气,好福气!”“谢谢!谢谢!”然后,两人总要寒暄上一阵子。

陈建强每天出来进去总要被这个那个遇见问个四五遍,再回答四五遍,等回到家的时候,那一天累积的郁闷情绪已经达到最低点。

经常是一进屋,陈建强就目不斜视、一言不发地躺到床上,并用两只胳膊盖住整张脸,谁也不愿意看。或者,陈建强如果看到俞美在床上奶娃,他就往客厅的八仙桌上一趴,埋首在那里半天不愿意起身。

俞美见陈建强那一声不出、默默发愁的样子,真比挨了一顿打还要来的难过。每次陈建强一回来,家里的气氛瞬间就会跌到冰点。

孩子过百日的时候,家里也没有一点喜庆的气氛。那天,云绣也抱着4个月大的儿子来坐了一会,大家的视线瞬间都被那胖小子吸引过去。

娃的爷爷陈世勤并没有过来坐席,但等席散了以后却过来了,对着躺在床上不愿意起身的陈建强教训起来,“老大,你可是咱整个大家族的老大呀,我是咱们村我这一辈的老大,你又是咱家的老大,你这一户你千万得给我立住啊,不然以后你在村里可就抬不起头了。”

“爹,我们知道了。”只有俞美在那里应答着,陈建强仍一句话不说地躺在床上,给他爹留一个倔强的背影。

“光知道也得行动呀,你俩早做打算,养得亲亲热热了你更脱不开手了。”说完,陈世勤就甩手走了。

原来,公公已经有了让陈建强把女儿“脱手”的想法,只是陈建强从来没回来说过,俞美只好假装没听懂。

这样的日子熬了五个月,俞美某天晚上终于熬不住,拿话试探起陈建强,“大强,我们要不把女儿送我妈那里吧。”

“行呀。”陈建强原本身子朝着墙躺着,听了这话,立马转过身来,很干脆地答应了。

俞美仿佛看到陈建强一直紧绷了许久的神经,倏地一下松弛下来。俞美回过身无声地哭了起来,幸好没有灯,谁也看不到俞美脸上的泪。

看来,这条路是非走不可了,而且还得由俞美自己提出来做这个恶人。

第一百一十一章 小情绪

为了避人耳目,天一擦黑,俞美一家就出发了。

回俞美娘家的路,那时候还只能靠步行,整整需要走两个半小时。

陈建强去邻居家借了毛驴,割了些草铺在两边的驮篓里,然后5个月的谭天被抱进左边,已经5岁的陈小鹤被安置在右边。

两个娃娃一上去,再加上一点儿行李,小毛驴驮着还蛮轻松。

直到翻过三座山,又走过数不清的弯弯绕绕,一家人终于在九点多钟赶到了娘家,两个娃娃这时都已经睡得迷迷糊糊。

俞美爹娘现在并没有住在俞家村,而是住在一处山谷处,那里上上下下也不过4、5户人家,真的算是世外桃源了。选择在这里藏一个孩子绝对是绝佳地点,如果选择不出去,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有外面的人能找来吧!

第二天一早,已经嫁人的俞丽和俞香也都赶过来了,打算一起安慰下自己的姐姐。

等真正要带着大女儿离开,把小女儿留下的时候,俞美才感到失去心头肉的切肤之痛,哪怕只是把女儿放在自己亲妈家里,还不是像有的人那样把赔钱的女儿送人,那也是不能日日相见了!

而且一旦走上了把女儿送出来的这条路,就表示要与命运抗争了,要继续与自己的肚皮较劲下去了。前路如何,又有谁能说的清呢。

陈建强也很郁闷,他是个刚强的大男人,也是个死要面子活受罪的小男人,没有儿子让他痛苦,但失去女儿也让他自责,他一个人坐在远处的一块大砂石上发呆。

“你俩就放心吧,娃放我这里没问题!”张氏宽慰着俞美两口子,可是怀里小婴儿就不太给面子了,可能是知道爸爸妈妈要离开,自己以后也没有奶喝了,一直不停地哭。

“不知道娃能不能喝这刚买的奶粉,我也没提前给她断奶。”俞美眼泪扑簌簌地下来了,,她有点后悔了,实在放心不下这才五个月的小婴儿,就一直抱着不撒手!

如果说送来的路上,还有着一股子不要到儿子不服输的与命运抗争的劲头的话,那么现在的俞美则感受到命运对她的无情捉弄,为什么自己要过上这样的人生,就因为自己这个不争气的肚子。

俞丽心比较硬,她看大姐一直犹豫不决,就在旁边劝解起来,“大姐,我俩都在村里,没事了也都能来照顾,你就放放心吧。一会就赶紧走吧,你早晚都得走,舍不下这个,你怎么能再有机会生下一个?既然咱们走了这步路,那就别被这些小情绪牵住了,走吧!”

俞美还在那里梨花带雨,突然就听到了远处传来自己嫂子秦氏的声音。

秦氏也是听着村里人报了信,就赶来宣誓主权了。

“小鹤他妈呀,你真打算把这二丫头放这里啊!咱妈一天到晚的忙,哪有功夫给你照顾,嫁出去这么多年了,你还回来熬煎咱妈呀?”烧刀子的话嗖嗖地就飞向了俞美。

俞美张了张嘴没说出话,还在斟酌着怎么开口呢,张氏就把俞美怀里的娃一把抱了过去,对着秦氏喊道,“我和你爹还有力气照顾,你别跟着瞎操心!”

秦氏走过去勉强瞧了瞧那小不点,满脸嫌弃的表情,“妈,我这是疼你啊,你还分不出好人坏人了。你和我爹都年纪大了,还要管这闲事,管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然后,秦氏就转头点着俞美骂起来,“俞美,你说你嫁的十万八千里,孝顺的时候没见回来几趟,有麻烦了怎么第一个还是想着自己娘来给你兜底啊!”

听听这话,真是心疼婆婆的好媳妇呢,殊不知,她就是见不得嫁出去的闺女还回来跟她抢免费的劳动力用。

“我丑话先说到前面啊,妈,你该给我管的那两亩地,可不能落下了,我们这一家子吃喝可都指望着您老呢!”

这几年来,秦氏一点儿不给自家婆婆喘气的机会,接连让她给自己带大了三个娃,大孙女、孙子、小孙女都养到12岁、10岁、8岁,才算功德圆满了。

年初的时候,秦氏为了让自家人住得宽敞点,又把婆婆赶来这山谷里住着,名义上叫“养老”,实际上就是来这里帮着儿媳妇种地看园子的,每季收获了庄稼粮食她都会来要呢。

从这山谷里走去下面的俞家村,要先往上爬一公里、再往下走两公里山路才能到,秦氏根本不是给自己婆婆过轻松日子呢。

而俞美也正是想着自己妈住的是山谷里,轻易都没有外人来,自己也不出去的,才会想到把娃送回妈妈家的这一招。

“你放心,该干的事我一件也不落下。”张氏也是个刚强的婆婆,不愿意在自己儿媳妇面前跌份儿,只能拖着一把老骨头硬撑着。

“大嫂,你家孩子都大了,也都上学了,你就自己管管吧,咱妈忙了这么多年,也算是功德圆满了。”俞丽对着自己嫂子说。

“她大闺女还没心疼她呢,一下送来两个,哪里就轮到我心疼她了。咱妈你没看她战斗力强着呢,大包大揽地要管呢。”秦氏一个白眼就飞给了俞美。

“我姐这不是也是有难处嘛,她那也是实在没办法呀,你不能多替她想想啊。”俞香也对她这个大嫂子很头疼。

“你们都替她想了,谁来替我想啊,我这三个孩子也不是靠大风吹大的啊。我最后说一句,孩子留下可以,别找我麻烦,农忙时候你们要心疼咱妈,就都去我家帮忙,一个也不能少!”

说完这话,秦氏就转身走了。留下一堆人长吁短叹。俞美被大嫂一顿揉搓,又丧气了不少,少不得大家一通安慰才算平复了心情。

吃罢午饭,俞美、陈建强就领着陈小鹤,牵着小毛驴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刚走出俞家村的地界,俞美就从驮篓里抱出了陈小鹤,然后紧紧地抱到了自己怀里,亲了又亲。

不知道为什么,陈小鹤一直到长大了还记得那次的拥抱。后来陈小鹤有了孩子之后,她才慢慢理解,原来俞美是把对谭天的那份爱也都加到了自己身上!

第一百一十二章 赌局

陈小鹤小时候没有幼儿园可上,陈建强也日日去上班,她每日里只能跟着俞美在家里混待着。

送走二女儿,俞美感到怀抱里莫名的空荡,出来进去无所适从。

娘家离得又远,总要五六天才能回去一趟看望二女儿一次。她就把全副精力都放到了大女儿身上。

俞美在家时,直接把陈小鹤宠上了天,吃饭穿衣走路恨不得都代劳,哪怕去山上种田,也会一路背着陈小鹤上山下山,俞美总也不嫌累。

俞美回娘家时,陈小鹤却成了没人管的要饭娃。如果带着陈小鹤回娘家的话,路途实在遥远,自家婆婆又生病自顾还不暇,俞美就只能把陈小鹤寄在邻居奶奶家。

邻居奶奶一个人独居,一天到晚事情总也忙不完,只是给安静的陈小鹤搬个小板凳让她坐在院子里等爸妈回家,就那么从早等到晚。每次一到黄昏,陈小鹤总感到莫名忧虑,怕自己的爸妈再也不回来了。

陈小鹤就那样猫一天狗一天的过着,一点安全感也没有,不知道明天等着自己的又是怎样的一天。

挨过了送走二女儿的第一年,俞美渐渐习惯了老二不在身边的日子,老二在外婆家也渐渐如鱼得水,直把姥爷姥娘当做亲爹亲妈来看待。

第二年的春天,俞美又怀孕了,这一次她的心情比上次更煎熬了,已经牺牲了一个老二,这老三要还不是个儿子,后面该怎么收场呢。

人一旦上了赌桌就很难下来了,尤其是开始输的时候。从把老二送走的那一刻开始,俞美和陈建强就越来越像一对陷入困局的赌徒了。

赌徒总觉得随着筹码的不断增加,自己的预期目标总会到来。本来,每局出现红或黑的概率都是50%,可是赌徒却认为,假如他押红,黑色若连续出现几次,下回红色出现的机会比例就会增加。如果这次还不是,那么下次就会更加肯定,这是典型的不合数理原则,实际上每次的机会永远都是50%。

俞美和陈建强不相信那50%的概率,他们总觉得生儿子的概率已经越来越大,信誓旦旦地以为老三该是个儿子了。

当生下老三又是女儿的那一刻,两个人没怎么纠结就做出了送掉的打算。他们已经付出了那么多,总不能在这一步彻底输掉吧。

婆婆谭氏那时已病入膏肓,她感念女儿陈建华一直以来的照顾,深深觉得儿子再多都没有女儿来得贴心,硬是让陈建华把俞美的三女儿领养了。

俞美走到这一步也彻底陷入僵局,后面已经完全没有退路,只能勇往直前。

最后一胎怀上陈小鹿的时候,俞美破罐子破摔,再也不去想是男是女的事情。她下定决心,无论如何到此为止。结果,命运对她还算仁慈,总算让她得偿所愿。

结婚十年,俞美和陈建强就这样生下三女一男,却也因为孩子,两个人的日子越过越拮据,从刚结婚时候村里年轻人里的首富,到最后沦落到村里的贫困户。

陈小鹤记得小时候自己家里窗明几净,没几年之后就每况愈下,俞美和陈建强为了要孩子疲于奔命,根本无暇侍弄家务,家里从未没养活过一盆花花草草。

在这疲于奔命的岁月里,陈小鹤却感受到浓得化不开的母爱,俞美从没有呵斥、打骂过自己,除了学习,俞美平日里什么事情都不让陈小鹤动手去做,也从未将家里乱糟糟的这一切告诉过陈小鹤。

失去了老三让俞美更加珍惜在身边的这个女儿,只希望给这在身边的大女儿最好的爱。

所以陈小鹤冥冥之中,总觉得自己得到的太多,亏欠的太多,永远对父母家人有一份歉意,而或许自己也不该背负那么多歉意吧。

因为这歉意,自己都没办法好好地过自己的日子了!或许,应该学一学谭天,放下过去的一切,轻装上阵。

陈小鹤在回上海的路上,把这么多年的事情来来回回想了个遍,总算看懂了自己爸所作所为,一时之间,既为他们这么多年受的苦感到心疼,又为他们愚昧的做法感到伤心。

或许到现在,陈建强更说不清楚自己坚持要男娃到底是为了什么,而海菱却成为这一系列事件中最大的受害者。

陈小鹤暗暗发誓,自己一定要想办法找到海菱。

苏发几次跟陈小鹤聊天,都没有得到什么正经的回应,直到后座上两娃都快打起来了才让陈小鹤回过神来。

原来阿俊因为前面偷喝了几口冷水,现在肚子就很不舒服,一直嚷嚷着冷冷冷,要求苏发关窗户;阿福呢,或许是安全座椅束缚得太久,一直嚷嚷着热热热,要求苏发开窗户。

两个人开始还文明吵架,君子动口不动手,后来就开始武攻了,一个打另一个的脑袋,一个脱另一个的鞋子,直弄了个天翻地覆,阿福哭得惊天动地,阿俊叫得响彻云霄。

苏发呢,也不拉架,就由着两个人在那里闹腾。

陈小鹤知道两人都坐得太久累坏了,赶紧让苏发去服务区休息一下。

“也就这两个娃还能叫得动你啦,我刚才说那么久你都没理我,这家庭地位越来越低了。”苏发一脸委屈,把接满了热水的被子递给陈小鹤。

“抱歉,唉,每次回家都被家里的事情搅得情绪很差,顺便觉得自己也很差。”陈小鹤不好意思地说道。

“嗯,两个小娃娃都要仰仗你长大呢,别让他们失望了呀,在他们心目中,你可是最棒的妈妈,打起精神,回去好好生活!”苏发半开玩笑地说道。

陈小鹤觉得有苏发在真是太好了,关键时刻,夫妻总是最互相理解的那一个,比父母、兄弟姐妹都来得亲近。

当晚,一家四口又在中途休息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就启程回上海。结果,刚刚开出没多久,阿福就嚷嚷着要上大号,只能又去休息区里休息,这一休息,就足足耽误了半个小时。

第一百一十三章 开工没有回头箭

这一耽搁,回城的高速就慢慢开始堵了,手机地图上显示几个进城的高速路口都开始全线飘红。苏发看着所剩不多的油,想着如果照这个速度赌下去,一家人肯定是到不了家了,只能赶紧找服务区加油去。

结果,连跑了几个服务区竟都没有油。苏发有点急了,直到开到第四个服务区,油基本快要耗尽的时候,才找到一个有油的加油站,而且只开了一条加油通道。

“师傅,92号油,加200块的。”苏发对着前面的老师傅喊道。

“没有92,只有98号!”老师傅头也不回地说。

“什么?98号是什么?”自从这车买来,顶多加了两次95号的,什么时候又有98号了。

“98号比那两个都好呗,前面好多车都来加油,92和95号都加完了,现在只有98了。你要么加,要么就到后面几个服务区看看。”老师傅终于回过头来了,一张大脸凑在车窗前很认真地说道。

“坑爹呀!第一次加到98号的汽油!”苏发一脸不爽,却不得不从,自己的车已经快没油了,不敢耗到下一站。

终于,有了98号的助力,一家人赶在下午两点左右回了上海。

这个假期,跑了全国那么多地方,真是觉得上海的马路最宽敞明亮,让人神清气爽,真是没有对比就不会发现自己有多幸福呢。

刚拐进小区,陈小鹤就发现佩琪一家四口正大包小裹地站在他们家楼下呢。

“佩琪妈妈,也刚从老家回来吗?老家带来的小米,我给你一袋,冬天里熬点南瓜小米粥,特别暖胃。”陈小鹤让苏发停下车,然后从后备箱里拿出一袋小米递给佩琪妈。

佩琪妈妈赶紧接过来,略带伤感地说道,“我们不是回老家,我们要出国了,移民去加拿大,你给的这袋我就带去加拿大吧,也算是国家的味道。”

“真的呀?没听你说想出国呀!这么快就打算走了!”陈小鹤满脸错愕,实在没想到佩琪一家要出国。

“唉”,佩琪妈妈往陈小鹤身边凑了凑,趴在她耳朵上说道,“还不是因为孩子读书的问题嘛,老大因为这多动症,在国内即使念私立学校也同样过得艰难,在国内无论读什么学校,最后总要走高考这条路,我就想替孩子放弃了。

与其国内读体制外的私立,还不如直接出国。所以,我去年就开始打听出国的事了,本想直接去美国,无奈各条件限制比较多,我们就先转战加拿大了。”

陈小鹤拍拍佩琪妈妈的肩膀,既艳羡又佩服,“还是你们厉害呀,为了孩子可以做出这么大的牺牲,而且你们也有说走就走的实力呀,不像我们,完全被捆在这了,一点也别指望动弹。”

佩琪妈妈跟陈小鹤拥抱了一下,也拍拍陈小鹤的肩膀,“我们这也是没办法,孩子这种情况,就只能想这种情况的办法了,我希望给孩子一个幸福的童年,出去了我们陪伴的时间也多一些,反正佩琪爸爸的工作去哪里做都一样。”

“佩琪爸爸做什么的呀?这么自由的。”陈小鹤不禁好奇心爆棚。

“呵呵,我一直不好意思说,是一个网络作家,好像算是大神吧,哈哈。”佩琪妈妈很不以为然地说。

陈小鹤一听作家,立马肃然起敬,“佩服,佩服,还以为佩琪爸爸是投行或法律届人士呢,真没想到是网络大神,失敬失敬!”

佩琪妈妈满脸堆笑,“我们赶飞机去了,以后有缘再见!你们想来了跟我联系呀!”走之前,佩琪妈妈突然又想起来一件事,“对了,我家楼里还有好多哥哥的课外资料呢,以后不用做了,就送给阿俊吧!我去取一下。”

“你们房子卖了吗?”陈小鹤朝着小跑上楼的佩琪妈喊道。

“没有,租出去了,租户还没入住,本想着直接扔掉的,看到阿俊想起来了,还可以拿去做做的,都是崭新的。”佩琪妈气喘吁吁地把一口袋资料塞到阿俊的手里。

“嗯,好的,谢了!你这妈当得真是合格,我们自愧不如呀。”陈小鹤拉着阿俊一起表示感谢。

“唉,也都是被逼到这地步了,开始没读公办,选择了私立久走上了另一条路,当这条路走不下去的时候,也不能拐回原先的路了,开弓没有回头箭,只能继续沿着这条路走下去了!”佩琪妈妈一副大义凛然的表情。

接着佩琪妈妈又拉着陈小鹤说道,“你知道吗?加拿大比咱中国面积还大,总人口只有3700万,而咱们光上海这点小地方就有2400万,你说怎么差别这么大呢!”

陈小鹤一脸地不可置信,虽说世界地理也学了,但这数据怎么一直没什么概念呢,今天一听真是吓坏了。“啊?真是云泥之别呀!你们以后要是寂寞了,给我们视频呀。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数据差别!”

“我也是惶恐呀,过惯了人多力量大的日子,过惯了包邮和手机支付的日子,真不知道去了那里能不能适应呢!”佩琪妈妈笑道。

接着,佩琪一家就飘然而去。阿俊和佩琪这对幼儿园的朋友也互相告别,他们可能还不太理解,今天爸妈做出的这一个决定,会怎样影响着他们的未来。

陈小鹤一回来就收到这个重磅消息,整个人都沉浸在朋友离开的氛围里。

一家四口回家整理行李,收拾家务,苏发的春节假期就这样悄悄过完了。

阿俊又多在家和阿福混着玩,休息了十几天,也到了重新开学的日子。

假期过后,孩子重新开学的状态总会发生重大变化。有句话说得好,“不怕同学是学霸,就怕学霸放长假。”阿俊的春节假期跟着父母回趟老家,又天天跟弟弟一起玩些幼稚的游戏,整个心都玩野了,一开学就重新回归到频频叫家长的日常。

被叫家长的理由也是五花八门,今天招惹女同学了,明天破坏学校公物了,后天满嘴脏话了,让陈小鹤的一颗心没有一刻消停。

第一百一十四章 温柔的投诉

“阿俊妈妈,阿俊同学一直喜欢跟我们家妞妞调皮,上课老师正讲课呢,他就下座位过来在我们的数学书上乱涂乱画,同学之间玩一玩没什么事,注意分寸就好了,这还上着课呢就不太好了,据说数学老师都被他气坏了。”

开学没几天,陈小鹤就收到班上一位妈妈温柔又含蓄的投诉。

陈小鹤一阵头疼,以前还都是班主任老师投诉,没想到这次直接是家长来投诉了,而且是女孩子的家长。

阿俊呀阿俊,你连女孩子都欺负,长大了怎么找女朋友呀!

陈小鹤看着女孩子妈妈讲的话,几乎都能想象到她的样子,应该是一个修养良好、家教甚严、端庄大方的妈妈。

陈小鹤斟酌半天,最后还是用最直白的话回应了,“妞妞妈妈,非常抱歉,我今天也听王老师讲起这件事情了,我刚刚就严肃教育他了,他这个样子真是太不像话了!”

“妞妞说阿俊同学有次还差点把她弄摔在地上,这样玩还是有点危险的,女生力气小一点,麻烦跟阿俊说一下要温柔对待女同学噢。上个学期我还没当回事,直到昨天阿俊同学上课还冲出来,我就觉得有必要跟你说一下了,不要说他,问问他心里到底怎么想的。”妞妞妈妈又是一大串字打过来。

陈小鹤汗颜,阿俊在学校里怎么总是跟小恶魔差不多,自己的一张老脸快要被他丢尽。“实在太抱歉了,妞妞妈妈,你刚说的这件事我还不知道呢,等下我再针对这件事好好教育他,他不是个心地坏的小孩,但就是自我约束力太差!谢谢你跟我讲起这些,我一会好好跟他谈谈,以后再有这情况你也跟我讲,决不能姑息他的行为!”

“好的,谢谢阿俊妈妈了!”

“谢谢妞妞妈妈体谅,我一定让他改正!”

回完妞妞妈妈的微信,陈小鹤揪过阿俊询问情况。

阿俊对此并不以为意,“妈妈,我看有小朋友也在那里闹,我就跟着闹了,就是我动静大,结果数学老师就看到我捣乱了,可是其他小朋友也捣乱了,为什么只说我,我就跟她生气了,我就跟老师讲道理,结果老师就越来越生气了!”

陈小鹤听到阿俊的振振有词就头大,这娃怎么没一点敬畏心呢,有了问题先找原因再找借口,总之就是自己显得最无辜。

“那别人要去跳楼,你也跟着去呗?不能管好自己吗?”陈小鹤瞪着阿俊拍起了桌子。

“他不会去跳楼的,妈妈,怎么可能有人会想去跳楼。”阿俊轻飘飘的一句回应又让陈小鹤胸闷气短。

“那你对待女生要温柔一点,干嘛要去推人家,你是个男孩子,男子汉,以后要保护女生的,不能欺负女生!”陈小鹤的桌子拍得更响了,同时也在顾虑这房子是否隔音,是否整个楼道都回荡着自己的魔音。

“可是女生也有欺负我的,我的同桌只要我一做什么小动作,她就一拳打过来,打得我疼死了。”阿俊捂着胸口,做出一副伤心欲绝的样子。

“人家那是好心提醒你啊,你上课肯定不好好上了,人家才回提醒你,你还告人家一状。”陈小鹤感觉怎么都跟阿俊说不清楚这道理了,看到这么善辩又不爱认错的阿俊,陈小鹤仿佛看到一个幼儿版的苏发,这家人基因真是强大,孩子随到根上了。

最后,陈小鹤开始装哭扮柔弱路线,“呜呜,阿俊你一天在学校里不乖,让别人投诉妈妈,你就不能乖点嘛?你要气死妈妈呀?妈妈太难过了。”

“妈妈,对不起”,阿俊听妈妈哭了还是有点触动,不过还是仔细盯着陈小鹤的眼睛看了一会,“妈妈你是装哭的吧,我怎么没看到你的眼泪,你就是在装是不是?”

陈小鹤怒了,这狗儿子,怎么这么气人,自己哭就一定要有眼泪嘛!

“阿俊,不论妈妈有没有眼泪,妈妈都是很难过的。就算妈妈求你了,上学了别欺负女同学,乖乖地好不好?”

“好的,我不欺负她们。”阿俊信誓旦旦地回应道,然后又磨着陈小鹤帮自己保密,不让把今天的事情告诉爸爸。

陈小鹤看他道歉的还算真诚,勉强答应了下来,并以以后再也不犯类似错误作为保密的筹码。

结果,阿俊誓言的余响还在,仅仅过了一个周末,周一早上陈小鹤还千叮万嘱,周一晚上妞妞妈妈的投诉微信又来了。

“阿俊妈妈,今天阿俊又来乱涂我们的英语书了噢。”

陈小鹤拿着手机气不打一处来,枉费自己上周五的耳提面命,没想到阿俊第一天就破戒了。

这次陈小鹤也不想什么策略了,不分三七二十一,拿出家里铲饭的木铲子狠打了阿俊十下手心。阿俊眼泪汪汪地保证以后再不欺负女同学了。

陈小鹤打完了立马神清气爽,趁机跟妞妞妈妈通了话,让阿俊亲自跟妞妞道歉,阿俊在木铲子的余威之下,带着哭腔向妞妞说出一番情真意切的保证。

妞妞也是个乖的,当下就原谅了阿俊同学,表示愿意继续和阿俊做好朋友。

安抚了对方同学,陈小鹤的心情还是没有恢复。阿俊一年级刚入学那会有点调皮还可以理解,那时候阿俊奶奶管不了阿俊,陈小鹤又忙于上班无暇顾及,没想到的是,现在自己已经全职盯着孩子管了半年了,阿俊还是故态复萌,完全没有什么立竿见影的教育效果。

等苏发加班回来,阿俊阿福都已经睡了。

陈小鹤义愤填膺地和苏发汇报了阿俊最近的行径。

没想到苏发却哈哈一笑了之,“孩子们之间打打闹闹那不是很正常嘛,你别说小学了,就是上初中之后,这种事情也不少,我记得我和初中的女同桌,我们两个都算是班里的好学生,也还干过互相撕试卷的事情呢!有谁还会找家长吗?找到什么时候才算是个头啊?”

陈小鹤没想到苏发上来就拆台,幸好阿俊已经睡了,不会听到爸爸这个同盟军的理论。

第一百一十五章 受伤

“你怎么想得我不管,当着阿俊的面,你可别这么讲,他正缺根杆呢,你给他一杵,他还不顺着爬上去呀!”陈小鹤不客气地警告苏发。

“放心,我不说,等哪天有空了我再好好跟他沟通一下。”

苏发最近忙得四脚朝天,每天晚上都是快十点才回家,这个“哪天有空”一直持续了一两个月都没有实施。

陈小鹤现在是苦不堪言,一个人管着两个又要盯作业又要陪玩也是压力巨大。

老家的那些事,包括海菱的事,陈小鹤都无暇顾及了,也不知道从哪里下手去管,只好不去想了。

春暖花开,陈小鹤一早带着阿福在小区里闲逛。突然,陈小鹤收到了阿俊班主任王老师的电话,“阿俊妈妈,你来学校一趟吧,阿俊下课的时候因为奔跑受伤了,还挺严重的,我们已经叫了120,你赶紧过来吧。”

陈小鹤慌了,不知道阿俊怎么回事,只好抱着阿俊去了学校。

等去了学校一看,阿俊正躺在操场上呢,哭得都已经没有力气,只剩满面泪痕和一张惊惧的脸,左手肘关节以奇怪的姿势扭曲着,躺在了地上。

“哥哥!”阿福看到躺在地下的哥哥,也跟着急了。

“阿俊妈妈,阿俊下课的时候跑来操场玩耍,就磕在国旗台上了,120马上就来,你也别着急,我们后面也会看监控,把具体情况再向你反馈的。”王老师也一脸焦急地看着阿俊。

“好的,王老师,阿俊这是又不乖了。”陈小鹤知道阿俊的问题,没事了除了跑就是颠,磕着碰着对他来说简直太正常了,估计大致情况就是他乱跑,让自己伤到的。

陈小鹤又恨又心疼,这个阿俊太不让人省心了,陈小鹤赶紧给苏发打了电话,告诉他情况,苏发一听也是心急火燎,只好跟领导请假,约好一起去医院见。

120的车来得倒也很快,急救医生勇哥担架把阿俊抬上了车。

“阿俊,前段我们还去体验儿童职业,当急救员呢,没想到你今天就坐上真正的救护车了。”陈小鹤尽量调整情绪,跟阿俊聊些话题。

阿俊咧了咧嘴,也没笑出来,只是眼里含着泪望着陈小鹤。

王老师很好心地把阿福接过去,让陈小鹤可以全身心地陪着阿俊。

“妈妈平时还要带着这两个宝宝,也是辛苦呀,希望阿俊没什么大问题就好呢。”

“嗯,是呀,是呀,不然我真的要头大了,而且还要落下功课。”陈小鹤无不忧虑地说。

“我估计应该问题不大,看样子没伤到骨头,妈妈也不要太着急。”急救医生很好心地在旁边说道。

陈小鹤感激地看了看医生,这个时候医生的话就是最好的安慰。

去医院的时候,苏发也到了,他把阿福从老师手里抱过来,几个人就带着阿福上上下下地坐了检查。

结果出来,肘关节骨折需要马上住院准备手术。陈小鹤没想到这么严重,真是流年不利,去年自己妈妈刚骨折,这阿俊又骨折了。

跑上跑下办好了住院手续,王老师也赶回学校去了。陈小鹤和苏发两人就开始考虑接下来怎么照顾娃的事情了,阿俊一住院,阿福就没人管了。而且阿俊出院了可能还得需要人照顾,非要找个人来照顾不可了。

有那么一瞬间,陈小鹤又想把婆婆给叫来了,不过想了想还是把这个方案给否了。

苏发也不赞成叫自己妈妈过来,请神容易送神难哪。

最后,两个人商量来商量去,还是陈小鹤拍板让陈建强过来帮忙。

陈小鹤先给俞美打电话,俞美正在城里给陈小鹿看孩子呢,听了阿俊的事也是大吃一惊,自己这腿还没好利索哪,可是知道骨折的苦。

“你让你爸去吧,去了也让他有空去医院里看看,我看你爸好像瘦了,家里事情多,周微微又马上要生老二了,都顾不上他,偶尔他来了城里,我就看他食欲不太好,人好像也瘦了呢。”

陈小鹤答应着,又赶紧给老爸打电话。

陈建强二话不说就答应了,苏发从网上赶紧订好第二天最早一班的票,应该中午也能赶过来了。

进了儿童医院才发现,各科室的病人是真多,骨折的也多,医生的骨折手术一直排到了晚上十点。

因为要手术,阿俊躺在床上不能吃饭喝水,他整个人也非常紧张,疼痛让他完全失去了活力,再也不是那个调皮的阿俊了。

陈小鹤试探地问他到底怎么回事,阿俊只是摇摇头说忘记了,只记得自己跑到那里就狠狠地摔到台子上。

晚上七点多,阿俊就被送进了手术室。

儿童但凡要做手术,哪怕是再小的手术,也是要全身麻醉的。阿俊问了半天手术疼不疼的问题,陈小鹤向他保证不会感觉到疼痛,可是阿俊就是不相信。

阿福在医院待了大半天也是耐心耗尽,苏发和陈小鹤只能不断地轮流带他出去放风。

三个人一起陪着阿俊到了手术室门外,最后陈小鹤还单独进去等候区那里签了一堆条款,那条款说得夸张,把手术里各种可能可怕的后果说了个遍,陈小鹤知道自己没有什么不签的余地,只能一口气刷刷刷地签了下去,之后,阿俊就被一个人带入了手术室里。

“放心吧,这手术我们一年做几百个,不用太担心,阿俊很幸运,他的问题不算严重。在他后面进来的一个小朋友才叫严重哪,绝对是我从业以来见识到的最严重的骨折。”陈小鹤记起医生在病房里说的话。

本来苏发和陈小鹤还想等在手术室外面,结果护士就喊,回去病房等吧,做好了会直接推回病房的。

阿福也在那里闹腾,三个人只好回了病房,叫了点外卖来吃。阿福饿极了,吃起来狼吞虎咽,白天一天没睡的他,很快就在病床上呼呼睡去。

疲惫的夫妻两个,这才有点安静的时间说说话。

“一会我陪着阿俊吧,你带阿福回去,或者你现在就可以回去了。”苏发说道。

第一百一十六章 温柔以待

二娃家庭真是伤不起,但凡有哪个人出点状况,正常的生活秩序就要停摆了。

所以,没有老人帮忙的二宝家庭真得是在踩钢丝生活呀。

“阿俊说不定想让我陪呢,再说怎么着也还是看着他做好手术再走吧,反正阿福现在也已经睡了。”陈小鹤跟苏发商量着晚上谁来陪夜的问题。

“都行吧,那一会就交给阿俊来决定吧。”苏发也很无奈,公司里一堆事情摆着,偏偏后院又着火了。

知道晚上八点半,阿俊打着点滴被推回病房,他已经从麻醉中醒来,很乖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做好手术的前半个小时是要不枕枕头严格平躺的。

陈小鹤就问阿俊想让谁陪着,阿俊不置可否,表示谁在都可以。

最后还是苏发留下了,“这病房里人多又乱,还是我大男人留在这里比较好”。

“麻醉过后可能会有点疼,阿俊忍着点,有事了再给妈妈打电话。”陈小鹤不舍地抱着阿福离开了。

阿俊勉强跟妈妈挤出个笑脸,再也不复平常调皮捣乱的跳脱样子。

陈小鹤恋恋不舍地抱着熟睡的阿福下楼打车,到了小区门口下车之后,陈小鹤就一路抱着阿福往家走。

阿福也是大了,睡着以后抱在手上,就感觉左手像压了大铁块一般沉重,右手也没有地方抓握。

走了大概200米才到自家楼下,陈小鹤的两条胳膊酸爽地无法支持,就一屁股坐到楼下椅子上休息,可没想到刚沾到椅子上,阿福就刷地一下坐了起来,两眼瞪得老大。

“妈妈,爸爸开车送我们回来又去停车了吗?”阿福还以为像往常一样是爸爸送回来的呢。

“没有呢,我们自己打车回来的,爸爸在医院陪哥哥呢。”陈小鹤想不到阿福睡着了还关心这么多事。

“在医院陪哥哥?”阿福又重复一遍。

“是啊。”陈小鹤对着阿福总是柔情满怀,这小萌娃说话太可爱了。

“噢。”很乖地一声回应。

阿福就用着乖萌的样子来迷惑大人,陈小鹤一时耐心十足,但是想到一晚上还要鏖战,又是欲哭无泪,这都累了一天了,阿福这会醒来,前半夜是不会让人消停了。

陈小鹤回家后,一面牵挂着阿俊的伤势,给苏发打了几个电话关心情况,一面心不在焉地陪着阿福熬夜,这一天实在是太漫长了。

阿俊手术后六个小时内都不能吃饭,晚上苏发叫了白粥给阿俊留着,等过了六个小时才去医院微波炉里热了一下给他喝了。

陈小鹤想到阿俊在医院没什么营养的东西,就订好六点的闹钟。早上闹钟一响,陈小鹤竟一骨碌就爬起来了,准备去菜市场。

阿俊刚做好手术,喝个黑鱼汤最有利于伤口愈合。

陈小鹤去菜市场买了鱼炖了汤,又熬了细细的白米粥,就带着阿福一起去医院里看阿俊了。

苏发见了陈小鹤就抱怨起来,说阿俊后半夜一直在叫,把病房里的病人和家属们都吵得不得安宁。虽然是个孩子,大家的耐心也是有限的。

“他也是疼呢,这骨头断了,能不难受嘛。”陈小鹤想着阿俊痛了一晚上,真是心疼。

“这里住着的孩子哪一个不是骨头断了的,都没他叫得那么大声。”苏发抱过阿福,悄悄占到门口那里跟陈小鹤吐槽。

“阿俊都这样了,你还吐槽人家,你这老爸平常也没空陪他,偶尔陪陪他也不说温柔点儿,也太那啥了吧。”陈小鹤瞪他一眼。

“唉,我能不心疼嘛,我都难受死了!觉得他是真可怜,但是另一方面来说,他也太不当心了,老是毛手毛脚、稀里糊涂,也不知道保护自己,最后出了问题都要让我来买单,而且,最最重要的,他也太脆弱了,别的孩子哪有像他那样叫一晚上的!”苏发一脸苦恼人的笑。

“理解,理解,他性格暂时就是这样子的了,对人对事比较敏感,咱们也要多包容他,你要跟他较劲,不许他哭,他保管给你哭得更凶残。你不要刚陪了一晚上娃,就给儿子开个批判大会呀!”陈小鹤对苏发提的阿俊的几个问题都太深有体会了。

“是啊,我就是批评了他几句,他就越发来劲了,哭得那叫一个梨花带雨,这还是个男孩子嘛,简直是林黛玉啊,阿福就比他强多了。”苏发一脸嫌恶。

“你对男孩子有误会,谁说男孩子就是坚强的代名词了,男孩子小时候其实比女孩子脆弱多了,他们更需要温柔以待。一个小男孩子摔倒了,大人对待起来往往会很偏激,会说什么男孩子不能哭哦,你可是男子汉;或者是说,你一个男孩子有啥哭的,丢不丢人。你想想阿俊要是一个女儿,你会不会温柔很多。至于阿福,他现阶段只会卖萌,不知道骗了你多少关心呢。”陈小鹤想都能想到苏发对待阿俊的情形。

“哪来的那么多温柔以待,我小时候也没人对我温柔啊!你说阿俊是不是像你,你也是动不动就给我掉眼泪。”苏发一脸揶揄的表情。

“所以你才不懂如何表达爱呀!而且孩子都是这样的,你别给我扣帽子了。”陈小鹤很受不了苏发的讽刺。

“不是我扣帽子啊,还有你爸,啧啧,我记得你说过他也是很爱哭的。啊,受不了了。”苏发越说越来劲了。

陈小鹤彻底被苏发搞怒了,“你过分了哈,自己孩子的事情,你怎么恨不得从八辈祖宗那里找原因啊!再说我可真生气了。”

“你看还不让我说,阿俊跟你真是如出一辙,真是一点都没走样。”苏发照旧笑嘻嘻地补刀,想让他停下来揶揄别人,也是相当难哪。

陈小鹤听着苏发的话,莫名开始胸闷气短,一时之间应对的词汇也想不起来了,只想把苏发抓过来痛吼一顿,再痛打一顿。

未等行动,陈小鹤却突然发现自己这着急上火想打人的样子,要是表现出来,岂不是跟阿俊一模一样。

第一百一十七章 软弱与坚强

陈小鹤竟呆在原地,一时急得想哭,一时又恨自己嘴巴太笨,一时又怪自己性格软弱,被苏发三言两语就怼得无言以对。

“这,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跟我在这打嘴官司。”陈小鹤声音里已带着呜咽,又不想让苏发看出来,只好扭头进了屋里去看阿俊。

苏发一阵懊悔,怪自己嘴巴又没收住,都老夫老妻了还跟老婆斗嘴,真是不应该!不过也觉得陈小鹤有点太敏感了,都是中年妇女的人了,还在这斤斤计较,果然跟儿子一脉相承呀!

然后,苏发就领着阿福四处逛逛,打算等回来了再来跟老婆道歉。

不过凭他的经验,老婆也不太用他哄了,这么多年跟自己怼,老婆的神经貌似已经比以前强大了。

陈小鹤确实如苏发所想,并没有沉溺在刚刚与苏发的互怼中,老夫老妻了,哪有那么多不平的情绪。

唯一有的是,陈小鹤觉得自己不够优秀,难以用足够有杀伤力的语言给苏发致命一击!

陈小鹤看着阿俊皱着眉头在那里睡着,或许是一夜没睡好,这会睡得也很不踏实的样子。

阿俊那本就细细的胳膊上缠上厚厚的绿色绷带,显得更加细弱了。

陈小鹤盯着阿俊瞧了半天,阿俊还没有要醒的迹象,就继续想起苏发刚说的话。

确实,陈小鹤的爸爸陈建强也是个爱哭的人,陈小鹤第一次看到陈建强哭,还是在陈建强送陈小鹤上大学的时候。

那时候陈小鹤念的文科,虽然考了全校的第一名,却是一点也不懂如何报志愿,只是听着老师和同学的建议,比较历年的成绩之后,报了一所大城市的院校。

在那之前,陈小鹤最远的出远门也就是去外婆家,火车也没坐过一次。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一个同伴都没有,就那么有勇气一个人离开自己的家乡,去遥远的大城市呢。

陈建强也是没出过远门的人,走的当天两个人才去火车站买了票,虽然买到了座位,等到上车一看,却是挤得人山人海,只有一个落脚的位置。

陈小鹤就说,爸我们去我们的座位那里去吧。

陈建强的回答很奇葩,不用了,这火车上这么多站着的,我们的座位早被其他人坐了,不用过去了!

就这样,两个人站了一晚上到了大城市,又在火车站出站后找到了学校招生的班车,照样是人挤人地上车,到了学校手续报道完了,却还要继续坐车,原来自己上课的地方并不在本校,还要继续坐车过去,辗转劳累一整天,两个人发现学校很是有点令人失望,完全不像是大城市该有的样子,不禁对未来充满了迷茫。

陈建强虽担心女儿,却是当天就要回去的,把陈小鹤送到宿舍之后,陈建强就要走了。

大城市的宾馆太贵,根本不是陈建强能负担得了的。

陈小鹤万般不舍,把陈建强送到楼下的胡同口,陈建强在前面大步走着,陈小鹤在后面小跑跟着。

突然陈建强停下来,猛地回头对陈小鹤说道,“小鹤,别挂挂家里,好好地……”

话未说完,陈建强已是带着哭腔了。

陈小鹤一阵错愕,眼泪也酝酿着登场,不提防,陈建强已扭头走出去好远好远,只留下那不曾交代完的半句叮咛。

陈小鹤也不敢去追,只有眼巴巴地望着陈建强渐渐消失在胡同的尽头。那一刻,陈小鹤多想追上爸爸,跟他回家,可是理智让她无法动弹。

回到宿舍,看其他舍友的爸爸妈妈们,都在那里帮着孩子整理床铺,聊着家乡话,给舍友们分着家乡特产,只有陈小鹤是孤零零一个。

陈小鹤赶紧躺到床上,裹紧被子头冲着墙,反复想着陈建强没说完的那半句话,任泪水无声地淌了又淌。

陈小鹤当时就在心里帮着陈建强把那句未完成的交代说完。

“小鹤,别挂挂家里,好好学习,要争气、要努力,要听老师的话。”

“小鹤,别挂挂家里,我和你妈都好,你不要想家,和同学搞好关系”

“小鹤,别挂挂家里,我和你妈没什么文化,帮不上你什么,以后在外面就要靠自己了”

……

就这样,陈小鹤边想边哭,艰难度过了大学的第一个夜晚。

后来那年春节回家,半年安逸享乐的大学生活让陈小鹤吃成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大胖子,回到家之后,陈建强竟在家吃了顿饭之后,就又去矿上上班了。

陈小鹤怪陈建强也不多和自己待会,就赶去上班了。

而俞美却跟陈小鹤说,陈建强从北京回到家里的那天,就裹到被窝里嚎啕大哭了一通,看到小鹤回来他心里其实可高兴了,可是到了上班的时候,他也不会耽误班的。

这就是记忆中爸爸的第一次哭了,后来俞美又跟陈小鹤分享过,陈建强看电视的时候有时候还偷着哭哪。

陈小鹤觉得自己爸爸真厉害,这么爱哭的人,怎么自己从来没发现过哪!

自己这一家人还真是一脉相承地爱哭哪,哪怕陈建强平时显得是多么地孔武有力,自从陈小鹤知道自己爸爸会为了电视剧而哭之后,就再也不会被他那强悍地表象迷惑了。

陈建强的坚强背后,有着不可见的软弱呀!

阿俊又睡了半天才醒来,陈小鹤喂着他喝了粥和鱼汤,还问起他昨晚上是不是哭了的事情。

阿俊很不好意思,说就是太疼了,然后爸爸还跟他生气了,嫌他叫得声音太大。

“妈妈,今天你陪我吧!”陈小鹤赶紧答应了。

“阿俊,你到底是怎么受伤的呀?”

阿俊想了半天,“有点记不清楚了,好像是因为班里一个同学说要追我,我怕他追到,就拼命跑拼命跑,结果就摔跤了。其实,那同学根本还没有追过来呢。”

“阿俊,那你那为什么要跑那么快,是很怕你同学吗?他很厉害?”陈小鹤知道阿俊爱跑,却一直没问过他为什么要跑的事。

“也不是最厉害的,不过无论是谁,我都会使劲跑开的。”阿俊一板一眼地回答。

“为什么要跑呀?有什么问题你们不可以当场解决嘛?”陈小鹤又继续问道。

“我不敢停下来解决,我怕他们会打我。”阿俊委屈巴巴地说。

第一百一十八章 宽以待人

“不会吧,阿俊?你开学初的时候,我记得欺负起女同学时可是很勇猛呀,我一次次地说你都不知道悔改,怎么碰到厉害的你就怂了吗?”陈小鹤看着阿俊吃瘪很是少见,一脸地不可置信。

“我现在早就不欺负女同学了,现在我谁也不敢欺负,还要怕别人来搞我。”阿俊摆出一副受气包的样子。

“那怎么还时不时被王老师投诉哪?”陈小鹤不知道阿俊到底是说实话,还是在狡辩。不过,总是不由自主地就不太相信阿俊说的话。

“王老师也分不清楚是我追别人,还是别人追我呀,她只要看到我们很多人乱跑乱叫,就以为我也在捣乱了,其实好多时候都是别人要欺负我的,我只是天天东躲西藏的,怕他们追到我。”阿俊越说越委屈,眼泪都要滴下来了。

陈小鹤真没想到阿俊会那么害怕班里的同学。

“那你以前怎么不告诉我呢!”陈小鹤追问着。

“我告诉过你的,你都说别管别人了,先做好你自己吧!你都不相信我。”阿俊一副很受伤的样子。

陈小鹤知道阿俊的话多,有时候犯点小错还喜欢给自己找理由,但看着眼下阿俊的样子,她也不太敢确定自己的判断了。

一直以为阿俊的调皮捣乱是喜欢欺负别人,喜欢追逐打闹,难道真的是反而是他胆小和害怕,也被别人欺负吗?怎么和想象中的阿俊差距那么大哪。

陈小鹤一脑门黑线,要不是这次阿俊骨折,还真不知道他在学校的日子这么水深火热哪,当然前提就是,如果阿俊都说得是真的的话。

陈小鹤依稀记得以前阿俊也说过有男生老欺负他,但那些声音都被别人投诉阿俊的声音所盖过,陈小鹤并没有在意,反倒要怪阿俊不好好反省自己的问题,还要给别人告状,这种时候陈小鹤还会更严厉地批评他。

看来这种处理方式对阿俊在校的行为产生了很大影响。

阿俊会觉得自己不能欺负别人,但是别人欺负自己了也没有人来帮忙,长此以往,就形成了错误的处理冲突的方式,那就是只会逃避冲突、害怕冲突了。

想到这里,陈小鹤后悔不已,她摸了摸阿俊的头,“阿俊,是妈妈做得不够了,以前你跟妈妈反应别人要打你的问题,妈妈没有帮你,以后妈妈一定会帮你的,别人打你是不对的。咱们不惹事,但是也不能怕事,别人要是欺负你,让你难受了,你也要勇敢地表达,找老师帮助你,或者找妈妈帮助你,不要再只是逃跑了!”

阿俊听了妈妈的话,立马绽放出灿烂的笑容,“妈妈,真的吗?妈妈真得会帮我吗?”

“是的,以后哪个孩子欺负你了,一定要告诉我。”陈小鹤紧紧地抱住了阿俊。

中国人讲究“严以律己,宽以待人”,在孩子身上尤其明显,我们可能不自觉的在处理孩子的冲突的时候,做出了错误的引导。

比如,别人的孩子抢了你孩子的玩具了,妈妈总会说没事,给孩子拿着玩吧,然后转头就教育自己的孩子要谦让。

这样做的后果就是,你的孩子也会觉得可以抢别的孩子的玩具,觉得是没事的。但当自己孩子真的去抢别的孩子玩具的时候呢,你又会教育自己家娃不能抢别人的东西,赶紧还给别人。

再比如,别人的孩子撞了你家娃了,你只是牵着娃的小手哄一哄,带着他离开那个孩子,高速娃要大度、不计较,并没有帮助孩子去跟对方沟通;而自己的娃撞了别人的娃哪,又要逼着自家的娃像别人道歉,说撞人是不对的,以后千万不要随便撞人等等。

这种“严以律己,宽以待人”的做法,对于孩子实际上是巨大的伤害,孩子会在这种引导之下,变得越来越自卑,觉得自己不如别的孩子重要,也不敢跟别的孩子起一点冲突,只会一味忍让了。

陈小鹤惊觉自己正让阿俊从调皮朝自我矮化的方向转化,不禁吓出了一身冷汗。

这不是和自己父母的行为方式如出一辙嘛?

幸好,自己已经充分意识到了问题,陈小鹤决定,以后一定要好好地听阿俊的声音,帮助阿俊解决问题,再也不要以家长的姿态一味批评了。

正确的方式,应该是用同样的标准来对待自己的孩子和别人的孩子,不宽容别人的孩子,也不严苛自己的孩子,只有这样,孩子才能感受到规则与公正,才能明辨是非对错,不被恶势力吓倒,也不去主动作恶。

陈小鹤没想到,孩子的一场住院会自己看清这么多,她也不顾苏发的揶揄了,就跟苏发说了一下阿俊的苦恼。

苏发先是给陈小鹤道歉了,然后就说起自己不太会用双标来要求自己家和别人家的孩子的,偶尔遇上阿俊与冲突,还算是客观公正的。

听到这里,陈小鹤一阵庆幸,幸好家里不全是自己这样的。

中午过后,苏发就去火车站接到了陈建强。

陈建强又是背了不少东西,陈小鹤也是奇怪,怎么才一天时间,爸爸就能准备出那么多东西带来。

来了之后,陈建强就直奔阿俊的床头,把阿俊的胳膊看了又看。

“你们怎么能让孩子伤成这样,阿俊还疼不疼了?”

“不疼了,姥爷,啊,不对,还有点疼。”阿俊看到温柔的姥爷立马撒起了娇。

“你姥娘骨折刚好得差不多了,你又这样,下次可不能乱跑了。”姥爷心疼地说道。

阿俊使劲点了点头,不再调皮的阿俊真是看上去乖了好多好多。

陈小鹤一见爸爸,却也发现真的如妈妈所说,陈建强瘦了一圈。

“爸,你怎么这么瘦了?”陈小鹤心疼地说。

“没什么,就是最近吃得有点少。”陈建强笑呵呵地说道。

“家里都好吧?小鹿怎样?”陈小鹤又问道。

“他还是在送快递,好像几天才能回一次家,就是也没听说过他拿钱回家。”陈建强讪讪地说。

第一百一十九章 隐瞒

“干了有三四个月了吧?”陈小鹤记得年前陈小鹿就开始跑快递车了。

“嗯,是啊。”

陈小鹤知道自己老爸不爱八卦,每次自己问点什么事情,他总是三言两语就打发了,没有一句废话,不像俞美,总能拉拉杂杂、事无巨细地跟陈小鹤分享家事。

有陈建强来帮忙,家里的人手也立马充裕起来。

剩下的几天,苏发回去上班,陈小鹤和陈建强一起轮流照顾着阿俊和阿福两个人,没几天阿俊也就出院了,在家休息了一个周末,陈小鹤就千叮万嘱地让阿俊去上学了,不过是先上半天,下午就回来由陈小鹤给他补课。

眼下功课正紧,落下一周的课就要花好长时间去赶,陈小鹤虽然怕阿俊去了学校再调皮,也还是狠狠心就把阿俊送回去了。

幸好王老师也很关心阿俊,特意交代阿俊下课了哪都不能去,就乖乖在自己座位上玩,连值日生的工作也不用做了,中午吃饭的时候,王老师还会特意给阿俊留一块大骨头啃,让陈小鹤甚是感动。

陈小鹤把阿俊送去学校之后,上午也有了些空闲时间,就想起俞美说的要带陈建强去检查身体的事情。

这次陈建强来了之后,吃起饭来确实很挑剔,以前是少油少盐,现在是基本上荤肉都不想吃了,陈小鹤看着总是不太好。

陈建强开始还抗拒着不想去医院,在陈小鹤的再三坚持也答应去看看。

陈小鹤就抱着阿福和陈建强一起去了离家不远的一家三甲医院,先做了腹部彩超、血象检查,之后三个人就去医院的小花园里玩耍,阿福只要有地方玩,也蛮乖的,姥爷来了几天也跟姥爷很亲近了,一直姥爷姥爷地叫着。

过了大半个小时,陈小鹤一个人去找医生看结果。

“这个报告是你爸爸吧,看上去问题很严重啊,他应该病了很长时间了吧?”那医生年纪不大,看上去却是和蔼可亲。

“是嘛,医生,我爸一直没说他病啊,他刚来上海,之前一直在外地住着呢,他就是腿脚不太好。”陈小鹤一阵错愕,陈建强还有什么病吗?一直都好好的啊。

“肝脏目测问题很严重,看来你们子女平常也不太关心父母呀!我先给他预约一个增强ct和mri,这个要约到1周以后了。到时候你让病人直接来做检查,然后去肝胆外科看病。”医生一脸同情。

“医生,具体是什么病啊?”陈小鹤虽然大致猜到了,但还是不敢确信。

“我只能说,大概率可能是肝癌。”医生颇为冷静地说道。

陈小鹤一听到这个字眼,不啻于晴天霹雳,差点整个人都站立不稳了。

“真的吗?医生?你说的是真的?”陈小鹤苦苦问着,实在不相信爸爸会得上这样的病。

“你后面检查再确诊一下吧。”医生也没有做出百分百的判断,但陈小鹤已经不报希望。

“那他怎么一直没说自己不舒服什么的呢?”陈小鹤沮丧得都要哭出来了。

“肝脏是身体最任劳任怨的器官,如果不做检查的话,确实很难发现它的问题,一经发现就是晚期了,我们也很抱歉。”医生也很好心,尽力安抚陈小鹤的情绪。

陈小鹤脚步虚浮地走出了门诊室,她该怎么跟爸爸讲他的病哪,家里的弟弟还要啃老,爸爸要是病了,他可要怎么办?

走到花园里,就看到陈建强正蹲在那里跟阿福看一群蚂蚁合力搬一只刚死掉不久的蜜蜂。

那蜜蜂的肚子圆鼓鼓的,但却一点生机也没有了,任凭一群蚂蚁把它拖着朝台阶的另一侧而去。

陈小鹤眼下的表情一定很难看,她不知道要怎么跟自己爸爸讲,两条腿像灌了铅一样沉,两片嘴像被胶水粘住一样难以启齿。

“爸,医生给你约了一周后的几个检查,到时候咱再来检查一次。”陈小鹤最后还是没有说什么别的。

“这么麻烦,要不咱就别做了吧,我回家再去检查。”陈建强又推三阻四起来。

“那怎么行,年纪大了一定要定期体检的,咱听医生的话。”

陈小鹤强忍着心底的情绪,尽量轻描淡写地说道。

然后,三个人一行就回家了。

回到家里,忙忙碌碌地吃午饭、哄阿福午睡,之后才有点时间。

陈小鹤走出去一看,自己老爸正坐在客厅里看着窗外愣神呢。

“爸,想啥呢?想我妈哪?给她打个电话吧。”陈小鹤尽量保持着轻松的语气。

“小鹤,爸的身体爸其实也清楚,你不用担心我受不了。我一直没给你们讲,怕你们挂心。”陈建强骨节粗大的两手交叉紧紧握在一起,整个人在沙发上也坐得笔直。

“爸,你知道自己身体不好?”陈小鹤盯着陈建强看着。

“嗯,是呀,快三年了吧,那会陈小鹿还没结婚,我去医院检查就查出来患上乙肝了,我怕大家跟着操心,就谁也没说,一直自己去医院里悄悄拿药吃药。”陈建强也不看陈小鹤,一个人低着头说道。

“爸!你怎么能这样呢!这多大的事,你怎么能瞒得过我们这么多人!你怎么这么狠心呀!”陈小鹤的眼泪刷地一下就下来了。

“也都怪我们,一个个都光顾着过自己的小日子了,没人回去看你,回去了也是吃顿饭闹哄哄的一场就走了,怎么都不知道你病了呢。”

“我知道你们都忙,麻烦你们干什么,再说这吃药也挺管用的,你看这一直不是还不错嘛。”陈建强反倒宽慰起陈小鹤来了。

“爸,你说,别人生病了,那都是家属一起瞒着病人,怕病人想不开心情差什么的,你可倒好,你自己病了,你让全家都不知道,你也太狠心了!”陈小鹤的眼泪刷刷地往下掉。

“你别那样,小鹤,你老爸我很坚强的,我和你妈说,你说你妈也不识字,也不能代我去取药,我和你说,你这在外面,本来就拉扯着两个孩子,忙得四脚朝天,我和小鹿说,他自己还顾不了自己呢,真没那个必要,我自己就顾得挺好的。”

第一百二十章 存在感

“爸,你怎么能这么讲哪,你这也是有三个孩子,不对,是四个孩子的人了,你不对我们谁都不讲,那不是和孤寡老人差不多了!我这就给他们打电话去。”陈小鹤急得都想砸墙了。

“别打了,打了让你妈和你弟你妹都跟着难受,别打了,还是缓一缓,我回去再跟他们讲。”陈建强拼命拦下陈小鹤要打电话的手。

“不行,我必须得讲,凭什么他们不能难受,你就是一辈子怕麻烦别人,可人哪有不麻烦别人的?再说这都是自己的子女,你太体谅他们,他们不一定就能体谅你,反倒最后还要怨你狠心呢!”陈小鹤看着爸爸那一副清高的样子就来气,硬把陈建强那双阻挡自己的粗糙大手甩开。

怎么会有这么一种人,他们在帮助别人的时候,几乎要把一颗心掏出来了,可是等他们需要帮助的时候,就恨不得全世界都没有一个人知道,就那么静悄悄地不惊动任何人,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最低,低到尘埃里还不够。

“别说了,别说了,等下次检查了再说吧!”陈建强愈发着急,几乎要跟陈小鹤打起来。

陈小鹤长叹一声,她也不想让陈建强太难过,只好放弃了当面打电话的决定。

“好吧,爸那就等下周检查了再说。”

没想到,陈小鹤没忘家里打电话,家里的电话倒是打过来了。

是俞美的电话。

俞美跟陈小鹤关心了一通阿俊的伤势,嘱咐阿俊要及时锻炼,别长时间弯着胳膊,最后都伸不开了。

俞美自己就是开始不敢锻炼,两条腿像木头一样。

直到去了陈小鹿那里,她怕楼里楼外的邻居们见了笑话,反倒是下了狠心练了,现在基本上走路是看不出来伤了,不过阴天下雨的还是能感觉到底和那好腿是不一样的了。

接着,俞美就说让陈建强听电话,陈小鹤听着电话里就说起来陈小鹿又要钱的事情了。

“陈小鹿最近接连跟别人撞了两次车,虽然都不是大事,但都是他的问题,送去修理花的钱都是他出,还耽误了上班,这工资七扣八扣地都没几个了。这不又到了交房贷的时候了,让我打电话来来和你要钱呢。”俞美说道。

陈建强听了脸上也没什么变化,他对陈小鹿的任何表现都不会感到意外了,实在这儿子已经给了他太多意外。

“他自己怎么不打电话?要钱都不想张嘴了?”

“你也别说他了,他是真累,我也看出来了,跟以前可是不一样了,但是要改好,也不是一时半会的,我们该帮的还是得帮帮呀。”

“你就惯着他吧!”

“他这次真不一样了,咱们再帮他交一个月的。”

陈建强最后还是答应了,说是把钱找机会给陈小鹿打到卡上去。

陈小鹤在旁边冷眼瞧着也是生气,照这个样子,陈小鹿永远都有难的时候,永远没有宽松下来的一天,不是这事就是那事,不会放松啃老的。

陈小鹤等爸妈讲完了电话,她又把电话抓过来,跟妈妈继续讲道,“妈,你也得狠心点了,都快三十的人了,也该吃点苦了,你也别看他出车辛苦啊啥的,谁不辛苦啊,没有谁那钱是好赚的,你就是从小太心疼我们了,你老这样陈小鹿什么时候能立起来啊。”

“行啊,我心大着点,不管他的事了,眼睛一闭就光看孩子得了。”

“周微微什么时候生?”

“大概还有一个月吧,你爸看好了病,就赶紧让他回来,这老二一生下来,就得他过来跟我一起看孩子了。”

陈小鹤听了这话,又想起陈建强的病。陈建强说不定自顾都不暇,怎么能帮忙看孩子。

“豆豆还听话吗?”

“最近长本事了,一天到晚要人架着走路呢。”俞美笑呵呵地说。

“你可别,孩子自己就能学会走路,别再架着他走了,自己累不说,孩子也走的不稳当。”陈小鹤赶紧制止。

陈小鹤想起阿俊小时候,那时候陈小鹤让阿俊一岁出头就回了老家,然后俞美就先是天天架着阿俊在膝盖上学跳,然后就是架着他学走路,恨不得几天就把这路走稳当了。

一走到广场上,就是一圈一圈地架着孩子来回走,几圈下来,俞美的腰都要断了。

结果,等到阿俊学会走路,重新回到上海的时候,俞美把他送过来第三天,早上就躺在床上突然腰一动也不能动弹了。

陈小鹤赶紧和苏发一起带着俞美去医院,结果遇上早高峰,那时候家里也没有车,出租车和120都叫不到。医院就在2公里外却怎么也到不了,陈小鹤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陈小鹤从小区门卫那里找来一把椅子让俞美坐,俞美突然又感到胸闷气短、心跳加速,整个人都要死过去了一般,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后来终于去了医院看过了,医生说是腰椎间盘突出急性发作,解决方法一是做手术,但是后遗症也很严重,有可能后面整个腰都没了力气;另一个就是躺在床上静养了。

最后,大家权衡下来还是让俞美保守治疗,把床上的席梦思撤了,把家里的陈建强叫来上海,伺候着俞美在硬板床上硬是足足躺了两周才算恢复。

从那以后,陈小鹤就怕了俞美的腰,再也不敢让俞美大包大揽地看孩子,因为自己老妈那性格,就是太事无巨细,把个孩子看得跟宝贝疙瘩差不多,自己却累到虚脱。

所以一听俞美又要架着豆豆走路,陈小鹤急了,“妈,你可千万别再架着走了,你都忘了以前看阿俊时候的事了?孩子不用架着走,你就让他在地上爬,把家里危险的东西收起来,然后让他自己扶着走,慢慢就什么都会了,千万别拔苗助长,累坏了种地的,把苗还都养废了。”

陈小鹤跟教小朋友一样事无巨细地谆谆教导,她现在觉得父母真得像那长不大的孩子了,好像一下失去了生存能力,这也要管着那也要教着才行似的。

电话那头俞美赶紧点头称是,又问起陈建强去看病的事情。

陈小鹤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又想到爸爸不让自己说的事,只好简单说了几句,表示医生下周还要再做个检查,到时候有了结果再说。

第一百二十一章 安慰与忍耐

“肝癌晚期,已经扩散到全身多个器官,我的建议是手术和介入的意义都不是很大,药还是继续吃着,尽量减少病人的痛苦,这个病后期会痛得厉害。病人现在应该就疼得不轻了,像他这么坚强的真得少见。”对面的老医生一脸严肃地跟陈小鹤交代。

陈小鹤听完只觉得天旋地转,她真的不愿意相信这个结果,虽然这里已经是全国最好的肝胆科之一了,有前前后后做了那么多检查,理智上来看,这个判断不会有任何问题。

“医生,我爸爸大概还能坚持多久?”陈小鹤红了眼圈,问起医生。

“大概3个月到半年吧,你们多陪陪老人,老人还有什么心愿也都尽量满足满足。”

陈小鹤听着那可怕的数字,直觉得浑身的冷汗都冒出来,从没觉得死亡离自己家人这么近。

“你们这刚刚知道病人的病情,就已经是晚期,确实心理上接受起来会很困难,这时候你们情绪很重要,病人还需要你们多关心。”医生一边看着电脑上的图像,一边跟陈小鹤讲道。

陈小鹤都不知道自己怎么走出的医院,大白天阳光刺眼,她却觉得眼前一片昏暗。

陈建强还没有享受过一天痛痛快快地好日子,怎么就只剩这么短的时日了?自己该怎么跟他讲?

陈小鹤脚步虚浮地往家走,陈建强还在家里帮着自己看阿福呢,他都是病人了,还在帮助别人呢。

陈小鹤给苏发打电话说明情况,电话里她已是声泪俱下。

苏发在那边也很是不忍心,安慰了一会陈小鹤。但再陈小鹤听来,这些话都轻飘飘地没有任何份量。

生病了,尤其是晚期病人,除了病人自己,别人给的安慰又有多大的用处,都是流于表面罢了,根本给不了病人任何的帮助。

陈小鹤回到家之后,陈建强和阿福都没在,两个人应该去楼下晒太阳了。

陈小鹤出去找他们,在小区游乐园那里,陈小鹤看到了自己老爸,那佝偻的身体正蹲在那里给阿福穿鞋子,阿福调皮,陈建强给他穿上,他又一脚踢下来,嘴巴里发出嘎嘎地笑声。

陈建强偶尔捂一下肚子,陪着阿福笑一下。

陈小鹤怪自己太粗心,怎么以前就没发现陈建强的小动作,看来他已经在每天忍受着疼痛!

“爸,咱们回家吧。”

陈建强看陈小鹤回来了,也直起身子,腿因为长时间蹲着,走起路来更是一瘸一拐地厉害,陈小鹤看着又一阵不忍。现在的陈建强,已经变成了一架到处漏油的老爷车。

“爸,咱们回家吧,我跟你一起回去。”

陈小鹤回了家和老爸说道。

“是不是我那检查结果不太好?”

“嗯,是的。”

“嗯,我自己也有预感,其实咱家里的医生去年就跟我说指标不太好,过完年我药虽然还按时吃着,医院我也没去了,没什么用了。”

“爸”陈小鹤眼泪下来了。

“别哭了,该怎么样怎么样,刚检查出来的时候,医生就跟我说活不过一年了,我这不是已经活了三年了,还活得好好的,我平常一直很注意,没跟你们说是不想让我的病影响你们。”

“爸”

“真的,现在医疗技术也好了,这病呢能治就治,不能治了就是不能治,尤其是这肝脏的毛病,我看我们国家研究的很好,那药也都是那几种药,我现在也成了半个专家了。我说出来了,大家一起跟着牵肠挂肚的,心情也都不好,也不见得就对我的病有多大的帮助。我虽然没对你们说,也没有耽误着自己的治疗,该做的我都认真做好了。”陈建强反倒宽慰起陈小鹤。

“爸,我和你一起回家吧,或者我带着你一起去哪旅游旅游,你还有啥心愿没有?”

“你这里事情也很多,哪有那功夫陪我瞎转悠!这阿福和阿俊都才多大,都正需要你呢!”

“不行,我必须要陪着你。你别跟我犟了。”陈小鹤也发起了自己的牛脾气,这父女二人性格一脉相承。

“我跟你说,小鹤,你别陪我,我用不上。”陈建强说完就回了自己屋里躺下了。

陈小鹤没想到自己老爸都这样了,还这般刚强。

晚上,陈小鹤和苏发讲起自己的打算。

“苏发,对不起,我一定要陪陪我爸,孩子暂时顾不上了。”

苏发半天没有说话,他知道自己这老婆,一到解决自己家人的事情就方寸大乱。

以前就感觉到自己老婆老老是把自己娘家摆在第一位,后来是阿福和阿俊多少把他拉回来了一些,现在老丈人病了,以前的陈小鹤又回来了。

“那孩子们怎么办?谁来带?”

“不行还是把奶奶和爷爷请回来吧。”陈小鹤艰难地说出自己的决定。

今生再也不麻烦婆婆一点儿,永远依靠自己,那是她早就立下的誓言,没想到今天她食言了。

“你确定吗?”苏发问道。

自己妈看孩子是个什么水准,苏发心知肚明。陈小鹤是多不想让自己爸妈来,苏发也心知肚明。

但是现在,面对老丈人的病,陈小鹤真的要妥协了。

“是的。”陈小鹤眼圈红红地一片。

阿俊和阿福是多么需要自己,陈小鹤心知肚明。阿俊的手臂骨折还未痊愈,在学校里也是每日里有那么多需要处理的琐碎事情,自己那大字不识的婆婆如何教养他?阿俊那敏感的性格多么需要陈小鹤的保护,自己不在身边阿俊身边,他会变得怎样?

阿福养成的那一点儿好习惯,婆婆一来会不会又彻底倒退回去,变成一个被城里人鄙视的邋遢小儿?

这些都是问题,陈小鹤觉得自己伤不起。

但是,相比与老爸的问题,这些又都不算是事。孩子,无论如何,还有一辈子的路好走,而自己的爸爸,只剩下短短的几个月。

如果自己放着这几个月不去管爸爸,那自己真得会后悔一辈子的。

苏发揽过陈小鹤的肩拍了拍,他也一肚子苦水,但此情此景又何足道哉。

第一百二十二章 孝心

“你也得问问咱爸的意见,不要擅自帮他做决策。咱爸也是个犟脾气的人,他不一定就听你的安排的。还有总要跟弟弟妹妹也都说一下吧,你们兄弟姐妹有三个,在现在这个独生子女为主的年代里是多么难得,有了事情总比别人多了些帮手。

这个时候了,更要大家一起商量着来的。再说,实在人手安排不开了还可以找个阿姨啥的,不要把压力都压在你一个人身上,我知道你一片孝心,但孝心不是扑在最前面往前冲就是最好的,而是妥善地把事情安排好,这才是最大的孝心。”

苏发听着陈小鹤的安排,真觉得陈小鹤还没长大,做出来的决策总是那么草率。难道自己的小家就可以这么甩手不管了?

是,家里那边情况确实紧急,遇上了人命关天的大事,但再怎么样,也总得权衡一下各方利弊、做好周全的决策吧。

怪不得职场里也好,家里也好,陈小鹤总是搞得乱糟糟呢,苏发不禁腹诽。

陈小鹤这边呢,听完苏发这席话,也觉得很有些道理,但又怀疑这是苏发为了不让自己全心全意照顾老爸,而找的一套冠冕堂皇的借口。

而且,最关键的,这字里行间完全是冷冰冰的,根本没有多少关心亲人的味道,反倒像是在处理一件公事一般。

陈小鹤知道苏发有一套本领,就是把自己的一套歪理说得正确无比。

陈小鹤本想立刻就发作,但是又忍下来了,她强迫着自己理智起来。忠言逆耳,再怎么说,苏发讲得确实也是那个道理。

陈小鹤辗转反侧,一时有点生苏发的气,一时又觉得自己的气莫名其妙。最后,还是理智战胜了自己乱成一堆麻的情感。

陈小鹤长吁一口气,“嗯,行啊,不过现在小鹿媳妇马上老二要出生了,陈小鹿也刚刚才有了那份不太稳定的工作,肯定是忙得无暇顾及的。而谭天,谭天倒是还好,公婆都在身边,她能一起照顾的我一急把他们都忘记了。我是得回去好好跟他们商量一下了。”

“是啊,咱爸这个样子,既然上海最好的肝胆医院都那样说,那应该是去哪里治疗也没办法了”,苏发尽量帮着陈小鹤理清思路。

“我们现在最重要的是,尽力让爸开开心心的,一切按他的意思来,然后在这基础上,能保证我们几个子女的小家庭还能尽量正常地生活下去。”

“行啊,我周末先陪爸回趟老家吧,回去跟家里人都交代一下,一听到爸爸只剩几个月时间,真的是方寸大乱,脑子根本不会思考了。”陈小鹤眼圈又红了。

“嗯,你放心去吧,这里不用担心”,苏发说完就陷入了沉思。

过了好一会,苏发才又说道,“周末还是由我先陪着他俩吧,我爸妈这时候来其实也有坏处,你要是天天往家跑,或者想住回老家陪一段爸爸,我怕我妈就会对着你说三道四,你会更难受的,我妈的唠叨水平,我还是很清楚的,你不是也很了解嘛。”

陈小鹤听完也深深觉得有道理,真是一着急之后,什么前因后果都不顾了。

婆婆可是最怕自己对娘家好的人。记得刚结婚的时候,婆婆就拐弯抹角地说,找个家里有弟弟的媳妇多么多么不好,生怕陈小鹤把自己家的好东西都拐带回了娘家,贴补了自己家的弟弟。

后来相处久了,婆婆的各种奇葩言论更是层出不穷。

陈小鹤记得以前陈建强因为肠胃不太好做了个微创手术,陈小鹤听说了就为爸爸的身体发愁,还眼泪汪汪的,婆婆就问她怎么了,陈小鹤就对着婆婆说了自己的担忧,结果婆婆不是同情陈建强的遭遇,而是立马摆出一副沾上了瘟神一般的表情,嫌弃着陈小鹤家里怎么事情那么多,爸爸身体不好又得拖累小家庭等等,完全没有一点同情别人遭遇的成分在。

后来自己爸妈能过来带孩子的时间少了,婆婆又会说,他们不管你,到时候他们有了事你也别管他们。

众多匪夷所思、自私自利的言论,直把陈小鹤气得七窍生烟。

陈小鹤不禁想到,要是知道自己回娘家照顾老爸了,婆婆过来这里,指不定又得有多少唠叨、多少抱怨呢。

婆婆可不是一个能控制得了自己情绪的人,她永远都是一个心有不爽、不吐不快、此时不吐、更待何时的人。

“要不我们先找个阿姨吧,要是我下周还回不来,也好给你搭把手。”陈小鹤思量了半天又说道。

苏发点头同意了陈小鹤的提议,“行啊,先过渡一段时间看看,后面实在太忙的话,再找我爸妈过来也不迟。”

“这两天你有时间一起去找吗?”陈小鹤又问。

“估计没空,你先自己找吧,我最近回来的都迟,要定的时候咱俩电话商量一下就行。”苏发说道。

之后,陈小鹤就马不停蹄地去家政公司面试起阿姨来了。

面试阿姨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小区周边共有两家家政公司,一家简陋点的,一家门面大点的。

小区业主群里有时候也有人会分享自己家的阿姨给邻居们,但这次找的急,只能走家政公司了。

陈小鹤听了苏发的建议去了门面大的那家,它跟一堆教育培训机构在一条街上。负责人是位60多岁的老阿姨,带着一副细细的黑框眼镜,整个人看上去精神矍铄、相当干练。

“我以前当过兵,也干过会计,退休了来这里发挥余热呢,你可以叫我白老师。不过老板可不是我,老板是你们小区的一位业主,她可是开了好几家家政公司呢。”

陈小鹤不禁咋舌,小区里还真是卧虎藏龙。

陈小鹤跟白老师介绍了自家情况,表示自己想找个下午半天带孩子加做饭的。

“没问题,四个小时以内的话是35一小时,如果是三小时包月的话就是2100左右;五个小时的话是30一小时,包月五小时大概3100块。中介费的话是包月价的35%。”

第一百二十三章 绝症

陈小鹤一听价格就暗暗咋舌,阿福小时候找的阿姨貌似是25元一小时,不知道什么时候都30往上了。

“那全天的话,大概什么价格呢?”

“全天分三种,住家的大概6000,早出晚归的10小时5000-5500,8小时4500左右。”

陈小鹤感慨这阿姨的行情还真是好呢,公司的白领涨工资也没有这么凶的。最后,还是默默定了3000块档位的。

第一天跟白老师说明了情况之后,第二天白老师的电话就来了,说是有三位阿姨可供选择,请陈小鹤过来面试。

陈小鹤心情忐忑地就来了,以前找阿姨都是跟苏发两个人一起面试的,她怕自己不能做出准确的判断。

但是找阿姨这件事情,也不能不停地面试下去,只能找上差不多合适的人,先试用着再说。

第一位看上去就经验丰富、不卑不亢、落落大方,说自己以前在很多高档小区里做过,还给外国人带过孩子,“其实外国孩子很好照顾的,他们父母要求都没那么精细,孩子们各个都很自立”。

第二位看上去就比较直率了,陈小鹤刚问了一句在上家时因为什么不干了的,那位就巴拉巴拉地跟陈小鹤痛陈了一堆前雇主的不是,“你是不知道,他们家老太太那个挑剔,连墙裙有灰都得骂我一顿,那老爷子呢我干活就盯着我看,你说恶心不恶心,儿媳妇最不是东西了,我打烂一个小花瓶就让我赔她2000块”。

第三个阿姨人比较瘦,笑容倒是最多的,“我很喜欢陪小孩子玩,各种家务也都做得顺手的,我和老公在这边,儿子在老家上大学呢”。

最后,陈小鹤权衡了半天选了第三位,家务干得如何倒是小事,家里孩子多最想要的就是一个爱孩子的,能把儿子养到大学,陈小鹤感觉应该还可以的。

而且,陈小鹤一直挂心着陈建强的病,实在也没有多少精力再去精挑细选。

陈建强在的这几天,陈小鹤也没让阿姨进门,她怕陈建强知道了会跟自己着急,父母那一辈的人总是很不理解为什么要找阿姨,那不是地主家才干的事嘛,可是孤身在大城市里打拼,没有亲戚朋友,不用阿姨还能怎么办呢。

陈小鹤不想让陈建强跟着着急,最后只是告诉陈建强,阿俊的爷爷奶奶周末会过来一起帮着带娃的。

周六,陈小鹤陪着陈建强打算回老家。

结果,陈建强一早起来就流起了鼻血,弄了半天还是不停地流,陈小鹤吓坏了,说要不去医院看看吧。

陈建强忙说没事没事,在老家也有流鼻血的时候,自己处理起来已经很有经验了,再过一会肯定不流了。

陈建强去阳台上坐着处理了半天才处理好,陈小鹤看着鼻子一酸,眼泪就掉下来了。为什么偏偏是自己老爸要得上这个病,多少人都健健康康地活到90岁、100岁,爸爸真得就药这样一点点慢慢坏下去了嘛,这次回了老家,那可是彻底没有救治的可能性了。

阿俊一听妈妈要去姥娘家,自己也想跟着去。阿福听了更是跟着哥哥起劲,抱住陈小鹤的大腿不撒手。

最后,还是苏发拿出来两根棒棒糖,把阿福哄住了。

陈小鹤又交代苏发千万记得管好阿俊每天的家庭作业,还有下周就让阿俊全天去学校上课,但要千万记得跟老师交代好他安全的事情。

苏发答应一声,又跟陈建强告别,“爸,回去了您好好养病,我也没有时间回去看您,很是抱歉,您一定好好吃饭。”

陈建强回身跟苏发摆摆手,“不用回来,你们这里事情这么多,哪有空回去呢,顾好孩子是第一位的。”

陈建强又抹了抹阿俊的脑袋,“阿俊,姥爷走了,在家里听爸爸的话。”

阿俊没心没肺地回答着“好的,好的,姥爷,我等放假了就回去看你去,咱俩再上山逮蚂蚱去。”

陈建强连连点头说好,眼圈跟着也红了。

陈小鹤看着啥事不知道的阿俊,也是难过得一塌糊涂,只好拉起爸爸赶紧出发。

上了火车等到发车以后,陈小鹤就走到门口那里给陈小鹿和谭天打了电话,要求他们今天晚上务必回家一趟。

结果,陈小鹿正在外地呢,谭天也正上白班,要到晚上才有空。

“姐,有什么事情这么着急啊,你怎么还送咱爸回来了?”谭天那边用半边脸夹着手机说话,她正在班上紧张地配料。

“姐,我这俩天特别忙,都好几天没回家了,有啥事电话里不能说嘛?”陈小鹿也堵在高速收费站那里等着缴费呢,前面是长长的货车长龙。

陈小鹤没有跟他俩多说什么,只说无论多晚一定得赶回来,有天大的事情要商量。

他俩也听出陈小鹤语气里的郑重其事,答应今天无论如何都一定赶回家。

陈小鹤回到座位上时,陈建强正静静地望着窗外出神,一双眼睛里看不出任何波澜。

陈小鹤坐在那里也愣了半天神,她实在还不知道该怎么与一个绝症病人相处。

爸爸还未躺在床上,看着还是一切好好的样子,怎么能就无药可救了呢?

陈小鹤后来还是又忍不住轻声问道,“爸,你病了都三年了,大家怎么会一点不知道呢?”

陈建强咳嗽了一声,许久才把头扭过来,“这又不是多难的事,我要想保密那还是很容易的。”

原来,陈建强每半个月去医院里拿一次药,跟俞美有时候是说自己去取退休工资呢,有时候就说是去找老朋友下棋呢。

等在医院取上药之后,那外包装当时就在医院里扔掉了,里面的药拿回来往自个儿的抽屉里一锁,然后只取出一两天的药量装在一个不起眼的小药瓶里摆在外面,还真是谁都想不到呢。

“你妈是个睁眼瞎,而且她也稀里糊涂的,想糊弄她太容易了。”陈建强很是得意。

“至于你们几个,你一年回去几趟?谭天和陈小鹿回去得多点,一年里也不超过二十次吧,而且回来了,谁还会在自己最最熟悉的老家里到处翻找呢,所以啊,要瞒过你们还是很容易的。”

陈建强咧开嘴笑了,仿佛是完成了一件了不起的大事。

第一百二十四章 威风

“爸,你这是何苦呢,非要瞒着我们,我们又不是小孩子了,你一个人熬着多难受。”陈小鹤眼圈又开始泛红。

“唉,你爷爷奶奶都去世得早,我们兄弟姐妹煎熬了多少年,你大姑陪着你奶奶到处去治病,我们兄弟三个都上班也没空去照顾她,心里却着急地像热锅上的蚂蚁。那时候医学水平也差,大医院小医院地跑,都没什么正经用处,但是我们都不死心,还是想找地方看,就累了你大姑了,带着你奶奶这里看那里看的。

后来你爷爷又检查出来得了癌,也照旧是难熬,虽说没有全国到处地跑了,就生生地住在医院里一点点从一个好人慢慢瘦得皮包骨,最后躺床上就跟一副骷髅骨架差不多了。我们几个的心情就跟钝刀子割肉差不多,那时候是你妈和婶子轮流照顾的,我们是男人都得上班,可是没有一天认真上好了班。

我不想你们几个也天天过得惶惶不安,再说我这不是还还没那么严重嘛,现在医学也都发达了,我都是对症治病,电视里也天天养生节目,我天天看着自己都成专家了!”

陈建强断断续续地说出一大串话,平常里周围都闹哄哄的,根本没有时间好好地让他说话,火车上给两个人提供了一个可以安静相处的时刻。

“爸,再怎么样,你是个病人,病人总是该受些优待,你别还这么坚强了好不好,我们回去了好好养着,医生说你这几年保养得挺好的,咱们还继续拿药吃着,定期去做检查,有事了咱们一起抗。”陈小鹤尽量地想着词安慰爸爸。

但是她不知道这些话能不能走进爸爸的心里,陈小鹤真的感觉已经有太多年没有走进爸爸的内心,两个人都是在说些你好我好的客套话,已经有太多年没有敞开心扉过。

那一道墙堵在那里,不是轻易就能跨越过去的,尤其是老爸还是那么一个不愿意表露自己感情的人。

陈建强听罢,用自己那双粗糙的大手使劲呼噜了几下脑袋,说了一句“嗯,我挺好,没事的”,然后就扭过头去看着窗外,不再说话了。

陈小鹤强忍着心里的酸楚,拿出手机浏览了半天才稳定出心神,陈小鹤现在好感谢手里还有个手机,总能有些什么能麻痹你的注意力,让你从一种情绪里暂时脱离出来。

下午陈建强和陈小鹤就到家了,陈建强躺到床上休息,陈小鹤就张罗着收拾晚饭和打扫卫生。

老家的条件太差,陈小鹤都快不适应,做顿饭就花了一个多钟头。

晚上七点多,谭天先到了。

“阿俊的胳膊好了吗?”

“差不多了,下周五就能去拆钢钉了,他没事。”陈小鹤尽量轻描淡写地说道。

“姐,啥事啊?”

“等小鹿来了,咱一起说罢。”陈小鹤说道。

陈小鹤看着表都快指到九点,她就给陈小鹿打电话,陈小鹿说快要到城里了,陈小鹤想起俞美这会应该也没什么事了,就让把妈妈也一起接回来。

直到晚上十点,陈小鹿才和俞美一起赶回来,进屋一看,陈小鹤和陈建强已坐在三人沙发上,谭天坐在正对电视的二人沙发上。

陈小鹤一招呼,陈小鹿就坐到了陈建强对面的位置上去,俞美挨着谭天坐了。

乍然之下,一家五口眼对眼地看着,一时之间竟有些冷场,这个家他们已经太久没有不带家属地赶回来了。

“姐,有啥事啊?”陈小鹿有点急迫。

“小鹤,是不是你爸身体检查出什么问题了?”俞美的一颗心一晚上就砰砰直跳,她总觉得有什么不好地事情发生。

陈小鹤先是清了清嗓子,“妈,确实是我爸的事,我爸还不让我跟大家说,可是不说能行吗?你们知不知道,咱爸得了乙肝已经快三年了!”

这句话一说出来,不啻于一颗重磅炸弹。

谭天、陈小鹿、俞美都一脸地不可置信。

“真的假的?还有这事?”谭天眼神里满是被欺骗之后的愤怒。

“是不是呀!”陈小鹿眼神里满是惊惧,瞳孔也倏地一下收紧了。

“陈建强,你个没良心的,得了病你怎么都不说一声啊!”俞美的嘴唇都哆嗦了起来,拿手指指着陈建强狠狠点了几下,然后就收回来手扶住额头无声地哭起来。

陈建强一直安安静静地旁边坐着,低着头一句话不说。

“爸这三年都是一个人偷偷摸摸地去医院里看病吃药!妈,我爸要瞒你什么真是一蒙一个准,你说你咋就一点都不知道呢。还有你们两个,天天离家里这么近,怎么就连这点事都没发现?回来了也都不知道关心下爸妈?”陈小鹤没说几句就气急败坏了。

“姐,你就别说我俩了,我俩最起码还回来,你不是连回来都不回来,就别给我们俩安罪名了。”陈小鹿不耐烦地回了一句。

陈小鹤难道表现多么优秀嘛,就来耍大姐的威风了。

“是啊,咱爸妈为了咱这一家子吃了多少苦,我竟然连他生病了都不知道,我这闺女当得太失败了!”陈小鹤说着就捶起自己的脑袋。

“干啥呢,小鹤,跟你们都没关系,是我不跟你们讲的。”陈建强使劲吆喝了一嗓子陈小鹤。

“咱爸这病特别凶险,咱奶奶当年就是这个病,本来我想在电话里说,后来我想着还是回来和你们一起当面说说,以后咱们都得负起责任来,对咱爸好点。爸,要不你先去找找以前的检查单啥的我们看看,你和我妈就先去睡觉吧,别陪着我们熬着了,刚坐了一天火车也累坏了,我妈在那看孩子的活也不轻松。”陈小鹤过去拉起陈建强和俞美,三个人一起先去了侧屋。

陈建强打开家里唯一上锁的那个老抽屉,把里面的抽屉垫拿出来,就看到厚厚的一摞检查单整整齐齐地码放在那里,陈建强取出来交到陈小鹤手里。

俞美眼看着陈建强的动作,她实在没想到那下面还藏着东西,但就算看到了她也不根本认识那是什么。

第一百二十五章 翻脸

俞美这辈子都不知道陈建强到底赚多少钱,也不知道陈建强的存折藏在哪,其他的东西也一概不知。

她看着陈建强拿出那些检查单,跟在后面狠狠捶了他几拳,“你说你怎么什么都不说呢你,你这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呀,我跟了你一辈子就没听你说句心里话。”

陈建强没吭声,只是硬挨过那几下,然后就坐到了床上。

陈小鹤等着老爸老妈躺下了,她才拿着单子回来大屋,压低声音颤抖着说,“上海的医生说了,咱爸没有多少日子了,也就是三个月到半年的时间,我还没和咱爸说呢。”

谭天和陈小鹿均是一脸恐慌,生病的消息本就来得太突然,没想到还有更可怕的。

“这后面怎么办,我们也一起商量一下吧。”陈小鹤一边翻看着检查单,一边抛出了问题。

“周微微马上生了,我这上班整日里连轴转,实在不行我只能先辞职了。”陈小鹿率先发言了,他还一点都没做好爸爸要离开的准备。

“辞职了你一家人吃什么喝什么!你那边一家子自顾还不暇,我看你关键是动员你丈母娘过来帮忙,咱妈可能得回来照顾咱爸了。”谭天白一眼陈小鹿,陈小鹿家才刚刚开始要忙起来,能顾好自己就不错了。

“确实困难,周微微妈妈又不是一个擅长照顾人的,来了也没多大用处,咱妈要不行,说不定到时候还得找个月嫂,又是一大笔开支,咱爸这要是有个三长两短”陈小鹿越想越害怕,低下头用右手苦恼地扶着自己的额头。

陈小鹿不敢想了,他家里的一大半都是靠父母在这里维持着,孩子由俞美看着,房贷由陈建强还着,要是这情况,后面自己就没有任何依靠了。

“你就别挑三拣四了,周微微还不知道咱家这情况,知道了不知道会怎么跟你翻脸呢!你就别嫌弃她妈怎么样了,你不好好哄着,我看你这个家要散呢!”陈小鹤替陈小鹿的未来捏了一把汗。

陈小鹿从小就是别人哄他的份儿,哪里有哄过别人。

他想想自己可怕的未来,实在是有点抓狂了。

“当初我就跟周微微说,要了老二她自己带,是她非要生的,这下看她怎么办。”

“无论怎样,那孩子都是你俩的,都这个时候了,就赶紧想办法吧,别动不动就撂挑子了,成熟一点。”谭天劝着陈小鹿,既然马已经被套上马鞍和笼头,除了奋蹄前进还能怎么样呢。

陈小鹿沉默了,这一切来得太突然,对他打击太大,他一时真得说不好该怎么办。

谭天那边倒是可以,“姐,我家里的事情应该还能安排开,咱爸需要照顾了,我多跑几趟没什么问题,不过咱妈确实等回来照顾着爸呢,我也不可能天天来,你也不能抛下家不管了天天过来陪着。”

“嗯,我们有空就都陪陪他。我想着看看爸有啥心愿啥的,好满足满足他,要是想出去旅游了也陪他去逛逛,尽量让他开开心心不留遗憾地走完后面的路。”陈小鹤说道。

“姐,我们哪有那精力呢,能保证爸有人天天在身边照顾就不错了,咱哪有那条件,再说出远门对咱爸来说也太危险了吧。”谭天说得很实在。

“我先在家里陪爸一段时间吧,你们先忙就忙着,下周五了我再回去。你俩也都回去跟家里商量商量,看看后面咱们这个班要怎么排,咱爸接下来很快也离不开人照顾了。

我的意思呢,谭天就咱俩换班吧,陈小鹿就不参加了,他什么时候有空就来家里看看。”

“姐,你有空换班嘛?那阿俊阿福咋办?”谭天听着姐姐说得方案倒是不错,不过就是太理想了,总不能抛下那孩子都不管了,天天住这里吧。

“你们先都回去商量一下,明天晚上我们再来商量一次。”陈小鹤知道大家总要回去知会一下家里人,也就没强迫着非要确定什么方案。

两个人就各怀心事地各回各家了。

陈小鹿回到家之后,周微微还开着床头灯看手机呢,看到陈小鹿,她立马问道,“娃刚睡着,咱姐叫你回家干什么呀?”

“出大事了,我家有大麻烦了,我爸生大病了,上海那边医生都放弃给他治疗了,可能就剩最多三五个月的时间。”陈小鹿把事情和盘托出。

周微微一听头都要炸了,对这个小家庭来说,这个消息真是晴天霹雳一般。

“爸怎么会那样!以前也没说他有什么大毛病呀。”周微微一脸地不可置信。

“我也不相信,可是那检查单上清清楚楚地写着呢。而且我爸这个病得了都有近三年了,今年这是彻底恶化了。”陈小鹿垂头丧气地说道。

“三年,也就是咱们还没结婚那时候,爸就得病了?你们家一直瞒着我?敢情是骗我呢吧。”周微微推算了一会,突然就怒了。

“瞎说什么呀!我爸谁也没有告诉,我们也都刚刚知道,干嘛要专门瞒着你啊,他只是不想让大家跟着操心。”陈小鹿一阵烦躁,怎么周微微上来就翻旧账。

“那后面打算怎么办了?”周微微又追问道。

“这不是来跟你商量吗?姐的意思是咱妈可能得回去照顾咱爸了,你坐月子啥的都顾不了了。”陈小鹿说道。

“她俩呢?打算怎么管?”周微微浑身的毛仿佛都立起来了一般。

“大姐说她要在家里住一星期,二姐也说能来照顾爸,但是肯定也离不了咱妈,而且他照顾上病人了,再来看孩子也不方便。”陈小鹿把安排解释了一遍。

“敢情我们家都没人管了是吧?我这再有十天半月就要生了,这事情怎么办,咱爸也不能帮我们交房贷了吧?你又赚不来钱,咱们家怎么办?”周微微又急又恨。

“当初还不是你非要留下这孩子的,我们家又没有人逼你要二胎。”陈小鹿一急了也口不择言了。

“陈小鹿,你行,你跟我说这话!”周微微大叫起来,幸好今天家里没人,可以尽情地发挥。

“你敢做我还不能说了。”陈小鹿那话说出来冷飕飕地很是伤人。

第一百二十六章 内斗

“陈小鹿,你爸妈都不管我们家的事可以,但是这房贷你得想办法每个月按时给我交上,还有找月嫂的钱,你也得想办法赶紧凑齐了,找你姐她们借也好,找你爸妈要也可以,或者用什么其他手段都行,我只要一个结果。”周微微倚在床头边摸着自己滚圆的肚子边说,她只觉得前路一片黯淡。

“他们都那样了,你”,陈小鹿一口水吞咽不及,愣是把自己呛得连连咳嗽起来,“你怎么还好意思管他们要,咱怎么张口啊!”

真是不是自己爸妈就不知道心疼,周微微这话说得实在无情无义!

周微微狠瞪了一眼陈小鹿,“那我也得有活路呀!我妈说的是真对,找个公婆年纪大的对象,等到你要他们看孩子的时候,都没什么力气了,还没帮衬你们几天,说不定就得反过头来让你们去照顾,果不其然,就是这么个结果。”周微微恨地咬牙切齿,话也越说越难听了。

陈小鹿看着周微微那快要生产的肚子,已经忍了又忍,不忍心跟她吵下去,但他的气度也实在有限,周微微愿意点炮,他就要爆炸,嘴上认输对他来说太难了。

“那你干嘛嫁给我,当初还不是你哭着喊着要嫁的!”

当年,陈小鹿就是凭着自己那张帅气的脸和花言巧语的嘴赢得了周微微的芳心,但周微微现在看着陈小鹿却是怎么看怎么碍眼。

“我真是瞎了狗眼了我,我被猪油蒙了心了,我看不清你们这一家人的表演,那时候演得亲亲热热的,爸妈身体都好好的,结果可到好,一个早已生了大病还装没事人,一个看个几个月的娃娃骨折了,我反倒被一家人埋怨。现在呢,爸爸身体出了问题,你两个姐姐就先来抽我们家的薪,平时挂在嘴边的姐弟情谊都去哪儿了!”

周微微还兀自说个不停,陈小鹿却越听越气愤,听着一家人被周微微数落了个遍,陈小鹿终于再也忍不住,把喝水的碗狠狠摔到地上,碎瓷片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的炸裂声。

“周微微!你别给我乱嚼舌根,说一家人的坏话,不行你就赶紧卷铺盖走人!”

周微微看陈小鹿发狠,她的狠劲也上来了,“陈小鹿,你还是不是男人,你这样对一个马上要临盆的孕妇说话,你喜欢摔是吧,那咱俩就一起摔!要走人你先给我走,你为家里做了多大贡献!”

周微微一边说一边爬起身来,冲到厨房把家里的锅碗瓢盆摔了个粉碎,客厅立马狼藉一片。

“你贡献大?这房子首付谁出的?月供谁还的?哪一样跟你有一毛钱关系?你还在这给我装女主人了!”陈小鹿看老婆摔得比他还凶,他也热血冲脑、口不择言了。

“陈小鹿,你去打听打听,谁家娶媳妇不得提前准备好房子,你还跟我提首付、月供,你贷款买个房我愿意跟你,你就该烧高香了!你以为你是谁,是鹿晗还是张艺兴?还给我能耐起来了,你想散伙咱立马就散伙!”

周微微因为激动,披散在胸前的头发也跟着起伏的胸口上下晃动起来,整个人的样子看上去狰狞可怕。

“散伙就散伙,谁怕谁!”

说罢,陈小鹿就冲进侧卧,“咣当”一声猛地拍上了门,只留周微微在那守着满地狼藉。

周微微那尖利的叫声早已传遍楼上楼下,虽然听不清小两口在吵什么,邻居们却隐约听着吵得很凶,有心起来去劝解两句,又怕去了反倒火上浇油,只好都躺在各自家里,静静地听着动静。

很快,周微微也扭头回了卧室,陈小鹿的表现让她彻底心寒了。

她没想到,这个好看的老公,发起脾气来,也这么丑陋。

看看睡在旁边的乐乐,再摸摸肚子里的老二,她想想刚才的狠话也没了几分底气,自己要真和陈小鹿散伙了,这两孩子都该怎么办呢!

女人,一旦上了贼船,想再下来真是太难了,这一夜,她红肿着双眼睡了觉。

第二天一早,周微微就被旁边的豆豆吵醒了,她挣扎着起来,走到客厅才发现竟然已经恢复了原样,还摆好了饭菜,只是不见了陈小鹿。

回屋看看手机,陈小鹿的一条微信传来,“老婆,昨天实在对不起。我一晚上都没睡着,先是生气后来又心疼你,突然听到爸爸生病的事,我整个人都方寸大乱。昨天姐姐们都劝我回来好好跟你说话,没想到我还跟你大吵一架,非常时期,咱俩不能再内斗了。我现在也认真上班了,钱以后我都能赚,你放心,生好了老二没人带孩子,你就也不用回去上班了,我拼命赚钱养你们。钱的事我都会想到办法的,相信你老公!”

周微微眼里雾气氤氲,陈小鹿还知道道歉,那个嘴巴甜的陈小鹿总是几句话又把自己哄住了,还不算是无药可救。

再说,事情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自己二宝都马上要生了,难道还能说走就走嘛,周微微宽慰着自己,坐那发了会呆之后,就拿起馒头吃了起来。

吃到一半的时候,婆婆俞美开门进来了。

“陈小鹿一早就去家里接我了,我在家也待不住,怕你这几天就要生了,身边不能没有个人。”说着,俞美就把从家里带回来的自家鸡下的鸡蛋摆到了厨房。

“陈小鹿人呢?”周微微想起自己的眼睛,想遮掩也来不及了,干脆就不去管了。

“他到了楼下就直接上班去了,最近真是懂事多了。”俞美厨房里转了一圈,发现家里的碗好像都换了,又看看周微微那红肿的眼睛,就知道两个人吵架了,她只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帮着儿子说两句好话。

“这都快两孩子的人了,还不懂事能行嘛!”周微微一句话又给怼了回来。

周微微觉得自己现在倒像是陈小鹿的妈,每次陈小鹿偷懒不想去上班了,俞美都在那替儿子心疼,只有自己能硬着心肠赶他去上班。

第一百二十七章 心愿

“家里你爸的事,陈小鹿都跟你说了吧?”俞美讪讪地问道。

陈建强突然生了重病,自己大概率是要回去照顾,周微微这边自己就帮不上忙了,俞美今天一来,就突然一下没了底气,她总怕儿媳妇会突然发起脾气,自己没法招架。

“嗯,说了。”周微微眼皮也没抬一下,只顾端起碗来一口气把汤喝光。

“唉,我也没想到,你爸这个样子,这后面可怎么办啊?不行等你坐月子的时候,让你妈也一起过来待几天吧?”俞美小心翼翼地提议。

“你趁早死了这个心!”周微微说完这话就回了卧室。

俞美愣住了,自己这是又说错话了。

谭天回家之后,也跟潘龙说了陈建强生病的事情,潘龙没想到自己的老丈人竟如此坚强。

“你也多回去陪陪咱爸吧,孩子们就交给爷爷奶奶,咱姐估计也不能老回来,到时候还是得咱们多花点时间。”

“是啊,我看也只能这样了,我姐还说晚点大家再一起开会商量个决策出来。咱爸妈对大姐和小鹿最好,最后好多事情还不是得我这个被扔出去的人来办?陈小鹿就更别说了,现在他能顾好自己家的事情都是好的。”谭天想起前尘往事心里也还是有些不痛快。

“小鹿确实受影响最大,咱爸妈一直以来帮他太多,现在一下没人帮了,也说不定是件好事,没了依靠,以后他就能立起来了呢!”

潘龙一直看不上陈小鹿,认为他除了懒堕和贪玩几乎没什么优点,但是这话轻易地又不能对老婆说。老婆一家人都护犊子,自己家人自己骂可以,别人一骂就急眼。

“行吧。”

谭天知道爸得病也着实难过,但自问一直以来对待父母也算问心无愧,所以也没有过多的伤感。

陈小鹤就不一样了,自从知道陈建强得病,她就恨不得替爸爸生病。或许骨子里还有文艺青年的基因,她想的是如何让爸爸能在接下来的日子过得开开心心的。

早上俞美走了之后,陈小鹤就跑到陈建强那屋里朝正在看电视的陈建强问道,“爸,你有啥想去干的嘛?我这周在这陪你,咱们一块去?”

陈建强却连连摆手,“我没什么想干的,什么都没有。”

“怎么能没有呢,你好好想想。”陈小鹤坐到爸爸旁边,晃着爸爸的胳膊。

陈小鹤已经许久没有跟爸爸这么亲密过,自己都有点不自然,但她还是强迫自己主动去做点什么。

“真没有,你不用在这陪我,你家里事情还有一大堆,阿俊阿福怎么办?待两天就赶紧回去吧。”陈建强抱起自己的胳膊,眼睛还盯着电视屏幕看着,他实在不愿意麻烦别人。

“爸,你现在是病人,别老考虑别人了,我们小时候你不是也是一点点把我们养大的,怎么别人对你好一点点就这么难呢,你只能对别人好,别人不能对你好嘛。”陈小鹤满脸愁容、着急上火。

“别说这些乱七八糟的了,我什么都不想干,也没什么心愿!要说心愿只有一个,那就是帮我保密,不要让很多人知道我得病了这件事,我不想让大家像参观猴子一样来看望我。”说完这句,陈建强就扭过头去不再理会陈小鹤了。

陈小鹤实在受不了自己老爸,别人生了病都是对着儿女耍点脾气撒点娇的,怎么自己老爸就这么不像个病人呢,更别说是绝症病人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身体倍棒呢。

难道老爸真要坚强到最后一刻不成?

陈小鹤彻底没办法了,爸爸这里难以突破,她只好自己继续瞎琢磨,最后终于想到可以从网上查查,看看有没有照顾绝症病人之类的相关文章。

这一查不得了,满屏都是这类文章。陈小鹤感慨现在的时代真是信息获取太便利了,以前的病人除了听医生的话,哪有一点途径去了解自己的病情呢。

陈小鹤重点翻看了一下绝症病人的心理变化与情绪护理这一类的,不少文章说得都很全面了。

当一个人得了绝症的时候,不同性格的人可能会产生不同的情绪变化来保护自我。有的会脾气变差,有的会绝望灰心,有的会沮丧害怕,还有的会自怨自艾。

像陈小鹤老爸这种,应该就是典型的怕给子女添麻烦、自怨自艾类型了。面对这一类型,子女就要多采取主动,像狗皮膏药一样贴上去关心病人,因为这类病人是永远不会主动向别人索要关怀的。

自己老爸性格也很内向,从小到老就不喜欢自己成为大家关注的焦点,所以他才让陈小鹤帮他保密。这类性格的缺陷就是很容易陷入自己的情绪,但有点却是很适合做研究,所以一味向他隐瞒病情不是好的做法,反倒应该给他一些专业的书籍,让他充分了解自己的病情。

还有,哪怕亲人的关怀再到位,绝症病人免不了的一个最大问题恐怕就是孤独感了。这是身边所有照顾者都体会不到的一种孤独,这是一场独自面对疾病的战争,只有他一个人在抗,而最好的缓解办法就是找到病友,大家共同面对。

陈小鹤大概浏览了一圈之后,总算打开了照顾爸爸的思路。

她先是去网上下单买了四五本关于肝病保健的权威专业又通俗易懂的书籍,这样爸爸没事的时候就可以翻看,缓解对疾病一无所知导致的恐慌感。

然后,陈小鹤就想着陪爸爸一起去找几个病友了。

“爸,你周一是要去拿药吧?这次我陪你去吧。”陈小鹤又去侧屋里找陈建强谈话,老爸依然在看着电视。

“不用不用。”陈建强还是以前的招数。

“爸,你别什么都不用好嘛?我回来是干嘛的,就是一定要陪你去的。”陈小鹤真是受不了陈建强的倔强了。

陈小鹤想着,跟爸爸一起去医院复查,一是可以感谢一下爸爸这几年的主治医生,二是说不定可以借机找到几个病友加入病友圈,这样对爸爸来说肯定是一件有意义的事情。

第一百二十八章 分享会

“我一直还以为老陈是个无儿无女的孤寡老人呢,他生病这几年,就没见过有人陪过他,他也不爱说话,没想到他这么多孩子啊!看你们也不像那不管老人的无良子女呀。”

周一上午,陈建强的主治医生一见到陈小鹤,就像看到珍稀动物一样,双眼都瞪得圆溜溜的,把陈小鹤从上到下看了个遍。

刘医生是个女医生,今年大概五十开外,听陈小鹤讲起家事一脸地不可置信。

“唉,我爸没告诉我们他生病,我们也是不应该,这么几年了竟然都没发现。”陈小鹤满心愧疚地说道。

“老陈啊,你真不愧叫了这个名字啊!”刘医生经手这么多病人,这还是第一次听说病人瞒着家属的,而且还能一下瞒了几年的,她真是对老陈佩服地五体投地了。

“真不知道该说你太聪明,还是你这些儿女们太笨了呢。”刘医生都替陈建强感到委屈。

陈建强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很不愿意跟刘医生讨论这些。

刘医生却是打开了话匣子,她终于找到个倾诉对象,就想一股脑地把陈建强的事情说给陈小鹤听。

“老陈也算是我的明星病人了,最重要的听话,我让他戒酒他第二天就戒酒,让他不吃油炸麻辣的食物他立马就再也一口不吃,好像以前从来没喝过吃过的人一样,就这一点他就令人佩服。我这里好几个比他强的人都走了,陈建强这相当不容易了。”

陈小鹤一听也乐了,原来自己爸爸这么厉害,还是明星病人。

“我一直说想让他在医院的分享会上讲讲经验,他每次都不愿意,他这个人就是牛脾气犟了点。”刘医生接着又数落起陈建强的毛病来。

“我爸还是明星?唉,真是想不到,刘医生这几年谢谢你了,我们做子女的做得太差了,你就是我爸的救命恩人呀。”陈小鹤眼里含着泪紧紧握住刘医生的手,又把从老家带来的土鸡蛋递给刘医生。

“嗯,我还是第一次吃到你家给的东西呢,你爸是个小气的,这么多年从没送过我啥,放心,不论他给不给的,我都认真给他看。老陈,你这闺女多好啊,你是个有福气的!”看着陈建强整日里闷闷的,刘医生见面了总是调侃他几句。

“我们家也没什么好东西,这是自己家鸡生的蛋,吃得都是五谷杂粮,应该比外面强的。”陈小鹤说起话来满脸热情。

“嗯,老陈能保持这么好,跟健康饮食分不开,还是你们住村里吃得健康,我有个病人,还是咱这一个大学的教授呢,那医疗条件比你爸强多了,也没有你爸那么好。这样吧,老陈,你今天姑娘也一起来了,就再做个胃镜检查吧。”

说着,刘医生刷刷开了个单子,陈小鹤陪着老爸去检查。等陈建强进去做检查了,陈小鹤又回来问医生。

“刘医生,前端我爸去上海,我也顺便带他去检查了一下,那边医生说他情况不太好,也不建议做手术治疗了,唉,我还没想好要不要告诉他。”

“我也比较清楚,确实你爸今年来状况恶化了,这没办法,这个病只能说尽量延长生命,但是终究是有限的,你也不用跟他细说了,你的检查单也留给我看看,我研究一下能不能再给他调整下治疗方案,尽量减少他的痛苦。我看你爸自己心中都有数,他这人自尊心很强,我看出来了,你们后面这段时间好好照顾他。”刘医生事无巨细地跟陈小鹤讲着。

陈小鹤看着刘医生这么耐心又热情也很是欣慰,自己爸爸这几年总算还遇上个好医生。

“刘医生,我想给我爸找些病友,一起聊聊什么的,咱们这里有病友圈子吗?”

“我们医院就定期组织肝病病友交流,下午就有个病友要分享,你们也一起听听吧,我跟牵头人说一声。”刘医生马上拿出手机打起了电话。

“我跟你爸说了多少次,他都从来没去听过,他总说自己太忙没空听。”刘医生打完了电话,继续像陈小鹤数落起陈建强。

陈小鹤听了也是一笑,“嗨,我爸就是那样,一会儿也闲不住,所以我们都不知道他病了呢,我妈去给我弟带孩子了,平常就他一个人在家,还要管地里的农活、家里的牲畜,确实忙得四脚朝天呢。”

“嗯,忙着点其实对他的病也有好处,老陈不容易啊,是个硬汉,这个病也是奇怪,专门欺负硬汉!”刘医生叹一口气。

下午,陈建强在陈小鹤的一再坚持下,终于还是留下来参加病友交流会了。

小小的会议室里坐了大概二十多个人,从三十多岁到六七十岁的都有,男的多女的少。

大家围成一个圈坐着,陈小鹤和陈建强一进去,大家就纷纷起立鼓掌欢迎他们的加入。

陈小鹤看到这场景,就不由地想起自己看过的电影《亲爱的》,看来这不是电影里随意的杜撰,而是来源于生活的纪实。

陈小鹤被安排坐在了后面的椅子上,陈建强则被请去围着圆桌坐着。

“陈师傅,早就听刘医生提过你,也给我们介绍介绍吧。”一位看上去很有派头的老先生说道。

陈小鹤旁边做得也是一位病人家属,他悄悄跟陈小鹤说,讲话的是病友圈的牵头人,他是一位大学教授,姓徐。

陈建强被点到名颇有点不好意思。他干笑了两声,挥了挥手说自己“没什么可说的”。

那徐教授也不为难陈建强,转头对着大家说,“老陈今天是第一次来,可能有点不好意思,我帮他讲吧,这可是刘医生嘴里的明星病人,他这几年维持得很棒,刘医生说他几年前来检查的时候,情况就很危急,没想到这几年都坚持过来了,所以大家一定要充满信心,我们战胜疾病还是有希望的!”

围坐的病友们听了都纷纷点头,给陈建强鼓起了掌。

陈小鹤则有点哭笑不得,没想到本来是想给老爸找安慰来着,结果来了这里,反倒成了别人的励志榜样。

第一百二十九章 耳聪目明

徐教授顿了顿,等大家都安静下来之后,又继续说道,“我们的病不同于一般的疾病,别的病总有熬过去的那一天,我们则是多活一天算一天,许多人还因此丧失了活下去的勇气,但我们不应该被打倒,那样死去是最不光彩的一件事,我们要斗争到最后一刻。

今天我还要告诉大家一件事情,我后面就不能做这个带头人了,我的身体状况已经不允许了,后面可能只能在病床上待着,属于我的日子也没有几天了,但我真得很感谢这个病,这个病让我变得耳聪目明,以前从没有留意过的生活的美好,都变得那么清晰、那么宝贵。

在这段日子里,我也很开心与你们这么多人能定期聚聚,生活中我是个教画画的,跟大家的圈子可能离得十万八千里,要不是因为这个疾病,我想我绝对不会认识你们。剩下的日子,我打算还能尽力画一幅画,给我们的病友圈画一幅画,是你们给了我力量,也希望我们的团队能一直走下去。”

病友们听了这消息就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

“徐教授,你可是我们的定海神针呀!”

“老徐,我们没了你还怎么聚呀!”

“感谢徐教授!”

“老徐,我们后面该怎么办啊?”

徐教授看着纷纷攘攘的病友们,也不禁哄了眼圈,他双手示意大家安静下来。

“大家不要害怕,我们今天这个聚会就把新的带头人选出来。另外,我还可以在手机上的病友群里继续跟大家聊天,大家放心,直到我生命的最后一天,我都会在群里鼓励大家的。这带头人,我看就由小彭来做吧,小彭人年轻,懂得也多,大家看怎么样?”

“小彭这孩子是不错,是个热心肠的!”

“老徐你这眼光可以,我们赞成!”

那个叫小彭的也赶紧站了起来,他的脸略微有点红了,“既然大家相信我,那我就来做这个带头人吧,既然加入了这个团队,我们大家就要一起努力,我虽然年轻,但是病得也不轻!”

大家听他说完这句话,都被逗笑了!

小彭又接着说道,“我以前生活方式很不健康,通宵熬夜、喝酒吃肉无所顾忌,从没想到自己这么年轻就会得上这种病,最近我都在反省自己的人生,我觉得徐教授说得特别有道理。”徐教授过去和小彭紧紧地拥抱了一下,又转头对大家说,“小彭呢,对咱们这个病也做了不少研究,他下面就跟我们一起分享一下肝病病人的日常饮食,我们听他来讲一下。”

接下来的四十分钟,小彭耐心细致地跟大家分享了自己的研究成果。陈小鹤发现陈建强全程都在认真地听着。

最后,小彭又说道,“我觉得咱们光有这个病友群还不够,还得有个病友家属群,其实他们也是需要关怀的一类人,而且他们比我们身体健康,也愿意投入精力去研究我们这个病,有些分享也可以由他们来做,我这里建个群,大家回去之后可以让家里的亲属也加进来。”

陈小鹤一听这个提议,眼前也是一亮,她第一时间加入了群。

陈建强因为一直还没学会用智能手机,陈小鹤也先替他加入了病友群。等回去看看爸爸的意思,要是他想入群,自己再来教他。

短短的分享会很快结束了,大家还在抓紧最后的机会跟身边的人聊聊天,共同分享吃药的感觉、家里人的照顾等等,看得出来,病友们已经像是一家人一样在相处。

陈小鹤带着老爸也坐上车往回走,陈建强的表情看上去比以往都来得更加松弛。

“没想到,这么多人都得上这个病,坐我边上的那个今年刚查出来,自己都快把自己吓坏了。”

“是啊,爸,你要愿意参加,以后我会多陪你来分享会,病友们多交流对于恢复都是有好处的。”

“我哪有那功夫来参加这个。”没想到陈建强却拒绝了。

“那不行你先加个手机群也行吧,回去我就教你。”陈小鹤知道老爸有自己的想法,不是轻易会被别人转移的。

这次陈建强又想拒绝,陈小鹤一个眼神飞过来,阻止了他要说出嘴的话。

晚上,陈小鹤和苏发视频通话,苏发说家里的阿姨也并不是很好用,这两天自己都是请假在家一起看的,阿福还不愿意让阿姨陪着,自己几乎全天都在陪玩,阿姨就是管管做饭这些事情。

陈小鹤听完一阵沉默,事情总是没有想象中顺利,看来要想个更周全的法子,自己只能尽早赶回家了。

“你无论如何再顶两天,我这边事情忙完了,立马回去。”

“你自己决策吧,反正我说了你也不一定能听。”苏发的口气不冷不热,陈小鹤却感觉出来他是有点生气了。

但是,陈建强这个样子,自己实在不愿意就这样抛下他不管了。

晚上,陈小鹿和谭天又应陈小鹤的邀请回家来了。

“我估计咱爸这个月身体应该还能勉强应付,陈小鹿你也尽快想好孩子该怎么照顾,我们也帮不了你什么,你自己顾好自己的小家就好。”陈小鹤先说话了。

“咱们得保证每周必须有人回来陪爸爸两三天,这周我先回来,后面谭天你再来,你看咋样?”

“行啊,姐,我中间和周末都会过来两趟,你要不就周末回吧,平常两个孩子都得你管,我姐夫也不可能老请假呀。等以后咱爸厉害了怎么安排,到时候再说。”

“那就只能多麻烦你了,小天。”陈小鹤感激地看看妹妹。

“咱亲姐妹还客气啥呀。小鹿,你媳妇坐月子怎么办你们商量好了吗?”谭天又去问陈小鹿的情况。

“我俩吵了一架,后面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吧,先让她问个月嫂,不过豆豆也得有人管呢,咱妈还得再帮着顶几天,看咱爸的身体状况,真需要咱妈天天回来了,我立马就让咱妈回来的。”陈小鹿看上去垂头丧气的。

第一百三十章 茶

“唉,只能这样了,你可千万在家脾气好点,没事别去招惹微微,多哄着她点,她这又管老大又怀老二的多累呀。”谭天一听陈小鹿吵架,立马就准备灭火了。

“我已经好得不能再好了,就差把她当活佛供着了。”陈小鹿人虽然无精打采,话说的却依然出彩。

爸爸的事对他打击太大,他现在还没做好应对的准备,整个人也没了往日的灵气。

后面三个人也没再多说别的,总共待了半个多小时,就各自匆匆回家去了。

陈小鹤也知道大家都忙,她又何尝不是呢,但是她也没立场去要求大家做太多。她赶去侧屋里跟陈建强聊天,进去看到陈建强还是在看中央一套的电视剧。

从小到大,陈建强就是中央一套的忠实粉丝。

“爸,明天我去集上给你买点蔬菜水果啥的,你有啥想吃的吗?”陈小鹤柔声细语地问道。

“我自己都能买,你不用去买,你还不赶紧回去?我这一天两天又死不了!”陈建强的回到却是吃了枪子一般。

“你这一天天把他俩叫回来干啥,急着给我商量后事呢!”陈建强很是不开心。

陈小鹤被爸爸一骂,也有些愣了,“爸,我这不是商量着让他们多回来看看你,省得你一个人不好照顾自己。”

“等我爬不动的时候,再来照顾也不迟,现在你们都忙,别赶着回来了!明天你要还不走,就去看看你大姑,海菱没找回来,她估计心里也着急,但是你千万别跟大姑说我得病的事。”陈建强一句好听地都没给陈小鹤。

陈小鹤却不以为意,爸爸话虽然说得糙,但是话里话外没什么恶意。

“行,爸,那明天一早我就去,那你看完了早点睡,我也去睡了。”

陈小鹤第二天起个大早,骑上家里的一俩破旧自行车,就去了大姑陈建华嫁去的村子。

陈建华见了陈小鹤很是惊讶,陈小鹤大概有七八年都没有来过她家了吧。小时候,陈小鹤那可是经常带着弟弟妹妹们来大姑家玩的,每次都把大姑家的房子玩得乱七八糟,陈建华从来也不说他们,只逮着海菱一个人批评。

春暖花开的季节,这小院里也绿莹莹的,那株老石榴花开得正艳。

“小鹤,你怎么来了,快进屋来。”陈建华热情地招呼着。

“大姑,最近正好回家来,就过来看看你。”陈小鹤虽然不喜欢大姑对待海菱的态度,但是对大姑她却也恨不起来。

“你爸妈还都挺好吧?你妈那腿脚恢复了吗?”陈建华热情地问道。

陈小鹤想起爸爸的病,不过她还是闭紧了嘴巴,什么也没透露,“我妈挺好了,走路抱娃都能干了,就是时间长了还会累。”

“唉,那就好呀!你妹妹也没来个音信,我刚刚正发愁呢,你说她是不是跟我赌气呢。”陈建华心里有什么就说什么,也不管陈小鹤是不是刚来,两人是不是多少年没谈过心了,见面了就开始说自己的心事。

陈小鹤也不知道怎么安慰陈建华的好,“她可能心里有点别扭,又没了孩子,想去外面散散心,过段时间就能回来,大姑,你也别急。”

“她从小就爱跟我别扭,不是给我惹这事就是那事,费了多少心,到最后还是这个样子。”陈建华拄着拐站了起来,“对了,前一阵我还收到一包东西,外面也没有寄信人的地址,我在猜是不是海菱寄来的,咱们又没有什么别的亲戚,你说除了她还能有谁。”

说着,陈建华就从客厅里的老式立柜里拿出来一个大方盒子,里面摆着四个铁罐,里面全是茶叶,透着一股子清香。

陈小鹤放到自己眼前仔细观察了一会,那茶叶看上去色泽鲜润,叶底也很鲜活,叶片卷曲似螺,上面还有细细的白毫。

“大姑,这看上去像是碧螺春呀,而且这品相是特别好,你看这墨绿色多漂亮,这几盒虽然没牌子,但肯定不便宜!”陈小鹤在南方待的时间久了,也曾去那茶园里参观过,看着这茶叶是真心不错。

“是嘛,我也不太懂,还没舍得拿出来喝,已经给了她奶奶两罐了,她奶奶倒是赞不绝口。”陈建华笑着说。

“大姑,我猜这八成是海菱给你寄的了,这孩子挺好的。”陈小鹤握了握大姑的手。

陈建华马上红了眼圈,“谁说不是呢,海菱几岁上,我这腿就坏了,从那以后,我这脾气也越来越差,海菱不知道挨了我多少骂,但我再骂她,她也不该和我记仇呀,你说是不是。我让她去找你爸妈,也是想着她大了,可以知道自己的事了,你爸妈不是还可以跟着一起劝劝她嘛,没想到这反倒惹出祸来了,把她给气跑了。”

陈小鹤看大姑那根根分明的白发已经爬满整个脑袋,哪怕有再多情绪,也不忍心看她继续难过,“大姑,我想海菱没跟你记仇,不然还能给你寄东西嘛,她就是心里还没想明白,在外面待一段,过段时间就回来了,咱知道她在外面还好好的,这就是好事呀!”

“嗯,嗯。”陈建华的泪在眼窝里转了几个圈,到底是没有落下来。

海菱的事真得对她打击太大了,这眼见的大姑就憔悴了不少。

“你奶奶那会再骂我打我,我都不从不记仇,海菱也不能跟我记仇呀!”陈建华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

陈小鹤心里叹了口气,唉,海菱以前不知道你不是她亲妈,可能不会记仇,这下知道了自己身世,或许心里还是会有点疙疙瘩瘩,要一点不记仇那也是难呢,嘴上也不想让大姑心里难过了。

“大姑,海菱不是那样的。”

“嗯,我知道。我就是怕她在外面再出什么事,我这也不行了,都多少年没离开过村子里,最远的地方就是前年你舅姥爷去世,我回了趟俞家村。”陈建华说着很是伤感。

“海菱也大了,肯定能照顾好自己的,大姑你也别操心了。”陈小鹤劝着。

第一百三十一章 长生不老

大概待了一个多小时,陈小鹤就说要回家去了,陈建华留她吃午饭,她也拒绝了。

陈建华又急急取出两罐茶叶让陈小鹤带着。

“我记得你姥爷是个爱喝茶的,你给他带着,让你爸妈什么时候去了,给姥爷捎去,放在这里我也喝不了这么多。”

陈小鹤推让着不要,往院子里走去,陈建华就拄着拐追了出来,拿着东西往陈小鹤怀里塞。

看陈建华走得急,陈小鹤也生怕把大姑给摔到了,最后只好赶紧收下。

之后,陈小鹤又赶去集上给陈建强买了一堆蔬菜水果猪肉提回家。

这一上午转下来,不少地方都是坑坑洼洼骑不了车的上坡下坡路,也把陈小鹤累个够呛。

陈小鹤回到家,就见陈建强正在院子里劈柴煮粥呢。

“爸,又不是没有液化气,干嘛还要自己填火啊!”陈小鹤看着陈建强佝偻着身子填火就一阵心疼。

“我闲着也是闲着,今年地里也没种多少东西,总不能一直待屋里看电视吧。”说着,就在那吹火,浓烟把他呛到了,整个人咳咳咳地咳嗽起来。

陈小鹤一想也是,不让他干这个,他也会去干那个。

陈小鹤就跟陈建强说了一下大姑的情况,又把那茶叶拿出来,说大姑琢磨着是海菱寄来的,家里没人喝就让拿回来两盒,可以拿去给她姥爷喝。

出乎意料,陈建强这个千年都不饮茶的人,竟让陈小鹤拿出一罐来,泡一壶尝尝味道。

陈小鹤赶紧去忙活,找茶壶茶杯,烧开水。家里许久都不喝茶,茶壶的盖都已经磕破了瓷。

很快,一壶茶泡好了,倒进杯子里的嫩芽都舒展开来,绿莹莹的很是漂亮。

陈小鹤端去给老爸喝,陈建强先是深吸了一口气闻了闻茶味,又慢慢咂摸着喝了起来。

“这茶不错,香呢。”陈建强很是开心。

陈小鹤能给爸爸干点事,自己也挺开心的,“那就好呀,爸,这罐你就留着喝吧。”

“海菱你有空也去找找,既然她能寄这茶叶,说不定就在有茶的地方待着呢,那罐子你拿着,说不定能找到什么线索,我自己再换个罐。”陈建强一边填火,一边吸溜吸溜地喝了两杯茶。

陈小鹤赶紧应下,这应该算是爸爸说出了他的心愿了吧。

看来爸爸还是牵挂海菱的,自己一定要赶紧想办法把海菱找回来。

“爸,对了,大姑还说她这么多年都没出过门,也是怪可怜的,这一晃20多年了,都没出过门了,大姑年轻时候可是个爱疯的。”

“嗯,是,家里属她最能疯,一晃都这么多年过去了,都老了,后面更没有机会出去走走了。”陈建强说完沉默了许久。

陈小鹤想,或许陈建强是在回忆自己遥远的童年时代、青年时代吧。

过了许久,陈建强才又回过神来,“事情办完了,你也赶紧回去吧,明天就走,我这好好的,你不走的话,我后面饭也不吃了。”

说到最后,陈建强又是恶狠狠的语气了。

陈小鹤知道自己老爸是个说到做到的,也不敢再违逆他,反正后面的日子还长,只好乖乖买了车票,准备回上海了。

第二天一早,陈小鹤就坐早班火车走了。

这次陈小鹤没让老爸给自己置办东西,只背着来时带的双肩包。

看着爸爸日渐消瘦的面庞,陈小鹤虽有万分不舍,但想到上海家里的那堆烂摊子,她又不得不走。

坐上高铁,陈小鹤就把双肩包抱在怀里一路发呆。

从小到大,自己经历过很多人的离开,小时候的奶奶、爷爷,小爷爷家英年早逝的叔叔,还有外婆、四爷爷、三奶奶等。但哪怕是这样,知道了爸爸病重之后,自己的心情却依然沉重。

哪怕已经经历过那么多人的离开,陈小鹤却还总是有个错觉,总觉得生命会有奇迹,或许剩下的人都会长生不老。

陈小鹤想起外婆去世的情景,等自己赶回来的时候,外婆已经入殓,大家哭一会聊一会,哭得时候是真的难过,等聊起天来仿佛又把悲伤完全忘记了。

总觉得一个人存在这个世界上是多么了不得的一件大事,但总有一天,对于很多人来说,你的存在会变得可有可无。

你不在了,大家会难过,但是日子也还是可以过得下去。

陈小鹤想着,是不是到时候自己也能这么释怀,即使那时候爸爸不在了,自己也还是可以笑出来,继续开心地活下去。

不到哪一天,应该怎么也想不到那时候自己的心情吧。

浩瀚的宇宙里,自己这微不足道的情感是多么渺小,多么不值一提,但是,现在这份感觉却几乎要把自己打倒。

而又有多少人,和自己一样也正在经历这样一份感觉,如果人的感觉可以发光的话,那又会汇成怎样的星河呢。

接下来,不知是因为想的太久,还是因为起床太早,陈小鹤直感到整个脑袋都疼起来了,这种疼钝钝的,没那么强烈却四处蔓延,直到把人的神志都要击倒,醒着也好睡着也好,头疼的感觉都无处可逃。

陈小鹤强迫自己睡着,希望可以把疼痛的时间尽快度过去。陈小鹤头疼有一段日子了,只要哪天没睡好,或者受了凉,就开始疼了,从上午一直疼到下午,然后又不知道为何突然消失。

快到站的时候,疼痛反倒愈演愈烈了。

陈小鹤想从包里翻出点吃的,却是连一块糖也没有,又拿出那碧螺春的罐子,里面缝隙里竟塞着一点茶叶,陈小鹤就拿出来放到嘴巴里嚼了。

那浓郁的茶香似乎缓解了一点头疼的强烈感觉。陈小鹤又拿起那罐子端详,看了半天却一无所获,实在就是一个很寻常的罐子而已。

下午一点左右到家,苏发正打算哄阿福睡觉,阿姨也没在,陈小鹤忙问怎么了。

“我已经把那阿姨辞了,一天到晚有空就偷看手机,还手把手让阿福一起看,昨天我让她哄娃睡觉,她竟然就和阿福躺着看手机,你说这样的阿姨怎么能用?”苏发义愤填膺。

第一百三十二章 外放

陈小鹤一听也是头大,阿姨看手机上瘾,这可真是时代造就的病,多少个好端端的人就这么被毁了。

“爸怎么样?回家一切还顺利吗?”苏发见陈小鹤回来就像见到救星一般,赶紧跳下床,钻到卫生间里去了。

“还可以,爸还能自己做饭吃,我们还不至于马上就过不下去,不过未来怎样也是不敢想。”陈小鹤想起家里的烂摊子,眼睛又发酸了。

“我马上赶去上班,这几天没去,估计庄总都快七窍生烟了,后面的事等我回来了咱俩再商量,别太难过了。”说完,苏发就三下五除二洗了个头,出门赶去上班了。

本来有点睡意的阿福,一看到陈小鹤也兴奋起来,“妈妈妈妈”地叫着,拉着陈小鹤一起躺下,说是“给我讲一个故事”,然后就眼巴巴地盯着陈小鹤看,那双眼睛忽闪着,好像有星星一样闪闪发亮。

陈小鹤想着这娃也快到上幼儿园的年龄了,该赶紧送去个托班,这样就不会因为找全天阿姨烦恼,顶多到时候找个接娃的阿姨就可以了。

苏发一路疾行赶到公司,一坐到工位上,就收到了庄总带来的重磅“好消息”。

庄总端着一杯茗茶,迈着四方步走到苏发面前,人还没说话就已经满面含春了。

“老苏啊,我给你送好消息来了!咱们前面不是研究今年干部挂职锻炼的事情嘛,前两天党委会也开会讨论了,今年的锻炼名额有你的一个,我知道你一直都想动动,在这岗位上也干了快十年了,是到了该动动的时候了。

不过呢,今年咱这挂职,不是去各地的分公司,而是去各个部门轮岗。你呢,我就帮你安排到客服部门,那边也不是很远,咱这边无论地铁过去,还是开车过去,都是很方便的。”

苏发听庄总的安排,只觉得一阵胸闷气短,客服部门?那可是全公司最没含金量的部门了。去客服那里能锻炼什么,是普通话还是接电话呀?!

苏发感觉自己变成了一头雄狮,从内心深处咆哮出一声震耳欲聋的怒吼。

最重要的是,客服远在郊区,从家里开车过去最少都要一个半小时,庄总这是故意整自己呀!

苏发足足憋了三秒钟的愤怒,最后内心的小野兽最后还是化作了绕指柔,说出来的话也是和风细雨。

“庄总,那边的张经理年富力强,我去当了客服经理的话,难道他要高升了?”

一般去分公司挂职锻炼都是去当二把手的,苏发想着自己被调到业务部门应该是当部门经理了。

“不是,去当经理还叫挂职锻炼嘛?是去配合他们经理开展工作的,也算是二三把手吧。”庄总满脸含笑地说。

“二三把手?什么叫二三把手?”

苏发欲哭无泪,质疑的话却没有问出口。

客服部门管理的都是一帮外包的中专生,除此之外就是一个十人团队吧,自己去当二三把手,算是怎么回事?这哪是锻炼,分明是被贬了吧!

本来,按资排辈的话,下一个就轮到苏发去某个分公司挂职了,没想到临门一脚,自己却被庄总这么安排了。

“庄总,大概什么时候过去呀?”苏发强忍着一肚子的怨气问道。

“大概就是下个月吧!你把手头事情安排安排,我先去忙了。”说完,庄总就不紧不慢地抬腿走了。

苏发一张脸都要垮到地板上去了,自己去了那边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调回来呢?这里也是一个萝卜一个坑的,等自己走了,肯定马上有人接替。

庄总就是要给自己釜底抽薪哪。

然后,苏发又想起家里、老家的一大堆事,自己这一外放,陈小鹤还能搞得定嘛?

晚上回去,苏发跟陈小鹤讲起自己的事情,陈小鹤也大吃一惊。

“早跟你说要跟庄总搞好关系,你总是尾巴翘的高高的,一天到晚盛气凌人,这下好了,彻底熄火了吧。”

“你也别说我了,家里这么多事拖后腿,我怎么搞好关系?”苏发没想到陈小鹤上来就开始点火了。

“搞好关系不是加班加点,是哄庄总开心呀。”陈小鹤一副很懂的样子。

“你行你上啊,你在上班那时候,还不是三天喊爹两天喊娘的。”苏发哪能被一个家庭主妇嘲笑,是可忍孰不可忍。

“我不行还不能说你不行了啊。你看,刚说你两句就林黛玉上身,在这酸上了。”陈小鹤两眼一番,那笑话人的话张嘴就来。

“行啊,一般都是我这么说你,什么时候你也开始说我了。”苏发一贯就长了一张损人的嘴,没想到这会还被陈小鹤损起来了。

“呵呵,我跟你开玩笑呢,没事没事,去客服怎么了,我还能搞不定家里这点事,放心去吧,说不定去了那里你时间更多,也能搞搞副业了呢。”陈小鹤摆出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

苏发心里一暖,到底是自己老婆。

“家里的事我自会处理,遇上什么问题咱就想办法呗,咱比起好多人已经幸福得冒泡了。隔壁那家,房子是一居室,住了7口人,那外公刚做了手术,那舅舅还得了绝症,不是也每日里认真地生活着,并没有谁放弃希望。”

“对,老婆说得没错。”苏发给了陈小鹤一个大大的拥抱。

没想到,这次被外放了,两人还能开心的不得了,真是有情饮水饱。

第二天,陈小鹤正带着阿福在考察附近的一家托班,半路就收到俞美来电。

“你爸说要去北京旅游呢!”

陈小鹤大吃一惊,“什么时候,和谁呀?”

“他们兄弟姐妹4个人,说是明天就去,你爸叫我回家待两天,喂喂鸡啥的。”

“他们怎么想到去旅游呀?”陈小鹤觉得真是不可思议。

“你爸提议的,和你二叔是一拍即合,你三叔也愿意去,你大姑觉得太麻烦,架不住他们三个太热情。”俞美把每个人的情绪都摸得很准。

“他们三个大男人带着我大姑又行动不不便,上厕所都难,到底行不行呀?”陈小鹤笑道。

第一百三十三章 游北京

“他们觉得行就行,主要是陪你大姑去玩的,还说要随身带个方便尿盆呢。他们兄弟三个以前都去过北京了,想着你大姑没去过,这次说是无论如何都要陪着一起去。”俞美真觉得这几兄弟跟老小孩似的。

“哎呀,说不定是我前两天跟爸说的话,他才起意带大姑出去玩的,我说大姑都二十多年没出过远门了。”陈小鹤说道。

“怪不得呢,我说你爸怎么能想得那么多,不过去一趟也行,等过段时间他想出门都出不去了。”俞美边说声音也有点哽咽了。

“是啊,妈,我爸还愿意出去,那就挺好,你今天赶紧给他收拾收拾,看带点啥。”陈小鹤听出了俞美声音的变化,自己也有点伤感起来。

“阿俊最近怎样?”

“他挺好的,在学校里乖多了。马上去医院拆钢钉了。”

母女两人很有默契地改变了话题,又闲聊了一会才挂断了电话。

周五,阿俊又住进儿童医院了。

“妈妈,会不会很疼?”

“不会。”

“妈妈,肯定会的。”

“不会疼,还是像上次一样,你睡一觉,等醒来就一点不疼了。”

阿俊还是不放心,这个小孩遇上点问题总是对世界充满怀疑,不相信大人说的话。

陈小鹤认真给他讲了几遍,他才勉强认可了。

阿俊的手术又是被安排在晚上,陈小鹤一个人带着两人办理入院。

苏发连续休假三天,白天并没有请假一起过来,只是中午趁午休时候来接应了两个小时,那在陈小鹤看来也是大大的帮忙,不然自己连喘口气的机会都没有。

苏发下班过来的时候,陈小鹤已经带着阿福在那里吃外卖了,点的是披萨,阿俊责令他俩去门口吃,不然自己闻到味道也会想吃的。阿俊就一个人躺在病床上看《寻宝记》,这套书是他的新宠。

苏发一来,陈小鹤就进来陪阿俊了,换苏发陪阿福吃饭。

“妈妈,你知道五行的相生相克吗?”阿俊一上来就问。

“我大概齐知道点吧,比如水能克火,还有,谁能生木,哈哈,你怎么都研究这个了。”陈小鹤想不到病床上的阿俊还有心思看这个。

“嗯,我告诉你全部吧。钻木能生火,木被火烧变成土,金藏在土聚成的山石里,销金之后就变为水,有水树木就能生长。所以就是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金生水,水生木。”

“阿俊你这都记住了?太厉害了。”陈小鹤给阿俊竖了个大拇指。

“那是,我还知道他们如何相克呢,金属铸造的割切工具可锯毁树木,树木的根可以吸收土中的营养,土能防水,水能灭火,烈火又能融化金属,这就是金克木,木克土,土克水,水克火,火克金。”阿俊一板一眼说得贼溜。

“哈哈,阿俊你现在懂得都快比妈妈还多了。”

“我这是在甘肃《寻宝记》看到的,你要看了也能懂这么多。”

陈小鹤摸摸阿俊的头,骨折的这段日子里,阿俊不能出去跑动,人变乖了不少,书也是多看了很多。

晚上的手术做得非常顺利,大概一个小时就出来了。

阿俊被推回病房之后照例有点萎靡,陈小鹤想起以前给阿俊吃点消炎药什么的,都觉得是天大的事,会担心影响了孩子的生长啥的,没想到现在阿俊也是做过两次全身麻醉的人了。

苏发照例留下陪夜,陈小鹤带着阿福回去睡觉。

第二天一早,苏发打电话来说上午就能出院了,陈小鹤实在吃不消继续带着阿福去医院,就把阿福送到邻居家寄养一会,自己匆匆赶去医院。

这次住院出院一家人都是轻车熟路,阿俊也少问了很多问题,顺利地出院回家之后,剩下的就是慢慢开始恢复训练了。

陈小鹤回家路上,看了一眼微信群,竟看到家人群里大姑分享出的一张图片。

照片看上去是傍晚拍的,兄妹四人聚在**城楼前,长安街上华灯初上,**上细细的一圈灯勾勒出宏伟的轮廓。

三兄弟肩并肩站在后排,自己爸爸陈建强居中站着,人虽然瘦削却也神采奕奕,左边是老三,右边是老二。

前面坐在一个简易轮椅上的是陈建华,她穿一件红色的防风衣分外显眼,在兄弟们面前表情竟有些像是被宠溺的公主一般。

照片的像素虽然不是很高,却依然能感受到其中安静又浓烈的亲情气氛。

兄妹四人都已年过五十,从出生的那天起就朝夕相处,渐渐结婚生子、各自忙碌、彼此成全,有过快乐,有过痛苦,有过愤怒,有过原谅。

时光飞逝,转眼少女已白头,稚子变老叟。

他们四人,现在可是这个地球上血缘相依、最最亲密的兄妹呀。

这么大年纪,还能聚在一起,来一场只有彼此的聚会,这是多么难得的手足情深!

陈小鹤不禁羡慕不已,但不知道自己家里的姐妹兄弟四人,会不会也有如陈建强他们一般的情感浓度呢?

陈小鹤又有些伤感,现在姐妹兄弟四人就天各一方,再过二十年又会是怎样呢?可预见的是,肯定不会像陈建强他们一样,每年中秋、春节都团圆,聚在一起喝酒进餐闲谈。

不知不觉间,已经换了活法,换了人间。

陈小鹤不知道的是,陈建强一行的北京之行并没有想象中的浪漫文艺,反倒像是一场途。

二叔开着那辆买来十几年的老式车,还未出城轮胎就坏了一个,三个人赶紧到马路边上换轮胎,这才顺利上了高速。

开了六七个小时,终于到达北京时,四人也并不知道北京有那么多进京限制,只能及早摒弃了在长安街上兜一圈风的妄想。

进了北京内城,没开出几里路,就已经见了几次可亲可敬的警察叔叔,吃到好几张罚单。

三个大男人都觉得自己在小城里多少算是个人物,没想到来到北京搞得如此灰头土脸,又不好意思向家里的孩子们求助,只会说一句万事如意。

最后,不得已,四人只好把车子扔回三环外,改由地铁出行,整整花了五天时间,来了个北京深度游。

第一百三十四章 满月

陈建强这一路上,虽然偶尔也会有流鼻血,但每次好在都及时处理好了。几个人都被大哥吓了一跳,但陈建强只说自己这是上火了,大家也就不以为意。

陈建华虽说路上有些不方便,但好在首都人民热情好客,而且也不是黄金周那样的旅游旺季,要上厕所了什么的,总有好心人愿意帮上一把手,各种无障碍设施也比老家要齐全多了,所以竟是一路畅通,没什么障碍了。

陈建华不禁感慨,还是在大城市好,要是自己是住在这里的话,那就是可以随时随地出门的节奏了。

最后,一行四人总算顺利结束了北京之行。

那张照片自然是赢得家人群内的排队点赞,谁能不为此点赞呢,这已经不是一场简单的旅游,而是一场行为艺术了!

接下来的日子,陈小鹤也顺利把阿福送进了托班,彻底结束了自己全天候陪娃的全职妈妈生涯。

白天有了更多时光属于自己,陈小鹤摸索着开了一个公众号,分享自己的养娃育儿经,分享对多动症儿童的研究,以及小学生入学后的日常,没想到短短时间竟也积累了几百个粉丝,阿俊的粉丝尤其多,这让陈小鹤特别意外。

老家那边也迎来喜事,周微微顺利诞下二宝,又是个啷当头的男娃!

俞美感慨,自己这辈子为了生个儿子拼死拼活,怎么到了孙子辈,就只得了一个宝贝疙瘩的外孙女,其他都是一个个不省心的男娃娃。

谁又承想,风水轮流转,眼下谁不说生个女娃好。

在农村,生了女娃不愁找对象,哪怕是二婚都有人抢着要,妥妥的招商银行。

一个男娃呢,妥妥的就是一套房呀,只能老老实实做一辈子的建设银行!

陈小鹿这个老爸却是压力山大,每个月到了发工资的时候,他看着手机上那轻飘飘的四位数字都觉得对不起自己黑白颠倒的奔波之苦。

每次发完工资就给老婆打到卡上2000块,结果周微微没到两天就把钱用光了,说是给豆豆买奶粉花了三千多,那2000块还得靠周微微自己倒贴一部分才够呢。

陈小鹿感慨,怎么你们花钱如流水,一点不珍惜我的劳动成果。

周微微马上一个大白眼飞来,我还花的快,你以前花钱的时候可比这快多了。

陈小鹿想着自己没日没夜的功夫就化作娃的几罐奶粉,真是觉得好笑。

自己以前的大手大脚,哪有这四脚吞金兽来的快?而且一养还是两只?

至于找月嫂的钱,则是这么来的。

陈小鹿变卖了自己屡次创业置办下的那些家当,包括一套婚庆设备、数套小吃摊设备,还变卖了自己的无人机、山地自行车、豪华钓鱼套装等等,总算变现8000块,请月嫂还绰绰有余。

月嫂用起来却也不是那么尽如人意,周微微觉得谁伺候的都不如婆婆省心。一直换了三个月嫂才算把这次月子熬到头。

第一个月嫂,没事了就哄着娃在那睡觉,一睡一上午、一下午的,月子里的娃娃哪有不睡觉的,哪需要一个人在那陪睡呢。

第二个月嫂呢,吃得比家里所有人都讲究,剩饭剩菜不吃,每天必须来两水果,每晚洗澡就在那洗大半个钟头,有时候大白天还补洗一次,每天早上洗脸刷牙抹油上妆的也能磨蹭出大半个小时。

第三个月嫂呢,人倒是老实不少,就是晚上睡得沉,呼噜打得震天响,让周微微苦不堪言。但想着所剩时间也不多了,就勉强忍着熬到了日子。

周微微一个月子做好,人都瘦回自己孕前体重了,这次直接不用减肥了。她真心觉得只有婆婆才是自家的顶梁柱,一少了谁都不能少了婆婆。

而且,豆豆在妈妈做月子期间也跟惯了俞美,睡觉吃饭都不离身,周微微想都不敢想婆婆日后不能在自己身边的日子。

老二点点过满月照样搞得很隆重,陈小鹿的性格就是这样,少了什么都不能少了面子,在小城里的大饭店定下桌子请亲戚朋友们前来吃席面。

陈建强来得有点晚,他去了之后就从怀里掏出给老二的1万块钱红包,亲戚们一阵赞叹。

“建强真是模范呀!咱建字辈的老大哥可算是立住了,眼下儿孙满堂,福气满堂呀!”家里的老人纷纷说道。

“建强这爷爷当得杠杠滴,红包包得这么大,你说我们当爷爷也得这么办嘛!”还没有当爷爷的几个兄弟在那打趣他。

“我大哥没得说,我最是佩服他,是我们的好榜样!”说话的是老二,老二家的儿子今天又不知道跑哪里逍遥去了,没有了陈小鹿和他一起,他好像又找到了更好的新玩伴。

“那可不是,我大哥这辈子就一个字,牛!”说话的是老三,老三只得了一个孙女,儿媳妇和儿子就说什么都不愿意再生了。

陈建强的脸上也挂满了笑,既是满足的笑,也是尴尬的笑。

他总觉得世界变了,虽然大家还是说着恭维话,但好像生了两个孙子也不是多么值得高兴的大事了,说不定还有人在暗中等着看笑话呢!

陈小鹿拿惯了老爸的钱,但不知道为啥,这次他拿着却颇有些沉重,或许是因为知道老爸生了重病已经时日无多,或许是自己赚钱了才知道赚一分钱的来之不易。

然后,他又马上开心了起来,有了老爸和亲戚们的红包,短期内房贷的事情也算是有着落了。

不过,陈建强那张脸却也是蜡黄得吓人,他只勉强坐了一个多小时,就提前回家了。

谭天在旁边桌上看着总觉得老爸不对劲,亲戚朋友们不知道他情况或许不觉得,她倒是有点看出来了,陈建强时不时地就捂着肚子,饭也没吃几口,好像就勉强喝了点汤。

谭天下午做好了席本想和潘龙直接回家,半路又想着还是先拐回老家看看,就打发潘龙自己回家。

结果,等谭天到家,她就发现陈建强正躺在床上整个身子弯成虾米的形状,脸上都是痛苦的表情。

第一百三十五章 改姓

或许是没想到谭天会来,陈建强一阵慌乱,勉强翻身起床,匆忙掩盖着自己的窘状,但嘴角那里却分明还有一丝血迹。

谭天看着扎眼,也不好直接开口问。

她就跑去灶台看看,那里冷锅冷灶,连一口热水都没有现成的。

客厅冰箱里也是空荡荡的,只剩了几棵不知道放了几天的油菜和几只鸡蛋。

谭天想到每次自己回来的时候,看上去老爸状态都还挺好的样子。

看来那都是老爸知道自己要回来,已经提前做好准备,在那竭力支撑、装模作样呢。

谭天赶紧先去村里小卖店买菜、买馒头,然后就动手烧水、收拾屋子。

出门倒垃圾的时候,谭天竟无意中发现垃圾桶里有不少带血的纸巾。

谭天被唬了一跳,她心惊肉跳地给陈小鹿打电话,让他无论如何都要想办法让俞美回家,再也不能任凭爸爸一个人在家待着了。

陈小鹿下午早已又赶去出车,人正跑在高速上呢。他赶紧到一个服务区停下,跟谭天通话。

“姐,咱爸真的吐血了吗?”

“可不是嘛,他遮掩了半天,最后还是被我在垃圾桶里发现了,我看他越来越瘦,你今天上午也看到了吧,我看咱爸那手总是时不时就捂在肚子上。

我回来一看,家里一口热水都烧不下,咱们总得有个人在家伺候他,不能让他一个人就这么过下去吧。你赶紧让你丈母娘在这留下顶咱妈一段吧!”

谭天气恼得很,这周微微不到最后一刻是不想让婆婆主动退场的。

陈小鹿就给周微微打去电话,周微微在电话里又和他吵了起来。

“我刚做好月子咱妈就走?这月嫂也走了,豆豆根本就不找外婆,你觉得能行吗?”

“再不行也不会比我爸现在差吧,他可是快死的人了!”陈小鹿声音哽咽。

“陈小鹿你嘴巴怎么说话的?咱爸上午还来了,我看着还好好的。”周微微觉得陈小鹿就是故意跟自己找麻烦。

“咱爸是在那硬撑着的,你看不出来吗?”陈小鹿因为熬夜,双眼都泛着血红。

“我还真看不出来,谁能硬撑成这样?”周微微不以为然地说。

“周微微你讲点道理,咱爸钱也给你了,他人都快病死了,还记得把钱给你,你还要怎样?”陈小鹿的声音陡然升高了,整个人都气急败坏。

周微微听完不禁顿了顿,“我可以动员我妈留下,不过咱妈也还得再住一段。”

“咱妈最多再住两三天,不能再长了!”说罢,陈小鹿就挂了电话。

这边厢,周微微正和自己妈张氏凑在一起呢,挂断了电话她就开始跟自己妈倒起了苦水。

“妈,你说你非说要两个、要两个,我这有了老二了,你倒是帮我来看看呀。”周微微放下电话就一脸愁容。

张氏白了自己闺女一眼,“你懂什么呀?两孩子你在婆家的地位就稳了,谁也不能把你怎么样了。”

周微微直把一张俏脸皱成了一张苦瓜,“唉,你说得都是哪年过得老黄历了,我竟然就那么信了你的邪。这老二生下来,我才真觉出苦来。我就想着我一个孩子的时候,这家里也没人把我怎么样来着,我真是上了你的当了。

以前陈小鹿他看两个姐姐都劝我说要一个最幸福了,我不听呀,我还以为她们那是心疼自己妈妈,故意那样说呢,现在才知道,她俩是真心劝我呀,这二胎呀,是谁生完了谁知道是啥滋味啊,真是太酸爽了!”

张氏听了不以为然,“你这孩子,哪里想得这些乱七八糟的,正好我和你爸也没儿子,让我留下带几天孩子可以,要不让这老二跟我们姓吧?”

“妈,你想啥呢?还跟我们姓?姓周?你让陈小鹿不骂死我?”周微微觉得自己妈说得这要求还真是匪夷所思。

这小城可从来没说让孩子跟着外婆姓的,除非是那说好了入赘的人家。

“怎么的?还不行呀?这我要出力给你们带,不跟我们姓,我干嘛去出那份力!”张氏义愤填膺,大有一副不答应就一天不看的架势。

“行,你要看就看,不看就赶紧走,别在这给我添乱了。”周微微一阵头大。

自己怎么摊上一个这么不心疼自己的亲妈呀,眼看着婆婆要回去伺候病人了,自己这大的小的在这管着,这张氏竟然还威胁上自己了,怎么也不心疼下自己姑娘带孩子辛苦呢!

“我不管,我要走呢,你婆婆在这挺好的,让你公公在家里多挨几天吧,怎么能那么娇气,跟这娃娃抢人伺候呢。”张氏说完就开始收拾包裹准备回老家了。

“我看这亲戚们拿来的鸡蛋太多你也吃不完,我带回去点,给你小妹吃,省得你这放坏了,改姓的事你好好想想!”

周微微一肚子火没处发,只能眼看着自己老妈在那收拾鸡蛋。

俞美在厨房里忙活着晚饭,并没有听到他们娘俩的对话。

看到亲家要走,她还又赶忙给亲家装上一箱牛奶提着,说是回去给家里孩子喝,张氏就那么满脸含笑地挎着走了。

晚上十一点多,陈小鹿回来,周微微第一时间跟他说了自己妈妈让老二改姓的事儿。

陈小鹿听完立马火了。

“我家孩子干嘛要跟你家姓啊?让你妈想也不要想。”

周微微看陈小鹿那火冒三丈的样子,就莫名心烦,“我妈有这想法也是因为她没个儿子才会这么想,她想到这一步也是很自然的。”

张氏今年刚50岁,前两年还嚷嚷着要自己再生一个呢?她想着都三个闺女了,还不能来个儿子了吗?后来还是周微微硬给劝说了下去。

“那她想得也太美了,这不是给我们家难看吗?孩子不来看,先要改名字,真是异想天开!”陈小鹿说气话就犹如吃了枪子一般。

“要我说你家现在也没人来带孩子了,怎么就不能跟我姓了?”周微微本来没觉得老妈说的话有什么道理,但听到陈小鹿上来就怼自己几句,反倒是把自己的火气也勾上来了。

第一百三十六章 恶狗

“咱这里就没这规矩,跟你家姓我还要抬头做人嘛,这事没得商量!我看等我妈回去了,你妈要不来,你就一个人在家带算了!”

陈小鹿边说边去厨房里寻觅了一包零食,咔嚓咔嚓地吃起来。

“吃,吃,怎么吃不死你,这是给娃吃的奶豆,你吃什么吃!你竟然这么狠心,让我一个人带两娃!”

周微微一把抢下陈小鹿手中的那包奶豆,心疼地赶紧给扎上口收起来了。

“你妈不是对你也挺狠心嘛,我算是看出来了,怪不得我妈对她那两闺女好点你就嫉妒呢,原来是你妈对你太差!”

陈小鹿忍不住嘲笑起周微微来。

“滚你妈的蛋!陈小鹿,不会说人话你就闭上你那张嘴。”

周微微一记重拳捶到陈小鹿胸前。

陈小鹿捂住胸口,发出惨绝人寰的叫声。

周微微知道他又是在那装,却实在懒得理他,就去屋里躺下去了。

没成想,刚迷迷糊糊有了睡意,那老二嘴巴一撇就醒了要奶吃。

周微微没法,只好又挣扎着换尿布、喂奶,再时不时蹬一脚旁边的陈小鹿泄愤,俞美回家的话题就那么搁置下来了。

俞美到底也没有在这几天就回去,而是又住下来了,大家都各怀心事地谁也不提回老家的事,且是能挨一天是一天吧。

陈小鹤家里呢,苏发已经去客服部报到了,每天早一个小时出门去上班,晚上到点就下班,回家的时间倒是比以往还要早了一个小时。

不同于在总部的勾心斗角,去了那里他竟觉得如鱼得水,领导见是总部派过来的,对他也很是客气,很愿意放手让他干。

苏发的空闲时间就这样多起来了,他感觉自己终于可以花时间去完成自己的梦想,他磨刀霍霍、踌躇满志地打算写一本融合管理学知识的历史书。

以前在总部为了职位上升总是战战兢兢,不敢行差踏错,现在反正被外放了,反倒放开了手脚,随心所欲不逾矩了。

阿福也上了托班,只这样子眼下倒也还能应付,两人也就不再想着把公婆叫回来带孩子的事情。

陈小鹤唯一担心的就是自己老爸,她盘算着等挨过这大半个月放暑假了,自己可以带阿俊阿福回老家多待一段,到时候在老家再给两娃找个暑假班上上,自己也有时间多陪陪爸爸。

谭天上次朝陈小鹿要了半天人,发现老妈俞美说是要回家却总也没回来,知道是陈小鹿那边一时不好马上脱手,也无法天天强逼着,只能自己多回去瞧两趟老爸。

俞美这天一早却收到小妹俞香打来的电话,那边还未说话就已是带着哭腔了。

俞香说秦氏一天到晚找自己的错事,还怪自己把俞老爷子的钱花光了,求着大家赶紧都回去商量个对策出来,自己是一天都忍不下去了。

俞美前一天晚上刚做了个噩梦,被一跳恶狗追着跑了一晚上,自己拖着那条骨折后的伤腿怎么都跑不快。

恶狗虎视眈眈随时都要扑上来咬一口,俞美就那么急了一晚上。

她不是个会裁断的人,有心不回去,却又怕小妹难过,只好向儿媳妇告了假,跟同样在城里带孙子的俞丽一起约着回了老家。

最近俞老爷子搬家了,他家的老房子被村里人惦记了,大家看他年纪大,也算是村里有名的老寿星了,就说要帮他翻建房子,俞老爷子就挪去俞亮家住着了。

俞亮家房子也多,在马路边有那么三四间,在半山腰那里还有一排七八间的大屋,是自己和儿子一家住的,现下儿子在城里买了房子,那边房子也都空置着。

俞老爷子和他们住在路边那里,俞果儿也早已回城了,所以也算宽绰。

兄妹几个还是每人十天轮着照顾俞老爷子,这天轮到俞香照顾,俞香就从女儿家回来了。

结果,一去了哥哥家,俞香人还未坐定,秦氏就开火了。

“俞香,你这么多年拿着老爷子发钱的卡,我前两天去查这里边怎么都没剩几个钱?”

俞香脚步一顿,难道这卡上该有十万八万不成?

“嫂子,咱爹年纪大了,看病吃药总要钱吧,买菜、灌气、烧炭总要钱吧?”

秦氏拿着那卡几乎要戳到俞香的脸上,“那感情你们这孝顺,就是拿着爹的卡买买买,就算孝顺了是吧,我看你平常是没少拿爹卡上的钱买东西吧!”

俞香把秦氏的手甩开,“你别在那血口喷人了!我还能花咱爹的钱?他有多少钱能让我花?”

秦氏被俞香甩得一愣,然后立马就拍着大腿开始嚎丧了,“你干嘛呀?俞香,你还要打人呀!街坊邻居都来看看,老俞家的闺女打人了,我活不成了!“

俞香没想到秦氏这么快就来这手,她脸皮子薄,秦氏的几句难听话就把她气急了,脸涨得通红,“谁打你了,你讲不讲理!”

秦氏不管,照旧拍着腿在那哭个没完。这才有了俞香给两个姐姐打电话的事。

俞美和俞丽直接去了俞亮家,秦氏还在屋里赌气,俞香已经气得回了自己家,两人就先去隔壁屋子里看看爹。

俞老爷子看着瘦了不少,或许是搬来秦氏家一个月给煎熬的?俞美心想。

“你们怎么都来了?”俞老爷子问道。

“这不小妹叫我们过来,说是商量下你的卡的事。”俞丽说道。

“你小妹也是个立不起来的,我看都让她拿着帮我办着挺好,她这被你嫂子说几句,就觉得怎受不了了,这哪能行。”俞老爷子一生气,那两绺长寿眉都一起跟着抖了。

“我们来了商量商量,爹你就屋子里坐着,不用管我们的事。”俞美安慰着俞老爷子。

“行,你们都硬气点,别怕她!”俞老爷子的一身傲骨啥时候都屹立不倒。

俞香过来了之后,姐妹三个、俞亮、秦氏两口子坐到了一起。

“要我说,以后咱爹卡上的钱,谁都不许动了,以后谁要孝顺他了,日常该吃该喝了,咱们都自己出钱,这卡我们帮爹拿着,你们姐三个看看怎么样?”

秦氏刚一坐定就来了个下马威。

第一百三十七章 ????老年卡

俞丽率先表示不同意了,“我就纳闷了,咱爹自己的卡上的钱怎么就不能自己花了?他每月总共就那一两百块钱,又不是多少大钱,咱给他还留着干啥?”

秦氏眼睛一番,踢一脚俞亮让他发话,自己则是看也不看俞丽,以前两人曾经闹过多次不愉快,秦氏要说有点惧怕,还是有点怕这位的。

俞亮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又咳嗽了一声,“你嫂子那意思呢,也没什么坏心,她是看咱村那老王头,死的时候据说老年卡上还剩几万块呢,咱爹这要不是平常都给他花了,也得攒个万八千的了,到时候有啥事需要用钱了,咱不是还都能拿出来嘛。”

三姐妹对视一眼,心里都不禁冷笑起来,这俞亮两口子打得好算盘嘛,敢情是指着爹这卡发财呢。

俞丽笑了一声,“那哥,你觉得这老年卡谁拿着合适呢?”

未等俞亮开口,那秦氏又发话了,“当然是让你哥拿着了,他替咱爹管着,到时候咱爹再去医院了啥的,哪一处不花钱?他儿子给老子管着也是天经地义。”

俞香忍不住插话了,“嫂子,我哥拿着我没意见,以后各个月里灌气买煤的事都归哥来管了,以前我拿着的时候也都是我管的。”

秦氏一听又急了,“那不行啊,说要给爹省着的,以后轮到谁家管爹的时候谁出钱买,咱账上不是不动了嘛。”

俞丽听完也不开心了,“嫂子,你这算盘打得好呀,到时候的事情谁说的准?这账谁又能算得清?”

秦氏也不再顾忌俞丽的脾气了,自己今天要被她三姐妹给压下去了,以后更没有出头之日了吗,“那俞香管的时候就清楚了,还不是一笔糊涂账?自古老人都疼自己那小儿子小闺女,这么多年了,咱爹妈不知道怎么偷着疼俞香呢。”

俞香听到自己又被秦氏拿来当软柿子捏,气得七窍生烟,激动地站起身边哭边说道,“嫂子,我要是昧下咱爹一分钱,我就当场在这碰死,你也太瞧不起我了,我伺候咱爹妈这多少年了,他们的哪件衣服被褥不是我洗的?那冬天炭烧完了,不是也得我从家里装两袋过来,又有哪个要爹的一分钱了?你讲话得凭良心吧!”

秦氏完全不把俞香放在眼里,那怼人的话也回得利索,“那你们怎么就知道我拿着就会拿出问题?你们还不是天天带着有色眼镜看人?再说了,做闺女的给爹爹洗洗衣服怎么了?现在你到处看看,哪个不是闺女伺候着,谁家那儿子管老子的”

“你!你!哥,你就不说句话,让我嫂子在这说这大逆不道的话。”俞香气得在那呜呜哭起来。

俞亮被小妹逼得没法,只好瞪了一眼秦氏,“注意点分寸,说话就说话,别说得太过分了!”

秦氏狠捶了俞亮一拳,“我怎么过分了?俞亮,我告诉你,我妈前几年在的时候你也没出一份力,现在了来这给我当家了,咱家的事以后就没你说话的份,你们几个也别指望你哥能帮你们出头。”

俞亮被捶得窝火,人也不耐烦起来,“你妈走的时候我不是伺候到跟前的?什么叫没出一份力啊?”

“俞亮,你这良心叫狗吃了!”说完秦氏就开始了坐地撒泼打滚,那巴掌一下一下地往俞亮身上招呼,“你个没良心的,你怎么对我妈的你都忘了,你还在这编瞎话,你伺候一天了?看我今天打不死你!”一时之间,那眼泪鼻涕都开始往俞亮身上蹭,抹了俞亮一一头一脸。

俞香本来还在那里哭,这秦氏一出场自己也哭不下去了,来了一个更会哭的。

俞美一直在旁边观战,她本不想掺和进来,虽说跟两妹妹是一心的,可是她也不想招惹着俞亮两口子闹起来,还是想着能和稀泥就和稀泥来着,眼下这局面就由不得她旁观了。

俞美赶紧把俞亮往屋外推,“哥,你也别说了,快出去吧,你再站这里,你两口子要先打起来了。”

俞亮抬腿也往外走,奈何秦氏死死拽住了他的裤腿,俞美就挡在那门口,不让秦氏拉扯,秦氏就使劲扒拉着俞美,俞美眼看就要抵挡不住。

“哎呀,别拉了,我这腿还没好利索,你把我这腿弄折了,我动不了了。”

挣扎间,俞美一边感到腿上火辣辣地痛,一边就感到口袋里的手机发出嗡嗡嗡的振动声音,她也完全没时间去看。

俞丽也过来拉扯秦氏,秦氏看着俞美的样子,也怕把俞美真给弄伤了,只好就势回了屋,趴床上开始边哭边骂,“你们哥哥妹妹一家亲,就在这欺负我这外姓人!我真的不活了!”

一时之间,事情是怎么也谈不下去了,姐妹三个就尴尬地看着秦氏在那表演。

俞美的电话响个不停,还是俞丽提醒她,她才想起去接。

俞美也不识字,除了女儿的电话,别的她一概不知道是谁,也记不住号码,只看着好像是有点眼熟。

“嫂子,在哪呢?快回家吧,出事了!”电话里是二弟妹慌乱又急促的声音。

“怎么了,老二?我在娘家正有事呢。”俞美想着自己这边的事也不小呢。

“是我大哥,你那有啥事也别管了,快回来吧!”那边的口气不容置疑,仿佛天底下再也没有比这更大的事。

“他咋了?!”俞美一听也慌了,陈建强在家出事了?难道是病情恶化了?

“你赶紧回来吧,我哥不大好了!”那边咔嚓挂了电话。

俞美听完也吓坏了,这几天忙里忙外都把陈建强给搁到一边去了,自己都两三天没跟他联系了,还真出事了。

俞美赶紧跟两妹妹说了情况,说自己要赶紧回家去了。

秦氏看俞美那慌乱的样子,还以为俞美在演戏,就恶狠狠地说,“你们别在这一套一套地演戏了,老大我原来看你是个好的,看来也不是那么回事!你说你装什么装,别指望能把我吓唬了!”

俞美顾不上秦氏的白眼,出门就找到个车打上,慌里慌张地往家里赶去。

第一百三十八章 通知

俞美远远地就听到家里人声鼎沸,进门一看,侧屋门口聚拢着家里的七八个亲戚,都是各家的媳妇居多,老少爷们这会也都没几个在家的,都是出门打工的打工,去城里带娃的带娃,知己的就是老二媳妇云绣了。

云绣站在门口,见俞美进来,她就三步两步上前把俞美的胳膊挎住,把她拉到没人的地方说起悄悄话,“嫂子,一会你千万得撑住,我哥他走了,昨天晚上喝农药了。”

俞美脚步踉跄,双眼圆睁,“喝了农药?他走了?你骗我呢吧!”她一把甩开云绣的手,想往卧室床上跑去。

云绣又急急地拉住俞美,“嫂子,你别急,我没和别人说我哥喝药了,就说他是得病了,是我今天中午来家里招东西才看到哥的情况的,我哥怎么突然这样了?”

“他就是得病了,肝癌,他没让跟大家讲!我去看看他!”俞美脸上凄惶一片,又扒拉开云绣的手,向卧室冲去。

大家急急给俞美让出一条道。

眼前,陈建强直挺挺地躺在了那里。

俞美疯狂地扑上去,摸上陈建强的额头,又摸上他的胸膛和手臂,到处冰凉一片!

俞美只觉天旋地转,登时就昏了过去。

一时之间,大家伙也都吓懵了,云绣赶紧给俞美掐人中、抚胸口,好半天之后,俞美才悠悠地醒转过来,“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她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这一切,老东西怎么就撇下这一大家子先走了。亲戚们七手八脚地把她扶到正屋陈小鹿的床上躺下。

俞美挣扎着起身,“云绣,我家那几个孩子都给他们打去电话通知了吧?”

“打了,一个打通的没有!”云绣气呼呼地说。

“可能都在忙吧,唉。”说完这话,俞美就躺那什么也不说了。

云绣看这情景,就留下一个人在屋子里陪着,她出来跟大家说大哥得了肝癌,所有人都愣了,这陈建强病了也不跟大家说一声,那心软地早已经掉起眼泪。

云绣却没时间调理情绪,只是继续给家里人打电话。

那边厢,陈小鹿正在高速上开车,谭天上了个夜班正在家里补觉呢,陈小鹤则正在家里厨房热火朝天地炒着菜呢。

陈小鹿的这一单特别忙,他不想停下来听电话,打算等一会下了高速再说,谁知道是不是骚扰电话呢。

终于,在云绣又打了一遍电话之后,先联系上谭天了。

“天,赶紧回来吧,你爸不行了!你给你姐和你弟都联系联系,我打了一下午电话了,谁都联系不上。”

谭天整个人一激灵摔下了床,她被二婶带来的消息吓傻了,坐在地上呆了半天,才想起联系潘龙一起往家里赶去。

陈小鹿下了高速就看到手机上的二十几通来电,还有谭天发来的微信,“速回,爸去了!”陈小鹿下了一跳,他不知道这个去是去哪了还是死了的意思,手颤颤巍巍地回拨,紧张之下,连摁了三遍才打出去。

“姐,咱爸咋了?”

谭天这会还在回家的路上,她听到陈小鹿的声音就哽咽起来,“咱爸去了,咱爸喝了农药了!他肯定是怕连累我们,就自己先走了!”说完,就呜呜呜地哭了起来。

陈小鹿大叫了起来,“真的?!”连他自己都被自己这句走了音的话吓坏了。

爸爸的消息实在来得太突然了!

“真的呀,弟,我也好想这是假的!你说咱爸就不能等着咱们多伺候他几天再走嘛!”谭天说话间又开始哭了。

陈小鹿看看身后那满载的货车,总不能就这样再开4个小时开回去吧,“姐,我这货还有半小时就送到了,我还是先去放下就赶回去。”

“行,行,你别急啊,路上开车一定要慢点。”

陈小鹤也终于在晚上七点多拿起了手机,傍晚这段是她最忙碌的时候,又要管着老二又要盯着老大作业,还要做晚饭,整个人忙得像陀螺一般。

她也被那句话吓到了,赶紧把自己反锁到卧室里开始打电话给谭天。

这时候谭天已经到了老家,看过了爸爸,去正屋里陪着俞美呢,俞美一直长吁短叹,整个人抖得如筛糠一般。

“姐,你怎么才接电话呀!咱爸没了!”谭天一边说话一边从屋里走出来。

陈小鹤在这边半天没有发出声音,那眼泪已是哗哗地决堤一般淌下来,慢慢地又变成了嚎啕大哭,“咱爸怎么这么狠心,他怎么能这样就没了!”

“姐,姐,别哭了,小心吓着两个孩子,你赶紧买票回来吧。”谭天很想跟着姐姐就这样一口气哭下去。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陈小鹤呜咽着挂了电话。

谁能想到,陈建强会做出这种事!陈小鹤恨不得飞过去打自己爸爸一顿,怎么能有这么狠心的人,不给儿女们一点点尽孝的机会!

那边,谭天强压下悲痛,随同家里的亲戚们操持起丧事要提前准备的各项事务。

陈小鹿还没回来,他卸下货物后,本应该等着装好车才能走,他也不装了,开着空车就急吼吼地往回跑。

路上,马老板来电把他骂了一通,听到陈小鹿说死了老子,马老板才不好再继续发作。

陈小鹿提醒自己一定要当心当心,脑子里却时不时地跳出老爸在孩子过满月那天来送钱的情景,他握着方向盘的手也一个劲地抖个不停,他知道自己再开下去恐怕要出事情了,只好赶紧把车拐到服务区里,他停好车跑到洗手间坐到马桶上就开始无声地哭了起来。

陈小鹿从懂事起,就开始瞧不起陈建强,嫌弃爸爸不懂得变通,一辈子只会干一份工作,再苦再累也不说换换。陈小鹿就从自己混社会那一天开始,发誓只要不爽了就换工作,结果换来换去,他发现天下老板一般黑。

老爸一生没几个朋友,陈小鹿就一天到晚学着呼朋唤友,发誓要做一个跟老爸不一样的男人,不做老爸那样的窝囊废,结果,混来混去,自己才是那最纯粹的窝囊废,朋友都是同欢乐的多、共患难的少,最后还是靠啃老活在这个世界上。

第一百三十九章 ??连阴雨

“嘟嘟”

两辆大货车急促而刺耳的鸣笛声,让陈小鹿浑身一激灵。

他在服务区休息了大概半小时,又重新开车上路,可恍惚之间思绪就又飘远了,刚才就差点跟两辆18轮的大货车发生剐蹭。

但是他不愿意再停下来休息了,他不断提醒自己要冷静、要冷静,把心神全部放在开车上,总算有惊无险地地下了高速。

可没想到,刚拐进城区的柏油马路,陈小鹿还是出了事。

他的车在红绿灯那里追尾一辆小轿车,对方开口就问他要三千块,陈小鹿先是道歉又是咆哮,最后还是给了对方2000块才得以脱身。

陈小鹿肉疼不已,看着自己车那摇摇欲坠的前灯也很窝火。接下来,他本应悄悄地找个地方去修一修,可他急着回家,最后还是直接把车开回马老板的店铺。

车灯彻底报废,马老板气急败坏,但是当下也不好发作,只是不阴不阳地对陈小鹿说要拿他的工资抵扣。

陈小鹿知道到时候马老板肯定会狮子大开口,但是眼下已经无暇顾及了,他丢下车就跑回家奔丧去了。

马老板看着陈小鹿那副不靠谱的样子,心中也暗暗决定,自己要尽快辞退这个毛手毛脚的家伙,这已经是他第四次,不,第五次出事了。

长此以往,自己这车都要毁在他手里,马老板心里忿忿不平。

陈小鹤自从接了电话心中也是凄惶一片,虽然阿俊马上就要期末考试,陈小鹤还是给他请了两天的假,一家四口天一亮就出发,赶过来时也已过了中午。

近乡情怯,陈小鹤远远地就听到稀拉拉的哭声响起。

陈小鹤不知道自己应该以什么表情走进院子,她记忆中出嫁的女儿奔丧都要全身白衣哭着进门的,自己这边什么都没有。

好在谭天的电话及时打来了,说是让姐姐一家在外面等一下,自己把丧服送过去。

谭天过来,就看到眼睛已经红肿的姐姐,两人眼神一碰,眼泪就要夺眶而出。

谭天把衣服交给姐姐穿好,然后两姐妹搀扶着一起朝家里走去。

阿俊和阿福看到妈妈浑身缟素很是好笑的样子,苏发就抱着阿福,让阿俊到前面也去挎起妈妈的胳膊。

走进院门,陈小鹤眼泪就如决堤一般,哭泣的声音想控制也控制不了,直接就变成嚎啕大哭了。

院子里已搭好灵棚,供桌中央昂头挺立着一只猪头,旁边几盘则是鸡鸭鱼。

陈小鹿还有家里同辈的几个兄弟们披麻戴孝站在院子里,陈小鹤一家进门,院子里就哭起来。

陈小鹤以前最害怕这个场面,怕自己到时候哭不出来,没想到那眼泪早就如掉线的珠子一般噼里啪啦地掉落下来,直砸在干燥的地面上。

陈小鹤和苏发一起领着阿俊阿福对着灵棚鞠了三躬,然后就掀开门帘朝里奔去,屋里是女眷,也跟着陈小鹤哭起来。

周微微因为带着两个娃娃,说是自己没办法脱身,俞美也说她不用回来了,孩子刚满月过来了又能做什么,两个孙子也都不用过来了。

火盆和长明灯都在正中摆着,陈建强安详地躺在通了电防止腐坏的棺木里,陈小鹤扑过去看了一眼自己的爸爸。他穿着一身很体面的衣服,1米85的人瘦骨嶙峋,表情平静,已经不能再对陈小鹤做出任何回应。

陈建强走得静悄悄的,没有留下一句话,好像这世界他从没来过似的。

真应了婆婆以前说的那句话,等孝子贤孙赶回来的时候,老人早已凉得透透的了。

阿俊和阿福都没见识过农村的葬礼场面,好奇地瞪着大眼看着大家。

阿俊知道是姥爷离开自己了,他很伤心却不敢过去看一眼躺在那里的姥爷。

阿福就完全不理会这些,四处跑来跑去,让陈小鹤操心不已,那颗悲伤的心又被孩子搅和地不能安静,苏发赶紧接管了看管两娃的工作,跟大家打了个招呼就把他们带去了隔壁屋里。

陈建强是他们这一辈的老大,也是同辈里第一个去世的。

家里的叔叔婶婶们以前是丧事的主角,现在主角变成了陈小鹤这一辈,大家都是八零后九零后零零后,还不是很习惯这老式葬礼的习俗。

最明显的就是不像老一辈那样会哭,大家尴尬地坐着的居多,谭天和陈小鹤是响当当的主力。

俞美也一直待在屋里熬着,时不时还要出来赶一赶那围绕着棺木转的苍蝇,陈小鹤让她去侧屋里跟娃们待着,或者去床上躺一会歇歇,她也不愿意。

陈小鹤心中悲痛万千,却不擅长当众表演。外面主事的都不由地提醒大家,要哭得大声一些。

下午晚些时候,陈建强就被拉去城里火化了。最后一刻,陈小鹤、陈小鹿、谭天三人哭天抢地,总算给这场葬礼来了一段**的表演环节,引得围观群众也抹起眼泪。

接着回来又下葬,最终兵荒马乱地结束了这一日。

陈小鹤只感到和自己小时候参与的爷爷奶奶的葬礼很是不同,那时候孝子贤孙跪满了整个院子,声震屋瓦,来围观丧事的群众趴满了自家的墙头屋下,像一场盛大的庆典表演,陈建强的葬礼规模却小了很多,完全不成气候。

晚上,姐弟几个聚在客厅里陪着俞美,大家都心情沉重,说不出什么闲聊的话题来。

俞美一整天也没吃什么东西,话也没怎么说,就说要给大家倒点水来喝。

陈小鹤和谭天关心了一下陈小鹿家的孩子,又嘱咐陈小鹿好好照顾周微微母子三人。

陈小鹿只觉得沉重的担子要把自己压垮,低着头沉默不语。

突然,侧屋里传来“嘭”的一声巨响,伴随着暖瓶炸裂的声音,三个人赶紧跑向隔壁,只见俞美已经倒在了地上。

“妈”陈小鹤冲过去扶起倒地的妈妈,心脏砰砰砰跳个不停,嘴巴里也叫喊着,“快,快叫120!”

看着俞美双眼紧闭、一动不动躺在那里的样子,几个人都慌了神。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这才刚刚送走了老爸,怎么又要送老妈嘛!

第一百四十章 车前草

“妈,你跟我去上海住吧,在家里谁管你啊!”

陈小鹤一边抓住到处乱跑的阿福,一边苦口婆心地对俞美讲道。

“唔,不——”

俞美整个人陷在一张特制的单人沙发里,右手使劲摇晃着,嘴巴也歪在一边,整个身体都在激烈地颤抖。

俞美那天晚上摔的一跤,是中风了,俞美长期患有高血压,带娃熬夜加上陈建强的事情让她身心俱疲。最后人是抢救过来了,但是恢复了一个多月,人还是不能说话,走路也有困难。

“你这个样子,我怎么能放心?爸爸去得急,我每天晚上都睡不着觉,你这好不容易保住了命,还不好好养着!”陈小鹤在阿俊考完试之后,就带着两孩子都回来了老家,一转眼已经住了一个多月,她打算带着娃们回上海了。

“唔,不——豆——”俞美拿手比划着娃娃的样子,陈小鹤知道她是担心自己孙子。

“你现在还能看孙子?自己都顾不好了!别管那么多了。”

陈小鹤以前一直担心妈妈和周微微婆媳之间会相处不好,自己妈妈会吃大亏,没想到还没斗上几个回合呢,俞美就彻底倒了,从人人都想抢的香饽饽变成了人人厌弃的累赘了。

谭天家里有公婆住着,也没办法让她长期过去住,陈小鹿家就更别指望了,唯一可能的就是陈小鹤家了。

“麻——烦——”俞美嗫嚅着说道。

“没事,苏发不会有意见的,你放心吧,再说那边医院也好,说不定过几年你就恢复了呢,到时候再回来带孙子!”

陈小鹤知道俞美的顾虑,俞美和陈建强一样,都是不愿意给别人添麻烦的人格,自己再怎么对别人好都可以,就是见不得别人对自己好。

所以,陈建强才会走上那条路,陈建强坚强了一辈子,不愿意在人生最后拖累子女,不愿意自己瘦骨嶙峋地离开这个世界,他希望自己能留下点体面。

陈小鹤恨死了陈建强的倔强,他是活得问心无愧了,可是给几个孩子添了多少愧疚。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陈小鹤无论如何都不能让这样的悲剧再发生在俞美身上。

而且,现在也没人不乐意自己把老妈带走了,一个没有利用价值的老人是没人跟自己争的。

所以,她最后还是顺利把俞美接回上海了。

陈小鹤管不了陈小鹿一家的生活,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把老妈带走,这就是对眼下这个家庭最大的贡献了。

老家瞬间变得空荡荡。

周微微没想到,原本以为嫁了个劳保工人的家庭,公公有退休金补贴小家庭,婆婆细心体贴也能把娃带好,结果转眼之间就什么都没有了。

她真想一走了之,奈何又有了两个娃拖累。

张氏顺利地让家里的老二姓了周,而且不管周微微怎么反抗,张氏都不愿意在陈小鹿在家的时候来带孩子。

“我可不是顾家保姆,想让我带孩子可以,我可不愿意看陈小鹿那张不会讨好丈母娘的脸,嫌弃我这嫌弃我那的,有他没我。”

张氏可不像俞美那么听话,要让她干活,就只有周微微和陈小鹿听她的份儿。

“陈小鹿,每个月交5000块钱,再把房贷还了,不然别想看到你家娃。”张氏恶狠狠地说道,只恨自己瞎了眼让女儿嫁了这么一个家庭。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她从没想过有一天大女儿还得让自己帮忙养小毛头。

陈小鹿低着头不说话,他现在没底气和丈母娘吵架了。

爸妈的事情让他接连请了几天假,一上班就又是赔钱又是扣工资的,兜里的钱瞬间就所剩无几了。

马老板却又雪上加霜,最后加了一句,让他干完这星期的活就赶紧辞职。

陈小鹿本想凭着自己的巧嘴,再忽悠一下马老板,结果他刚张开嘴,马老板就一句话怼了回来,“啥都别说了,我不想听!”

陈小鹿不敢跟周微微说这些,也不愿意面对丈母娘那充满鄙夷的眼神。他只好说自己接下来要天天加班,就住在车上不回家了,然后饭也没吃就出门了。

他在城里晃荡了半天,最后还是回老家去了。

老家现在一个人都没有,几间房随便他去住,他一口气买了足够半个月吃的泡面,回到家就把自己关到房间里睡个昏天地暗。

他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又能失业了呢,现在的人生几乎已经跌到最谷底了。

他有时还去老爸的新坟上喝闷酒,他最看不起的爸爸,以最决绝的方式离开了这个世界。

老爸的离开,也让自己这个小家,失去了最后的屏障,陈小鹿痛恨自己,怎么那么无能,老爸都病入膏肓,还在为自己的小家庭输血。

自己对爸爸的病,却没有一点点的帮助,没给他端过一口饭,也没带他去过一次医院,那些事两个姐姐还多少坐过一点点,自己除了索取却没有过一点点回报。

他的眼泪混着酒滴到泥土上,落在一丛翠绿的车前草上。陈小鹿赶紧抹掉脸上的泪,生怕哪个路过的乡亲看到自己的狼狈。

“车前草,浑身上下都是宝。”

一句话自动从他嘴里冒出来,陈小鹿想起,这是爸爸妈妈都爱念叨的一句话,小时候每次家里煮鸡,就会采几株车前草。

陈小鹿想起小时候幸福地冒泡的生活,再看看眼下胡子拉碴、转眼中年的自己,真觉得恍如隔世。

他手下不自觉地就开始采起来,一会功夫就摘了一大把。

连续消沉了五天,吃了五天的开水泡面之后,陈小鹿的肠胃又蠢蠢欲动了。

天大的委屈都可以忍,但他可最不愿意委屈的就是自己的口腹之欲了。

以前初中一退学就去上了厨师学校,后来又碾转在城里好几家饭店打工,别的东西没学会,就学会如何伺候自己的肠胃了。

他想到自己应该再来只鸡的,下了山坡路过三婶家,顺着门缝就看到养在小院里的溜达鸡了,他伸手进去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掏了一只出来。

回到家,他把家里的大铁锅搬到院子里,又拎出角落里的土灶,打算给自己来点好的。

第一百四十一章 离婚

陈小鹿没想到拍个吃鸡视频自己都能火了。是,自己是有那么一点点的厨艺和颜值的,还有那么一点儿舌灿莲花,能把那锅土灶鸡汤夸得天上地下,顺便边吃边揶揄了一下自己的窘状。

但是,也就是这些,就能得到几百人的点赞和评论,他真是觉得不可思议!

当然,鸡汤他只吃了一半,剩下的还是给老婆大人端回去了。

回去以后,丈母娘虽然还看自己不顺眼,但对自己这女婿的厨艺还是服气的。

自从陈小鹿不在家,母女俩一个带孩子没精力,一个最厌恶做饭,一时之间吃得脸上都满是菜色了。

周微微奶水也告急,小老二每天饿得哭闹不停,给吃奶粉又不太笑话,这时候周微微才发现自己老公还是有那么一点点优势。

当然,陈小鹿只告诉周微微,那鸡是三婶看周微微婆婆也不在身边了,特意送给周微微补身体的,周微微感激涕零,说还是老家人实在。

陈小鹿到底也没好意思讲出自己这次又失业的事。

以前陈小鹿动不动就辞职,和家人说起来也没什么惭愧的,但这次一是爸爸的去世给他沉重的打击,二是家里眼下困难重重,两个娃娃嗷嗷待哺,三是他也遭受前所未有的打击,本来信誓旦旦地以为自己会是个好司机的,没想到司机这份光荣的职业看来并不怎么适合自己,腰酸脖子疼咳嗽几乎要了他的命,但是现在的窘状他第一次觉得张不开口对家人讲了。

不得不承认,陈小鹿并不是一个坚韧的人,多年来自父母的宠爱让他永远像个长不大的孩子,就像那没怎么见过风霜的蔬菜,随便来点狂风就把他吹得东倒西歪、无力招架,而现在原本给他遮风挡雨的塑料大棚已经被掀翻了,再怎么难受,他也只能承受着。

陈小鹿只是继续偷偷回老家做吃的顺便拍视频,他喜欢上了大家对他的点赞和评论,那嘴里的俏皮话也越说越流利了,甚至他还收到了打赏。

后来,他索性放弃了家里的老灶,去山上找地方搭造做饭去了,边做边拍,艾叶粑粑、鱼腥草养生餐、叫花鸡、干锅牛蛙、烧猪蹄、烧全羊!

陈小鹿玩得开心,村里的老人上山见了他觉得好笑,总是站到旁边嘲笑一番。

“小鹿,这干啥呢?你爸走了,是不是锅也没了?饭也吃不上了?”

“小鹿,赶紧找份正经工作,你都两娃的人了,可不是小孩子了!”

“小鹿,你可一点不像你爸,你家怎么出了你这么个玩意儿!”

熟悉的不熟悉的各有各的说辞,陈小鹿全都不为所动,该干嘛干嘛。

“爷,把你家羊给我一只吃呗,真的吃不上饭了!”

“叔,你家那小林子最近赚大钱了吧,又没有孝顺你几个,他可比我强多了!”

那小林子是个比陈小鹿还要扶不起来的啃老族,陈小鹿知道这是老叔最大的痛,不就是互相攻击嘛,自己也会,你来说我,我就怼你。

曾经村里的流言蜚语把陈建强打垮了,而自己呢,这么多年来,逃避成为另一个老爸,看似叛逆,实际也是对周围人的目光在意的要命,总想一步发财堵上全村人的嘴。

可是他从来没有成功过,做什么都有人过来说“这你不行啊,那你不行啊”,就那样一下一下把他摁在地上打垮了。

陈小鹿现在已跌倒了人生谷底,反倒可以放手干点让自己开心的了,当然,他吃不掉的也会拿回去给周微微吃,每次就说是自己花钱在外面给大家点的外卖。

周微微没多怀疑,只告诉他别乱花钱,有空多回家做两顿。

后来,还是有村里的好事者把陈小鹿的行为统统告诉了周微微。

周微微火冒三丈,这陈小鹿不去上班,还在家里玩上了!她一通夺命call把陈小鹿召回家,责令他交出房贷和工资,陈小鹿这才说了,自己已经失业了,不光没工资,上个月还贷款就欠下不少信用贷。

周微微气不打一处来,她恨死自己怎么就嫁了这么个窝囊废!

“陈小鹿,我们离婚!”

陈小鹿死到临头还硬气得很,“离就离,老子也跟你过够了!”

“那你立马滚蛋!”周微微说完就把陈小鹿的衣服一件件地往门外扔。

“这房子是我家买的,你来赶我?”

“你家买的?我还跟着欠贷款呢!我过几天就把它卖了,剩下的钱就算我这几年的青春损失费,赶紧给我滚!”周微微彻底怒了。

陈小鹿从没见过这么脸红脖子粗的周微微,要不说婚后的女人都是那死鱼眼珠子呢,没一个可爱的。

“豆豆你也带走,以后这娃咱俩一人一个!”周微微眼圈红了,她也舍不得大宝,可是她一个人哪有能力带两个呢,张氏也是看二宝跟了自己姓才勉强同意的。

陈小鹿抱上哭成一团的豆豆,还有自己的一堆衣服和豆豆的东西坐出租车回了老家,小汽车的钥匙也早已被周微微没收了。

没了爸妈的老家特别清静,只有豆豆的哭声震天,陈小鹿一直以来并没有带过几天娃,都是俞美在那里忙活,看着老妈很轻松的样子,陈小鹿没想到抱半天娃胳膊是那么酸痛,而且小娃粘起人来是那么耗精力,哪怕自己再想伤春悲秋,这娃娃也不给自己静静的空间,他要求你24小时的密集陪伴。

所幸,陈小鹿还会做饭,还能做好吃的哄豆豆开心。陈小鹿发的视频里乍然间多了个奶娃娃,陈小鹿展现出自己奶爸的一面,没想到也是倍受网友们的追捧,陈小鹿那一颗孤寂的心,总是被这些热心网友鼓动着,才算没那么糟糕。

周微微卖房子也是爽气,三下五除二就把房子卖好了,行情不好,40万的房子最后只卖了35万,先是一口气付掉欠银行的20万贷款,余下15万,陈小鹿又来要,死缠硬打愣是要走了2万块,陈小鹿赶紧把欠的信用贷还上了。

剩下的钱,他再也不敢乱花,只留着给豆豆买奶粉和饭菜。

第一百四十二章 大结局

陈小鹤和谭天还不知道陈小鹿静悄悄地已经把婚离了、房子卖了,后来还是谭天偶尔去陈小鹿家看望,才发现已经人去楼空了。

谭天这才回老家抓出了正在院子里咕嘟咕嘟煮着一锅红烧肉的陈小鹿。

“怎么回事啊?就这么离了?都有老二了还离婚,你俩到底怎么想的!”谭天生气地质问陈小鹿。

“离就离,还不是看我没钱了,现在的女人哪个不是势利眼!”陈小鹿一边狠狠地戳着锅里的肉一边说道。

“你说你也是,好好的工作怎么又不做了?不打算去上班了?那孩子怎么办!”谭天急得跳脚,这弟弟好了没多久看来又要犯以前的老毛病了。

“豆豆在屋里呢,你要是好心,就帮我带回你家养几天。剩下的你也少来管我!”陈小鹿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说道,昨晚他研究了一晚上的菜谱,结果越看越兴奋,一直快凌晨了才眯了一小会。

“你要从小到大有这志气就好了,现在事情糟糕成这样了,你不让我管你,以前怎么连鞋都要让我帮你穿得?”谭天恨不得拎着陈小鹿的耳朵把他拎起来,最后也没好意思下手,毕竟弟弟也都大了,怎好再像小时候那样。

“就是以前你们帮得太多,才会把我帮成这样,以后你也少猫哭耗子了,我过成啥样都千万别回来管我!”陈小鹿恶狠狠地说。

谭天看陈小鹿油盐不进,也很是无奈,本想把豆豆带走帮着看一段时间,可惜豆豆死活不愿意跟着姑姑走,陈小鹿嘲笑了谭天半天,谭天气得一扭头也走了。

回家路上,谭天给陈小鹤打去了电话,说起陈小鹿离婚的事情。陈小鹤没想到爸妈一出事,陈小鹿家这么快就发生了这么大的变故,她是想过父母离开会对陈小鹿家造成打击,没想到打击会这么大!

“姐,你也别和咱妈说了,说了她也跟着着急,”谭天关心地问道。

“行呀,我不和妈说。说到底,陈小鹿的事情也不是谁能帮得了的,他只能随着时间慢慢长大了,谁让咱爸妈那么着急,上赶子让他结婚生子,生生就是拔苗助长呢!他俩还能真离婚嘛?我还真想不通,看着周微微也不是那唯利是图的人啊!”陈小鹤想到弟弟一家分崩离析,又没有人能去帮他度过难关,心里实在不落忍。

“他家豆豆咋办呢?娃也是可怜见的。”陈小鹤接着又问道。

“我看陈小鹿带的挺好,我想抱抱他都不跟我,就让他自己先带着吧!咱妈最近还好吗?”谭天又问道。

“咱妈在这挺好的,前几天去检查各方面指标都挺稳定的,医生说再好好养几年,说不定后面能慢慢恢复。”陈小鹤说道。

“那就好呀,不过就是要忙活姐你一个人了。”

“那没事,咱妈能好好活着我就挺开心。对了,咱妈前两天问起姥爷,他最近好不好呀?”陈小鹤又问道。

“他那挺好的,每次轮到咱家照顾姥爷的时候,我都回去看看,给他买点东西,咱姥爷精神头可好呢,说是活过95呀,国家每月都会补助好多钱,他要好好活着,到时候好开了钱给大家花呢!”谭天说起姥爷心情立马愉悦了起来。

“哈哈,这精神头好!那姥爷的卡现在谁管了?”陈小鹤真是佩服老爷子。

“我给管了,我姨她们都不管,我舅管着大家又不放心,我就给管着,还给记了账,每一笔收入记得清清楚楚,谁出了钱谁没出钱一目了然,大家都没话说了。”

“那就好,大舅母对你还是有点怵的,有你管了大家都放心。”

电话那头谭天爽朗地笑了。

一年过后,俞美的身体恢复得七七八八,虽然说话还有些咬字清楚,人也还有点口眼歪斜,但生活自理都没什么问题了。

俞美仍然跟陈小鹤一家住在一起,阿俊也上三年级了,刚刚考完期中考,阿福也顺利进入幼儿园。

陈小鹤策划一家五口周末去苏州旅行,游到太湖西山的飘渺峰时,城里订好的那家酒店却打来电话说因为某些不可抗拒的原因无法入住了。

天也快黑了,陈小鹤只好临时选了一家缥缈峰附近的一家民宿,大家欢欣雀跃,第一次住得离山这么近。第二天一早,阿俊阿福就叫着一起去爬对面的小山。

山上种满茶树、橘树、松树、枇杷树,还有村民们散养的山鸡,阿俊和阿福顺着羊肠小道一路往上,俞美也难得的好心情,跟着陈小鹤一起往山上走去,奈何刚走出一小截还是觉得累得慌,两人顺势一屁股坐在土崖上休息。

看着小村炊烟袅袅,远山迷蒙一片、到处安静宁和,俞美不禁想起了远在北方的家乡。

“这里多像你姥爷家那里是吧?”

“还真是呢!”

“我过几天就打算回去了,不在这打扰你们了!”

“妈,你就住着呗。”

“还是回去,看看能帮帮陈小鹿嘛。”

“他现在用不着你照顾了吧!”

陈小鹿竟然成为网红了,陈小鹤真是打死没想到,自己这弟弟会在网上找到了又一春,成为某音的当红吃播主,连带着豆豆都成了一名小网红。

“他用不上,还有你姥爷呢,我也不能只顾了自个儿呀,外面再好,还是想回自己老屋待着。”

“妈,你说周微微能跟他复婚吗?”

“呵呵,我也说不好,看陈小鹿自己的意思吧!”俞美现在可是以自己的儿子为荣了,说话间满眼地宠溺。

“大舅妈!”

一声绵软清脆的叫声从身后传来。

俞美听到后整个人都像被定住了一般,她缓慢地扭过头,望向那声音传来的方向。

迎面走来一位身着汉服、手提竹篮的姑娘,她眼里似嗔似喜,嘴角微微翘起。

“海菱!是你嘛!”陈小鹤扑过去抓住海菱的手。

“是我呀,表姐。”

“你,你这孩子跑这来了?咋不说回家呢!我和你妈都快想死你了!”俞美得那干涸了好几年的眼泪突然就那么刷刷地掉了下来。

“反正也是没人要的孩子,我一个人自在地活着也挺好,你们一个个都想我做什么呢。”“海菱,是舅妈对不起你呀,这次无论如何就跟我回家吧!”俞美满脸愧色,看着小女儿漂泊在外,她的一颗心都要碎了。

海菱眼圈也红了,“回去了又如何?村里人的眼光都像锥子一般,我这几年在这干得挺好的,开了一片茶园,我到时候把我妈也接来一起住,在这里山清水秀再好不过。”

陈建华年年收到海菱寄来的钱,却见不到自己闺女的面,她在家里这几年也熬得很苦。

陈小鹤本想着和妈一起把海菱劝回去,没想到,海菱怎么都不为所动。

陈小鹤也怕俞美太激动再犯了病,只好拉着海菱把家里这几年的事情都交代了一遍,还说了陈建强已经去世的消息。

海菱听完了眼睛里也未见波澜,只是起身的时候却身形一晃险些摔倒。

“舅妈,你好好保重,女儿来世再报答你的恩情。”

俞美听了心酸不已,自己对海菱亏欠甚多,海菱却还是大度地不与自己计较。

俞美活了大半生,自问没做什么亏心事,从不沾别人一点光,干活也从不偷奸耍滑,却唯独在这孩子身上,亏欠了一个又一个,想想真像是白活了一般。

这一辈子,真是千辛万苦多坚韧,为谁辛苦为谁甜呢!

第一百三十十八章续 蓼莪

(前面138和139章之间不完整,特增加一章补充在这里。)

一家人还未从陈建强去世的沉痛中走出,又遇上俞美的变故,陈小鹤只觉得天都要塌了了。她让苏发带着两娃回上海,自己在家又足足待了一个星期才恋恋不舍地准备离开。

俞美手术过后病情稳定下来,住的是离谭天家不远处的一家医院,这样的话,谭天后面也能经常过去照顾。

手术前前后后花费了4、5万块,都是陈小鹤和谭天一起凑的。

陈小鹿那里是一分钱也拿不出来的,就这样,周微微还是一天到晚发火,说是日子没办法过了,只能看看哪天离婚了。

虽然知道她闹腾,陈小鹤姐俩也不太以为意,这老爸走了老妈病了,多大的伤心还安抚不过来呢,哪有空去考虑那小两口的心情,再说都两孩子的爹妈了,那两个也该早早觉醒、踏实过日子才是,过不过得下去也是他们的事。

陈小鹤回上海那天,又拿出5000块交给谭天,让她忙不过来的时候就雇一个护工。谭天也痛快地收下了,陈小鹤离得远可不是得出点钱才能心安嘛,这钱拿得也对。

等陈小鹤回去了,阿俊和阿发兴奋地什么一样。两个人都因为妈妈不在病了一场,陈小鹤少不得又在家精心照顾两人,丧父的伤痛也被叽叽喳喳的两娃冲淡了不少。

无论如何,活人的日子还是得好好地过下去,悲伤只能留待往后的岁月慢慢去抚平了。

这天,阿俊放学回来,突然主动求告陈小鹤陪他一起去小区旁边的国学讲堂里去读经。

“妈妈,我们同学都在读经读史的,老师也说我们要多学学古文,我想去读一读,听说那里还有弟弟那么大的孩子在读呢,还是免费的。”

陈小鹤难得听到阿俊主动说要学什么,又说得这么有信服力的样子,她也就顺势答应,跟学堂那边约了时间。

周五下午,阿俊阿福早早放了学,三个人就一起过去了。

学堂大厅布置得古香古色,长条桌、案几都是仿古的样式,书架上都是各类经史子集,桌上还熏着檀香,走进来就感觉到心神安宁,一点也不像世面上其他培训机构的模样。

旁边小教室大概能容纳二十多个人,一位穿长衫的女老师出来介绍,含笑说这门课是面向社区的公益课,每个人都可以来听来读,感谢大家能来。

陈小鹤看着,今天到的家长孩子加起来也不过寥寥六七人,心说看来愿意苦读经书的毕竟还是少数,大多数孩子还是宁愿去外面疯跑几圈。

阿福虽是跟着来了,坐到座位上也是扭来扭去,陈小鹤真不知道他能坚持多久。

老师给每个人拿来一本《诗经》,让大家翻到了《蓼莪》一篇,开始跟读了起来。

蓼蓼者莪,匪莪伊蒿。哀哀父母,生我劬劳。

蓼蓼者莪,匪莪伊蔚。哀哀父母,生我劳瘁。

瓶之罄矣,维罍之耻。鲜民之生,不如死之久矣。

无父何怙?无母何恃?出则衔恤,入则糜至。

父兮生我,母兮鞠我。

抚我畜我,长我育我,顾我复我,出入腹我。

欲报之德,昊天罔极!

南山烈烈,飘风发发。民莫不彀,我独何害!

南山律律,飘风弗弗。民莫不彀,我独不卒!

一首诗读完,孩子们虽只是鹦鹉学舌般跟读着,不知道诗里讲的是什么,但是那小奶音却也清脆好听。

阿福读了两三句就开始在教室里四处逛,完全坐不住。

阿俊倒是受课堂教育日久,坐在那里稳如泰山。

而陈小鹤却犹如入定了一般,想到了自己那刚刚离开人世界的父亲,还有病榻上的母亲,如诗中写得何其相似,原来早在西周春秋那时候,古人对父母的离开就有这么强烈的悲痛!

女老师对着大家笑了笑,又接着把这首诗解释了起来:

看那莪蒿长得高,却非莪蒿是散蒿。可怜我的爹与妈,抚养我长大太辛劳!

看那莪蒿相依偎,却非莪蒿只是蔚。可怜我的爹与妈,抚养我长大太劳累!

汲水瓶儿空了底,装水坛子真羞耻。孤独活着没意思,不如早点就去死。没有亲爹何所靠?没有亲妈和所恃?出门行走心含悲,入门茫然不知止。

爹爹呀你生下我,妈妈呀你喂养我。你们护我疼我,养我长大培育我,想我不愿离开我,出入家门怀抱我。想报爹妈大恩德,老天降祸难预测!

南山高峻难逾越,飙风凄厉令人怯。大家没有不幸事,独我为何遭此劫?

南山高峻难迈过,飙风凄厉人哆嗦。大家没有不幸事,不能终养独是我!

陈小鹤听着听着悲从中来,眼泪在眼窝里不停地翻滚,心里哀叹自己那可怜可叹的父亲和母亲。

陈建强一生坚强,唯有在儿女的事情上想不开、犯了错,为了养儿育女吃尽了苦头,到头来自己却又不愿意麻烦子女一点儿,竟选择独自离开了这个世界。

陈小鹤是对陈建强原是有那么一点点的怨恨的,她恨他为了儿子不顾两个妹妹的幸福。但陈小鹤又觉得自己没有资格恨陈建强,因为陈建强对自己毫无亏欠的地方,一路省吃俭用供自己上大学,从没有半分的不真心相待,从来没有看轻过大女儿,真要怨恨那也是二妹、三妹才有资格怨他们才是,自己有什么怨恨的资格呢!

而且,陈建强对二妹三妹也不算狠心决断,他的心里何尝不是温柔一片,认为已经给她们找到了好的亲人,只是他不懂父母对孩子的意义到底有多么地特别。所以,陈小鹤原先的那点怨恨也是立不住脚,早已无影无踪。

而现在,陈小鹤唯一怨恨就是,父母对自己太好太好,他们的好让自己难以承受,让自己总是活得心中有愧,既愧对父母一直以来的好,也愧对两个妹妹一直以来活得不够好,继而自己也不能潇洒地活在这世上。

陈小鹤还怨恨陈建强为什么要这样子决绝地离开,不给自己数落他、奚落他、孝敬他的机会,要让自己抱憾终身!

陈小鹤还怨恨自己为什么活得这么平庸,自己的平庸配不上父母的牺牲,配不上他们这么多年的辛辛苦苦,不能光耀门楣、让他们脸上有光!

陈小鹤真觉得自己输了,输给了爸爸,输给了这个坚强不认输的男人,自己这一辈子都要在遗憾中度过了!人世界最大的煎熬,莫不是有一份情谊永远无法回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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