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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聊斋》


第一章: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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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唐醒来的时候头疼欲裂,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信息蜂拥而至,几乎要把脑袋给撑爆开来:

“落魄书生……家徒四壁……饱受捉弄惊吓的家庭塾师……有一个美若天仙的女学生,哦不,应该有两个,还是三个来着?”

这都是什么?

我现在何地?

他用力甩一甩头,要把这些莫名其妙的信息给甩掉。

“老师,你没事吧?”

声音娇憨,颇为好听。

他睁眼看去,就见到一张唇红齿白、眉目如画的容颜,还以为眼花来着,不禁神情呆滞,许久没有反应过来。

“阿喜,看你把老师吓成什么样了?还不道歉。“”

这名年约十五、六岁的少女叱呵道。

“不悔,他现在已经不是我们的老师了。”

陈唐的视线中出现了第二名少女,对方给予他的第一印象是:妖,非常的妖。双峰撑衣欲裂,腰肢婀娜,一双桃花眼,狡黠的目光不停地扫视过来。

先前的少女眉头一皱:“一日为师,便不能失了尊敬。你看,老师吓得摔下来,后脑勺都摔破了,快去拿药。”

那阿喜小嘴一撅,转身慢慢走了出去,浑圆的臀部一扭一扭的,说不出的好看。

陈唐不禁看多了一眼——

“咦,那是……”

他双眼猛地睁大,就见到对方裙下,唰的,有一根毛茸茸的青色尾巴露了出来。

“这,这个……”

陈唐目瞪口呆,赶紧伸手揉了揉眼睛,再看时,那尾巴却不见了。

这是摔伤脑袋,出现幻觉了吗?

阿喜蓦然回首,眨了眨大眼睛:“先生,好看吗?”

陈唐一颗心怦怦乱跳,脑子里又翻腾起一段新的信息,慌忙站起,跌跌撞撞地朝外走去,连后面少女的呼唤都不予理会了。

一口气奔出庄外,头也不回,逃也似的回到村子,回到他那破旧的瓦屋中。

这间瓦房甚为狭窄,一房一厅,外面建个简陋灶台,当是伙房。

小厅中只得两个矮凳子,桌子都没一张;房内有一张床,还有一口旧柜子,柜子上整整齐齐地叠放着几本书,以及一些笔墨之类,除此之外,别无长物。

床上无蚊帐,一张单薄的被子,一个方扁枕头。

这枕头仿佛是木质的,长约三尺,高七、八寸,不知枕了多久,黑不溜秋的样子。

陈唐现在脑袋很疼、很乱、又觉得很累,他直接躺上床去,闭上眼睛,要好好消化消化这突如其来的境况遭遇:

他本是一名暮气沉沉的语文老师,不富不贵,也没有一副好皮囊,因此导致年过三旬还没老婆……

父母结婚得晚,要儿子也要得晚,不过双老俱已不在,寿过古稀之年,属于寿终正寝……

他是去相亲时,遇到位极品女,受了一番尖酸刻薄话,满腹郁闷去喝了个酩酊大醉,醒过来时,便到这里了……

这里叫陈家村,陈家村位于潘州州府郊外,而潘州,乃是殷国九州之一。

这个国号朝代,不存在于他所知道的历史长河当中——另一时空?

他叫陈唐,字“不矜”,父母早亡,剩得他一个,算是个读书人,去年考了个秀才,正在准备考举人。

在殷国,秀才属于最低级的功名,不具备多少实则的权益,如果没钱,依然是穷酸一个。

为了考童子试,陈唐已经考得一穷二白了,但他还想考举人,只得到处找活计赚钱。

不过他搬砖乏力,既没本钱,也不懂营生,更无愿意借钱的亲戚族人,唯一能做的,便是到州府去摆个摊子,帮人写信写字,每天赚几文钱,买点包子吃什么的,聊以果腹。

前些时日,潘州望族胡家庄出告示,要替千金小姐招募塾师一人,待遇不错,每月一千钱。

告示贴出,轰动一时,上百人前去胡家应聘。

胡家提出的要求很简单,便是让应征者写篇东西,可以是诗、可以是词、也可以是赋,而或文章之类,反正自由发挥。

陈唐交上去的,是一篇文,名为《悼父赋》,其实是旧作,是他上个月在父亲忌辰时,有感而发,一书而就的。

他自幼丧父,只从母亲和他人口中得知,父亲是个游侠儿,经常闯荡江湖,结交友朋,一年到头,回不了几次家门。最后一次回家,是个满脸胡子的凶恶道士送其回来的。陈父身受重伤,在家里躺了两天,便驾鹤西去。

对于这个不负责任,但充满了传奇色彩的父亲,陈唐却是满心崇敬,所以在忌辰时便写了这篇《悼父赋》,倒是情真意切,辞藻不俗。

用一篇悼念亡父的文章来应聘塾师之位,简直闻所未闻,让人笑掉大牙。

陈唐的迂腐性格,由此可见一斑。又或者,是他一时间写不出别的东西了,只能死马当活马医,把旧作交上,碰碰运气,反正符合胡家要求。

最后的结果出乎所有人意料,陈唐竟然成功入选,成为了胡家千金的塾师。

胡家千金,名“不悔”,胡不悔;她有个表妹,叫“胡不喜”。

陈唐每天给两女上课,可那胡不喜生性顽劣,古灵精怪,经常玩恶作剧来作弄陈唐。

比如说,抓些蛇虫鼠蚁放到陈唐的书桌上,一打开柜子,一条蛇窜了出来……

又比如说,故意跟在陈唐身后,用脚踩住他袍子后襟,让他一个不防,便摔个狗啃泥……

还有更过分的,甚至在陈唐茶杯里下泻药,让他一天跑厕所十几次,拉得人都要虚脱掉……

今天,胡不喜又使了个损招,让陈唐大受惊吓,摔倒下来,后脑勺都摔破了,昏迷在地,醒过来时,已是另一个灵魂。

女学生如此凶残,陈唐自不敢过多停留,万一拿来的不是金创药,而是别的玩意,岂不是又得遭受一番折磨?

所以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而今天,还是陈唐被解雇的日子,好在胡家老爷公道,结算清楚,最后给了他五百钱。

他任教的日子,刚好半个月。

就这样,糊里糊涂当了塾师,又糊里糊涂地被解雇,再到糊里糊涂换了人,真是一笔糊涂账。

把思路捋到这,陈唐叹了口气,不再想太多了,一股困意涌上心头,竟是慢慢睡着。

他的后脑勺被磕破,没有上药包扎,有血迹渗透了出来,丝丝缕缕,落在枕在下面的那块方扁枕头上。

便在此时,黑不溜秋的枕头突然有霞光散发,淡红一片,慢慢将陈唐从头到脚笼罩住,说不出的玄妙。

只是他早已熟睡,对此毫不察觉,一无所知。

第二章:枕头

一觉醒来,已是傍晚时分,房间内有些昏暗,陈唐下意识地一摸后脑勺,发现那里的伤似乎好了,脑袋也不觉得疼痛了,身子一动,浑身竟噼里啪啦一阵骨节作响,仿佛炒豆子似的。

他吐口气,目光忽而落在枕头上,觉得此物发生了某些变化,不禁拿起来仔细端详。

这一看,果然瞧出了端倪:这哪里是枕头?分明是个长条匣子,在记忆里,这东西应该是那位游侠儿父亲生前带回来的。可能前身贫寒,见到它合适,干脆拿来当了枕头。

陈唐伸手敲一敲,发出“笃笃”的声响,里头仿佛是空的。

难不成藏着宝贝?

他精神一振,赶紧寻找入口,然而翻来覆去地看,两头都是封闭着的,只是其中一端,上面刻画着一幅图案,淡淡的,并不显眼。认真看去,见到笔画勾勒,颇为玄奥,根本看不懂,跟传说中的“鬼画符”一般。

抱起来摇一摇,并无动静,敢情中空,空无一物。

陈唐叹了口气,失望地将它扔回床上,继续当枕头。

中午从胡庄出来,连午饭都没吃,到了现在,只感到饥肠辘辘。在庄上教书,虽然屡受作弄,日子并不好过,但每天伙食却不差,至少顿顿有米饭吃,间或还有荤。相比之下,陈唐在州府摆摊,有生意时还能买个包子吃,没生意只能喝点粥水度日。

在胡庄吃了半个月,陈唐都长得结实了些,不再像以前那般骨瘦如柴,弱不禁风了。

他起床来,走到外面厅角处,那里有一口小水缸,打开缸盖子,里面一汪清水,此际刚好用来当镜子,可以照看面貌。

至于真正的镜子,那可是奢侈物,买不起。

水面平静,映出一张清秀而年轻的相貌来。

“今年,应该是二十,刚及冠……”

陈唐扭了扭脖子,从不同的角度观看,对这样子感到满意:脸色出奇的红润,并不像那种手无缚鸡之力的酸腐书生;五官端正,剑眉朗目,再加上颀长的个子,要是在原来的时空,桃花运一定很旺。

占据了对方的身躯,融合了对方的记忆,两者合二为一,已不分彼此,所不同的,是多了一个世界的见识,以及思维三观上翻天覆地般的改变。

“不矜哥,不矜哥,你回来了吗?”

门外传来一阵怯怯的叫唤声。

陈唐走出去,就看见一个瘦小的女孩子站在外面,与之相关的记忆顿时浮上来,忙道:“是阿菱呀,怎么啦?”

小女孩叫“苏菱”,住在隔壁的破旧房子里,她家不姓陈,属于外来户,父亲早逝,与母亲相依为命,不过她母亲也是体弱多病的样子。

苏菱今年才十三岁,便要下田干活,上山采野菜野果,挑水砍柴等,做各种事务,以此养家。

都是穷苦出身,陈唐与苏家多有来往,小女孩在山上采摘到新鲜的野果,经常会拿来给陈唐吃,又帮他挑水,送柴火等;而陈唐空闲时,便教她读书认字。

苏菱看着他,带着些惶恐:“不矜哥,我娘睡着了,怎么都叫不醒,我有些害怕……”

陈唐一愣,随她回去,在一张破旧的床上,看见那个多病多难的妇人直挺挺地躺在那儿,已经前往极乐世界多时了。

他鼻子一酸,将小女孩搂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阿菱莫怕,凡事有不矜哥呢……”

苏菱哇的一下,这才撕心裂肺地哭了出来。

陈唐花了三百钱,买了一口薄薄的棺材,又请了些人帮忙,把苏菱娘亲葬到了山上。

为了这事,村中有族老把陈唐叫过去,好一顿训斥:“陈唐,你读书读傻了,自家都养不活,还管人家的破事干甚?”

陈唐想了想,平静回答:“有些事,总得有人去做的。力所能及,能帮一帮,我不介意。”

族老摇摇头,骂了三个字:“死脑筋。”

后事完毕,苏菱收拾了些东西,便搬到陈唐家里,在小厅布置了床铺,住了下来。

村里人都说,陈唐帮她操办了娘亲的后事,那她便等于是陈唐的人了。

陈唐却没想那些,只念着苏菱一个人孤苦伶仃,的确需要个照应,住到家里来,当是得了个妹妹,平时帮忙做些家务活什么的,他也好专心做事,回到家后,起码有口热水喝。

做塾师的钱,已经所剩无几,其中大半都是花费在苏菱娘亲的后事上。

陈唐左思右想,最后发现,还得重操旧业,到州府去摆摊,帮人写字,写信。

以前为了读书,家里的两亩薄田早卖掉了,苏家为外来户,却是无田,只能帮人做工。

苏菱每天上山砍柴,采摘野果野菜,要是村里有什么零碎活,她也去做,从早忙到晚,但即使如此辛苦劳累,也很难赚到钱,只能赚个日常口粮。

至于陈唐在城里摆摊,也是个清苦营生。

陈家庄距离州府倒不算远,进一趟城,走大半个时辰便到了。

早上出门,黄昏时分则回来,摆摊的时间有四、五个时辰,大概能赚十来文钱,不至于饿肚子。不过现在家里多了口人,开销徒然大起来,这点收入自然捉襟见肘。

日子过得紧巴巴,温饱都成问题,当然不可能有积蓄。

没有余钱,参加举子试就变得遥不可及。

这世界,考的不但是知识,更是钱财。每考一场试,都需要花费不少:入场费、路费、食宿、笔墨、交际……

对于陈唐而言,这些都没着落。而经过他的仔细思量,多方考察,发现想要在这个世界活得体面,活得滋润,最靠谱最直接的方式,只有科举之路。

以他的文弱身子,对于力气活只能望而兴叹;至于技术活,作为一名语文老师,他只恨当年没有深刻领会那句话:“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

不过做了十几年语文老师,术业有专攻,他还是有不少特长的,无奈当下环境,几无用武之地。

前身的经义文章,水平其实一般,毕竟穷苦人家,底子单薄,又没有钱到学府深造,读不起书,自然难有提高。

想着往后的事,陈唐越想越头疼,最后也是没办法,花费了点钱,置办了一卷黄边纸,买了些劣质笔墨,准备进城开摊,重操旧业了。

在家傻呆着毫无用处,不如先去做营生,赚点小钱,生活生活,先保证了能生存,才能谈“如何活”的问题。

第二天清早,早早起来,苏菱已经做好早餐。

一锅野菜粥,菜多米少,黄黄绿绿的,没油没盐。

陈唐稀里哗啦喝了一大碗,叮嘱了苏菱几句,便背上那架几番修补的书箧出门,往州府而去。

第三章:赠书

清晨时光,气候清凉,正适合赶路。

走了一阵,陈唐发现个问题:他竟不觉得累……

记得前身出来摆摊的时候,由于书箧负重不小,几乎一路走一路歇的,每走半刻钟,就得找地方坐下来,喘一会气。

可如今都走一刻钟了,一点乏力之意都没,精神抖擞得很。

这身子,似乎不同了……

难道是在胡家吃喝半个月的效果?

应该如此。

天天能吃饱喝足,身子骨自然会变得强壮。

陈唐不再多想,继续赶路。不用在路上歇息,速度大有提升,过去大半个时辰的路程,现在小半个时辰便到了,起码快了一刻多钟。

州府一如既往般热闹,循着旧时记忆,陈唐来到以前摆摊的地方。

这是一条清幽的街道,有个名堂:翰墨街。顾名思义,两边开着的,全是出售字画而或古玩的店铺。街边散杂地摆着数个小摊子,便是像陈唐这般落魄的穷酸秀才弄的,日常帮人写字写信写对联,诸如此类。

翰墨街两旁多有槐树,一棵棵撑开绿荫,煞是凉爽。

陈唐很快在树下寻个空地,把书箧支起来,垫块木板,便等于是个简易小桌,可在上面写字,当真是居家旅行,必备良品。

“哟,这不是陈老弟吗?怎么又摆起摊来了?”

前面不远,那摊子主人有些阴阳怪气地叫起来。

这家伙姓吴,名“函”,今年四十二岁,是不折不扣的老秀才,举子试已无望,又当不上塾师,只得到翰墨街来做营生。半个月前,胡家庄招募家庭老师,他也屁颠屁颠去应聘,可惜最后没选上,因而对陈唐,心里便有几分嫉妒之气。

一月一千钱,酬劳极其丰厚,何况胡家小姐如花似玉,每天对着,简直便是赏心悦目的事,俗一点说,可称为“财色兼收”,当真是人生乐事。

万一……

如果万一跟胡家小姐对上了眼,弄个生米煮成熟饭什么的,下半生都不用愁了。

虽然吴函长得尖脸猴腮的,但也是个有理想有追求的人。然而大好机会,却落到陈唐这小子头上。

说着,吴函离开摊子,走了过来,打量陈唐一眼,见他面色红润,面目越发俊朗,心中的酸意更是难以抑制:半个月前,这小子还是面黄肌瘦,弱不禁风的,怎地当了半个月胡家塾师,便养得如此好气色了?一定是在庄上吃好喝好,天天有肉……

想到肉,他不禁吞了口口水。

陈唐一拱手:“吴哥好生意。”

“好个屁,我都两天没开张了。”

吴函莫名有气,直接爆了粗口,悻悻然回到自家摊上,坐下来,闭目养神。心里想着:陈唐重操旧业,应该是被胡家庄解雇,丢了工作……

这么一想,心情才变得愉悦起来。

翰墨街的生意就这样,不管是店铺,还是摊子,大都清淡,店铺里讲究“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可外面的摊子就没有这个说法了,天天眼巴巴有几文钱入袋,才不会饿肚子。

等了一阵,陈唐没等到顾客,却等来个衙役,膀大腰圆,一脸凶相。

他叫“王大壮”,专门负责收取翰墨街这边的摊费,用现代人的话说,叫“工商管理费”,交了钱,才能在街上开摊,否则的话,直接砸摊子。可没有什么“文明执法”一说,蛮横得很。

每天三钱,半点不能少。

“咦,陈秀才,好久不见,怎地又摆上了?”

王大壮来到陈唐摊前,满嘴酒气地说道。

陈唐把三文钱交上,这个钱,跑不了。

“哈哈,你是被胡老爷解雇了吧。”

对于他的戏谑,陈唐不愿多理,点点头。

“陈秀才,快跟我说说,那胡家小姐长得如何?是不是像天仙一般?”

这话一问,嗓子又大,四周听到的人都不禁竖起了耳朵,做倾听状。

虽然被解雇,但陈唐并没有出卖雇主隐私的恶趣味,没好气地道:“胡老爷说了,要是我在外面乱嚼舌头,就把我舌头割掉。”

“哈哈,胡老爷的话,厉害!”

王大壮干笑一声,不再逼问。

他做了几十年衙役,貌似凶恶鲁莽,实在一肚子阅历人情,颇有分寸。在他看来,涉及女儿名声,胡老爷是很可能下了禁口令的。另外,陈唐今年刚及冠,年轻得很,虽然出身贫寒,但说不准以后有中举的希望,所以没必要在这个问题上欺人太甚,非逼人说不可。

他笑着,向前走,找下一家摊子的主人收钱去了。

陈唐掂了掂钱袋,伸手进去,默默数一遍:二十八文钱,全部的家当,就剩这些了。

每天摊费加上饮食用度,起码得花八文钱左右,如果没生意,三天后便花费殆尽,只能天天喝野菜粥水了。

一文钱难死英雄,陈唐心里不免有些焦虑。

然而枯坐到午饭时间,依然不曾开市,他叹了口气,花三文钱买了三个包子,聊以充饥。

根据以往经验,上午没生意,下午只会更加惨淡。

事实证明,果然如此。

到了下午时分,天色已不早,要收摊出城回家了。晚的话出不了城,可就悲催,留在城里,住客栈一晚最少得十文钱,如果露宿街头,被巡逻衙役逮到,还得罚钱……

收拾好东西,背上书箧,出城。

回家路上,心情低落,根本无心观赏落霞满天的景色。

将近陈家庄时,已是傍晚,天色一点点暗落,前面路边坐着个人。

看着眼熟,陈唐一箭步上前,立刻认出来了,恭敬地叫道:“老师,你出来散步吗?”

那人年约古稀,一头白发,满脸皱纹,拄着一根老木拐杖,正是陈唐的启蒙老师陈松,也是陈家庄的族学蒙师,在族中,颇为德高望重。

陈松咧嘴一笑,满口稀疏:“不矜,你终于回来了,我等你许久了。”

“等我?”

陈唐一愣,问道:“老师找我有事?”

“嗯。”

陈松点点头:“族中年轻一辈,我教的几十人中,就你考到了秀才。接下来,你要考举子试,不可无钱,更不可无经义。老师无能,做了一辈子塾师,攒不下几个钱来,就做了三卷举子试的经义,我考了一辈子都考不上,现在,只能指望你了。”

颤巍巍地拿出一个包袱递过来:“好好读,好好考,莫要辜负老师的期望。”

陈唐接过,鼻子微微发酸,躬身一礼:“多谢老师赐书。”

陈松猛地伸手抓住他的双手,抓得真有力,眼睛睁得大大,目光有些异样:“记住,你一定要考上举人!”

陈唐都被他抓得有些疼痛了,见其双手,枯瘦如鹰爪,又不敢大力挣脱,怕带倒了他,忙道:“老师放心,我会尽力的。”

陈松嗯了声,终于松手,转身慢吞吞离开。

“咦,老师怎么往山那边去?”

陈唐一怔,刚想叫喊,谁知下一刻,陈松的身影已经不见。

“这,这个……”

陈唐大吃一惊,左顾右盼,都见不到人,他心里有些发毛,想了想,赶紧回村,直接去到陈松家里,就听到里面一阵嚎啕声,原来老师卧床数日,一刻钟前,断了气。

闻言,陈唐心中惊悚,啪的,手中包袱掉地,几本书散落开来。此时觉得双手手腕疼痛不已,撸起袖子看,就见到两圈黑紫色的瘀伤,仿佛烙印到手腕上,蜿蜒开来,像两条缠绕着的小蛇,隐隐有几分狰狞之意。

第四章:瘀伤

精神恍惚地回到家里,脑子嗡嗡做乱,连苏菱叫他都没听清楚。

“不矜哥,不矜哥,吃晚饭了!”

晚饭很简单,依然是一锅野菜粥,只是多放了点米,稠了些。

望着眼前这碗粥,陈唐心里想着事情,没有动筷。

“不矜哥,快吃吧,很快天黑了。”

家里点不起灯,到了夜晚,难以视物。

陈唐稍稍定神,端起碗一阵稀里哗啦,吃完,随便洗了把脸,便躺到床上,想今天的遭遇:

作为一名新社会的无为青年,他的三观一向很正,如今出了这趟超现实的怪事,让他霍然明白:

这个世界,并不正常!

不过转念一想,自己来到这个世界,本身就相当不正常。所以既来之,则安之,没有什么是接受不了的。

他一骨碌又起来,拿起陈松赠送的三本书,凑到窗口处,借着熹微的光线,开始翻阅。

三本书,都是经义注释,其实就是陈松的读书笔记,心得之类,上面记载的,并无多少独到的内容,大都是老生常谈。

陈唐看着,心中失望。

不过想来也是,如果陈松文才了得,恐怕早中举了,哪里会当一辈子的老秀才?

并非说三本书毫无用处,里面一些见解,都是经验之谈,而且是关于举子试的,这些,正是陈唐所欠缺的东西。

翻了一会,陈唐重新上床睡觉,双手下意识地抚摸手腕的瘀伤。现在已经不疼了,希望一觉醒来,明天便会消除。

第二天,陈唐包了十一文钱的帛金,送到老师家里,又在老师灵前磕头,上香,行弟子礼……

做完这些,离开后,没有去州府做营生,而是回家来。

苏菱不在,应该去采摘野果了。

回到房中,陈唐撸起袖子,见到两道紫黑色的瘀伤,颜色仿佛比昨天还深了些。

伸手摸上去,感觉皮肤硬硬的,微微凸一圈起来,很是怪异。

他倒吸口气,心里想道:这个,到底是什么?我与老师无冤无仇,甚至可以说是他的得意门生,为什么他死了,还要害我?

不对,他应该不是想害我,又是嘱咐,又是赠书的……

陈唐百思不得其解。

如果是一般瘀伤,休养一两天便会消掉;如果是陈松心中有怨,陈唐也去灵前上香磕头了,还封了十一文钱的帛金——规矩所然,须为单数。

十一文钱不算多,但陈唐全副身家就二十余文钱,一下子给了近一半出去,剩下的,只够两三天的开销。

然而两道瘀伤没有丝毫缓解的迹象,足以表明症结不在此。

思索无果,陈唐叹息一声,继续去翻阅那三本书,希望能从中找出解决问题的答案。

不知是灵魂融合,从而发生了某些蜕变的缘故?还是别的原因,陈唐现在看书的速度很快,思维敏锐,记忆力也大有提升,只用了一个多时辰,便把三本书一字不漏地看了下来。

其实每一本书,也就一万多字。

想以前,陈唐打发业余时间在网上看的长篇大作,动不动就几百万字。相比起来,真是小巫见大巫。

看完后,他可以肯定,三本书就是老师平时作的笔记,跟手腕瘀伤毫无关系。

这就没办法了。

陈唐伸手揉了揉额头,一脸郁闷。

“不矜哥,你回来了?”

苏菱的声音传来,她站在房门外,手里拿着一串果子,淡红色的,洗得干净,像一串玛瑙。

陈唐认出,这果子名叫“山里红”,味道酸甜,口感不错。

“怎么不进来?”

“我怕打扰到不矜哥看书。”

“进来吧,我已经看完了。”

苏菱这才有些怯怯地拿着果子进入房间:“不矜哥,吃果子。”

陈唐看着她,十三岁的小女孩,身量出她娘亲,不矮,只是长期营养不良,身子单薄瘦弱得很;身上衣衫,补丁遍布;长发挽起,用根树枝插住;小脸洗得干净,晒得有些黑,但眉清目秀,笑起来,两颊各有一个小酒窝,很是可爱的样子。

被他看着,苏菱有些脸红地垂头下去,小手不停地搓着衣角。

陈唐吃着果子,酸爽生津,赞道:“很好吃。”

苏菱双眸一亮:“现在夏季,果子渐渐成熟了,不矜哥喜欢吃,我天天采摘给你吃。”

陈唐忙道:“我听说这果子长的地方颇为陡峭,而且山里有野兽出没,你不要进深山去。”

“我从小就爬山,惯着呢,不矜哥不用担心。”

苏菱说道。

陈唐叹口气:“我没本事,你跟着我,受苦了。”

苏菱连忙摆手:“不矜哥你帮我那么多,又收留我,我已经很满足很满足了。”

陈唐微微一笑,伸手去摸了摸她头发:“相信我,明天会更好,我们一定会过上好日子的。”

“嗯!”

苏菱重重一点头,神情坚毅。

为了“明天会更好”,第二天一清早,陈唐便起床,吃过野菜粥,背上书箧赶赴州府。到了翰墨街,摆好小摊子,一脸期盼。

但翰墨街的人气本就稀落,许久见不到个人来,当来人了,还是收钱的衙役王大壮。

交了摊位费,口袋内就剩下几文钱了,当真是穷得叮当作响。想起家里的米缸已经见底,如果今天还没有生意,只怕野菜粥都吃不上,只能喝野菜汤了。

陈唐暗暗有些焦急,但生意这种事,急是没有任何用处的,眼看就要到午时,仍是没开市。

“道爷慢走!”

前边一间书画铺中,伙计非常客气地把一位道士送了出来。

那道士年约四旬,三缕短须,相貌堂堂,身穿八卦道袍,手执一杆幡子,上面写着:铁口神算,驱邪破妄。

原来是个算卦的。

走出书画铺,道士信步往这边走来,当走到陈唐摊子前,蓦然驻足。

陈唐心中一喜,以为有生意上门,正待招呼,就听道士说道:“这位书生,你近来是不是遇到什么怪事了?”

闻言,陈唐不由泄气,自家没生意做,别人倒把生意做到自己头上来了,正待挥手赶人,突然想起老师之事,不禁迟疑起来,问:“你看出了什么?”

道士非常有范儿地撸一撸胡须,说道:“我在你身上,感觉到了邪祟之气。”

“邪祟?”

陈唐顿时不淡定了。

第五章:执怨

“邪祟?”

陈唐心中一跳,忙问:“道长,你所言何解?”

道士捻须微笑,晃一晃手中幡子:“本道‘詹阳春’,乃浮山观游方道士,出来人间行走,替人算卦占卜,驱邪破妄,每次收费不等……”

如果不是手腕两道无法消除的瘀伤,陈唐早把对方视作江湖神棍了。

他想了想,一咬牙,数出五文钱:“道长,我只得这些了。”

詹阳春也不嫌少,非常麻利地接过,装入口袋,问道:“你身上哪里出了问题?”

陈唐便撸起袖子,给他看手腕的瘀伤。

詹阳春仔细地看了看,又摸了摸,还凑过来,用鼻子嗅了嗅,道:“原来是执怨,此印记,应当是你一位比较亲近的人留下的。”

“对,是我的老师,但他已经不在人世了……”

“呵呵,当然是死人所留,否则怎么会是邪祟?”

陈唐奇问:“道长,到底什么是邪祟?”

詹阳春答道:“天下邪祟之事,可分为两类,一则‘执怨’,可化解;一则‘凶煞’,只能消灭……跟你说这些,你也不懂。就说你身上的执怨吧。你的老师,一定有事嘱咐你去做,去完成。”

陈唐道:“嗯,他要我考举人。”

詹阳春点点头:“这个,便是你老师的执怨了。他心有执念,放不下,所以寄托于人,施加在你身上。只有你考上了举人,执怨才会自动化解,到了那时,你还可能因祸得福,得到某些好处。”

陈唐问:“如果考不上呢?”

“呵呵,那你就倒霉了。这执怨开始时,发作的时间不多,但到了后面,每天都会发作;时间拖得越久,次数越多,疼痛越剧烈,最后痛得你死去活来,折磨得不成人样……”

陈唐听着,倒吸口凉气,忙问:“就没别的办法可以化解吗?”

詹阳春摇摇头:“很难,难度比你去考举人要高得多。所以,本道劝你还是多温习功课,好好考试去吧。这执怨最初阶段的发作,只是你的老师在提醒你督促你,努力读书,并非真正的怨憎,可拖得两三年后还无法完成的话,那就爱之深,恨之切,会狠狠教训你的了。”

陈唐面露苦笑,心里暗道:这一次,真被老师害惨了……

在殷国,童子试和举子试都是每年一考,最高等级的天子试则三年一考。

其中又有规定,无论是童子试还是举子试,第一次考试,考生只需自备路费食宿,别的基本不用。可要是第一次落榜,第二年再考的话就不同了,所有花销都得自费,除此之外,还得缴纳一笔不菲的“复考费”。

试问天下间,有几个能一次过的?十有七八,都得复考,甚至三考、四考……

比如陈唐前身,童子试就考了三次,这才中了个秀才。所以对第一次的举子试,不敢轻易来报名,要温习准备充分了,这才报考,看能否一次就考上,不用复考。否则的话,光举子试的复考费,就能把他愁得一夜白头,筹措几年,才能攒够。

举子试在每年秋天举行,又名“秋试”,计算日子,今年的考试还有三个多月就要进行了。

问题在于,现在陈唐一穷二白,文章经义基础又不是很好,无端被老师弄了个什么“执怨”在手腕上,逼着他去考试,要是考不上,明年就要面对一大笔复考费。便等于陷入了一个巨大的泥潭里,越是挣扎,越是陷得深。

“老师呀老师,你逼我去考,好歹留一包银子给我,这样我也有钱去买多点书,或者进入潘州学院深造一番,这才好去考试啊……”

陈唐不禁腹诽道。

潘州学院是潘州最为出名的学府,秀才在里面上课进修,能够提高举子试的上榜机会。不过除非成绩名次极好的秀才,考上了“廪生”,别的人想要进学院,都要缴纳一笔不菲的学费,以及各类学杂费。

改一句话,叫“贫穷才是失败之母”!

陈唐现在很穷,给了五文钱詹阳春后,他口袋里最后几文钱,只够今天的午饭了。

讲解完毕,詹阳春微微打个稽首:“该说的,贫道都说了,书生好自为之,告辞。”

手持幡子,扬长而去。

陈唐心情烦闷,买了两包子,胡乱填了肚子,坐在摊子上,百无聊赖,心头压抑,不得舒展。干脆磨墨提笔,在黄边纸上奋笔疾书起来:

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

如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通篇就一个字:愁!

写完,搁笔下来,稍稍平复下心情。

下午的翰墨街,行人更是稀疏,许久不见个人影走过。

守着摊子,陈唐昏昏入睡,突然听到有脚步声靠近,他连忙抬头看去,就见到一个身穿劲装的汉子走了过来。

赵三爷!

陈唐不认识他,却知道这位爷是有钱的主,身上的衣衫,随便一套都是上百钱的手工。他每个月都会来翰墨街逛一圈,主要是进两边的书画古玩店铺。其出手豪绰,看中的字画,不惜花钱。

不过这些,基本与陈唐无关,他叹口气,正想着是否早点收摊回家,另谋出路了。

“咦?”

那赵三爷轻咦一声,若有所觉,突然走到陈唐摊子前,目灼灼看着那幅词,赞道:“好字,好词!”

闻言,陈唐顿时精神一振,抖擞起来。

在另一个时空,他是语文老师,业余爱好就是练字画画,走走围棋之类。他学过不少名家的字:魏碑、颜体、以及毛体草书等,算是有几分造诣,在当地的业余圈子中,拿过不少奖的。

现在听赵三爷一赞,内心窃喜,表面不动声色:“多谢赞誉。”

“这幅字,我买了,多少钱!”

果然是豪客。

陈唐心中一阵挣扎,然后小心翼翼地伸出一根手指。

“一百钱,没问题。”

赵三爷非常豪爽地拿出一枚大钱,黄灿灿地递了过来。

陈唐不禁呆住,其实他只是想说“十文钱”而已,哪里想到对方竟误会成了一百钱。

难道我的字,那些另一时空的诗词,在殷国竟如此值钱?

陈唐顿时欣喜若狂,似乎找到了一条金光灿烂的致富之路。

只是,总感觉哪里不对……

第六章:不对

生怕对方会反悔般,陈唐赶紧接过大钱,沉甸甸地拿在手里,心花怒放。

这一幕,落在前面不远的吴函眼里,他一双眼珠子都瞪得要掉出来了,满脸不可思议之色。

其实一百钱买幅字算不得什么,店铺里的字画,基本都是大几十钱,上百钱,甚至几百钱都有。

问题是陈唐属于街边小摊子,平时给人写信写字什么的,一次就几文钱罢了,能上到十文钱,已经顶天。

难道今天这位赵三爷被猪油蒙了心肝,失心疯了吗?

“走宝了,走宝了……”

吴函心里那个羡慕嫉妒恨,简直如同滔滔江水,水流不息。他今天上午有事,没有来开摊,下午才来,谁知道一来到便看到了这一幕。他自以为自己的字,可比陈唐要好的。

手中紧紧抓住那枚大钱,陈唐心情激动不已。

在殷国,主要流通的有三种钱,小钱、中钱、大钱。一枚小钱就是一文钱,一枚中钱等于十文钱,一枚大钱等于一百文钱。至于金银等物,虽然也能做等价物用,但由于不成规格,每次使用都得称过,算过,还得剪开来,颇为麻烦,所以少用。

那边赵三爷如获至宝般把那幅字小心翼翼卷起来,又问道:“书生,你还能写一首新的字词不?写得好了,我照价全收。”

“能,没问题。”

陈唐忙不迭地应道,叫得急,声调都有些尖了。

作为穿越者,这些诗词笔墨,别说一首,就算十首,一百首,他都能信笔拈来,一书而就。

于是赶紧铺开纸张,提笔疾书,开篇一句: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不用多久,这首《青玉案》便写好,就等收钱。

“咦,不对……”

赵三爷凑近来看,看了一会,脸上有失望之色:“这幅写得不好,我不要。”

“什么?”

陈唐一愣神,没想到会是这样。难道这首《青玉案》没刚才那首《丑奴儿》好?

没道理呀!

在诗词史上,《青玉案》的经典是毋庸置疑的,难不成殷国的鉴赏角度不同。

“那,那我再写首。”

陈唐一咬牙,拼了: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这首《水调歌头》,可是一大杀器,放出去,那肯定是大杀四方,风靡四海的。

现在陈唐也不管了,多拿一百钱再说。

过不多久,长词完成,笔墨酣畅,字也是写得极好,反正不管内容还是字体水平,绝对超过第一首《丑奴儿》。

然而赵三爷看了看,沉吟片刻,摇摇头:“这一幅也不要……”

陈唐一听,顿时风中凌乱:不对,一定是哪儿不对……可问题出在哪呢?

思索无果后,只得道:“今天写不出来了。”

赵三爷很理解地道:“没事,反正你以后有写得好的,可直接拿来我庄上,我高价收。”

说着,拿着那幅《丑奴儿》转身离开,前往两边的书画铺里去了。

前面吴函见到,很激动地拍了拍胸口,暗暗道:“幸好就看中一幅字,要是买多两幅,那还得了……”

人却走了过来,口中叫道:“陈老弟,你做了大买卖,可得请客吃饭。”

陈唐懒得理他,把摊子收好,一拱手:“我家里没米了,得早些买米回去。”

吴函眼睁睁看他走远,不禁往地上啐了一口:“我呸,吝啬鬼,得了一百钱,连顿酒菜都不肯请!”

陈唐真得去买米,买了十斤,再多的话,也不好背负回去。想了想,他又去割了两斤熟肉,花了近二十文钱,很是肉疼。

好在他身体变强壮了,背着书箧和米肉,不算吃力,出城回家。

在路上,他还在思考着赵三爷买字的怪事,忽然又想到前身之所以能够去胡家庄当塾师,靠的是一篇《悼父赋》,两者之间,是否存在着某些共同之处?

是字的问题?还是内容的问题,而或其他?

陈唐左思右想,一直想到了家里,仍是毫无头绪。

苏菱在里面做着针线活,看见他回来,连忙迎上来,帮忙拿东西:“不矜哥,你回来了。”

陈唐道:“嗯,赚了点钱,把米买回来了。”

“这么多!”

接过那袋米,苏菱惊喜地叫起来。

“还有肉!”

陈唐又道。

望见两片肉,少女不禁咕的一声吞了口口水:“不矜哥,你怎么买肉了?应该把钱攒下来……”

陈唐一摆手,非常大气地道:“赚钱就是为了花,不会花钱,就不会赚钱。你快去做饭煮肉,我饿了。”

听到他说饿,苏菱赶紧去洗米做饭。

陈唐怕她节俭,不把肉炒完,就道:“天气闷热,把肉都煮来吃掉,不要留着,免得坏了。”

苏菱只得听他的。

这顿有肉的丰盛晚餐,两人吃得极为满足,苏菱都打起饱嗝来了。

洗了身子,天色已晚,陈唐躺倒床上,摸了摸肚子:“有肉吃的日子,真好!”

可惜,美好的时光总是转瞬即逝。今天有肉,是因为赚了一百钱,但明天呢?后天呢?

只怕又得吃野菜粥了……

陈唐双手枕头,叹了口气,不死心地再度梳理起今天发生的所有的事情脉络。

执怨的事,没什么好说的,他相信道士的话,只能豁出去考举子试了,反正本来也是要考的。当下最重要的,还是赚钱,提前赚到足够的钱,就能进入潘州学院进修一两个月,那样的话,考试的知识储备会增加许多,便多一些把握。

赵三爷买字的事,让陈唐看到了赚钱的希望。可惜这希望有点缥缈玄虚,无法明确具体原因。

想着想着,忽又想起另一时空的世界,怀念起那个车水马龙,物资文明颇为丰富的生活来。

不知过了多久,随着入夜,夜空明净,有一片月光从开着的窗户洒进来,落到床前,映得房间内阴暗不定。

啪!

一声脆响,晦暗中,陈唐猛地一拍大腿,从床上坐起来,兴奋地道:“我知道了!对,一定是这样!”

这番动静,把在外面睡着的苏菱惊醒,以为发生了什么事,赶紧到门外来,轻轻敲门,问道:“不矜哥,不矜哥,你怎么啦?”

陈唐笑道:“阿菱,我没事,做了个梦,不好意思,把你吵醒了。”

苏菱闻言,放下心来,就又去睡了。

第七章:卖字

第二天,吴函起了个大早,急奔来翰墨街,摆开摊子,上面放着两幅诗词,写得工工整整的。

这两幅字,他可是写了好久,才写到满意的效果来。

至于所书写的诗词内容,则是取自大家之作,公认的经典,一首《晚春夜》;一首《降临江》。

吴函自己虽然读了几十年书,写过不少习作,无奈才气有限,那些诗作水平马虎,不好见人。

弄好摊子,他翘首以待,暗暗期盼今天赵三爷还会来,还会被猪油蒙了心肝,花费一百钱买一幅街边字。

不过左等右等,一直见不到人。不但赵三爷,连陈唐都没来:“这家伙昨天赚了一百钱,肯定是玩耍去了,不来最好,少个人抢生意……”

……

其实陈唐早便进了州府,不过没有来翰墨街,而是打听到赵三爷的住处,直接去赵府。

在州府中,赵家为大族,家里是开镖局的,赫赫有名的“顺福镖局”,据说分局开遍天下,光镖师就有数百人,当真是家大业大。

而赵三爷三兄弟,都是练家子,武功颇为了得,高手来着。至于有多高,陈唐并无具体概念。

他心里纳闷,一个练家子,为何要买字画,难道是附庸风雅?

不对,不是那样……

来到赵府外,抬头一看,见到气派的赵家门面,果然是朱门大户,一排石阶,左右各有一尊栩栩如生的石狮子。大门右侧,人影绰绰,起码有十数个,都是秀才模样,等在那儿不知做什么。

陈唐整一整衣装,走到门前去,对守在那的一名家丁道:“大哥好,是赵三爷叫我拿字来给他看的。”

家丁眼角一扫,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懒洋洋道:“三爷不在家,你去那边排队等着吧。”

陈唐终于明白门外那些人是干什么的了,都是像他一样来卖字的,大感头疼:“三爷什么时候回来?”

家丁一翻白眼:“我怎么知道?快去排队吧,等下人更多。”

陈唐只得无语地退下来,瞧了瞧排得长长的队伍,心想:如果今天赵三爷不回来,又或者回来晚了,那不是白等了?

又想到,这些排队的人,他们是不是都像自己这般,曾经卖过字给赵三爷,食髓知味,所以一写好字,便跑来赵府排队?

陈唐走到队伍后面,干咳一声,问排在前面的秀才:“这位兄台,在下陈唐。”

那秀才瞥他一眼,还礼道:“不才杨宏。”

“原来是杨兄,请问你经常卖字给赵三爷吗?”

杨宏面露苦笑:“我是经常想卖字给赵三爷来着,但排了七、八次队,没有一次被看中的。”

陈唐问:“这么难?”

杨宏道:“何止难,简直难于登天。不但我,这里排队的人,还有不少没来的。两、三年来,只听说赵三爷看中了两幅。”

陈唐疑问:“既然如此,你们还来排队?”

“赵三爷舍得出钱呀,如果能被看中一幅,就能卖上两三百钱;而且,更重要的是,只要有一幅卖出去,便等于打响了名声,有了身价!”

杨宏解释道。

听到“两三百钱”,陈唐便知道那副《丑奴儿》卖亏了,怪不得赵三爷给钱给得爽快。不过这事没什么好说的,他原本可是只想卖十文钱,意外获得十倍的报酬,已经心满意足。可惜的是,赵三爷没有帮自己宣传,否则的话,估计能涨涨身价。

想了想,又问:“杨兄,州府有很多家收字吗?”

杨宏道:“主动收字的,就只有这赵家。当然,那些书画店铺也是收字的,不过有门槛,咱们这些秀才的字,人家基本看不上。”

对于这一点,陈唐自有体会。如果有能力把字卖到店铺里,他也不用到翰墨街摆摊了。能挂上书画店铺内的,起码得是举人以上的字才行,或者有一定书法名气的。

这样的人,在整个潘州境内,估计也就几十人左右。最多的是秀才,数以百计,其中又有近半属于老秀才。混得落魄的不少,做不得事,只能靠卖字为生,挣扎在温饱线上。

赵三爷高价收字,他们自不肯放过机会,哪怕很难被选中,但只要有百分之一的机会,都不想错过。

这个圈子的状况,颇为残酷。其上,肯定还有更为高端的圈子,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但如此圈子,是陈唐他们现在所无法触及的。正如举人以上的阶层,是不可能拥挤在这里排队一样。

身份,决定了位置,以及视野。

“杨兄,你觉不觉得赵三爷收字的标准很怪?”

杨宏回答:“是很怪,完全摸不准,不知道是看字呢,还是看写的东西,我觉得呀,完全是看心情。”

赵家开镖局,从某个程度上讲,等于是走江湖的,属于江湖中人,说不好听,叫“武夫”。武夫收藏书法,十有八九,都是附庸风雅,做样子的。

赵三爷每个月都会去翰墨街逛一圈,但经常空手而归。那边店铺的字,可都是有一定水准的,甚至还有名家之作。虽然这年头,所谓“名家”,多有欺世盗名之辈,但无可否认,能挂上那里的,确实有独到的风格本事。

陈唐也去看过,对比过,扪心自问,自愧不如。

然而赵三爷看不上店铺的字,偏偏买了那幅《丑奴儿》。开始之际,陈唐还以为对方看中了自己独特的字体,又或是那些脍炙人口的诗词字句,然而当《青玉案》与《水调歌头》接连被否后,他就知道不是这样的,而是另有原因。

这个原因,陈唐已经有了猜测,今天拿着新作来,便是要验证错对。

对于赵三爷的鉴赏能力,一众秀才暗表怀疑,但并不妨碍他们拿字来卖。如果赵三爷是行家的话,他们反而不可能有机会,虽说文人相轻,但也有自知之明。赵三爷买字看心情,众人才觉得有希望。

因为心情,是没有标准的。

“赖文,是赖文!”

“今天赖文居然也来卖字了……”

队伍一阵骚动,就见一名衣着得体的秀才大步前来,直接上台阶,与守门的家丁说了几句,就被请了进去。

杨宏看着,不无羡慕地道:“上一次,赖文的一幅字被赵三爷看中,得了三百钱,此事传扬出去,身价大涨,听说有几家店铺都直接找他约字了。而且他来赵府卖字,不用再排队。”

陈唐心里不禁腹诽:“我昨天也卖了一幅,怎么没这待遇……”

估计是交易发生在翰墨街,口说无凭,赵三爷又没有交代,守门家丁自然不认。

随着近午,太阳猛烈起来。好在排队的地方有屋檐遮阴,不用暴晒,只是温度飙高,热了起来,一个个都是汗流侠背,颇不好受。

又等了一阵,有眼尖的叫道:“赵三爷回府了!”

第八章:好诗

马蹄声响,一身劲装的赵三爷骑着匹高头大马回来了,到了门前,翻身下马,自有仆从小厮来服侍,把马牵下去。

陈唐见状,连忙跑出来。他排了半天队,肚子都饿了,想着之前那个赖文能有“特殊待遇”,自己卖过一幅《丑奴儿》,应该也不用排队。

“赵三爷,可还记得我么?”

赵三爷抬头一看,立刻认出来了:“是你呀,怎地,又有好字了?”

陈唐点点头,扬了扬手中卷起来的纸张。

“好,且进去说话。”

赵三爷带着他,走进了府内。这一次,守门的家丁自不敢阻挡,赶紧把陈唐的相貌认住,下一次来,直接请入门。

队伍中的杨宏看见,眼睛睁得大大,心里暗道:这位陈兄,难不成曾卖过字给赵三爷……

进入赵府,首先是一个大大的院子,应该是练武场,边上数排兵器架,摆满了刀枪剑戟,又有石垛子、石轱辘等练力气的家什,五花八门,一些物件甚至叫不出名字。

有十数壮汉正在场上练着,或单练,或对练,呼呼喝喝,颇为热闹。

陈唐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赵三爷笑道:“书生,你对练武有兴趣?”

陈唐答道:“身子弱,做什么事都不利索,想打熬下身体。”

这是他的真心话,他深知身子骨的重要性,在原来时空,他可是经常打篮球、跑步来着。

赵三爷呵呵一笑:“打熬身体,可不简单。”

点到即止,没有继续往下说。

陈唐听出了言外之意,俗话有说“穷文富武”,想要练武,想必要很多钱才行。

所以,还得先赚钱。

赵三爷带着他走进一间偏厅内,里面已经坐着个人了,正是那先前进来的赖文。

“赖文见过赵三爷。”

他起身施礼,目光落在陈唐身上,带着审视的意味,甚至有些警惕戒备,仿佛陈唐是来抢生意的。

这样的目光,陈唐在摆摊的时候见过不少,也不在意,施施然在另一侧坐下,很快有丫鬟奉上香茶。他端起茶杯,啜了一大口,满口生津。

好茶。

在外面排队,热得难受,喉咙像着了火,现在有茶水喝,自不客气,大口喝起来,很快杯底朝天,喝了个精光。

旁边的丫鬟见到,赶紧帮忙斟茶。此女年约十五六岁,样子算是端正,斟茶的时候,忍不住偷眼瞄了瞄陈唐,颇有暗送秋波之意。

厅中两位书生,赖文年纪明显大了,虽然衣着得体,无奈长得马虎,与面目俊朗的陈唐相比,顿时差了一截。

赖文在对面看着,莫名有气,忍不住暗含讽刺地道:“如牛饮水,有辱斯文。”

饮茶,是一种礼仪,是一种文化。哪里像陈唐这般,端起茶水往嘴里灌的?

陈唐又喝一大口,抹了抹嘴:“在外面等得久,口渴厉害,见笑了。”

赵三爷赞道:“书生真性情,我欣赏!”

这话噎得赖文无语,下一句话憋在喉咙里,愣是说不出来。人家赵三爷都说“欣赏”了,他要是还不识趣,那岂不是自讨没趣?

赵三爷问道:“书生,昨天我有事,走得匆忙,连你名讳都未请教。”

陈唐连忙做了自我介绍。

赵三爷道:“好,那以后就叫你陈秀才。”

顿一顿,开门见山:“别的话就不多说,把字拿出来吧。”

赖文忙道:“三爷,是我先来的。”

陈唐道:“对,他先到的,三爷请先看他的字。”

对此赵三爷毫无所谓,对着赖文做了个“请”的手势。

赖文把字拿出来——这是一幅经过精心装裱过的字,约莫有三尺长,笔墨勾勒,留白处还盖着鲜红的印章。

由于背面,陈唐无法看到写的什么,不过透过纸张,隐约见到盖在上面的印章,顿时让他有了触动。

印章,等于是一种身份的表示,是一种艺术签名,特别是书画一类,没有印章的话,别人都难以知道作品的作者是谁。可以说,没有印章的书画,都属于不完整不完全的。

以往陈唐摆摊,在街上帮人写字写信写对联,都是零碎活计,跟“作品”不沾边,自然没有印章的需要,是以卖给赵三爷那幅《丑奴儿》,以及现在拿来的这一幅字,上面都是没有印章。说句不好听,叫做“三无产品”。无论格调,还是档次,立刻落了下乘。

但是,赵三爷买字,好像根本不在意这些……

一会儿工夫,那边赵三爷已经把赖文的字看完,摇摇头:“赖秀才,这幅字,不适合我。”

闻言,赖文顿时像斗败了的公鸡,垂下头来。前前后后,他差不多拿了十多幅字给赵三爷看,只卖出去一幅。其实他这样算不错了,在外面排队的那一大串人,一幅字都没被看上过。

赵三爷不理他,对陈唐道:“陈秀才,你的字呢?”

陈唐走来,把字递交过去,内心有些忐忑。

赖文忍不住瞥眼看来,见陈唐交来的字,是用劣质黄边纸写成的,用墨也不好的样子,纸张上连个印章签名都没:

这,也敢叫字?

分明就是信手涂鸦,来蒙人的。

赖文被打击的信心顿时恢复过来,不管怎么说,他都是成功卖过字给赵三爷的,此事传扬出去后,顿时有了身价,有好几家书画店来约字……

至今为止,他已经有三幅字挂上了翰墨街的书画店里头——虽然是以一种寄卖的形式,要卖出去才有钱收入。但这个,已经朝着成功的方向迈出了坚实的第一步……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赵三爷看着陈唐的字,双眼发亮,不禁高声念诵出来,大手往茶桌上一拍:“好字,好诗!”

他用劲过大,咔擦一声,竟把茶桌给拍得四分五裂,崩塌下来,上面的茶壶杯子掉落在地,啪啦作响。

赖文被吓得一大跳,讪讪然让到一边去,神色有些呆滞:赵三爷如此态度,不用说,是看上陈唐这幅字了!

陈唐心中欣喜,当眼角扫到碎裂的茶桌上,看出这可是一等一的实木家私,密度硬度不小,却被赵三爷一掌拍烂:

高手,果然是高手!

第九章:标准

赵三爷目光灼灼地看着陈唐,兴奋地道:“昨天一幅,今天又一幅,陈秀才果然满腹才学。”

旁边赖文听见,神情更加呆滞:一天一幅,叫人怎么活?

陈唐谦虚道:“三爷过誉了,运气而已。”

“这一幅,你要卖多少钱?”

赵三爷直接问道。

刚才在外面了解到了行情,陈唐立刻伸出三个手指。

“三百钱,好!”

赵三爷非常干脆:“你全要整钱,还是搭配些零的?”

“搭配些零的吧。”

陈唐要买东西,全是大钱,也不方便。

很快,那丫鬟便端着个盘子上来,上面放着个钱袋,陈唐拿起,打开一看,见到里面正是两枚黄橙橙的大钱,还有十枚小一号的中钱。

一幅字卖三百钱,可不是简单的事,那丫鬟看着陈唐的眼神更加倾慕,还特意眨了眨眼睛,一副勾搭状。

然而陈唐哪有这心思?眼观鼻,鼻观心,视而不见。知道赵三爷还要看外面排队的秀才的字,他当即告辞,离开了赵府。

又卖一幅字,得三百钱,陈唐腰杆子都直了起来。当真是袋里有钱,心中不慌。

更重要的是,他证实了一件事,就是赵三爷买字,是有一个标准的。

这个标准便是:情感!

根据以前所学过的文学理论,其中有一个核心概念:“有感而发,情景交融”。

意思就是说想要写出好作品,就不能闭门造车,不能躲在象牙塔里凭空想象,要实事求是,要倾注情感。这样,写出来的文章才不是空洞无物,无病呻吟……

第一次,那篇《悼父赋》被胡老爷看中,前身成功脱颖而出,当上胡家塾师。是因为文章里头情真意切,满含思父之情。以前身的水平,简直写出了代表作;

第二次,那篇《丑奴儿》,是陈唐在内心极度愁虑,彷徨无助的情况下写的,通篇一个“愁”字,如实反映了他当其时的困境。那愁意,抒发得毫无毛病;至于接着写的《青玉案》和《水调歌头》,完全就没有什么情感了,等于是一次默写,所以没被赵三爷看上。

再到今天,一首《静夜思》,是昨天晚上陈唐躺在床上胡思乱想时,看到月光映照到床前,触发了思乡之情,一书而就的。

他的故乡,名叫“地球”。

综合而论,三份文本,都有一个“情感”的共同点。

所以陈唐得出这么一个标准来。

他进一步推测,光有情感,但没有文采,只怕也不行。毕竟人皆有情感,若是没有文采方面的要求的话,赵三爷买字都要买得破产。

是以情感与文采,两个组合,缺一不可。

那么,是不是两者融合一起后,会产生什么东西,所以赵三爷才高价收购呢?

毕竟赵三爷买字,不看笔墨优劣,不管纸张用料,不问作者出身,有无名气,甚至连内容都不是重点……

这些做法,与另一时空大相径庭。

只能说不同时空,有不同规则,陈唐所要做的,就是摸索出这里的规则,然后活得更好。

无奈当下,他只能推论到这一步,别的东西看不见,也无法感受到异样。

陈唐倒想直接去问赵三爷,不过显而易见,人家是不可能说的。就连练武,打熬身子,都只说了个“不容易”,便到此打住。

情感与文采合二为一的文本,才能卖钱,这让陈唐有点郁闷。文采丰富的文本他多得是,张口可得,但要和己身情感契合起来的就不容易了。毕竟情感这东西,是波动的,是流动的,并没有一个固定形态。若是为了卖钱,而生搬硬套,勉强结合,就属于“为赋新词强说愁”,反而会适得其反,并无效果。

而且情感具备独特性,难以复制,也就是说当其时情感触动之下所写的东西,就原本有用,以后的抄写本失去了情感加持,就可能失去那种特殊的内涵和意义。

因此指望这条路发家致富,很难。

至于想单靠经典诗词便在殷国文坛上一鸣惊人,大放异彩,可能性是存在的,可同样很难。皆因在殷国,诗词歌赋等,都属于小道,并未被看得太重,文章经义,科举之路,才是主流。

思路整理到此,基本有了个大概。

虽然知道下一次进项不容易,但不能亏了自己。近日来,陈唐胃口变得很好,三五个包子已吃不饱肚子,想来二十的年纪,正值青春年少,还能长个子,自然吃喝得多。

他到街边面摊,整整吃了三大碗馄饨面,解决掉午饭问题,然后又去买了十斤米,想了想,直接买了只老母鸡,提着回家。

苏菱在家做针线活,看他拿着一袋米一只鸡,很是吃惊。要知道昨天陈唐才买了一袋米和两斤肉回来,他去哪弄的钱?

陈唐道:“阿菱,你会杀鸡不?”

苏菱点点头:“会。”

“正好,把鸡杀了,弄干净,剁碎,放锅里慢火炖上,晚饭咱们喝鸡汤。”

想到美味可口的鸡汤,陈唐觉得自己又有点饿了。

苏菱不多问,当即放下针线,撸起袖子,要去烧水杀鸡。

陈唐眼角一瞥,瞥见苏菱右手臂处有个印记,紫黑色,很是显眼,他心一动,问:“阿菱,你手臂上怎么有个伤疤?”

苏菱道:“是娘亲咬的。”

陈唐“啊”了声。

苏菱又道:“那天娘亲咬了我,便睡着了……不知怎地,到现在都没好,可能是娘亲咬重了吧。也好,看着这牙印,我就不会忘记娘。”

陈唐强笑道:“阿菱,不说你娘亲的事了,快去杀**。”

苏菱应了声,拿着刀和老母鸡走出去。

屋内,陈唐脸色渐渐阴沉起来。他看得清楚,不会认错,苏菱手臂上的牙印伤痕,和自己手腕的瘀伤一样,分明便是詹阳春道士所说的邪祟。

老师陈松有执念,放不下,所以在陈唐身上留了两道执怨,要他考上举人;但苏菱娘亲,为什么要咬自己女儿,她又有什么放不下的?

想了想,冲着外面问:“阿菱,你娘亲走之前,对你说了什么?”

苏菱正在烧水,闻言回答:“娘亲放不下心,要我照顾好自己,好好过日子……”

听到这回答,陈唐暗暗松了口气:虎毒不食子,苏菱娘亲咬她,应该没有恶意,等苏菱过上好日子,执怨大概便会消除掉了。

第十章:秘笈

苏菱在外面烧水杀鸡,陈唐坐在房中,开始翻阅各种书本,要好好温习一番功课。

在殷国,由于印刷术落后的缘故,书本价值不菲,很多书生买不起书,只能抄书,抄写在劣质的黄边纸上,一张张叠起来。

多年来,陈唐倒是积攒了几本书,主要都是经义文集,是科举主考的内容。

“咦,这是……”

在翻动一本《贤子注疏》之际,翻出了一页厚实的纸来。

这张纸是被折叠起来,夹在书中的,打开后,足有一张A四纸那么大,上面描绘着一幅画像。

陈唐首先注意到的是纸张的质地,很厚实,不似寻常,摸上去,软软的,仿佛是牛皮,又或者是羊皮之类。甚至他脑海里还掠过一个惊悚的猜测:

人皮!

然后陈唐观看上面描绘的画像,是一个道士形象,仙风道骨,盘膝坐着,姿态与一般的打坐近似,又略有不同,其双手掐成一个古怪的架势,竖在胸前。

画像右边写有字,字体方正,看着,给人一种非常稳的感觉。

“善养经!”

三个大字下面,还有一行小字:外家练力,内家练劲,而真家练气。吾,善养吾之天人之气!

就这么多了。

陈唐琢磨着这话,心中有些嘀咕,按照字面意思理解,不是该唤作《天人经》吗?怎地叫《善养经》。不过名字这些,并非重点,关键在于内容。

越是琢磨,内心越发激动:敢情此画,乃是一份武功秘笈来着。

当即思索起来,要弄清楚它的来历。

过了一会,一份有些模糊的记忆浮现上来:这张画,还有床上的枕头,应该都是父亲那一次带回来的。

那时候陈唐父亲不知出了什么事,身负重伤,有个满脸大胡子的道士送他回来。在床上躺了两天,便驾鹤西去。

当年陈唐不过七、八岁的样子,随着年岁渐长,关于孩童时代的东西就显得迷糊了。他只喜欢读书,看不懂这画,便折叠起来,夹在书中。

直到今天,再被翻了出来。

现在的陈唐,已然不同。他对于武功一途,可是感兴趣得很,在这个陌生的世界,想强身健体,想有一技之长,最好的选择,当然是练武。

特别是中午在赵府,看赵三爷一巴掌拍烂一张实木木桌后,陈唐练武之心,更加热切。

然而练武不易,得有大笔银子支持,还得有人教,练各种套路招式,循序渐进。关键在于,陈唐今年二十了,这个年纪,已然错过打熬身体的最佳年龄段。

不过现在翻出这幅《善养经》来,让陈唐喜出望外,仿佛看到了练功的希望。

他赶紧拿着画坐上床去,仔细端详。

画上的道士形象,描绘得极为细致,线条勾勒,用笔别有一番韵味。撇开其他,光是这份画工,便有独到之处,能卖上银子。

但是,怎么练?

上面可没有写动作步骤这些,记得一般的武功秘笈,可都是一幅幅,一个个动作,很详细地标注明白,人看了,即可照葫芦画瓢,一招招练起来。

“嗯,此画本身,可能就是秘笈,所以该用观想法。”

陈唐想到这点,也不犹豫,凝神贯注,把整幅画从头到尾看下来,半点不漏,渐渐地,他脑海里,便有了一个大概的形象轮廓。

感觉记得清晰了,他便模仿画上的道士,摆出一模一样的打坐姿态来。

“不对,我手和脚的位置,还有些出入,没有摆对。”

他再度认真观摩画像,找出不符合的地方。

如是三番几次,始终有不协调的感觉,进不到状态去。

折腾下来,陈唐满头大汗。好在身子骨不同以前,否则的话,早累趴倒了。

他心里又想:既然画像是和枕头一起带回来的,两者之间,是否存在联系?

于是又把画像和枕头贴到了一起,翻来覆去地弄,但没有丝毫异状发生。

始终徒劳无功,最后陈唐有些泄气了,觉得自己太急于求成。即使画像不凡,但也不可能一学就会,肯定有难度。

“不矜哥,可以吃饭了!”

外面苏菱叫唤道。

陈唐便将画像压在枕头下,走了出去。

不知不觉,已经到傍晚时分,寻常人家,都得早吃饭,要是天黑了,没有油灯的话,可就麻烦。

今天晚餐极为丰盛,整整一瓦煲的鸡肉和汤,揭开盖来,顿时有浓郁的鸡汤味飘出,满屋皆香。

“好!”

陈唐食指大动,当即开吃。即使他在胡家庄当塾师的时候,鸡肉也没吃过两回,一般吃的,都是猪肉。

这一顿,苏菱放足了米。两人大口大口地吃起来,最后不管米饭,还是鸡肉,都被吃得干干净净,连一点汤底,都让苏菱给喝光了。

“阿菱,吃饱了吧。”

陈唐笑问。

苏菱抹了抹嘴,重重一点头:“我从没有这么饱过。”

陈唐哈哈一笑:“从今天吃,我们每天都要吃饱饭。”

说着,拿出钱袋,数出五枚中钱:“这些,是这几天的伙食费,你拿去买菜买肉,别不舍得花。花完了,我还有。”

望见五枚中钱,苏菱又是吃惊又是欣喜,双眸忽然涌出来水雾,有眼泪掉了下来。

陈唐看到,叹了口气:“一些粗重活,你就不要去做了,万一受伤,还得花钱看大夫不是?”

知道这小女孩性格执拗,干脆在钱方面做文章,更能让苏菱听从。

果不其然,苏菱答道:“好的。”

又说了些话,苏菱收拾碗筷,陈唐则去弄水洗漱了身子。忙完,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虽然天气闷热,但这时候村中也少人出来纳凉,基本都关门闭户,早早上床睡觉了。

陈唐回到床上,房内一片黑暗,他忽然想到一件奇怪的事,就是这几天睡觉,竟从没有蚊虫滋扰叮咬。按道理说,这样的环境,这样的季节,肯定有许多蚊虫滋生,飞来飞去的。

“阿菱,你在外面睡,有没有蚊子咬你?”

陈唐忍不住问道。

苏菱脆生生地回答:“好像没有……我睡得很安稳,以前在旧家就不行,每天晚上,都会被咬很多包,又痒又疼。”

她的旧家,就是一座茅棚,没人住后,早崩塌掉了。

陈唐搔搔头,嘴里说道:“奇怪……”

吃晚饭的时候,已然黄昏,蚊虫都该出来活动了,但似乎也没被叮咬过。

说起来,就像整座房屋,都不存在蚊虫一般。

思索无果,陈唐不再想这件事,盘膝坐在床上,静心下来,继续进行《善养经》的观想修炼。

虽然房内光线昏暗,难以视物,但画像已牢牢记在脑中,冥思即可。

第十一章:报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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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天气很好,苏菱的心情比天气还好。

她手里提着半斤新鲜的半肥肉,是她一清早到附近市集上买的,要拿回来熬肉粥当早餐——不矜哥吃腻了野菜粥,想吃肉粥。

走在回家的路上,小女孩心情雀跃,嘴里还哼起了不知名的小曲。

忽然,苏菱停住脚步,前面路上,一个黑壮的汉子拦在那里。

陈虎,村中有名的泼皮闲汉,靠着一身蛮力,以及凶狠的性子,在陈家庄上是一霸,没少做欺男霸女的事。去年的一个夜里,他喝醉了酒,闯进王寡妇的家里,直接用了强,事后导致王寡妇投井自尽。

但这么大的事,却没人报官,最后由陈族长出面,赔了一百钱,草草了事。

陈族长,是陈虎的本家。

陈虎双手抱胸,一脸玩味地看着苏菱,咧嘴一笑:“苏菱,这么早就买肉回来了?”

苏菱警惕地看着他:“你想干什么?”

周围附近,看不到一个人。这条路,本就是返回陈家庄的小路。

陈虎大步迈来:“把你的肉给我。”

这是要抢肉的。

陈家庄是个几十户的小村庄,世代耕耘为生,除了陈族长等少数几个大户外,别的人,日子大都过得清苦。

陈虎不事劳作,整天游手好闲,好赌好色,家里早败坏得差不多了。他盯上苏菱不是一日两日的事,今天终于逮住了机会。不但要抢肉,还要抢人。

“不给!”

苏菱转身想跑,不料被大步奔来的陈虎一把抓住颈脖。

陈虎面露狞笑:“想走,没那么容易!哈哈,今天,虎爷不但要吃肉,还要尝尝雏儿鲜!”

说着,要把苏菱拖拽到路边树林里去。

嗡!

一道紫黑色的气息蓦然从苏菱右手臂上冒出,身边一丈的范围内,顿时变得鬼气森森起来。

“这是什么?”

陈虎吓一跳,有寒气从尾椎骨直飙上脑门,转瞬之间,那紫黑气息便凝聚起来,化作人形,是一个长发披头的妇人形象,厉声叫道:“你,敢害我女儿,我要吃了你!”

“鬼呀!”

陈虎吓得魂飞魄散,大叫一声,转身就逃。

唰的!

一道黑气追上去,打进了陈虎的后脑勺,但他浑然不知,没命奔逃,转眼逃得不知去向。

他逃走后,紫黑气息凝聚的妇人深深地看了苏菱一眼,随之渐渐消散,最终消弭不见。

“咦,刚才是怎么啦?”

神色呆滞的苏菱猛地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却似乎忘记了先前发生的事,连陈虎的出现都不记得了。她想了想,摇摇脑袋,喃喃道:“好奇怪……”

“嗯,还是快回去煮粥给不矜哥吃吧……”

想到陈唐,小女孩的脸上就露出了甜甜的笑容。

今天天气真好!

……

昨晚练了半宿打坐的陈唐,今天睡过头了,起床时,感到腰酸背痛,很不舒服。

“哎呀,看来这功,真不好练……”

陈唐嘴里嘀咕道。

他尝试了数十次,但没有一次成功,不知为何,总是不得其门而入。

伸了个懒腰,浑身骨头爆黄豆般作响,定一定神,走出房去,就闻到浓郁的香味。

“不矜哥,你起床了。肉粥很快就煮好,你先去洗漱。”

苏菱在外面烧火,笑着说道。

“好!”

陈唐还之一笑,练功不成的郁闷随之消散。

不得不说,这苏菱持家,真是一把手,挑剔不到半点毛病,为人勤快伶俐,又善解人意。对于这个“捡来”的“妹妹”,陈唐很满意。要不是她,家里肯定弄得一团糟。

滚烫的热粥,有油腥,加上些野菜,分外可口。

昨天买米买鸡的时候,陈唐特意买了盐巴等一些调料,这样做出来的肉和菜,味道顿时上了台阶,比起以前没油没盐的日子,简直没得说。

陈唐饥肠辘辘,胃口大开,不顾粥热,一连吃了三大碗,好在苏菱知道他近期吃得多,所以煮得也多。

“不矜哥,你今天还要进城开摊吗?”

苏菱问道。

陈唐回答:“今天晚了,不去了。”

他一向是个执拗的人,有《善养经》在手,却练不出个名堂,心里觉得不甘心。

“不去正好,这两天赚钱辛苦,要在家多休息下。”

苏菱很体贴地道。

陈唐呵呵一笑。

他不去开摊,除了想留在家继续钻研《善养经》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觉得摆摊写字,真没什么前途。这行业,经常不开市,即使有生意,也就赚个十文八文钱,实在寒酸。陈唐已经推测出能卖高价的窍门,有去摆摊的工夫,不如四处散散心,游山玩水一番,或者触景生情,诗兴大发,写出一幅“情景交融”的作品来,就能卖数百钱了。

两者比较,哪个更自在,哪个更有效率,不言而喻。

当然,想要达到“情景交融”也不是件容易的事,绝非旱涝保收,所以有机会的话,陈唐不介意另谋财路。

但目前而言,他有两三百钱在手,短时间内不必为生活焦虑,着重点还是放在《善养经》上,如果真能练出些名堂来,那就发了。

三天,陈唐给自己三天的期限来练。到时不成,就必须搁置起来,继续去做营生,以及温习功课,准备举子试了。

早饭吃饱,陈唐不打算在屋子闷着,便走出去,要到村子外面的河边走走,散散心。

到了村口,忽然见到前面围着一群人,一个个在议论纷纷,不知说着什么。

陈唐好奇走过去看,就见众人围着个人,那人,竟是村中有名的泼皮陈虎。

今天的陈虎有点怪,他坐在地上,浑身脱得只剩条裤衩,头是歪的,口水不停地流着,一双眼睛,间或一翻,白多黑少,时不时咧嘴一笑,傻呆呆地拍手“荷荷”叫着,不知在叫啥。

他变成了个傻子!

“陈虎怎么发傻了?是撞邪了吗?”

“一定是他做多了坏事,遭了报应。”

“可不是,老天开眼啦……”

诸人七嘴八舌,没有人对陈虎有任何的同情。他们甚至可惜陈虎只是变傻了,还担心他会好起来。最好变傻后的陈虎自己一头撞进河里,淹死算了。

人心皆有称,自分善恶。

陈唐冷然一笑,径直离开,前往河边。

第十二章:天人

陈家庄背靠有山,前面又有一条河流。河不大,半丈余宽,最深的地方不过五尺,缓缓流着。

河岸两边,柳树垂荫,芳草萋萋,点缀些野花,有几分景致。

不过有空来欣赏景色的,大概只有陈唐这样的人了,别的人来这里,不是放牧,就是打鱼,要不就是干活累了,一身汗,便脱个精光,跳进水里洗澡。

陈唐背负双手,沿着河边慢慢走着。

不得不慢,因为草地上经常这黑一坨,那堆一摊,不是牛粪,就是狗屎。

这,就是农业社会呀!

陈唐叹息一声,走了一百多米后,没有散心的心情了。这心,越散越忧郁,还是回去练功好。

苏菱不在家,上山采摘野果去了。陈唐已经叫她多次,她就是不听。

回到房内,陈唐拿起那画像,继续观摩,看有没有漏了什么。最后,他的目光凝聚在“天人之气”四个字上。

对于“天人”的说法,陈唐耳熟能详,补全了,最具代表性的,便是“天人合一”。

这里的“天”,代表着宇宙自然;“人”就不用多说。

当然,两者的具体涵义能够延伸开来,泛指很多事物。比如在儒家的经义里头,就把“天”解释为世间道德原则一类。

如今虽然身在不同时空,但陈唐觉得,某些东西是一致的。按照画像上的说法,说得是可以养出“天人之气”来。

“气”很容易理解,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在另一时空,假货泛滥的社会,“气功”一说可是大行其道。

在此地,这个不太正常的世界,陈唐认定,必然存在“超自然”的事物和现象——他双手腕的邪祟,已经证实了这一点。

那么症结,便在于如何“养”出这气。

想到这,陈唐突然明白为何叫《善养经》,而不是《天人经》了。敢情关窍重点,是个“养”字,而不是经义本身。

如此引申开来,岂不是说所谓的“天人之气”,并非特指,而是泛指?

陈唐觉得自己,有些当哲学家的潜质,作为一名语文教师,他的确是读过不少关于逻辑辩论的书籍。

不过这方面的论述内容,实在高深莫测,非常人所能涉及。接受能力差的,一读就头疼,完全看不进去;最怕就是钻牛角尖的,读着读着,把自己绕了进去,最后不是痴呆,就是傻帽了。

在前世,陈唐被很多同事嗤笑为“书呆子”,便是读多了书的缘故,导致老婆都找不到,非常失败。

闲话不提,重新绕回来,陈唐认识到《善养经》的关键,在于一个“养”字。

养,一般所指是动词,蕴涵的含义就更广泛了。吃饭喝水、走路运动、包括读书写字、与人交谈辩论等等,都可以说是一种“养”。

静修打坐,也是养……

对,这就回到了原点,要依照画像上的姿态,进行打坐,完全契合了状态,才可能“养”出“天人之气”。

一番思考之后,陈唐意识到了一个重要的关窍:之前数十次尝试失败,也许并非是姿势上的问题,而是他身心太过于着紧,想得太多,没有放松下来,导致无法做到“天人合一”,这才进入不了状态。

眼下的“天”,就是房间环境。

陈唐深呼吸了三下,然后抬头,观察着这间矮**仄的房间,墙壁斑驳,地板为土,一口旧箱子,箱子上摆着几本书——他没有书桌,箱子就等于是书桌。

房间处处,都显露出一种落魄寒酸的气息,而他本身,其实也就是个一无所有的穷书生。两者之间,本就契合的。

是的,就是这般感觉……

陈唐心中一喜,端坐在床上,很自然地摆出画像的打坐姿态,慢慢闭上双眼。

开始之际,他脑海中还有些繁杂念头,有关于现实窘迫的焦虑、有关于未来日子的规划打算、还有关于这个不正常世界的好奇幻想……

但渐渐地,陈唐似乎睡着了,内心无喜无忧,各种叨扰的意念在一点点消散,最终消失不见。

他仿佛与整个房间融成了一体,和墙上一块斑驳的泥砖一样、与窄小残破的窗口一样、与所坐着的这张稍稍大力,便会咿呀摇晃的旧床一样——

成为了这个房间的一部分。

嗡!

在陈唐所不知道的时候,那幅随手放在身边的画像微微一抖,有淡红色的光晕散发出来。

更奇异的事情发生了,在这片光晕的牵动下,那个灰不溜秋的枕头也散发出淡红色的光芒,与之呼应。

两股红光交织在一起,渐渐融合,慢慢凝成一点光团,只得一粒蚕豆大小,最后唰的一下,没入陈唐腹部。

刹那间,陈唐感受到丹田处微微一热:气感,这就是气感!

成了!

他欣喜若狂,情绪的波动,立刻破坏了当前的心境,不得不睁开眼来。

陈唐已经无法保持“天人合一”的打坐状态了,第一时间,他赶紧拿起那幅画像,却见上面的笔墨簌簌而动,如同细微的碳灰,掉落下来。转眼间,画像化为乌有,只剩得一张厚实柔软的皮纸,不知道的,根本看不出来上面曾经描绘有一幅画像。

“这是依附在画像笔墨上的某种能量,被我吸收了,所以才会这样吗?”

陈唐想道,立刻再度闭上眼睛去感受,丹田处的发热现象却消失了,他并没有感受到什么,似乎什么都没发生,一切只是幻觉。

“不,不是幻觉!”

陈唐很坚定地对自己道:“最大的可能,气感如同一枚小小的种子,被种在丹田里,在其没有发芽成长之前,是很难看得到的。”

他跳下床去,舒展根骨,也不知是错觉还是潜意识的作用,总觉得身体轻盈了些,很有精神劲头。

不管如何,画像的消失是不争的事实。

要想验证,也很简单,只要再进行一次“天人合一”状态,即可见分晓。

然而陈唐心中,现在充满了成功突破的喜悦与兴奋之意,一时间难以平复下来,难以再进入到那种空灵的状态。

他忽又想到,这种情况与书写出“情感交融”的诗词作品之间,有异曲同工之妙。

如果说静心打坐,能养出天人之气,那卖给赵三爷的两幅字词,字里行间,是不是也蕴含着某种气?

换句话说,卖的不是字词,而是气!

第十三章:合一

想着此事,陈唐心绪起伏,觉得距离事实的真相又迈进了一大步。

他在房间内不断地踱着步,两只手搓在一块,互相碰撞着,以此纾解内心的激动。

“嗯?”

陈唐忽然抬头看往床上,目光落在那个方扁枕头上。

此物似乎发生了变化,颜色变得深了,不复以前的黑不溜秋,如同多了一层包浆,有着一种悠然古拙的韵味。

他走过去,拿起枕头观摩,翻来覆去地看,最后看着有图案的一端:

“不对,这图案,本来不是这样的!”

陈唐立刻瞧出了端倪。

记得第一次看到此图,觉得笔画勾勒,线条缭绕,如同鬼画符一般,根本看不懂。

而今这图案,虽然依旧复杂,但看上去,很明显能看出这是一个人体轮廓,有头有脚,四肢健全,一些线条在人体中勾勒穿行……越看越像是一幅气功运转图。

陈唐搞不清楚这是变戏法呢,还是另有玄机,他只知道此图非常重要,显然是与《善养经》配套的。

打坐练功,有“周天”一说,套用过来,陈唐如今练出了天人之气的气感,接下来便该将气息运转起来,而枕头上的图,那些线条指向,应该便是气息在体内正确运行的次序路线。

还真是机关算尽,一环接着一环!

陈唐感叹一声,却不知道当年父亲是从哪弄来的两件东西,相辅相成,缺一不可。如果不配套,不管是单独拥有枕头,还是《善养经》画像,都不可能练得成功。

在这点上,倒是非常符合“天人合一”的理念。两者结合,一“合”字,道尽玄机。

想了想,陈唐便去弄些墨汁,小心翼翼地涂抹在雕刻精细的图案上,然后印在一张黄边纸上。

出来的效果不错,非常清晰,这一看更加直观:

一道线条从人体腹部丹田出发,经由胸口檀中穴,蜿蜒而上,到达头顶百会穴……缭绕一圈,走遍奇经八脉,又回到丹田,正是一个周天。

在解读此图的时候,陈唐当年沉迷武侠小说所积累下来的杂七杂八的知识,发挥出了重大作用。否则的话,一般人哪里看得懂?认不得穴位那些,只能去找武林高手请教才行。

问题在于,找一位高手解读的难度,起码得好几十层楼那么高。

足足研究了近一个时辰,陈唐终于把整个路线捣弄清楚,搞明白了。

接下来,只需找出那道气感,引导其运转即可。

不过可惜,目前进不了状态,气感恍若泥牛入海,悄无声息,无法开始试验。

陈唐并不心急,而去弄点水,往枕头图案上一洗,立刻洗得干干净净,半点墨汁不留。

这枕头的材质,看来也是不凡。不知此物功能,只是镌刻着一幅运功图呢,还是隐藏着别的玄机。

陈唐拿起枕头用力晃,听不到里面有任何动静,他又不好拿刀斧来将它劈烂,打开,那样的话,简直暴殄天物,完全没必要。

此时苏菱已经回来,淘米做饭,又洗了一盘野果子,端来给陈唐吃。

午饭过后,陈唐小憩了一会,起床后,开始温习功课,读起经义文章来。

他有志于报考今年的举子试,如果考上了,生活条件将会大幅度提高,老师的执怨也应运而解,一举两得的事,何乐不为?

前身的经义水平一般,如果没有变化的话,想要考举子试,估计得熬很多年,最后可能都是名落孙山,一事无成。

但既然发生了变化,改变命运就显得顺理成章。

现在陈唐看起经义来,当真是一目数行,过目不忘,不管多艰涩拗口的字句,只要通读一遍,基本都了然于胸。

对于这一点,他不知道是灵魂融合后的蜕变呢,还是修习出天人之气的改善增益,又或者,两者皆有之。

不管如何,都是大好事。

这几本书,其实都是前身背诵得很熟的,不过那时候的他,不少地方都是死背硬记,有诸多不甚了解之处。现在温习一遍,把众多疑难问题,一一解决掉了。

再加上老师陈松送的读书笔记,陈唐觉得今年的举子试,应有四、五成的把握。

但这并不够,很多秀才报考举子试,都是学得有七八成的功夫,这才敢报考。毕竟考不过的话,下一次就要缴纳一笔不菲的复考费,对于大部分读书人而言,都是沉重的负担。

想要提高考试把握,指望这几本书是不行了,好比在另一时空,想要提高成绩,就得大量做题,做新题,名之曰:“题海战术”。虽然繁重,但绝对有效。

因此陈唐得去找新的书,新的经义文章,最好有以往的举人文章,甚至进士的文章。

这些,州府书店内有售,但价值贵得离谱。想要找人借阅抄写,也不容易。毕竟陈唐的交际圈子有限,三三两两,都是穷酸,难以指望得上。

最好的路径,还是进读潘州学院,那里有老师授课,有各种同学,进了学院,便等于进了一个偌大的圈子,可以接触到不同层次的东西。

这就跟考大学一样,名牌大学有名牌大学的圈子、技工学院有技工学院的圈子,比较起来,孰优孰劣,不言而喻。

只是想进潘州学院当增生,那学费……

陈唐就觉得有点头疼。

人生在世,跳来跳去,累死累活,终归逃不过一个“钱”字啊!

温习功课,不知不觉,又到了吃晚饭的时间。

晚饭有鱼,而且是苏菱到河里抓到的,运气不错。小女孩也显得非常高兴,精心清蒸好,端上桌来吃。

饭后稍作休息,洗了身子,天黑下来,该上床睡觉。

陈唐自不会那么早睡,端坐在床上,摆出那副打坐姿态,身心放松下来。

俗话说,万事开头难。有了白天那一次成功的经历,这一次,进入状态显得容易了些。呼吸吐纳,不疾不徐,房间内静寂无声。时间流逝,有一片月光从窗口照入,洒在床前,有一种宁静的意境。

突然间,陈唐便感觉到丹田一热,气感出现。他并不惊喜,心静如水,不受破坏,很平静地感受着这团气感,然后引导着它,开始周天运转。

第十四章:出事

陈唐引导着气感朔流而上,本想来一次周天运转,不料那气在经脉中流动竟是极为生硬艰涩,仿佛于狭窄的蛇道爬行,充满了曲折和阻碍。折腾了好一阵,才堪堪抵达水分穴,然而来不及冲关,浑身一个哆嗦,酥软了下来,那团气感随即消散,融入了经脉之中。

“好累呀……”

陈唐如同鏖战了三百回合,筋疲力尽,眼皮沉重,很快便沉沉睡去。

第二天醒来时,已经太阳高照,快要晒到屁股上来了。

他一骨碌起床,倒是神清气爽,很有劲头。体味昨晚打坐运功之事,没有完成周天,主要原因是气感太弱,别说周天,恐怕冲到胸口檀中穴都极为困难。

难,是正常的。

譬如开山穿洞,哪能一蹶而就?

陈唐感觉到,每进行一次运功,那气感便会壮大一些——当然,这是建立在力所能及的前提下,并不是说每天可多次运功,目前状况,一次已是极限。要知道操之过急,身体精神吃不消,疲劳运功,反而会损伤经脉,造成了反效果。

现在的进展,他已经很满足了。

起床去洗漱,苏菱不在家,应该出门忙活了。锅里盖着一碗早饭,热乎乎的,还有两个水煮蛋。

这丫头……

陈唐脸露微笑,大口吃罢早餐,解决了肚子问题。然后坐到床上,开始思索接下来的生计问题。

修炼《善养经》,注定是一项长期计划,需持之以恒,没什么好说的;

卖字赚钱这条路,似乎不是那么好走。

他卖了两幅字给赵三爷,应该有资格把字挂上翰墨街的书画店里寄卖,不过这般形式并没有太大意义,可能挂上一年半载,都无人问津。而且想要寄卖的话,面对的购买对象就不同了——

如果把赵三爷视作“特殊”的人,特殊之外,就是“正常”的人。

这个“正常”,可用陈唐所熟悉的历史行情来做参照。他们购买字画,讲究的是书法画工,笔墨纸张等,要求都很高,另外更追求名家效应,对于无名之辈,那是嗤之以鼻。

所以说陈唐想要寄卖的话,首先得买好纸好墨,甚至还得装裱好,光弄门面功夫,就得耗费不小。

现在的他,哪能经得起如此铺张?

况且投入和收成完全不成比例,没必要考虑。

想到这,陈唐便不禁叹息一声:为何殷国,诗词为小道呢?如果像唐宋那般,也许他只需亮出一首经典之作,便可能蜚声文坛,洛阳纸贵,不愁吃喝了……

不过入乡要随俗,自怨自艾于事无补,还得面对现实。

……

潘州州府,赵家庄上,后院一间净室内。

净室颇大,甚为空旷,地上铺着的一块块,都是坚实的石板砖。

呼呼呼!

阵阵劲风打出,赵三爷上身赤膊,正在练拳。

他这套拳法,大开大合,雄浑有劲,练到凶猛处,猛地一拳砸在地上。

蓬!

巨响发出,厚实坚硬的石板砖大片龟裂开来,如同一张巨大的蜘蛛网。

赵三爷纵身一跳,稳稳站住,收功吐气,刚才由于发功而肌肉膨胀起来的上身,慢慢平复了下来。汗珠密布在古铜色的肌肉上,充满了一种刚阳之感。

看着开裂的一块块地板砖,他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神情:“震劲两重,练得差不多了。”

然后他披上件长衫,走了出去。

外面,是个小厅,与净室的布置截然不同。一张张古色生香的桌椅摆开,两边墙壁之上,挂着一幅幅字画,整个风格,儒雅而精致,自有一番古韵格调。

赵三爷走到一幅字前,静静地观赏起来: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这一幅,正是陈唐卖给他的《静夜思》。

赵三爷一边看,一边读,还摇头晃脑起来,此时的他,哪有丝毫虎虎生风的武夫形象,倒像是个沉醉于诗词的读书人。

读完,他闭目沉思,过了好一阵,这才睁开眼来,悠然道:“文武之道,一张一弛,果然不错。”

说着,又看向旁边那幅《丑奴儿》。

两幅字之间,颇有相通之处,皆因它们都出自一人之手。只是意境有所不同,一个主题为“愁”;一个主题为“思”。比较起来,《丑奴儿》更为哀怨些;而《静夜思》则显得清婉素雅。

“只可惜,收到的几幅有作用的字画,多为哀思缠绵之作,与我的《镇山拳》路子不合,否则的话,我应该还能进一步……”

想到这事,赵三爷就有些郁闷。

不过他也明白,能收到具备特殊作用的字画,已经相当不容易。虽然这些字画上蕴含的气息并不多,但品赏之后,精神得到放松和愉悦,能够籍此修补练功发力时所造成的魂魄损伤,舒缓绷紧的精神,很有效果。

这些功效,超乎寻常,很难通过其他的方式来获得。

外家练力,内家练劲,赵家三兄弟,却只得赵三爷一个练到了内家境界,也只有他有这方面的需求。至于老大老二,还停留在外家的阶段,属于一般武夫,根本感受不到字画上的气息,更不用说吸取了。

“这位陈秀才,看起来很有才学的样子,短短两天工夫,就能写出两幅好诗词。怪不得能被胡老爷请去当塾师,但这胡家庄上下,都透着些古怪,不知是甚来路。哼,把人圈养起来,却是无用功,毫无意义。这也是陈秀才只当了半个月塾师,就被解雇的原因。胡老爷认识到错误倒不慢,也幸好如此,才被我捡了两个便宜。否则的话,震劲两重就难了。”

想到练功上的难处,赵三爷一双浓眉皱起。

小厅两边墙壁上挂着十数幅字画,其实只有新近收陈唐所写的两幅有用,其他的字画气息早被吸纳殆尽,失去了功效。暂时没有新货取代,才留在墙上,只能当摆设了。

又看了会,赵三爷才走出去,回到外面正厅。

登登登!

一个劲装汉子疾步进来,抱拳施礼,沉声道:“三爷,西南那趟镖出事了。”

赵三爷一怔:“被劫了?不对,西南那条路可一向平坦得很……可是有新山头扬旗了?但以宋镖头吴镖头的本领,等闲贼寇,他们都守得住的。”

劲装汉子面露苦笑:“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很是诡异,他们路过莽牛岭,夜宿山神庙时失了踪,三大车镖货都在,可十数人全不见了。”

“什么?”

赵三爷霍然惊呼:“镖货在,人没了?”

劲装汉子点点头,面色凝重:“此事诡秘,属下觉得,他们可能遇上邪祟了。”

听到“邪祟”二字,赵三爷的神情顿时阴沉得要滴出水来。

第十五章:还神

陈唐今天过得挺丧的,要不是中午苏菱回来做好饭,叫他吃饭,他还不愿意从床上起来。

洗了把手,刚坐下来,门外有人叫道:“不矜,不矜在家不?”

听着声音耳熟,走出去一看,陈唐立刻认出来了:王甫。

王甫是邻村的秀才,今年三十三岁了。不过他与陈唐一样,都是去年考上的,等于是“同年”。又因彼此的村子相邻,家境相仿,因此关系匪浅,常有来往。

“不矜,你在家就好,为兄还担心你在胡家庄做事,找不到人呢。”

王甫身形高瘦,脸色蜡黄,留着稀疏的胡子,穿着一身灰旧的长衫。

比起陈唐来,他的日子更不好过,皆因早已婚娶,家里有了两个孩子,一家大小,天天张口要吃饭。

好在王甫在府城内有份稳定工作,在四海楼里当算账先生,每月工资五百钱,勉强能养家糊口。

陈唐答道:“我已经不在胡家庄做事了。”

王甫闻言一愣,不过没有多问,暗叹一声。心想陈唐肯定是被解雇了,大好工作,就这么没了,换谁都不开心。陈唐没了事做,家里肯定穷得揭不开锅了……

咦,这是?

入屋之后,王甫抬头一看,见到里面摆开一小桌,桌上摆两盘菜,一个是青菜,一个却是猪肉炒芽菜,由于还没有动筷的缘故,满满一盘都在,热气腾腾,一块块肉上油脂可鉴,分外丰满。

见状,王甫不禁吞了口口水。

这年头,吃顿荤可不容易。他虽然在四海楼做事,但平时都是省吃俭用,见人吃肉吃得多了,但自己嘛,一个月,倒也是能吃上一两回。

准确地说,一回就是两、三块肉这样,哪能像这样满满一大盘,随便夹来吃?

“王大哥好。”

苏菱起身施礼道。

对于苏菱,王甫也是认识的。一时间,他有些搞不清状况,心道:莫非陈唐在胡家庄赚到了些钱,所以大手大脚来花?

陈唐并不解释,问:“清阳兄,你吃饭了没?”

王甫,字“清阳”。

“哦,还没呢。”

“阿菱,去添双碗筷。”

家里有多余的碗筷,凳子也有,连同这小桌,都是从苏菱家里搬来的,等于增添了家具,凑合着用。

至于米饭,现在苏菱每一顿都煮得多,因此也是够的。

王甫的饭量不大,一碗足够,倒是瞄准了肉来夹,吃了好几块,吃得腮帮都鼓了起来。一大碗肉汤,也是咕噜咕噜便喝进了肚子。

饭后,打个饱嗝,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多谢不矜款待。”

陈唐呵呵一笑,问:“清阳兄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王甫道:“你忘了?明天十五,我们得去莽牛岭还神的。”

闻言,陈唐一怔,很快想起来了,的确有这么回事。

莽牛岭位于潘州府西南方向,距离陈家庄有两个时辰的路程,得雇一辆牛车去。

莽牛岭山不高,倒是山清水秀,山间有座山神庙,颇为灵验,一向深得香火拜祭。

去年童子试前夕,陈唐与王甫一起到山神庙去求神,许愿,说只要山神保佑,让他们考上秀才,来年便杀猪杀鸡,拜祭山神。后来两人果然考上了,经过商议,定下明天十五的日子,一起到山神庙还神。

陈唐一拍脑袋:“我这几天忙着事,差点忘了。”

王甫道:“所以我今天过来,便是与你商议,要提前订好三牲,雇好牛车等。”

对于这些事,陈唐本不甚在意,不过回念一想,这个时空不同,有不正常的事物存在,神灵之类,谁知道会有什么玄机因果?既然许愿要还神,那便去还,顺路还可以去游山玩水一番,或许有灵感,能写出新作品来,那可都是钱!

当即道:“清阳兄,这些事你做着熟手,就交给你去办理,算一算,我要交多少钱。”

王甫便当面一五一十计算起来,最后每个人,要凑上近两百钱。

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王甫自己算着,都有些肉疼。不过这笔钱,他从去年童子试放榜后便开始积攒,至今已存够了的。

倒是陈唐……

王甫很担心他拿不出来,那样的话,王甫只能一个人去还神了,没有人共同分摊,花费就得增加一部分。

相比陈唐,王甫对于还神一事十分着紧,一定要去的。皆因他童子试考了五回,去年终于考上,在他心目中,就觉得一定是山神庇佑的结果。

“两百钱……”

陈唐沉吟着。

王甫一咬牙,说道:“不矜,如果你差一些,我可以先借点给你补上。”

“呵呵,不用了,两百钱就两百钱。”

陈唐说着,从钱袋拿出两枚大钱,交给王甫。

王甫接过,心中一松,陈唐自己能够拿出份子钱,那是最好不过的事。

两人又说了些话,王甫便告辞离开,去操办各种琐碎事宜了。他在四海楼做事,四海楼可是潘州府的大酒楼,耳濡目染之下,王甫对于采购等事物颇为熟手。

一下子给出了两百钱,陈唐口袋又变得轻飘飘了。说不心疼,那是假话。但自从经历了老师执怨一事,他心中便变得有些疑神疑鬼起来,要是不还神,让山神弄个因果什么的,惹上身来,更加麻烦。不如花钱买个平安,了却此事。毕竟两百钱,目前而言,还在他能承受的范围之内。

到了晚上,坐在床上,陈唐继续开始运功。

第二次,气感依然没有冲过水分穴,一散而没。不过这一次的后遗症没有那么疲惫了,第二天清晨起床,洗漱完毕,吃过早饭,王甫便来叫唤。

经费到位,王甫做事的效率很高,把各项事务都办得妥妥当当的。停在村口的那辆牛车装载了半车子,三牲馒头,香火蜡烛,诸如此类,看得人眼花缭乱。

陈唐也不去管,与王甫一起,坐上车去。

“两位秀才公坐稳咯!”

赶车的是个憨实汉子,与王甫同村的,叫做“王小五”,手中把持一根竹鞭子,唰的一抽,打个虚响,那头壮实的水牛便拉起车子,走动起来,前往莽牛岭。

第十六章:眨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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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车慢悠悠的,由于路况的缘故,时不时有些颠簸,人在车上,坐得久了,并不好受。

王甫很用功,随身带了一卷书,看得津津有味;陈唐没有看书,而是摆出打坐的姿态——眼下的环境,自是无法入定,只是养神。

看完一页书后,王甫抬头起来,见他这般,好奇地问:“不矜,你这是从哪学来的?”

陈唐没有睁眼,随口回答:“就是瞎摆弄,坐着舒服些。”

王甫打量他一眼,见其脸色红润,眉目俊朗,不复以前的面黄肌瘦,想来近期的日子过得惬意——天天有肉吃,能不舒坦?人都是靠养出来的,饮食好了,身子骨自然强壮起来。

“不矜,瞧你现在,精神劲头十足,年轻真是好。”

说到这,不禁喟叹一声,他今年三十有三,虽然称不上老秀才,但也绝对不年轻,今年的举子试是不敢想了,好好温习两三年后,或许有机会。

陈唐想了想,道:“清阳兄,我准备报考今年的举子试。”

王甫“啊”了声,忙劝道:“不矜,你要三思,要是考不过,到了下次,可得缴纳五百钱的复考费了。”

陈唐神色坚毅:“我已经决定,人生能有几回搏?就拼一把。”

关于执怨之事,自不能与他分说,怕吓到了他。

王甫看着他,仿佛觉得陌生,以前的陈唐可是非常谨慎的性子,说不好听点,有些懦弱,顾前瞻后,犹豫不定。可现在却斩钉切铁般说要参考举子试,不由分说。要知道以他的年纪,可从容筹备上三五年光阴,再报考不迟。到了那时,经义文章都吃得比较通透,把握自然大得多。

“你现在有几分把握?”

陈唐回答:“四、五成吧。”

闻言,王甫顿时摇头:这点把握,跟赌博无异,但以陈唐的家境,根本赌不起,一旦赌输了,就等于陷入了无底洞,很难再爬得上来。

不过陈唐已经拿定了主意,王甫也不好劝说什么。各人有各自的前程,又不是小孩子了。

陈唐又道:“我准备过些时日,到潘州学院进读。”

王甫道:“今年报考,肯定得去学院旁听,学得好了,能多两分把握……你赚到学费了?”

陈唐摇摇头:“暂时还没有,不过会有的。”

王甫一听,眼睛都鼓了起来:这叫什么话?听着很不靠谱,仿佛等老天爷开眼,掉钱下来,还得掉到他身前一般……

“嗯,你打算好就行。”

王甫继续看书去了。

早晨出发,中途休息了一阵,将近中午时分,终于抵达莽牛岭。

陈唐跳下来,振臂弯腰,舒展筋骨。

山神庙位于半山腰处,有一条路径通达,不算难行,可以直接赶牛车上去。

如今到了山麓,得先休息下。

王甫买了干粮,三人一起分食,填饱肚子。要是到了庙前,却不好在神灵面前吃东西了。

“上山吧。”

王甫拍拍手,叫道。

得抓紧时间,好赶回去。

“走。”

陈唐也不废话。

由于是上山,牛车负重难行,两人只得走路,不好坐车了。

走了一阵,王甫已经是大喘粗气,可陈唐依然步伐轻盈,连汗都没出。

王甫见状,只得感叹“岁月不饶人”——虽然他的年纪,才三十而立。

赶车的王小五见状,也是暗暗称奇。

要知道读书人常常久坐不动,又不事劳作,缺乏锻炼,十有七八,都是文弱书生。只有家境好的,才有机会练武,打熬身子,也只有不愁吃喝的,才能经常游山玩水,进行户外运动等。

陈唐走起山路来,虎虎生风,很快就把王甫甩到了身后。

“不矜,等会……”

王甫叫起来:“不行了,得休息下,让小五先赶车上去。”

陈唐只好停住,跟他一起,做个伴。

看到王甫的样子,陈唐就想起以前的自己,一般无二。短短一个月时间不到,自己身上却发生了脱胎换骨般的变化。

这个,绝非吃饱喝足就能改变的。

那么根本原因呼之欲出,肯定与《善养经》脱不了干系。练出了气感,滋润着经脉,让他变得身强力壮。如果能完整运转一个周天,气感壮大起来,肯定有更好的效果,说不定能伐毛洗髓,摇身一变,成为武林高手了!

作为一名华夏人,陈唐心中一直有着一个快意恩仇的江湖梦,哪怕年岁渐长,生活种种不如意,也不曾消磨掉。

休息了几分钟,继续上山。

当两人到达那山神庙的时候,太阳当空,阳光暴晒下来,幸好在山间,有绿树垂荫,清风徐来,较为凉爽。

这庙并不高大,方方正正的一间,石头为墙,青瓦当顶,门楣上挂一横匾,写着“神佑”二字。两边各有一联:土厚人亦厚;地灵神愈灵。

庙门外面,是块空地,上百平方的样子。

陈唐进入庙内,见里面只供着一尊神像,约莫三尺高,全身披甲,手执一柄三尖两刃刀,面红须黑,脸有威相。

神像前一方供台,为石板所造。供台上摆着个黄铜香炉,炉中香火缭绕,显然已经有人来祭拜过了。

莽牛岭四周,颇为荒芜,并无村镇存在,来此敬拜上香的,大都是像陈唐这样的外乡人。

其实山神庙本身就是个谜,有说是百年前,为一位衣锦还乡的官宦出资建造;有说是外边的村民信徒自发集资,请人看过风水,然后选择在此建起来的;还有个说法更为离奇,说是一夜之间,山神庙拔地而起,乃秉承此地山林之气,天然而成……

最后的说法,不但荒诞,而且近乎神明了。

更让人觉得奇怪的是,此庙从来都没有庙祝主持。神像等物,皆由来上香的信徒自发打理。

不管如何,数十年间,山神庙的香火一直旺盛,乃是不争的事实。

“不矜,快出来帮忙搬弄祭品上桌!”

外面王甫喊道。

“好。”

陈唐应了声,正要迈步出去。突然间,他眼角一扫,扫到神像之上,看见神像的一双眼睛,似乎朝他眨了眨。

这个发现,让陈唐如同置身冰窟,浑身打个冷战,毛骨悚然起来。

第十七章:事端

“刚才神像,冲我眨了眨眼睛?”

陈唐心中一跳,赶紧定神看去,却见神像木然,一动不动地杵在那儿。

“难道是眼花了?”

陈唐喃喃道,很是奇怪。

“不矜,快出来呀!”

外面王甫有些不耐烦了。

陈唐赶紧出去,他总觉得这山神庙有古怪,心头不安,还是早些把三牲祭品弄好,拜祭还神完毕,然后回家。

王小五也来帮忙,约莫一刻钟,一众事物都摆上了供台,接着点香、烧纸钱等流程。

王甫手捻三炷香,满脸虔诚之色,在神像前,口中念念叨叨的,祷告着,感恩着……

陈唐照葫芦画瓢,恭敬地鞠躬参礼。

做完这些,还神基本算完成了。

突然之间,外面卷进一股大风,吹得地上焚烧的纸钱飞舞起来,灰烬散落,到处都是。

王甫吓一跳,慌乱张望,随即想到了什么,口中大呼:“山神爷显灵,多谢保佑!”

当即跪了下去,磕三个响头。

陈唐瞧着那风来得突兀,忙道:“清阳兄,还神礼毕,我们走吧,耽误了时辰,回去就晚了。”

王甫点点头,起身与他一起出去,到了外面一看,见到天空黑了一大片,山风呼呼吹着,一副山雨欲来的样子。

这等季节气候,如同小孩的脸,本就是说变就变。

王小五问道:“两位秀才公,要下大雨了,要不要避过再下山?”

牛车之上,准备有蓑衣等雨具,不过大雨天赶路,终究不便。

陈唐心中不安,道:“这雨一时半会下不来,我们还是趁早下山吧。”

王甫也同意,正待下山,就听到山路上有马蹄声响起,很快走上三骑来。

三匹骏马,三名劲装骑士,马鞍上悬挂着兵器。

王甫吓吃一惊,还以为碰上了贼寇,好在很快认出来了,对方是顺福镖局的人,领首者,乃是赫赫有名的赵三爷,赵山顺。

赵三爷骑马上到山神庙前来,抬头一看,嘴里咦了声,翻身下马,拱手道:“陈秀才,你也在这?”

陈唐连忙还礼,说了还神一事。

赵三爷道:“原来如此。”

陈唐问:“三爷到此,也是来拜神的?”

心中疑窦,皆因对方并未携带有香火之类,不似信徒。

赵三爷摇摇头:“不是,路过而已。”

前天顺福镖局一趟镖从别处往潘州府来,路过莽牛岭,夜宿山神庙时,出了事端,三大车镖货俱在,押镖的十数人却失踪了,生死未卜。消息传回,镖局立刻派人来,把镖货运了回去。

事情禀告到赵三爷那里,今天上午,他便带着两名得力助手周扬和张宏,奔赴莽牛岭来,要查探个究竟。

十余名镖师、趟子手等下落不明,对于顺福镖局而言,算是一桩大事故,不容怠慢。

近年来,殷国朝野有些动荡,国内环境不甚安定,事端频生,流言四起,教人不安。

对此,走镖行业有切肤之感,不过这对他们而言,倒不完全是坏事,正因为光景不太平,人们对于保镖的需求大幅度增加,从这一点看,却是促进了镖局的生意。

走镖,等于是在刀口上吃饭,风霜雨雪,山贼大盗,要面对遭遇的意外因素很多,伤亡在所难免,只是很多年来,都没有出现过一次性折损十多人的事件了。

这一趟镖,全军覆灭。

问题在于,如果是劫镖,为何三大车镖货丝毫不损?

这些镖货,其实不算贵重,装载着的,都是丝绸布匹。顺福镖局接镖走镖,安排人手,都是根据镖货价值来定的。因此负责走这一趟镖的宋镖头吴镖头,两人的武功本领只能说一般,属于外家五段的境界。

练武之事,自古有之,久而久之,便慢慢形成了体系,有了评定标准,以此定分。

俗话有说:外家练力,内家练劲,而真家练气。但不管什么家,各个大阶段内,又分为九个小层次,以“段”为标识。

顺福镖局中,以赵三爷的武力最高,他的《镇山拳》练到了震劲两重,也就是内家二段的境界。至于别的镖师,最厉害的,也只是外家九段左右。

宋、吴两位镖师的遭遇有些诡异,镖货在,就表示不是被劫镖,人却失踪了,现场又无什么打斗痕迹,很是正常的样子——可越是这样,越显得不正常。

此事,很可能与邪祟有关。

事端怪异,赵三爷自不好与陈唐等人分说,以免引起恐慌,也难以分说,干脆随口敷衍了事。

又道:“陈秀才,你们还完神,要回家了吧。”

希望对方早些下山离开,他们好办事。

陈唐点点头:“正准备走呢。”

话音未落,高空忽然一声响雷震动,噼里啪啦,黄豆般大的雨点就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

这雨,来得比想象中要急得多。

周扬与张宏两人赶紧把马匹系在山神庙外面的树身上;那边王小五也是把牛给拴住了,然后诸人奔入山神庙中避雨。

雨来得急,下得猛,一会之后,便成倾盆之势,门外山间,顿时一片白茫茫。

“晦气……”

王甫不禁怨了句,希望这雨来得快,下一阵便停住,这样的话,他们还能赶回家去。

山神庙不算大,但容纳五、六个人倒没问题。赵三爷背负双手,举头张望打量着,看了一阵,并未瞧出什么端倪。心中只是觉得奇怪,前天夜里,护送镖车的宋镖师等人,为何决定带队到山神庙里借宿过夜?难道那天晚上也下了雨?

赵三爷记得清楚,潘州府是没有雨的。

不过两地相距颇远,一个地方下雨,一个地方晴朗,并不出奇。

正想着事情,外面突然传来“哞哞”的急叫声。

是那头大水牛!

牛这种家畜,性子一般都是比较温和的,但现在这牛叫唤起来,似乎很是躁乱不安的样子,似乎被什么所惊吓到。

陈唐心中一惊,忽然想到一件事,说牛具备灵性,牛眼往往能看到某些不干净的东西,所以有人用牛眼泪涂抹到眼皮上,也能窥见异常。

那么现在……

王小五却担心水牛出事,一声不吭便冲了出去,很快消失在雨幕中,走远一些,便看不到人了。

第十八章:血水

“小五,快回来!”

王甫叫喊道,可哪里喊得住?他不禁一跺脚:“下这么大雨,又不穿蓑衣,不得淋成落汤鸡了?”

陈唐道:“他着紧牛。”

在殷国,牛可是十分重要的家畜,价格也很高,说句不好听的,牛价比人价还要高。

王小五这牛养了三年,天天牵着去吃草饮水,晚上都恨不得一起睡,寸步不离地守着。

农忙时,牛是第一生产力;种完田后,这牛又可以套来拉车,拉人拉货。

可以说,这头大水牛在王小五心目中,绝对是不容有失的宝贝,听到牛在“哞哞”急叫,他立刻便冲出去。

雨太大,白茫茫一片,十余步外,便瞧不清楚。王甫等人看不到王小五到牛车那边后的情况,只听到他在大声安抚。

然而牛叫声越发急促,到后面,竟有些凄厉的意味。

咚咚咚!

“啊!”

王小五惊叫一声,似乎那牛拉着牛车奔跑起来,冲下山去了。

牛叫声,人叫声,霎时间消失,只剩下风雨之声。

山神庙内,陈唐与王甫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这,这个……”

王甫口干舌燥,不禁抹了把冷汗。

陈唐看向赵三爷:“三爷,你看?”

赵三爷倒也干脆:“周扬张宏,你们出去看下。”

“好!”

两名汉子应命,戴上斗笠,拔出腰间兵器,一起跃出门去。

过不多会,两人冲了回来,那周扬道:“三爷,牛车不见了,应该是下了山,山路有很深的车轱辘痕迹。”

王甫一怔,目光茫然:“王小五搞什么?”

陈唐想了想,道:“可能是牛发了性子,王小五控制不住,只得跟着下山。”

王甫道:“那我们该怎么办?”

没有车坐,让他步行回去,可真要命。

陈唐安慰道:“不用担心,也许到了山下,王小五把牛给牵住了,会在下面等我们的。”

“但愿如此。”

王甫叹了口气。

那边赵三爷问:“我们的马没事吧。”

张宏回答:“没事,站在树底下,好好的。”

赵三爷点头:“那就好。”

避雨前拴牲口的时候,见张宏两人把马匹系在右侧,王小五便赶牛到左边去,特意避开,却是怕自家的牛被对方的马给踢了。因此两边相隔,有些距离,水牛的异动,并未让三匹骏马受到影响。

牛性格一般温顺,不过疯起来却甚为厉害,也许它是被雷声所惊吓到了。

外面天空阴沉,电闪雷鸣的,确实有几分可怖。

王甫把陈唐拉到一边,低声问道:“不矜,你怎么认识赵三爷的?”

陈唐回答:“卖过两幅字给他。”

王甫闻言,倒吸口凉气。他终于明白为何陈唐有钱吃肉了,能卖两幅字,起码大几百钱到手。想当初,王甫也曾跑到赵府门外排过队的,不过失败了三次后,他便绝了这方面的心思,安安分分做自己的算账先生。

“厉害!”

王甫由衷地朝着陈唐竖起了大拇指。

虽然至今他也搞不清楚赵三爷买字的标准,不过显然,能够成功卖掉字的,肯定不简单。尤其这人还是自己的好友,王甫自是不吝赞赏。

陈唐笑道:“运气罢了。”

其中关窍,他不好与王甫分说。其实说了也无用,情景交融,文采粲然,岂是一般人能写得出来的?像赖文这样的,大概是碰上了灵感喷发,一下子抓到点子上,所以才写好一篇。正如以前的陈唐,写出那篇《悼父赋》一样。

但这样的事,可遇不可求,很难出现第二回。陈唐之所以能够在短短时间内卖上两幅,主要是他满腹好诗词范本,只需要嵌入一个情感的内核,两者合一,即可成品。

对于很多读书人而言,他们更加欠缺的,并非情感,而是承载情感的合适载体。

一言以蔽之:才学!

这就讲究天赋,以及后天的勤奋修习了。

好比一个人面对大海心情激荡,情感爆发,但憋了半天,只能喊一句“大海啊,你真美丽”……

词不达意,表达不佳,又有何用?

而有才学的,则能洋洋洒洒,写出关于大海的经典篇章。

差距所然,绝非是洞悉了所谓的要领,便能同步同行了的。

王甫不无羡慕地道:“不矜,你有这路子,就不愁吃喝了,怪不得说要进潘州学院读书,敢情学费都好解决。”

陈唐知道他把此事想得简单了,道:“清阳兄,哪有那么容易的事?嗯,反正尽力而为,拼搏一回。”

“说得好。”

王甫赞道。

他的心中,何尝没有过一番雄心壮志?只是屡屡碰壁,饱尝艰辛。在生活摩擦之下,一些棱角便被磨损了去,变得圆滑,变得小心谨慎,变得唯唯诺诺了。

陈唐的话,让他心情泛起波澜,有了共鸣。

赵三爷踱步把山神庙内的境况看了个遍,毫无发现,走到陈唐身前,朗声道:“陈秀才,以你的才学,今年应该会报考举子试吧。”

陈唐道:“会试一试。”

赵三爷咧嘴一笑:“你们读书人考试,可得花不少钱,看来你得多写几幅好字才行。”

陈唐道:“三爷放心,我写出字来,一定会先送到府上,请你过目。”

赵三爷双眸一亮:“那敢情好,价钱方面你不用担心,赵某行走江湖,靠的便是‘诚义’两字。”

两人说着话,外面风雨的动静小了下来,雷声也没了。

夏天暴雨,多是迅猛,却不持久,瓢泼一阵,便过去了。

王甫走到门口,看雨是否要停,忽然间,他不知看到了什么,大叫一声,声音中满含惊悚之意,身形一个踉跄,几乎要跌到在地上。

陈唐见状,一箭步上去,将他扶住,问:“清阳兄,怎么啦?”

王甫满脸惊恐之色,手指门外,声音颤抖着叫道:“血,好多血……”

赵三爷等俱是一惊,抢到门口,往外看去:

大雨已歇,只零星雨点洒落,外面天空清明一片,有彩虹当空,分外明丽。

山神庙前的空地,一片积水,然而那水竟是殷红色的,缓缓地在庙前荡漾流动着。

这是血水!

第十九章:诡雾

大雨过后,山神庙前空地一片积水,这水竟是深红色的。王甫何曾见过这般境况,几乎要被吓得晕厥过去。

赵三爷等却是老江湖,并不害怕,手执兵器,纵身冲了出去,要看个究竟。

“三爷,是马,马匹出事了!”

周扬抬头一看,大声叫道。

三匹本来系在树底下的骏马,此时颓然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绝了气息。

赵三爷见状,又是震惊,又是心疼。

马的售价不比牛差,豢养起来,每天喂**粮,成本更要高昂得多。这三匹好马脚力稳健,正值壮年,乃是镖局里难得的良驹,不料全部死在此地。

死得悄无声息!

赵三爷乃内家武者,耳目聪颖,听力过人,可先前在庙里没有听到任何异常动静,不知是被风雨声给掩盖住了?还是对方下手太狠,一击致命,致使马匹无法发出嘶叫声。

他一箭步上前,很快就看到马匹硕大的头颅上被生生抓出个大洞,血流不止,把地上的积水都给染红了。

三匹马的死因,一模一样。

赵三爷不禁倒吸口冷气。

马头和人的脑袋一般,都属于比较坚硬的部位,能够一手把马头给洞穿开来,可见力道凶猛。而且看那创口面积颇大,根本不似是人手造成的。

周扬吞了口口水:“三爷,你看?”

赵三爷面色阴沉,一字字道:“非人所为,或有邪祟。”

“那该怎么办?”

张宏心里有些打鼓。

如果是面对山贼盗寇,他半点不慌,可如今这般诡异的状况,就不一样了。

他们走镖的,风来雨去,见多识广,久而久之,就形成了一套行业规矩,以及一些禁忌避讳,首要一条:见邪祟,避而远之,绕道而行!

总之一句话,绝对不能去碰,以免沾染上身,死于非命。

因为邪祟,不是一般人能对付得了的。

邪祟的存在,有着悠久的历史,只是等闲不见出现,在人们的认知里,等于是一种传说,与日常生活相距甚远,远到根本不需要理会……

如此一来,自然谈不上了解。只有修道的术士,才对此有所研究,掌握着克制的办法。

赵三爷抬头,朝着四周扫了一眼,内心着实踌躇:如果就此离去,那失踪的十余名镖局人员就等于被放弃了,虽然他们很可能已遭遇不测,但正所谓“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总得有个交代;但若是不走,继续调查下去,只怕会陷进泥潭里,自身都走不掉了。

面对神秘的未知事物,人心难免发虚惶然。

此时周扬建议道:“三爷,要不我们先回去,去请詹道长来?”

他说的“詹道长”,正是浮山观的游方道士詹阳春,也就是当天点破陈唐身中执怨的那位。

“不错,詹道长掌握术法,只有他来,才能破此邪祟。”

张宏附和道。

开镖局的,最讲究交际广阔,人脉人情,不管是黑道白道,甚至方外人士,三教九流等,基本都有来往交情。赵三爷结交友朋众多,其中就包括这位詹道长。

赵三爷想了想:“也罢,我们走!”

那边陈唐扶着王甫走出庙来,见到红汪汪的血水,王甫双腿发软,又见到三匹死在地上的骏马,全身都仿佛软了,要不是被陈唐扶住,只怕就会一屁股坐在地上。

“陈秀才,此地不宜久留,尽快下山吧。”

赵三爷叫道。

“好。”

陈唐没有多余废话,要不是被大雨堵住的话,他早就想走了。

一行人刚来到山路口处,蓦然下面山林间卷出一股雾气来,灰蒙蒙的一大片,四处弥漫,顷刻间便笼罩住了山头,人在其中,两三步的距离,便瞧不清楚面目。

“这是什么?”

“怎地无端如此大雾……”

诸人心中惊慌,纷纷嚷叫起来。

赵三爷沉声喝道:“大家不要慌,团在一起,不要走散了!”

心下却想,对方先把马匹击杀,显然是要断掉他们骑马逃走的希望,想要将他们留下来。

呼的!

猛地一道黑影掠过雾气,惊鸿一瞥,像是一个人。

“什么人!”

赵三爷大喝一声,凝气灌劲,一拳轰出。

这一拳,简直打出了他的毕生功力,虎虎生风,隐隐有风雷之声。

轰的!

拳劲到处,一片雾气直接被轰散,震荡开来。

只可惜,那道神秘的身影一闪而没,并没有被打中。

好快的速度,简直匪夷所思,形同鬼魅!

赵三爷纵然身经百战,曾经出生入死过,此刻也不禁有了冷汗流出来,口中大喊:“周扬张宏,带路下山!”

却是知道被困在此间的话,只怕便下不去了。

先前大雨倾盆之际,有电闪雷鸣。在传言中,邪祟一类,大都被雷霆克制,心生畏惧——不过似乎也分类型,比如没有实体的鬼物之流,最怕打雷天,根本不敢冒头。而别的妖物精怪,虽然有所忌惮,但不至于不敢动弹,修炼多年,有了气候的,更是胆大。就像之前,水牛发疯,骏马倒毙两事,都是发生在电闪雷鸣的情况之下。

如今大雨停歇,雷电平息,这邪祟便敢于大摇大摆地出来,鼓弄雾气,择人而噬了。

周扬两人听了吩咐,赶紧在迷雾中摸索,寻找下山的路径。

王甫此刻吓得全身发软,一手死死地抓住陈唐的胳膊,几乎要把陈唐的衣袖都给抓破,他还没有明白过来,声音哆嗦地一个劲问道:“不矜,不矜,发生了什么事?”

陈唐此刻也是有些心乱,他可不愿坐以待毙,不明不白便折在此地,只得安慰道:“没事……你跟着我走就好了。”

王甫带着哭腔:“可我现在两腿抖得厉害,走不动了呀!”

现在他的两条腿,就跟两根面条一般,软绵绵的,站都站不稳了。

陈唐叹了口气:“那我背你吧。”

伸手将他背上,好在王甫个子干瘦,不算重,背着下山,应该吃得消。

唰的!

此刻间,前头雾气里那道神秘的影子再度掠现,走在前面的张宏吃一惊,下意识一刀砍去,却砍了个空,随即他感觉到握刀的右手腕一凉,被一只手给捏住了。

那只手,很冷,冷得像冰,

张宏心中惊悚,骇叫一声,来不及反应,便被对方大力一把拖曳进了浓浓雾气里头,随即惨叫声不断……

“张宏!”

断后的赵三爷大叫起来,睚眦欲裂。

第二十章:人脸

张宏被拖曳进雾团里头,开始还惨叫不断,但很快便没了声息,下场可想而知。

先前与他并肩一起的周扬肝胆欲裂,生怕下一个被拖走的便是自己。他赶紧舞动手中一把朴刀,刀光霍霍,把周身护定。

背上的王甫一双手死死地抓住陈唐肩膀,吓得面如土色,话都讲不出来了。

“走,快走!”

断后的赵三爷也失了分寸,只顾督促。

这时候,陈唐倒显得颇为冷静,看不清楚路,赶紧凭着记忆,要找出下山的路口。

唰!

诡雾间,神秘的身影重现,这一次看得仔细些,形体婀娜,仿佛是个女子。

也许是顾忌周扬的刀锋,以及赵三爷的拳劲,她这次来,目标放在了位于中间位置的陈唐与王甫身上,欺近身来。

王甫吓得魂飞魄散,非常干脆地直接晕死过去。陈唐可不能晕,仓促间什么也顾不上来,挥手拍去,要将对方击退。

啪的!

他的手掌似乎打中了什么,触手处有柔软之感,要不是有一种阴寒之意传来,让人觉得很不舒服的话,那手感还是过得去的。

“嘤嘤……”

那神秘身影发出一声奇怪的叫唤,随即消失不见,不知隐匿到哪儿去了。

一时间,陈唐也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不过他知道,算是逃过了一劫。

呼呼!

山风吹拂起来,浓雾被吹散,竟慢慢变得稀薄,视野顿时得到了解放。

诸人又惊又喜,当即撒开大步,踏上路径,向着山下狂奔而去。

到了山麓下,各人这才站定,喘起粗气来。

赵三爷从未如此狼狈过,一双拳头握起,又想起折在上面的张宏,脸色变得铁青。

“三爷,我们快走吧,过不多久,可要天黑了!”

周扬出声劝道。

赵三爷长叹一声,知道事不可为,发生的一切,已无力挽回。只能尽快折返潘州府,去请教詹阳春。另外,此事还得禀告给州府知晓,派遣官兵来,将莽牛岭封锁,否则的话,不知情的信徒到来,不知还会造成多少伤亡。

“王小五!”

陈唐惊喜地叫道,他看到王小五在那边,牛车也在,好好的,大水牛正在啃着青草。

“陈相公,你们下来了……咦,王相公是怎么啦?”

王小五惊讶地问道。

陈唐不知该如何解释,也解释不了,干脆问道:“小五,你的牛是怎么回事?”

王小五搔搔头:“我也不清楚,我出来时,见它很是不安,一个劲叫唤。刚解开绳索,它便发疯地朝着山下冲,我只得跟下来了。说也奇怪,到了山脚,它就渐渐安定了。”

这个状况,跟陈唐猜测的相差无几,赶紧道:“没事就好,快上车,我们回去。”

把王甫放到车板上,随即他也上了车:“三爷,一起走吧。”

赵三爷两个自然无法全部坐到车上,那样的话,就太重了。不过他们乃练武之人,虽然不是那种轻功草上飞的高人,但走起路来,虎虎生风,并不比牛车慢。

一路上,各怀心事,并没有多少言语,好在一路顺利,并无事端发生,这让众人都暗暗松了口气。

耽误了不少时间,还没有回到潘州府,天已经黑了。

到了岔路口处,两拨人分开,赵三爷带着周扬回潘州府,这时候,城门应该已经关上,无法入城,不过赵家在城外也有产业,自不愁住处。

临分别时,赵三爷邀请陈唐等先到他那儿过一夜,不过陈唐婉拒了。

入夜,星月晴朗,回到陈家庄时,已是戌时,家家户户都关门睡觉了。

在村口处,陈唐跳下车去。

此际王甫早已醒转,不过受了一番惊吓,精神萎靡不振,怏怏然的,只怕要生一场病。

陈唐叹了口气,叮嘱王小五几句,让他小心送王甫回家。

王小五瓮声瓮气地道:“陈相公放心,我会把王相公安安全全地护送到家门口的。”

他们乃是同村,又是邻居。

牛车走后,陈唐迈步回家,脚步声惊动了些家犬,吠叫几声。

很快,陈唐到了自家屋外,伸手敲门。

“谁?”

里面传来苏菱的问声。

“阿菱,是我,我回来了。”

咿呀一响,大门打开,苏菱一脸欣喜地迎了出来:“不矜哥,你终于回来了。”

陈唐笑问:“你还没睡呀。”

苏菱道:“你不回来,我睡不着。”

陈唐赶紧去洗漱一番,收拾干净了,道:“阿菱,睡吧,很晚了。”

“好,不矜哥晚安。”

苏菱甜甜地说道。

进入房间,躺到床上,陈唐双手枕头,心绪颇为杂乱,想着在山神庙前发生的种种事端,诸般怪异,简直像是做了场怪梦一般,相当不正常。

如果说之前看见死亡后的老师阴魂,以及双手腕的执怨,还属于一种比较温和的现象,那么今天所见的,就是血淋淋的事故,没有半点幻想的余地。

陈唐又想到,那詹阳春道士说过邪祟有两种,一种是执怨;一种是凶煞。想来山神庙遭遇到的,便是“凶煞”了。

“哎,去还个神,却差点送了命,这叫什么事?”

陈唐叹息一声,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不知过了多久,想必已是夜深,房间内一片阴沉,几缕月光透过小窗,微微地洒了进来,显得明暗不定。

沙沙……

突然之间,陈唐似乎听到了些异动声响,是从窗外传来的,仿佛有什么小动物从那儿走过。

他心里一个咯噔,当即屏住呼吸,仔细倾听,要听听到底是什么。

沙沙沙……

的确是脚步在走动所发出的动静,虽然很轻,但在这静谧之夜,却能让人听得出来。

“有人在外面,朝着我这来了?”

这个念头萌生,便不可抑止,陈唐心中一紧,猛地想到,会不会是山神庙的东西尾随而至,跟到家里来了……

他连忙从床上坐起,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窗口处。

此刻心情无比紧张,几乎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沙沙沙!

窗口处猛地一暗,被一个事物给堵住了大概三分之二的位置,瞧那轮廓,模模糊糊的,依稀是一张人的脸。

在那一瞬间,陈唐差点要失声惊叫,只感到全身的气血,都要凝固住了。

第二十一章:摄收

三更半夜,有张人脸从窗口探头进来窥望,简直就是惊悚电影里的经典场景。

陈唐只感到口干舌燥,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应付。

由于光线晦暗的缘故,他难以看清这脸长得怎么样,很大便是,有点长,像是一张马脸。一双眼睛,红光闪闪,如同两盏小灯笼,瞧得人心神慌乱。这样子,让陈唐想起了传说中的“夜叉”形象。

下意识地,陈唐扭头去看,想看房间内有甚应手的器物,可以当武器的,无奈房间里头连木棍都没一根,难道要抓起那几本书往外掷?

此时,那人脸已经探头进来了,脖子细长,像蛇的颈脖,似乎要让整副身子都挤进房间。

陈唐手无寸铁,《善养经》又没练成气候,霎时间,他就想夺门而出,带上苏菱逃命了。

唰的!

猛地间一道霞光迸射而出,光源出自床头上,是那方枕头。

枕头光芒大作,射出一片霞光,下一刻,罩在人脸之上。

“吱吱!”

那夜叉怪物发出尖细的鸣叫,好像是一只被夹住的老鼠,瞬间便被霞光给裹挟起来,嗖的一下拉进了枕头里头,消失不见,没了声息。

与此同时,枕头光芒收敛,重新恢复成原本的样子,黑沉沉的,毫无异样。

这一幕落在陈唐眼里,只看得目瞪口呆。

他眨了眨眼睛,眼勾勾地盯着床头上的枕头,半响回不过神来。

这番动静,并未惊动外面的苏菱,可能这丫头今晚睡得晚了,睡得比较沉。这样也好,不用解释。

陈唐小心翼翼地过去,伸手去触摸枕头,硬邦邦的,敲一敲,发出“笃笃”的声响,再拿起来摇晃,依然听不见里面有什么动静,看起来,跟以前并无二样。

但他知道,这东西,绝对是个宝物。

前些日子,陈唐便看出它并非枕头,而是一方长条匣子,只不知道有什么功用。

正常而言,匣子肯定是用来装纳东西的。可此物寻不到机关开口,形同密封,根本打不开;后来修炼《善养经》,陈唐发现匣子一端的图案变化,变成了一幅运功图,便觉得它与《善养经》是配套的东西……

可刚才,陈唐见到匣子摄收夜叉怪物,如同探囊取物般轻易,他顿时明白过来:自己真捡到宝了!

拿着枕头——应该说是匣子,翻来覆去地看,依然瞧不出什么端倪,那图案也没有发生变化,一切都伪装得很好。

陈唐满腹疑窦,想不出个所以然。

他不知道为何怪物会尾随自己而来,而不是跟着赵三爷,而或王甫他们;他甚至也无法确定这怪物是否就是在山神庙那边作祟的那一个……

想着想着,陈唐觉得自己变成了个喜欢问十万个为什么的小学生……

一会之后,陈唐不再纠结那些纷扰的问题,回到匣子上来。此乃宝物,可辟邪破妄,那么从此以后,自己是否要把它背着,日常不离身?

只是那样的话,就显得怪异了。

武林之中,剑客行走江湖,背负长剑,剑有剑鞘——亦有剑匣一类,扁长方正,内收宝剑。

对了,这么一说起来,此匣子倒有点像是剑匣,只是稍稍显大了些,如果用来装剑的话,那剑肯定会比较宽厚长大。

“嗯,一定是剑匣。既然与天人之气配套,那就唤作‘天人剑匣’吧。”

陈唐很理所当然地给它取了名字,高大上,好听。

接下来,他便思索该如何将其背负上身,出入外行,并非是为了装模作样,而是一种自我保护。有它在,至少不怕被邪祟近身了。

问题在于,读书人出外,基本都是背书箧的,弄个天人剑匣在背上,实在标新立异,引人侧目。更关键的是,剑匣密封,没有入口,根本装不了任何东西,连支笔都放不进去,除了收服邪祟之外,再无别的功能,很不方便。

目前情况,又不是满大街邪祟,等着他去收……

左思右想,始终得不到一个合适的方案,最后他慢慢睡着了。

第二天,陈唐起身,先去翻看了一会天人剑匣,再出去洗漱,吃罢早饭。想了想,离开家门,前往相邻的王家村,找到王甫家里去。

王甫果然病了,不知是受了风寒,还是被惊吓到,躺在床上,有气无力的样子。

他夫人一早便去请大夫来看,把了脉,说无大碍,开了三服药,煎水服食,多加休息,便能康复。

关于昨天的遭遇,王甫并没有跟自家夫人分说,却是怕她担心,此刻见陈唐来,当即道:“不矜,昨天真多亏有你,否则的话,为兄只怕都下不得山来。”

陈唐笑道:“小事耳,你没事就好。”

王甫压低声音问:“不矜,昨天究竟是怎么回事?我这心里七上八下,很是不安。难不成是我们的还神仪式,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对,以至于惹恼了神灵,所以降罪下来?”

陈唐忙道:“哪有的事?你想太多了。”

“可是怎么会这样?”

王甫一脸迷茫状。

陈唐想了想,道:“我觉得可能是赵三爷那边惹的事,他们走江湖的,多有仇怨,我们只是被祸及池鱼罢了。”

这个解释,有不合理之处,但用来糊弄王甫,却是够的。免得他疑神疑鬼,心病难除,一病不起的话,可就麻烦。

他这一说,王甫听了,细想起来,还真像那么回事。毕竟顺福镖局的三匹骏马都死了,那个张宏也被抓走,而自己和陈唐,还有王小五虽然受到惊吓,可至少齐齐整整的,并没有受到伤害。

王甫就叹了口气:“原来如此,真是飞来横祸。果然是江湖险恶,不矜,你卖字给赵三爷,也得注意了,不要牵涉太深,免得惹祸上身。”

见他接受了自己的说辞,陈唐心中欣慰,随口道:“我有分寸的。”

提到赵三爷,陈唐就想马上进城,到赵府去,看赵三爷昨晚有没有遭遇到怪异。

跟王甫说了些话后,他便告辞,动身前往潘州府,当到了赵府,那守门的家丁认出他来,很客气地道:“我家三爷不在家。”

陈唐问:“去哪了?”

“三爷一早和浮山观的詹道长,前往莽牛岭去了……”

第二十二章:崩塌

今天天气不错,风和日丽,万里无云。

得得得!

马蹄声急响,一队人马来到莽牛山下,不做停留,直接驱马奔上山间。

马队领首者正是赵三爷,一身劲装,脸色凝重;在他旁边的是詹阳春,身穿八卦道袍,手里没有把持旗幡,背负一柄桃木剑,造型古拙的样子。

“咦,这是?”

到了山间,赵三爷抬头一看,不禁愣住。

空地之上,那座山神庙居然崩塌了,倒了下来,成为一堆废墟。

赵三爷好生惊诧:“昨天还好好的,怎么就塌了?”

詹艳春翻身下马,走近去看,绕了一大圈,一时停住,拿出个罗盘,比比划划;一时又耸动鼻子,嗅闻着什么。

等他弄完,赵三爷沉声问:“詹道长,可曾看出什么端倪来?”

詹阳春一脸古怪的模样,迟疑了一会才道:“此地,并无邪祟存在。”

赵三爷“啊”了声:“怎么会?昨天发生的种种,我实在找不出人为的迹象。”

詹阳春道:“可能对方已经离开。”

“所以把山神庙给整塌了,毁尸灭迹?”

“如果真有邪祟,其与山神庙连成一体,存在密不可分的关系的话,按道理,只有该邪祟被灭,庙宇才会崩塌的。”

詹阳春解释道。

赵三爷有些懵然:“你的意思是它被人灭了?是谁灭的?”

詹阳春摇摇头:“这个我就不知道了。”

说着,信步到空地四周,再度仔细地勘察起来。

三匹骏马倒毙的地方,马的尸首已消失不见,地上甚至都看不出痕迹,似乎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如此模样,让赵三爷想起那队镖车人员的遭遇,也是凭空消失的,只是还留下三辆原封不动的镖车在。

到了山神庙的后方,詹阳春猛地站住,对着后面的一片丛林怔怔地看起来。

“道长可有发现?”

赵三爷上前问道。

詹阳春点点头,说道:“三爷,你让人砍开这些林木看看。”

赵三爷一声令下,当即有数名镖局随行人员手持刀斧过来,挥砍起那些茂密的树丛。

“啊!”

过不多久,就有人惊叫起来。

原来这后面是个大坑,只是平时被林木给遮挡住了,根本看不出来,现在林木被砍伐开后,一览无余,坑里头尸骨横陈,一副副地扔在那儿,看得人心惊胆战。除了人身外,还有三具骏马的尸身。

赵三爷上前去看,很快认出来了,正是失踪的宋镖师等人的尸骸,虽然面目全非,但衣物等俱在,并不难辨认,他别过头去,不忍多看,双拳不禁握了起来。

詹阳春观察着,叹道:“血肉皆无,是以不发臭味,果然是邪祟所为。”

顿一顿又道:“此僚应该是刚成气候,正需要大量血气补充,宋镖师一行便因此惨遭了毒手。”

赵三爷问:“那平时来上香的信徒们?”

詹阳春道:“普通人等,血气不足,这邪祟看不上,并不奇怪。”

赵三爷一想,顿时释然了。

一般来拜祭的信徒,不是妇女便是老人,大都年迈体弱,体内血气稀薄。而顺福镖局的人,不管是镖师还是趟子手,即使武功马虎,但终归是练武之人,体内气血,自然远超过妇孺之流。

赵三爷问:“道长,以你之见,这邪祟究竟是如何形成的?”

詹阳春摇摇头:“对于这个,本道就不甚清楚了。邪祟之事,原因复杂,现象隐晦诡异……哎,反正近期多有事端,总归不是好事。三爷,你要叮嘱你的手下,出来行镖,要多加小心注意。莽牛岭这邪祟,是刚成形不久,未成气候,并没有害死多少人,如果碰上些老怪物,那就严重,昨天你们可能都难逃毒手。”

说到这,他说道:“那两位秀才,本道想去见一见。”

赵三爷道:“好,我跟你一起去。”

又问:“道长,那这些尸骸该如何处理?”

詹阳春道:“最好堆积木柴,一把火烧了。对了,还有山神庙里的东西,也捡拾到这里,一起烧掉。”

对此赵三爷并无异见,当即命人行动,捡柴的捡柴,搜索废墟的搜索,约莫小半个时辰,全部搞定,开始点火,熊熊燃烧起来。

望着这火,赵三爷心情沉重,镖局的人员折损,一大笔抚恤金自然免不了。更重要的是此事传扬出去后,镖局上下受了惊吓,人心惶惶,生意颇受影响。

他叮嘱几名手下,让他们守在此地,要等大火烧完后才能离开,自己则与詹阳春骑马下山,前往陈家村找陈唐。

詹阳春是听赵三爷讲述昨天的事情经过,说那邪祟曾对陈唐下手,突然间却选择了退却,这让詹阳春感到好奇,所以要来见一见。

以赵三爷的人脉手段,想要找到陈唐并不难。

将近下午时分,两人才到陈家村,找人问了路,很快就来到陈唐家门口外。

苏菱正在屋外淘米做饭,见到有人骑马前来,吃一惊,连忙叫陈唐。

此时陈唐正在房中研究那幅没了画像的皮纸,他是这么觉得的,既然此物与天人剑匣配套,或许除了画像之外,可能其中还隐藏着别的玄机。

可惜折腾了小半个时辰,什么发现都没,就差用火来烧了。

也许,此物就是用来描绘画像的,画像被吸纳掉能量,化作无形,剩得一张皮纸,就没有了作用。

听到苏菱叫唤,他拿着皮纸走出来,问:“怎么啦?”

“陈秀才,是我。”

赵三爷下了马,笑呵呵地打起招呼。

“原来是三爷。”

陈唐做个礼。

上午的时候他进城去找人,没找到,没想到现在赵三爷却找上门来了。不用想,肯定是与昨天的邪祟有关。看着赵三爷的样子,昨晚他应该也没有碰到怪异,那么有事的,就只得陈唐一个了。

难不成那怪物对自己青睐有加?

陈唐心中,颇为疑惑纳闷。

“三爷,詹道长,请进屋里坐。”

陈唐招呼道。

詹阳春也认出了他,正待举步,目光忽然落在陈唐手中拿着的那张皮纸上,双眸一凝,神色突然间变得激动起来:“陈秀才,你拿着的皮纸,能给我看看吗?”

第二十三章:巨款

“陈秀才,你手中的皮纸,能给我看看吗?”

詹阳春踏前一步,神情激动,像是发现了什么好东西。

陈唐自无不可,把皮纸递给他。

詹阳春拿到手上,翻来覆去地看,双眸越发明亮,口中道:“不错,果然是它。”

陈唐忍不住问:“詹道长,这张皮纸是什么东西?”

詹阳春不答,反问道:“陈秀才,你是从哪儿弄到此物的?”

陈唐回答:“是我爹留下来的,他是个游侠儿,爱闯荡江湖,寻幽探胜。我也是近日翻弄旧物,才找了出来,见它似乎是羊皮。”

詹阳春笑吟吟道:“这可不是羊皮,而是画皮。”

听到“画皮”二字,陈唐心中便一跳。

詹阳春却没解释太多,道:“有些东西,你听了反而寝食难安,不是好事……陈秀才,此物对你而言,并无用处,你可愿割爱,卖给我?”

陈唐心里嘀咕:好处早让我得了去……不过涉及《善养经》的秘密,他自不会轻易与人分说。

口中道:“这皮纸乃先父遗物……”

詹阳春抬头打量了他破旧的瓦屋一眼,说道:“我可以出高价。”

“多少?”

陈唐立刻来了精神。

诚如对方所言,画像被吸收后所剩下的这张空白皮纸,对他确实没有什么实用价值了,羊皮也好,人皮也好,而或画皮也罢,都不如换银子的好。

花了两百钱还神后,陈唐现在可是又窘迫起来,很需要钱。

詹阳春想了想,伸出三根手指头。

“三百钱?”

陈唐有些失望。

三百钱或许不算少,但在他看来,也就是卖一幅字给赵三爷的价格罢了。

詹阳春却摇摇头,缓缓道:“不,是三千钱。”

听到这个数字,陈唐猛吸口气,脑袋似乎有点晕:三千钱,那是多少钱?

三十枚大钱,三百枚中钱,三千枚小钱……

用钱袋装着,要全部是小钱面额的话,只怕都装不下。

“詹道长,你是跟我开玩笑吗?”

陈唐有些不敢相信。

詹阳春呵呵一笑:“本道向来不说大话,不过我现在身上没有带那么多钱,需要你跟我进府城去,到赵府,我找三爷借出来给你。”

说着,转头面对赵三爷:“三爷,这次就劳烦你了。”

花费三千钱买一张皮纸,饶是赵三爷见多识广,做惯大买卖,也是忍不住脸容微微变色。不过他却是知道,练武要钱,修道更要钱,花起钱来,简直如同滔滔流水,没个底数。

别的不说,光说赵三爷每天练拳,花钱买字画,买各种药材进补,以及每天的精细吃喝,平均下来,一天也得近百钱。

这笔钱,对于大部分的家庭而言,完全是天文数字,根本承受不起。

据赵三爷所了解的,修道用度,比练武还要多一倍左右。只有大笔银子消耗维持,才能练出些名堂气候。

他当即豪爽地道:“詹道长开口,区区三千钱而已,没问题。”

当下说定,一行人奔赴潘州府,来到赵府,赵三爷命人取来三千钱,都是大钱,一共三十枚,装在一口锦袋里头,沉甸甸的,足有四、五斤重,极具分量。

每一枚大钱里头,都融合着黄金成分的。

陈唐拿了钱,把皮纸交给詹阳春,便等于交易完成了。

提着这袋沉重的钱,陈唐还有一种极其不真实的感觉,在前一刻,他还是不值一文的穷秀才,而今已是坐拥巨款的富贵达人了。

人生啊,真是尿性,憋的时候膀胱胀痛,求一泄不得;崩的时候却倾泻如注,淋漓飞溅……

赵三爷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陈秀才,你现在带这么多钱在身上,可不安全。”

陈唐一听,心中一凛,问道:“三爷有何建议?”

“不知你是否想在府城内买个房子?”

陈唐一听,顿时来了兴趣,作为另一时空的人,对于房子简直又爱又恨,有着一种深沉的执念,连忙道:“不知三爷可有介绍?”

赵三爷呵呵一笑:“实不相瞒,我顺福镖局名下,在翰墨街那边正有一座两进两出的闲置房屋,环境清雅,颇为不错。售价的话,卖给陈秀才你,打个折扣,只需两千钱。”

顿一顿道:“如果你怕我坑你,可以先去打听行情。”

陈唐忙道:“赵三爷道义,我自是相信的。”

经过几次接触,他对于赵三爷和詹阳春都有所了解,绝对是信人,值得一交。

詹阳春得了皮纸,满心欢喜,笑道:“陈秀才,本道说句公道话,绝非是替三爷做掮客。翰墨街那房子,按照行情慢慢卖,估计能卖到两千五钱,甚至三千钱的。”

陈唐想了想,一咬牙:“我可以先去看看吗?”

赵三爷道:“当然。”

于是诸人便去翰墨街。

那房子在街尾处,稍显偏了点,临街,门口不远一株大槐树,绿荫撑开,如一柄大伞。

而房子委实不错,青砖墙壁,青色瓦顶,整体看上去,素雅清静,颇具人文气息。里面格局恰当,有前院有后院,一间主房,三间客房,有正厅,有厨房有杂物房,一应俱全。

房子里头,还有不少家具东西等,光是这些实木家具,都价值一两百钱了。

陈唐看着欢喜,当即拍板:“三爷,这房子,我买了。”

双方当即签订文书,赵三爷在潘州府人脉宽广,在府衙内也有人情,因此房契过户这些手续办得利索,短短一会儿工夫便完成了。要是正常走流程的话,起码得两三天。

做完这些,天已经黑了。

可以说,为了帮办这事,州衙那位户房刘主事可是推迟了下班时间。

为了表示感谢,陈唐要做东,请刘主事,以及赵三爷等人到四海楼吃饭。

一番吃喝不提,等陈唐下来结账,却听那掌柜说,酒菜的钱,赵三爷早给过了。

陈唐闻言,只得作罢。

已入夜,潘州州府城门早已关闭,不得出入。好在离开家门时,陈唐叮嘱过苏菱,说自己赶不回去的话,会留在城内过夜,这样的话,苏菱便不会担忧。

与赵三爷等人告别,陈唐返回刚买到手的房子中。

从此以后,这里,便是他的新家了!

第二十四章:进城

第二天清晨,陈唐在新家的床上醒来。

起身后,里里外外,在房子内走了一圈,这里看看,那里瞧瞧,心中欢喜。他完全没有想到,前一阵子自己还在前面的翰墨街上摆摊子,每天为十文八文钱的进项而殚思极虑,而今却已成为翰墨街的业主之一,完全拥有一座两进两出的大房子了。

看完,锁门渡步出去,路过的时候,正看见吴函在开摊。

这老秀才见到他,眼睛登时瞪了起来:几天来,他都没见陈唐来做生意,以为陈唐赚了赵三爷一百钱,心态飘了,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天天挥霍……

心中又是妒忌,又是冷眼相看,觉得陈唐迟早又会变得一穷二白,再来摆摊。

这不?今天就来了。

然而见到陈唐真得来了,吴函内心又是不爽,觉得多了个人抢生意。这几天陈唐不在,他生意额有所增长,起码赚多了八文钱。

这种纠结矛盾的心理活动真是来得淋漓尽致,面上则露出假笑道:“陈老弟,我还以为你不来做生意了呢。怎地,钱花光了?”

陈唐瞥他一眼:“我的确是不再摆摊了。”

“啊!”

吴函有些傻眼,立刻注意到陈唐身上并没有背负书箧,施施然的悠闲样子,哪里像是来开摊的?

陈唐不理他,自走了过去,寻个面摊,吃过早饭,出城回陈家村。

“搬家?”

昨晚苏菱明显没睡好,显得有些憔悴。

陈唐点头道:“不错,我已经在城里买了一套房子。”

苏菱眼睛睁得大大的,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陈唐叫她去打包,自己也入房收拾。

其实并没有什么东西,主要是笔墨书本之类,两件旧衣裳等。

当然,最重要的是那块天人剑匣。

此物不同失去画像的皮纸,属于真正的宝物,陈唐不想让其曝光,被詹阳春看到。

把它当枕头用,安置在床头上,不会引人注意。

散杂的东西一股脑装进书箧,抱起剑匣,就可以走了。

苏菱同样没有什么行李,就些换洗衣服,打成个小包袱便完事。

至于那些破旧家具,统统留了下来。

这屋,毕竟是祖宅,以后陈唐高中的话,衣锦还乡,要回来翻建一新的。

临行前,陈唐还去跟村中的族老们道别,没说买房子的事,只说在潘州府租了个地方,住在城内,方便去潘州学院读书,准备不久后的举子试。

族老们也没想太多,村子就巴掌大,昨天赵三爷等骑马来找陈唐,他们却是知道了,以为陈唐得了贵人青睐——有些落魄的读书人会得到有钱人的看重,获得钱财相赠等。

其实这属于一种投资,日后读书人高中,有了功名,有了官身,便得对当初帮助过自己的恩人报恩。

不过这样的事也不常有,最关键的前提是:你得有才华,有潜力,才会被看好。

否则的话,人家干嘛把钱砸到你身上?要是没有回报,便等于把钱扔到了水里,打了水漂。

所以村中的人都觉得陈唐走了大运,纷纷替他开心。不管如何,如果陈唐日后真能中举,对于陈家村也是一件光宗耀祖的事,村人都会沾光。

在殷国便是如此,宗族的关系非常重要,乃是枢纽,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只是陈家村是个很小的村子,人口不多,所以很多关于宗族的东西没有表现出来。

一番没有多少营养的道别话后,陈唐与苏菱带着书箧包袱等,踏出了陈家村。

在村口的时候,见到变傻的陈虎披头散发的,被一群小孩子追着玩。

有些孩子还朝他身上扔石块,扔泥巴。

陈唐不知陈虎为何会变傻,记得前身没有考中秀才之前,也是受过对方欺凌的,反正没有什么好印象便是。因此对他成为傻子,自不会抱有什么怜悯之意。

自此一别,以后陈唐回村的次数估计就少了。

他昨天之所以一掷千金,买下那房子,除了的确觉得房子不错之外,还有一种逃离陈家庄的思想作祟。

接连经历了邪祟之事,让陈唐觉得很没安全感。

这时空,不正常;这世道,不太平。

相比落后破旧的陈家庄,潘州府城大墙高,隶属州府直接管辖,街上有衙役巡逻,城门有将士把守,无疑要安全稳妥得多。

两人进了城,来到翰墨街,到了房屋前。看着陈唐掏出钥匙开门进去,苏菱那种不真实的感觉才有所消散。

“阿菱,你自己挑选一间房间,喜欢哪间就住哪间。”

陈唐笑道。

“嗯!”

苏菱重重地一点头,兴奋地去选房间了。

选好之后,陈唐又带她到后院:“这块空地可以种些花草什么的,看着舒服。”

苏菱双眸亮晶晶:“不矜哥,这里应该用来种菜的,这样的话,就不用买菜了,可以省不少钱。”

陈唐呵呵一笑:“随你,都归你管了。”

进城之后,苏菱自不可能再出去爬山采摘野果,也不用再种田什么的了。但如果什么事都不做,百无聊赖,也不是好事。让她负责打理后院,种花种菜,便有了消遣。而且很是实用,有了产出之后,平时做饭,买些肉类即可。

陈唐掏出一百钱给她:“这是家用,你看着花。”

苏菱接过,咬着嘴唇,微微低下头去。

陈唐伸手去摸了摸她头发:“现在家境好了,进了城,你应该去剪裁些新衣服来穿,花钱的事,不用太计较,我现在可会赚钱了。”

“好的,不矜哥。”

苏菱忽想起一事:“不矜哥,你有了钱,是不是要去读书了?”

陈唐点头道:“不错,安顿下来后,我便会去潘州学院报读。不过不会在学院里住宿,那边距离翰墨街不远,我每天都会回来吃饭睡觉的。”

“好,我会做好吃的等你回来。”

苏菱高兴得小脸红扑扑的。

陈唐道:“好了,你就留在家里收拾。我现在就出门去学院,办些手续。午饭的话,等我回来,一起到外面去吃。”

苏菱道:“外面多浪费,不如我去买菜在家里做吧。”

陈唐摇头道:“收拾家里就得一阵子,不用那么麻烦了,听我的,到外面吃。”

说着,他一拍腰间钱袋:“现在,不矜哥有钱。”

苏菱被他逗得噗嗤一笑,笑着笑着,连眼泪都笑出来了。

这眼泪,名叫“幸福”!

第二十五章:不公

潘州学院历史悠久,环境优美,仿若一座大庄园,其内有数座教室,书馆等建筑,又有一排溜的生员宿舍,中间地带,甚至还有一面小湖泊……

到学院进修读书的主要有两类生员,一为“廪生”,俗话又称“头等生”,在各县童子试中成绩优异,排名三甲的,他们来学院读书,不但不用缴纳学费,每个月还有米粮领取,待遇十分优厚。

当然,廪生也有期限,以三年为期,三年后,不管中不中举,都会被取消廪生资格,变成普通的生员了。

第二类为增生,学院内大部分的学员都是增生,要交学费,在院内住宿饮食的话,还得缴纳不菲的生活费。

俗话有说:穷文富武。

但其实,读书花的钱也不少。否则的话,殷国之中,就不会有那么多的文盲了,足足占了八、九成之多。

潘州学院的生员中,绝大部分都是秀才级,但也有一小部分的举人,他们主要是为了准备天子试的,自成编制,单独成班。

在殷国,举人属于士大夫的中层了,但没有人脉背景的话,便无法出仕为官。毕竟一顶官帽一个位置,一个萝卜一个坑,总得有空出来,才能填补上去。

这就得排队候补了,有气运,有手腕的话,或许很快就有机会,但干巴巴等着的,可能一辈子就剩下个“等待”了。

所以中举之后,没有人不想考进士的。

天子试三年一届,考试的难度极高,想要中进士,那真得祖坟冒烟才行。

考不上进士,便不得国家安排工作,不少举人上了年纪,就只能待在家里做个地主老爷。混得惨的,老爷都做不成,只比秀才好那么一点。

潘州学院有举人班,还有仕女班。

依照殷国律令,女子是不能出来当官的,但修习诗词字画,礼仪歌舞等,学这些毫无问题,所以就办了这么一个班。

据说,非常受欢迎。

作为读书人,陈唐对潘州学院的了解不少。他知道到学院进读没有时间限定,随报随读,按课收费,每听一堂课,得给三十钱,明码标价,童叟无欺。选课也是自主的。你想上什么课,就上什么课。

在这一点上,颇具开放性和自由性,陈唐以前的教育模式,都自愧不如。

正因为如此,陈唐来潘州学院读书毫无障碍,只要具备秀才功名,还有钱,两样即可。

他问好路,找到院长室去。

潘州学院的院长姓曹,名煜,字“为功”,是潘州本地的一个名儒,担任院长之位已经二十年,德高望重。

很快,陈唐便领到一张课程表。

来之前,他便有了打算计划,明确自己的知识面薄弱处,故而对症下药,选了八门经义的课程,暂时先勾选了二十堂课,这就六百钱了。

陈唐又领取了一枚身份牌子,登记了课堂信息等事宜,上课的时候,带着牌子去即可。

有课的时候,如果不来,过期不候——除非提前请好假,才可以挪换到别的时间课程上。

潘州学院的课程安排很简单,一天基本两堂课,上午和下午,每堂课一个时辰。担任讲师的多为举人,也有进士级别的,但基本都上了年纪,从官场上退下来的。还有些性情高洁的名人才子,偶尔会接受聘请,到学院里当讲师。属于临时性质,客串教课。

其实做讲师的收入是非常可观的,一个生员,一堂课给三十钱,学院抽成一半,剩下一半,便是讲师的酬劳。

一个十五钱,十个就是一百五十钱,如果是几十生员的话,啧啧,一个时辰的劳动成果,不要太轻松。

当然,想要到潘州学院当讲师,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办完流程,已是中午时分,陈唐算了算,卖掉皮纸的巨款,就剩下两三百钱了。

这钱,还真不耐花。如今住到了城里,日常花销非乡下所比,只会越来越吃力。

总归到底,还是得寻一个稳定的事情做,才有创收进项。

陈唐勾选的课程,最早也在三天后,不用着急。由于他不在学院内食宿,弄好手续后,即可离开。他肚子也饿了,便赶回家去,叫苏菱一起出去吃饭。

新家虽然有家具等物,平时也有人打理,但还是有不少东西需要收拾的,苏菱忙活了一上午,里里外外,弄得整整齐齐,漂漂亮亮的。

陈唐见着,赞叹一声:“阿菱,你太能干了。”

苏菱小脸都脏兮兮的,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头去。

陈唐道:“屋里还欠缺的东西,等会吃完饭后,一并买齐全了。”

欠缺的,主要是厨房里的事物。锅碗瓢盆,诸如此类。另外,苏菱还要买些瓜菜种子等。

两人没有去高档酒楼吃饭,选了个干净的小饭馆。即使如此,苏菱还是有些意见,说只需到街边的面摊吃碗面就好了,钱要省着花……

午饭后,他们便去逛街买东西。

一路上,苏菱高兴得像个雀跃的鸟儿。她活了十三岁,今天,是第一次出来潘州府逛街。

陈唐很理解她的心情,还买了一串糖葫芦给她吃。少女咬着,一个劲说甜。

一个多时辰后,所有东西基本都买齐全了,零零碎碎的,两人好不容易才搬回去。

路过翰墨街的时候,那吴函见着,睁大了眼睛问:“陈老弟,你这是搬家?”

陈唐随口道:“不错,我在前面买了座房子。”

“什么?”

吴函几乎要跳起来:在翰墨街买房子,吹牛吧!

他是州府本地人,不过家境早已中落,现在就守着个旧房子过日子,房子所在的地区位置不好,在西城区那边,回家得通过一条长长的逼仄巷子,常年湿漉漉的,发霉有异味,哪里像翰墨街这边,干净清雅,悠闲自在。

陈唐又道:“我还报读了潘州学院的课程,很快就要去上课读书了。吴哥,祝你生意兴隆哈。”

吴函闻言,整个人都不好了,这心里就像被插了两刀,不知是痛呢,还是酸呢,又而或其他,反正百般滋味涌上心头,连陈唐两人什么时候走掉都没察觉,他杵在那儿,忽而仰天长叹:“苍天啊,何其不公……”

第二十六章:轿子

在这世上,总有一种人,见不得人好,见不得人顺,特别是本来在一个层面的,突然见到别人起来了,他便会咬牙切齿,会阴阳怪气,会怨天尤人,甚至会觉得是别人抢走了本属于自己的机缘际遇……

这样的人,陈唐见得多了。他以前当老师的时候,评审等级什么的,便遇着不少。

现在面对吴函,他哪里顾得上理会?自与苏菱回去,帮忙布置,把新家整得妥妥当当的。翰墨街附近便有一个菜市场,买菜方便,晚上可在家开火做饭。

接下来两三天,陈唐都过得十分悠闲,在家看看书,出外就是到翰墨街两边的书画店铺里欣赏别人的作品。

他有心往这方面发展,所以要取人之长,补己之短。陈唐本身就有着夯实的基础,毕竟在另一时空学过那么多种流传百世的经典字体,不过那时候的练习,还停留在模仿阶段。如今思路开始改变,就想糅合众家之长,创造出属于自己的风格来。

艺术作品,个人风格是极为重要的东西,有了风格,才有了生命,别人一看,根本不用看署名印章,光从笔迹触感上,就能辨认得出来。

到了这个地步,就算成功了。

当然,这需要大量的练习和感悟,要耗费大量的笔墨和纸张。

说来说去,还是钱。

陈唐现在手头上的钱,维持一段日子的日常用度,还是够的,但增加其他开销后,就显得捉襟见肘,颇为窘迫。

因此,增加新的进项,已是必要之事。

陈唐老在翰墨街上晃悠,每一次让吴函见到,都是双眼鼓起来,这老秀才连招呼都打不出来了,板着脸,神态臭得像粪坑里的颜色。他心里觉得,陈唐一定是故意在自己面前摆谱示威的。

但陈唐根本就没有这个意思,他就是来看书画铺子的作品而已。

看一轮下来,基本有了个大概。

他如今精神很足,思路敏锐,仿佛大脑被开发出新区域,开了窍。总而言之,学东西很快,成为传说中的“学霸级”天才。练了两三天后,就练出雏形,有那么点意思了。

另外,每天持之以恒的修炼,他的天人之气已经成功地突破水分穴,朝着胸口檀中穴进军了。虽然距离一个完整的周天循环,还有颇长的路程,但陈唐相信,只要坚持下去,终有一天能够达成周天成就的。

这一天,是陈唐要到潘州学院上课的日子。他勾选了一节《朱子备注》的经义课,安排在上午。

吃过早饭后,陈唐便背上书箧,前往学院。

路过翰墨街的时候,恰好被前来开摊的吴函见到,其心中一动,也不摆摊了,尾随跟上,要看陈唐是不是真得能进入学院。

这种心理其实很矛盾,甚至可以说有些扭曲了的。

当见到陈唐拿出腰牌,施施然进入了学院大门,外面的吴函长叹一口气,神色一下子颓然下来,整个人都感觉不好了。

潘州学院四周,建筑着一大圈青砖围墙,足有一丈余高,防止闲杂人等攀爬乱入。

两侧之上,则是幽静的巷子,等于是隔离通道,平时少有人行。

现在又是早晨时分,静悄悄的。

无精打采的吴函迈步走着,想通过巷子,抄近道返回翰墨街去——不管如何,总得摆摊做生意的。

“咦,怎么有顶轿子?”

突然间,吴函眼睛睁大,看见巷子中间搁置着一顶轿子,形体不大,属于那种两人抬的小轿,方形,轿帘子为霞红色,轿顶上四周垂落些朱缨流苏下来。

有轿子,却看不到轿夫。

吴函奇怪地四下张望,一个人影都看不到,心下便想:难道是哪家的脚力把轿子抬到这,有什么事暂时离开了?

他正待走开,猛地间,轿子帘布被微微掀开一个角,一只手伸出来,朝他招了招,有一把声音呼唤道:“公子,到奴家这来……”

这声音有些缥缈的意味,但空灵婉转,极具引诱魅力。

吴函本以为轿子是空的,却没想到里面坐着人,还是个女人。听她声音娇脆,看那伸出来的手白皙如玉,嫩得像新剥的葱一般。便不禁暗吞口水,有些口干舌燥起来,连忙做个礼,文绉绉道:“小姐有礼了,小生路过此地,无意唐突。”

“公子,到奴家这来……”

坐在轿子里的女人依然朝他招手呼唤。

吴函觉得此事蹊跷,但听那呼唤,脑子就有点迷糊了,心猿意马的,情不自禁便朝着轿子走过去。

他家里自有妻室,不过成亲二十多年了,本就长相马虎的老婆早成了不堪入眼的黄脸婆,而吴函本身只考得个秀才,不富不贵,形体干瘦,自然难有什么风流韵事,就年轻的时候和友朋吃过两回花酒,做过两次红楼梦吧,早成了遥远而珍贵的回忆。

今日,一大早的,居然有女叫他过去,莫非老天终于开了眼,让他死水一般的生活有了激情?

吴函迈步过去,到了轿前,正想着该如何措辞,才显得自己彬彬有礼,不料被那葱葱玉手一把拉住,就扯进了轿子里头。

轿内颇为昏暗,难以视物,吴函有些晕,他倒在一团柔软的身躯上,手感有点凉,不过一摸之下,确确实实是细腰肥臀。

嗡的!

吴函体内就像是有一头被激发的野兽,什么都顾不上了,赶紧宽衣解带,搂着对方便勇猛地征伐起来。

小轿子开始摇晃,像是一艘在湖面上荡漾的小船。

约莫过了半刻钟功夫——这个时间是吴函从来都不敢想象的,近年来,他与家里那位黄脸婆办事,短得就跟上厕所拉个尿一般。

“啊!”

在极其满足的一声低吼中,吴函终于缴了械,全副身心都松弛了下来,啪的,瘫倒在地上。

轿子,已不见了。

巷子空荡荡的,没有个人经过。

吴函就这般睡在略显不平的泥地上,有砂石膈应着他的背部。但他毫不在意,脸上还带着一种极度欢愉过后的满足笑容,眼睛睁着,可早失去了任何神采。

他,已经死了……

第二十七章:死讯

(今天票票好少的说,可怜……)

来到学院的时间还早,陈唐进入课堂后,发现里面已经有十来个生员了,年纪基本都在二十开外,不乏三十而立者。

陈唐倒不生疏,与诸人做了番寒暄,互相介绍,便等于是认识了。

在殷国,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除了宗族血缘亲人之外,最重要的便是同窗同年这些。圈子里的,都是人脉,不容忽视。

陈唐来读书,一是要听讲;二便是多结交些同学,别的不说,起码能借些书看,关系好的,彼此探讨交流,都颇有裨益。

大家都是秀才,除了个别廪生外,起点基本一样,没有哪个持才傲物的,打起招呼来,总是笑脸相迎,一团和气。至于是否值得深交,就得看以后的相处了。

过不多久,讲师来到,是个年约五旬的举人,姓“张”,大家都叫他做张夫子,属于学院里的资深讲师,有些功底。据说他还参加了上一届的天子试,可惜不能金榜题名,随着年纪渐长,科举之路基本走到了尽头,戈然而止了。

天子试三年一届,三年又三年,忽忽而过,考试的黄金年龄段在三十到四十之间,随后便开始走下坡路。岁月不饶人,过了中年,无论记忆还是思维能力都有所衰弱,体力更成大问题,支撑不住的话,根本考不成试。

没有多余的话,张夫子便开始授课,声调抑扬顿挫,颇为清晰。

作为一名人民教师,陈唐深谙其中门道,只要讲课讲得多了的,基本都有属于自己的套路,而或说,风格。

只要学生洞悉了其中规律,学习起来,事半功倍。

当下陈唐认真听起来,不错过任何一个知识点,简直如饥似渴。

他明白套路,又有非凡的记忆力,一堂课下来,基本能吸纳消化到九成以上,极为惊人。一般的生员,能记住五六成,已经很不错了。

陈唐内心欣喜,这种状态保持下去,听完所有能上的课程,他今年举子试的中举几率至少能到八成。

其实学院里头,还设有更为高级的课程,讲课的清一色为进士出身,知识渊博,所传授的东西自然也不同一般。

当然,收费也是相应提高,每堂课,要五十钱。

不过现在陈唐主要面对的是举子试,内容以基础为主,并不需要参加高等课程。另外考虑到钱包问题,所以他报读的是清一色标准课程。

已经足够了。

上午的课完毕,下午还有一堂,陈唐要回去吃午饭,午休后再来。

他本来想跟同学借点读书笔记之类的回去看,但想一想,大家才第一次认识,贸然开口不好。

这世界,不管是书籍,还是笔记,都属于比较珍惜的东西,关系不好,根本不会外借。又或者,借一次,得支付一笔费用,人家才愿意。

在班上生员眼中,衣着朴素的陈唐大概是好不容易凑了点钱,才能到学院上课,应该不会参加今年的举子试,毕竟现在距离考试只剩下两个多月了,如今才来读书,未免太临时抱佛脚。

走出课堂,离开学院,忽然看到侧边的巷道口上有两名衙役守在那里,一副神色凝重的模样。

其中一名衙役,正是那王大壮。

陈唐好奇,走过去问道:“王大哥,你今天守这边了吗?”

看见是他,王大壮叹了口气:“陈秀才,出事了。”

“出了什么事?”

陈唐疑问。

王大壮压低声音:“吴函吴秀才死了?”

陈唐一听,吃了一惊:“怎么会?早上我路过翰墨街的时候,还看见他来摆摊。”

王大壮一摊手:“人生无常呀,上午有人来报官,说在学院侧边通道发现一具男尸,我过来看,认出是吴函。”

他知道陈唐在翰墨街摆摊,就和吴函相邻,彼此认识,所以才愿意说这个。

陈唐问:“怎么死的?”

王大壮道:“仵作检验过了,全身没有伤口,就脸色有些发青,估计是心脏不好,突然晕厥而死。”

顿一顿,问:“陈秀才,你来这干甚?”

陈唐道:“我报读潘州学院,来读书的。”

王大壮闻言,惊讶道:“你到学院进读了?厉害!”

一竖大拇指。

读书本身没有什么,交得起学费才是关键,怪不得这几天没有看到陈唐来摆摊,敢情是有别的门路赚到了钱,不用再来做这等清苦营生了。

不过事关隐私,陈唐不说,王大壮也不好问。

与王大壮告别,陈唐回家去,一路上总有些心绪不宁:早上见到吴函的时候,他明明好好的,怎地就突然暴毙了呢?

心脏病?

问题在于死在学院旁边的地方,很是蹊跷呀。

关于吴函这人,虽然是读书人,但小本生意做久了,就具备了市侩之气,为人气量狭窄,斤斤计较。陈唐与他,颇有些摩擦。

但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一条人命。

经历过邪祟之事,陈唐对于这个世界的认识早不同以往,变得有点神经质,说不好听,就是“疑神疑鬼”。

然而每一次的怀疑,都是有道理的。

就说山神庙那次,如果没有天人剑匣的话,被那夜叉怪物进来,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被撕咬吃掉,死于非命?

又或被压到床上,狠狠蹂躏一番——那还不如直接死了去……

搬入城中,本就是考虑到安全性的问题,谁知道立足未稳,就又听到一桩疑点重重的死讯,真是让人不安。

前一阵子,听说殷国朝野颇有些动荡不安,恐有剧变,难道这是大环境出现了变故,所以才邪祟丛生?

国之将亡,必有妖孽?

说书吗?

闷闷地回到家里,计算好时间的苏菱正在炒菜,探头出来道:“不矜哥,你先去洗把手,坐一会,就能吃饭了。”

“好。”

陈唐应道,洗好手,坐在饭厅中,脑子里还在想着关于吴函的事。衙役仵作查不出死因,并不代表没事,不正常的事件,普通人往往一无察觉,只当是意外。

“嗯,看来得找机会,向赵三爷,而或詹阳春请教一番才行了。”

陈唐心中有了主意。

第二十八章:借阅

午饭过后,陈唐躺上床小憩了一会,枕着天人剑匣,他思绪渐渐淡定了下来:

自己好歹是练过的人了,虽然暂时还不成气候,但终究比常人多了几分自保的手段。况且有剑匣在,便不怕邪祟近身。只可惜无法将其背在身上,出外之际,依然得小心行事。

起床后,稍作洗漱,见苏菱正在后院忙活,划分区域,翻土,整垄,说这一块地方用来种花,那一块地方用来种菜,还说如果瓜菜出产多了,自家吃不完的话,可以拿出去卖掉……

打算得十分周全。

陈唐自不干涉,不管是谁,总得需要做些事情,否则便没了消遣寄托,百无聊赖,更是苦闷。

背上书箧,前往学院上课。

上午的那节课,让陈唐觉得受益匪浅,来读书真是选择对了。虽然距离举子试的时间已不多,属于临时抱佛脚,但以他当下饱满的精神状态,这佛脚抱得瓷实,抱得稳,当所有课程学下来后,中举的几率将会直线提高。

从某种程度上讲,殷国的科举考试,比起华夏时空来说,更讲究死背硬记,形式上也更简单粗暴。

由于课程不同,安排的课室也不同。

潘州学院内,共有十间课室,其中还有专门教书法的,画画的……那些收费要贵上一筹,倒有不少公子哥儿去学。仕女班的学员大都集中在那边,她们不能考科举,自然不需要修习经义。

虽然同样学书法字画,但男女并不会同班,而是分隔开来

殷国男女之防并不算严厉,没有“男女授受不亲”的说法,但交际之时,也不能太过于贴身,那样的话,便属于越礼了。

陈唐来到学院,找到新的课室,发现班上的生员换了不少生面孔。

这是很正常的事,到学院进读的生员足有数百之多,但几乎没有谁会读完所有课程的,家里有矿都读不起呀,基本都是按照自己的长短处来选修。

所以换了课程,就等于换了同学。

对此陈唐自无意见,又认识多一批人,是好事。

上课过程波澜不惊,老夫子的讲授有板有眼,听课的生员尊师重道,非常守礼,没有得到允许,话都不能说半句。

整个课堂氛围,纪律十分严厉。有人胆敢违反的话,便会驱逐出院,丧失了进读的资格,还会被记上处分,成为难以抹掉的污点,影响日后的科举。

反正在课堂上,讲师拥有绝对的权威。

对于这一点,让本为老师的陈唐心有戚戚然,很是欣赏赞同。要知道在另一时空的课堂上,那些学生们调皮捣蛋,睡觉打呼,乃是稀松平常的事,还个个玻璃心,你打不得,说不得……

当真是往事不堪回首。

上完课后,将近黄昏,套句华夏时间,就是下午四点多一些。

“明经兄,请留步。”

陈唐一箭步上去,唤住一名身材高大的同学。

那明经兄回过头来,瞥他一眼:“不矜,你叫我?”

陈唐脸带笑容:“明经兄,借一步说话。”

这“明经兄”姓陶,名“昊”,字“明经”,今年三十九了,在秀才行列,属于老龄人员。无奈屡考不中,又不甘心,于是一直窝在学院里“深造”,属于不折不扣的老学生。

陈唐就看中了他的“老”,知道其手上起码有着十数本课堂笔记,做得极为翔实。

上课之际,生员做笔记,是把讲师所讲的东西,一字不漏地记下来。

所以看这些笔记,就等于上了课。

陈唐一直想找人借阅笔记来着,陶昊是个非常理想的对象——上午的课,两人也是同班。

在陈唐看来,陶昊这种老生员一直坚持上课,实在有点浪费钱财。不过也可以理解,就好比高三考不上好大学,那就复读,高四还考不上,继续高五……

殷国的读书人,对于功名的执著超乎想象,这也是因为他们毕生就指望这一条路了,没有第二选择。

两人结伴,出了课堂,缓步走到位于学院中心地带的湖泊边上。

此湖有个名称,叫做“功名湖”,四周柳树垂荫,风景优美,很得生员们喜欢,特别是住宿在学院内的,一有时间便会来到湖边上纳荫乘凉,拿书来读,有手艺的,还弹琴吹箫,自在逍遥。

其中不乏仕女班的生员,男女之间,在湖边邂逅,对上眼的,甚至能结下一段良缘。

对于这方面,学院并不限制约束,很是开明。

陈唐与陶昊选了个地方坐下,陶昊问道:“不矜,有甚事,你直说吧,我还得回去呢。”

他家在州府内开有一间布店,生意不错,所以才能支撑他一直在学院“深造”。

陈唐开门见山地道:“明经兄,我想找你借阅笔记……”

闻言,陶昊顿时皱起了眉头。

陈唐笑道:“你把笔记拿来,我看半个时辰,就给十钱。”

陶昊与陈唐刚认识,点头之交,陈唐要借笔记,他自是不肯的,可如果给钱就不同了。在学院中,老生员靠有偿地借阅笔记赚钱,乃是不成文的规矩,行情好的话,比在外面做生意都要收入高,能补贴学费生活费等。

一般而言,借阅笔记收费,都是按本算,一本多少钱,看多少天这样。

标准价,一本十钱差不多了,看的时间,大概一天左右。

可如今陈唐却提出要求,半个时辰就给十钱,陶昊听着,大为动心。

陈唐瞄他一眼,又道:“不过我有要求,请明经兄一次性拿三本笔记来。”

陶昊一愣:“你一下子要看三本笔记?还是在半个时辰之内?”

陈唐一摊手:“反正按时间算,我看不完的话,超出多少,就加钱。”

陶昊看着他,疑问道:“你要当着我面,当场看?”

一般都是带回家去,慢慢看的。

陈唐点点头:“不错,看完之后,立刻还给你。”

“好!”

陶昊非常干脆地答应了。

陈唐道:“那我们便约个时间……嗯,明天早上我没有课。”

陶昊道:“我也没有,那就约定了,我带笔记来此给你看。”

没有课,也可以到学院来自习读书的,此地环境清幽,有学术氛围,没人打扰,比外面好太多。

有句老话说得好:读的不是书,是环境,是圈子!

两人约定好,随后回家而去。

第二十九章:沉湖

第二天上午,陈唐提前一刻钟来到功名湖边上,等了一会,就见到陶昊来了,手中拿着几本书,其中三卷,便是他以往做的读书笔记,另外一本,却是带来自己看的。

湖边一圈,每隔不远,便摆上一张石板条凳,供生员坐着憩息,读书,树荫之下,还有石桌等物,颇为周全便利。

“诺,这是你要的笔记。”

陶昊递过来,脸上还带着狐疑之色。

他实在搞不懂陈唐要做什么,半个时辰,三卷经义,这是要看笔记吗?翻笔记还差不多。

要知道一本笔记足有三四寸厚,数十张纸钉在一起,装订成册,每张纸上都写得密密麻麻,全是字。

这么多字,通读一篇下来就得耗费不少功夫,更别说记忆了。如果只是走马观花,看一遍就算,那有什么用处?过得几天,便会忘得七七八八。

事实上不少人借阅笔记,都是拿回去自己抓紧时间抄写下来,日后再慢慢研读。如此一来,等于复制,甚至还能拿着抄写的笔记再去卖给别人……

陈唐接过三卷笔记,说道:“多谢了。”

说着,走到旁边一张石桌边上,端坐下来,脸色一正,立刻开始翻阅。

半个时辰,也就是一个小时,委实不算多,所以得抓紧,免得白白花了钱,却没有学到东西。

陶昊不去打扰他,自到相邻的一张石桌,打开带来的那本书。可他心绪不平,根本看不进去,时不时偷眼瞥来,要看陈唐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他这边才看两三行字,那边陈唐唰的,已经翻过一页了。

这速度,还真是在翻书啊!

陶昊相当怀疑陈唐到底有没有看,就翻篇了。如果这笔记不是出自自己之手,陶昊甚至都觉得陈唐是不是要在笔记里寻找什么宝贝……

唰!

就在他疑窦之际,陈唐又翻页了。

得,没法看了。

陈唐的行径已经颠覆了陶昊的认知,毫无道理可言,心中想道:反正陈唐花钱借阅,他爱怎么翻就怎么翻,自己管那么多作甚?

陶昊换了个体位,背对陈唐,这样就不受干扰了。不过一时间看不进书,他干脆起身,走到湖边,来欣赏湖景。

“咦,那里似乎有人……”

眺望之际,陶昊看见湖泊对面的一株柳树后,仿佛站着个人,半遮半掩的,看不清楚,可从显露出来的身段,以及服饰来看,显然是个年轻女子。

“应该是仕女班的生员吧,看她只影孤单,真是我见犹怜。”

陶昊暗暗说道。

学院中,仕女班的女生数量并不多,总共只得二十余人,但个个都是有来头的,出身非富即贵,不是大家闺秀,便是千金小姐。否则的话,哪能到学院里来读书,修习字画?

这些家境优渥又相貌秀丽的女生自然便成为一众男生员追捧倾慕的对象,每逢佳节,举办的诗会文会,几乎等于是求偶大会。

当然,这限于那些没有婚娶的男生员。像陶昊这般的,早已娶妻生子,只得个看字,倒是陈唐有机会……

想到陈唐,陶昊便不禁转头去看,见到此刻的陈唐手中,那本笔记已经翻一半了。

依照如此速度,别说半个时辰,只怕三刻钟便能翻完三本笔记。

陶昊摇摇头,继续去看湖对岸,可惜那道身穿红衣的婀娜身影已经不见,想必已离开。

陶昊叹口气,低头去看湖面,看是否有锦鲤游水。这湖里,养着大群的锦鲤,色彩缤纷,浮出水面之时,成群结队,乃是一景。

“那是什么?”

突然间,他似有发现,看到清澈的湖水里头有个东西搁在那儿,看真点,依稀是一顶轿子,颜色仿佛红艳。

轿子沉在湖内?

陶昊根本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眨了眨,再去看,但那轿子已经不在,如同是个幻影,本就不存在。

“嘿,原来是我眼花了,湖里头,怎么会有轿子呢。”

陶昊晒然一笑,并不在意,便沿着湖边慢慢踱起步来。走不多远,前面路径走来个人,身材高大,国字脸,浓眉大眼,相貌堂堂。

见到他,陶昊连忙让到一边,垂手恭立,毕恭毕敬地道:“阎院长好。”

那阎院长瞥他一眼,只鼻子里“嗯”了声,便大步走过去。

等其走远,陶昊却不禁朝着他的背影啐了一口,说道:“人面兽心,斯文败类。”

他之所以骂人,自有道理。

这位阎院长是潘州学院的副院长,名“伟”,字“之海”,生性好色,自命风流,并且担任书画班的讲师。前年的时候,他用了手段,把仕女班的一名十七岁的少女给弄上了,还把肚子给搞大了,事后用虎狼药,逼那少女吞食,强硬落了胎。

此事传扬出去后,这位阎院长反咬一口,说是那少女垂涎他的名望地位,先勾搭的他。

少女不堪其辱,跑到功名湖边,投湖自杀,尸首沉湖,都没捞着上来。

此女出身潘州富商之家,无奈阎之海来头更大,阎家乃本地望族,潘州同知阎之峰又是他的亲弟弟,如斯背景之下,富商一家只得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吞,无处申辩。

此事就此压了下来,在学院中也成为禁忌,不得妄议。只有些老生员才知晓其事,不过也无可奈何,最多只能像陶昊这般,暗地骂上一句罢了。

陶昊没了心情,转回来,坐到石凳上看自己的书。

不知过了多久,来湖边读书游玩的生员开始多起来了。

那边陈唐霍然起身,脸带笑容,说道:“明经兄,笔记我看完了,应该没有超时。”

这世界没有钟表之物,计时只能用沙漏那些笨重落后的东西,所以很多情况下,对于时间的估算,只是个大概,无法做到准确。

但陶昊知道,陈唐耗时绝不会超过半个时辰,他一脸懵然:“你看完了?”

陈唐点点头,掏出十钱给他:“可以的话,我还想继续翻阅你其他的笔记,费用照旧,明天约个时间。”

“行。”

陶昊有些机械地应道,拿着钱,还是一脸茫茫然,目送陈唐离开,嘴里喃喃道:“他,真得看完了?”

第三十章:中邪

从学生时代,到教师生涯,由四、五岁起,陈唐便长期处于一个庞大而层次分明的教育体系里头,因此积累了一整套完善有效的学习方法,来到殷国,读起那些经义文章来,当真是如鱼得水。

再加上天人之气的加成,精神充沛,思维敏锐,有了过目不忘的本事,半个时辰读三本读书笔记,对他而言,游刃有余。

不过三本的数量,也是恰到好处,再多的话,便会杂乱,不利于梳理。

所以陈唐才提出这么个要求,而十钱读三本,在成本上,节省了三分之二。

他并没有默记下来,重新抄写一遍的打算,那样的话,要使用不少纸墨,耗费不菲,也无必要。

以陈唐的状态,记在脑海里,便似生了根。

读书笔记不同经义文章,里头可能夹杂着些纷乱的东西,又或者是错误的理解。

如此一来,陈唐回去后,还得躺在床上,把脑海里的东西过滤一遍,梳理一番。

有个名堂,唤作“过电影式学习方法”。

消化完毕,到了第二天,再去和陶昊交易三本新笔记。

在学院内,讲师授课,整学年间,每一堂课讲述的内容基本都不会相同。因为每一篇经义文章,短短一两百字,但几乎每一句话,都能拿出来,单独形成一堂课的内容。

由此可知,一本经义著作所能生成的课堂数量,会是何等惊人!

要是陈唐全部上完这些课,时间方面不提,光上课费,家里有矿都得破产。

对此现象,他不由想起另一时空的“学派流”,一本名著,能养活成千上万的研究员,还是几代的……

上课只能选修,错漏的部分,借阅读书笔记是不二选择。比如陶昊的一本笔记里头,起码记载着十多堂课的内容,非常殷实,量大管饱。

作为一直坚持上课的“老生员”,在这方面,陶昊的确具有旁人不及的优势,因此他的读书笔记也是最受欢迎的,经常被人有偿借阅,陈唐只不过是最新一人而已。

却是最为古怪的一人。

每一次看着陈唐捧上自己的笔记,陶昊都有一种错觉:这家伙不是在阅读,只是在翻页。

有好几次,陶昊都想开口问“你看这一篇,看了几个字后就换页了?”

不过始终没有问出来,彼此并无多少交情,陈唐又给足了钱,只要不对笔记造成损坏,爱干嘛干嘛。

况且这样的收钱速度也挺爽的,半个时辰,十钱到手,陶昊自到一边去读自己的书,两不耽误。那些读书笔记哪里是书?分明是会下蛋的母鸡,还不用喂养的那种。

只可惜……

五天后,陶昊就发现,自己手头上的读书笔记,全部让陈唐看完了。

他在学院里头当增生,前前后后差不多上了五年的课——当然不是上全部的课,也是选修的,其余部分,大都跟“前辈”借阅笔记,抄写下来的。

然而五年光阴的积累,陈唐看完,只用了五天。

陶昊看着陈唐的眼神,都有些不同了。

“没了,全部的,你都看了。”

最后一次接过钱,陶昊闷闷地道,内心情绪复杂,说不出什么滋味,各种疑惑,甚至都有点怀疑人生。

所有的读书笔记内容都印在了脑海里,整理成型,方方面面,的确已经包涵了各本经义著作的精要,毕竟殷国的科举考试,选题内容等,主要就出自那四、五本经义,这是固定的考试模式,万变不离其宗。

陈唐笑道:“那好,这几天,真得多谢明经兄照拂了。”

吃透了陶昊的读书笔记,并不代表陈唐就此不用上课了。讲师们基本都是举人以上的出身,各有特点,他们有着丰富的考试阅历,以及对每一届考试题目的推演,点题破题等讲解独到,都是非常宝贵的知识。

这些天来,上课、借阅笔记、还有修炼天人之气,各种事宜,齐头并进,毫不耽搁。

相比在经义水平上的进步,让陈唐更觉欣喜的是,他的天人之气已经从雾气般的气感,凝聚成了流动性的水滴,并且已经成功突破胸口的檀中穴,开始朝着百会穴弥漫了,一旦通关,便会达成第一次周天,到了那时,那气可能便会形成涓涓细流,滋润周身,从而使得这身躯发生脱胎换骨般的变化吧。

真是期待。

这一天,黄昏时分,陈唐与苏菱在家里吃罢晚饭,有客来访,出来一看,竟是那浮山观道士詹阳春。

陈唐见着,大喜过望。他早便想去找赵三爷,而或这道士,想要从他们口中探询些问题,不过自从山神庙一事后,赵三爷忙于镖局事务,经常出外奔走,难找到人;至于詹阳春,得了那张画皮后,更是从此消失,不见了影踪……

却没想到,今天居然登门来了。

将詹阳春迎进厅内,分宾主坐落,说了两句客套话后,詹阳春目光炯炯地看过来。

陈唐摸了摸脸,还以为吃饭时有饭粒粘着了。

过了一会,詹阳春有些疑惑地道:“陈秀才,看你脸色红润,双眸崭然,这面相,越发有神了。”

陈唐心中一动,莫非对方瞧破自己练了气?当即笑道:“一切还得拜道长所赐,我现在住得好,吃得好,每天还跑步练拳,打熬身体来着,自然精神了。”

“打熬身体?”

詹阳春半信半疑。

练武之人,修习得当之下,便能强身健体,精神抖擞。但陈唐眼眸蕴含的一缕神采,却分明不同。可惜那光彩很是隐晦,有些闪烁的样子,瞧不清楚。

转念一想,也许真是自己想多。

詹阳春呵呵一笑:“打熬身体好,赵三爷乃武术名家,有机缘的话,你可以跟他学一学。”

正说着,苏菱沏茶端上来。

詹阳春道了声谢,目光落在苏菱身上,忽而一怔,脸色变得有些阴晴不定起来。

等苏菱离开后,詹阳春当即问道:“陈秀才,此女是你内人?”

陈唐忙道:“道长莫要误会,她是我妹妹。”

心里不禁鄙夷,明眼人都看得出苏菱不过十二三岁的样子,怎么可能是自己老婆?

他却忘了,在这个时空,女子十三四岁嫁人并不出奇。还有不少童养媳,可能很小便圆房了的。

詹阳春脸色一正,压低了声音:“陈秀才,我刚才看出,你妹妹中了邪。”

第三十一章:附身

(票票真得好少的说……)

听到詹阳春这话,陈唐并不惊诧,苦笑着道:“我知道。”

詹阳春一愣:“你知道?”

陈唐当即把苏菱让她娘亲给咬过的事说了一遍。

听毕,詹阳春却摇摇头:“陈秀才,你妹妹身上的执怨,与你的不同。”

“不同?”

这一下,陈唐不淡定了。

他双手腕留有老师陈松的执怨,上一次听詹阳春解说,只要他考上举人,执怨便会化作无形,就此消解,可能还会因此得益,得到某些好处。

所以下意识地,陈唐就以为苏菱身上的执怨也会如此,只要她跟着自己过上了好日子,执怨就会化解掉了。

因此一直以来,并不重视理会,没想到竟有变故。

“有何不同?”

陈唐连忙问道。

詹阳春撸了撸胡须:“执怨已深,阴魂附身,互相纠缠不清,她娘亲,在吸纳着她的气血呢。”

闻言,陈唐脸色变得凝重起来,一些细节问题浮上心头:怪不得这段时日,虽然吃好喝好,但苏菱一直不见长身体,脸色还有点发青的样子。

陈唐本觉得是她还没有到发育期,到了合适的年龄段,就会慢慢长开来,却没想到会是这个问题。

“道长,同为执怨,怎会不同?”

詹阳春解释道:“天下执怨多矣,各有因由,各有迥异。你的执怨,乃你老师一缕执念所化,他平时比较器重于你,因而执念纯粹,并不想伤害你,就是指望你考个举人,满足他心愿即可。可你妹妹身上的,她娘亲多病多愁,在世之际,生活艰苦,内心想必极为怨恨,因此附身到女儿身上,不仅仅想保护女儿不受伤害,牠本身,也希望过上好日子,互相纠缠起来,便成了这番状态。正所谓‘阴阳有别’,你妹妹被那股阴气腐蚀,自然就不好过了。现在还是开始阶段,若不及时解决,她便会疾病缠身,被折磨得不成人样了。”

听完这番话,陈唐急声问:“道长,你可有祛邪之法?”

詹阳春手抚胡须,一副高人范儿:“陈秀才你身上的执怨问题不大,无需大动干戈,不用强硬祛除;你妹妹身上附着的阴魂,本道自有法子除掉。”

陈唐放下心来,想起一事,问:“收费几何?”

詹阳春伸出一个手指:“友情价,一百钱。”

修道比练武还要费钱,他出来行走人间,一来历练红尘,二来也是为了赚钱。

陈唐明白这价不高,上一次给自己解说邪祟一事,只是动动嘴皮子,所以只是意思意思地收了五钱。这番不同,看来得动用术法之类才行,收费自然要高了。

陈唐卖给他一张皮纸,便收了三千钱;如今人家帮苏菱做法,收个百钱,的确是友情价了。

“好,做完法后,我便给钱,你要准备多长时间?”

詹阳春倒也干脆:“夜长梦多,我现在就带着家伙,趁那阴魂未成气候,今晚便动手。”

陈唐问道:“可会对苏菱造成什么伤害?”

詹阳春沉吟道:“本道怕她知悉内情,会有不适,又或感到悲戚伤心。”

“能不能在她不知情的情形下作法?”

陈唐又问。

“能。”

詹阳春肯定地道:“把她弄晕即可。”

闻言,陈唐变得迟疑起来。在印象里,曾经看过些新闻,说有神棍打着治病驱邪的幌子,把女人给迷晕了,却胡作非为起来。虽然看着詹阳春非此等人,但……

詹阳春瞥他一眼:“陈秀才如果胆大,可以站在一边看着。”

陈唐立刻道:“行,我胆子大得很。”

詹阳春便掏出个小瓶子,往一杯水里倒了一丁点儿的白色粉末,晃匀了,道:“陈秀才,你让你妹妹喝了此水,她很快便会睡着。”

见到这番套路,陈唐不禁脸露古怪之色:这玩意,不就是传说中的蒙汗药吗?乃是行走江湖下三滥的东西,怎么詹阳春都随身带着,对方在自己心目中得道高人的形象顿时轰然倒塌。

詹阳春把小瓶收好,一脸正经地道:“此乃安神粉,可不是那蒙汗药。人服食后,可精神安宁,一觉之后,神清气爽,没有任何坏处。”

得,这是强行提高档次,从蒙汗药变成安眠药了。

陈唐没有过多纠结这问题,端着水去苏菱房间,苏菱坐在那儿,等着做事。毕竟家里来了客人,需要招待。

“阿菱,喝了这杯水。”

苏菱听了,觉得奇怪,但也没有多问,接过杯子就大口大口地喝起来。

喝完后,只一会儿,她便觉得眼皮发重,嘴里喃喃道:“不矜哥,我想睡觉了。”

这药效,实在是好,简直立竿见影,陈唐都寻思是不是找詹阳春买一点备用了,轻声说道:“那你便睡吧。”

扶她去床上,躺下后,苏菱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陈唐替她盖上一张薄被子,出到外面,见詹阳春正在那捣弄着什么。

上前一看,原来这道士拿出了一枚古铜铃铛,又拿出数张长条符纸,一一铺在桌子上,然后手执一根奇怪的朱笔,在符纸上勾画着。

陈唐看不懂,只当是鬼画符,等他全部画完,问道:“这些你平时不都备有成品的吗?”

詹阳春回答:“哪能备得齐全?你们读书的,有因材施教一说;我们修道的,面对不同类型的邪祟,也得施展不同的手段。”

他解释得很透彻,陈唐一听便明白了。心里当即给了个好评:果然是专业!

等几张符纸上的朱砂笔画干了,詹阳春收好,带着陈唐来到苏菱房间门外,忽而停步,转头道:“陈秀才,我施法后,苏菱娘亲的阴魂便会现身,或会是凶恶之相,颇为吓人,你真得确定要在边上旁观吗?”

一般的书生,没几个胆大的,受到惊吓后,神魂不定,甚至会大病一场。

邪祟之物,穷凶极恶,哪是常人所能观瞻的?

陈唐没有犹豫,坚决地道:“这是个难得机会,我很想看看……”

顿一顿,非常符合目前身份地问了句:“不会有别的凶险吧。”

詹阳春当即信心满满地道:“这个你尽管放心,若无把握,本道就不敢做法了。”

陈唐道:“那就没问题,我们进去。”

说着,与詹阳春一起,进入了房间。

第三十二章:驱魔

詹阳春反手把门关上,拿出一张符纸,就贴在门后面去。也不见他用胶水什么的,但那符纸贴上去后,便纹丝不动了。

陈唐见着,大感惊奇。从赵三爷那里,他知道这个世界有武功;而从詹阳春这,看到了道法。

詹阳春手脚不停,依次分别在窗口处,苏菱的床头上,都贴上了一张符纸,用他的话说,这叫布阵,防备那阴魂离开苏菱身体后,会逃出去,到了外面,就难抓住了。

见状,陈唐脑海里顿时浮现出过去看到的灵异电影,那位颇具神奇色彩的英叔形象,与现在的詹阳春慢慢重叠了起来。

做完这些,詹阳春道:“陈秀才,你搬个凳子到那坐好,没事不要乱动。”

他指着右边的房间角落。

陈唐依言而去,坐在一张小圆凳上。

詹阳春想了想,拿出最后一张符纸,贴在陈唐身后的墙壁上:“有这符在,那阴魂便不敢冲你这来了。”

虽然陈唐说着大胆,但叶公好龙这种事常有发生,如果阴魂被驱出来,冲向陈唐的话,也许这书生会吓得屁滚尿流,魂不守舍。那样的话,詹阳春便丢了脸皮。一个说不好,让阴魂冲进了陈唐体内,又得再做一趟法了。

所以谨慎行事,贴上符,预防万一。

陈唐坐得端正,双眼睁得大大的,见詹阳春还不动手,便催道:“道长,快做法吧。”

这神态,倒像个看戏的观众,兴致勃勃,一脸期盼状。

詹阳春几乎忍不住要翻个白眼了,心道你这书生还真是不知者无畏,等会让你见到那阴魂,保证吓得你哭爹喊娘……

心中腹诽不已,手上却不慢,捻起那枚古铜铃铛,慢慢摇动,发出清脆的声响,随后口中念念有词起来。

角落的陈唐立刻竖起耳朵来听,想听他究竟在念叨什么,可以的话,偷偷师。

詹阳春念叨的显然是一种符咒,言辞拗口,极为生涩,堪比两只黄鹂鸣翠柳——不知所云。

听了一下,陈唐放弃了。他知道这咒语肯定要与法器结合,才会有作用效果。

那法器,自是道士手中的那枚铜铃。

此物古铜色,带一点点灰黑包浆,显得古拙,随着摇动,发出的声音极为清越,让人听着,颇为享受。

陈唐便想,自家床上,那方天人剑匣是不是也属于法器来着?那天晚上,其摄抓夜叉鬼物,可是极为了得,唰的一下,便收掉了,连个回响都没。

光从这一点上,天人剑匣肯定比詹阳春的铃铛要厉害得多。

不过剑匣乃是陈唐压箱子的东西,他绝不会轻易拿出来的。正所谓防人之心不可无,怀璧其罪的道理,他明白得很。

当然,主要也是他现今还没摸索清楚剑匣的结构方法,不知该如何施展运用,暂时还是当枕头好使。

那边詹阳春念叨了一通,手腕使劲,铃铛之音开始变得急促起来,如果说本来是涓涓细流,现在则一下子变成了飞瀑直下。

尖锐的铃声传到耳膜内,让陈唐颇不好受,干脆捂住了耳朵。

“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听吾驱魂宝铃,速速现身!”

詹阳春猛地大声喝道,左手持铃,右手食中二指往床上的苏菱一指过去。

嗡!

一股黑气从苏菱右手臂上散发而出,很快凝聚成形,正是个长发披头的老妇人形象,其面目狰狞,朝着詹阳春叫道:“你这牛鼻子,我只是留下来,保护我的女儿,干你何事?”

詹阳春冷哼一声:“阴阳有别,你纠缠你女儿的魂魄,使得她阴气侵体,你这不是保护她,是害她!”

老妇人回过头来,看着睡在床上的苏菱,面目忽而变得温和起来,双眸似有怜爱之意。

角落的陈唐看见这一幕,暗暗点头:看来这苏菱母亲在苏菱手臂上留下执怨,的确没有恶意,俗话有说:虎毒不食子,她怎么会害自己的女儿呢?只是像詹阳春所说的,有些事情总是会超出意料,祸福相依,这就偏离了本意。

说白了,叫“好心办坏事”!

父母对于儿女过分的、甚至是畸形的保护,往往会是一种更深的伤害。

这样的事,陈唐见得多了。

好在现在詹阳春施展术法,点醒了苏菱娘亲,看她的反应,应该意识到了问题所在,将会选择顺从离开。

那样的话,事情就好办得多了。

詹阳春神色不动,口中喝道:“知错可改,还不速速到吾铃铛里来,本道会超度于你,可得解脱。”

苏菱娘亲的阴魂果然慢慢飞起,离开了苏菱的身体,浮在半空,目光扫下,看了一眼陈唐,又看着詹阳春。

“请来吧!”

詹阳春手摇铜铃,慢慢举起。

便在此时,苏菱娘亲的阴魂蓦地神态变化,咯咯笑着,发出古怪的声音:“牛鼻子,就凭你这破铃铛,想收我,没那么容易。”

说着,体型猛地一变,从人样变成了一头巨狼的样子,咆哮一声,朝着窗户那边冲了过去。

“不好!”

詹阳春大叫一声,反手拔出背负的桃木剑,嗤的一下,便挑向巨狼身后。

狼形阴魂冲到窗口,贴在那的符纸突然红光一闪,有符文流溢,激发出了莫名的力量。

被这么一阻,后面又察觉到桃木剑的锋锐,狼形阴魂腰身一个扭转,掉头往侧边冲去:

那里,陈唐坐得端正,像个呆头鹅。

“坏事了……”

一瞬间,詹阳春心中一凉。他非常明白,变作狼形态的阴魂实力大增,绝非一道符纸能震慑得住的,其刚才冲去窗口,很可能只是声东击西,真正的目的,却是陈唐呀。

这妇人阴魂意识到附身在苏菱身上,会害了自己女儿,可她又不甘心接受超度,离开人世,所以就要选择另外的附身对象。

眼下房间内,三个人,就只有陈唐最适合了。

只是,好端端的的老妇人阴魂,怎么会具备凶猛的狼魂形态?难道牠杀过生,吞噬过好几头狼?

那样的话,阴魂杀生,便会变成凶魂,顿时让事态变得有点失控。

陈唐危险了!

第三十三章:收服

“书生快跑!”

詹阳春大喝道。

他预计苏菱娘亲的阴魂扑过去后,事先贴在墙壁上的那道符纸会立刻激发,足以抵御一次攻击。而这个宝贵的时间,便能够让坐在那儿的陈唐逃过一劫。

此刻心中,詹阳春只希望这位陈秀才真能像他自己先前所说的“胆大得很”,否则的话,要是被吓得呆若木鸡,甚至瘫软成泥,那就麻烦了。

见凶猛的狼形阴魂扑来,极为可怖,陈唐沉着静气,猛地跳起,身手敏捷地往房门这边跳开,哪有丝毫文弱书生的样子?而且这个躲避的动作很有预判性,几乎在对方于窗口处扭腰转向的同时,他已经做好跳跃的准备了。

说时迟那时快,阴魂堪堪扑到角落处,啪的,贴在墙壁上的符纸爆发出一道火光,逼得阴魂不禁退了一步。

整个房间,就那么点大,彼此之间,都无法拉开多长的距离,詹阳春大步赶上,桃木剑急刺,正刺中狼屁股上。

他这剑不同寻常,乃是法器,用秘法淬炼过,颇具威力,能够克制鬼物。

阴魂中了一剑,后半截顿时出现了涣散的迹象,其不敢与詹阳春对上,再度一个拐弯,要在詹阳春完全追上之际,把陈唐扑倒,然后附身上去。

“还来?”

陈唐背靠着房门,呼的,竟直接一拳轰出。他已瞧破这阴魂只是色厉内荏,并没有成什么气候,便要寻个机会,正好验证心中的一个猜想。

拳头轰出,微微鼓荡起风。

唰的!

那阴魂竟停滞了一下,龇牙咧嘴的凶相仿佛变得柔和了些,也不知是否陈唐眼花了,看错来着。

此刻詹阳春已经赶上,狠狠一剑刺入狼形阴魂的腰间。

“啊!”

阴魂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狼形态顿时散开,剩得一团黑气,缭绕在一起,其内显露出原来的妇人面目,一脸痛苦样子:“我不甘心,我恨呀……”

詹阳春哪里管它,左手再度摇动铜铃,急促的声音中,把最后那团黑气摄收进来。

“好了,没事了。”

詹阳春松了口气。

如果刚才让阴魂进入陈唐体内,虽然他同样有办法驱除,但如此一来,就得做两次法了。而阴魂入体,带着凶性,很容易给陈唐造成伤害……

雇主在作法现场受伤,便等于砸了浮山观的招牌,詹阳春面目无光。

好在有惊无险地解决了问题,总算有个交待,他看着陈唐,出声赞道:“陈秀才,你那一跳,实在漂亮至极,仿佛练过呀。”

陈唐答道:“我上一次便跟你说了,我爹是个游侠儿,虽然没甚厉害的武功,但还是有些基础功夫传给我了。”

对于他的话,詹阳春并无怀疑——得到那张画皮后,他还真托人去陈家庄打探调查过,得知陈唐父亲的一些事迹。

这番探查,并非是怀疑陈唐,而是詹阳春想要获得关于画皮来历的线索。不过陈家村上下,除了知道陈唐父亲是个游侠儿,一年到头不沾家,行事有些古怪疯癫之外,其他的,一无所知。

陈唐父亲常年在外面行走江湖,做什么事连家里的老婆都不清楚,别的人,又从何了解?

查不到什么后,詹阳春只得作罢,他今天来找陈唐,其实是想旁敲侧击,探探口风,看陈唐父亲还留着什么东西没,合适的话,再出高价买下来。不料正好见到苏菱,感觉到她身上的邪祟气息,这才有施展法术,收服阴魂的事来。

詹阳春问道:“你这妹妹,是否经常上山?”

陈唐点头:“嗯,在乡下的时候,她每天都上山砍柴,采摘野果之类。”

詹阳春做恍然状:“原来问题出在此处。”

陈唐问:“什么问题?”

詹阳春解释道:“就是苏菱娘亲化作狼形之事,这番变化,甚为怪异,应该是苏菱上山之际,曾经遇到恶狼,幸好被附身的阴魂给杀死了。如此一来,这阴魂见了血,便会变得凶厉起来。”

陈唐听着,吃了一惊。他无法想象一个弱小少女孤身在荒郊野岭上遭遇一头狼,会是何等危急凶险的情况:“但是,此事她从来就没有跟我说过呀!”

其实陈唐一路来都劝说苏菱不要到山上,即使上山,也不要进入深山里头。但正所谓走多山路终遇鬼,还是出了事,幸好有她娘亲附身,保护了她。

詹阳春看着仍在床上熟睡的苏菱,缓缓道:“阴魂附身,纠缠不清。有些事情的发生,她本身都是不知道的,仿若人梦游,一阵迷乱,醒过来后,连自己都不清楚做过什么。”

陈唐叹息一声:“原来如此。”

顿一顿问:“我妹妹现在没事了吧。”

詹阳春回答:“没事了,不过此事,最好对她保密,就此揭过了。”

“那是当然。”

让苏菱服食安神粉,本就是为了这个效果。而由于苏菱娘亲的母性未泯,主动离开,因此并没有留下什么后遗症。

詹阳春又道:“我们收拾好后,就出去吧。让你妹妹好好睡一觉,明天自然醒来,包管她神清气爽,精神百倍。”

两人做了收拾,不留下痕迹,关门出去,到了厅上,詹阳春忽然问:“陈秀才,先前阴魂扑向你的时候,你对它打了一拳,而它似乎停滞了下……”

陈唐故作疑问:“有吗?我那一拳完全是下意识的,但并没有打中啊。”

詹阳春看着他,始终瞧不出什么破绽,陈唐的解释也是合情合理:人在遇到险情的时候,往往会做出本能的反抗,挥拳踢腿什么的,很正常。

至于阴魂为什么会停滞……时间太短,很难明白在那一瞬间发生了什么,可能是苏菱娘亲念及陈唐对自家女儿的照顾恩义,所以犹豫了……

陈唐拿出一枚大钱递过来:“道长,多谢你出手,帮我妹妹驱邪。”

詹阳春微微一顿,还是接过来,道:“其实本道这番不请自来,是想问你,你父亲还留着什么物品。”

陈唐想了想,才道:“我记得当初我爹的确留下了几件东西,有刀有剑,还有别的什么……”

詹阳春一听,眼睛顿时亮起来:“那东西呢?”

陈塘一摊手:“都给我娘给卖掉了,你也知道,我爹不在后,家境艰苦,只能变卖东西过活。后来我为了考试,家里的田地都卖光了。就是那张皮纸被夹在书中,才没有扔掉。哎,说起来我都好生懊悔,没想到我爹留下的东西这么值钱……”

说着,非常合景地一拍大腿。

那边詹阳春听着,满脸失望之色,沮丧之极。

第三十四章:解惑

詹阳春的沮丧自有道理,如果说陈唐父亲只留下一张画皮,那无话可说,可现在听到还留有好几件事物,偏偏又都被贱卖了,说不好里面有一件两件好东西……

这么一想,就有点心如刀割的味道了。

可他也无法说什么,毕竟是人家的东西,人家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只能怨乡下人不识货罢。那时候陈唐也就几岁而已,根本不懂事,完全是让娘亲做主的。而且事隔这么多年,那些东西早不知沦落到哪个旮旯角落里去了,再难以搜寻。

想到这,突然心一惊,意识到自己贪心了:“师傅一直对我说,凡事当随缘而行,见缘而至,不可勉强。我得了一张画皮,已经是得了机缘,岂可贪图更多?”

他毕竟是修道之人,想通之后,再无怨艾,重新恢复云淡风轻的神态。

陈唐并没撒谎,他爹的确留下刀剑之类,也的确是被变卖掉了。只因为前身是个读书人,对于字画有爱好,所以才保留着《善养经》皮纸;至于更加宝贝的天人剑匣,普通人看上去,就是一方木头,不值钱的玩意,自不会产生买卖,用来当枕头最合适。

对于被卖掉的东西,陈唐并无想法,毕竟他得了《善养经》与剑匣,已经很满足了。其他的事物是宝是废,都已是过去式,多想无益。

如今趁着机会,当即问道:“道长,我对邪祟一事颇有兴趣,你可方便解惑一二?”

詹阳春瞥他一眼,缓缓道:“陈秀才,你应知道,这些都不是什么好事。”

陈唐苦笑道:“我自是明白,无奈坏事总上门。我这样,我妹妹也差点出事,所以想着,应该多了解些情况。再遇到事时,不至于手足无措。”

詹阳春点点头:“有道理,那你想了解什么?”

“邪祟可有强弱之分?”

“那是当然,世间万物,皆有高低轻重的区别,邪祟怎可例外?”

经历诸事后,詹阳春觉得陈唐颇合眼缘,所以才答应分说一二。

陈唐问道:“我记得你说过,邪祟分执怨与凶煞两大类,那苏菱娘亲算不算凶煞了?”

詹阳春笑道:“那算不上,真遇着凶煞,本道可能都要掉头走。”

陈唐咋舌道:“这么厉害?”

詹阳春面色一正,凝重地道:“陈秀才,有凶煞,务必要避而远之,不可沾染……”

想了想:“上次你与赵三爷在山神庙碰到的,很可能便是一处凶煞。”

陈唐当即“啊”了声。

詹阳春以为他被吓着了,不以为意,继续道:“虽然本道不知当天为何你们能走脱,可能是对方刚成形,还未成气候,力有不逮,被赵三爷的武功给震慑住了……也可能是大白天,这凶煞有所忌惮。反正不管如何,你们算是逃过一劫。”

陈唐问:“你的意思是说,武功对邪祟有用?”

“不错,但得修炼强盛,比如像赵三爷这等内家高手,才有作用。普通不入流的武夫,也就气血比常人旺盛点而已,对于邪祟,反而会被视作肉食,进行猎杀,从而吸纳他们身上的气血。”

詹阳春解释道。

“原来如此。”

陈唐心中诸多谜团,被一一解开来。

他到这方陌生世界,到这不正常的世界来,首要的,就得先了解世界环境,各种规则存在,唯有如此,才能好好活下去。

其实他并不知道那天赵三爷去山神庙所为何事,对方也没有明说,但现在听詹阳春的话,多半是顺福镖局的人在莽牛岭出了事,赵三爷是去找人的。

詹阳春看着他,笑道:“陈秀才,我知道你想练武,也有那么一点基础,但就不要指望能练到内家境界了。你年纪已不小,练武又极为耗费钱财,打熬身体,除了药物之外,还得有高阶秘笈才行。综合种种,所以你呀,应该认清现实,学些拳脚功夫没问题,可强身健体,但主要的时间精力,还是放到读书科举之上,方为正途。”

陈唐知道他是好意点醒,道了声谢,又问:“如此说来,那赵三爷岂不是最为厉害的顶尖高手了?”

闻言,詹阳春哑然失笑:“怎么可能?外家练力,内家练劲,上面还有个真家练气,这真家,才是真正的人上人,可被称为‘陆地神仙’。”

听了这话,陈唐顿时露出古怪之色,心想:自己练出了天人之气,虽然还不成气候,但已经有了气感,第一次周天运转指日可待,如此说来,自己岂不是成为“真家”?甚至超越了赵三爷,凌驾其上了……

想着,一颗心怦怦乱跳,难以平心静气。

这事搁谁都无法心定,好比人人都觉得你练不成武,没有希望了,可意外却得知,自己早就是个绝世高手……

实在有点不真实。

就听詹阳春叹道:“真家境界,乃吾辈终极梦想,可惜……哎……”

长长一叹,无限唏嘘。

陈唐忍不住问:“道长不是练道的吗?怎么也对武功很有兴趣的样子?”

詹阳春奇怪地道:“修道术士,本身就要练武功的呀。武功练体,术法炼魂,两者合一,才是大道。你要知道,修炼魂魄,追求金丹大道,需要以身躯为丹炉,若是体弱多病,这道怎么练得下去?一不小心,就练死了。”

陈唐恍然大悟状。

詹阳春便十分潇洒地一拂胡须:“陈秀才,不怕跟你说,本道早已是内家境界了。”

瞧他神态,颇有自矜之意。

陈唐连忙送上一记马屁:“道长厉害,怪不得做起法来,身轻如燕,极为迅捷。”

心里不禁嘀咕:如果被他知道自己练出了气,那会是怎样的表情?

但这事,陈唐目前打死也不会说的。

他倒很想问,从外家到内家,再到真家,不是得讲究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的吗?怎么自己突然间就摸着真家门槛了?

不过这一问,容易露陷,必须忍住。

但整件事回想起来,最大的可能,便是自家得了奇遇,就像那些武侠小说一般,主角得到了世外高人的醍醐灌顶,一下子就成为绝世高手,从而跳过了那些耗时耗力的打熬阶段。

至于奇遇发生的根源,毫无疑问,就是《善养经》与天人剑匣呀。

那剑匣,可是轻易便摄收了一头凶煞!

第三十五章:猜想

詹阳春见陈唐神色有些变幻,以为他学武不成,另起心思,就道:“你不好练武,学道更无机会了。我辈术士,如果收徒,只会从四、五岁的童子里挑选,根骨因缘皆备者,才有机会。比起练武来,还要困难得多。”

他这是丑话说前头,却是怕陈唐会提出这方面的请求。说实话,其出来行走之际,由于施展道法,引人侧目,的确受到不少仰慕仙道的青少年追捧,抢着来拜师。有几个,还直接离家出走,以表学道的决心。

为此,詹阳春数次被人告上官府,说他拐骗人口。为了这样的事,闹得哭笑不得,他本就没有任何收徒的意思。现在看见陈唐似乎意动,先前也说对这方面有兴趣,就赶紧自己先拒绝了。

对于他的误会,陈唐一笑了之,说道:“我是要科举的人,怎么学道?道长误会了。”

顿一顿,把话题绕回来:“道长说邪祟分强弱,凶煞要比执怨厉害得多。我见苏菱娘亲的阴魂变异,可是极为凶猛。”

不用被拜师,詹阳春心情好了些,不厌其烦地解释道:“人死有阴魂,阴魂见血,可成凶魂,苏菱娘亲,便是这般。但距离凶煞还远着呢,此事一时半会,难以解释,不瞒你说,有些东西,连我自己都未曾弄得明白。”

最后这句,陈唐听明白了,就是说詹阳春自己道行不够,有些层面目前无法接触得到。

当即很理解地就此打住。

詹阳春看着他,想了想,随即笑吟吟道:“陈秀才,本道也有一事相求。”

陈唐道:“道长请讲?”

“陈秀才如果写出了好字,有好诗好词之类,可以到城中浮山分观来找我。合适的话,价格好说。”

陈唐一听,眼睛眨了眨:对方这话,是否可理解为抢赵三爷的生意?

又想起一事,第一次与这道士相遇,正是在翰墨街上,詹阳春是从书画店里出来的。那时候的他,应该和赵三爷一样,都在寻觅具备特殊气息的作品。

如果把这气息,命名为“文气”,赵三爷高价收购,是要文武结合,一张一弛,自有裨益;那詹阳春这等术士也要采购,是“文道相合”?

詹阳春道:“事先声明,本道收东西价格高,要求也比赵三爷方面要高一筹。”

陈唐问:“具体怎么要求?我都有些迷糊了。”

詹阳春哈哈一笑:“我的要求,便是内容最好具有方外出尘之意……本道也就这一说,凡事不必刻意。强求的话,等于缘木求鱼,反而不美。”

和赵三爷同样,他也不肯透露其中玄机,却不知道陈唐早猜测得七七八八了。

不过这也可以理解,不同圈子,肯定会有一定的排外性,以保持圈子里的超然和神秘。

这些,都是资源,不会轻示与人,展露人前。

今晚詹阳春跟陈唐说那么多,已经很是难得。主要觉得投机,合眼缘,才会娓娓道来。

又说了几句后,见天色已不早,詹阳春便起身告辞,陈唐请他留宿客房,可詹阳春婉拒了,出门而去。

陈唐送到门外,这才回屋。

他这房子,独门独院,左右两边,与相邻的房子都有一段距离,也可能是贴住门户的符纸具备了隔音效果,因此一番施法打斗,并没有惊动邻居旁人。

洗漱完毕,躺上床后,陈唐枕着宝物天人剑匣开始想事情。

此事,便是一直萦怀心头的那个猜想:最初萌生,是在莽牛岭上,那凶煞鼓弄雾气,发起攻击,那时陈唐在逃无可逃的情况下,对其打出了一拳,听到有嘤嘤之音,随后对方隐匿,雾气消散……

整个过程,颇为迷茫。

凶煞的退走,詹阳春理解为其被赵三爷震慑,而或是在白天有所忌惮,但作为亲身经历者,陈唐可不是这么想的。

因为不管是赵三爷,还是詹阳春,他们都不知道当天晚上那邪祟尾随而至,跟到陈唐家里来了。若不是有剑匣在,最后会发生什么事,都难以预料。

再到今晚的情况,对着狼形凶魂,陈唐也是打出了一拳,然后凶魂停滞了一下,凶相变得柔和……

两件事叠合起来,具有相似之处,如果说一次是偶然,那两次就存在必然了。

那么,是否可理解为打出的拳风中,蕴含着某种气息,可让邪祟觉得亲近,可让牠们凶性有所收敛,甚至当修炼到一定地步,能够直接降服……

这个前提成立的话,答案便只有一个:天人之气!

天人之气的核心为“天人合一”,主旨理念,为兼容,容易受到各种欢迎。

所以那天晚上,那凶煞其实是被自己身上的天人之气吸引而来的,是以牠不去找赵三爷他们,不去找王甫……

当然,凶煞此来,可能不是想找陈唐亲近,更可能是要把他的天人之气给采摘了,过程如何,不言而喻。

想到这,陈唐便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觉得自己自从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步步为营,各种猜想论证,真得很有当侦探的潜质。

从天人之气,再到“文气”,两者颇有相通之处,只是文气不具备任何攻击性和防御性,完全等于人畜无害,却对别的存在有着补益——这个特性,让陈唐想到了维生素。

大概便是这个意思。

因此赵三爷买字,詹阳春也买字,胡家庄那边就比较神秘些,但各家目的性基本一致,都是需要文气补益。

由此延伸开来,想法更大胆些,那些志异小说里头,鬼鬼怪怪,却都喜欢跟书生来往,莫不是被文气所吸引的?

这个,也可以说是气质。

当人,达到了一定的程度,便会具备气质,而气质是有很大作用效果的。有的人具备令袖气质;有的人具备开心果气质;有的人心高气傲,像冰山一样……

诸如此类,都是明证。

这样说来,身怀天人之气和能写出文气的自己,岂不是形同一块香饽饽,很危险?

原来邪祟不找别人,老找自己,真是有因由的。看来以后行事,得更加小心谨慎才行,免得一不注意便着了道。

想来想去,陈唐认定:最重要的还是修炼天人之气,完成第一个周天,到时,肯定有更大的发现和变化……

第三十六章:又死

第二天,陈唐特意起了个早,却见到苏菱早在厨房忙活着,张罗早饭了。

“不矜哥,早!”

见到他,苏菱甜甜地叫道。

在她的脸上,陈唐看到了一种名叫“神采”的光色,所谓“神采奕奕”,便是用来形容眼下苏菱的状态了。

在此之前,两人相处,苏菱总是带着一抹怯意,眉宇间有忧虑积压着,仿佛有一块石头压在心头上,总显得沉重。

那时候,陈唐只以为她是苦日子过久了,一时放不下心结,却没意料到是苏菱娘亲的阴魂在作怪。

虽然这阴魂,本意是想保护女儿,也可能保护过多次。但正如詹阳春说的,阴阳有别,一旦发生纠缠,便会不知不觉地影响到苏菱的精神面貌,以及危害她的身体健康。

如今,阴魂已逝,苏菱全副身心都轻松了,整个人都变得不同,笑起来,眉眼盈盈,焕发出属于少女的美丽来。

她摸了摸头,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昨晚不知怎地,我喝了那杯水后就很想睡觉,结果真睡着了……”

陈唐问道:“睡得好不?”

“非常好,我好像从没有这么舒服地睡过一觉……”

陈唐笑道:“那就好,阿菱,咱家的苦日子已经过去了,接下来,要开开心心地过日子。”

“嗯!”

苏菱重重一点头:“不矜哥,你先洗漱,我去做早饭。”

吃过早餐,陈唐背上书箧出门,前往学院上课。刚走到翰墨街口处,就见到衙役王大壮跟两名同僚蹲在那儿,一个个心事重重的样子。

陈唐心中一愣:“大清早的,难不成又出事了?”

“朱秀才今天佛晓时分死了,就死在翰墨街旁边的巷子里,是起早的除不洁者发现的。”

一问之下,王大壮便说道,一双眼睛鼓鼓地,盯着陈唐看,随即叹口气:“你在翰墨街摆摊,与朱秀才认识吧。”

陈唐回答:“不熟,就点头之交,其实我与吴函吴秀才说的话多些,因为那时候我俩的摊子近,而朱秀才就隔着远了。”

说着,脑海里顿时浮现出关于朱秀才的印象:近五十岁的老秀才,总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沉默寡言,属于那种考试考到麻木,被艰难生活折腾得只剩下躯壳的读书人……

这样的人,谁会去害他?

在管辖的街区接连发生两件命案,这可是大事,接到消息后,王大壮整个人都不好了,心急火燎地立刻跑过来,封锁现场,又请仵作来验尸,结果与前些日子倒毙的吴函几乎一样,神情带着诡异的欢愉满足状,脸色有些发青,除此之外,全身上下,皆无伤痕。

没有中毒,没有伤口。只是这两人,一个倒在学院的隔壁通道上,挨着翰墨街;一个死在翰墨街旁边的巷子里;而且他们还有个共同的特点,就是都在翰墨街摆摊写字的。

陈唐曾经也是。

所以王大壮才跟他多说了几句,就是想问问有什么线索之类的。

不过陈唐跟两人都不算熟,彼此的年龄差距有点大,性格也不合。何况陈唐摆摊有一阵没一阵的,断断续续,时间不长,并不固定。因此他对两位老秀才的了解,还没有王大壮自己上门调查得多,问不出什么来,当即挥手让陈唐走人了。

陈唐刚走出几步,王大壮在后面叫道:“陈秀才,晚上没什么事,别出来晃悠。”

其知道陈唐在翰墨街买了房子,当其时大吃一惊,不过后来知道是陈唐得了赵三爷的青睐,也就释然了。与此同时,有心要与陈唐结个好,日后或有好处。

怀着心事,陈唐来到课堂上,上课的时候都有点走神。昨晚刚跟詹阳春促膝长谈过,解惑了很多事情。吴函与朱秀才两人的死,使得他心里打个突,怀疑是不是翰墨街闹邪祟了……

翰墨街常年幽静,街边两旁都是槐树。这槐树,据说有点阴魅之意,解文说字,从字的结构上说,带着“鬼”的树木,能不阴气森然吗?

这么一想,陈唐便觉得自家门口那棵大槐树,都变得有些古怪起来……

啪的一响!

堂上的王夫子一拍手中戒尺,喝道:“陈唐!”

陈唐一愣,抬头看去,见到这位在学院中以严厉出名的夫子,正威严地看着自己。

“我刚才讲到哪里了?”

王夫子问道。

他看到陈唐在下面微微侧着头,一副神游四海、心不在焉的样子,当即发出提问。要是答不出来,就得接受戒尺拍打了。

陈唐连忙站起,口中回答:“夫子说到《晏子三论》的第二策论,其中一句:夫国不贤,何以为之?”

听他答得没错,王夫子稍感满意,又问:“那你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常山注疏》上有解释,言道:国不贤,过在于君……《长陂释义》上又有一说:法为方,律为圆,方圆不合,则举国不贤,人心暴躁……《百家论》的见法又推陈出新,有言道……”

陈唐说起来,旁征博引,滔滔不绝,听得王夫子一愣一愣的。

倒不是陈唐喜欢这般“之乎者也”,国情如此,就像另一时空的学生时代,要写八百字的命题作文,抛出一个论点后,就得陈列一排溜的例子,以此为论据,证实该论点的正确与否。

这是一种作文模式。

在殷国,科举考试上,做经义文章,也是如此。

陈唐今非昔比,他读完陶昊的十多本读书笔记,等于上了四、五年的课程,博闻强记,随口捻来,极为熟练。

这一堂课,陶昊也在上。其实这是他连续三年,第三次听同样的课了。没办法,《晏子三论》是科举考试的一个重点内容,必须做到滚瓜烂熟,还得理解透彻。无奈这本经义原著颇具辩证逻辑性,而且十分艰涩繁杂,后期对其注疏过的专著便近百本。

这么多的释义,其中互相之间,还有不少矛盾说法,这使得很多生员都难以把握。

光背书,就足以背死个人了……

其实考试的经义原本,每一本上的字数的确不多,问题是由此延伸衍生的注释解读太多了,一句三五个字的原文,动不动就得用一整篇文章来说明,洋洋洒洒,陈述见解。

如此,叠加起来,要背熟研究的书就比一人高了。不懂科学方法,脑子又不是天生强悍的人,只能靠死背硬记,实在辛苦艰难得很——科举之路的难,主要就难在此处。

陶昊便是这类型的,所以这课上了又上,书读了又读,始终难以捋得清楚。

可如今,他见到陈唐当着王夫子的面,口若悬河,滔滔不绝,陶昊听得呆若木鸡,心里一个想法翻腾起来:原来自己的那些读书笔记,陈唐真得读完了……

不但读完了,还全部都记住了……

第三十七章:疑心

这世界,是有神童的。有的人五、六岁,便能做出好诗词;有的人五、六岁,便能把整部经义文章倒背如流;还有的人,十岁八岁,就是秀才了……

但在陈唐身上,从来都没有跟“神童”二字沾过边。

一个连童子试都考了三次才考上的人,怎么可能被称为“神童”?

陈唐进入学院学习的时间很短,就那么几天功夫;而且这是他第一次进学院当增生。

所以在王夫子等人看来,陈唐几乎是与差等生挂钩的,在课堂上,并没有多少存在感。除了一副皮囊还不错之外,别的毫无表现。

但今天的课,面对提问,陈唐侃侃而论,一鸣惊人。他要是对《荀子三论》整部经义都了如指掌的话,估计都能在学院当讲师了。

王夫子听完陈唐的论答,很满意地撸了撸胡须,赞道:“善。”

赞誉之意,溢于言表,要知道在这么多的夫子当中,要获得他的称赞,极为不易。

陈唐坐下来,脸色淡然,觉得自己并没有表现多好的样子,很是平常。

他花费大钱到学院进读,目标直指举子试,是要一定考过的。如果连课堂表现都不济的话,还谈什么考试?

刚才陈唐虽然想着别的事,开了小差,但对他而言,一心二用,毫无问题。

王夫子见状,更觉赞许,心中暗道:此子宠辱不惊,倒有几分气质……

学院生员不少,但想要在夫子心目中留下好印象,并不容易。大都是资质优秀者,才有这番待遇。

总之一句话,成绩好的学生,总能得到老师的偏爱。

秀才们每年都有小考的,成绩太烂,可能会被剥夺功名。陈唐去年考的秀才,曾经小考过,但成绩只能算一般,没有任何突出之处。那时候,穷得连学院都无法进读,除了年纪稍稍占些优势之外,其他方面,真是平淡无奇。

今天这课,陈唐的表现绝对算得上是“异军突起”了。

下课后,不少同窗主动过来寒暄,脸上神色颇为热情。回想当日,是陈唐主动找的他们,得到的大都是不冷不热的回应,比较起来,当真是大有不同。

人情所然,皆是如此。

陈唐洞悉人心,也没有什么好怪怨的。归根到底,还是个圈子问题,你没有对应的本事,就进不去别人的圈子里。被排斥,不代表被看不起,而是你不够资格。

陶昊过来,叹道:“不矜,你瞒得为兄好苦。原来你有着过目不忘的本事,出头之日,指日可待。”

在科举路上,最重要的便是记忆力,此天赋强大的生员,考上个举人,问题不大。

陶昊一脸羡慕状,他便是记忆不好,随着年纪增长,更是衰退。这便是众多老生员越考越差的根源所在,年龄,很多时候都是一个优势。

陈唐有望中举,借阅笔记的陶昊自然要来套个近乎。如果等中举了再来,人情就不同了。

“呵呵,明经兄,说起来还得多谢你借阅笔记。”

两人客套一番,各自离开学院,回家吃饭。

陈唐本想请陶昊吃一顿饭的,无奈昨晚给了詹阳春一百钱,当下囊中羞涩,不好请客,便暂且搁置,等迟些日子,有新进项后,再请他去四海楼。

陶昊倒是很热情地要请吃饭,不过陈唐婉拒了。看了人家的笔记,虽然是明码交易,但读书人的人情,从来不是那样算的。若再吃陶昊的饭,就更不好说了。

经过翰墨街的时候,衙役们已经撤去,看上去,环境清幽,文雅素净,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

然而吴函与朱秀才的死讯早传了开来,整条街更显得萧条冷清,一些店铺关了门户,街边摆摊的,一个都没有,估计都怕了,赶紧换地方。

养家糊口不容易,但小命更重要。

中午时分,烈阳高照,光线照射之下,却被一棵棵老槐树茂密的枝叶给挡住了,地面上投影密集,光点婆娑。以前觉得此处环境颇好,但今天有心事,却觉得阴气森森的。

“难不成有哪棵老槐树成了精……”

陈唐心中暗道,左顾右盼,瞧瞧这棵树树干有些扭曲,值得可疑;看看那棵树树冠繁茂,相当可疑……

一路疑神疑鬼的回到家门前,见到自家旁边这棵更是可疑了,因为巨大的树干半腰处有个树洞,从下面看去,黑幽幽的样子,不知里头存活着什么。

“不矜哥,你看什么?”

苏菱脆生生的声音传来,她估摸着时间,可一直没见陈唐回家,便不禁出门看看,正看到陈唐站在树底下,昂着头,像个呆头鹅一般,不知在这看了多久。

陈唐干笑一声,手指树洞:“我想,那里会不会有鸟窝。”

苏菱立刻道:“那我爬上去看看,我爬树可利索了,掏过不少鸟蛋,煮来吃。”

这鸟蛋,当其时陈唐也曾吃过,都是少女送的,他见苏菱撸起袖子,就要上树,赶紧一把拉住:“阿菱,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咱们进了城,不同以前了。”

被拉住手,苏菱一颗心怦怦乱跳,脸色红起来,低声道:“不矜哥不让我爬树,我就不爬了。”

陈唐道:“不是我不许你爬树,而是树洞之中,可能有鸟窝,也可能是蛇窝,危险得很。”

见他着紧自己,苏菱心中更是欢喜。

两人正要入屋,就见到街那边腾腾地数人走来,领首者正是赵三爷,走在他旁边的,可不是昨晚刚分开的詹阳春吗?后面还跟着两名劲装汉子。

“陈秀才,本道又来叨扰了。”

远远地,詹阳春便叫道。

赵三爷大步踏来,朗声道:“陈秀才,多日不见,你愈发精神了。”

陈唐笑道:“诸位此时来,难道是来请我吃饭的?”

“不错。”

赵三爷说得干脆,身后两名汉子举起了手,一个手提两大片好肉,一个却拿着一坛酒,还有两捆菜蔬:

“我们不请自来,自带酒菜,就得麻烦你家妹妹了。”

陈唐也不客气,让苏菱把东西接了,带回厨房,重新淘米,做起饭来。

众人则在厅中分宾主落座,陈唐开门见山,直接问道:“三爷,道长,你们是为了命案而来的?”

第三十八章:灵异

赵三爷叹了口气:“看来此事,已经传扬得满街风雨了。”

发生命案,自是归衙门处理。但赵三爷黑白通吃,有渠道收到讯息,他觉得吴函与朱秀才的死,透着蹊跷,便邀请詹阳春来,一探究竟。

顺福镖局,不管总部还是分局,每天都有镖货出行,走南闯北,经历诸多,从而收集到不少怪异资料,但都被列为机密,只有心腹之人才能接触得到。

邪祟之事,自古有之,诡异而神秘,即使修道术士,修为不到层面的话,都认识了解不多,特别是“凶煞”,古训有云:避而远之,不可沾染。

十分忌惮畏惧。

陈唐道:“有言道: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大概如此。现在翰墨街的店铺不少都打烊了,摆摊的更没一个敢来,我住在这里,颇有些心慌。”

赵三爷看着他:“陈秀才,此处房屋是我卖给你的,本有心与你结交一番,不料出了这番变故,你要退换,我可另外换一处房屋给你,不会差多少的。”

他乃江湖中人,生性豪爽,广结友朋,打了折扣卖房屋给陈唐,的确存有结下善缘之意。日后如果陈唐能在科举之路上闯出名堂,便会成为一大人脉。

赵家在潘州府有根基,不缺钱不缺人手,对于人脉的积累,一向都是不吝钱财的,合眼了、看准了,便开始铺垫。如果等对方功成名就,位居高位,那又是另一圈子层面,难以讨好得了。

陈唐闻言,笑道:“那倒不至于,三爷,你不会是后悔卖低了价,现在要找个由头收回房子吧。”

这话有着打趣的意思,顿时化解了这个话题。

詹阳春开口道:“外面有传言说是老槐树成精,出来作祟,这纯属谣言。本道虽然不像三爷,每个月到翰墨街来一趟,可往来次数也不算少,若真有槐树成精怪,须知瞒不过我。”

他是专业人士,一言定性。

陈唐好奇问:“那为何两桩命案都发生在翰墨街周边附近?”

詹阳春道:“这说明不了什么,又不是发生在街上。命案地点,乃幽静巷道偏僻处。要知道翰墨街这边过去,是潘州学院,那边区域,又是一片杂乱民居,根本不能确定祸源产生于翰墨街。”

陈唐一听,觉得颇有道理,又问:“但死者都是在翰墨街摆摊的老秀才。”

詹阳春显然早思虑过这个问题:“衙门把尸首收了去,本道无法见到,仔细检查,但依据死者样子,可能真得是猝死,也可能另有隐情。但若事态真得不可控制,再度有人这般横死的话,到时便会有九扇门的人出来主持负责。”

“九扇门?”

陈唐一怔,他就听过“六扇门”……

詹阳春解释道:“此乃朝廷特殊机构,专门网罗各种奇人异士进来效力的,有武功高深者,有道术了得者,很是复杂。”

陈唐恍然,脑海里浮现出一个词语:龙组!

称呼名字不同,但机构功能近似,就好理解了。

“道长你也是九扇门的人?”

詹阳春哑然失笑,摇头道:“本道不是,进入这九扇门不简单,而且颇受管束,我一向自在懒散惯了,受不得管制。”

作为朝廷机构,自然便有官僚制度约束了。

关于九扇门,赵三爷显然也是知道的,面色不太好:“九扇门的人,个个眼睛长到额头上,傲气得很。他们出现的地方,就绝没有好事。不过咱们这里,才死两个人,根本不会惊动九扇门。衙门把尸首一收,估计就定案了。”

听了这话,陈唐又想到一个词:死亡指标!

话说潘州府那么大,人口万千,每天可能都有人死亡,但只要不是勘验出被杀害的,而或一次性死亡人数又不多的,基本就当正常处理。即使是为人杀,也有着很多玄机讲究,其中黑幕各有隐情,难以赘述。

盛世多冤魂,乱世多厉鬼,不外如是。

詹阳春点点头:“本道上午在四周走了一圈,的确没有发现异常。如果不是对方隐藏得很深,那就是真得纯属意外了。不管如何,即使有邪祟,都不会是凶煞那个级别的,不必太担心。”

说了一阵,苏菱已经做好饭菜,开始端上来了。

陈唐当即收口不谈,不想在少女面前说这些让人担心的话题和事情。

赵三爷等自然明白,坐到饭桌上,开始吃肉喝酒起来。

他们此来,还真是顺道,之所以不请陈唐到外面酒楼去吃喝,只是觉得在陈唐家里生火,搭伙,更显亲近。

昨晚与陈唐促膝长谈后,詹阳春对陈唐的印象大好,隐约间,觉得与其相处,很是舒服,使得这位游方道士心中暗想:是不是陈唐身上具备了文士气质?那样的话,绝对值得结交……

而赵三爷那边,得了陈唐两幅字,文武结合,一张一弛,颇受裨益,再加上山神庙一事,便多了一层共经患难的意味,对于陈唐,一向欣赏。

其实像他们这般的,地位也颇有些尴尬,高不成低不就,在文人方面,最好打交道的,只有秀才阶层,最多上一点,到举人这里,基本就戈然而止。

殷国进士,十有八九,基本都当着官。想跟官员打交道,成为好朋友,谈何容易?

圈子交集,无非利益出入,而或性格相投,更高层面的,大概便是气质吸引了。

但气质这东西,本就玄虚,难以说得清楚,一言以蔽之,谓之为“缘”。

赵三爷为单纯武者,而且区区内家二段的境界,只能感受到表达出来的在笔墨内蕴含的文气,却不能触感到人身上的气息。而詹阳春也是雾里看花,感觉得很是隐晦,应该是陈唐那气息并未成气候,所以才会如此。

但光这一点,便足够了。人情交往,眼浅的人,才会注重当下,而不是未来前程。

这一顿饭,吃得尽兴,随后赵三爷等便告辞离去。

由于都是大男人,苏菱自不好上桌,而是留了饭菜,自个在房中吃了,等客人离开,她立刻出来收拾干净。

“詹道长都瞧不出端倪,难道真是偶然事件……”

陈唐想着,又想到朝廷那个九扇门:这个世界,光怪陆离,倒越发灵异了。

第三十九章:周天

仿佛印证了詹阳春的话,接下来数天,风平浪静,并无事端发生。

陈唐每天去学院上课,路经翰墨街时,观察一棵棵槐树——原来不止家门口那棵树有树洞,好几棵树上,都有树洞。

老树多洞,本身其实属于正常的现象。只是陈唐那时候起了疑心,想得多了,草木皆兵。

他便不由想起“智子疑邻”的故事来,应在自家身上,倒也相符。

上课和练习《善养经》,白天黑夜的交替,日子过得颇为充实。

让陈唐欣喜的是,他的天人之气已经练到了一个重要关窍之处,距离完成第一次周天运转,只有一步之遥了。

这一夜,月朗星疏,青光淡淡。

陈唐早早洗漱完毕,进入房中。

现在家里条件有所改善,能点得起灯了,他的房中,与苏菱的房内,都备有一盏油灯。不过苏菱那丫头节俭,每天都是早早睡觉,早早起身,这作息习惯不知多健康,还省了灯油钱。

陈唐则不同,太早了睡不着,不过他也就点一会儿灯火,看看书,写写字,然后便上床修习《善养经》了。灯油耗费,也没有多少。

拿出火石,把油灯点亮,一灯如豆,光线昏黄。

这比起满室光亮的现代社会,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灯下,陈唐铺开纸张,开始磨墨写字。

他只写一个字:合。

天人合一的“合”。

说文解字,此字“人”字当头,中间一横,代表“天”,最下面的“口”,则代表容纳兼并之意。

反正陈唐是这般理解的。

殷国虽然属于不同时空,但文字文化却与历史颇有相同之处,这一点,让陈唐想到了平行时空的说法。

所不同的,是制度细节,是某些规矩,以及,不正常的事物存在。

陈唐醮墨,运笔勾画,很快,一个“合”字便出现在纸张上,四平八稳,方方正正。

他看了看,觉得有些不满意,继续又写。

如此几番,接连写了九个“合”字。一眼看上去,似乎字与字之间并无区别,几乎一模一样,就像是复印出来的一般。但修习过“世上没有相同的两枚鸡蛋”理论的陈唐,却能敏锐地分辨出每一个字的细微不同。

不同的差别,倒不是说笔画浓淡,用力轻重方面,而是字体上所呈现出来的那种意韵。越是后面写出来的,越是圆润自如,也就代表着心中的凝滞消散,变得空灵。

写字可调节心情,是陈唐入城后发现的手段,别的不说,起码能促进他修炼《善养经》,写完字后,进入状态变得更为轻松。

这般手段,跟术士做法前,要沐浴更衣,净手焚香,是一个道理。

觉得火候差不多了,陈唐就准备上床打坐,正要吹熄灯火,忽而想了想,不去吹了,让灯点着,他则坐到床上,闭上眼睛,开始打坐入定。

灯火昏黄,有光晕流散,虽然不是很明亮,但光线覆盖住大半个房间,并没有问题。当照在书桌以及衣柜上时,遇到东西,就发生了折射现象,交织在一起,往地面上映出一些朦胧的的影子。

这丝丝光线,这些明暗不定的光影,就这般融进了整个房间环境,融进了陈唐的意念之中。

很快,他便感受到了气感。

现在体内的气感,再不像初始时那样微弱,难以捉摸,气感已经化作了一道浓郁的水气,近乎液体,成为涓流。

朔流而上,从丹田位置出发,经水分穴、胸口的檀中穴……一路向上。诸多穴位,早已被攻克,成为了坦途,气流经过,畅通无阻。

武侠小说中常说,打通任督二脉,这人便会变成绝世高手。这番理论,对于《善养经》同样有着指导思想的作用。

最后气流抵达头顶的百会穴处,此处穴位相邻,便是印堂穴,两穴交汇之地,俗称“泥丸宫”,位于两眉之间,最是关键紧要。

意念驱动之下,气流立刻驾轻就熟地开始冲关。

昨天晚上,其实陈唐已经尝试着冲过一次,无奈这百会穴如同千古雄关,一关当前,难以撼动,冲击许久,最后气息支撑不下去了,憾然消散,归于经脉之中。

今天晚上,陈唐有备而战,凭借着那一股从下而上的逆流气势,根本不做任何缓冲和停留,直接叩关。

砰地!

如有声响回应,那百会穴果然有些松动的迹象。

有机会!

当下陈唐没有丝毫犹豫,驾驭起气流,全神贯注,发动第二波冲击:

啪啪啪!

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

当进行到第六次冲关,这已是陈唐的极限——昨晚五次,他便支撑不住,最终放弃,鸣金收兵。

而今晚,能多冲刷一次。

他不甘心功亏一篑,要等多一晚。

强弩之末,亦能建功!

噼啪一下,仿佛有什么东西崩裂了,出现了大条的裂缝,无孔不入的气息登时穿入其中,进入一方茫茫然的空间世界。

泥丸宫!

气息进入后,好像涓流入海,找到了最终的归宿——这海的显露而出,等于是陈唐在自己身体内寻到了最大的机密要地,寻到了身体宝藏的关键钥匙。

得到泥丸宫的气息反哺,闯入的那股气息蓦然变成了一条鱼,它畅快地游动起来,尾巴甩动,极为灵性愉悦。

随后,这鱼形气流又从泥丸宫出来,在它身后一道潺潺涓流跟随而至,承载着这尾鱼儿,开始畅游奇经八脉等,最后归于腹部丹田处。

一周天,正式完成!

嗡的!

陈唐蓦然睁眼,观望起来。

桌子上的油灯已经变得颇为式微,灯芯几乎被燃烧殆尽,计算时间,应该到了子时。

陈唐全身有汗,后背衣衫尽湿,不是热的,而是练功之际,被蒸腾出来的。

他顾不上理会,再度闭眼,细细体味——虽然已经脱离天人合一的状态,但完成第一次完整周天后,天人之气,时刻都能感受得到,并且能够掌控驱使起来。

这,就是周天前后的最大区别。

蓦然,陈唐若有所觉,转身去看床头的天人剑匣。

刚才一瞬间,他隐约发现,剑匣中,藏着东西。

第四十章:变了

体味那股天人之气时,陈唐蓦然发现,天人剑匣内,似乎藏着什么东西。

这个发现,并非是肉眼可见,也不是听到的,而是一种玄妙的感觉。

感觉如此真实,就如同是用眼睛看到的那般。

关于天人剑匣,从最开始的误当枕头——高是高了点,不过都流行高枕,以表无忧——到破解《善养经》,剑匣随之改变,出现了练功图;再到那天晚上,剑匣霞光,轻松摄收凶煞邪祟……

这一步步,都属于一个不断发现的过程。

而今,天人之气完成一周天后,又有新发现。

陈唐心中大喜,赶紧凝神运气,再度去洞察。

剑匣内,的确存有事物,但显露得极为隐晦,模模糊糊的,好像被什么给包裹住了,雾里看花,任凭不断地催动气息,都难以更进一步了解。

坚持了一会,陈唐感到疲惫不已,赶紧放弃了勘察。他明白,并非是剑匣之物隐匿得深,而是自己的天人之气才刚确立,并没有成气候。

那尾气息凝聚成的鱼儿,虽然灵性十足,但还很弱小,显得虚,不足以驰骋奔腾,也不足以完全解开剑匣内藏着的谜团。

此剑匣从外表看平淡无奇,眼睛无法看透匣身,陈唐认为:只有天人之气才能感觉到内中有物。

会是什么呢?

是上次摄收进来的那头邪祟?

而或,是一柄剑……

陈唐忽然想到了什么,拿着剑匣到灯下看,就见到刻有运功图的那一端又发生了变化,运功图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幅线条勾勒简单的新图案。

应该说,是一个字!

两横两竖,形成一个大大的“井”字,如果忽略掉露出的边边角角,位于中心出,就是一个方方正正的“口”。

表示,这是入口?还是出口?

陈唐陷入沉思,不过很快,他明白过来,只要天人之气练到了一定火候,就能洞悉其中事物,破解谜团。

他把剑匣放回床头上,运功图的消失,证明了此物与《善养经》完全配套。当完成了第一次的周天运转后,也就表示陈唐真正练出了天人之气,练功图等于一个关卡,被破关后,随即出现“井”字型的新图案,等待最后的解密。

那么,新的问题来了。

陈唐在想:现在的自己,算不算得上是高手了?

依据那句“外家练力,内家练劲,而真家练气”的说法,自己应该是越过两大阶段,直接练了气,按理说,已经是万中无一的高手了……

可陈唐心中总觉得虚,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高手,不是吹出来的,也不是练出来的,而是从真正的实战中打出来的。

陈唐现在,苦无参照,找不到合适的机会和对手,以验证自己的水平如何。

他所认识的人物,有詹阳春和赵三爷两个内家高手,可陈唐不能直接找他们挑战,如果落败,那是正常,但要是失手赢了,该如何解释?

这样的事,惊世骇俗,决不能用“家传武功”的借口来糊弄过去了的。

要不,像武侠小说里写的那样,在夜间蒙上块黑巾,出去飞檐走壁,当蒙面侠?也可以戴块面具,成为面具侠……

想着就觉得兴奋。

但还是不妥,这般形象三更半夜跑出去,很容易会被人当做汪洋大盗的,要是被认作淫贼,当做人人喊打的采花大盗,那更跌份了……

陈唐练气,折腾了半宿,现在困意涌上来,胡思乱想着,进入了梦乡。

他做了个梦,白天在学院里,端端正正坐在课堂上读书听课,一副三好学生模样;可到了晚上,立刻角色变换,成为一身黑的神秘高手,出来行侠仗义,劫富济贫,颇有几分铁马骝风采……

一觉醒来,精神饱满,神色奕奕,只是身上衣衫昨夜被汗给湿透了,异味甚大,他起床后,用水洗了身子,换上干净衣服,更觉得身心皆爽,举手投足间,竟有些飘逸出尘之意。

“不矜哥,你好像变了?”

早饭的时候,苏菱看着他说道。

陈唐笑问:“哪里变了?”

苏菱手托下巴想了一会,摇摇头:“这种感觉好奇怪,说不出来,就是觉得你有了变化。”

陈唐哈哈一笑:“阿菱你不也变了嘛,变漂亮了。这是因为我们过上了好日子,有吃有喝,不变才怪。”

听到他赞美,苏菱两颊飞霞,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头下去。

吃过早饭,陈唐背上书箧前去学院上课。

其后不久,渐渐恢复些人气的翰墨街上走来两名书生,一老一少。

老的正是王甫,他年纪不过三十多,只是背负考试的重压,以及家庭的负担,使得整个人枯瘦,脸色蜡黄,看上去,像是四五十岁的人;少者年及弱冠的样子,身上衣饰,明显比王甫好得多。

年轻书生一脸不耐烦:“清阳叔,你说不矜搬到了城里住,你是不是听错了?”

王甫纳闷地道:“昨天我去陈家庄问的时候,陈家族老是这么说的。”

年轻书生哼一声,并不怎么相信地道:“以不矜的家境,他能到城里住?”

王甫道:“他跟我说过,他卖了两幅字给赵三爷,得了三、四百钱呢。”

“三、四百钱也禁不住花的,你在四海楼做事,岂不知这潘州府居不易,天天花钱如流水……”

这年轻书生也姓王,名兴,字“朝明”。与王甫同村,算是本家。从辈分上,他得喊王甫一声叔。

王兴是今年考上的秀才,虽然晚了一年,但他年纪占着大优势,自然更得看好。其家境在王家村那边数一数二,父亲是族长,属于典型的乡绅阶层,不愁吃喝。

考上秀才后,王兴预备着入秋,就要报读潘州学院当增生。

王家庄与陈家村比邻,乡里乡亲的,两个地方的秀才就那么几个人,互相自有来往,算是友朋。

王兴与陈唐年龄相仿,暗地里便有了比较之心,他晚一年才考到秀才,颇不服气,想着自己有资本进读学院,却能后发赶上,肯定会比陈唐早好几年考上举人……不对,陈唐窝在陈家村中,家徒四壁,没钱支撑,只怕和王甫一般,举子试终生无望。

昨天却听说陈唐早搬进了潘州府,暗暗吃惊,今天便和王甫一起进城来看个究竟,顺便到学院去问问入秋报道的手续事宜。

“是这里了……”

王甫认真地对着外院门边上挂着的门牌,心里踌躇,不知该不该上去敲门,生怕自己弄错了。

咿呀一响,苏菱挎着口菜篮子走出来,见到两人,微微一怔:“原来是王大哥。”

“苏菱!”

认出她来,王甫再无怀疑:“你们真得住到城里来了?”

苏菱回答:“是不矜哥买的房子。”

“买,买的?”

王甫更加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还以为两人搬到城里来,找便宜地方租住的,所以到翰墨街上,很是怀疑。却没想到不是租房,而是直接买下来了。

这个地方,这间房屋,起码得几千钱吧。

旁边王兴听得一愣一愣的,不知该怎么说话。

王甫神色复杂,很不是滋味的感觉,好比两人本来一同约定扑街到老,一转身后,你却悄悄买了房……陈唐,你变了……

那种落差感,很是让人悲凉,他吞了口口水:“不矜呢,在家不?”

“不巧,不矜哥今天一早便去学院上课了。”

“啊!”

那边王兴不由自主地叫出声来,心中更不是滋味,酸的辣的咸的,一股脑翻腾上来,煮成一锅难以下咽的杂烩粥……

第四十一章:刺杀

陈唐搬进潘州府已有一段时日,不过他并没有去四海楼找过王甫。他总不能直接去跟人说:“我在翰墨街买了房子,到学院读书了……”

那样的话,就显得是炫耀。

不如等一个合适的机会,再与王甫分说,却不知道对方找上门来了。

现在的陈唐,正在认真上课。

最后一堂课。

当初他一共选择了二十堂课,至今为止,就剩下这一课了,上完之后,他便会被收回腰牌身份等,不再是学院增生——除非继续交钱,勾选课程,继续深造。

但已无必要。

并非说课上的越多就越好的,如今陈唐的经义水平突飞猛进,已非吴下阿蒙。他得到了王夫子的欣赏,便做过两篇习作给他审核,王夫子看过后,给出的评语是:“今年举子试,大有希望。”

其当然不会拍着胸口给陈唐打包票,说一定会考上这样的话。

谁都不敢这么说。

“大有希望”之词,已经足够了。

在学院的课时虽然不多,但陈唐的效率高得吓人,陶昊积累五年的笔记,被他五天给消化掉,至于别的知识面,反正方方面面,囊括进来,多多益善。

仿若鲸吞。

如此高强度的填鸭式教育,换了一般人绝对受不了,只怕会疯掉。

但陈唐乐在其中。

既然无需再上课,何必还要浪费钱?况且目前的他,已经快没钱了。

时间不知不觉过去,很快到了下课的时候,当当当,悠扬的下课钟被敲响了。

学院的课堂有多间,位于不同地方,不过上下课的时刻都基本相同。

听到钟声响起,各个课堂内,生员们鱼贯而出,像是涓涓细流,然后汇聚到功名湖边上,再朝着学院大门处流去。

整个学院校区,以狭长的功名湖为轴心,可分成两块区域。左边一大片,属于生员教育生活区;另一侧,则是文艺区,是仕女班的活动范围。

互相之间有路径通行,但设有关卡门卫,寻常不得逾越。

正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每当下课时,总有不少男生员徘徊湖边不去,眺望对面的湖岸,做一番“所谓伊人,在水一方”的含情脉脉状,希望那边也有仕女千金出来,与自己深情对望,直接对上了眼……

但这个几率,实在低微,基本只得个“想”字。

陈唐知道今天出去,往后再想进来,就比较困难了。虽然没有多少留恋不舍,但驻足湖边,多看几眼风景,总不会亏。

便在此际,湖岸对面突然传出阵阵惊叫声,都是女声,颇为尖锐,传荡开来。

“咦,发生了什么事?”

“怎么啦!怎么啦?”

这边的男生员们顿时不走了,纷纷围在湖边观望,有的还手搭凉棚状,好看得更加清楚些。

今天的天气有些阴沉,云层很厚,遮盖住了阳光,显得荫凉。看这样子,恐怕暴雨将至。

“啊啊啊!”

“救命……”

尖叫声此起彼伏,很快一大群红红绿绿的身影便在对面出现,正是仕女班的女学生们,此刻一个个惊慌失措,四散逃跑,有胆气小的,早“嘤咛”一声,晕倒在地;有些体力弱的,跑了几步,也不知是被裙角给绊倒?还是直接崴了脚,反正就一葫芦滚在地上,要多狼狈就多狼狈。

一众男生员们见状,清一色目瞪口呆,何曾见过如此场面?恨不得立刻扑过去,来一场英雄救命的戏码,将那些受惊的千金小姐,大家闺秀们给搂抱入怀中,好好怜惜安慰一番。

众人的注意力大都放在女学生身上,陈唐却立刻看见两条矫健的身影冲出,一个跑,一个追。

跑在前头的那人一身仕女装,长发盘髻,仿佛是个女子;后面追赶的男子身形魁梧,左肋上却插着一柄匕首,血流不止。

这闹得哪一出?

“是阎副院长!”

男生员中,有人很快认出来了。

身上插着匕首的男子,正是阎之海,学院的副院长,潘州本地的书法名家,举人出身,曾经出仕当过官,后来进了潘州学院,担任职位之余,还兼职教导仕女班的书画课堂。

不过在学院中,这位相貌堂堂的副院长名声却不好。皆因前年发生过一桩丑闻,阎之海用手段把仕女班一位富商之女给上了,最后还逼得少女投湖自尽,连尸首都没捞得起来。

此事虽然阎家施展手腕,给生生压了下来,在学院中,也禁止非议,但诸如陶昊这等老生,却是知情的。

第一天借阅读书笔记的时候,陈唐由于全心贯注翻阅笔记,并没有留意到阎之海从湖边经过。不过陶昊与他相熟之后,两人闲谈之际,论及学院各种人物时,陶昊跟陈唐说了此事。

说的时候,陶昊一脸义愤填膺状。

听了之后,陈唐同样愤慨,觉得十分不齿。可以说,阎之海的存在,让他对于学院的印象打了一个大大的折扣。

现在见到阎之海左肋处受伤,几乎忍不住想高喊一声:“惜乎,击之不中!”

就是可惜这把匕首没有命中要害,将其诛杀。

阎之海大步流星,步伐明显与常人不同,一看便知是练武之人,而且武功还不弱,很可能已是内家之境。怪不得没有命中腹部要害,可能是遭遇刺杀时,及时闪避了下,躲过了致命一击。

而刺客,那位跑在前头的“女子”,虽然穿着一身仕女装,但陈唐眼力非凡,辨认出来了,对方乃男扮女装,乔装的。

一位年轻男子,换上女装,假装成仕女班的女学生,然后找着机会,手持匕首刺杀讲课的阎之海……

如此事情,简直是说戏桥段,却活生生在学院中上演了。

此事一出,不管结果如何,潘州学院肯定会引起轩然大波,满城风雨。

这位年轻刺客的武功明显不济,纵然得了先手,伤了阎之海,但根本不敢与之相搏,一击不杀,立刻冲出了课堂,往外疾跑。

“卑鄙之徒,还想走!”

阎之海怒喝一声,身形猛地扑起,如同一头矫健的苍鹰,啪的一下,一掌打中刺客的背部。

那刺客被打得向前几滚,一直滚到了湖岸上,伏在水边,便一动不动了。

第四十二章:血湖

“怎地,被打成这样了,还想佯死来诈我?”

阎之海站在那儿,并没有上前来,查看刺客的状况,而是阴测测地笑道。

果不其然,倒在湖边的刺客忽然站起身来,右手中把持一柄明晃晃的匕首,指着阎之海,咬牙切齿地喝道:“阎伟老贼,我恨不得吃你的肉,喝你的血,千刀万剐,方泄我心头之恨!”

这声音沉郁,果然是男人之身。

阎之海脸色铁青,喝道:“你究竟是什么人?又是谁指使你来谋害阎某的?乖乖说出来的话,或许能饶你一命!”

刺客却不回答,转身对着一汪湖水,悲恸地叫道:“婉儿,天哥没用,不能帮你报仇雪恨,我这就来陪你了!”

说着,飞身往湖里一跳,人在空中,手上匕首直抹咽喉,血花当即飞溅而出。

噗通一响,落入水中,血花与水花一色。汩汩汩地,这人便沉了下去。

随即大片的殷红翻腾而起,竟成燎原之势,不断蔓延开来,几乎将半边湖面都给濡染得红通通的。看上去,分外妖异。

功名湖,成为了血湖!

湖岸上观望的一众生员见着,一个个惊骇不已,纷纷后退开来,怕那血水会冲刷上来,扑打到身上。

一个人的血,哪怕流尽,也难以染红这么大块面积的湖水。

此事超乎了众人的想象,让人觉得震撼不已。

陈唐站在湖边,双脚纹丝不动,死死地盯着这片血湖,脑海里似乎抓到了什么,可一闪而过,又断了思绪。

这时候,闻讯赶来的大队衙役和兵丁开拔进学院,在四周形成戒备,并让所有围观的生员们离开,返回学舍的,回家的,统统驱散。至于仕女班的女学生们,自也有人去安抚,送医。

效率很高,不过半刻钟,现场除了官差和兵士之外,闲杂人等,基本都被清空了。

“阎院长,你没事吧。”

一名将领打扮的人物来到那边,赶紧问候道。

阎之海冷声回答:“被刺了一刀,刀刃被抹了毒,不过已经被我压住了。”

将领忙道:“快护送阎院长下去疗伤。”

当即有两名官兵一左一右,扶着阎之海走了。

阎家乃潘州望族,势力不小,又有一个阎之峰高居要位,担任潘州同知,正五品的官员,负责当地盐粮、捕盗、江防等要务,端是位高权重。

阎之海是阎之峰的哥哥,本身也是有名望有地位的人物,上课期间遇刺,影响极其恶劣,闻讯而至的衙役和兵丁不敢怠慢,当即开始调查,又取了船只来,往刺客跳湖的位置进行打捞。

此时,染红的湖水渐渐变得正常起来,慢慢恢复了原样。但见岸边柳荫成行,有风吹来,湖面翻卷波澜,自有一番景致模样,仿佛从未发生过血腥之事。

所有冤屈,所有凄厉,尽付一掬清水。

“没有找到!”

“这里也没有……”

负责打捞的人员大声嚷道,心中都是觉得惊奇。要知道功名湖虽然是活水,但水流并不快,也不算深,按道理,对方跳湖才短短一段时间,应该很好寻到尸身才对。

要不是众目睽睽之下,都看到那刺客自抹了喉咙,鲜血又把大片的湖水给染红了,打捞的人甚至会怀疑对方是假死,借水遁走了。

突然风大了起来,呼呼吹着,还掀起了些浪。站在船头上的人一个不备,有两个直接被掀到了湖里,幸好他们会水,连忙游回船边,叫船上的人搭手拉上去。

“哎呀,好像有东西抓住了我的脚……”

突然一个,惊慌地叫起来。奋力挣扎,船上的人急忙伸手把他拉到了船上,问道:“辛老五,真有东西抓你脚?”

辛老五脸色有些苍白:“我是感觉到了。”

一人指着他脚腕处的数根水草,笑骂道:“蠢货,是你勾到了水草。”

辛老五见到,脸色通红,众人皆笑。

大风刮起,随后噼里啪啦的,一阵黄豆般大小的雨点便砸了下来。

天地一片白茫茫。

风大雨大,湖水暴涨,无法打捞尸体了,众人赶紧撑船靠岸,避雨而去。

四周戒备的衙役官兵们同样如此,跑散开来,或躲到凉亭中,或藏在柳树下,先避过这一阵雨再说。

被衙役驱散,却说陈唐出了学院,漫步回家。

一路上,他都在琢磨着刺杀之事。

很显然,那刺客与前年受辱而死的少女婉儿有着某些关系,可能是亲人,也可能是爱人。此子忍辱负重,或者去学武了,或者去做什么准备了,一直忍耐到今天,才混进仕女班上,进行刺杀。

只可惜功亏一篑,没有击杀成功,走投无路之下,直接投湖殉情。

此事过程,曲折离奇,若被完全挖掘出来,细节还原,一定能被写成一部让人拍案惊奇、可歌可泣的故事。

不过陈唐只猜测了个大概,具体细节,无从知晓,也无必要。

毕竟他只是个秀才,并非负责缉捕办案的捕快捕头。

又想到那一湖殷红的血水,真是叫人看得心慌莫名。都说有冤情的话,会天降异象,是以有六月飞霜之事——

难道婉儿天哥两人含屈投湖,无比怨愤,所以就出现了满湖染红的灵异现象?

反正在这个不太正常的世界,现在陈唐觉得,任何事情都有发生的可能。

在血水蔓延的时候,站在湖边的他还施展了天人之气,希望能感应到什么。

但这气才练出那么一点儿,只能随拳脚功夫发挥,拳风打出,覆盖一尺多点的距离范围,再远的话,就力有不逮了。

因此要近身来,才有感觉;相隔得远,就没办法了。

抬头观望天色,见大雨将至,便走快两步,刚入家门,雨点就砸落了下来。

苏菱差不多做好饭了,见他回来,忙说起王甫曾来拜访的事。

那时候家里只得苏菱一人,王甫叔侄不便逗留,交代些话后,便离开了。

“参加乡里文会?”

陈唐听罢,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苏菱不明白这文会是干什么的,大概是要请不矜哥去写文章,吟诗作词吧,便道:“不矜哥,我炒好最后一个菜,便能吃饭了。”

“好。”

陈唐便去洗手,等待吃饭。

第四十三章:发作

乡里文会,乃是传统,一年一度。就是城郊的几个乡镇村庄联合起来,专门为本地秀才生员举办的。设置有多个考核环节,数十名秀才前来角逐,最终获得魁首者,可得彩头一千钱;第二名的,五百钱;第三名的,三百钱。

三名之下,又有七名优秀者,各自得钱一百。

总共有十人的奖励名额。

这些彩头赏钱,对于许多秀才都颇具吸引力。考核的内容主要为经义文章,以及一些诗词书画等,在生员眼里,等于是一种测验考试,既可以锻炼水平,又能拓展交际,还能获得钱财,简直一举三得,何乐不为?

彩头赏钱,以及各种活动经费,都是由本地的乡绅富豪捐资筹备出来的,耗资不小,但收获也不小。在本质上,其实和铺桥修路,当善丈人翁,是一个道理。可刷名望,能得人心。日后如果有得奖的生员高中举人,甚至进士,这一份人情自跑不了。

比如说学院的王夫子之所以愿意对陈唐青睐有加,指点指导,主要一点就是觉得陈唐有前程,若能考上,王夫子一个识人之功逃不掉,可能还能得到一顶座师的头衔。

这些事宜,并非说势利现实,而是一种人生道理。

当一个人一无是处,却天天想着有贵人相助,那就像是村夫愚妇天天跑到庙里磕头跪拜,恳求神仙显灵,满足自家各种需求一般。

到头来,终是一场梦,两手空空罢了。

这乡里文会已经筹办多年,制度做得颇为完善。不是说所有的秀才生员都有资格前来参加,首要前提,得是乡里文会的内部组织单位才行,算起来,大概有十个村镇左右;其次,年龄有限定,超过四十岁,就不能参加了。

老秀才,注定没了前程,就没有投资的必要了。

计算时日,今年的乡里文会就在本月月底举行,还有五天时间。

王甫对此事颇为上心,他与陈唐去年刚考上,立刻便参加了当年的乡里文会,不过两人的表现都一般,排名在三十开外,无缘得奖。但参加文会,不用给什么入场费,报名字去,还能领十文钱红包,入场之后,又能得午晚两顿丰盛的酒席吃,这般好事,去哪里寻?

所以对于乡里文会,有资格参加的秀才生员,那绝对是不容错过的。

王甫记着陈唐,怕他忘了,从陈家庄一直找到了潘州府翰墨街上,通知过来。

陈唐想起这些,对于文会,自是要去参加的。他现在,钱都花得差不多了,正需要一笔新的进项来,填补家用。

身为一名对今年举子试志在必得的生员,陈唐当然不怵乡里文会。如果连这会都拿不到奖,还去考什么举人?

这就像单元测试都不过关,那美好大学梦也就难以指望了。

陈唐想着,有了果断。

突然间,双手腕处传来丝丝痛楚,如同被拷上了一副手铐,勒得紧,很是不适。

陈唐吸口冷气,瞬间明白过来:老师留下的执怨发作了!

算起来,这是第二次发作。

修炼《善养经》,特别是练出了天人之气后,这让陈唐一下子变得无比自信起来,觉得天人之气,能够对付邪祟,能够克制执怨。这样的话,也许不用考上举人,就能把手腕的执怨给消除掉。

事实上,由于那么长的时间,双手腕的执怨除了一圈紫黑之外,别的毫无动静,陈唐本身也在淡忘它的存在。

然而就在此时,执怨的痛发作了!

这一次痛楚持续的时间很短,就几呼吸的功夫,随即消失。但已经足够让陈唐记忆犹新了。

想起詹阳春说的话,这份执怨,开始的时候不会频繁发作,它的存在,等于是一种警示,一种鞭策,让陈唐不要懒怠,要勤奋读书——就跟著名的悬梁刺股一般。

所不同的,一个被动接受,一个主动施加。

反正目的是一致的:好好读书,天天向上!

今天猝不及防的发作,让陈唐意识到,此事果然不是那么容易简单。也许天人之气的确有用,但现在还是太弱小了,力有不逮。依照目前的修炼进度,与其指望把《善养经》修炼到大成之境,还不如乖乖考试去。

“不矜哥,你怎么啦?你的脸色有些苍白。”

打饭端菜进来的苏菱关切地叫道。

陈唐微微一笑:“有吗?你看错了吧。”

说着,情绪迅速平静下来,不受痛楚,脸色也就恢复如常了。

苏菱又打量了一眼,有些不好意思地一吐舌头,赶紧去把剩下的菜拿上桌来。

此刻,外面大雨如注,屋内两人对坐,静声吃饭,别有一番意味。

……

大雨把整座潘州府城给笼罩住了,这场雨来得急,且大,不少排水不足的街道已经有了积水,开始四处蔓延开来。

赵府,大厅内,赵三爷正与詹阳春在品茗闲谈。

登登登!

一劲装汉子全身湿透地来到门外,正是赵三爷的心腹部下周扬:“三爷,又出事了!”

赵三爷霍然站起,问道:“哪里出事了?”

周扬回答:“这一次,在潘州学院。”

当即把打探到的消息一字不漏地说出来,其中着重提到湖水染红的诡异现象,以及投湖的刺客尸身下落不明,并没有被打捞上来。

顺福镖局走南闯北,黑白通吃,暗地布置着不少人手,特别是潘州府内发生的事,总能很快便传递过来。

今天的学院刺杀事件,在场者众,不可能隐瞒得住。

“叮当”一响!

原来是詹阳春手中的茶杯跌落在地。

赵三爷看过去,大吃一惊,他与詹阳春认识多年,从未见过这位道长脸现慌张之色,现在,是第一回。

当即问道:“道长,可有不妥?”

詹阳春叫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那邪祟隐身之地,乃在功名湖中,有湖水掩饰,自无气息泄漏。”

赵三爷一听,顿时也明白了:“既然如此,道长准备何时出马,收了此僚?”

自从山神庙事件,心腹部下张宏丧生其中,他对于这些邪祟深恶痛绝,所以才会对吴函与朱秀才两者的死上心,派遣人手,多方调查。

但见詹阳春脸露苦笑:“如今格局,乃是怨憎相会,凶煞气势发作,本道……本道恐怕无能为力了!”

第四十四章:解释

“詹兄都无能为力?”

赵三爷吃惊不小。

詹阳春苦笑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该便是那受辱枉死的少女沉湖后,一身冤怨之气不得消散,故而温养起来,到了近期,终于化成邪祟,便出来作祟,吸取男人精阳。所以,吴函和朱秀才两个人接连被害,都是此女所为。”

对于这个分析,赵三爷深以为然,他乃内家人物,见多识广,很多事情,一说便明。

詹阳春继续道:“如果这般,此邪祟仍不足为祸,若被本道找到,自可出手除去。不过我没有想到,此女会藏身在学院功名湖内,借助湖水掩饰,收敛气息,难以察觉。我在翰墨街周围一带,几乎都搜寻了个遍,并无发现,因此当日在陈秀才家中,放下断言,说绝无槐树成精之事,让他安心在翰墨街上住着,无需担忧。”

赵三爷道:“槐树的确没有成精,只是另有邪祟罢了。”

詹阳春道:“但事实证明,翰墨街的命案,乃邪祟所为。槐树精也好,少女魂也罢,本质上,都是一样,一旦沾血,便不可收拾,肯定会继续猎食……我是担心陈秀才会成为下一个受害者。”

“那我们立刻去告知陈秀才,让他换个地方住。”

赵三爷呼地站起。

“走。”

詹阳春答应得干脆。

两人披上蓑衣,戴上斗笠,也不带别人,立刻出门快步前往翰墨街。

在路上时,赵三爷眉头一皱,问道:“这事,要不要禀告给衙门知晓,让人直接封锁街道,以及学院?”

詹阳春摇摇头:“没用的,怪异之事,朝廷自有九扇门处置管理,只有当事态闹大,他们才会来人。今天阎之海遇刺,衙门只当做是一件谋杀案来侦办,只怕不会去调查邪祟,而是去找那富商家庭,抄查问罪,从而查出刺客的身份来历。”

赵三爷摸了摸下巴,沉声道:“哼,这位阎院长真是斯文败类,禽兽一般的人物,居然能当院长当讲师,道德何存?”

顿一顿,又道:“此事当年虽然被压了下来,不过我知道些情况。那富商之女,曾经与人订过终生,对方是一名读书人,叫‘鄂天’什么的,有着秀才功名。”

詹阳春道:“有个‘天’字,对上了。”

赵三爷又道:“少女受辱,投湖自尽,其家人去报官,击鼓鸣冤,却被告知此事涉及风化,少女之死,完全是自己所为,与阎之海无关。反正衙门上下,都替阎之海说话。阎家又派人上门威胁,放言说若富商一家胆敢再闹,便会将他家生意尽数搅黄,断其生路。富商一家不堪其扰,不得不贱卖家当,从潘州搬走,不知搬到什么地方去了。外界有传闻,说阎之海担心他们会入京告状,所以一不做二不休,派出人手,把富商一家全害了,却不知真假;至于少女那位未婚夫鄂生,其本为孤儿,自幼被富商收养,后来也是不知所踪。却没想到,事隔多年,此子学了些武功,潜入学院来行刺。胆气情义皆备,只可惜他不知道那阎之海乃内家高手,练得一身好功夫,哪里会轻易被刺中的?”

对于阎之海的武功,他心里很是清楚,要强于自己不少,可能已是内家四段左右的水平了。

听这一番内情,詹阳春长叹一声:“怪不得师傅时常与我说:人间邪祟,多为人祸。真乃至理名言。我之所以一直不愿入那九扇门,就是不愿沾染污垢,做些助纣为虐的脏脏事。”

两人说着,脚步不缓,就到了陈唐家外,拍门入内,詹阳春直接把这些事情告诉了陈唐。

听罢,陈唐不慌不忙地问道:“道长,我还有一事不解,这少女邪祟,为何选择吴函这些老秀才下手?而不是直接在学院内猎食?”

詹阳春回答:“俗话有说,兔子不吃窝边草,她的窝在功名湖内,如果猎杀学院生员,事情很容易闹大,对她不利。况且,她本为学院学生,也许念着一缕旧情,也不奇怪。”

陈唐想了想,又问:“听你的意思,这邪祟偏好向读书人下手,其中有什么根由讲究吗?”

詹阳春解释道:“邪祟之物,形成因由繁杂,难以分说。但牠们也和常人一样,需要进食,才能成长。只是牠们吸取的东西不同寻常,最喜欢的便是两种气息,一为刚阳血气;一为文气。血气补阳,文气滋阴。”

这些道理,赵三爷早已知晓,上次他的手下押送镖货,在莽牛岭山神庙出事,全部遇害,死得只剩骸骨。便是那邪祟看中了这些练武之人体内旺盛的血气,而寻常人等,虽然体内同样有着血气,但过于微弱的话,邪祟基本都是看不上的。

对于这些,陈唐心中已经推测了七七八八,现在听詹阳春一说,完全吻合,这个世界,果然有着文气一说。不但能文武结合,文道相辅,还能给邪祟滋阴……

这特性,有点像温补好药,老少咸宜的意味。

但是,怎么感觉哪里不对……

陈唐想到个问题,立刻问道:“道长,你说吴函他们都身怀文气?”

詹阳春点头道:“那是当然,只要是读书人,读了一定数量的书,学习了一定的时间,都会有文气生成的。区别在于,气息多还是少,是否能通过作品表达出来,如此而已。”

陈唐闻言,顿时释然,明白过来了。

事到如今,詹阳春再无隐瞒,干脆打开天窗说亮话,继续科普道:“武者、术士等,当修炼到了一定境界,都对文气有特殊需求,以增进和稳固修为境界。这就是我与三爷,为什么要高价收字的原因所在。”

赵三爷咧嘴一笑:“陈秀才,我可得事先声明,收你两幅字,第一幅字占了你便宜,但第二幅,绝对是公道价。”

陈唐笑道:“愿买愿卖,没有什么便宜可言。实不相瞒,当初第一幅字,我只想卖十钱来着。”

赵三爷听着一愕,随即哈哈大笑起来,对于陈唐,不禁又多了两分欣赏好感。

不知为何,与陈唐相处时,赵三爷身心松弛,觉得很是舒服自在。

那边詹阳春同样如此,更加敏感,相隔几日,他隐约觉得陈唐身上,发生了某些蜕变,非常玄奥,但是具体哪里变了,詹阳春又瞧不出来。上一次促膝长谈时,陈唐双眸有些光彩闪烁,间或流露而出,但很是隐晦,难以捉摸。而今再看,那光彩却完全隐匿不见,找不着了。

这个情况,倒有点像是传说中的“返璞归真”的意味。

只是陈唐才多大,怎么可能?

詹阳春晒然一笑,觉得自己肯定是看错眼,想多了。

第四十五章:灯笼

“以前听师傅说过,世上有《望气术》。练成之后,双目有神光,观人察物,可鞭辟入里,洞悉玄机,直接看出每个人每件东西上的气息浓薄高低。只可惜此术玄奥,早失传多时,成为了传说……”

当下詹阳春心中想道,如果自己练成了这《望气术》,用来观望陈唐,自然能看透变化,一览无余了。

想了想,婉转开口说道:“古语有言: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我今天见着陈秀才你,在气质上,觉得又有了变化。”

陈唐心中一跳:“哦,道长看到我哪里变了?”

詹阳春双目灼灼地盯着他瞧了一会,终是摇摇头:“哪里变,实在说不出来,就是一种感觉,很玄虚的感觉。”

此际赵三爷附和道:“我有同感。”

两人看不出个具体,陈唐心下一松,笑道:“可能是我天天到学院上课,饱读经义文章,看多了读书笔记,这体内文气,有所增涨吧。”

詹阳春一拍大腿:“理该如此。”

觉得心中的疑惑得到了一个圆满的答案,至于陈唐修炼到返璞归真的真家地步,实在荒唐,可能性几乎为零。

这主要是天人之气的特性,与文气颇为近似,所以不管是詹阳春,还是赵三爷,都很容易便被糊弄过去。

陈唐岔开话题:“两位,既然你们都需要文气滋补,何不自己看字读书,自己练出文气来?”

詹阳春哑然笑道:“我说的一定数量,一定时间,起码得好几年的积累,而且还是心无旁骛的那种,日夜攻读,刻苦读书,这般,才能慢慢养出些气息来。只有你们这些读书人,才好做得到。你觉得我与三爷,有工夫去折腾吗?”

赵三爷道:“我自幼练武,那时候,叫我打打杀杀,我就像打了鸡血般;可要是叫我去读书,简直比杀了我还难受。文武双全,谈何容易?也就是近年境界有所突破,需要文气滋润,这才到处收集具备文气的作品,挂在墙上,练完功后,观摩一番,自有补益。可落在你们眼里,自逃不掉一个‘附庸风雅’的风评。”

陈唐明白过来:“这便是术业有专攻了。”

詹阳春又道:“不过世上,总有些全才,能做到面面俱到,但这样的人,实在不多。比如你们学院那位阎院长,勉强算一个。但其人品,呵呵,不说也罢。”

赵三爷道:“举人、进士,他们身上的文气肯定更加浓郁,也更容易写出带有气息的作品来。不过到了这等层面,非富即贵,不好打交道。对我们这些三教九流之人而说,还是觉得你们秀才最好相与。所以说陈秀才你高中,金榜题名后,可不要忘了咱们这些朋友。”

陈唐道:“没有三爷买我的字,只怕我早穷困潦倒了。虽然是各取所需,但人情在此,陈某不敢相忘。”

赵三爷哈哈一笑:“爽快!我就欣赏陈老弟你这性子,跟别的书生不一样,不迂腐,不忸怩!”

称呼立刻从“陈秀才”变成“陈老弟”了。

陈唐也不端着,当即把气氛给调动起来。在他心中,觉得赵三爷与詹阳春,真称得上是自己的贵人了,帮了不少,而且品行不错,性格合得来。

詹阳春又道:“邪祟对于文气的渴望颇为强烈,而且占有欲很强,所用手段粗暴而野蛮,等于是剥夺抢掠,是一种猎食,乃邪门歪道。我们不同,对于人身上的文气无法直接吸取,故而通过文气凝聚的作品来获得补益。另外,与文气浓厚的书生士子相处,也感觉舒服。呵呵,陈老弟,现在我与你说话,感觉就不错。”

赵三爷咧嘴一笑:“确实不错。”

陈唐摸了摸鼻子:“如此说来,岂不是说明我今年举子试有望了?”

赵三爷一拍手:“老弟,以你的水平,绝对马到功成。”

詹阳春道:“我曾经与不少举人相处过,说实话,不如现在舒服。可能是他们身上都掺杂有官气,导致如此。”

陈唐疑问:“还有官气?”

“那是当然,以后你高中,当了官,时间长了,就会养出官气来的。不过对此气息,我辈多不喜。皆因官气凌人,属于压迫之道……且不说这些,正因为你现在文气丰厚,我与三爷担心那邪祟会找上门来,那就不妙。”

詹阳春赶紧把话题绕回来。

说着说着,差点把这趟前来的目的给忘了。

“你们要我搬走,离开翰墨街?”

詹阳春点点头:“最好如此。”

陈唐问:“道长你真得没有办法?”

詹阳春叹息一声:“如果没有今日之事,让我寻着那少女邪祟,哪怕她已经吸取了两人的精阳文气,也不足为患,但这鄂生自杀,跳入湖中,鲜血漂湖,乃是典型的怨憎相会,只怕会从阴魂状态,蜕变成凶煞了。到了这个地步,已有了气候,就算我出手,都很难对付得了。”

陈唐疑问:“冤头债有主,她要报仇,不是该去找阎之海吗?”

詹阳春道:“哪有那么简单?这阎院长乃内家高手,本身又有官气相护,等闲邪祟,都无法靠身。那少**魂虽然渐成气候,但想要报仇雪恨,还是不够的。况且阎之海现在已经有防备,可能都搬回阎家去住了。那里戒卫森然,更难接近。所以这邪祟想要复仇,只有一个办法,就是疯狂地猎食,壮大实力。”

陈唐听出个事,问:“你的意思是说官气能克制邪祟?”

詹阳春回答:“天下之事,大都相辅相克。我刚才说了,官气凌人,乃镇压特性,最为霸道。”

陈唐呵呵一笑:“还能这样,怪不得那么多人想当官。”

“那少女邪祟已成,只怕很快就会离开功名湖,开始四处猎食了。并非说牠一定会来找你,只是未雨绸缪,避开来好。”

“明白了。”

陈唐点头,忽问:“道长,在你看来,这功名湖的少女邪祟,与上次的山神庙相比,哪个更厉害?”

詹阳春回答:“相差无几,都属于那种刚成形体的凶煞。”

听了这话,陈唐顿时放下心来,有天人剑匣在,可高枕无忧,口中说道:“就算搬走,换地方住,也得这雨停下来才行。”

……

这一场雨,不但下得大,还下得久,直到黄昏时分,才渐渐停歇。

负责打捞的船只又开出来,在湖面上折腾了好一阵,一无所获;再派三名蛙人潜水下湖,仍是寻不到刺客尸身所在,最后只得作罢。留下四名衙役巡逻戒备后,官兵与其他人等,尽皆撤去。

潘州学院内,似乎恢复了平静。

天色渐晚,变得昏暗下来。

留守的四名衙役正在商讨去弄点晚饭吃,还要准备灯笼等物。

突然间,一个眼尖的衙役惊声叫起来:“灯笼,好多的灯笼!”

其余三人循声看去,就见到功名湖四周的柳树之上,不知谁挂上了灯笼,每棵树上,都挂着一盏灯笼,依次被点亮,发出幽幽的红光。

众多灯笼,足有数十盏之多,清一色笼罩雪白,上面大大的写着个黑字:

奠!

“啊!”

四名衙役突然见到如此鬼魅之事,不约而同地惊惧呼喊出来……

第四十六章:出城

……

大雨停歇的时候,陈唐已经背上书箧,开始出门。

书箧内装着一副文房四宝,两套换洗衣服,还有那块天人剑匣——为了装入剑匣,入城后,他特意找人订造了一个新的比较长大的书箧,总算解决了出行之际,剑匣的容身问题。

现在正好派上用场。

至于苏菱,则留在翰墨街的家中,她一个女孩子,邪祟自然不会对她下手,很是安全。

关于邪祟,少女并不知情,想跟着陈唐一同回陈家庄。

陈唐道:“阿菱,我是要回去报名参加乡里文会的。你得留在城中看家,后院种的那些瓜菜花草,养着的那些小鸡,还有旺财,都需要人照料打理。”

旺财,是近日苏菱买回来的一条小狗,准备养大了,看家护院。

苏菱闻言,只得作罢。

赵三爷原想安排陈唐到城外的赵家别院内暂住,不过陈唐婉拒了。他本就要回去参加乡里文会,现在出城,只当是提前了两天。陈家庄上有着祖宅,虽然破旧了些,但依然能住人。回去住,感觉舒服。

那始终,都是自己的家。要是住到赵家别院去,多少有些寄人篱下的意味。

赵三爷也不勉强,从镖局里叫来辆马车,载着陈唐,趁着天色未晚,城门未关,便出城而去。

赵三爷与詹阳春两人还有事,只能送到城门处,挥手作别。

见马车走远,詹阳春忽道:“三爷,我依稀见陈老弟的书箧内装着个枕头。”

赵三爷笑道:“习惯了吧,带着枕头到别处睡觉,才睡得安稳。”

这个习惯很正常,不少人出行,换了地方,都睡不惯陌生的床铺,辗转反侧。容易失眠。

詹阳春叹口气:“哎,近年来,朝野局势动荡,咱们下面邪祟频生,真是多事之秋。”

对此赵三爷深有体会:“只希望,此事早点得到解决吧……对了,詹兄,你从陈老弟手上买来的画皮,可曾炼制成功了?我可先跟你说了,你要卖的话,第一得通知我,价钱你说了算。”

詹阳春道:“自用还是卖,我还没想好呢。”

赵三爷道:“你本就是方外之人,要这画皮作甚?我是行走江湖,有时候需要易容乔装,披张画皮,最为有用。反正我把话撂这了,一万钱以内,你开价。”

詹阳春点点头:“你放心,我要出售的话,一定优先卖给你……时候已不早,我们回去吧。”

说着,两人并肩,踏步而去。

……

潘州府,东区,阎家,一片屋宇连绵,占地极阔,乃是真正的本地望族,世代为官,最为鼎盛时期是阎之海的祖父那一辈,官至吏部尚书,位高权重,门生满天下。

到了这一代,阎家有所式微,家族中最大的官为阎之峰,担任潘州同知。

而阎之海没有考上进士,借托关系,曾担任过长州管辖下的青山县知县一职,当了五年,后辞官回到潘州,进入潘州学院。

阎之海自幼学武,文武双全,十年前便破境,成为内家高手。他走的路,以及则重点与族弟阎之峰颇不相同,乃是家族有意安排培养,互相辅助。

今天遇刺后,受伤的阎之海很快被护送回家中,惹得一片鸡飞狗跳。

他的伤不重,麻烦的是鄂生用来行刺的匕首上染着毒。好在这毒不算剧烈,又被阎之海运用内家罡劲给封住,让大夫切口引流,排了毒,敷上药,便无大碍。

躺在床上休息了一阵,到黄昏时分,阎之峰赶了回来,脸色阴沉,来到房间,沉声道:“衙门侦查后有了初步结果,刺客应该便是鄂天。”

阎之海冷哼一声:“就知道是他,也只有他,当日的漏网之鱼,还想回来挣个鱼死网破,简直不知死活。现在好了,一家团聚。”

阎之峰叹口气:“此事在学院闹将开来,现在传得满城风雨,颇为棘手。”

阎之海道:“你放心,我明天便请辞院长之位,离开潘州。”

阎之峰点点头:“这样也好,暂避风头。你早便嚷嚷着要去闯荡江湖,正好出去游玩散心。等事情过后,我再让人把你接回来,安排个更好的位置。”

这都是官场上的套路,只要有靠山,有人脉,就算历经沉浮,但始终不会倒下。

两兄弟正说着话,有门人疾步过来,说有要紧事禀告。

“什么?”

听罢报告,阎之峰呼地站起:“湖岸四周柳树上满挂白皮灯笼,全部写着个‘奠’字?”

那门人道:“留守的四名衙役全都死了,被开肠破肚,如同被凶猛的野兽吞噬了脏腑一般,很是凄惨。”

阎之海脸色铁青:“邪祟,这是邪祟之兆。”

听到“邪祟”二字,阎之峰脸上肌肉跳了跳:“当真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阎之海看着他:“之峰,请九扇门吧。”

阎之峰身子微微一震,沉吟道:“此事,还得从长计较。”

潘州府中,最大的官当然是知州,然后便是同知。但不管如何,管辖境内出了邪祟,都是不祥之事,惊动朝廷的话,政绩便会大打折扣,甚至会因此被调任,被罢官。所以地方上出现事故,地方官员第一要做的,便是封锁,封人口舌,不准扩散;然后才着手解决问题。

地方的事,地方处理,能压便压,能抚则抚,这样的话,官帽子才能戴得稳,戴得久。

只有些事情实在捂不住了,闹大开来,才会上书朝廷。

阎之海深谙其中门道,知道阎之峰的顾虑,想了想,说道:“我现在就出城。”

阎之峰就等他这句话:“好,我让人安排。”

刺客也好,邪祟也罢,他们想要报仇雪恨,目标都是放在阎之海身上,只要阎之海离开潘州,那对方自然也会尾随而去。如此一来,潘州局面可安定住。

倒不是说阎之海此举是牺牲小我,顾全大局。而是此事本就是他惹出来的,家族已经为他做了很多事,阎之海也该挺身而出,进行报答了。

再说了,以他的身手功夫,就算出城,也有极大的机会保存己身,并非一定会牺牲掉。

阎之海目光阴沉:邪祟吗?呵呵,你们生的时候徒呼奈何;死了,又能奈我何?

第四十七章:劫持

天黑得很快,阴阴沉沉,不见星月,似乎又想下雨的样子。

马车头上挂出一盏马灯,可以照见路况。

赶车的老张手执马鞭,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非常专心。

夜间出行,尤其是在城郊之外,难免让人心生不安。好在从潘州府到陈家庄,一路都有官道通行,路程也不算远,马车的话,大约一刻多钟便能到达。

现在已经走了差不多一半的路了。

得得得!

后面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老张吃一惊,天都黑了,还有谁在路上纵马驰骋?

他忍不住侧身探头,想要看看后面的状况。

但黑乎乎一片,视野受到巨大的限制,根本看不出什么。

下一刻,马蹄声消失了。

老张心中一跳,以马蹄声的频率,对方应该很快就会赶上来的,怎么一下子没了声响?

想到近期各种惊骇人心的传闻,老张不禁吞了口口水,低声对车厢里问道:“陈秀才,陈秀才,你睡了吗?”

车厢内传出陈唐的声音:“没有,可是到了?”

人在里面,看不到路途。

老张忙道:“快到了,你刚才有没有听到马蹄声?”

“听到了。”

“可怎么突然就没了呢?”

“可能是人家停下来了吧,也可能往岔道里去了。”

陈唐回答道。

官道两旁,的确有不少岔道,都是通往附近的村庄的。城郊之处,虽然远比不上城里繁华,不过建有村镇。无奈入夜,家家户户都早早睡觉,连灯光都瞧不见一盏。

老张听着,稍稍安心。夜间出行,有个伴,能壮胆气。虽然陈唐只是个文弱书生,真发生了什么,毫无帮助,但终归有个人在一起,说说话,感觉好多了。

他一挥马鞭,啪的一响,马车的速度加快了些。

老张只希望能快点到达陈家庄,他想好了,到时可以睡在车厢内,在庄上过一夜,等天亮了直接回城,就不去赵家在城外的别院了。

一个人走夜路,心里有点慌。

得得得!

便在此时,后面的马蹄声再度响起。

老张听见,一个哆嗦,手里的马鞭差点都要失手掉落下去。

得得得!

马蹄声越来越急,越来越近……

老张的手,已经摸上车辕暗格处了。那里收着一把短刃,是顺福镖局的马车标配。

多年以前,年轻的时候,老张曾是镖局里的趟子手,练过几路刀法。现在虽然老了,但有刀在手,总比赤手空拳的好。

几呼吸间,一匹健马出现在马车右侧,马背上的骑士一身劲装,头戴斗笠,抬头向老张看来:“顺福镖局……”

低声说了句,随即不做停留,纵马超越到前头去。

老张如释重负,他刚才多怕遇上贼寇了。不过这里属于潘州城郊,一向太平,贼寇也不敢在此地拦路剪径。

那么,对方多半是行走江湖的人物。

老张长长松口气,又想到此人夜间出行,不带灯火,看来是艺高人胆大。

不管如何,没事就好。

然而老张还来不及高兴,猛地看见前头一人一马杵在那儿,拦在路中央上。

他赶紧勒停马车,高声道:“前面的英雄请了,老头子这俩马车虽然出自顺福镖局,但绝非镖车,只是护送客人的,请这位好汉明鉴,让条路来,顺福镖局感激不尽。”

老张当过趟子手,打交道的套话说得溜。他是担心对方误会了,要来劫镖。

那骑士站在那儿,忽然扬手掷来一物,准确地落在车辕上,正是一枚黄橙橙的大钱:“送人正好,这一百钱,你送我到潘州渡头去。”

潘州府东南方向有江,名“潘江”,江流不甚急,在渡头上坐船过江,到了那边,再奔出数百里,便是到相邻的长州地界了。

从此地去往渡头,大约有四十多里路,给一百钱,算是丰厚的酬劳。

老张望着那枚大钱,小心翼翼道:“好汉,你不是有坐骑吗?马跑起来,肯定比马车快。”

那人忽而拔刀,一刀刺在身旁的马臀之上。健马吃痛,得得得,很快便跑掉了:

“现在,没有坐骑了。”

“这,这个……”

老张看傻了眼,不知对方在搞什么名堂。

那人拿着那柄短刀,轻灵地在指尖上挽个刀花,寒锋闪露:“你不要钱也可以,那就要这把刀。”

老张强笑道:“好汉,送你去渡头没问题,这买卖我接了。但我还要送个客人去前面的陈家庄,不远,很快就到。要不我先把人送过去,再送你去渡头?”

那人笑道:“我赶时间,还是先去渡头吧。我想,你的客人不会有意见的。”

说着,身影一晃,便从车辕处进入了车厢内。

“这等身法……”

老张本身虽然功夫马虎,但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走南闯北,见多识广,知道高下之分。刚才对方亮这一手,看起来,绝不在三爷之下。

碰上如此人物,敢有什么意见?只希望车厢内的陈唐没有被吓晕过去,吓出什么毛病来,否则的话,不好回去跟三爷交代。

不过看对方态度算是和气,应该没有歹意,否则的话,何须跟自己啰嗦废话?直接下手即可。

老张想了想,一咬牙,驱驭马车掉头拐弯,向渡头方向奔去。

车厢内,同样挂着一盏马灯,小一号的,灯火昏黄。

陈唐坐在右侧,一脸惊诧地望着钻进来的不速之客,随即目光落在其手上的短刃上,似乎受惊,身子不禁往后面一缩。

那人全身青色劲装,除了手上的短刃,背后还背负着一柄兵器,头戴斗笠,一时间瞧不清面目,但魁梧的身材,在狭窄的车厢内,就能给予人一种非常不舒服的压迫感。

他大马金刀地坐下来,斗笠下的目光扫了陈唐一眼,见是个书生,然后又扫了一眼那副略显笨重的书箧,咧嘴一笑:“你不用怕,我只是要坐你们的车,前往渡头坐船过江罢了。”

陈唐迟疑地道:“这么晚了,还有船?”

“呵呵,这么晚了都还有车,所以一定也有船的。”

说着,伸手把头上的斗笠取了下来,相貌显露。

陈唐看过去,当即双眸一缩……

第四十八章:遭遇

斗笠取下,露出一张陌生的面目。年约三旬,眉毛有些淡,钩鼻厚嘴,一双眼睛稍显细长,留两撇小胡子,整个人看上去,有一种凶狠阴鸷之意。

他不是陈唐所见过的阎之海,只是身形很像!

这汉子目光又扫了扫陈唐,随即开始闭目养神。

陈唐左顾右盼了下,悄然起身。

“要去哪里?”

汉子眼睛不睁开,突然问道。

“我有些尿急,想下车……”

“不许!”

汉子喝道:“乖乖坐着不动,到了渡头,有你拉的。否则的话,休怪本大爷刀下无情。”

说着,手中短刃旋动,嗤然有声,寒锋熠熠,很是吓人。

陈唐似乎受了惊吓,身子一猫,窝在角落里,不动了。

汉子很满意地点点头,大马金刀地坐着。

车辕上的老张暗暗松口气,他真担心陈唐被吓着,昏了头,会冲下车来。那样的话,激怒了对方,很容易出事。

行走江湖的人物,稍稍有些名头的,说好听点,叫“英雄好汉”,说不好听的,其实就是“亡命之徒”,哪个手上没有沾染着人命血腥?

老张心里焦急,不禁又挥了一鞭,让马跑得更快些,好早点抵达渡头去,完成这件有些莫名其妙的事。

得得得!

马蹄急响,一路奔驰,敲碎了夜间的寂静。

夜空阴沉,幸好并没有下雨,否则的话,更难赶路。

“律律……”

老张口中吆喝一声,放缓了速度,他认出了四周的景况,穿过前面那片松树林,很快就将抵达渡头了。

“老天保佑,千万不要再出什么幺蛾子……”

他伸手抹了一把汗,东张西望,瞧着那片茂盛的林子,大片大片的树木,阴影重重,总觉得有些心惊肉跳。

“啊!”

突然,老张惊叫出声,像是一只被人踩住了尾巴的老鼠,声调都变了。

陈唐还来不及反应,嗖的,那边坐着的汉子已经窜了出去,低声喝道:“老家伙,你嚷嚷什么?”

老张浑身都在发抖,手指过去:“好汉,你看林子。”

汉子抬头望去,但见本来一片漆黑的松树林间,突然有灯笼被点亮,先是只有一盏,然后是第二盏,第三盏……

转眼工夫,道旁两边的林子,共有二三十盏灯笼亮了起来,它们悬挂在一株株的松树树枝上,有风吹来,微微摇曳,形成一片光亮。

夜间赶路,有光亮本是件大好事,然而这些灯笼一盏盏,灯笼皮雪白得瘆人,上面用黑墨写上个大大的字:

奠!

只有哪家死了人,才会挂出这样的灯笼。

汉子眉眼都在跳动,面目有些狰狞起来,握刀的手,有青筋凸起,口中大喝:“老头,赶车冲过去,快!否则我一刀砍了你!”

面对明晃晃的刀刃,老张没办法,只得赶紧挥鞭赶马。

然而一瞬间,拉车的马似乎成为了一尊雕塑,四足生根般定在地上,不管怎么驱赶,牠都不动。

“好汉,马不会动了……”

老张几乎要哭出来了。

见到如斯诡异的情况,汉子更是烦躁,叫道:“下车,全部下车。”

身子一钻,进入车厢,要把陈唐提下车去。

机会来了!

车辕上的老张猛地一个跳跃,瞅准了那里一片茂密的草丛,什么也不管了,直接滚进去。

草丛里,果然有个坑洼的地方,可以藏身。

他躺进去,直接装死,大气不敢喘,心中只希望能一直躺到天亮去。

到了这个时候,自身难保,对于车厢内的陈唐,只能祈盼他吉人有天象,能度过此劫了。

却说那汉子窜进车厢,抬头一看,哪里还有人在?

“人呢,那书生呢?”

汉子目光一扫,见不到人,只剩下一架宽大的书箧在那。

“可恶!”

汉子一脚踢出,书箧登时散架,掉落出些笔墨来,还有两件换洗衣服。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立刻又扑出车辕,果然那赶车的老家伙也不见了。

“竟然敢逃!”

汉子有些气急败坏地手执短刃,目光凶狠地开始扫视四周,要把人给揪出来。心里打定主意,只要找着人了,不由分说,先在腿上刺两刀,看还敢不敢逃。

他在路上劫持陈唐和老张两个,自有打算,需要的时候,有着用处,不料转眼工夫,这两个老弱家伙,竟溜得比兔子还快,实在超乎他预料。

“难道,这是一个圈套?”

想到这个可能性,汉子心一跳,脸色凝重起来。

呼的!

突然间,一盏白皮黑字的灯笼从林间飞掠而出,朝着汉子面门打来。

“还真是阴魂不散啊!”

汉子吼叫一声,反手抽出背负的武器,却是一柄锏,长约两尺多,四棱分节,尖端处锋锐,打磨得锋利。

他右手持锏,抡圆起来,啪的,正打中飞来的灯笼,打得破碎开来,里面的烛火掉在地上,很快熄灭。

汉子大笑:“就这点手段,也敢来惹我!”

“噗嗤!”

林间突然传出银铃般的笑声:“院长,到奴家这里来……”

汉子身子一颤,猛地僵住,一双眼睛,死死盯着林间,额头有汗珠缓缓流出。

“阎伟,你这人面兽心的老匹夫,我要杀了你!”

娇滴滴的女声突然变成满含怨愤的男音。

呼呼呼!

三盏灯笼飞出,形成个品字,打了过来。

“破!”

汉子大叫着,铜锏施展开来,啪啪啪!

一招“横扫千军”,有狂暴的气息迸发,一举把三盏灯笼全部拍烂。

他持锏指向树林:“你们活着的时候,任我鱼肉;以为死了,就能报仇雪恨了吗?”

“院长,到奴家这里来……”

千娇百媚的呼唤声再度响起,这一次,却是从背后的那一侧传来的。

汉子吃一惊,连忙转身,就发现一盏灯笼已经悄无声息地飘忽到了身后,只差三尺,便被它打到身上了。

呼!

他连忙一锏打去。

然而这盏灯笼却一个飘忽,闪避开来:“院长,到奴家这来……”

娇媚的呼唤声中,灯笼慢慢地朝着松树林飘去,看着,竟仿佛是个人,还是个清纯可人的少女,身形婀娜,一走一回首,眼眸含着欲拒还迎的意味。

汉子看见,血脉贲张,脚步不由自主就想跟上去。

但只迈出两三步,他猛地惊醒过来,大喝一声,掉头便朝着来路冲去。

第四十九章:缴获

汉子终究是内家高手,差点被女音给迷惑了心智,清醒得快,见机不妙,立刻便要突围而去。

“阎伟老贼,纳命来!”

转换成愤懑的男声。

唰唰唰!

五、六盏灯笼排列开来,拦住退路。

汉子圆睁双眼,挥舞铜锏就砸。

嘭嘭嘭!

一盏盏灯笼破碎开来,猛地一点淡绿色的火焰沾染到铜锏之上,竟然焚烧起来,一路烧向把柄处。

“鬼火?”

汉子吃惊地喊了句,急忙将铜锏一扔,丢到了地上,生怕被那团诡异的火焰给烧到手上。

没了铜锏,他只得挥舞那柄短刃往外冲。

“快来,奴家在这等你……”

幽幽的呼唤声再起,但见一顶轿子横着,搁在路中心。

是那种小型软轿,两人一前一后抬的,方形,轿顶上垂落朱缨流苏,有一种妖艳的色泽。

娇腻的呼唤便从轿中传出,分外诱人。

汉子一咬牙,目光闪烁,掉头直接冲进了林子内。

一棵棵树上,还有不少灯笼悬挂着,散发出淡淡的光线,林间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丈余范围内,可视物。

“你这书生,果然躲在这里!”

汉子猛地瞅见一株松树后面,躲着人影,当即大踏步上前,大手一抓。

那人纵身躲开,正是陈唐,手中抱着一方木匣子。

汉子见状,狞笑道:“书生,你且帮我挡挡,我会感激你的。”

说着,左手再度探出,乃是一招擒拿手中的“摘星手”。

他是想把陈唐抓住,等邪祟攻来,可用作挡箭牌,说不定那邪祟喜欢这书生的气息,啖而食之,那样他就有机会逃掉了。

这招“摘星手”,汉子浸淫多年,早练得极为娴熟,几无落空。

却见陈唐忽然一猫腰,竟朝着他撞了过来。

“咦?”

汉子还以为这书生被吓昏了头,不知深浅,送上门来了。

近身的陈唐猛地一掌拍出,正拍在汉子的小腹处。

“你!”

汉子惊叫一声,手中短刃下意识地刺下。

铿的一响,正被陈唐用剑匣给挡住,如刺铁石,半点痕迹都没留下。

陈唐早一个纵身,跳到数尺开外,目光炯炯地看过来。

汉子杵在那儿,神色似乎不见什么变化,依然是那副阴鸷凶狠的样子。

但陈唐知道:这个样子,是假的!

此人正是学院的阎副院长,阎之海。却不知脸上戴着什么东西,易容乔装了。

作为武侠小说的资深书迷,“易容术”之说,相当容易理解和接受。

却说阎之海被陈唐一掌拍在腹部上,开始没觉得什么,但很快他就发现不对劲,一道陌生的气息窜入丹田中。那种感觉,就像是有一只蝴蝶扇动了翅膀,丹田里顿时翻江倒海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

阎之海看着陈唐的目光,满是震惊与骇惧。

“阎伟老贼,去死吧!”

一盏灯笼从天而降,不偏不倚地砸在阎之海头上,把他砸了个踉跄,最后一歪头,倒在了地上。

阎之海惊恐地发现,自己全身经脉气息紊乱,手脚开始麻木,难以动弹。

唰的!

那顶轿子出现在他身前,轿帘子掀开一角,一只纤纤玉手伸出来,一把抓住阎之海的脚,慢慢把他拖进了轿子里头。

“不,不要!”

阎之海惊慌地大叫着,却无能为力,挣扎不得。

很快,一阵阵撕裂的声音响起,如布帛破碎,阎之海的呼救声戈然而绝,再没了声息;然后,是一阵咀嚼声,如野兽进食,让人听见,毛骨悚然。

陈唐静静地站在那儿,纹丝不动。

约莫一刻钟后,轿子平静下来,一把娇腻的声音说道:“多谢公子出手相助,让奴家报仇雪恨。所以,今天晚上,我就不吃你了,你快走吧。”

陈唐叹了口气:“姑娘含冤而死,让人遗憾,但既然已复仇成功,得偿所愿,就应该去该去的地方,莫要再为祸人间。”

“你说什么!”

女音变成男声,用一种愤怒的咆哮声调:“你竟敢管我们的事。我们死的时候,你们在哪儿?你们只会冷眼相看,什么都不做;还会发出漠然的冷嘲热讽。对,你们沆瀣一气,都是帮凶,都是我们的仇人!”

牠越说越疯狂:“所以,我们收回刚才的话,今天晚上,也要吃了你。”

话音声中,轿子呼的飞扑而至,到了跟前,一只手探了出来。

不再是娇嫩的纤纤玉手,而是一只毛茸茸的爪子,颇为粗壮,遍生绿毛,五指长而巨大,五片指甲,长达数寸,乌黑油亮。

陈唐站在那儿,安然不动,怀抱中的天人剑匣,有“井”字符号的上端突然射出一片霞光,一下子便罩住了爪子。

霞光内似乎蕴含着一股巨大的吸力,攫住爪子,随后将坐在轿子内的邪祟一把扯了出来。

陈唐举目看去,见此邪祟体型不算庞大,但形体看上去颇为古怪,全身黑毛,手长脚长,仿佛一头怪异的兽类……

转瞬之间,霞光已经把牠收进了剑匣内。

轻摇匣子,仿佛有些微水声,但很快便了无声息了。

噼啪一响,那顶轿子破碎开来,散了一地。

随后挂在松树上的残余灯笼,一盏盏地化成灰灰,全然破灭。

陈唐从怀中掏出一枚火折子,打亮了,当做小火把,迈步准备走出树林。

在经过轿子残堆的时候突然停步,折根树枝去挑拨开那些腐朽发臭的木料,很快便有发现,一枚枚黄灿灿的大钱散落其中。

陈唐大喜,赶快搜寻出来,心里数着,竟有三千多钱。

这些,都是阎之海带在身上的盘缠,邪祟吃人,却不吃死物,因而遗落,正好便宜了陈唐,当成了战利品,缴获颇丰。

“咦,这是?”

陈唐心中一动,树枝挑出一块皮纸来,看着十分眼熟,铺展开来,见上面五官齐备,眉目嘴鼻,甚至胡须,不正是阎之海用来易容的面目吗?

更让陈唐觉得惊讶的是,摸这皮纸材质,与自己以前那张记载着《善养经》的皮纸一模一样,几无差别。

当初为了破解功法,陈唐对皮纸反复研究,看了又看,摸了又摸,因而绝对不会弄错。

那张没了道士打坐画像的皮纸高价卖给了詹阳春,他说,这不是一般的皮纸,是画皮!

第五十章:画皮

对于画皮,陈唐耳熟能详,原文一句话记忆犹新:愚哉世人!明明妖也,而以为美。

只是他没想到,画皮不仅能让妖邪披上,变化为人;还能用作易容面具,人戴到脸上,就变成另一个人。

传说中的人皮面具?

似乎性能更胜一筹……

陈唐把画皮小心翼翼卷起来,连带那些钱,全部装进了袋子里,然后走出林子。

“老张,老张你在哪?”

卧在草丛的老张一个激灵,竖起耳朵来。他在这装死了好一会,幸亏没被发现,只听到外面打斗连连,有鬼物嚎叫呼唤,直吓得冷汗直冒。后来打斗声往另一边的林子去了,再没了动静。

“难道有鬼物伪装成陈秀才,故意来诓我的?”

他心里迟疑,不敢现身。

陈唐走到马车前头,悬挂在那的马灯没有灭,散发出昏黄的光:“老张,快出来,恶人鬼物打着打着,往那边去了。我们再不走,就走不了了!”

老张心中一动,悄悄探头来看,见到站在灯旁的陈唐,灯火映照之下,后面拖着一道身影,并无异样;再观察林子里,那些阴气森森的灯笼全部没了,一片漆黑。

他再无迟疑,赶紧起身走出来,低声问:“陈秀才,我在这。”

陈唐道:“快走。”

两人当即上了马车,老张一挥马鞭,这马此时能动了,撒开四蹄,得得得,掉头疾跑。

陈唐没有到车厢内,而是坐在车辕上:“老张,今晚真是晦气呀,差点死无葬身之地。”

老张哭丧着脸:“可不是!好在我见机得快,躲了起来。陈秀才,你刚才也躲起来了吧,可曾看见什么?”

陈唐随口道:“我躲在树后,大气都不敢喘,哪里敢冒头?”

老张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相比陈唐,他才是老江湖,都吓得不轻。陈唐能及时躲起来,表现机敏,已经称得上是“胆色过人”了。

“陈秀才,此地距离赵家别院近,今晚且到那歇息,明早我再送你回村。”

“好。”

陈唐毫无意见。

一路狂奔,没有再出意外,顺利抵达赵家别院。老张对此地熟,很快叫开了门,安排陈唐住了下来。

这别院,其实就是赵家在城外的一处庄园产业,占地颇大,附近数百亩地,都属于赵家的。

赵三爷一向豪爽好客,别院内备着十数间客房,每一间都甚为宽敞,房中用具,一应俱全。

老张交代下来,说陈唐是三爷贵客,自有丫鬟打来热水,让陈唐洗漱一番,换了衣裳。忙完这些,又送来酒菜给陈唐享用,服务十分周到。

关门洗身子的时候,陈唐把钱倒在水中,清洗干净,又拿出那张画皮,搓洗起来。

此物极为神奇,上面的面目也不知用什么秘法颜料描绘上去的,栩栩如生,水洗不脱,半点褪色变形都没有。

洗完,晾起来,不一会便干了,手摸上去,柔软如皮,肉感十足。

吃过夜宵,坐在灯下,陈唐一时间睡不着,抬头见书桌上摆着一面铜镜,他当即拿起画皮,往自个脸上贴上去。

画皮稍稍大了些,但贴到脸上后,居然会自行调整,立刻无缝结合,几乎没有什么异样感,而镜子中,映照出一张陌生的面容来。

阎之海戴着画皮,显露的样子有几分阴鸷凶狠之意,可换到陈唐脸上,不知是否收缩了尺寸的缘故,使得五官面目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看上去,神色呆呆的,天生面瘫的模样。

对着镜子,陈唐左看右看,眨眨眼睛,还一吐舌头,做各种鬼脸怪样……

很真实,根本看不出戴着画皮。

不过他还是最喜欢那种自然的面瘫相貌,木木的,有点酷。

前些时日,天人之气练成第一次周天的时候,陈唐幻想自己当上了武林高手,白天做三好学生,晚上则飞檐走壁,劫富济贫什么的……只是苦于无法合理地进行身份转换,但现在有了这张画皮,一切问题皆迎刃而解。

那当初詹阳春花费高价收购画皮,是否也是做此用途?

很有可能。

陈唐终于明白画皮价值不菲的缘故了,真是易容乔装,分身出行的神物。

话说如果有数张在手,岂不是能换成很多个人了?

当然,此物应该颇为罕见,詹阳春三千钱收去的,只是皮纸,属于原材料,还得在上面描绘面目之类,估计,这道程序才是最重要最关键的。

所以,一件画皮成品的价格肯定会翻倍,甚至卖到万钱都有可能。

能戴着万钱在脸上到处走的,能有多少人能做到?

不说凤毛麟角,也是少之又少。

阎之海出身望族,家财丰厚,本身又是内家高手,这才弄到张画皮。他大概是畏惧邪祟寻仇,是以跑出城来,戴上画皮,要乔装逃走。但到头来,还是恶人自有报应,被邪祟生吞了去。

邪祟存在,对于气息何等敏感?估计早把阎之海锁定了,怎么都跑不掉。

其实阎之海武功不弱,只是白天之际,挨了一记毒刀,还没有完全康复,又疲于奔跑,与邪祟斗了几个回合,最后被陈唐一掌拍在小腹丹田处,终于引得经脉气息紊乱,崩溃开来。

外家练力,内家练劲,而真家练气。

完成第一次周天运转后,陈唐实则上已经迈入了真家门槛。倒不是说他已经成为了绝世高手,而是他已经奠定了绝世高手的基础。

心性胆色、临阵经验、以及武功招式等,诸多因素结合起来,才算是真正的高手。

这些,陈唐都有所欠缺,也是他下一步要学习的方向目标。

陈唐一掌,把天人之气拍入阎之海的丹田内,使得他遭受重创,再无法对付邪祟的猎杀。

他死了,死得连渣都不剩。即使阎家权势滔天,也查不到当其时发生了什么,只会认作是邪祟把阎之海杀了。

但那邪祟,也已不复存在。灯笼轿子等,化灰的化灰,破碎的破碎。

所以整件事,就成为一桩无头公案。

本还担心老张躲在草丛里,会听到什么。可一路交谈后,陈唐可以确定:对于另一侧林子里发生的事,老张一无所知。可能是相距得远了;可能是老张吓得六神无主,根本没心去听;也有可能是悬挂着松树上的白皮灯笼,有着隔绝声气的特殊作用,使得外界无法窥伺到里面正在发生的事……

反正这个结果是最舒服的。

轰隆一响炸雷,酝酿许久的大雨终于落了下来。

这场大雨过后,那片树林肯定会被冲刷得更加干净吧。

陈唐伸手揭下脸上的画皮,对着镜子,微微一笑。

第五十一章:无忌

第二天吃过早饭,老张赶车送陈唐回陈家村,顺利抵达村口处。老张忽然出口道:“陈秀才,昨晚之事,你会不会告诉三爷?”

陈唐问:“怎地?你怕三爷责罚?此乃无妄之灾,飞来之祸,与你无关。”

“不不!”

老张连连摆手:“我昨晚想了一宿,此事诡异,邪得很。听人说,邪祟之事,不可乱嚼舌头,否则的话,会遭遇不详的。”

陈唐笑道:“我明白了,我不会跟三爷说的。”

“那多谢陈秀才了。”

老张笑逐颜开。

陈唐道:“应该是我多谢你,一路赶车辛苦。”

“好嘞,那我回城去了。”

老张说着,驾车掉头,返回潘州府。

陈唐回到家,开门进去,咿呀一响。

这段时间没人居住,本来就破旧的祖宅更显残败。

陈唐一皱眉头,想着是不是请人将旧房子拆了,重新建一座好的,反正现在兜里有钱。

不过转念一想,觉得应该等参加完举子试,放榜后再做决定为好。

中了举人,翻建祖宅,光宗耀祖,最为合适。

新弄的书箧才背一回,便被踢散了架,不过在赵家别院时,老张特地找来匠人,将书箧修补好了。

陈唐放下书箧,把房屋里里外外作了收拾,主要扫干净灰尘,便可住宿,比较为难的是家里没米没菜,吃饭有些麻烦。他想了想,干脆决定到乡上饭馆解决。

乡上等于是个小型市集,有卖肉卖菜的,还有小酒馆之类。走着去,一刻钟便到。陈唐内蕴气息,健步如飞,半刻钟即可。

听说江湖上有轻功,可飞檐走壁,甚至踏雪无痕草上飞,让人颇为向往。

现在陈唐有天人之气作为基础,学起轻功武功来,一定很快。可惜他没有秘笈在手,不得其门而入。要学的话,要走赵三爷的路线。不过不是用“陈唐”这个身份,而是另一身份:

面瘫侠还是燕子李三?

想了想,陈唐决定给自己的新身份取一个响当当的名字,唤作:无忌。

不取姓氏,就用两字称呼。

快意恩仇,百无禁忌!

当然,现在“无忌”还拿不出手。江湖险恶,不同寻常,一旦踏入,就是刀光剑影,处处陷阱,稍有不慎,便会有血光之灾,喋血街头。

所以过硬的武功本事非常重要。

陈唐虽然有天人之气在身,但一来没有练成气候;二来也缺乏套路招式支撑,对阵搏杀,很是吃亏。

昨晚之际,他一掌伤了阎之海,主要还是攻敌不备,属于袭击得手。如果正面一对一厮杀的话,只怕近不得身,就被阎之海一刀刺了。

这一点自我认识,陈唐心里很清楚。

他现在的情况,与那虚竹还不同样,毕竟人家和尚是得了醍醐灌顶,一下子拥有雄浑的真气内力,一掌拍出,断木破石。即使还无法灵活施展使用,但横冲直撞开来,对手也是畏之如虎,一旦被碰上,就是伤筋断骨。

可陈唐呢,以他目前的水准,对付两、三闲汉,不在话下,但如果人多了,还会武功的话,就力有不逮了。

不过他不急,一步步来。

“陈唐,你回来得正好,快把苏菱那丫头交出来!”

喝骂声起。

陈唐走出去,见到那泼皮陈虎站在院子中,上身打着赤膊,穿条短裤,手中还提着一柄尖刀,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看着,倒不疯癫了。

“陈虎,你做什么?”

陈虎有些色厉内荏地道:“我不是找你,要找那姓苏的。”

陈唐有秀才功名,虽然是个士大夫底层,但陈虎也不敢动他。要是闹到衙门去,可吃不了兜着走。

陈唐冷言道:“你找她做什么?”

“哼哼,我上次中邪,便被她害的,害得我灰头土脸,被全村人笑话,我要讨个公道。”

陈虎气呼呼地道。

陈唐稍一思索,便大概知道了来龙去脉,应该是苏菱娘亲下的手。后来苏菱娘亲的阴魂被詹阳春收掉,这陈虎便不药而愈了。

他脸色一冷,踏前一步,喝道:“苏菱只是个弱小女孩子,怎么能害你?是不是你欲行不轨,遭了报应?”

那事陈虎如何敢说出来,又想到当时那惊骇的鬼魂情景,他顿时支支吾吾,说不出话了。

陈唐怒道:“好胆,你这泼皮竟敢打苏菱主意,走,咱们到衙门走一趟,好好讨个公道。”

陈虎只在乡里横行,欺负些老实弱小,哪敢到衙门,连忙道:“陈唐,此事我就不追究了……”

说着,飞快地转身,逃也似的走掉。

其本来瞧着陈唐是个木讷秀才,就想要来讹诈些钱财,不曾想陈唐表现得咄咄逼人,极为强势,难以招架。

陈唐脸色清冷,双眸有精芒掠过。

在另一时空,他是个文质彬彬的语文老师,有着一腔抱负,血仍未冷,可限于现实,很多东西,只能想想,愤怒一下,谴责几句,就过去了,最后存得满腹牢骚,没了半点脾气。

但到了这个不正常的世界,当具备了某些条件,没了诸多禁忌束缚,心中的猛虎便会被释放出来。

所以,才会有“无忌”这个新身份。

却说陈虎灰溜溜地走掉,感到肚饥,便朝着乡上走去。

今日不同往日,虽然他现在已经不再痴呆癫傻,可乡上的人都不再怕他了,见到他,还戏谑几句,惹得陈虎好不郁闷。他虽然随身都带着一柄刀,但主要都是用来吓人的,光天化日之下,他还不敢真正的持刀伤人。

因此这一阵子都过得凄凉,肚子饿一顿饱一顿,没得酒喝,没得肉吃。昨天想到饭馆里白吃一顿,竟被老板提着一根棍棒赶了出来,好生没脸皮。

在以前,陈虎身边还跟着两三名伴当,人多了,一起横走,别人都怕。可他疯癫后,那些伴当早跟别人去了,剩得陈虎一个,等于老虎没了爪牙,日子过得憋屈。

陈虎背靠一株树上,想着以前的风光,和现在的落魄,脸色变幻不定,突然,他眼睛一亮。

他看见一个陌生人,身形修长,穿着身青衫,看着有些文弱的样子,双眉淡淡的,留两撇胡子,一脸面瘫相,呆呆的。

这人走向饭馆,叫老板切肉。

能吃上肉的外乡人……

陈虎一拍手掌,心中欢喜:今日该本虎爷发财……

第五十二章:无趣

瞧着那外乡人在饭馆里大快朵颐,蹲在外面的陈虎看得口水直流。

等了好一会,外乡人终于吃饱,起身结账。

陈虎见其腰间褡裢,沉甸甸的,心中更是欢喜。

外乡人出了饭馆,低头离开墟集,往东南方向走去。

“天助我也!”

陈虎心里暗叫一声,他认出那边路径,是通往山野那边去的,地方偏僻,少见人行,正好下手。

他赶紧蹑手蹑脚地尾随而去。

陈虎这副行径,被墟集上的人见到,自是知道他要干什么。一个老者于心不忍,叫道:“陈虎,你莫要胡来,害人性命。”

陈虎把眼一瞪,晃了晃手中尖刀,恶狠狠地低声道:“蔡老头,你不要多管闲事,卖你的豆腐去。惹恼了本虎爷,连你一块做了。”

那蔡老头气哼哼的,却不敢再多说话。

出了墟集,走了一刻多钟,陈虎抬头一看,就见到刚刚还在前面的外乡人竟失去了影踪:

“咦,人呢?”

陈虎赶紧四处寻找:“原来进林子了。”

他暗暗松口气,脸露狞笑,大踏步走过去,举着尖刀,喝道:“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

那外乡人霍然转身,面对着他,淡然道:“少废话,你想抢我钱?”

陈虎一愣,随即道:“识相的把钱全部交出来,本虎爷饶你一命。”

外乡人笑道:“你饶了我,不怕我去报官?”

陈虎一呆,面露凶相:“你敢报官,我就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外乡人摇摇头,道:“无趣。”

陈虎有些迷糊,怎么觉得自己这趟剪径,碰上了个傻子?

但见那外乡人猛地从地上捡拾起一根棍棒,足有杯口粗细,长约三尺,挺结实的样子。

陈虎狞笑道:“找死。”

也不废话了,挺着刀冲来,要给对方放放血。其以往在乡上横行,仗着几分蛮力,遇到胆敢反抗的,不是动拳头就是动刀子,做惯了这勾当。

但他还没有冲上去,眼前一花,外乡人已经到了右则,呼的,一棍打下,不偏不倚砸到陈虎持刀的右手腕上,噼啪一响,陈虎就像杀猪般痛嚎起来。

他的右手掌软绵绵地垂落,手腕呈现出一个诡异的曲折弧线,那把尖刀掉落地上,再也拿不起了。

外乡人又是一踏步,棍棒贴地一扫,结结实实地扫在陈虎的右脚踝上。

咔擦!

这一扫,打得凶狠,棍棒都断成两截。

同样断折的还有陈虎的脚骨,他发出更为凄惨的嚎叫,滚落在地,痛得眼泪鼻涕口水全部流了出来,整张脸都糊了。

“无趣……”

外乡人把手中半截棍棒扔到地上,拍拍手,扬长而去。

身后林子内,陈虎痛得在地上直打滚,不断呼号,但此地偏僻,许久没有人经过,自然无人听见,前来救护。又或者,即使真有人来,当见到受伤的是陈虎,他们可能也会避而远之,不加理会吧。

从此以后,横行霸道的陈虎不见了;陈家庄上,断手断脚的陈虎成为了废人……

对此一众村人们拍手叫好,纷纷说道:“恶人自有恶人磨!”

陈虎不说,没有人知道那天发生了什么,也没有人再见到那位神秘的外乡人……

……

“故曰:善恶之分,不在一念;而在执念……”

破旧的书房中,陈唐奋笔疾书,写下最后一段。

他在做题。

殷国科举,主考经义文章,出的题目,往往是经义里的一句话,甚至可能只得一个字。

数百年来,考来考去,而经义原著就那么几本,很多话语都考过了,就会出现重复的弊端问题。所以后面出题的人,必须得不断推陈出新,为此绞尽脑汁,居然还折腾出“截句”“拼句”这样的奇葩题目来。

就是这本经义取一句话,另一本经义截一句话,然后合并起来,组成题目,让考生来解题,破题,写文章。

难度直线飙升,当真是考死个人。

莘莘学子们除了要把所有经义文章,以及比人高的文本解读,统统死背硬记之外,还得大量做题。

如此消耗,寻常人等,实在无法承受得住。

科举之难,绝非说说而已。

幸好陈唐两世为人,都算是“专业人士”,加上练了天人之气,无论体魄还是精神,皆为饱满,才能在短短时间啃下诸多功课,一下子把水平提升上来,有把握参加今年的举子试了。

不过闲余时间,他也毫不松懈,坚持做题,越是艰涩生僻的题,越要多做。

题海战术,虽然繁琐枯燥,但确实行之有效。

在等待参加乡里文会的这几天,除了出去吃饭之外,陈唐大都把自己关在屋里读书做题。

在做题的空当,他会在房中打一趟拳。

没有什么招式章法,就是舒筋活骨,乱打一通,里面还穿插着几式形不似,神更不似的太极来。如果被外人见着,还以为陈唐鬼上身了。

每天的天人之气周天打坐,那也是必须的。只能运转一次,属于功法定量,限定了的。

每天一次,耗时约一刻钟,倒是合适。

也许是功法所然,从第一次开始,生成的天人之气,形态便是一尾鱼状,而泥丸宫世界,浩浩汤汤,仿佛为海。

一鱼一海,肯定存在某些关联。小鱼养于海中,当其成长壮大,变成大鱼,到时不知会发生什么变化。

时光荏苒,这一天,便到了乡里文会的举行日子。

陈唐虽然在阎之海身上大有缴获,身怀巨款,但钱这东西,几乎没有谁嫌多的。况且以后用钱的地方多着呢,陈唐自不介意参加乡里文会,角逐赏钱。

一大早,提前约好的王甫叔侄便坐着王小五的牛车来到,接陈唐一同前往。

乡里文会,每一届的举办地点都有不同,会在几大村庄之间轮流举行。不过陈家村与王家庄,都属于小村,人口不多,缺乏乡绅人物出钱牵头,就没有举办的资格。每一年,想要参加,只能到人家的村里去。

今年,承办文会的,是胡家庄。

第五十三章:窥伺

对于胡家庄,陈唐并不陌生,他曾经在庄上给胡家两位千金小姐当过半个月的塾师。

一月一千钱,当初胡家张榜,轰动一时。因为这个价格实在高得离谱。相比之下,寻常私塾的老师,收取束脩的话,一个童子也就百钱左右,而且是整年的学费。

因此私塾想要收入高,就必须要学生多,毕竟教一个也是教,教十个也是教。

不过在殷国,基本每个村庄都会有私塾,甚至族学,到私塾进读的,也基本只得本村的童子,数量有限。有些私塾,可能十个学生都收不够,塾师要养家糊口,教书之余,还得到外面兼职捞外快才行。

所以当其时,前来胡家应聘的秀才数以百计,但最后,是陈唐被选中。

不过他没有在这个令人羡慕的位置上坐多久,半个月就被解雇了,得了五百钱。

回想此事,整个过程都显得有些莫名其妙。

随着陈唐与詹阳春赵三爷等人的接触,随着了解增深,一个神秘的圈子渐渐浮现出来,形成概念。大概可命名为:“修炼圈”。

练武,隶属其中。

很自然地,陈唐也把胡老爷一家划进了这个圈子内。

这个圈子自成体系,无论消费观念,还是物价水平,皆与世俗体系不同,极为夸张疯狂,很不正常。

比如说赵三爷花三百钱买一幅用粗劣笔墨写成、没有任何装裱过的字词;

比如说詹阳春为买一张画皮,愿意掷出三千钱!

又比如,胡老爷一月一千钱请塾师……

这些行情价格,在普通人看来,都是无法想象,难以理解的。

但洞悉了其中关窍后,陈唐明白过来:其实,这些都很正常,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好比亿万富翁一掷千金,收藏古董字画等物,落在寻常人家眼里,只会觉得花那么多钱去买那些鬼画符般的所谓艺术品,就是个神经病。

两者道理是一样的。

终归到底,就是圈子的差异,所导致的不正常观感。套句时髦话,叫“贫穷限制了想象”。

反过来说,若是把他们当做参照,就觉得钱不是钱了,那同样是一种错误的观感。

陈唐觉得,作为读书人,参加科举之路,也有些类似这个修炼圈,同样的需要大量烧钱,一本经义著作的价格,几乎够普通人好一阵子的生活费了。

以此参照,陈唐就觉得两千钱从赵三爷手里买下那座房子,实在物美价廉,物超所值。

当然,其中有友情价的折扣,计算的话,节省了近五百钱。但总归而言,殷国的房价真不算贵。特别从一个现代人的角度看,这个价格何止不贵,简直便宜到家。

房子为什么贵?

人口多,人人都想往城里跑,大锅翻炒,以及学区房等因素。

但这些,在殷国是几乎不存在的。国内人口最多的就是农民,在农民眼里,土地就是命根子,乡土观念根深蒂固,打死都不会离开。

是以除了国都,以及个别的繁华大州府外,别的地方,房价一直不温不火。倒是饮食等生活耗费,价格不菲,所以才说“府城居不易”。

陈唐并不想关注计算这些经济学的问题,头疼。他更感兴趣的,是胡老爷一家的身份来历。

如果说赵三爷等买字画,是为了吸取上面的特殊文气,可胡老爷高价请塾师,做法就有些蹊跷了。

以文录取,符合修炼圈的标准,但别人都是取作品,胡老家这边却是找人上门来,实在有点想不通。

难道他们已经修炼到了一个特别高深的境界,可以直接吸取人身上的文气了?

不对,记得前身在胡家庄任教时,只见过两三回胡老爷,天天面对的,是胡氏姐妹。上课的情形并没有诡异的地方,除了那胡不喜刁蛮任性,喜欢捣乱作怪之外。

其他的,都中规中矩。

……

坐在牛车上,陈唐胡思乱想,想了一大通,始终想不出个所以然。

就听赶车的王小五叫道:“三位秀才公,胡家庄到了。”

胡家庄占地面积颇大,起码有五个陈家村那么大,又分外庄内庄,陈唐当塾师时,便是位于内庄。而外庄都是给佃户村民们居住的,房屋连绵,一千多户。

这些人,并非全姓胡。

胡氏本家,全部住在内庄,以胡老爷为首。家族之中,不知多少人口。那时陈唐只是个塾师,讲完课,吃好饭就回家,不敢在庄上乱走,也没个人说话,很多情况,自无法了解。

今年的乡里文会,设置在胡氏外庄的一处广场上,布置开来,来往路径,张灯结彩,里面又搭建了一排溜的木棚,一间间区分开来,以村庄为单位,前面挂着号牌,各村来人,对牌入内就坐。

文会只举办一天时间,各种程序流程,早就制定安排妥当,一到时辰,便会有专人敲锣提醒,开始进行。

此时,各个村庄的代表来人络绎不绝,开始进场。碰到认识的,互相抱拳寒暄一番,很是热闹。

“咱们村的在这边。”

王甫很快找到挂着“王家村”的号牌,与王兴走了进去。而陈家村的位置就挨在一起,比起王甫叔侄,这边更为凄凉,只得陈唐。

没办法,满村上下,符合参加文会条件的,陈唐一人而已。

而别的一些大村庄,代表生员基本都在三人以上,人数最多的,甚至有十人。

不过王甫与陈唐早已习惯,因为去年就差不多这样子,今年王家村多个王兴,算是有了个伴。

王甫来参加文会,本就不指望得奖,他是来领取红包,以及大吃一顿的。

王兴同样如此,等于是来开眼界,见世面。

各大村庄,前来参加的除了代表生员外,还有村长之流。不过他们不与生员同台,而是会安排到一个单独的区域,一堆村长族长们坐在一起,高谈阔论,说些人情世故。

棚区之间不设墙壁,以及屏风之类,全部相通,只是隔着四五尺的间距,然后依据人员数量,摆上椅桌。一个人,就一副椅桌。

人坐在那儿,如同进考场考试一般,但无论环境,还是氛围,以及规矩,都要宽松得多。

距离正式开场还有段时间,陈唐闲坐无事,干脆闭目养神。

过了一阵,他忽然觉得有人在暗中窥伺着自己……

第五十四章:文会

自从练出天人之气,陈唐各种感官变得敏锐起来,稍有风吹草动,便若有所觉。

他睁开眼,目光扫去,却并没有发现异常。

一排溜的棚子,绕着广场围开,一前一后,各开有进出口。不断有生员等人进来,依照号牌,对号入座。过了一阵,几乎所有的椅座上都有人了。

各乡各村的生员代表,差不多到齐。

又等了一会,一名头束红巾的汉子提着一面大锣走到广场中,砰的一敲,喊道:“各位老爷,各位秀才公,时辰将到,文会很快便要开始了。下面,请咱们十六乡的赵乡长说几句话。”

十六乡,便是举办这乡里文会的各大村庄统称,然后选一位乡长出来,负责协调组织,属于民间性质,与官方无关。官方任命的是里正,管理户口,收取赋税等,皆由里正来做。

只是乡下地方,宗族观念根深蒂固,有村长、族长一类,在村落中,他们享有威信地位,不容小视。

那赵乡长挺着个将军肚上来,抑扬顿挫地说了一通,无非都是些冠冕套话。

对于这些流程过场,陈唐司空见惯,不予理会,继续闭目养神,等听到胡老爷上来讲话了,他才又抬头看去。

胡老爷年约五旬的样子,个子不高,微胖,留三缕长须,脸颊圆圆的,有福相。

两世为人后,结合诸种情形,陈唐不可避免地对胡氏一家有所怀疑,不过寻不到实据,多为猜测,无法下定论。

同在潘州之地,修炼圈内人员,有些互相之间,会有结交往来,像赵三爷与詹阳春就属于关系不错的友朋。

陈唐曾在两人面前,有意无意提及胡氏,但他们都知之不深,赵三爷曾经到胡氏内庄造访,与胡老爷交谈过,但并没有发现什么端倪。

而胡家庄在潘州城郊处,立村百年,乃是一方大族。身世来历,都是明明白白的,做不得假。

所以陈唐才有些迷糊,眼下见胡老爷便站在广场中说话,当即打醒精神,非常仔细地打量起来。

横看竖看,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地看,一番观察下来,陈唐没有任何发现。

放在地上的书箧内,里面装着的天人剑匣也无任何反应动静。不知是否相距有些远了,还是人家原本就只是个普通人,甚至都不属于练武之人。

看不出名堂,陈唐便不再纠结此事。

几位乡绅轮流说完话,文会正式开始,上午进行的,是关于诗词书画的项目,考核内容是:命题作画,画上得写有诗词题字。

如此一来,一幅作品上,所有要考核的内容都集于一身,画的水平、字的水平、诗词才学,全部显露其上,一目了然。

有个红巾汉子手举一面牌匾,沿着广场走一周,牌匾上白纸黑字,写着题目,一个字的题目:

耕!

这个题目,倒是相当贴近地气,不是那种空泛的风花雪月之类的玩意。

文会安排妥当,文房四宝都有提供,不用生员耗费。

在桌上铺开纸张,陈唐慢慢磨着墨,开始想要画什么。

在殷国的士子圈子里,书画其实属于独立的科目,有别于科举。寒门子弟,在金榜题名之前,只会专注于经义文章,对于诗词画画之类,少有涉及。

毕竟一个人的精力有限,读书都读不过来,哪有空闲的时间去画画,吟诗作对?

只有考出来后,有了身份地位,才会对书画科目进行浸淫修习,提高水平。

毕竟这些才能,也是士大夫圈子必备的手艺。能否成大家是一说,但起码得具备基本的鉴赏和挥写的能力。

至于书法,科举考试要求,工整美观,乃是基本功的体现,但凡读书人,都得掌握此道。

王甫叔侄,几乎没有学过作画,信手涂鸦倒没问题,但最后的确会画出个乌鸦,黑漆漆的一团,艺术水平几可忽略不计。

两叔侄对视一眼,非常默契地把桌上发放的笔墨等物原封不动地席卷起来,然后装到自个书箧去了。

既然画不出,何必浪费?

这些笔墨算不上精品,但平时用度,也得花费钱财去买,带回家去,可节省不少呢。

就等于是文会上的一种福利补贴了。

文会重头戏,在下午的经义考核。上午的书画才艺,虽然前三甲者都有一笔彩头,第一名一百钱,第二名第三名各五十钱。问题是,很多生员蛋都画不出一只,明知道无望角逐,自不肯糟蹋笔墨。

“哼哼,这些彩头,摆明就是给那宋云山送钱的。”

王甫心里说道。

那宋云山乃是宋家庄的生员,作画有天赋,自从他考中秀才后,近三年来,文会的书画才艺比试,都是他夺了魁首,至于第二第三名,来来回回,也是在另外三个人中轮流,落不到别的人手里去。

“咦,不矜在干嘛?”

王甫侧头去看,见陈唐居然把纸张铺开,提起笔来,醮墨开始描绘着。

见状,王甫眨了眨眼睛,一脸疑惑,不明所以。

去年的时候,陈唐可是第一个席卷笔墨,装进书箧里的;今年却竟真得现场作起了画。

这是赚到了钱,所以瞧不上这些笔墨用度了吗?即使如此,也不该胡写乱画呀。

王甫想道。

他觉得自从陈唐去了胡家庄当塾师后,就变了。变得有钱了,行径言辞也变得颇不相同了……

脸上有了肉,身子变结实了。

从头到脚,都不再像是以前那个陈唐。

这让王甫颇有些不习惯,不过他也明白,陈唐这些变化,都是往好的方面、高的方面而去。而自己,却仍落在后面,跟不上步伐了。

欣慰的是,陈唐的性格依然朴实,并未因此而瞧不出穷朋友。

约莫半个时辰后,红巾汉子敲锣:“各位秀才公,时间到了。”

自有人进入棚子内,收取作品,然后放进一口方形挎篮内。收取完毕,就呈交到评审席那边去。

每年文会,乡里都会到潘州学院请人来做评委。今年本来是想请阎之海来的,不过阎之海在学院遇刺,出了事,乡里只得另请人,请到了两位夫子讲师来。

乡里文会,本身就属于宽松的活动形式,没有太多的讲究,与会的生员水平参差不齐,突出的,就那么几个,所以评审起来,颇为简单。

上午的书画才艺,一共只收到十一份作品,数量少得可怜。

两位夫子当即开始看起来,看到第一幅,这夫子便不禁暗暗摇头,扫一眼,就扔一边去了,很快看起第二幅,撸了撸胡子,说道:“这位宋云山确实有几分功底,不过也就如此,仅可入眼耳。”

他旁边的同僚此刻已经拿起第四幅画了,拿在手上,观看的速度明显一滞,细细体味起来,突然一拍桌子,赞道:“好画!”

第五十五章:魁首

“明哲兄,你看此画!”

他把那画递过来。

那明哲兄接过,心里有些纳闷:自己身边这位同伴虽然称不上书画大家,但也是在画坛上有一定名气的人物,能让他拍案叫好,绝非易事。

拿起画,周明哲只看了一眼,便眼前一亮。

这是一幅工笔具象:烈日炎炎,下面阡陌田野之上,一老农手持锄头,正在躬身耕种。

姑且不谈意境意韵那些,光是笔触线条,人物形象,四下景致,便描绘得栩栩如生,很是生动。

这绝对是一幅水平之作,虽然达不到名画水准,但挂到翰墨街的书画店铺里售卖,是没有多少问题的。

周明哲再去看题字诗词,读完,不禁一拍案:“半山兄,这题诗才是精品。”

“哦……”

石半山侧身过来,刚才他顾着看画,没有看诗,现在读着,一字一句地念诵起来:“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顿一顿,叹道:“好句呀,此子必出寒门。”

这首诗简单朴素,浅白易懂,却又琅琅上口,其中自有诗意,把农耕之苦的道理淋漓尽致地表达了出来。

两名夫子对视一眼,立刻有了定论:上午的书画才艺比试,魁首非其莫属。

……

一众生员代表,不管交作品还是没交的,都在棚子里等待结果揭晓,不能离场,不过互相之间能够走动,说话。

王甫走过来,说道:“不矜,我看你画画了。”

陈唐笑道:“手痒无聊,就画了一幅。”

王甫点点头,不以为意,压低了声音:“不矜,你早上吃过饭没?”

陈唐回答:“吃了张饼。”

王甫顿时道:“你怎么能吃早饭呢?”

陈唐愕然。

王甫就道:“你应该留着肚子呀,一会结果揭晓,广场上便会开桌吃饭,每一桌,起码八大碗菜,有鱼有肉,牛羊鸡鸭皆备,何等丰盛。所以说,你应该跟去年一样,不但不吃早饭,连前一天的晚饭都不能吃。这样,等会才能吃得多。”

陈唐听得满脸呆滞,回想起来,去年的时候,前身还真是这么干的。

他便问:“清阳兄,如此说来,你岂不是饿了两顿?”

王甫一脸得意:“岂止两顿,昨天午时,我也没吃什么,就喝了碗粥水。”

陈唐一竖大拇指:“高,真高!”

除此之外,实在无话可说。

这时,那红巾汉子踏上广场,手中扬着一张红纸,一敲铜锣,高声道:“各位秀才公,上午的书画比试结果出来了,魁首者……”

故意顿一顿,再一敲铜锣:“是来自陈家村的陈唐,陈秀才。”

此话一出,四周顿时一片哗然,一道道目光朝着陈家村所在的棚区位置扫来。

很多人,甚至连陈唐是谁都不认识。

“第二名,是宋家村的宋云山……第三名……”

“下面,请三甲生员,出来领取彩头赏钱。”

立刻有名丫鬟端着木盘来到广场,木盘上放着三个红包,一大两小,里面装着彩头赏钱。

而负责发赏的,正是胡老爷。

“你,你得了魁首?”

棚区里,王甫两眼睁得大大,难以置信地看着陈唐。

陈唐道:“我在学院,跟人学了一阵子画。”

王甫差点失声叫出:“你去学院,不读经义,去学画?”

陈唐笑道“不算正规,等于是偷学吧。”

说着,迈步走出,来到广场上。

无数目光落在他身上,带着审视,质疑,以及疑惑。

短短一会儿工夫,“陈唐”这个名字便传扬开来,有人想起来了,说陈唐曾在胡家庄上担任塾师,会不会因为这个关系,所以他才夺了魁首。

站在广场上,陈唐那卖相不俗的仪表身材着实又拉了不少仇恨,一时间,多有非议哗然声。

“肃静!”

红巾汉子一敲铜锣:“三甲书画,装裱之后,会悬挂于场上展出,有无问题,大家一看便知。”

闻言,四下的质疑声响才平息下来。

“多谢胡老爷。”

接过大红包,陈唐笑道。

两人近距离相处,但他仍是瞧不出对方有甚问题。就是个保养得很好的富家员外,并无出奇之处。

胡老爷自是记得他,满脸笑容地道:“陈秀才,你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我刚才看过你的画,实在不错,没想到,你除了写文之外,书画也颇有造诣。”

陈唐道:“涂鸦之作,胡老爷过奖了。”

两人一说一答,旁边站着的宋云山全程黑脸,本以为今年的魁首非自己莫属,哪知道半路杀出个陈唐来。先前宋云山在棚区里受了不少同伴好友的吹捧,现在看来,面皮无光,很是尴尬。

领完彩头赏钱,有人员收拾场地,很快,就在广场上摆出一副副椅桌来。

这是要进行午宴了。

众多生员,等的便是这一刻,纷纷落座。

陈唐与王甫他们同桌,王甫还是眼睛鼓鼓地盯着陈唐看,似乎第一次认识他一样。

这般执著的目光,直到丫鬟端上第一道菜后,才从陈唐脸上,转移到了菜上。

白斩鸡,整一只的,把盘子堆得满满的,鸡皮鸡肉上,油光可鉴。

根本不需要任何招呼,以及客气之言,一双双准备多时、如饥似渴的筷子已经非常灵活地伸了过来。

一道道菜上得很快,生员们吃得也很快。除了少数人外,几乎都是狼吞虎咽的吃相。

这年头,穷酸落魄的秀才实在太多了。

“清阳兄,慢点,别噎着了……”

陈唐看见王甫的吞咽速度,颇为担心。

但王甫哪里理他,也无法回话,因为嘴里塞了满满的肉,说不出话来。

这一顿风卷残云,连汤汁都被一扫而空。

除了乡绅们那边,秀才公的饭桌上,桌桌差不多的境况,自也不怕谁笑话。

午宴过后,一众生员各回棚区位置,出恭的出恭,方便的方便,做完些琐碎事,还能抓紧时间憩息一会,因为半个时辰后,文会的重头戏,经义比试就要举行了。

相比书画才艺,经义文章是在座生员的基本功,不可能再交白卷。理论上,谁都有机会获奖的,毕竟临场发挥,存在诸多变数,没有十拿九稳的事。

如果说上午的书画才艺,能杀出陈唐这匹黑马来,那下午的经义考试,自己就不能成为黑马,一鸣惊人吗?

所以就连王甫,都摩拳擦掌起来。

第五十六章:留步

“知其者,行之乎。”

望见牌匾上亮出来的题目,一个个生员不禁鼓起了眼睛:这是拼题!

这两句话,一句出自《荀子》,一句出自《晏子三论》。

往年乡里文会出的题目,基本都是中规中矩,没有太高的难度。今年倒好,直接杀出个拼题来。

不用说,题目肯定是当评委的两位夫子出的,一人出一句,带着浓烈的学院风格。在学院读书上课的时候,讲师们最喜欢出这样的题目,让生员做题。

问题在于,十六乡的生员们,能去学院当增生的,不足三分之一。又或者去上过课,但只上得几堂课,而或十多堂课,并不连贯系统,知识面存在许多漏洞。

这是显而易见的事,有信心做好拼题的生员,基本都有信心去考举子试了。

王甫提着笔,眼勾勾地望着桌上铺开的白纸,盯了好一会,终于泄气。把笔墨放好,卷起纸张——新发放的纸墨数量比上午要多,又是一笔福利补贴入账。

他旁边的王兴挠耳抓腮,眉头紧锁,一副不甘心放弃的样子。

其家境要比王甫殷实许多,因此还想搏一搏,在纸上写上些什么交上去,也许瞎猫碰到死老鼠,被夫子看中了……

王甫摇摇头,心道年轻人就是年轻人,天真。

他又转头去看另一边的陈唐,见其正在奋笔疾书,刷刷刷地写个不停。

王甫心里,已经接受了陈唐蜕变,早非吴下阿蒙的事实。既然自己没机会,当然希望这个机会落在相熟的人身上。

如斯想着,干坐无聊,干脆趴到桌子上,睡起觉来。

放眼四周,睡觉的秀才绝不止王甫一个。有的,甚至发出了鼻鼾声。

下午的经义考核,时间要长不少,足足一个半时辰。

当太阳开始西斜,那红巾汉子才来到广场上,敲响铜锣,示意时间到,进行收卷。

评审也是即时开始的,共有三十多份文章,数量不算少,不过大都水平堪忧,不少文章甚至只起了个头,后面没了。因此扫一眼下来,便扔到一边去。

一会儿工夫,两位夫子便淘汰了十余份文章。

约摸一刻钟后,能够获奖的十份文章便被选出,接下来是进行名次排定,也没有什么疑难争议。

结果很快公布出来,魁首者:陈唐,得赏钱一千。

又过一阵,装裱好的画,以及获奖经义文章等,全部展示出来,供所有生员品鉴。

众多生员顿时一窝蜂地上来围观,他们本怀着一肚子的质疑,要好生挑刺一番,但看过之后,一个个悄然无声,说不出话来。

俗话有说: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陈唐的画作以及文章,真是一枝独秀,让人找不出毛病。

看完之后,不少生员已经围拢到陈唐身边,以其为首,隐隐围成一个圈子了。

文人相轻不假,场中确实也有不服气者,但彼此之间,从没有什么仇恨过节,自是不会时不时就蹦跶出些拉仇恨的路人甲乙丙丁,好让陈唐打脸。

乡里文会到此结束,不过后面还有一顿丰盛的晚宴招待,给予诸多没有得赏的秀才们以慰藉,放开了肚皮吃。

依照惯例,经义比试前三甲者,有资格坐到乡绅那边桌上,与各位老爷们把酒言欢,而获赏的作品则由当年的举办东家收藏,算是一种形式上的补偿。毕竟地方、人工、饮食等,每届的举办村庄都得额外耗费不少。

吃过晚饭,趁着天未黑,各人纷纷告辞,打道回府。

“陈秀才,请留步。”

陈唐正准备与王甫叔侄一同坐牛车回去,身后传来胡老爷的叫唤声。

陈唐心一动,迎过去,问道:“不知胡老爷有何吩咐?”

胡老爷叹了口气:“我是特地来向你道歉的。”

陈唐疑问:“此话何解?”

胡老爷道:“喜儿顽劣,前时在课堂上,对先生多有刁难作弄,老夫好生过意不去。哎……”

他说的“喜儿”,自是那胡不喜了。

陈唐脑海里,立刻浮现出一个无论脸蛋还是身材,都极为妖孽的少女来,口中忙道:“胡老爷不必自责,是我教导无方,没有做好一个老师的本分。”

胡老爷摆手道:“我家喜儿的秉性,我很清楚的,不说也罢。多谢陈秀才胸襟广阔,不与她计较。嗯,日后有空闲,还请陈秀才来庄上做客。”

陈唐闻言一愣,还以为这胡老爷是来邀请他现在就去的呢,看来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所谓“日后做客”,大都属于一种结束话题的客套话。他没有多说,拱一拱手,坐上牛车,返回陈家村去。

胡老爷目送牛车走远,忽然一招手,立刻有名红巾汉子走来。

“阿三,你把那些书画文章,立刻送给小姐看。”

“是。”

听了吩咐,红巾汉子赶紧转身去办了。

……

陈唐斩获乡里文会魁首,是陈家村从未有过的事,虽然只是一种民间组织的奖赏和名声,但已极为难得,可喜可贺。与会的陈家村村长喝得醉醺醺回来,一脸兴奋状,说陈唐给他,以及陈家村大大长脸了,可喜可贺。

第二天,村长就叫人杀猪宰羊,在村里大摆筵席,请全村村民吃饭。

陈唐知道村长是要给自己做人情,不过也没推脱。他得了一千多的彩头赏钱,便封了三百钱,送到老师陈松家里,递给师母,让她补贴家用。

前时老师丧葬,当其时陈唐手头窘迫,只封了十一文钱的帛金,如今宽裕了,便补上一份。

应酬一番,吃罢饭后,陈唐收拾行李,背上书箧,告别村人,准备回返潘州府。

今天天气不错,风和日丽。

陈唐没有雇车,只是步行,当做锻炼。现在的他步伐更加稳健轻盈,赶路的速度大有提升,计算起来,一刻多钟就能进城了。

得得得!

路上传来一阵急促的奔跑声,就听有人在后面叫道:“陈秀才,陈秀才,请留步!”

陈唐回头看去,就见到胡老爷坐在一辆驴车上,正朝着他不断地招手叫唤着。

第五十七章:一请

“原来是胡老爷,你这是?”

陈唐拱一拱手,一脸疑惑状。

胡老爷下了驴车,笑道:“陈秀才,我去村上找你,族老说你进城了,就急忙坐车来追。”

顿一顿道:“胡某有一个不情之请。”

“请说。”

陈唐倒想说:既然“不情之请”,那就不要请了……

胡老爷干咳一声:“我想请你到庄上,再任塾师。”

陈唐干笑道:“胡老爷,实不相瞒,我要准备今年的举子试,时间紧迫,恐怕没有办法再去做别的事了。”

胡老爷似乎早有预料他会这么说,当即道:“十天,只需任教十天,每天一百钱。”

这个价码,非常之高。

陈唐望着他:“胡老爷,我有一事不明。”

“请讲。”

“为什么偏偏要找我呢?如此厚薪,张榜出去,来应聘的人会抢破头了吧。莫说秀才,恐怕连举人都会心动。”

陈唐奇怪地问道。

胡老爷叹一口气:“事情是这样的,昨天晚上,胡某带着你的书画和文章回去,不悔与喜儿看了,很是欢喜,一定要我来找你回去。我拗不过她们,只得拉下这张老脸皮来请了。”

这个理由,倒也勉强说得通。

只是陈唐心中早有怀疑,况且手头上又有三千多钱,不愁生计,哪里肯轻易答应再去做老师?

便道:“承蒙千金青睐,但今年的举子试对我实在太重要了,无暇分心,所以这塾师,陈某实在做不来,请胡老爷另请高明吧。”

说着,做个礼,背着书箧转身,前往府城而去。

“陈秀才……”

胡老爷不甘心地在后面喊了一声,不得回应,只好停住,脸色略有变幻,阴晴不定。

赶车的汉子低声道:“老爷,要不我出手,直接把这小白脸抓上车来,送到小姐面前。”

“闭嘴!”

胡老爷喝一声:“休得胡来,若是惊了贵人,你百死莫赎。”

那汉子讪讪然,脖子一缩,不敢吭声了。

望着走远的陈唐背影,胡老爷叹息一声,心里不知在想着什么。

……

却说陈唐头也不回地进入潘州府,一路走着,心里在想关于胡老爷的事。

刚才两人近距离相处,书箧中的剑匣毫无动静,足以表明胡老爷绝非邪祟——多年以来,胡老爷接人待物,言行自如,表现正常,本就不可能会是什么邪祟。

那么,真是自己想多了?

回到翰墨街的家里,苏菱正在房中练字,听到声响,连忙迎出来,满脸欣喜。

“不矜哥,你饿不?我去煮碗面给你吃。”

陈唐摆了摆手,把自己斩获文会魁首,得了大笔彩头赏钱,以及村里杀猪宰羊,为他庆贺的事粗略说了。

苏菱听着,两眼放光,拍手赞道:“不矜哥,你太厉害了。”

陈唐道:“阿菱,你这几天在家,有没有偷懒?”

苏菱立刻道:“没有,我天天练字呢。”

说着,进入房间,拿出一叠纸来,这些,都是她写的字。字体端正,带着几分秀丽之意。

陈唐看了,连连点头:“写得不错,有进步了。”

苏菱顿时笑得双眼都弯成了两道月牙。

第二天,刚吃过早饭,有客来访,正是赵三爷。他坐下来,就眼勾勾地看着陈唐,脸色颇为怪异的样子。

陈唐问:“三爷,你这是?”

一时间,他还以为那天晚上遭遇阎之海的事发了。

就听赵三爷道:“昨天,胡老爷来找过我。”

陈唐哦了声,随口问道:“他找你作甚?”

“打听你的事。”

“嗯?”

陈唐顿时不淡定了:“你不是说跟胡老爷不熟吗?”

赵三爷点点头:“的确不熟,去年的时候,我曾经造访胡家庄,本想找胡老爷切磋一番,交流下武学经验,不过他推却了,没有跟我打。三言两语,就把我打发走了。”

陈唐问:“胡老爷武功很高?”

赵三爷道:“我看不透,瞧不出什么端倪,应该是内家境界。”

“然后呢?”

陈唐问。

赵三爷一摊手:“没有然后了,然后就是昨天,他居然主动找上我来。不知其从哪儿打听到你卖过两幅字给我的事,就问了起来,我琢磨着,是不是他也想找你买字?”

陈唐回答:“他是想让我再去庄上当塾师,说一百钱一天。”

赵三爷:“这价格很高呀。”

“我没答应,我现在不缺钱,也觉得其中有些古怪。”

赵三爷呵呵一笑:“记得你曾经在胡家庄当过半个月的塾师,那时候可有古怪?”

“那倒没有……”

陈唐想了想,回答道。

前身在胡家庄的半个月,除了饱受胡不喜的恶作剧作弄之外,其他的,真没什么古怪遭遇。

赵三爷疑问道:“难道跟胡老爷修炼的武功有关系……但不对呀,你是给他女儿当塾师,又不是给他当塾师。”

“可不是?”

陈唐道:“反正我觉得古怪,又要准备举子试,就拒绝了他。”

赵三爷点点头:“这是你的事,自己拿主意便好。”

陈唐话题一转,说道:“那天夜里多得老张送我回村,还请三爷帮我多谢他一下。”

“老张呀,前几天他说上了年纪,不好奔波劳碌,已经不在我那当车夫,回乡下养老了。”

陈唐“哦”了声,心想老张可能真被吓到了,干脆金盆洗手——以他的江湖身份地位,称不上金盆,最多也就个泥碗洗手,退隐乡下,种田去了。

又问:“那邪祟为祸之事,后来怎么样了?”

赵三爷摇摇头:“后来都没动静了,学院那边折腾了三天,也安静了下来。那阎之海辞了院长之职,不知是躲在阎家休养呢,还是到别的地方去了,反正没了消息。哎,这样的事,本就神神秘秘的,不好琢磨,没事就好,大家都能安心。”

陈唐心里亮堂堂的:那阎之海明显是出城避祸,但死在了渡头的树林里,渣都不剩,阎家方面想要获悉死讯,估计都得过好一段时日吧。

即使知道阎之海出事了,也无从查起。

此事,已经不需要理会。

又说几句,赵三爷告辞离去。

陈唐留在家里读书写字,温习功课。到了响午时分,又有客来,开门一看,陈唐就觉得头疼:

“陈秀才,咱们又见面了,真是缘分!”

第五十八章:再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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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秀才,咱们又见面了,真是缘分!”

……

听到这句话,陈唐几乎忍不住要一拳砸过去。

明明是特意找上门的,却冠之“缘分”的名义,能不能不要说得那么好听?

不过胡老爷笑容可掬,伸手不打笑脸人,下不得手去。

陈唐心里腹诽:难道这些当老爷的,个个都练成了这般睁眼说瞎话的面皮神功?

“过门是客,陈秀才不请胡某进去一坐?”

胡老爷一脸笑眯眯地道。

陈唐做个手势:“胡老爷请进。”

到了厅上,分宾主落座,苏菱上来斟茶——自从搬进城后,家里的客人便多了,她已司空见惯,上完茶后,就退了下去。

陈唐先开口道:“胡老爷,塾师之事,我真是无能为力。”

胡老爷呵呵一笑:“那个不急……嗯,我昨天拜访顺福镖局的赵三爷,顺口说起你的事,听说你喜欢练武。”

陈唐点点头:“陈某身体文弱,便想要练武,强身健体。”

胡老爷打量他一眼,说道:“我看陈秀才脸色红润,气色颇好,似乎比一般练武之人还要精神。”

陈唐回答:“可能进城后,一日三餐,吃得精细,所以身子骨就养起来了。”

詹阳春和赵三爷都看不破他身怀天人之气,陈唐觉得此气特性,与文气近似,具备极强的蒙蔽性,很难分辨得出来。

胡老爷也瞧不出什么端倪,记得当初陈唐到庄上任教时,可是脸有菜色,现在一看,无论体格还是气质,都有着蜕变。

想到气质,他目光便有些炙热。虽然不知陈唐究竟有什么际遇,从而使得文气大涨,但这样的事在读书人圈子里,曾有不少先例。典故甚至有记载:某书生梦见仙人授笔,然后笔下能生花……

不过这些,都不是重点。

胡老爷干咳一声:“是这样的,陈秀才,你喜欢练武的话,我庄上有一藏书阁,里面很是存着几本武功秘笈。不嫌弃的话,可去挑选一二。”

陈唐听着,心中一跳。

胡老爷又道:“不止武功秘笈,阁内还有十多本科举文章合集,都是历届举子试的中举之作。我相信,你看了后,一定有所补益,对于举子试有些帮助。”

他提出的这两个条件,简直是杀手锏,让人难以拒绝。

胡老爷又叹口气:“上一次,喜儿屡屡作弄先生,是她不对。但这一次不会再犯了,如果她不听话,是打是罚,任凭先生处置。”

陈唐心里嘀咕:我能怎么打?打手掌还是打屁股?

想到屁股,一根青灰色毛茸茸的尾巴便不禁摇曳在眼前,是那么的印象深刻。

只无法肯定这是一次伪装的恶作剧呢,还是真实如此。

反正心中起了疑心,挥之不去。

见他沉吟不语,胡老爷有些急了:“陈秀才,就十天功夫,课堂之上,你说了算。课余之际,你喜欢看什么书就看什么书。另外,一千钱,我可以先给你。”

见状,陈唐很想说句:胡老爷你越是急迫殷勤,我这就越没底,更不愿去了……

当即沉吟道:“胡老爷,并非陈某故意拿捏姿态,推辞不去。而是为了准备今年的举子试,我已经做了详细计划,不愿节外生枝,再去做别的事务,请你见谅。这样吧,如果胡老爷一定要让我任教,可否暂缓时日,等我考过举子试后再说?”

“那时……”

胡老爷话出口,又把下面的吞了回去,摇摇头:“既然如此,胡某不敢强求,告辞了。”

出门而去。

到了外面,一棵槐树树荫下,驴车停在那儿,赶车的汉子问:“老爷,这小白脸还不肯答应?”

胡老爷脸色有些阴沉:“可能我着急了,反而让人生疑。又或者,他真是着紧举子试,不愿贪这眼前便宜。此子变了,变得连我都有点琢磨不透。不过他若是没变,小姐自也看不上……”

赶车汉子低声道:“老爷,依我之言,直接绑了便是,何必磨蹭来磨蹭去?”

“胡老三,你少犯浑。”

胡老爷叱喝道。

那胡老三又道:“要不,咱们去找别的人?哼,这破秀才,摆的谱比举人,比进士还要大,倒不如去找举人进士了。”

“你懂什么?”

胡老爷冷哼一声:“如果那么好找,早寻着了,你以为举人进士就合适吗?咱们又不是没找过,不是年纪大了,就是掺杂着官气,根本无用。找来找去,只有秀才层面最是清白干净。”

胡老三道:“问题是秀才咱们也找了不少。”

胡老爷瞥他一眼:“这不就找着一个了?虽然还不能肯定行不行,但气息是没错的。”

“可他不答应。”

胡老爷心里有些烦躁,坐上车去:“走。”

“回庄?”

“没请到人,我没脸皮回去见小姐。”

胡老三问:“那去哪里?”

胡老爷道:“我打听到了,陈秀才与浮山观的游方道士詹阳春有来往,去浮山观分观看看。浮山观欠咱们的人情,该还了。”

“好勒。”

胡老三便赶动驴车,得得离去。

却说待在屋子里的陈唐,一时间书看不进去了,左思右想:看胡老爷这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架势,肯定还会来的,天天叨扰,实在有点不胜其烦。

要不,出去避几天?

这念头一萌生出来,便不可抑止。

胡老爷口口声声说只需任教十天,足以表明其需求陈唐做事的时间段就在这十天之内,只要错过了,自然就没事了。

他倒也干脆,立刻收拾书箧,装上剑匣,交待苏菱几句,说自己要出去游学,归期不定,但会在举子试进行前回来。

在殷国,士子游学是一件很普遍的事。苏菱没有想其他,只叮嘱陈唐要注意小心,吃饱穿暖。

说完之后,陈唐大踏步出门,开始了这一次说走就走的旅行。

下午时分,驴车得得,胡老三赶着,载着两人再度来到陈唐家门口外。

车上两人,一个是胡老爷,另一个正是詹阳春。

“什么?他去游学了!”

听到苏菱的话,胡老爷与詹阳春面面相觑,半响说不出话来。

第五十九章:狼现

在殷国,对于广大士子而言,游学是一件必须进行的事情。没有游过学的读书人,说出去都会让人嗤笑。

其中游学又可分为两种,“富游”和“穷游”。

顾名思义,无需解释。

这场说走就走的旅行,乃临时起意,陈唐并没有既定的目的地。所以从城门出去后,走了一里地,见到路旁有个长亭,便走过去,坐下来,好好思量思量,接下来要去哪里。

在这个非正常的世界,交通颇不便利,对于地理的认识也甚为匮乏。前身惯于埋头读书,去过最大的地方便是潘州府。亏得陈家村位于城郊外,若距离得远,属于那种偏僻小山村的话,只怕进趟县城都难,莫说州府了。

没有班车,没有手机专车,甚至没有具体的方向目的,出趟门,还真不是件简单的事。

受限于阅历经验,陈唐现在几乎等于两眼一睁黑。

想了一会,他干脆放开了:既然是说走便走,那就去哪到那吧。

率性而行,未尝不可。

“陈兄?可是陈兄?”

突然间,有人叫唤起来。

陈唐看去,见到一人快步走来,似曾相识。

“果然是陈兄!”

那人走进亭子,拱手做个礼:“我是杨宏呀,陈兄不记得了?”

这一说,陈唐顿时想起来了:他前往赵府卖字的时候,在门外排队,与这杨宏搭讪,说过话的。

当即还礼:“多时未见,一时未觉,请杨兄莫怪。”

杨宏打量他一眼,问:“陈兄这是要出去游学吗?”

陈唐点点头:“想出去走几天。”见其背负个包袱就问:“你这是?”

杨宏面露苦笑道:“我今日又去赵府排队卖字,无奈还是没被看上……对了,这段时日,都没有再见你来卖字了。”

陈唐随口道:“忙着读书,写不出东西来。”

杨宏哦了声,并未多问。

陈唐问:“杨兄,你家在城外?”

杨宏答道:“在大坳乡。”

潘州府郊外,乡镇多处,村庄之类,可能上百个。陈家村与胡家庄等组成的十六乡,只是其中一部分而已。

陈唐倒听过大坳乡,人口不少。

杨宏笑道:“相请不如偶遇,如陈兄不嫌弃,请到我家里一坐。”

他知道陈唐曾经卖过字给赵三爷,便有心结识。

陈唐想了想:“冒昧打扰,怕是不便。”

“有何不便的?”

说着,杨宏忽然想到了什么,脸色微微有些踌躇:每天这个时候,家里夫人都会做好饭,只是分量刚刚好,又没酒菜之类,如果陈唐过去的话,就缺了招待,面子须不好看……

陈唐瞧在眼里,心思玲珑,当即道:“杨兄,今日我得赶时间游学,就不去你家了。他日有机会,我请你到四海楼吃饭。”

“这样呀……也罢,那我就先告辞。”

一拱手,背着包袱,离开亭子,踽踽而去。

目送他有些佝偻的背影,陈唐叹息一声:对方家境明显不好,估计和王甫差不多,都是属于科举考试多年,考得一身贫寒的读书人。

在殷国,这一阶层人数,实在不少。

陈唐前身,便属于其中一员,怀着那么一丁点的希望,苦苦挣扎,但即使再苦再难,也要硬着头皮撑下去。

因为前面,只得这么一条路……

慨叹一声,陈唐真觉得肚子有些饿了。中午出门,走得急,并没有吃午饭。

练了天人之气,他现在对于饮食需求颇大,每天都得吃肉,否则的话,肚子便饿得慌。

打熬身体,果然耗费钱财,每天肉食不断,花钱如流水。

他想了想,印象里,城郊的乡上基本都有饭馆酒店之类,地方不大,但都提供吃食,可以去附近的乡上对付一顿,吃饱喝足后再说。

打定主意,当即迈开大步,去找乡镇了。

且说那杨宏与陈唐告别,赶路回家。今天在赵府外等赵三爷,排队久了些,耽误了时候,此际日上中天,阳光酷烈,颇为暑热。

走了数里地后,杨宏便被晒得全身出汗,喉咙干渴得要冒烟了。

又走一阵,前面有个斜坡,两边各有林子。

杨宏当即脚步一拐,往右边林子里去。他对这里地形很熟,知道穿过林子后,那头有一脉溪水,水质清澈,入口甘甜。以往赶路之际,渴了的时候,路过此路段,曾多次到溪边弄水喝。

很快,杨宏便来到那溪水旁,当即俯下身去,双手掬一把水,往脸上一扑,水气清凉,顿时精神一振。随后又拨弄这水,掬到嘴边,大口大口地喝起来。

清水入喉,如同久旱逢甘霖,整个人都舒坦了。

突然间,他听到了一阵粗重的气息声,就在自己身后。

杨宏猛地回头,见到那物,“啊”的一下惊骇出声,身子失去平衡,被吓得摔倒进水里去了。

一头巨狼,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又大又壮,全身皮毛灰黑,看着像是一头牛犊子般,张口吐舌,白齿森森,目露凶光。

“狼……狼!”

杨宏何曾见此如此凶兽,几乎被吓得魂飞魄散,拼命挣扎起来,浑身湿淋淋地向往溪水的另一边逃去。

“嗷呜!”

又是一声低吼,又一头巨狼出现。

两头巨狼,一左一右地把杨宏堵在了水里。

杨宏六神无主,不知如何是好,忽然见到林间走出一人,极为高大,足有七尺,顿时如同见到了救星般,赶紧喊救命。

那巨汉披头散发,身穿兽皮,手臂上全是黑毛,脸容凶恶,根本不理会杨宏的呼救,只站在那儿。

呼的!

右侧的巨狼飞扑而至,一口咬在杨宏的胸脯之上,利齿入骨,咔嚓一响,杨宏闷哼一声,立刻便断了气息。

巨狼叼着尸体来到巨汉身前,放在地上,张口说话,口吐人言,带着献媚之意:“郎家将,这是孝敬您的。”

那郎家将看也不看,沉声道:“要吃你们就快吃,打完牙祭,还有要事去做。”

“是!”

两头巨狼齐声应道,把尸体拖到一边,两张血盆大口伸向血淋淋的胸腹之间,立刻响起阵阵嚼咬啃食的可怖声响……

第六十章:死人

一间大棚子,近十丈长,四、五丈纵深,用十余根碗口粗细的木桩子撑起,上面檩子椽子铺张成骨架,再盖上厚实的成片茅草,便是棚顶了。

棚子内摆开十多副桌椅,伙房搭在外面,一口大铁锅架起,锅下柴火烈烈,锅内浓汤滚滚,大块大块的肉在里头翻腾着,浓郁的香味散发开来,让人闻着,食欲大开。

陈唐便是被这香味给吸引,大踏步走来。

这样卖吃食的棚子,在州府城郊外常见,大都坐落在官道边上,大大小小,有的只做面食,有的卖粥,又有卖茶水面饼的,种类不少。

今天,此处大棚,上午收到一头猎人捕杀的大野猪,足有五百多斤,当场宰杀干净,大锅煮起来开卖!

正值午时,饭点时间,过往的客商闻到香味,禁耐不住,纷纷进来坐着,叫店家切一两斤肉上来,吃饭。

陈唐来到之际,里面已然满座。

“客官稍等,马上有位!”

两名打下手的伙计忙着上菜端汤,一个见到陈唐来,便出口招呼道。

陈唐肚饥,等不住,说道:“店家,能否切五斤好肉,我到边上林子吃即可。”

大棚周边,有林木垂荫,树底下摆着些条石,倒也能坐着吃饭。

“五斤肉,你一个人吃?”

那伙计有些吃惊地看着陈唐,见其个子不矮,有些文弱的样子,一张面瘫脸,显得木呆,反正就属于那种泯然众人平淡无奇的相貌——在长亭与杨宏分开后,陈唐心中一动,走到偏僻处,换上了无忌画皮。

得到此物,他本就是准备用它来行走江湖的。

游学是读书人的说法,但陈唐这次出门,并非真得去学习,不如换了面孔,就算是闯荡江湖了。

至于背负的书箧,以及身上青衫,无需更换。

行走江湖,未必就一定要敞胸赤膊拿刀拿枪的肌肉男形象,那样的人物造型,一看便是不入流的打手角色,上不得台面。

换了面孔,陈唐说话的声音都低沉了些:“我胃口大,爱吃肉。”

伙计笑了笑:“今天杀了一头大野猪,肉自然是有的,不过嘛……”

欲言又止。

陈唐知道其心思,当即拿出一枚大钱扔过去:“现在没问题了吧。”

接了大钱,伙计眉开眼笑:“好好,你去那边稍等,好肉马上给你端过去。到时算好,再给你找钱。”

陈唐就近寻了个树底,放下书箧,坐在一块条石上。

有钱好办事,没等多久,那伙计便用一个大盆装着肉端过来了,盆里还有米饭,另外用一口海碗盛着满满的热汤。

陈唐也不讲究,直接端起大盆便开吃。

也许这样粗犷的行径,才符合走江湖的风格。

伙计笑道:“客官,可要酒?”

陈唐摇摇头:“不用了。”

这些棚子里卖的都是浑酒,不醇,呛喉,并不好喝。

“那客官慢用,一会我过来收拾碗筷。”

伙计说着,回去棚子里忙活。

陈唐一番狼吞虎咽,大口吃肉,大口吃饭,大口喝汤,半刻钟时间,便吃喝得干干净净。填饱了肚子,浑身舒坦开来。

登登登!

路上走来一群人,约莫七、八个,都是彪悍的汉子,一看便是草莽人物,身上衣衫清一色黑,胸襟处绣着个标识,是个“虎头”的模样,显得整齐有致。领首一个,身材矮壮,一只眼戴着眼罩,如同传说中的独眼龙一般。

“周老板,上肉!”

来到棚子,一名汉子冲着店家喊道。

那店家点头哈腰:“原来是鹏哥来了,快,快入座。”

本来坐得满满当当的旅商,见到这一群汉子到来,立刻端起自己的碗和肉,呼啦啦的,全跑到外面来了。

偌大棚子,就剩得一群黑衣汉子大咧咧地坐在那儿。

陈唐见状,不禁问道:“他们是什么人,你们怎地全跑出来了?”

一名旅商打量他一眼,低声道:“书生,别多事,他们可是虎头帮的好汉。”

“虎头帮?”

陈唐一愣,没听说过。

那旅商道:“你不是潘州人吧,整个潘州府,谁不知道虎头帮的?”

陈唐为之哑然。

不过这并不奇怪,他生活的圈子一向狭隘,近来与赵三爷和詹阳春结交后,才知道天外有天。从某种程度上讲,这虎头帮所隶属的江湖圈子,与他确实不搭边的。

原来,这江湖真得跟说书的一般,充满了霸道欺凌,书上还有道义,不过现在看来,却并未见着。

在路边棚子吃饭,基本都是先给钱再上菜的,店家也不怕众人跑路。

虎头帮的帮众坐了棚子,一众旅商不敢多留,胡乱吃个囫囵饭,放下碗筷,赶紧离开,赶路。

过了一会,那伙计便来收拾碗筷,见陈唐坐在那儿不走,不禁多瞧了一眼。

“鹏哥,你的肉来了!”

店家亲自端了一盆肉上来。

那名叫“鹏哥”的独眼龙脸色忽然一沉,一拍桌子:“周老板,你好大的胆子!”

周老板身子一个哆嗦:“鹏哥,你这是哪里话?我可是安安分分来着,每个月的例钱,半分不敢少。”

鹏哥指着盆里的肉:“你收了好肉,私自开卖,谁许你这么做的?”

周老板抹了把汗,忙道:“鹏哥,是这样的,天气炎热,肉不好放,我就一起煮熟了,放了盐,一共一百斤,都是最好的肉,全给鹏哥你留着呢。”

闻言,那鹏哥才脸色好转:“算你识相,记着咱鹏哥的好。也罢,此事就不跟你计较了,快把好酒拿上来。”

“是是……”

店家连忙应着,朝伙计打个眼色,让他去拿出压箱子的好酒。

不多一阵,棚子里一众汉子便摆开架势,喝酒猜拳,笑语喧哗,吵闹不断。

这副情景,后面来往路过的旅商见状,本来想吃饭的,见到鹏哥等人坐在里头,哪里还敢过来,赶紧走人。

午时,最是酷热的时辰,陈唐在树底下乘凉,想歇息一会再走。

“死人啦!死人啦!”

猛地一阵尖叫声传来,是从棚子后方的林区里发出的。

很快,两名猎人打扮的汉子便慌慌张张地冲了出来,口中大叫着。

第六十一章:凶案

听到叫声,周老板等人跑出来,认出猎户,正是上午卖野猪的,当即喊道:“阮家兄弟,发生了什么事?”

跑在前头的阮老大哭丧着脸:“石头三兄弟死了,就死在那边山麓下。”

后面的阮老二气喘吁吁:“死得好惨,破肠开肚,一地都是血……”

说着,脸色都变得几分苍白起来。

周老板心头惊骇。

不管是阮家兄弟还是石头兄弟,都是附近一带的猎户,自幼学着狩猎的本事,会使刀棒,能挽弓箭,多少都学了些武功,臂力过人,怎地就被杀了?

“阮家兄弟,你们发现了尸体,快去报官吧。”

周老板声音发抖,皆因那边山麓,距离他的棚子并不算远,也就几里地,出了这等祸事,他这边可能会受到影响。

“哼,报什么官。依我看,就是遇到了凶猛野兽,把他们吃了。”

说话的是坐在棚里的鹏哥。

殷国地广人稀,各大州府倒算繁华,到了下面次一级的县城,人口明显就锐减了。而潘州位于西南部,属于丘陵地带,山都不高,却特别多,一座连着一座,山险林密,有猛虎凶兽出没,行人不敢进。

不过猎户们就是干这行的,自然不怕。但也正因为如此,冒着风险,容易出事。一年下来,横死山野的猎手不在少数。

听了鹏哥这话,阮家兄弟对视一眼,阮老大道:“石头三兄弟的死状的确像是被野兽给啃吃了的,不过只吃内脏,不吃骨肉,就有些奇怪了。”

其实他们也不想去报官。

这年头,进衙门容易,出衙门难,管你是报案的还是来伸冤的。一不小心,还会被那些如狼似虎的捕头衙役们当成了嫌疑犯看待。

鹏哥哈哈一笑:“野兽爱吃什么就吃什么,你管得着呀。”突然皮笑肉不笑地道:“我说阮老大,听说今天你们猎杀了一头五百多斤的野猪,卖了一大笔钱,你们是不是忘了什么?”

阮老大面色一变,一咬牙,掏出一枚大钱交过去。

鹏哥冷哼一声:“下次机灵点,自觉些,否则的话,有你们好看。”

如果说潘州府衙代表了潘州的白道,那么虎头帮就代表了潘州的黑道。

这个帮会人员高达千人,龙蛇混杂,其中许多都是凶狠的亡命之徒。

在城内,虎头帮的爪牙无处不在,主要集中在灰色地带活动,偷摸拐骗,放债收钱,走私贩运,强收保护费等,诸如此类。

据说,每个月虎头帮都会向府衙进贡一大笔钱。

而在城外,虎头帮的行事更是肆无忌惮,城郊的大小摊子档口,只要跟生意沾边的,每个月都要交纳一笔例钱,否则的话,你的生意就做不下去。

甚至连冒着生命危险,上山狩猎的猎户,如果打到了猛虎山猪之类的大型野兽,卖到钱后,都得拿出分成来。

白道有衙门收税,黑道有帮会收费,世道如此,凛冽刺骨,普通的老百姓日子并不好过。

鹏哥乃虎头帮的一个香主,主要负责这一片区域的收费。其心狠手辣,典型的笑面虎,为当地一霸。

这些情况,是以前的陈唐根本无法知道的。那时候的他,不是躲在房内读书,就是到城里摆摊——摊子费由衙门收取,虎头帮却看不上这几文钱的生意。

主要也是身为秀才,算是有张功名纸遮头,虎头帮犯不着为了这一丁点钱来刁难。

现在陈唐出来“行走江湖”,才算是第一次见识到繁华背后的欺凌。

不过对于这些,他并不感陌生。在另一时空,类似的事件虽然多存在于报纸和网络上,但在通讯发达的时代,人性的凶恶一面总是遮掩不住地不断呈现在世人面前。

交了钱,阮老大道:“鹏哥,现在该怎么办?”

发现尸首,不报官更有问题,日后官府缉查起来,解释不清。

鹏哥想了想,霍然起身:“怕甚,你带我去瞧瞧。”

阮家兄弟便带着他们往山麓那边去了。

棚子内,一个伙计舔了舔嘴唇,说道:“掌柜的,出了事,咱们早点收摊子吧。”

周老板一瞪眼:“收什么收,肉还没卖完呢,快去干活。”

那边树荫下的陈唐沉吟片刻,终是没动。他心里隐隐觉得,肯定有什么事情发生了,而且还是超乎想象的事件,极为凶险。

过了一阵,得得得的,马蹄声急响,有十多骑从前路奔来,后面又有三辆马车跟着,似乎满载货物的样子。马车上插着面旗幡,迎风猎猎,旗面上绣着大字:顺福镖局!

镖局一行来到棚子前,勒马停住。

周老板见状,立刻满脸笑容地迎出来,招呼道:“袁镖头,押镖回来了呀。路上辛苦,进城还得一段路,且下来弄些吃食,喝碗酒。今天收了一头大野猪,整锅炖上,可香呢。”

那袁镖头年约四旬,手长脚长,目有精光,一看便知是位好手,背负两柄兵器,用布裹着,不过从露出的把柄看来,应该是奇门兵器来着。

他往空荡荡的棚子里扫一眼:“周老板,今日生意怎如此冷清?”

周老板苦笑道:“别提了……各位,太阳暴烈,快进来吧。”

却听袁镖头沉声道:“周老板,我们有事赶着进城,就不吃饭了,你打包些吃食,主要弄几壶水来。”

“好勒。”

周老板连忙吩咐两个伙计,一个打肉,一个送水。

那伙计提着两壶水到镖车那边去,突然惊叫一声,吓得水壶都掉到了地上,洒了一地。

周老板见状骂道:“阿福,你搞什么?”

“血,好多血!”

那阿福吓得面如土色,指着一辆镖车上说道。

车上有一匹青布包裹着东西,长条形,殷红的血从里面渗透出来,把青布都染红了。

周老板过去一看,也吓了一跳。

袁镖头沉声道:“你们不要惊慌,车上乃一具尸身,是在淮子坡下的溪水边发现的。我们本要去那饮水,不料见到有人丧生于此,死状可疑。我认出,他是一个秀才,好像姓杨,曾多次到三爷府上卖字。我见着可怜,便让人收敛尸身,要带到衙门去报案。”

“什么?”

不远处的陈唐听见这番话,心中一颤,怔然失神起来。

卖字的秀才,姓杨,岂不是杨宏?

周老板闻言,松口气,嘴里说道:“今天不知是什么日子,好邪门,这么多人死掉。”

袁镖头一愣:“还有谁死了?”

周老板道:“石头三兄弟被发现死在林子里,阮家兄弟带着虎头帮的郭香主去看了……”

顿一顿,有些疑惑地道:“对了,他们已经去好一会了,怎地还不见回来?”

袁镖头闻言,脸色大变。

第六十二章:黑毛

“他们怎么死的?”

袁镖头抢前一步,急声问道。

周老板道:“我没见着,却不清楚。听阮家兄弟说,石头三兄弟都被开肠破肚,满地是血,死得很惨,像是被猛兽啃吃了似的。”

“这,这……”

袁镖头脸色铁青,想起杨姓秀才的死状,一模一样。而两处地方,相距数十里远,短短时间发生两桩祸事……

他忽然像想到了什么,心中惊骇,大喝一声:“走,快走!”

连吃食和水都顾不上了,马鞭一甩,健马狂奔。

一众顺福镖局的趟子手们虽然一时间搞不清楚状况,但他们都是老条子,没有任何迟疑,立刻驱马赶车,哗啦啦地跟随袁镖头而去。

“怎么啦?这是……”

周老板愣在当场,眼神茫然。不过很快,他就觉得有点不对劲。在这官道边上开铺子,迎来送去,旅商客人中,不乏三教九流者,时常在棚子里说起些江湖勾当,各种凶恶事件,耳濡目染之下,正应了那句老话: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

当即对两伙计喊道:“收摊,收摊回家。各人捞一块肉去,当发工钱了。”

两伙计本以为白得一大块肉吃,不料却是当工钱发的,顿时蔫了,心里莫不在骂“老板抠门”。

一会儿工夫,现场就剩下一个坐在树荫下的陈唐。

他知道袁镖头等为何急迫离开,他们走镖的,有一条重要的禁忌避讳:遇邪祟,避而远之,绕道而行!

袁镖头已经认定杨宏等人的死,与邪祟有关了。

“难道我身上带上了灾星光环,去到哪,那就出事?”

陈唐叹了口气。

不过转念一想,就觉得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这个世界,本就不正常,邪祟为祸,妖魔乱舞,又正赶上了一个时局动荡的时代,那些不好的事情,只会越来越多。

杨宏没有碰上陈唐就不会死吗?

不,结果他很可能一样会死;正如那素未谋面的石头三兄弟,惨死于山麓之下。

现在陈唐在想着事情的同时,在别的地方,都可能正有无辜的人丧生。

“怪我咯……”

陈唐解嘲一笑。

不过很快,他便把这些无意义的无谓杂念抛之脑后。此地不宜久留,走为上着。

陈唐立刻动身,想要练武的心思越发热切,相比玄虚神秘的术法,武功无疑是一个更为实在的选择。

他练出了天人之气,练武会变得容易许多。

这个世界,变得越来越不安生,危机四伏,凶险重重。而读书人本身,又属于那种容易招惹邪祟的体质,更显得高危了。

……

潘州府,西北区域,有一条幽静巷子。巷子尽头,是一座道观。

道观不大,很是清雅,前院种一株桂花,叶子青翠,亭亭如盖。

院门横额上,挂副牌匾,上书两字:浮山!

此地,正属于浮山观分观。

观内有一位主持老道士,加上两名道童。年初,詹阳春从浮山出来,四处游历,到潘州时,便居住在这间分观内,一晃已是半年光阴。

浮山观与别的寺庙不同,其不开山门,不接纳信徒香火,超然隐世,一心只修仙求道。

潘州分观的老主持,道号:浮生,不知是年纪大了,还是性格本就如此,颇为懒惫,很少打理俗务,只在观门外竖一方功德箱,路过的人,前来拜访的人,有心意的话,可把钱投放进去。每隔一段时间,自有道童开箱取钱。

只是不卖香火,人家连进来参拜三清道君的机会都没,谁愿意扔钱?

是以那功德箱内经常空空如也,本来一个月开一次箱,后来半年开一次箱,到如今,一年都不见得开一次箱了。

詹阳春初来的时候对分观这种暮气沉沉的状况颇有微词,相比之下,同城的金禅寺经营得红红火火,人家生财有道,大开方便之门,一天到晚,前来参拜的信徒络绎不绝,那大雄宝殿的金身塑造得金碧辉煌,卖相十足。

据说,金禅寺名下的产业数不胜数,有良田千亩,而寺庙所在的街道,几乎整一条街的房子,都是他们的,当真是天天吃斋,富得流油。

不过詹阳春只是一介游方弟子,对于地方分观没有任何话事权。况且他也明白,整个浮山观上下,风气基本都是如此,稍稍上了些年纪的,便开始养生,懒得打理营生了。

住在分观内,詹阳春却少与老道长说话,他几乎天天往外面跑,不是去看字画,便是与赵三爷一起。

今天,他留在了观内房中,准备好各种材料,本来要把那张画皮的最后一道工艺完成,炼制成品。

此张画皮材质厚实,相当精良,属于优品,而且存在年代应该颇为久远,起码百年历史,颇为难得。倒不是说花费三千钱从陈唐手中买来大赚了,对詹阳春而言,那也不是一笔小数目,现在还欠着赵三爷近千钱呢。

但钱就是这么回事,越是穷困,越难赚到;可一旦上了阶层,赚钱就变得简单容易得多了。好比农人面朝黄土背朝天,天天汗滴禾下土,任劳任怨一辈子,到头来,可能连一副棺材本都积攒不到;但对于富贵门第,有身份的人物而言,那点钱,也许就是日常生活中的一顿酒菜。

当下詹阳春掌握术法,又是内家高手,赚钱对他来说,并不算困难。

他炼制成这张画皮,要是拿出去卖的话,就能卖到一万钱左右;刨去成本,赚个两三千钱没问题。

赵三爷手中持币,等着他卖呢。

却说詹阳春正在忙活,老主持浮生居然过来,把他叫了出去,引荐其与胡老爷相见。

老主持只说了一句,浮山分观欠过胡老爷人情,让詹阳春去还。

詹阳春没有多问,跟着胡老爷去找陈唐,不料被告知,陈唐已经出城游学去了。

找不到人,胡老爷只得作罢,怏怏地回胡家庄去了;而詹阳春返回分观,要继续炼制画皮。

但他屁股还没坐稳,顺福镖局的周扬来请。

原来顺福镖局的袁镖头在押镖来潘州府的路上,发现杨宏尸身,急奔进城,告知赵三爷,赵三爷沉吟一会,决定报官。

杨宏死状可疑,又可能涉及更多的人命,但负责受理此事的同知阎之峰却不愿把事情闹大,收了尸身,说要等明天再派人去通知杨宏家人来认尸;至于石头三兄弟的事,也得明天才能派衙役出城,进行调查。

赵三爷不满衙门的拖沓作风,但不好发作,回到家后,立刻吩咐周扬出去请詹阳春。

詹阳春来到后,袁镖头把事情经过原原本本又说了一遍。

赵三爷面色凝重:“詹兄,尸身送去衙门之前,我曾观察了一番,发现腹腔之间,留着一根黑毛。此当为证物,本想呈交给衙门,但他们认定是野兽害人,不干其他。我便扣了此物,你且看看,究竟是何等凶兽留下的?。”

说着,拿出一根黑毛来。

第六十三章:牠们

一根黑毛,长约四寸,甚粗,硬硬的,微微有光泽,看上去,仿佛一根钢丝。

詹阳春伸手接过。

赵三爷提醒道:“詹兄,此毛颇为锋锐,我先前不注意被刺了一下,皮都给刺破了。”

其为内家人物,有横练功夫,哪怕一根木棒打到身上,都会安然无事,现在却说被一根毛刺破了皮肤,这黑毛的锐利,可想而知。

詹阳春手捻黑毛一端,伸出左手指,往另一端上,轻轻一弹。

嗡!

竟有兵戈之音传出。

他脸色一变。

赵三爷与袁镖头等,同样流露出吃惊之色:这哪里像是一根毛发,简直就是钢铁铸就。

詹阳春面色凝重,把黑毛小心翼翼地放到鼻前嗅闻,一缕淡淡的怪异的血腥味传入鼻孔,他浑身不禁一个颤抖,好像被狗咬了一口,整个人跳起来,口中大叫:“不可能!怎么可能!”

赵三爷见状,忙问:“詹兄,怎么啦?”

但见詹阳春身子仍在瑟瑟发抖,似乎受到了巨大的惊吓,目光都有些涣散了,嘴里喃喃道:“是牠们……牠们重现于世,又来到了人间……怎么会这样?”

赵三爷等人听得稀里糊涂:“詹兄,你说什么?牠们是谁?”

“天下将大乱!”

詹阳春几乎是吼出来的:“不行,我得立刻赶回浮山!”

说着,竟转身急奔出门,冲得急,把端茶进来的一个丫鬟给撞翻在地,他并不理会,几个起纵,便跑得没影儿了。

赵三爷诸人在厅中面面相觑,完全搞不明白状况。不知情的,还以为詹阳春失心疯了呢。

“通知下去,这段时日,暂且不要接镖了,看看再说。”

赵三爷想了想,脸色阴沉地说道。

周扬道:“那样的话,镖局的生意会大受影响。”

赵三爷态度坚决:“少赚点钱,总比没命花钱好。”

“是!”

周扬与袁镖头也感受到了事态严重,当即应命而去。

“这个天下,真要大乱了吗?”

赵三爷头疼地伸手揉了揉额头,思绪很乱。

……

夜幕渐渐降落,大地昏沉下来。

郊外乡镇,人们吃过晚饭,洗了身子,纷纷上床睡觉。村庄的轮廓消融于夜色里,浑然一体,成为了这夜的一部分,难以分辨出来了。

只有少数的地方有灯火点亮。

胡家内庄,便是一处。

这是一座堡垒式的庄园,高大厚实的外墙,全部是用大块的岩石砌成的,可以用“固若金汤”来形容。

如斯强度的庄园,整个潘州地域,找不出第二家。

胡氏一族,盘桓此地百年,世代练武,称得上是潘州大族,人脉颇广,名望显赫,方方面面都有着人情,极具神秘色彩。有人说,胡氏家族中有人在朝廷当了大官,可能就是当今的礼部尚书胡可生。有此大靠山在,官场之上,谁不给几分面子……

也有人说胡氏一族的势力远非潘州这里,而是遍布整个天下,潘州胡家庄,不过是整个大家族的一个分支罢了……

反正众说纷纭,不可名状。

而在这个资讯蔽塞的世界,很多事情的真相,往往只有很小很小的一撮人知悉。

胡家外庄,有千户人家,人口众多,但内庄却颇为冷清,有资格居住于此的,就胡老爷夫妇,两位小姐,以及负责赶车的胡老三,还有两名服侍的丫鬟。

除此之外,再无旁人。

事实上,胡家两位千金一直养在深闺无人识,今年来才传出招募塾师的消息,接连招募了两三拨,当真是千挑万选,比选女婿还要严苛,最后只得陈唐一个应聘上了。不过他只当了半个月的塾师,整个过程,很是莫名其妙。

胡老爷坐着胡老三的驴车赶了回来,脸色不大好看。

进入内庄,胡老三把驴车赶去放好,胡老爷则进入大屋,穿过厅堂,最后来到一座大后花园内。

这花园有数亩方圆,里面亭台楼阁,假山流水,极为精致秀丽。

园子内,一条石板路径,蜿蜒通达,路径两边的树上,每隔一段距离,便挂着一盏灯笼,灯火通明。

这些灯笼,每天晚上都点着,光是蜡烛耗费,就是一笔不菲的用度。

然而胡老爷却明白,诸多灯笼,与一般不同,每一盏灯笼皮上,都盖着一方印章符文,朱砂赤红色,符文勾画玄奥,不是什么标识标志,而是一种具备神通的特殊符咒。

只要符咒在,这灯笼便会在夜晚自动点亮,大发光芒。

当然,每一道符咒烙印都有着使用寿命,当时间到了,便会消失掉,也就失去了功效。再想用时,需要重新盖章。

此物堪称神奇,但个中玄机,就连胡老爷都不清楚。

这世上,有很多事物,本来就无法解释的——除非,你到了那个能够明白的层面上。

胡老爷沿着路径走,走过一座小桥,拐过一道廊桥,前面传来了娇脆的笑声,如玉珠落盘,听着十分舒服。

胡老爷当即站定,双手垂立,态度十分恭敬。

前面是一面小湖泊,满湖荷花,碧叶蔓蔓,花朵盛放;湖中有一座八角亭,孤立于此,四面临湖,却无桥梁连接过去,人想要去到亭上,需要乘船。

此时四周无船只,亭子内却有两名女子在嬉戏,远看过去,身影窈窕,灵动娇俏。

“阿喜,正经点,你能不能不要整天胡闹?”

“嘻嘻,咱们既然姓‘胡’,自然便得‘闹’呀。干嘛要正经,跟那些老学究一般,天天板着脸,累不累……”

胡不悔便不理她,走在亭边来,说道:“名斐叔回来了。”

胡老爷,名“名斐”。

“参见小姐。”

胡不悔看着他,微微一笑:“那个书生,不愿意来?”

胡名斐低着头:“他说要准备举子试,不肯答应,我再想想办法。”

胡不悔道:“他不愿意就算了,这样的事,勉强不得。况且,我已有八、九分的把握,他来不来,都无所谓了。”

“什么,这臭书生竟不答应,真是不识好歹。”

胡不喜跳起来,张牙舞爪状。

胡不悔瞥她一眼:“有你这样的学生,哪个敢来教?”

胡不喜忽而娇媚一笑:“要不,我亲自出马,把他勾搭过来?”

胡名斐闻言,吓一跳,连忙道:“不喜小姐,陈唐已经离家出外,游学而去,此刻都不知在哪儿了。”

胡不喜柳眉倒竖,双拳握起,像一头恼怒的猫咪,气呼呼地道:“好小子,居然来这一招,以后让我遇着,非得好好教训他一顿不可。”

胡名斐暗抹把冷汗,道:“不悔小姐,不喜小姐,我先出去了。”

胡不悔道:“辛苦名斐叔了。”

等胡名斐离开,胡不喜一把将胡不悔搂住,笑嘻嘻道:“不悔,你老实告诉我,你为什么老护着那个书生,是不是瞧上人家了!”

胡不悔没好气地横她一眼:“说你傻,你就装;说你疯,你就作。哎,真是头磨死人的狐狸精。”

“嘻嘻,说得你不是头狐狸精一样……”

胡不喜忽然伸手摸过去,表情夸张地叫起来:“不悔,你那里怎么又大了!”

胡不悔两颊飞霞:“又胡说八道了。”

两人嘻嘻哈哈的,闹作一团,娇脆的笑声传荡开来,晚风徐徐,荷花有香。

第六十四章:观战

卤肉真香,汤面热气腾腾,绿的是菜,红的是辣椒,一大口吃进嘴里,口感滑腻,辣得起劲。

周边人声喧闹,熙熙攘攘,乃是一条繁华街道。

宵禁差不多要到子时才开始,现在正是最为热闹的时候。

是的,陈唐又回到了潘州府。

白天之际,袁镖头等人走后不久,随后他也离开。

陈唐当机立断,取消了这场说走就走的旅行,杀个回马枪,说回便回。

所谓“游学”,本就是个幌子,并没有任何的目的和计划。只是不想莫名其妙地到胡家庄当塾师,便来了个釜底抽薪,出门寻个安静。

但外面出了祸事。

虽然背负天人剑匣,有几分依仗,然而心里莫名不安,想了想,终是没有贸然冒险,干脆打道回府。

不管怎么说,府城之中,有高大城墙,有兵甲守护,总比荒郊野岭要安全得多。

陈唐脸上依然戴着画皮,并没有着急回家。

这种感觉有些怪异,就像是在玩游戏的过程中,对大号厌倦了,就换个小号上来,倒也有种新鲜的体验感。

人对身份是有一种定位和惯性的,不管现实社会还是虚拟世界,当一个角色稳定了下来,其言行举止,其所作所为,都会渐渐固化,就如同被钉死在一块定色板上,很难再挣扎逃脱出来。

家庭内的角色,工作上的角色,阶层里的角色,皆是如此。

久而久之,这人的心性和情绪,便会感觉到极大的压抑与苦闷,便想放纵,就想逃离……

所以旅行,以及五光十色的网络世界,便成为人们消遣寄托之所。

但现实是一口井,大部分的人不管如何蹦跳,如何碰撞,到头来,依然得回到原来的角色里头,安分守己地过着周而复始的程序化生活。

生活本该如此。

可也不该如此。

当条件具备,陈唐就有了新的身份:无忌!

只可惜目前阶段,这个新的身份还相当空白,而且弱小。

吃罢夜宵,来打客栈中,住了下来。

一夜无事,第二天起来,陈唐决定要好好逛一逛这潘州府。

作为一个州府,潘州占地颇大,具体数据不详,但二十多平方公里是有的,人口不少,二三十万左右。

这些,都是粗略的估计,但不会相差多少。

偌大一座城,便等于是个小世界了。

而陈唐进城后,主要来往的地方便是翰墨街、潘州学院、以及赵三爷的府邸。

三个点,几乎成一条线。

别的区域地方,基本没有去过。

这主要是陈唐本身的秀才角色,把他禁锢住了:读书,回家吃饭,形成固态。至于赵三爷和詹阳春那边,还是由于特殊情况,才延伸出去的一个点。

别的读书人,生活的圈子更加狭小。两耳不闻窗外事,绝非说说而已。

不过现在,陈唐有意要改变这种僵硬的生活状态,因为他换了个身份:无忌。

这个身份的定位,可称之为:游侠儿!

就跟他去世的父亲一样。

在外人眼中,陈父吊儿郎当,经常夜不归宿,出一趟门,往往十多天,甚至几个月才回家……

这般行径,不负责任,简直就是无业游民。

但从《善养经》和天人剑匣两件事物上,陈唐知道父亲绝非等闲之辈。

像陈虎这样的,只会在乡上横行,无事生非,欺凌老弱良善,才是混混。

而陈父走南闯北,探幽冒险,他的经历,一定丰富多彩,有着传奇色彩……

说实话,穿越而来的陈唐颇为向往那种驰骋江湖、快意恩仇的生活。

前提在于,他能跑得起来,能跑得快。

力量与速度的结合体现,便是武功。

潘州府那么大,各行各业皆备,有酒楼客栈,有青楼镖局……

陈唐曾问过赵三爷,知道他的武功乃家传,不轻易外传。至于其手下的镖师,他们的武功各有源头特色,或家传的,或拜师所得,或碰上际遇,偶然学会。

不管如何,同样不会随便教人。

但陈唐知道,城中有一个行业地方是专门教人武功的。

武馆!

所以他今天特意打听到了,前往附近的一间大武馆,名叫:“胜武馆”的。

来到胜武馆时,就见前面空地上围着一大圈人,一个个兴高采烈的样子,议论纷纷:

“飞鸿馆的吴博乃是成名已久的高手,人称‘六合霹雳手’,一身外家横练功夫,据说已经练到了外家八段的境界,极为厉害,这次胜武馆接不住的话,招牌可要被摘咯。”

“那也不一定,老馆主黎山虽然老了,但他的两个徒弟可不是吃素的,尤其是那付明金,同样只得外家七段,但胜在年轻,已得《奔雷槌》真传。打起来,谁胜谁负,可不好说。”

陈唐挤进去,稍一打听,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殷国崇文,同样尚武,各大州城里头,武馆数量着实不少,同行之间,有门户之见,更有利益冲突,久而久之,便形成了这么一条规矩:上门挑战,公平对决,输者,那招牌就要被胜方摘去。

一家武馆,连招牌都保不住,传扬出去,乃是极为丢人的事,自然很难再招收到学徒了。

而想要夺回招牌,只有一个办法,就是反挑战,登门上去,将对方打败。那样的话,不但能抢回自家招牌,还能拿走对方的招牌。

江湖规矩,挑战有明战和暗招两种。暗战是关起门来,两人对决,没有第三者,而或只有少数的人观战;明战则是直接在武馆门口摆开阵仗,谁都能来看,等于是见证。

今天这一场,便是明战。

陈唐来得是时候,闻讯赶来的人不算很多,勉强能挤进去。

但见胜武馆门口的空地上,两名身穿劲装的武者正在对峙。边上又有胜武馆和飞鸿馆的人员,排成阵势,替自家代表掠阵。

两武者,一个年纪稍大,五旬左右,乃是那飞鸿馆馆主吴博;一个正值壮年,正是胜武馆派出的付明金。

两者都是身材魁梧,衣衫下一块块肌肉凸起,颇为健硕。再看手掌,无不宽厚巨大,老茧丛生。

这些,都是外家武者的明显特征。

陈唐曾暗中观察过赵三爷与詹阳春,他们则不同了,体型甚为匀称,气息绵长,眸光熠熠。动起手来,两边太阳穴会鼓起。

外家与内家相比的话,就显得粗糙得多了,少了一份沛然的气质。

至于陈唐自己,按理说练出了天人之气,已经属于真家层面,但目前为止,除了身体轻盈,精神饱满之外,别的方面并未显露出多少独到之处。

他曾学赵三爷,手劈木桌,结果木桌没事,他手掌倒是生疼了一阵。

这就是陈唐心里纳闷的事。

涉及天人之气的奥秘,陈唐并不准备跟赵三爷他们深入探讨,免得露陷。本想着买些武功秘笈来学,苦于没有门路机会;再说了,那些秘笈真假莫辨,也不是那么好学的。

当下阶段,陈唐最为欠缺的,就是一份参照,有了参照,才知道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水平,有几斤几两。

他来胜武馆,并非是来交钱学那些马步之类的基本功,而是要来看个究竟,有机会的话,找个合适的人挑战一下。

实战出真知,到时候,自然什么都清楚了。

遇到有人对战,正好旁观者清,瞧个分明。

圈子内,吴博与付明金客套了几句场面话,很快就开始交手了。

一个《六合霹雳手》,大开大合,以凶猛见长;一个《奔雷槌》同样不甘示弱,打起来,都是硬桥硬马的,硬碰硬,噼里啪啦,很是热闹,博得围观者一片喝彩声。

陈唐全神贯注地观战,对于四周的喧哗充耳不闻,渐渐进入了状态。

突然间,他发现了一个很奇怪的问题:交手双方,打得怎么那么慢呢?就像放着慢动作一般……

第六十五章:试手

自从完成天人之气第一周天后,陈唐身上发生了某些蜕变。他一直觉得是体质和气质上的变化居多,并未将自己与传说中的武林高手联系起来。

他的确也没有表现出高手的手段,一张桌子都拍不烂,算哪门子的高手?

至于那天夜里,在渡头林间与阎之海的交锋,属于被迫之下的反抗。躲进林子后,陈唐倒想一走了之,无奈树上挂满灯笼,根本走不出去。

面对阎之海时,他颇为沉着冷静,一掌拍中了对方的小腹丹田处,打进了一缕天人之气。随后又用剑匣,及时挡住了阎之海迅猛的一记刺杀。

这不仅仅是下意识的条件反应。

在那一瞬间,陈唐的确捕捉到了阎之海挥舞短刃的动作,并觉得该动作,有点慢。

当其时陈唐没有想太多,以为阎之海受了伤,行动变得迟缓了。

但现在,吴博与付明金的交手,看着像是慢动作,陈唐霍然明白过来:

不是他们打得慢,而是自己的感官发生了玄妙蜕变,大大超越了对方的速度,自然便觉得慢了。

看慢动作,再加上过目不忘的本事,吴博与付明金两人交手所施展出的武功招式,便一点不差地让陈唐记到了脑海里。

“咦,不对,吴博这一拳打岔了,如果稍稍右移三寸,付明金就不好闪躲了……”

“啧啧,这付明金也是,明明吴博这一拳落不到实处,何必要跳开躲避?这时候,应该抓住空当,反攻吴博左肋,便能占据先机,稳居上风了……”

陈唐这一看,顿时看出不少破绽来,忍不住在心里评头论足起来。

不管是吴博,还是付明金,两人苦练多年的武功,此刻在陈唐眼里,简直是破绽百出。

陈唐不知道是他们的武功本身的确存在问题呢,还是他们修为不济,导致了这些破绽的出现。

此时,圈中两人已经斗到了白热化阶段。

吴博长啸一声,左手握拳,右手挥掌,拳掌合一,正是《六合霹雳手》中的杀招“双杀手”。

付明金见状,知道这一招难以避得开了,心里一横,豁出去了,直接撞过来,手臂一甩,手肘轰下,同样是《奔雷槌》中的绝招“碎山击”!

这完全是两败俱伤的打法,一个不好,直接两败俱死!

围观众人看见这一幕,不约而同惊叫一声,有些胆小的都不敢看了。

“馆主!”

这是飞鸿馆的门人惊叫。

胜武馆那边同样惊呼出声,替付明金担心。

砰砰!

两下声响。

众人看去,随即“啊”的叫唤出来,吃惊不已。

就见吴博与付明金两人一左一右被分开,由于受力的缘故,两者俱是有些站立不稳,一个踉跄,退了两三步,这才站定下来。脸上俱露出惊骇之意,望着中间那位突如其来的神秘人。

吴博乃老江湖,但他可以肯定,没有在潘州府见过对方。

此人年约三十,眉毛略淡,留两撇短须,神情呆滞的样子,瞧不出喜怒颜色,就是个面瘫脸。

这人,当然便是陈唐。

吴、付两人使出的绝招,在他眼里,一样存在着破绽。间不容发之际,陈唐猛地窜出,插在两人之间,一顺一带,便巧妙地将他们给分开来。

在旁人看来,此举相当有难度,在这等情况之下,劝架是件危险的事情,稍不注意,反会引火上身。想要做到,起码得是内家人物才有把握,所以一道道看往陈唐的目光,都有些变了。

整个潘州府内,有几个内家高手?恐怕不超过两位数吧。

陈唐背负双手,很有范儿地道:“比武切磋,何必性命相争?”

他忍不住出手,一方面的确不想看见血腥场面;另一方面,就是要练练手。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

现在看来,效果不错。虽然取了巧,但已经能唬住一大批人了。

吴博神色阴晴不定,一抱拳,问道:“阁下是谁?”

陈唐淡然道:“在下无忌,二位既无深仇大恨,何必闹得两败俱伤?”

闻言,吴博此刻才觉得有些后悔。他是来挑战胜武馆的,可若真与付明金拼了那一招,不死也得重伤,那就得不偿失了。

付明金同样如此,刚才拼斗之际,脑无杂念,自然不会害怕,事后想起,才心有余悸。

此时胜武馆的老馆主黎山站出来,开口要请陈唐,以及吴博诸人进入馆内喝酒。

吴博没有拒绝,双方大有一笑泯恩仇的意思;陈唐更没有推辞,他来此,本就是寻一个切入口,现在受请,自是顺水推舟。

练武之人,生性大都豪爽,一巡酒肉下来,便称兄道弟的了。

席间,陈唐少说话,与面瘫脸十分契合,不露半点破绽。黎山与吴博这两个老江湖,旁敲侧击地试探他的来历底细。

对此,陈唐只轻飘飘地说自己来自云州,惯于浪迹天涯,居无定所……

听到后,黎山与吴博心中窃喜,不约而同地,就起了招揽之意。

虽然不明确陈唐到底是何等境界,但能同时化解“合杀手”与“碎山击”的,绝非等闲之辈,一个内家跑不了。如果陈唐肯留下,坐镇自家武馆的话,那武馆实力无疑将大大提升。

看那顺福镖局,近年来生意红红火火,走遍天下,靠的不是招牌,而是有赵三爷这位内家二段高手坐镇,层面一下子就上去了。

不管是武馆,还是镖局,要吃得开,靠的都是实打实的武功力量。

不过他们也明白,想要招揽一位内家人物,极为困难,是以两人都不敢贸然开口。

酒过三巡,陈唐忽然站起,朗声道:“我行走江湖,曾发宏愿,要见识天下武功,久闻黎老馆主之名,今日想与馆主切磋一二,以武会友,点到即止,如何?”

黎山今年已过六十,作为外家武者,多年练武,以及与人交手的过程中,对于身体颇有损耗伤害,别说六十,就是过了五十,都已开始走下坡路,一年比一年衰弱,老得很快。那吴博的年纪,便正好掐在这个点上,想着最后来一把威风,这才到胜武馆挑战。

对于他的挑战,花甲之年的黎山自接不住,就让徒弟付明金迎战。

不过现在陈唐说了,以武会友,点到即止,这个场面,黎山却是可以应付的。况且与内家高手过招,也是难得的机会,当即爽快答应。

两人来到馆中的练武场上,吴博等人则站在边上观战。

“请!”

“请!”

第六十六章:偷学

“黎馆主,请出招。”

陈唐淡然道。

在场的人,包括黎山在内,没有人觉得他在托大。可能还会认为,这是陈唐特意让给黎山的体面。

外家与内家,外内之别,判若鸿泥。

外家练力,说白了,就是尽量把拳脚的力气提升上去,变得力大如牛。一拳轰出,断木破石。

与之对应的,大都是横练功夫,掌插铁砂,头撞树木,诸如此类,主要用凶狠的手段来磨砺己身。

但这些,始终属于表象,不是正道。而且在修炼的过程中,常常会形成暗伤,一旦上了年纪,气血衰退后,便暗伤发作,病痛随身。

而内家不同,内家练劲。

力有质无形,劲有形有质。譬如赵三爷练的《镇山拳》,为震劲,被其打到,一震之下,全身皆伤。

举个简单的例子,被外家打一拳到手臂上,可能会把手臂打折了;而挨了内家一拳,不但手臂折断,还会波及开来,使得半边躯体受伤。

赵三爷的《镇山拳》,如果练到大成火候,便能达到“隔山打牛”的境界。不过他现在才二段水平,差得远。

拳怕少壮,主要体现在外家阶段,因为主要比的是力气,是气血,简单而粗暴,却难以持久。他们所修习的武功招式也颇为简单,直来直去,少有变化。对决起来,往往数十招内,便会分出胜负。

飞鸿馆的《六合霹雳手》,以及胜武馆的《奔雷槌》,名字听得霸气威武,但在真正的行家眼里,却是不入流的招数。练起来后,力气的确很大,可破木断石,问题是对手并非不会动的死物,站在那儿让你打。

陈唐先前旁观时,一下子便看到诸多破绽,用个巧劲,以力打力,轻描淡写间将拼斗的吴博和付明金两人分开来。

至今为止,陈唐的确没有真正练过任何武术招数,但天人之气,就是最为高深的功法。

真家练气。

这是天下练武之人所梦寐以求的终极境界。

只是当下陈唐的天人之气还较为弱小,而且没有掌握运转施展的法门,导致难以发挥出威力。

不过强弱之分,总是相对而言,没有绝对标准。

面对上赵三爷,阎之海这等内家人物,陈唐颇为吃力,没有把握。但当对象换成了黎山之流,信心一下子就上来了。

他主动提出要与黎山切磋,自有目的。

一方面是想进行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实战对阵;另一方面,是要把《六合霹雳手》这门外家武功完全摸透,然后偷学过来。

“偷学”一词,用在此处并不贴切。读书人的事,怎么能叫“偷”呢?

应该唤作:借鉴!

然后在此基础上,进行再创新。

刚才观战,进入那种玄妙状态后,吴博与付明金两人的对阵,如同放慢动作般,一举一动,一招一式,都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然后被记在了脑海里。

整个过程,就像陈唐借阅陶昊的读书笔记,读过之后,笔记上的知识便被他完全掌握过来。

本质上,两者都是一种学习的过程。

只是没人想得到,陈唐的学习能力如此恐怖,看过一遍,便了然于胸,并能揣摩推演开来,洞悉其中优劣长短。

这一点,正是天人之气的逆天之处。

天人合一!

这里的“人”,指的是陈唐本身,而“天”,则泛指除开本身之外的周围一切。

生灵死物,可虚可实,尽皆囊括。

毫不夸张地说,如果陈唐把天人之气练到极境,天地万物,皆可合一,遂成自然。

到了那等境界,一言以蔽之:仙人!

话说回来,虽然《六合霹雳手》与《奔雷槌》属于三流的外家练力招数,却正适合陈唐用来打基础。他坐拥《善养经》与天人剑匣,获得奇遇,一下子跨越了外家和内家两大阶段,跳级到真家去了。

这等事情,闻所未闻,却不好与人分说,只能自己摸索探讨,将基础补丁起来。

吴博乃飞鸿馆馆主,一手《六合霹雳手》浸淫数十年,自是炉火纯青;至于付明金,虽然是胜武馆的大弟子,但他的《奔雷槌》到底欠缺了些火候,破绽颇多。

所以陈唐特地向老馆主黎山请教,再过一遍《奔雷槌》的招数。

这样的话,就能彻底窥伺到其中精髓了。

面对陈唐,黎山只不敢倚老卖老,当即做个起手式,然后第一招“势若奔雷”,就劈了过去。

第一次正面实战,陈唐颇为沉静,专心致志,视线中,黎山这一式有些慢——

这当然只是他的感官判定。

唰!

陈唐脚步往右边一跳,便躲了过去。

他跳的姿态有些怪异,并不正规,也谈不上飘逸优美,整个动作看上去,显得生涩别扭,就像……

就像没有练过身法轻功的人一样……

见状,观战的吴博等人不禁露出了惊疑之色。

按道理,一位内家人物,肯定是从外家晋升,一路突破上去的,基础打得夯实,基本功绝对没话说,可这位无忌……

不过众人只是感到些纳闷,并不敢质疑。毕竟陈唐虽然跳得不好看,却是完完全全躲开了黎山的这一招。

黎山喝一声,又是一招“平地惊雷”轰出。

陈唐继续闪避,他本就不是要与对方真打,那样的话就露陷了;所谓“切磋”,实则是要逗得黎山把所有招数打出来,这样他才能全盘借鉴过来。

接连躲了五、六招后,陈唐越发淡定,腾挪闪避,步伐越发轻松自如,如同闲庭散步。每一个动作都简练而有效,没有任何花哨多余的附带动作。

旁观众人,此刻再无任何怀疑,吴博长叹一声:“真高手也,吾辈莫能敌。”

轰!

黎山打出最后一式“碎山击”,但还是连陈唐的衣角都没摸到,而一套《奔雷槌》打下来,黎山自己已经力有不逮,开始喘粗气了。

由始至终,陈唐没有出过一次手。

黎山哪里还敢继续“切磋”?当即收拳,面露苦笑,抱拳道:“前辈,老朽自愧不如,认输了。”

陈唐哈哈一笑,还了一礼:“黎馆主老当益壮,承让承让。”

听了这句,黎山几乎忍不住要爆一句粗,要不是见陈唐一脸真诚状,还以为他是故意讽刺呢。

陈唐笑道:“黎馆主,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第六十七章:学成

听到“不情之请”四字,黎山便不禁眼皮一跳。

身为老江湖,阅尽人情世故,见惯诸般险恶,对着别人,特别是来路不明的陌生人,心中先入为主地便有着戒心。虽然由始到终,陈唐都没有显露出任何恶意,但现在要提出要求了,谁知道会索取什么?

黎山干笑一声:“前辈请讲。”

陈唐道:“我想租借胜武馆的练功房,大概用两、三天。”

黎山一听,眨了眨眼睛:“就这?”

陈唐道:“是的,租金方面,现在行情多少一天?”

黎山连忙摆手:“那练功房,前辈随便用,吾辈武者,谈什么钱?”

心中却是窃喜,陈唐在武馆住下,正好有机会让付明金等人去讨教些武学问题,指点几句,可能受益无穷。即使讨教不成,也得了一份人情。

“如此,就多谢黎馆主了。”

但凡武馆,除了有广场练武之外,还有独立的练功房,里面设置齐备。

这样的地方,到外面就难找了。

胜武馆一共有三间练功房,黎山很快就安排了一间给陈唐,陈唐表示很满意,当即开始关门演练。

他练的,正是《六合霹雳手》和《奔雷槌》。

有天人之气加持,陈唐读书的天赋突飞猛进,练武的天赋同样不遑多让,甚至更加恐怖。

毕竟《善养经》,本就是武道功法来着。

武学修炼,决定成就的,除了先天资质,后天努力之外,名师传授,以及武学心法更为重要。

有句话说得很好,你学的东西内容,决定了你的成长上限。

譬如黎山他们,一辈子浸淫在《六合霹雳手》上,那就注定一辈子只能停留在外家阶段,最高修炼到外家九段,就到此为止了。

不是他们不想更进一步,而是下一阶段,内家秘笈难以寻获,接触不到,学不到。

陈唐也曾想过去拜师学艺,又或高价收购秘笈,但这两条路都不容易。

拜师不用多说,真正的名家收徒,条件严苛繁琐,不知要多少考验才能过关;至于购买秘笈,市面上确实有诸多所谓武功典籍出售,但鱼目混珠,真假难辨,练起来,费时耗力,很不划算。

于是,陈唐干脆找人过招,直接把对方武功招数“借鉴”过来,去芜存菁,加以改良,糅合得更加精炼,从而变成新招。

如此手段,只有内家九段左右的宗师级人物才能做到。

陈唐不是宗师,却比宗师更具潜质。

他是真家!

坐在练功房中,先是平心静气,在脑海里把《六合霹雳手》过一遍,一招一式,半点不漏,然后对每一招式开始解剖分析,不好的地方,有破绽的地方,全部摘出来,而有个别招数,属于多余的,就直接扔到一边去……

整个过程,等于是一个解题的过程。最后得出正确的答案,便是成品。

至于是否正确,最简单的验证方法,就是演练出来,施加在练功房中的假人身上,威力大小,一试便知。

陈唐是真得沉迷了进去。

他到学院上课,背诵各种经义文章,读书笔记等,主要是为了科举考试,为考而学;但对于武功一途,却是真心的兴趣所在,很是喜欢,自然投入。

接连三天,陈唐关在练功房中,基本足不出户,日常饮食,都是黎山派人送过来的。

对此,胜武馆上下都颇感纳闷,想讨教都没机会了。

不过黎山正好拿来做典型,教导下面的弟子学徒:“看见没,人家前辈练功,何其勤奋刻苦?你们练一会拳,就叫苦叫累了……”

第四天,陈唐终于出来了,依然一副面瘫脸,瞧不出什么端倪:“黎馆主,多谢你的练功房,这份人情,我会记住的。”

他是要告辞离开了。

外家武功,虽然名堂不少,但究其本质,却都大同小异。《六合霹雳手》与《奔雷槌》虽然称不上是外家顶尖的招数,可颇具代表性,两者精炼糅合之后,最后一共得出六招来,分别涵盖了掌、拳、肘、肩等招数,所欠缺的,是指、爪、腿三大方面,要找对应的武功秘笈来,才能学到。

既得的这六招,汇集成篇,是陈唐的第一套武功招数,简单命名为:《六合奔雷手》。

有了这一套武功,对阵之时,便具备了克敌制胜的手段,不再像以前那般,空得天人之气,却只能“无招胜有招”,完全的即兴发挥,对付些不入流的闲汉武夫还行,但要是面对稍微厉害的人物,就不够看了。

在此之前,即使对上吴博黎山之流,陈唐都不好正面搏斗,而是取了巧劲,又或一味躲闪,不敢轻易近身。

现在不同了,虽然这《六合奔雷手》刚成型,还需要进一步的琢磨熟练,但主体框架都完成了,其他的,不过是时间问题。

陈唐要告辞,黎山也不好挽留,想要请他指点下付明金等人,话到嘴边,终是又吞了回去。毕竟陈唐已经说了,会记住这份人情。

武者重诺,自有信义。

虽然不知这人情什么时候用得上,但放在这里,总不会差的。

送陈唐离开,返回屋中,付明金过来,禀告道:“师傅,前辈所用练功房中的三具木人,全部被打碎了!”

黎山道:“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前辈可是内家人物,咱们所设置的木人只能承受外家的力道打击……”

说到这,长叹一声,嘴里喃喃道:“内家,何其难也。”

他上了年纪,早没了希望,即使是壮年的付明金,只怕也没有机会晋升。

由外入内,其中门槛,仿若天堑。

却说离开胜武馆的陈唐,迈开大步,穿街过巷,寻个偏僻无人处,往脸上轻轻一揭,脱了无忌面孔,恢复本来的样貌,正是一面目俊朗的书生模样。

他曾想过:是否要继续找上别的武馆,挑选精于指爪功夫的外家人物过招。不过转念一想:短短时间,贪多嚼不烂,还是先浸淫透《六合奔雷手》后再说。

屈指一算,过了五天左右,想必胡老爷那边早已死心,不会再找上门来了。

既然如此,那就回家去。

他有点怀念苏菱那丫头做的红烧肉和清蒸鱼了。

第六十八章:惊雷

“不矜哥,你回来了?”

苏菱很是惊喜。

陈唐道:“在外面转了一圈,没什么事,就提前回了。嗯,这几天,有没有人找我?”

苏菱回答道:“王甫大哥来过一次。”

陈唐道:“好,我知道了。”

只要不是胡老爷找,就没事。

回到房中,放下书箧等物,坐到书桌边上,开始习惯性地捋一捋这几天的收获:

短短数天,学成《六合奔雷手》,让陈唐对天人之气又有了新的认识。

前些时候,时间精力主要集中在上课读书方面,一目十行,过目不忘,五天工夫,硬是记下了陶昊做了五年的笔记,不折不扣地成为学霸级生员;

但根据《善养经》的本身特性,其实武学上,才是它真正的用途所在。用来背诵经义文章,只算是附带效果。

陈唐不禁想起曾经看过的一本经典武侠,里面有一门《小无相功》的功法,极为了得,练成之后,可随意学到别人的武功,连赫赫有名的少林七十二绝技都能信手拈来,施展得颇为娴熟自如,甚至还要比原版厉害一筹。

不过《小无相功》虽然号称“不着形相,无迹可寻”,但骨子里,仍脱不开一个模仿的窠臼,得其形,不得其神。

相比起来,天人之气更胜一筹,绝非单纯的模仿,而是能做到洞悉其中长短优劣,并加以精简改良。

天下没有完美的武功,哪怕千锤百炼的招式,所谓的“炉火纯青”,从来都是相对而言。

好比一个小学生在班级里独占鳌头,独孤求败,但拎出去,面对初中生,甚至高中生的话,他所掌握的知识面就只有被吊打的份。

对于天人之气优于《小无相功》的事,陈唐并没觉得有什么骄傲得意的,小说里只是个中低武世界,他现在所处的可是妖魔乱舞的非正常世界,相差得不是一星半点。

《六合霹雳手》与《奔雷槌》,名字不俗,听着很是霸气,但充其量也就是两门三流武功的招数。

是招数,不是心法,内家人物,才掌握心法秘笈。

严格地说,外家内家真家,与之对应的是外功、内力、真气。

天人之气,就是真气的一种。

身怀真气,陈唐学起武功来自是得心应手。

最后淬炼得出的六招《六合奔雷手》,每一招,都颇为契合天人之气的运转施展。

当真气迸发,可破木断石。

以前没学武功,以掌击桌,桌子没事,手掌生疼,主要原因便是当时不善于运用真气。

真气不发,奈何?

没有武功招数的激发施展,真气时灵时不灵的,好似那六脉神剑,很不稳定。

不过陈唐目前养出的天人之气甚为弱小,一天下来,击发不得多次,一、两发后,身体便如同被掏空,很是疲倦了。

有了武功配套,接下来就该提升天人之气。但《善养经》一天一个周天,限量固定,无法提速,需要长久的时间积累。

这个,不能投机取巧,无捷径可走了。

杨宏等人的横死,让陈唐心里打个突,隐隐觉得有什么大事件要发生了。

一桩桩邪祟事故,接二连三地发生,便是最好的明证。

这个世界,越来越不安生。

当天下乱,闹将起来,人在其中,逃不掉,躲不开,最好的应对办法,便是提高己身实力。

除此之外,别无选择。

而人生最大的错觉,就是总觉得有很多选择。

但其实,很多时候,你的前面,就只有一条路,一个选择……

……

是夜,夜色阴沉,潘州府郊外,方圆千里,大都一片漆黑,放眼看去,只得胡家内庄有灯火亮着,分外惹眼。

后花园,湖中凉亭,有琴声悠悠。

一女坐在那儿,白衣胜雪,长发如瀑。正在抚琴弹奏,曲调清越动听,让人听着,能心静气和,烦忧尽去。

今晚的后花园,分外清雅,皆因那个调皮的妹妹昨天有急事,提前回家去了。

胡家庄,本就不是她们的家,只是一处分院罢了。

胡老爷站在岸边上,微微闭着眼睛,很是享受的样子。

半响,琴声停歇,余音袅袅,恍若清风徐来,湖水粼粼。

胡老爷赞叹一声:“大小姐,你的琴韵越来越好了。”

这琴声,绝非平凡,他听着,身心好像被清泉洗过,焕然一新,精神抖擞,觉得修为都有了提升。亏得胡不喜离开了,否则的话,根本没机会听到这般琴声。

这位不喜小姐什么都好,就是太过于顽劣,一时半会不闹一下,都不舒服。

胡不悔站起来,凭栏观望夜空,若有所思。

今晚不见星月,亭间有灯笼映照,人美如玉,其中景致意境,笔墨难绘。

胡老爷不敢多看,微微低着头:“大小姐,近日来,这潘州府多有邪祟祸事,虽然不成气候,但我这心里,总觉不安,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胡不悔微笑道:“名斐叔,你担心我?”

胡老爷点点头:“大小姐乃千金之躯,选择在我这里渡劫,是胡家庄上下的荣幸。但兹事重大,我总害怕夜长梦多。如今不喜小姐又回去了,少了个人,力量就单薄了几分。”

胡不悔神情恬然,忽道:“名斐叔,不再有夜长梦多了,因为我现在感觉,就是今夜。”

“啊!”

胡老爷霍然抬头:“我立刻去叫胡老三他们过来,替大小姐护法。”

说着,转身急匆匆出去。

天色越发阴沉,仿佛无尽的夜空上堆积了千万里的厚实云层,一层层叠加着,垂压下来。

风,变得大了。

呼呼吹起,湖泊上荷叶乱舞,湖水形成了波浪,哗啦啦地作响。

风吹起胡不悔的黑发,以及雪白的衣裙,她又坐到古琴前,十指修长,轻抚琴弦。

片刻之后,琴声再起。

铿铿铿!

一改先前的清幽婉转,而是一曲激昂之乐,不屈不挠,让人听着,心生无穷斗志。

这音律激发而出,充斥亭间,其声有质,笼罩开来,狂风竟吹不进去,再无法吹乱胡不悔的长发和衣裙。

便在此时,夜空上一道闪电掠过,狰狞若鬼爪。

随即惊雷炸响,震彻天地!

第六十九章:雷劫

乌云密布,电闪雷鸣,甚为可怖。

胡家内庄,四下周边不知何时挂起了一圈白皮灯笼,隐隐形成一个阵势。

狂风呼呼之下,诸多灯笼竟纹丝不动,稳稳地挂着,照出一片灯火。

忽有犬吠。

“汪汪汪!”

狗叫声越来越多,越来越急促,霎时间,好像全庄上下所有的狗都在狂吠。

唰!

一道身影掠上内庄墙头,站在那儿,凝神往下观望。

正是胡老爷。

很快,胡老三出现在他身边,脸色有些紧张:“老爷,这是?”

胡老爷神情凝重:“有人进庄了。”

这时候,这情形之下,有不速客来,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胡老三手中多了一柄长枪:“我下去看看?”

“不。”

胡老爷当即否定了:“我们主要的任务是保护大小姐,不管外面发生了什么事,都不能离开内庄。”

便在此时,所有的狗吠声突然消失,半点声息皆无,情景显得诡异无比。

风吹来,带来了一股浓郁的血腥味。

胡老爷长吸口气,取下背负的布条,打开来,亮出一柄长剑。他持剑在手,朗声道:“何方朋友夜闯本庄,请出来一见!”

没有人回答,雷鸣轰轰。

嗷呜!

猛地听到一声低吼。

胡老爷与胡老三急转头看去,就见不远处的墙头上,一头庞然大物跃了上来,蹲在那儿,一双碧绿的眼睛,正冷冷地看着两人。

那是一头状若牛犊子的巨狼。

胡老三脸色一变:“这是什么怪物?”

“家奴,那是家奴!”

胡老爷呼叫起来,声音似乎都在哆嗦。

胡老三知道的明显没他多,并没有听明白自家老爷说的话——巨狼,怎么是家奴?难道是有人豢养的?

“杀!”

胡老爷根本没有多说,长剑一挥,直接朝着巨狼斩了过去。

他一动,胡老三自不迟疑,长枪挑起,要与老爷并肩子上。

吼!

一声大吼,又有一头巨狼不知何时潜伏到后面,凌空扑来。

胡老三倒算沉着,长枪一点,使出一招“凤点头”,堪堪抵住了这头巨狼的凶猛一击。

那边胡老爷已经与第一头出现的巨狼斗在了一起,瞥眼看见胡老三与第二头巨狼厮杀,心中一沉:到底来了多少家奴……

“小翠小红,你们快去……”

喊声戈然而止,就见到一条大汉施施然地从屋内走了出来。这大汉高达七尺,浑身多毛,像一尊铁塔。两只蒲扇般大手,一手一个,各拎着一人,拖了出来。

瞧那两人,正是服侍大小姐的两名丫鬟。她们颈脖处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曲线,已经被生生捏断了脖子,早已死去。

这两丫鬟,只会些粗浅功夫,死于大汉之手,没什么好说的。但让胡老爷惊惧的是,对方是什么时候进的内庄?

“家将,果然来了一名家将!”

胡老爷心中,有一种名叫“绝望”的情绪开始滋生。

大汉把两名丫鬟的尸首往地上一扔,然后盘膝坐在门口处,大马金刀。

牠在等待。

“大小姐知不知道外面出了变故……”

胡老爷心中焦急:“知道又如何?雷劫已成,她根本无法离开……只希望,她能安然渡过……但是,这家将守在门口,明显就是等雷劫过后,再对大小姐出手的……”

“刚渡完劫的大小姐,身子正处于极度虚弱的状态……”

刹那间,胡老爷脑海里思路急转,要想出一条应对之策来。

分心之下,差点被巨狼一爪拍中。

“桀桀,你是我今晚的夜宵。我嗅到了你身上的气血,很美味的样子……”

那巨狼开口,口吐人言。

“可恶!”

胡老爷手中长剑一凝,内力贯注,剑锋寒芒熠熠,嗤的一下,斩中巨狼脊背之上。

铿!

竟发出铁木之音,根本斩不进去,倒削断了一缕狼毛。

对此胡老爷并不感意外,剑锋之下,内劲迸发,正是一股震劲,可以穿过巨狼坚硬如甲胄的皮毛,伤到里面的筋骨。

“嗷呜!”

巨狼吃痛,摇头摆尾,被一剑逼退开来。

“退!”

这一句话,是对胡老三喊的,胡老爷身影已经飞身急退,不走门口,而是绕后,直接朝着后花园方向急奔而去。

大汉依然坐在门口处,巍然不动。似乎对胡老爷这些人的生死去向,毫不在意。

胡老三也想退,但一前一后,被两头巨狼封住退路。他情知今晚无法善了,一咬牙,挥舞长枪,要拼个鱼死网破。但以他的武功,面对一头狼还能勉强支撑,面对两头,立刻就显得左支右绌,难以招架了。

“啊!”

几招之间,便露出破绽,被一头狼咬住了左腿。

狼牙如锯,切肉断骨,胡老三当即惨叫出声。

咔擦!

重伤之下,失了分寸,右手臂又被另一头巨狼咬住,生生一扯,咬断开来。

不过片刻功夫,两头巨狼一上一下,便把胡老三给分了尸,破肠开肚,成为了巨狼的夜宵。

“啧啧,弱小的人类,只配当资粮……”

一头巨狼满嘴猩红,一边吃,一边说道。

轰隆!

夜空炸雷,惊天动地,有狰狞闪电劈下,瞧那方向目标,正是胡家内庄的后花园处。

被雷电所震慑到,两头巨狼有些畏惧地舍弃了吃食,跑到大汉身边,似乎觉得到这里来,会安全一些。

大汉本来凶狠的面目,此刻也开始动容,嘴里喃喃道:“雷劫之力,果然天威难测!”

他站起来,瞧着后花园方向,神色有点畏缩,不敢靠近。

却说胡老爷到了后花园院墙外,翻身跃进,疾步前往湖泊之处,走不多久,前面又是一圈白皮灯笼,灯火笼罩之下,仿佛有一扇无形的墙,把他给挡住了。

在这里,眺望过去,可以看见湖心凉亭。

亭内,有窈窕身影,白衣胜雪,如同画中人。

胡老爷见大小姐安然无事,心中松了口气:但他明白,现在只是刚刚开始,后面凶恶的不但有雷劫,还有守在外面的大汉和巨狼……

两大劫难,不知能否撑得过了。

“脱身之后,只有一条路可走,就是逃进潘州府……”

胡老爷心中想着。

霹雳一响,就见到一道粗大的雷电从高空落下,直落向湖心凉亭。

雷劫开始了!

第七十章:渡劫

这是胡老爷生平第一次见到雷劫——事实上,他并不知道雷劫究竟是什么。

胡氏姐妹出身于同一个古老而神秘的家族。

而他,胡名斐,以及此地的胡家庄,只是这个强大家族的一处附庸势力。

胡老爷的“胡”,是赐姓。

胡不悔到此渡劫,源于一个古老的仪式传统。她选中了位于潘州的胡家庄,仅此而已。

置身于后花园中,胡老爷明确了一件事,就是那雷劫,对自己没有多大的影响,但对于外面的大汉,以及两头巨狼,却能产生致命的威胁,所以牠们不敢进来。

胡不悔渡劫,不会受到外界打扰。

胡名斐也不敢靠得太近,躲在一处假山后,探头出来,想要看看雷劫到底是何等状况。

噼啪!

一声惊雷,他觉得脚下的地在晃动,刹那间,竟有种地动山摇的眩晕感。

胡名斐心中骇然,睁眼看去,就见到凉亭那边,雷电交加,照得如同白昼。

砰的,凉亭四分五裂,崩塌下来,一道矫健的身影冲天而起,全身电光缭绕,好像传说中的渡劫飞升。

胡名斐瞧得目瞪口呆,下一刻,他看到一道足足有手臂般粗的雷电劈到了胡不悔的身上……

咦,并没有!

但见胡不悔身边,一道月牙浮现,符文流溢,有七彩霞光激发出来,一时间,竟瞧不清楚那轮月牙究竟是何等器物。

无数闪电落下来,尽皆被此器吸收,伤不到胡不悔。

胡名斐见状,心中一松:大小姐有神物护体,这雷劫应该是没问题了……

正想着,又是一声炸雷,天上乌云凝聚,变幻开来,生成一庞然鬼物,身躯仿佛占据半片夜空,显化的一副面目状若夜叉,血口电目,振翅利爪,咆哮着,冲向胡不悔。

后面胡名斐只看了一眼,却似乎惊动了这庞然鬼物,电目扫来。

刹那间,胡名斐心头巨震,脑海嗡的一下,百念俱生,千般情绪翻滚,如同一大锅煮滚的大杂烩,想哭、想笑、想闹、想自杀……

“不好!”

胡名斐赶紧一咬舌头,迅速让自己清醒过来,身子直接趴到了地上,双手捂耳,不敢再看,不敢再听。

身子仍自在颤抖不已,趴在地上,如同一头受惊的虫子。

轰!

地面又震了一下。

震动过后,漫天大雨洒落。

“雷劫过去了?”

胡名斐猛地跳起,果然看到天上的云层消散了许多,不再像刚才那般几乎要压到头顶上的窒息,整个人都不禁心头一松。仍有雷鸣电闪,但都是在半空中,不再落下。

他赶紧望向湖心处,就见胡不悔站在残破的凉亭上,有些站立不稳的样子,站在风雨中,像是一株楚楚可怜的花儿。

“大小姐,快走!”

胡名斐不假思索,吼叫出声。

此时,四周布置的灯笼阵势开始崩溃,有些灯笼已经熄灭,直接化成一缕青烟,消散于天地间。

登登登!

那黑毛大汉冲了进来,完全是不讲理的突进,懒得走门口,直接破墙。

一堵堵坚硬的墙体,在他铁塔般的身躯面前,仿佛是纸糊的一样,不堪一撞。

“大小姐,快走!”

胡名斐牙呲欲裂,一挺长剑,飞蛾扑火般冲向大汉,死都要把对方拦住,好为胡不悔争取逃走的时间。

“名斐叔……”

胡不悔双眸出现了雾气,却也不迟疑,飞身掠起。

嗷呜!

一头巨狼从另一方位拦截,凶狠地扑上来。

“孽畜!”

胡不悔娇叱一声,右手探出,一掌拍到了巨狼头顶上。

纤纤玉手,柔弱无骨。

但下一刻,啪的一下,那巨狼竟被她一掌击毙,脑浆迸裂地摔倒在地上。

拍出这一掌后,胡不悔脸色又白了几分,心头气血翻腾,一缕殷红的鲜血流溢出嘴角。

她没有丝毫犹豫,继续急奔。

嗷呜!

第二头巨狼死追不舍地在身后扑腾着。

“哼!”

胡不悔冷哼一声,那道神秘月牙轮再现。

嗤!

血花飞溅,巨狼身首异处,断成两截。

此际胡不悔已经掠过后花园的围墙,很快,一袭白衣,踉踉跄跄地,便消失在茫茫雨夜之中。

“找死!”

后面大汉被胡名斐悍不畏死的打法给缠住,眼睁睁看着胡不悔逃脱,牠被激起了凶性,嚎叫一声,噼里啪啦,本就壮实的身躯再度暴涨,一颗人头变化,耳朵长起来,嘴巴突出来……

只片刻之间,人头变成了一颗硕大的狼首,双目如电,白齿森森,咆哮着,凶性毕露。

牠狼首人身,力大无穷,猛地一把抓住胡名斐的长剑,大力一折。

胡名斐虎口剧震,连忙松手,纵身跳开。见到大小姐已然逃离,他也无心恋战了,转身就跑。

“还想走!”

冷笑声中,一块巨石呼啸而至。

胡名斐听风辩位,连忙施展出一招“懒驴打滚”,堪堪躲避开来。

他正暗觉侥幸!

呼!

一只巨爪从天而降。

“啊!”

胡名斐大叫一声,奋起全身力量,举手去格挡。

啪!

他只觉得双臂剧痛,整个人被拍飞出去,还来不及起身。

狼首大汉已经扑到跟前,双拳如雨点般落下。

面对这般狂风暴雨的凶残攻击,胡名斐只有招架之功,无还手之力。

但很快,他连招架都做不到了。

狼首巨汉犹不泄愤,猛地狼首咬向胡名斐胸腹间,破膛开肚,大口嚼吃起来。

吃完,大踏步迈出后花园,鼻子耸动,开始嗅闻。

一边嗅,一边追了下去。

约莫追出数里地后,狼首汉子猛地站定——空气中已经没有了追踪的气息。

风吹雨打,能够冲刷掉许多痕迹。

“该死的!”

噼里啪啦间,狼首重新变成人头模样。

站在风雨中,想了一会,大汉认了个方向,继续前行。他的步伐很大,一步迈出,便能跨出一丈,不用多久,就来到潘州府外面。

今夜,潘州府无风无雨,也无雷电交加。

站在城外,望着高大厚实的城墙,上面有兵甲巡守,一簇簇火把燃亮,光亮间,可见长枪短戟,刀剑林立,自有一股森然气象张扬出来。

看着,大汉有些厌恶地闷吼一声,转身离开,很快,牠铁塔般的巨大身躯便消失在无边的夜色之中。

第七十一章: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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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天气不错的样子。

陈唐一如往常地早早醒来,洗漱完毕,吃过早饭,便开始读书写字。

举子试的日期一天比一天近,多温习功课,总是好的。

现在他手头有钱,想着是否去多买些书来读;笔墨那些,也得置办一批。

以前穷,用不起好笔好墨,如今宽裕了,不能在这方面亏待了自己。

陈唐想着,用一副好的文房四宝,不知会不会增加笔墨上的文气?

从书法诗画的角度看,一幅作品的完整性,不仅仅指上面写的内容,应该还要囊括承载内容的载体。比如说纸张用墨,甚至印章装裱这些,可能都会产生增益。

因为这些因素,的确是配套的。

大师传世之作,所用笔墨纸张,肯定都是上品。如果用些粗劣材质,稍稍不注意,作品便会毁掉,根本流传不下来。

文气之说,固然特殊,但笔墨本身,就是滋生文气的土壤。土壤越是好,越是肥沃,那么育养出来的文气就会浓厚些。

想着,陈唐把手中书本一放,跟苏菱说自己要到翰墨街的书画铺里买文房四宝,就出门而去。

虽然搬到街上住已有一段日子,但陈唐还真没有好好逛过翰墨街。

过去开摊的时候,一天到晚,为三餐发愁,囊中羞涩,自不敢进去书画店的门口;后来住到城里了,交了学费,手头依然拮据;再到前一阵子,从阎之海身上得了三千钱,再加上乡里文会的奖赏,总算是钱袋子丰盈了起来,不过为了躲避胡老爷的邀请,换了无忌身份出去,又是一圈忙活……

时至今日,才终于有了空闲。

翰墨街直来直往,两边店铺房屋,大概有数十间,其中规模最大的一间店铺,唤作“四宝斋”;但最出名的一间,叫做“文房记”,乃是百年老字号。

要买文房四宝,只要逛这两间店铺即可。

陈唐先去四宝斋,进入店内,见里面三三两两,有些顾客在挑选东西。

四宝斋有三层,第一层卖笔墨材料;第二层卖书法成品;第三层出售画作古玩等物。

“这一卷宣明纸,就要一百钱!”

看着上面的价码,陈唐不禁啧然有声。

“一支兔毛金丝毫,一百八十钱……”

谁说穷文富武来着,没钱还想搞文化?

陈唐心中一声喟叹。

不过他早有了心理准备,带够了钱,当即逛起来,一共选购了八九样东西,最后花去五百多钱。

相比两千多的房价,简直有点难以接受的落差。

也许,记忆里还留存着在另一时空那恐怖的房地产行情吧,没法比。

但不同世界,总有很多事物迥异。市场取决于环境,在殷国,消耗品,包括食品在内,它们的价格要比不动产走俏得多。

至于具体原因,除了地广人稀,生产力落后,物质文明不够发达之外,还有……

陈唐才懒得去研究异世界的经济学问题,千言万语,不抵来一句:

“吃了没?”

拎着一大包东西,先回家去放好,再出门去那文房记。

文房记是百年老字号,位置稍稍偏了些,地方也不大,但里面的客人,每天都是最多的。

圈子有句话流传:文房出品,必属精品。

至于价格,那也是相当的“精”。

陈唐到此,主要是为了订造一枚印章。

文房记内,有一位老师傅,乃是雕刻印章的好手,名气很大。不仅潘州本地文坛,就连长州、云州那边,都有文人雅士慕名而来,请这老师傅动刀。

雕刻印章,首先得选择规格大小,以及材质种类,主要以石头为主。

当然不会是普通的石头,而是奇石、名石。

一块大拇指般的标准寿玉石,就得近百钱,而雕工费用,往往比石头还要贵两倍左右——让店铺的学徒做,工钱可以少一半。

对于这几百钱,陈唐还是拿得出来的,不过一问之下,老师傅的排期已经排到明年中下旬了……

陈唐闻言,有些无语。

“陈老弟,你果然在这里。”

说话声中,赵三爷走了进来。

陈唐一怔,问道:“三爷有事找我?”

赵三爷点点头,示意此地非说话之处。

两人便离开文房记,回到陈唐家中。

“胡家庄出事了!”

坐下来后,赵三爷直接说道,语气颇为沉重。

陈唐问:“出了什么事?”

“胡老爷死了,胡家庄上下,死了三十多口人……”

听到这话,陈唐不禁倒吸口冷气:这可是大血案呀!

赵三爷脸沉如水,显然也被此事震惊到:“胡老爷乃内家高手,却也不幸遇难。现在消息传扬开来,满城震动,人心惶惶,衙门捂不住了。”

陈唐一时间有些心乱,问:“是仇家所为?”

赵三爷回答:“暂时不知,但根据现场尸身的死状,大都被开肠破肚,死得凄惨,我估计,应该是邪祟行径。”

说到这,顿一顿:“陈老弟,上次胡老爷邀请你去当塾师,幸亏你没答应,否则的话,便遭受这无妄之祸了。”

如果陈唐到胡家庄当塾师,又住在庄上,真有可能会祸及池鱼,死于非命。

陈唐叹道:“我当其时就想着要一心备考举子试,无意去做其他事……对了,胡家小姐怎么样了?”

赵三爷摇摇头:“不知去向,下落不明。”

陈唐心中有疑窦,一时间想不明白。

他那时拒绝胡老爷邀请,甚至来了个釜底抽薪,出门躲了去。主要原因是起了疑心,不过那疑心是对胡家上下的,不曾想昨晚出事,却是胡老爷等人遇害。

其中关窍,难以明了。

赵三爷脸有忧色:“时局动荡,多有祸事,我现在镖局的生意都不敢接了,惨淡得很。”

陈唐问:“詹道长呢?”

“哎,他跑回浮山观了,说有什么大事发生,总之,不会是好事。”

陈唐心有戚戚然,又问:“出了此等大事,九扇门应该会来人了吧。”

赵三爷道:“希望快来,早些解决那邪祟……哎,不说了,我先回镖局,一大堆事,实在心烦。”

送走赵三爷,陈唐坐回房中,心绪起伏,难以平定,连午饭都吃得没了滋味。

恍惚的状态,一直持续到黄昏时分。有人登门,是个老道士,穿着邋遢,一身道袍,显脏,似乎有些日子没换洗过了。

他冲着陈唐一笑:“贫道‘浮生’,本名‘老九’,你可以叫我‘老九’,而或‘九叔’……”

第七十二章:读书

巷子清幽,四周多有树木,外面酷热难忍,但走进来后,便感到心清气爽,自得安宁。

巷子的尽头,一座道观在那,外院门横匾上,手书“浮山”二字。

“陈公子,请进!”

老主持浮生道士说道,做个“请”的手势。

“道长有礼了。”

进入院子,见里面种着一株桂花,亭亭如盖,墙角处又有一丛文竹,青翠欲滴,长势喜人。

这看着,倒不像是个道观,而是个隐士居所。

穿过前院,迈入观内,堂上正中,摆一尊三清道君神像,神像前一张供桌,有水果等供品陈设其上,一口黄铜香炉内,插三株细小檀香,香气缭绕,让人闻着,精神愉悦清爽。

陈唐心中暗道:光是这香,只怕便不是凡品。

“请!”

浮生道长再做个“请”的手势,带着陈唐,从侧殿过去,走过一条廊道,到了后院中。

后院里头,有一座茅屋,屋檐下一左一右,挂着两串风铃。如同有灵性般,陈唐刚来到,那风铃便轻轻地摇动起来,发出清脆的铃声。

浮生道长轻声说道:“陈公子,你就在屋外读书即可。”

陈唐看着他:“九叔,你确定?”

这老道士咧嘴一笑:“欠人人情,受人所托罢。陈公子,我们已经说好了的,而你,也答应了的。”

陈唐想了想,道:“好。”

先前对方找上家门,开门见山,要请陈唐到道观读书——这个要求实在有点奇怪,莫名所以。

每天黄昏时分去读,每次读一刻钟,读完就能走了,一共读七天。

而浮生道长给出的报酬是,可以传授陈唐一门法术!

浮山观素有清誉,与天禅寺、蜀山齐名,乃是人间传说纷呈的仙家道场——

这个说法,陈唐是从詹阳春那里听到的。不知其中是否存在着自夸的成分,但与詹阳春一番接触下来,可以肯定,浮山观是有真本事的。

所以对于老道士提出的条件,陈唐怦然心动。神秘的法术,一直以来,可是他渴望神往的事物。

相比之下,他要付出的算不得什么。

读书而已,在家的时候,陈唐每天都要读的,现在只是换了个读书的地方环境。况且,每天只需要一刻钟,读一卷书,很快就过去了。

一番考虑后,陈唐答应了,与老道士来到道观中。

“公子,请坐。”

一名道童搬来一张藤椅,脆生生地说道。

陈唐见他十二、三岁的样子,生得唇红齿白,眉清目秀,十分精致,刹那间,竟分不清是男是女。

又有一名同样生得极为俊俏的道童搬来张小茶几,上面燃香,表示计时;还放着一副茶具,那古拙的陶壶嘴有热气袅袅,茶香诱人:“公子,请自便。”

说着,两名道童便打个稽首,走了出去。

后院中,剩得陈唐一个。

他把书箧放在脚边,打开,拿出一卷书来。

书箧内,不但有书籍笔墨,还有一口匣子,正是剑匣。带上此物,只是预防万一。

正值黄昏,西边半天红霞,光亮盈足。

陈唐忽然想到,九叔选择这个时候让他来读书,其实是用心良苦。

若是三更半夜的话,自然让人心生顾虑。

但黄昏时辰,读完书后,都还不到傍晚,天亮着很,不管来回,都相当方便。

陈唐坐在藤椅上,抬头看了看那门户紧闭着的茅屋,听不到什么动静,但他知道,里面一定有人。

而那人,正在等自己读书。

这般感觉,有些荒诞,又有些玄妙……

陈唐不禁想起曾经看过的志异小说,里面多有类似的场景:书生野外,结庐而居,半夜苦读,有灵狐卧于窗外,作倾听状;一夜如此,夜夜如此,终有一日,化作美人,来与书生为伴,红袖添香,男欢女爱,其乐融融……

铃铃铃!

此时,屋檐下的风铃响动起来,仿佛等得不耐烦了,在督促陈唐赶紧开始。

陈唐赶紧收敛起心神,拿着书,便读了起来。

第一天,他准备的是一卷《山川记》,并不是庄重严肃的经义文章,而是一本散文式的游记:

“八月之秋,明月当空,吾与挚友尚志相约,共游南塘江……”

抑扬顿挫的读书声响起,在清幽的后院里,分外清晰,字字皆闻。

作为一名曾经在朗诵比赛中多次获奖的语文老师,读书之事,正是强项,张口便来,毫不生涩。非常标准的字正腔圆,还带着浓烈的抒情色彩。

读着读着,陈唐渐渐放开来了,心无旁骛,慢慢投入:“夜深月圆,光华倾斜;江中有月,酒中有月,心中亦有月……”

可惜现在不是晚上,否则的话,星月当空,更加应景。

他特意选了个长篇,又注意控制着节奏,读一两句,便停顿下来,喝一口茶,然后再继续。当一篇读完,正好檀香燃尽,时间到。

陈唐便站起,背上书箧,也不知该说什么,干脆什么都不说,转身离开。

铃铃铃!

背后风铃奏响,似乎在致意道谢。

陈唐听见,不由哑然失笑。

浮生道长躺在前院桂花树下的一张藤椅上,对陈唐挥挥手,便算送客了。

陈唐也不在意,大步迈出道观,回家而去——苏菱还在家里等着他回来,一起吃晚饭呢。

有风吹过,桂花树下的浮生道人忽然不见了。

下一刻,他已经出现在后院,站在茅屋门前,开口问道:“胡大小姐,感觉如何?”

屋内一把女声响起,带着一抹慵懒之意:“果然有用……多谢九叔了。”

浮生道人松了口气:“有用就好,一门法术,还上你父亲的一个人情,说起来,倒是我浮山观得了便宜。”

那胡大小姐微笑道:“便宜得失,何必计较?这几天,就劳烦九叔了。”

浮生道人点点头:“你就安心养伤吧,这潘州府,牠们进不来。”

说着,身形如烟雾般消失,再出现时,又躺在桂花树下的藤椅上了,微微闭着眼,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

时间流逝,夜色渐浓。

后院茅屋中点起了灯,灯火映照,一道人影出现在纸窗上,身段婀娜,只是两只耳朵尖尖,转身之际,有异状呈现,那似乎,是一根毛茸茸的尾巴……

第七十三章:选择

接下来数天,每到黄昏时分,陈唐便背负书箧来到浮山观后院。

藤椅已在,一支檀香,一副茶具,闻香品茶,开口读书。

日子过得清雅淡然。

每一次来,陈唐都见到那浮生道人懒洋洋地躺在前院的桂花树下,藤椅微微摇晃,眼睛眯着,仿佛入睡。

这么懒散的主持,道观香火可想而知。

反正这几天,陈唐就没见到有信徒进来过,外面门侧竖立的功德箱,似乎也是空空如也。

从第二天来道观开始,每次进门,陈唐便往那功德箱里扔进一枚中钱。

倒不是布施,而或讨好什么的,纯属顺手。

看得出来,浮生道人不但懒散,而且极少言语。陈唐来到,次次向他问好,他则微一点头,就表示回应了。两个童子则热情多了,总是笑脸相迎,有问必答。

不过陈唐也没问什么,基本都是没营养的日常客套话。

他主要做的,还是读书。

读的内容,没有一篇经义文章,全是散文游记类,文采比较热烈丰富的篇章。

在殷国,书籍分类,主要三大类,其中占据最大比例的,当然是经义文章;然后到诗词歌赋,再到散文杂记。

诗词为小道,属于消遣娱乐之作;而散文连“道”都算不上,统一称为“杂记”。

然而这些杂记陈述描写的内容着实不差,具有丰富的地理知识,以及一些志异怪谈,读起来,趣味盎然,大开眼界。

陈唐家里,本无这些杂书,而是答应来读书后,特地去翰墨街的书店挑选,买了好几本。

如此一来,读书给人听之余,自己也颇有收获,对于殷国的地理位置,以及不少地方的风土人情,名山大川等,俱有了一个大概的了解。

第五天,过了中午,天气变幻,淅淅沥沥下起小雨来。风细细,吹到身上,有了凉意。

秋日已至,而举子试,很快也将要举行了。

前些时候,陈唐早到提督学院报了名——提督学院乃潘州学政办公部门,统一负责整个潘州管辖区域的教育事务,潘州学院,也是归它管的。

一般而言,童子试是在县里举行;而举子试则要到潘州府内举行。

陈唐由于出身在潘州府城郊,在户口上占了便利,因此节省了不少车马费。而今又直接搬到城里住了,考试往来,更加方便。

报考的手续不难,拿了身份文书等,再缴纳五十钱,便领取到一枚考牌。

这牌子,等于是准考证,上面记录着考生的具体信息,到了考试那天,持牌进场。

考牌需小心保管,要是遗失,补办的话,要缴纳一百钱费用;二度遗失,直接取消参考资格,明年再来吧。

秋雨缠绵,直到黄昏,仍不停歇。

陈唐打着一柄油纸伞,来到浮山观中。进入后院,发现藤椅茶几等物,被安置到了茅屋的屋檐之下,不怕风雨淋湿。

还挺贴心的。

铃铃铃!

风铃拂动,铃声清脆动听,以表欢迎。

陈唐一笑,走了过去,一如往常地坐下来,拿出一卷书。

秋风习习,秋雨淅沥,风雨声中,有读书声起——

此般情景,他不禁想起在另一时空,自己的读书年代里经常出现的一副对联: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

读完一段,放下书卷,饮一口茶,目光落在近在咫尺的茅屋门户上。两口窗户,贴着的是那种常见的米黄色窗纸,只要有灯火,人在里面活动,便会有投影出来。

印象里记得很深的荧幕画面,就是总有些蒙头包脸的夜行人出现在窗外,用手指醮了口水,往那纸窗一戳,窗纸便破了,露出个洞。人在外面,可以进行窥伺,而或直接掏出一竹管来,往屋内吹迷魂烟……

铃铃铃!

风铃适时地响起来,提示陈唐走神了。

他不由干咳一声,按捺住去戳窗纸的冲动,继续读书。

读完之后,收拾起身,背上书箧离开。

咚咚咚!

茅屋之内,忽然传出来一阵悠扬的琴声,似山泉流过,淙淙有意。停在耳朵里,很是享受。

陈唐离开的步伐都不禁放慢了些。

第二天,风雨停了。

陈唐按时来到浮山观后院,发现藤椅与茶几摆放的位置还在屋檐下,并没有因为不下雨,而搬出外面来。

难道屋里的人喜欢上了自己近距离的诵读?可以听得更加清楚些?

想了想,陈唐坐了下来。

他没有急着读书,抬头看悬挂在门口两侧的两串风铃,发现它们的造型颇为别致,乃是用九根管子串联而成。管子的长度不一,主体碧绿色,仿佛是竹管,体表上有黄红色的斑点。互相之间,轻轻一碰,便能发出清越的声响,如同奏乐。

管子下端,又有一些流苏装饰,色彩斑驳的样子,很是耐看。

陈唐发了一阵呆,但风铃并未鸣响督促。

一会之后,陈唐回过神来,开始朗读。

由于开始耽误了些时间,这次檀香燃尽,陈唐特意补了一篇诗: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这是一首很有名的朦胧诗,朦胧之意,能让人忽略掉典故上的问题。

吟完,陈唐收拾好东西,退出了后院。

今天,没有琴声。

到了前院,躺在藤椅上的浮生道人忽然喊道:“书生且留步。”

陈唐看着他,问:“九叔有何吩咐?”

浮生道人道:“还有一天,便够七日之数了。”

陈唐点头道:“是的。”

“既然如此,那术法,现在我便传给你吧。”

陈唐闻言,喜道:“好。”

虽然对方身为浮山观一方主持,不会出尔反尔,但能早一天学到道术,自然是好事。

浮生道人依然懒洋洋地躺在藤椅上:“我有三门术法可传授,你选择一门。”

陈唐忙问:“哪三门?”

“《隐身符》、《穿墙术》、《五鬼运财诀》,你,要选哪一门?”

第七十四章:传法

“《隐身符》、《穿墙术》、《五鬼运财诀》,三门法术,可选一门。”

浮生道人像街边小贩般吆喝道。

陈唐听着,不禁鼓起了眼睛:这三门法术,听起来就有一股猥琐的味道,不怎么上得场面。

不过他也明白,读七天书,能换一门法术已经相当值得了,难不成还要人传你长生大道?

姑且不说这个世界有没有长生之事,但道法之门,玄之又玄,不可能随便就传给别人的。

陈唐想了想,问道:“九叔,能否给我分析下这三门法术的特点和用途?”

浮生道人道:“《五鬼运财诀》,顾名思义,便是要养出五只小鬼来,养成之后,可穿门入户,神不知鬼不觉地搬走他人财物。”

闻言,陈唐连忙摆手道:“不学此术。”

所谓“运财”,不就是盗窃嘛。君子爱财,取之以道,他还不至于用这法术去发横财。

浮生道人接着道:“《穿墙术》更好理解,练一口气,能穿越障碍,学成后,可以穿过厚墙,还能穿树木……”

陈唐觉得此术也没有多大的意思,虽然听起来颇为玄妙,但实用性并不强。

于是便问:“《隐身符》呢?”

“此术乃符法,炼制一枚隐身符,贴在身上,别人就看不见你了。”

陈唐眼睛一亮:“什么人都看不见?”

浮生道人呵呵一笑:“肉眼难见,但是修为高深者,几乎不用眼睛,察觉气息,便能洞悉人在哪儿。”

陈唐恍然过来,就说呢,哪能有那么厉害的符咒,能够做到完全隐身?

浮生道人又道:“隐身时间的长短,取决于你练成的符咒效果如何。一般而言,最好的能够保持半刻钟左右。”

半刻钟,其实也不算短了。关键时候,会有奇效。

三门道术,都属于小术耳,比较优劣需求后,陈唐很快就决定了:“我要学《隐身符》。”

“好!”

浮生道人身形突然消失,陈唐来不及反应,就觉得自己眉心处被点了一记。

刚后退一步,道人已经又躺回藤椅上了,懒洋洋道:“法术已传,不过能否练成隐身符,又或什么时候练成,就是你的事了。”

刹那间,陈唐就觉得脑海中多了一份讯息内容,都是关于如何炼制隐身符的,步骤程序,很是详细具体。

这个,便是传法吗?

当真是手段莫测,神通玄奥。

如果对方有恶意的话,陈唐完全没法招架。

差距实在太大了。

看来,还得抓紧提升实力才行。

拱手作礼:“多谢九叔传法。”

然后告辞离去。

等他出门,藤椅上的浮生道人嘴里喃喃道:“刚才传法,这小子泥丸宫中似乎隐藏着一股特别的气息,像是文气,但又有点古怪……怪不得被胡家那丫头看中,嘿嘿,有些意思……”

……

回到家后,稍作休息,苏菱做好饭了。

吃过饭,洗了身子,坐到床上,开始消化《隐身符》的制造流程。

半个时辰后,陈唐睁开眼睛,脸露苦笑。

原来制作隐身符并不简单,用笔用料,纸张等,都有着特殊的要求,而那些要求,市面上的店铺,根本买不到。

但这是意料中事,修道本身,就属于一个超然的特殊圈子,少与凡俗交集,显得颇为神秘。

陈唐与詹阳春互有往来,但也进不去圈子里。直到现在,答应去读七天书,学了这门《隐身符》,陈唐才算勉强站到了门槛之上。

想要得到,就需付出,一味的明哲保身,窝在家里,却与那井底之蛙一般,见识不到外面的天地。

学武功,学法术,都算是陈唐寻求出击的两大收获。他有天人之气作为基础,便该多学手段,提高实力。

一夜无话,第二天,陈唐提前半个时辰来到浮山观,开口问起画符材料的事。

浮生道人早有预料地道:“那些材料,观里都有,只是价格嘛……”

陈唐问:“都怎么卖的?”

“不便宜!”

陈唐闻言,眼皮一跳,他当然知道不会便宜。练武花钱,修道更花钱,从赵三爷和詹阳春身上,陈唐已深有体会。等闲人家,根本烧不起。要不是家族有诸多产业,以及田产支撑的,很快便会破产。

这段时间祸事连连,顺福镖局的生意大受影响,不敢轻易接镖走镖了,赵三爷压力巨大。恶劣的环境情况,如果再持续下去的话,只怕他再也豪爽不起来了。

好在赵家在城外多有田产,收入有一定保障。

在殷国,田产的价值可比房产要高。毕竟是农业社会,对于广大人们来说,能生产粮食的土地,才是命根子。

不过购买田产并不简单,不是说有钱就能无限制买的,还得有身份地位才行。

一般而言,做官是提升身份地位的最佳途径。

话说回来,陈唐已经打定主意,就算材料再贵,他也得买些回去炼造。否则的话,法术等于白学了。

浮生道人瞥他一眼,说道:“这样吧,你这次帮了老道一个忙,我给你一个折扣,一支中品符笔,半斤符砂,再加上十张空白符纸,一共收你一千钱。”

“好。”

陈唐没有讨价还价,虽然他不知道这些东西究竟行情如何,但觉得对方没有任何坑他的必要。

很快,他支付了十枚大钱,然后从一名道童手中接过三种材料,暂时没空细看,数一数,数目对了,先放进书箧里头。

再朝藤椅上的道人做礼致谢,然后转身,向后院走去。

“嘿,果然是读书人,多礼……”

浮生道人晒然一笑,倒是觉得舒服——彬彬有礼的人,一般都不会惹人讨厌的。

进入后院,陈唐就发现藤椅等物又摆放回院子中了,而且茶几上,没有插上计时的檀香。

“这是什么意思?”

他有些疑惑,刚坐上藤椅,还没拿出书卷。就听得风铃声响,随即茅屋内有人抚琴。

其音空灵,婉转连绵,似春风化雨,又如明月照人……

当一曲罢,余音袅袅,陈唐明白过来:今天,本是他来读书的最后一天,却听了那屋中人弹奏一曲,如同礼尚往来般,是一种表达谢意的回馈。

“多谢先生读书之恩……”

屋内,忽有人语,清脆悦耳,似曾相识。

一语毕,再无声息。

陈唐觉得,她已经离开了。

第七十五章:炼符

回到翰墨街的时候,陈唐看见苏菱背着一大袋东西,很吃力地从另一边回来。

他连忙上去,问道:“阿菱,你背着什么?”

苏菱见到他,笑道:“是米,我买了八十斤米,搬完这次,就全部搬完了。”

陈唐赶紧把大米拿过来,见她累得一脸是汗:“你一下子买这么多米干嘛?怎么不让米铺送来?”

苏菱抹了把汗:“不矜哥,不知道这几天是怎么回事,米价一个劲涨,都要涨疯了。我听米铺老板说,明天价格会更高,就多买了些。米铺的人忙得很,不肯送了,送米,还得加钱。”

陈唐一怔,很快明白过来,肯定是凶祸频发,有乱世趋势,商队往来,风险倍增,各种货物成本一下子飙升起来,售价自然水涨船高。

苏菱嘟起小嘴:“还有肉价,也跟着涨,不矜哥,这样下去,花销太大了。刚进城那会,一天吃饭,二十多钱,现在吃下来,一天得五十多钱了。”

这主要是陈唐胃口大开,而且顿顿得有肉,生活开销,自是吓人。寻常人家,一天也就十多钱的样子。节省的,一钱买一个大肉包子,喝点水,也就对付过去了。

不过现在看来,肉馅包子一钱肯定是买不到了。可能那馒头,而或素包之类,都要卖上这个价。

如果邪祟越闹越大,不得镇压的话,只怕各种生活物资还会继续上涨。

迟早会出乱子。

衙门方面,应该会出措施,稳定物价吧。

想着自己刚花了一千钱买炼符材料,陈唐顿觉心疼。

虽然说圈子世界不同,物价方面完全没有可比性,但钱毕竟是钱,一般人家想要攒起一千钱,真心不容易。看王甫便知道了,在四海楼当账房,每月五百钱工资,在潘州府工薪阶层,已经算得上是中等收入水平。可养家糊口,省吃俭用,一个月下来,只能存下二、三十钱的样子。

按照现在的物价,别说存钱,一家大小,想要吃饱肚子,可能都得欠债。

目前陈唐手头上还有两千多钱,倒不是很担心用度问题。但正如苏菱所说的,没有进项,坐吃山空,真不禁花。

这练武修道,真是无底洞。

但反过来,迈入了圈子内,想要赚钱,也变得容易。

当下陈唐抱起米袋,健步如飞地往家里走。苏菱见着,不禁一吐舌头:不矜哥的力气真大!

晚饭过后,点起灯火,写了一篇字,等到四下皆静时,他拿出符笔等物,放到桌上,开始仔细观察起来。

这些炼符材料,本身的工艺制造就属于机密,非圈内人士,根本不懂。

陈唐也懒得去研究这些,分散精力。

依照浮生道人的说法,符笔等物,皆属于中品品质,够用了。至于更高品质的,价格估计吓人得很,没必要追求。

他现在,只是练手罢了。若是练不成功,再好的材料都是浪费,白白糟蹋钱。

看完材料,陈唐闭起双眼,再想一遍画符的流程,一丝一毫,不错过任何细节。

道人传术,自有玄妙,浑然不同从秘笈上的修习,无疑是给了陈唐一条捷径。

但不是说走捷径,就一定会成功的。事到临头,还得看发挥状态。

冥思了一阵,觉得酝酿得差不多了,陈唐便睁开眼睛,提起符笔,点上符砂,立刻在符纸上画起来。

画符,第一要诀,就是一气呵成,决不能有停顿。一旦出现断笔,那气也就断了,自然画不成。

唰!

“糟糕……”

陈唐暗叫一声,蓬的,那符纸竟自燃起来,火苗猎猎,烧出来的,是一团蓝色的火光。

幸好他知道,画符途中出现意外,会有自燃现象,因此事先做了防备工作,闪避得及时,除了一张符纸被毁掉之外,并没造成其他损失伤害。

“第一次画符,我太紧张了,生怕断笔,反而画得太快,以至于笔触交代不清楚,缭绕到了一块去……”

陈唐开始总结经验,反思问题所在。

一刻钟后,他再度提笔,开始描绘。

但又是失败了,虽然没有发生自燃现象,但符纸上的符文,有一个地方画错了,导致作废。

这画符最为严谨,半点都错不得,在本质上,其实就和写字作画是一个道理,如果出了差错,有了瑕疵,那不管字或画,便都成为失败品,要重新来过。

接连失败四次,陈唐累得全身出了汗。

画符绝非轻松活,对于人的心神状态,要求很高,颇为耗费精力。

好在陈唐练了天人之气,精神面貌远超常人,否则的话,画一两次,便筋疲力尽,提不起笔了。

按照行情价格,炼符材料中,最贵的是符笔,然后到符砂,符纸是最便宜的。但即使如此,失败四次,四张符纸被毁,加上浪费的符砂,便等于损失了两三百钱。

这烧的,哪里是纸,全是钱!

休息了一阵,陈唐一咬牙,不信邪地继续挥笔,开始第五次尝试。

唰唰唰!

灯火之下,照出他全神贯注的表情,一丝不苟,笔走龙蛇……

呼!

当最后一笔顺利勾勒出来,陈唐几乎忍不住要欢呼一声:

成了!

但见这一张符,一个玄奥的符文出现在符纸之上,符纸橘黄,符砂鲜红,红黄之间,有一种强烈的色差对比,煞是漂亮。

这符文笔画极为复杂,像是一个“隐”字型的迷宫图,笔画连贯,一点不乱,一点不断。

整体看上去,似乎蕴涵着一股玄奥的气息。

第一张隐身符是画出来了,但不知效果如何,不确定能够持续隐身多长时间,需要明天进行一次现场测试才行。

看着剩下的五张符纸,陈唐是没有力气继续了,收拾起来,放好。

然后坐到床上去,开始天人之气的周天运转。

这不但是一种修炼,还是一种调息。

一夜无话,第二天起床后,洗漱完毕,吃过早饭,陈唐回到房中,拿起那枚隐身符。

效果测试,并不需要脱光光跑到街上去作死,就在家里即可。

不过这样,就得浪费一张符了,甚为可惜。

但不测试一下,怎么放心?

陈唐不再犹豫,蹑手蹑脚地出去,见苏菱正在后院忙活。他当即激发隐身符,朝着苏菱走了过去。

第七十六章:隐身

后院让苏菱打理得井井有条,种了两垄菜,看上去,一片绿油油的,长势喜人。靠近院墙那边,又种了一行瓜果,开着朵朵小黄花,有些还结出了手指般粗细的小瓜。

别小看这些瓜菜,能节省不少钱,如果青菜都得到外面买,一天花销还要更多。

苏菱养了一群小鸡,叽叽喳喳地叫唤着,在院地里觅食。

为了防止小鸡啄菜,她弄了一圈竹篱笆,把菜地围了起来。

此时,苏菱正在菜地里拔草,小狗旺财蹲在那儿,忽然看见有一只蝴蝶飞来,顿时兴奋,跳起来伸爪去挠。一下挠不中,便汪汪地叫着,追逐起来。

陈唐激发了隐身符,迈步过去,站在篱笆外面。

正常情况之下,苏菱肯定会发现他的。

但现在,这丫头根本没看见陈唐的存在,她甚至抬头看了一眼,随即又低头忙活了。

“汪汪汪!”

旺财若有所觉,不追逐蝴蝶了,朝着陈唐站着的位置叫起来。

这小家伙,鼻子还挺灵的。

从浮生道人口中得知,隐身符能隐身,却不能屏蔽住所有的气息味道,难以瞒得过修为高深者。而猫狗之类,对于气息的嗅觉极为灵敏,能察觉到端倪,不足为奇。

这次测试,陈唐只是为了验证是否真得能隐身,以及隐身效果时长。现在看来,似乎还不错。

看着近在咫尺的苏菱,却完全没有发现自己,这般感觉,颇为玄妙,有着不同一般的体验。

总而言之,这《隐身符》,学得值了。

“咦,不矜哥,你什么时候来的?”

过了一阵,苏菱猛地看见陈唐站在篱笆外面,不禁吓一跳。

大约两分钟时长……

陈唐心里评估,比预期中要好些。他多担心只持续一分钟,甚至几十秒。

秒射,说出去都脸面无光。

那样的话就很鸡肋了。

只要有两分钟,不管做事,还是用来隐匿逃命,都从容许多。

浮生道人说,最好的效果能达到半刻钟左右,但那肯定得使用上品材料,以及画符画得极为娴熟,有了相当造诣火候后,才能画得出来。

当下笑道:“读了会书,觉得闷,就走出来瞧瞧,可能你没注意到吧。”

苏菱不疑有他,一吐舌头:“下了雨,菜地的草长得快,必须拔掉。”

陈唐点点头:“嗯,那你忙吧,我再去读会书。”

回到房间,关了房门,当然不是读书,而是摆出材料,要把剩下的五张符纸全部炼了,看能炼成几张。

他曾想过,要不要用普通笔墨在白纸上练手。但想了想,觉得此举并无必要。

画符关窍,不是临摹。

由于得到道人直接传法的缘故,对于那个符文,陈唐闭着眼也能画得出来。

关键在于,执起符笔时的心态,以及落笔的感觉,与拿普通笔墨是截然不同的。

所以陈唐干脆甩开膀子直接开练。

按照浮生道人的说法,第一次画符的话,十张符纸,能画出一到两张,都算合格的。

如今,陈唐已经及格了。

剩下的五张空白符纸,他有信心再出一枚成品。

先写了一篇字,调整好心态精神,他就开始画符。

今天,陈唐进入状态很快,应该是天人之气发挥了作用,潜心下来,不受外物干扰影响,眼里,只有笔下的符文。

唰唰唰!

运笔如飞,极为流畅。

今天第一张,失败了;但第二张立刻成功,然后是第三张、第四张,全部画成。

最后一张废了,倒不是他运笔的问题,而是画了一大半,发现没符砂了……

这个让人哭笑不得的低级失误,暴露出了陈唐在画符上的经验不足。

不过十张符纸,总共画成了四张,成功率惊人。

有这比例,陈唐去浮山观进材料,画出成品来卖钱,估计都能小赚一笔。

小心翼翼把三枚隐身符放好,这些虽然属于小术,但在特定的关键时刻,就能发挥出大用。

浮山观那边的事告一段落,没什么事,自然不用过去了。陈唐手头的确还有两千多钱,但也不好再去买一批材料,人家可是说了的,第一次卖,是成本价,再去买,价格就不同了。

况且他炼制隐身符是刚需自用,不是拿去炒作卖高价,有三枚在手,够了。

接下来一段时日,陈唐除了在家读书写字,温习功课外,有空余时间,也常到外面转悠,看看行情,打探些消息。

物价飞涨了一阵后,衙门果然出了条文,严禁粮商囤积贵卖,并定了一个价格红线,但凡敢越线的,一律抄查。

这个时候,衙门的威严和作用尽显无遗,秩序在慢慢恢复过来。

这个天下,还没真正乱起来。

胡家庄被屠一事,轰动一时,但很快便被压了下去。

在这幕后,不知动用了什么的手段力量,反正就感觉是往水里砸一块大石头,刚砸的时候的确水花飞溅,但不用多久,石头沉到了湖底,湖面就又渐渐恢复平常了。

湖水,很深。

在其中,肯定有不少人沉落下去,却连水花都不曾溅起些,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陈唐学武功,学术法,学这学那,就是不想当那样的人。

在此期间,他曾见过赵三爷一次。

赵三爷很忙,生意的问题焦头烂额,前一阵子,包括山神庙那一次,一共有五趟镖出了事,死伤数十人之多,光抚恤金便赔了一大笔。而镖货丢失也不少,都得赔偿。

顺福镖局,资金方面已经有些紧张。

为此,赵三爷把城中好几处房产挂牌出售,无奈问者寥寥,不好出手。

潘州府内,值钱的房产主要集中在繁华街市,特别是能当铺面的,价格会高出一大截,但别的区域,寻常房屋,大都有价无市,颇为萧条。

这年头,生意都不好做。

翰墨街那边,已经好几家书画店关门大吉了,挂着转手出租的牌子,但无人问津。

在处理胡家庄事件上,赵三爷也不知道九扇门有没有人出动。但近期来,环境确实安稳了许多,似乎那些邪祟之事,只是昙花一现,闹一波,就消失了。

但不管如何,都是好事,顺福镖局的镖车,又开始辚辚地滚动出发了。

别人的事,陈唐也无法理会太多。他手腕的执怨,又发作了一次,比前面任何一次都疼。

这疼痛发作,便仿佛老师站在他面前,板着脸,严肃地提醒他:今年的举子试,很快就要进行了……

第七十七章:奇人

又下了一场雨,秋风萧瑟,树叶染黄。

气候越发凉了,人都得穿上厚实的棉袍出门,晚上睡觉的时候,家里开始摆上炭火,籍此取暖。

从地理上的位置看,潘州府所在,属于中部偏北,入冬便会下雪。

陈唐知道苏菱节省,舍不得花钱,便带着她出去,买了两身结实的冬衣;他自己也置办了两套。

在乡下之际,炭火好取,上一趟山,便能弄下一大捆。但进城后,连这炭火都得买了。

当真是开门七件事,事事都是钱。

按照目前的开销用度,一个月,就得花一千多钱。陈唐手头的钱,难以支撑多久。

当然,这跟他天天要吃肉有莫大关系。

在殷国,肉食堪称奢侈品。大肉包子一钱一个,贵得有道理。

寻常百姓人家,一个月,也就吃三、四回。天天吃肉,等于烧钱。

但没办法,陈唐现在每天练气,练拳,消耗甚大,不吃肉,根本补不回来,会对身体产生损伤。

钱花了,再赚便是。

蕴涵文气的作品不好写,卖隐身符也不是常规路子,当下摆在陈唐面前的最好出路,就是考上举人。

举人功名,等于是候补官身,身份地位,大幅度提高。以他的年纪,更具潜力,到时候,会有不少豪绅大族伸出橄榄枝。倒不是说陈唐一定得投靠某家,而是他能籍此跨入更高更大的圈子里头。到了那时,可施展的空间便广阔得多了。

举子试在即,王甫做东,要请陈唐到四海楼吃饭。

陈唐想了想,干脆叫上陶昊。

在学院读书的那段时日,来往较多的,就陶昊一个了。

陶昊出身富商之家,交际甚广,把他介绍给王甫认识,未尝不是件好事。

以王甫的年龄和经义水平,陈唐觉得,他是没机会的了。

科举无望,只能尽早谋出路。当账房收入尚可,但并非铁饭碗,说不定哪天出了岔子,便会被解雇。

借此机会,让王甫与陶昊结交,等于是一种铺路。

对于王甫这位生活维艰的朋友,能帮他一帮,陈唐自不介意。但不会是直接送钱什么的,姑且不论当下陈唐本身也缺钱。送钱的行为,本就不妥当。

授人鱼,不如授人渔;升米恩斗米仇,这样的道理,陈唐比谁都懂。

王甫那边,还叫上了王兴,当是陪坐。

陈唐在乡里文会夺魁,既得了大笔赏钱,又打响了名声,不少乡绅都想与之结交,只是陈唐住在城里,避免了诸多纷扰。

王兴来,代表王家,便等于做了人情。

今年的举子试,王甫叔侄自不会参加;不过陶昊是报了名的,用他的话说,他要再搏一搏,如果今年无望,明年就不继续了……

屡考不中,相当打击人。

四位秀才坐一块,都是读书人,性格也不差,喝了几杯酒后,便气氛融洽,相淡甚欢了。

文人多牢骚。

王甫几个,虽然算不上真正的文人,但牢骚半点不少。喝多几杯后,王甫与陶昊这两个在考场上屡跌跟头的老秀才很快寻到了话题共鸣点,开始互诉衷肠起来,说起考试之苦,竟是搂抱在一起,又哭又笑的,真情毕露。

陈唐见着,心有戚戚然。

考试,真是非常折磨人的东西。哪怕在另一时空,文明颇为发达的世界,一场高考下来,也能见尽喜怒悲欢。

更不用说在这殷国了,对于成千上万的读书人而言,科举之路,往往是唯一。

“哭哭啼啼的,哭丧呀!”

猛地一声大喝,声若洪钟。

随即间隔的屏风被拉开,一位长相凶恶的披发头陀站在那儿,目光凶狠地瞪着王甫两人。

四海楼的雅座,格局一排溜铺开,中间以屏风相隔,距离得近,说话稍稍大声点,隔壁便听得一清二楚,何况这又哭又笑的?

见那头陀,身材高大,一脸横肉,尤其那两道眉毛,极为粗犷,像是两柄小扫把似的。

其身上穿件皮袍,并未带着兵器。

而从拉开的屏风看过去,见到那边桌上,还坐着位女子,身穿道袍,竟是个道姑。从这边角度看,难以看清对方样貌。

只是道姑和头陀坐在一块吃饭,感觉总是怪怪的……

被他一喝,王甫与陶昊两个吓一跳,见头陀长相凶狠,不禁噤若寒蝉,说不出话。

陈唐连忙站起,拱手做礼道:“抱歉,我这朋友喝多了,吵扰到两位,实在不好意思。”

头陀扫他一眼,冷哼道:“再让我听到哭,洒家便把你们都扔下楼去。”

“浓眉头陀,你跟这些读书人发甚脾气?”

道姑开口说道,声音娇滴滴的,仿佛蕴含着一股特别的魅惑之意。

那边王兴听着,全身骨头竟然酥了一半。

“哟,这个小哥哥,长得可真俊!”

道姑站起身,款款而来,屁股一扭一扭的,一双丹凤眼,眉目含情地瞧着陈唐。

陈唐心一凛,意识到不对,好在泥丸宫有天人之气守着,不至于失了方寸,微微低下头去,不去看对方眼睛:“打扰二位吃饭,在下替朋友给你们赔个不是了。”

说着,走回去,一手抓王甫,一手拉陶昊:“吃饱了,下去结账吧。”

见王兴还一脸猪哥地偷看道姑。

陈唐一脚踩上去。

王兴吃痛,醒过神来,赶紧跟随下楼。

那浓眉头陀摸了摸下巴的胡须:“这书生,倒有些意思。花道姑,看来你的《桃花煞》功力不够呀,小哥哥见你就跑了。”

花道姑娇笑道:“你觉得我功力不够,要不,咱们现在就试一试?”

浓眉头陀冷哼一声:“洒家没空。”

他自是知道这道姑的《桃花煞》极为厉害了得,一不小心,便会被迷得神魂颠倒,掏心掏肺的了。江湖上,不知多少好手倒在其石榴裙下,糊里糊涂断了前程,成为废人。

刚才花道姑面对陈唐等人,根本没发功,只是轻轻撩逗了一下而已。

却说陈唐他们来到楼下,陶昊抢着结了账,说这一顿,他请了。

王甫争不过,只好作罢,省了一笔。

临别时,陶昊把陈唐拉到一边,叮嘱道:“不矜,近期城内有些动荡,我听家父说,多了不少奇人异士,江湖人物,你得注意点,没什么事,最好躲在家里读书写字。”

陈唐应了声,想到那头陀和道姑,应该便是所谓的“奇人异士”了吧。

第七十八章:开考

浮山观,清幽如常。

浮生道人躺在藤椅上,昏昏入睡。

两名金雕玉琢般的童子,一个捏肩,一个捶腿。

有人进来,正是先前在四海楼吃饭的浓眉头陀与花道姑。

“咯咯,老道长的生活真是享受,快活胜神仙。”

花道姑笑道。

浮生道人淡然道:“两位莫不是走错门了?”

浓眉头陀伸手一扬,亮出一枚金光灿烂的牌子,上面一个“九”字龙飞凤舞,十分张扬。

浮生道人笑道:“纯金牌子,应该值钱,你要送给我?”

花道姑道:“送给你,怕你不敢拿。”

“啧啧,吓唬本道吗?”

浮生道人浑然不在意的样子。

浓眉头陀喝道:“胡家庄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浮生道人一耸肩:“神仙打架而已,现在都走了,散了,你们现在才来,办事效率实在太低。当官的,都这样?”

“你!”

浓眉头陀心中恼火,踏前一步,有气势徒生。

“你想动手?”

浮生道人夸张地叫道:“告诉你,我可与你家李左指挥使很熟的。”

浓眉头陀冷哼一声,终是没有动。

浮生道人一挥手:“走吧!都走了,就不要白折腾了。”

闻言,花道姑与浓眉头陀对视一眼,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转身,离开了道观。

浮生道人继续躺着,任由两名道童按捏。

由始至终,这两名道童都是一副温顺甜美的神态,没有变过。

……

今天,是举子试进场的日子。

殷国的举子试,规矩有所不同,考三天,每天两题,一共六题。

三天写六篇文章,强度颇大。

考题内容,包括史论、时策、道德、礼乐等,覆盖面很广。

考试时长为三天,但得提前一天进入考院。为防舞弊夹带等,搜查得十分严格,耗时不短。

当考生们进完场后,便关门落闸,全面封锁,任何人不得进出。只有当三天考完之后,才能开门出去。

清晨时分,苏菱早早做好饭,让陈唐吃得饱饱的,然后赶去考院。

那里,已经有十数人等在门口了。

举子试每年一考,九州各地俱设考场,当地生员符合资格的,都能报考。

不过由于高昂的复考费,每年报考的考生都不会太多。每州考院,每次举子试,考号基本没有坐满的。

在这个世界,能读书识字的人,本就不多,其中童子试又筛选掉一批;考上秀才,但没有办法去学院读书的,水平不济的,上了年纪的,等等,又过滤掉一大批,最后报考的人数,可想而知。

入场考试,除了身上衣衫之外,不用带其他,笔墨饮食,全部由考院内部提供。发髻之类,都得拆开,仔细盘查过。

反正一轮搜查下来,片纸都进不了场。

胆敢作弊的,被捉现行后,立刻抓起,关进大牢,被剥夺终生考试资格都算轻的。三年牢狱之灾,免不了。

顺利通过检查,拿着号牌,找到考号,正是一间狭窄的小房子,没有门的,看着,像是一间佛龛。

一间挨着一间,密密麻麻排列开来。

这考号宽三尺,进深五尺左右,勉强能躺上个人。里面设置简陋,两块木板,一盆炭火,一根蜡烛,一口用来方便的小木桶。

就没有其他东西了。

木板并排一起,可以当床,做文章的时候,一块木板卡在墙槽上,当桌子,另一块则垫在地上坐。

考号围一圈,中间是个庭院,摆数口大水缸,装满水,属于消防设施。

毕竟每间考号里都有炭火蜡烛,会有意外状况发生。

今天是进场,不用考试,检查耗时,都用去了大半天功夫,等所有考生进完场,考院关上大门,等到黄昏时分,才终于有东西吃。

吃的东西很简单,口味也差,就是一张肉饼,很硬,像咬石头一般。

胃口大的,这点东西根本不够吃。

由于方便不易,不少考生都不喝水。免得屎尿多起来,装在小桶里,臭烘烘的,影响状态。

慢慢把肉饼啃完,陈唐也不合并木板,而是直接坐着,闭目养神。

接下来的三天时间,只能一直窝在这地方了,想转个身都不容易。加上饮食营养的不足,这对考生体力是个不小的考验。

所以说这考试,不但考才学,还考身体,考精神状态。

历年历届,不知有多少考生是在考试过程中,身体出了岔子,或体力不支,或生病了,从而导致状态大跌,名落孙山。

但这些,对于陈唐而言,都不是事。

他的身子骨,早不同以往。精神状态,更是抖擞饱满,就算三天三夜不睡,也没有问题。

当天黑下来,一众考生早早合并木板,睡上去了,要养好精神,明天开考。

陈唐依然坐着。

双手腕上,忽然传来丝丝隐痛,痛得不厉害,就像有个人在慢慢掐着他的皮肉。

老师的执怨,又发作了。

难道是察觉到了考院的氛围,从而来提醒陈唐,要好好考试?

这是何等的放不下,才会如此啊……

陈唐不禁叹了口气,据他所知,老师一辈子考了五次举子试,最后一次,应该都五十多岁了。

那一次没考过,才终于死心。

如果这次自己考不上,那执怨发作,可不是开玩笑的……

陈唐想着,双手摸在一起,摸着手腕上的瘀伤印记,随即吐一口气,摆出姿态,开始《善养经》的周天运转。

他人在此,“天”,便是这考院,最初时略有些分神,但慢慢地,便进入了状态。

天人合一,融为一体。

陈唐感觉到,那尾小鱼气息,经过多天的调养,已经略略壮大了些,也更加灵动了,在经脉内穿行,尾巴甩动,很是畅快的样子。

不知多久,才能把此鱼养大,希望不要太久,否则的话,耗个几十年,那就凉凉。

一夜无事,第二天,到了时辰,第一场考试正式开题,开考了: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以德至善……”

这个题目,并不算难。

陈唐略一思虑,便开始磨墨,然后执笔,先在稿纸上打起草稿来。

第七十九章:送礼

作为一名曾经考过无数次试,也监考过无数次试的穿越者,陈唐对于考场毫不陌生,也相当习惯个中环境氛围。

虽然考试的形态方式大不相同,但本质核心是一致的。

三天的考试时长忽忽而过,波澜不惊。陈唐的表现甚是稳健,每写一篇文章时,面对题目,不求写得花团锦簇,也不会一下子便抛出惊世骇俗的新颖观点来。

但求稳!

经义文章这东西,不同数理化,几乎是没有标准答案的,所谓“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存在很多种解读的可能性。甚至有些解读,还会自相矛盾。

这般情况下,考中与否,除了基本功要扎实外,还得符合当前的国情,以及时政倾向,而内帘官——也就是评卷官员的口味,也有一定的关系。

所以说,想依仗现代人发达的文明思维,去套在一个古老的国度和制度之上,不但不适合,可能还会适得其反。正应了那句老话,领先半步是天才,跨前一步就是疯子了。

总而言之一句话,大方向正确,自得安然。

考完之后,所有考生开始排队退场。一个个都像蔫了的韭菜,有个别的体力不支,甚至还得人搀扶着出去。

行列中,精神依然抖擞,腰杆子挺拔的陈唐分外惹人注意。

“不矜哥,你考好了,身体安康!”

等在外面的苏菱迎上来,一脸笑容地道。

陈唐笑道:“今天买了什么好吃的?”

“一只老母鸡,我早上便开始炖了;还买了两斤牛肉,一条大鱼……”

苏菱数着手指头说道。

听到有牛肉,陈唐不禁眼前一亮。在各种肉中,牛肉更为昂贵,而且很难买得到。

“走,回家吃饭去,我可饿两三天了。”

正要带着苏菱离开,后面传来陶昊的叫唤声:“不矜。”

陈唐回头去看,见到他一脸沮丧的样子,便知其考得不怎么样。

陶昊叹了口气:“我有两道题没想起来,今年,只怕又差了……不矜,你考得如何?”

陈唐回答:“基本都做完了……明经兄,结果未出,不必妄自菲薄,垂头丧气。”

审阅考卷,需要大半个月时间,再制定名次等,揭榜要一月之后了。

陶昊面露苦笑:“我又不是第一次考……算了,不说晦气话,且回家歇息吧。”

他也累得够呛,但见陈唐一副容光焕发的样子,哪像刚考完三天试出来的?

难道,这就是年轻的优势?

陈唐向他一拱手,带着苏菱回家。

身后,突然有嚎啕声起,有考生失态,刚出到外面,便忍不住大哭起来。

哭声凄切,哽咽悲凉。

陈唐不忍回头去看,心里暗叹一声。

回到家后,苏菱把最后两样菜做好,满满摆了一大桌,两人便开吃起来。

吃过饭,苏菱已经烧好一大桶水。

陈唐痛痛快快地洗起澡来,呆在考院内,可是没有办法洗澡的,好在天气寒凉,出汗不多,也不算脏污。

换好衣衫,坐回房中,手摸双手腕上的执怨,见印记依然,没有任何消散的迹象,心中想道:“刚考完试,肯定不知道成绩,估计要等到正式放榜了,榜上有名,才算真正完成老师的夙愿吧。”

不再理会,躺上床去,枕着天人剑匣,慢慢睡着。

第二天,有客来访,上午王甫,下午赵三爷。

由于未放榜,不知结果如何,他们来,只是寒暄一番。

面对赵三爷,陈唐问起詹阳春来。

赵三爷一摊手,道:“他自从离开潘州,返回浮山观,便没了消息,不知在山上呢,还是到别的州域云游去了。”

詹阳春本就是游方道士,云游四海的,只是前一阵子刚好到潘州落脚而已。

陈唐惦记这道士,主要想多了解点修行圈的东西,那分观里的浮生道人道行更高,可一看便是老狐狸,根本问不出什么东西来。

赵三爷也惦记着詹阳春,却是念着那方画皮,想要买过来。

陈唐又问:“三爷,现在时局如何?你家镖局生意可好?”

这方世界,没报纸没网络,资讯蔽塞滞后,想要了解点时局状况,真不容易。

赵三爷道:“稳定许多了,行镖也没遇着什么事,总算缓过来了。”

说到这,压低声音:“前些日子,九扇门应该有人来咱们潘州府了,做了不少调查,但最后得到什么结论,我就不清楚了。”

九扇门,等于是另一个圈子,即使赵三爷交游广阔,黑白通吃,可局限于潘州层面,更高的层次,根本接触不到,也打听不到。

对于胡家庄一事,陈唐也是云山雾里,不知究竟。他猜测躲在浮山观听自己读书的,很可能便是胡家小姐,可不确定是胡不悔,还是胡不喜,而或两个都在……

不过仔细思量,最大的可能还是胡不悔,性子恬静;若是胡不喜,哪能安安分分地躲在屋里,听自己读书?

对于这两位来历神秘的胡家小姐,陈唐有多种猜想,但真相没有水落石出之前,却不好妄下定论。至于观感好坏,自得分开来说,胡家上下,包括胡老爷在内,一路以来,基本能做到以礼相待,究其目的,应该便是对陈唐的文气——也可能是天人之气,有所需求。

有需求,但不欺凌抢掠,便是礼仪之道。

胡不喜的行径就颇让人不喜,接受不能了。恶作剧过甚,显得粗暴无礼。

要是现在的陈唐还当她老师,定然要狠狠惩罚一番,戒尺伺候,大巴掌拍上。

至于打哪里,当然得挑肉多的地方下手。

然而现在,胡家庄散了,胡家小姐也跑了,只能心里揣测一番罢了。

赵三爷离开不久,又有客来,却是个不认识的青衣汉子,身形强壮,彪悍有力,一看便知是个练家子,而且练得还不差。

“你是?”

陈唐觉得疑惑。

那汉子态度恭敬:“在下胡老五,奉命前来向陈公子送礼道谢的。”

“胡老五?”

听到这个脸谱化的名字,陈唐便猜出怎么回事了。

胡老五双手献上一方扁平匣子,然后便告辞离去。

这匣子,长约一尺,上面雕刻着精美的花纹,竟是一方珍贵的青玉匣。

那么里面的礼物,会是什么?

第八十章:打砸

端着玉匣子回到房间,放到桌子上,静静看着。

陈唐心中明白,此物,应该是胡不悔相赠。

胡不悔的性格与胡不喜截然相反,一静一闹,在前身上课的时候,她也给予了充分的尊重。

前往浮山观读书,主要原因是浮生道人许下的传法,因此陈唐认为,即使他的读书声,能够帮助到对方,但也不表示胡不悔欠自己什么。

不过很多事情,本就不是一欠一还那么简单。

如果真能那么简单,反而好了。

想了想,陈唐伸手去掀开玉匣盖子,见到了里面的东西——他倒不担心内中有诈什么的,因为完全没必要。

一方砚台静静地卧在里头。

浑体洁白无瑕,但不是晶莹剔透那种,材质很纯,不掺杂丝毫杂色,如同一块羊脂凝固而成。

这是用美玉雕磨而成的砚台。

典型的簸箕形状,砚头之上有造型,雕刻着一尊异兽,有点像蛙类,盘踞其上,颇为灵动的样子,张着的嘴巴,正对着砚台中心。

读书人最重要的,是文房四宝,砚台便是四宝之一。

陈唐对砚台有了解,但少听说过用玉来做的,大都是用奇石、瓦瓷之类。

毕竟砚台跟镇纸不同,绝非装饰品,它更讲究功能性,下墨快,发墨精细,才称得上是珍品。

把美玉砚台从匣子里拿出来,手感细腻,相当好,竟还有种温和的感觉,仿佛这玉料,具备血肉般。

看仔细些,见砚台边上,左右两侧,各刻着一句诗: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陈唐顿时笑了。

虽然胡不悔并未明白诗句中所用的典故,但不得不说,刻在这方美玉砚台上,相当应景。

又或者说,殷国,真得有蓝田这样的地方,能够生产出美玉来?

欣赏完外观造型,陈唐立刻拿来一块墨锭,进行测试。

这块墨锭是在四宝斋买的,算是中等品质,不是劣等墨,但也称不上多好。

稍稍磨了几下,效果很快便看出来了。下墨相当快,比陈唐原本用的砚台,起码快上一半;再看磨出来的墨,又细又精,没有一点渣滓,黑亮有光泽。

闻上去,还有一缕若有若无的暗香!

这个情况,是以前根本不具备的。不可能是墨锭自身带的香味,只能归功于这方美玉砚台。

陈唐忍不住马上执笔醮墨,写起字来。

行云流水,似乎流畅许多。墨落纸上,仿若生根,非常的饱满,凝而不散。

陈唐继续进行下一次测试,把装着墨汁的砚台放到窗台上,过了好一会再去看,见墨池里的墨汁依然荡漾,没有丝毫凝固的迹象。如果换了普通的砚台,只怕不用一时三刻,那墨汁便硬了,无法写字了。

最后,陈唐倒掉墨汁,用水来清洗砚台,水流过处,光洁如镜,一点墨迹都没留下,看上去,宛然如新,一尘不染。

“好砚台!”

陈唐忍不住赞赏出声。

如果说笔杆子是书生的剑,那么砚台就是侠士的马,胡不悔选送此物,当真是心思玲珑,无可挑剔。

陈唐亦非矫情之人,收得此礼,心中坦荡,还给砚台起了一名,唤作:蛙砚!

……

等待放榜的日子,总是忐忑而无聊。一众生员们也无心情出外游山玩水,一个个像等候判决的囚犯,老老实实地窝在家里。

陈唐过不惯这般生活,寻思着正好趁此机会,去把《六合奔雷手》的招式给补全了。

顺便找些赚钱的路子——近日花销巨大,坐吃山空,的确需要新的进项。

于是乎,他故技重施,跟苏菱说要出外散心。

苏菱这丫头好骗得很,没有半点生疑,只反复叮嘱陈唐要穿暖吃饱,也不要走得太远……

殷殷切切,弄得陈唐都有几分愧疚了。

这一次出门,他有着明确的目的性,准备充分,书箧等物,不用携带,就背上个小包袱。走出翰墨街后,寻个无人处,轻车熟路地换上无忌面目,大踏步往那胜武馆而去。

“咦,无忌前辈!”

胜武馆的大弟子付明金见到他,立刻认出来了,十分惊喜。

“付兄弟,今日武馆,怎地有些冷清,徒弟们没来练拳?”

陈唐打量武馆一眼,觉察到些端倪。

付明金脸露苦笑:“一言难尽,哎,我师父可念叨前辈得很。”

陈唐问:“哦,老馆主在哪?”

等付明金带着他去见到黎山时,陈唐不禁一愣。见那老馆主躺在床上,面色苍白,咳嗽不已,房间内,弥漫着一股药材的味道。

这才相隔多久,怎么就病成这样子了?

黎山见到他,露出喜色,挣扎着起身来招呼。

陈唐连忙上前,把他按住:“老馆主不必多礼。”

黎山叹一声:“老了,病患爆发,直如山倒,只怕时日无多。”

陈唐闻言,不知该说什么。

外家武夫,大都如此,少壮时候,拳脚虎虎生风,生猛有力,但一过壮年,就病患缠身,少有长寿者。只有突破到内家境界,猛力化劲,徐徐化瘀,消除暗疾,才能扭转乾坤,重新把身体养起来。

只是内家境界,谈何容易?

陈唐是因缘际会,一下子结交赵三爷与詹阳春两位内家。

黎山望着他,问道:“前辈此来,不知有甚事?”

陈唐一笑:“我前些时日,一直在闭关练拳,今日出来,就是顺路来看看。”

黎山长叹道:“前辈若是来晚两日,只怕就见不着这胜武馆了。”

“哦,这是何故?”

陈唐疑问道。

黎山道:“不知你有没有听说过虎头帮。”

“略有耳闻,听说是本地一霸,黑白通吃,很是凶狠。”

陈唐慢慢说道。

“何止凶狠?”

黎山愤慨地道:“简直是如狼似虎,吃人不吐骨头。三天前,虎头帮忽然来人,到我胜武馆来,要我交出《奔雷槌》的秘笈,我自是不肯,他对我说,三天为期,若不服从,便将我胜武馆从潘州除名,就此抹掉。”

陈唐问:“那老馆主如何应付?”

黎山道:“这《奔雷槌》虽然不是什么厉害武功,却是我等安身立命的根本,我是断然不会交出去的,我本想着遣散学徒,离开潘州,不料这身子骨不争气,卧床不起,难以长途跋涉,所以……”

话未说完,就听到外面一阵噼里啪啦的打砸声。

随即一名学徒一脸慌张地跑进来禀告:“师傅,虎头帮的人来了!”

第八十一章:复活

“欺人太甚,我去跟他们拼了!”

付明金跳起来,大步冲出。

“阿金,莫要冲动……”

黎山叫唤得急,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一旁学徒慌忙把他扶起,颤巍巍地跟着出来了。

武馆大院中,付明金正与一群虎头帮的黑衣汉子对峙。

虎头帮领头一个,穿件短褂,也不扣纽,露出健硕的肌肉,其脸若黑炭,光头,形象极为凶狠。

“少说废话,不交出《奔雷槌》,咱便拆了你家招牌!”

光头黑汉根本不与付明金多说,一箭步上前,一拳轰出。

付明金心怀怒火,当即与他对打起来。

陈唐很快便瞧出端倪:这付明金架子扎实,一招一式,很是标准讲究,却过于拘泥;而那光头汉子打法狂野,每一次击打,都带着凶戾之气,非常凶猛。

练武,其实练得就是性子。

付明金拜师黎山,开武馆讨生活;武馆毕竟属于正当行业,虽然时常也与人切磋比试,但基本都是点到为止,拼死拼活的情况很少发生;然而那光头汉子不同,虎头帮混的便是黑道,天天喊打喊杀的,行事狠辣,悍不畏死……

两者性情风格截然不同,反映在武功之上,显露无遗。

数招之后,付明金便被逼得有些招架不住,连连后退了。

光头汉子狞笑一声,腾身而起,低头一撞,竟用那硕大光亮的头颅撞来。

砰!

付明金被他撞得一个趔趄,连退五、六步。

铁头功?

陈唐眨了眨眼睛,这门外功可不好练,瞧这汉子,练得已经有了几分火候。

“再吃我一头!”

光头汉子打得兴起,双脚一蹬,人如离弦之箭,好像一头发疯的公牛,猛撞过来。

付明金脸色一变,刚才第一撞,他便被撞得气血翻腾,难以招架了,要是再被这一头撞实到身上,岂不是要断骨重伤?

观战的黎山脱口而出:“小心!”

“啪!”

一声脆响,光头汉子被一股巨力按住,死死地摁在那儿,无法踏进一步了。

黎山见到,脸露喜色。

原来电光火石间,陈唐身形一闪,挡在了付明金身前,一手按在光头汉子的头颅之上。

陈唐的手,并不粗大,显得修长而白皙,根本不像是练武之手。但他的力气,却大得惊人,凶悍的光头汉子被其一按,便止住了冲势,生生停顿下来。

他心中一惊,知道遇到了高手,当即急步后退,跳跃开来,扭了扭脖子,感到一阵酸痛,然后脸色阴沉地打量着陈唐,但见一张面瘫脸,瞧不出什么端倪,便狠声道:“原来是请了高手坐镇,好,我们走!”

说着,倒也干脆,带着一群手下便退出胜武馆。

陈唐没有追,体味着刚才出手的感觉,颇为玄妙,其中又有快感之意,很是舒畅。

可以说,成为一名传说中的武林高手,一直是陈唐的梦想,叱咤江湖,快意恩仇,何等逍遥自在。

虽然江湖绝非想象中的那么美好,但现在有了机会,不闯一闯,怎么甘心?

陈唐花费心思,练成《六合奔雷手》,刚才那一招,便是其中一式,唤作“按甲不动”,要练的,是一个“按劲”,主抵御。

第一次实战施展出来,相当成功,按住了对方的铁头功。但还是欠缺火候,否则一按之下,结合对方的冲势,很可能直接把那光头汉子的脖子给按断了。

众所周知,外家练力,内家练劲,而真家练气。三大阶段,应该是循序渐进,一步步突破上来的。

然而陈唐直接跨越两大基础阶段,练出了天人之气,整个过程,颇为蹊跷,不可能依靠本身天赋就能达到的。

那么只有一个可能性,便是有外物相助,如同醍醐灌顶般,帮陈唐生成了天人之气的气感。

不外乎《善养经》与剑匣两物。

两物蕴含着的气感,被陈唐给吸收了,一下子便迈入真家门槛。

如今再掌握了武功之道,当运用起来,气息转换成劲力,自是毫无问题。

其中还存在的生涩之意,大概是欠缺实战经验,还不够娴熟罢了。

大部分的内家,主修一门心法,练出来的,往往也只得一种劲头,可陈唐有真气作为基础,却能演化出多种劲头。其中差别,真不是一般大。

当然,现在他气息尚弱,出手次数颇有限制。

“多谢前辈援手之恩!”

黎山与付明金连忙过来道谢。

陈唐道:“上次,我欠你们一个人情,正好还了。”

黎山与付明金对视一眼,不胜唏嘘:如果今天没有这位无忌前辈在,胜武馆肯定是要被毁掉。

陈唐问道:“对了,这虎头帮时常到武馆来闹事吗?”

黎山苦笑道:“不是的,以前不是这样。虎头帮乃潘州一霸,不过与我们各家武馆,一向是井水不犯河水……”

这一点,很容易理解,有能力开设武馆的,可不是平头百姓,都是有武力在身的武夫,外家七、八段这样,勉强算得上是江湖三流,能打能拼,等闲黑道也不会轻易招惹。

陈唐便问:“那现在怎么如此嚣张地打上门来了?难道是欺负老馆主生病了吗?”

黎山摇摇头:“我本以为是这样,可这几天,其他的好几间武馆,包括那飞鸿馆在内,虎头帮都踩上门去,要他们交出武功秘笈。”

陈唐闻言,吃吃冷笑:“这虎头帮好大的胃口,就不怕犯了众憎,撑死了?”

黎山道:“我们也觉得奇怪纳闷,让人去打听,就打听到一件怪事来。”

“什么怪事?”

“原来这段日子,虎头帮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动,一位本来隶属外堂的香主,不知怎地,武功暴涨,接连击败数位帮内高手,身份地位扶摇直上,现在已经当上了副帮主。据说,那正帮主聂雷书虽然没有退位,却成了傀儡,帮中大小事务,已经被那副帮主悉数把持住了。”

陈唐听着,若有所思:“这位副帮主倒是了得,莫不是本来就身怀绝技,一直隐忍,等时机成熟了,便露出狰狞来了?”

黎山摇头道:“应该不是,因为我曾见过此人,那时的他,不过外家四、五段的境界。惯于欺压良善,霸凌老实人家,就一介地痞,仗着虎头帮的旗号欺男霸女而已。”

陈唐哦了声,随口问:“他叫什么名字?”

“姓郭名鹏,很多人都叫他‘鹏哥’。”

陈唐一愣,问道:“那鹏哥是不是身材矮壮,瞎了一只眼的?”

黎山道:“正是他?前辈你也认识?”

陈唐不语,内心却翻起了波澜。

第八十二章:坐馆

对于郭鹏,陈唐印象最深的便是:他是个独眼龙。

那天,以其为首的虎头帮人员进入大棚里坐着后,几乎所有的食客都跑光了,霸道可见一斑。

后来,郭鹏带领帮众,与阮家兄弟去查看石头兄弟的死因,一去不复返,许久没见出来。

再后来,陈唐就跑回城去了。

当其时,他是觉得,郭鹏一伙人很可能已遇害,凶多吉少。

但时至今日,突然又听到他的消息,让陈唐吃一惊,下意识地认为“死人复活了”。

又或者,人家根本没死?

陈唐搞不清楚,根据黎山的叙述,此人突然武功暴涨,变得厉害无比,这可不像是正常的事……

像自己一样,得了奇遇?

见他一副沉思的样子,黎山等人不敢打扰,恭敬地等在边上。

一会之后,陈唐问道:“老馆主,接下来,你们有何打算?”

黎山与付明金对视一眼,叹道:“只能一走了之,离开潘州府了。”

今天陈唐帮胜武馆出了头,但明天呢,后天呢?除非陈唐一直住在武馆里,否则的话,总有一天虎头帮会再度打上门来。

陈唐疑问:“你们各家武馆,为何不联合起来抗御?”

黎山苦笑道:“哪里那么容易?同行如仇,平时没少结下梁子,有着很深的隔阂。况且谁都不服谁,如果联手,听哪个的?只怕还没对付虎头帮,自家先得打一场。”

顿一顿,咳嗽几声:“况且那郭鹏,很可能已经是内家境界,就算我们联手,也是抵挡不住的。”

陈唐眉头一挑:“衙门那边不管?”

“能怎么管?虎头帮本就与衙门有生意来往,再说了,他们打着挑战踢馆的旗号,就跟我们武馆之间的挑战一样。衙门一向不会插手的,这个,属于武术界的一个传统。”

黎山解释道。

陈唐明白了,民间私斗,只要不是闹得很大,衙门方面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黎山道:“好几家武馆都准备搬走,惹不起,咱们躲得起,也有些直接投靠去虎头帮的。我老了,没几年好活了,心也淡了,这几年存了些积蓄,不如退隐江湖,到乡下养老去。”

他一辈子无妻无儿,收付明金为徒弟,视若己出,而付明金品性也不错,颇为孝顺。

这等事,陈唐自不好干涉,既然对方有了决定,那就是他们的选择,沉吟一下,问道:“老馆主,我想打听一下,这潘州府内,有哪个练爪功、指功,又或腿功出众了得的?”

黎山回答:“指爪功夫,最为难练,想要练成,很不容易。据我所知,偌大潘州,真找不到像样的人物。善用腿功的倒有一个,就是那虎头帮帮主聂雷书,江湖人称‘风雷腿’,颇为厉害,他有《风雷心法》,十多年前就突破门槛,成就内家。只是这几年渐渐上了年纪,功力有所衰减,否则的话,也不会被郭鹏欺上头来。”

聂雷书?

陈唐有点头疼,总不好找上门去,挑战人家帮主。

虎头帮能成为潘州一霸,帮内自有不少好手,其中聂雷书乃老牌内家,再加上突然杀出来的郭鹏,就更不好对付了。

当下阶段,陈唐自我评估,对上外家七、八段,没甚问题,但与外家九段以上,甚至内家对战的话,就不好说了。自保压力不大,毕竟还有隐身符。然而江湖上的勾当,阴招损招不少,群殴围攻也是常有的事。

所以小心驶得万年船,总不会错。

想了想,陈唐问:“老馆主,你们这一走,这胜武馆岂不是荒废了?”

黎山道:“没办法,只得托人售卖,换些钱财。”

陈唐心一动:“你想卖多少钱?”

黎山疑问:“前辈有意?”

“呵呵,我就想找个适合的地方练武罢了。”

黎山与付明金对视一眼,顿时有了个大胆的想法:“前辈,如不嫌弃,我想请你当坐馆,不知你意下如何?”

陈唐问:“坐馆?”

“就是坐镇武馆的意思,等于是供奉幕客一类。”

听他一说,陈唐顿时明白,呵呵一笑:“你们不走了?”

黎山叹道:“我们都是潘州人氏,这胜武馆,便是吾家,如果不是迫不得已,怎舍得背井离乡?”

他还有一个担忧,虎头帮势力庞大,心狠手辣。怕出了城后他们被盯上,乡下养老,一不小心就变荒郊埋尸了。

而且,黎山虽然老了,但付明金正值壮年,就此退出江湖,从舞刀弄枪,转换成拿锄头耍菜刀,到底不甘心。

如果有机会留下来,自然要抓住。

陈唐不急着答应:“这坐馆,主要便是守护武馆安全吧。”

“不错。”

“但如果遇上我都无法对付的强敌呢?”

黎山叹道:“那样的话,没什么好说的,只能各安天命了。”

陈唐点点头:“待遇如何?”

黎山一咬牙:“请前辈提条件。”

请一位内家当坐馆,极为罕见,内家人物,即使只得初段,那也是一方人物,哪里会瞧得上小小武馆?进入帮会,起码是护法以上的级别,核心成员;进入镖局,也能当个副总镖头什么的,不管地位还是收入,都高得很。

陈唐呵呵一笑:“包吃住,练武房随便用,这些没问题吧。”

黎山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吃住练武而已,根本没提到收入分成,报酬等。

陈唐又道:“事先声明,每天得有肉吃。”

“好,没问题。”

生怕陈唐会反悔,黎山立刻答应下来。

有了陈唐当坐馆,他这胜武馆一下子便活了。不但能抵抗住虎头帮的逼迫,而且当此消息传出去后,肯定会有许多人来拜师习武。

内家的名头相当好用,看那顺福镖局,就等于是赵三爷一个人撑起来的。

以前的虎头帮,靠的是聂雷书。

至于陈唐本身,他的想法打算极为纯粹简单,就是在潘州江湖圈子历练,多找人练手,多进行实战,多学些武功,最好能把《六合奔雷手》补全了。

用胜武馆坐馆这个身份切入,恰到好处。

另外,有机会的话,他倒想会一会那突然暴走的郭鹏,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第八十三章:五通

陈唐便在胜武馆住下,每日苦练《六合奔雷手》,又与付明金切磋过招。最初时,有些吃力,让黎山师徒暗感怀疑,觉得这位内家坐馆的武功,似乎并不如想象中的那么厉害……

然而陈唐功力突飞猛进,一日千里,每与付明金比试一次,便大有长进,三天后,面对付明金,陈唐只用三招,便一举败之。

到了此时,黎山师徒心悦神服,以为开始的时候,陈唐只是故意留手,才让付明金多走了几招。

通过切磋,陈唐也不吝指点,点出《奔雷槌》的一些破绽,以及改进之道。让付明金得益匪浅,获得感悟,突破成为外家八段——这个年纪,这个实力,在潘州的武馆圈子内,已经属于顶尖水平了。

成就八段后,付明金满心兴奋,自信满满地主动来找陈唐过招——

这一次,陈唐只出了一招,付明金便败下阵来,输得毫无脾气,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原本以为会拉近彼此之间在实力上的差距,不料却是越拉越远,膛乎其后,完全赶不上了。

随着《六合奔雷手》的日渐娴熟,陈唐运转天人之气变得十分自如,收发由心,能演化出好几种不同的劲头类型:震劲、按劲、晃劲等。

今天,付明金带回一个消息,说由于虎头帮的强势,咄咄逼人,使得整个潘州武术界人人自危,于是不少人自发联手起来,推举顺福镖局的赵三爷为首,约战郭鹏。

时间定在三天后;

地点,便在虎头帮的总舵所在地,虎头山下……

赵三爷之所以要出面约战,主要是近来虎头帮上下行事越发肆无忌惮,甚至发生过好几次拦截镖局镖车的事件。赵三爷本想找虎头帮帮主聂雷书谈谈,却吃了个闭门羹,人都没见着,他一怒之下,干脆依照江湖规矩,下了挑战书。

而郭鹏,应战了!

听闻此讯,陈唐若有所思,他知道赵三爷乃内家二段的高手,家传的《镇山拳》已练得炉火纯青,颇为了得;然而他的对手,那位突然崛起的郭鹏,却神神秘秘的,不好揣测。

俗话有说,事有反常必有妖。

陈唐决定,三天后一定要去观战。

……

虎头山,因山头状若虎首而得名,后山临水,前山陡峭,易守难攻。

数十年前,虎头帮在此建立起来,做起无本买卖,不断发展,渗透,最后成为潘州一霸。

在殷国,类似虎头帮这样的江湖帮会委实不少,他们游走于大片的灰色地带,触手无处不在。

其中,有些帮会声誉不差,素得侠义之名;而有些帮会就声名狼藉,等于是下三滥了。

虎头帮无疑便是这样的帮会。

帮主聂雷书出身本不干净,有传闻说,他本来是一名汪洋大盗,打家劫舍,作恶不少。后来得了际遇,进阶内家,这才不做独行大盗了,创立了虎头帮,开始洗白。有了钱,有了地位,摇身一变,都能成为衙门的座上宾了。

但不知是否是报应,聂雷书先后娶了七个妻妾,一个儿子都没生着。唯一的女儿,还是五十多岁的时候得的,视作掌上明珠,十分宠溺。

今年,聂雷书已是古稀之年了,还在纳妾,要在年轻娇嫩的身子上折腾,看能不能最后一搏,弄出个儿子来继承香火。

由于练成内家的缘故,老当益壮,但妻妾们的肚皮就是毫无动静。

于是,在好几年前,聂雷书就信起佛来。

但最后,依然无用。

虎头山是虎头帮总舵所在,依山傍水,山头上建起一座座房屋,有的是工坊所在,有的是帮众住处。

在最高的地方,最华丽的一座庭院,便是聂雷书的居所。

此地戒卫森然,一般帮众都没资格进入。

“鹏爷!”

见到来人后,负责守卫的两名岗哨连忙恭敬施礼。

现在的郭鹏,已经是帮会里的风云人物。在一次聚会中,他突然越众而出,挑战内堂堂主聂雷云,三拳便把他击得吐血败北。

要知道聂雷云可是外家九段,更是聂雷书的族弟。

接着,郭鹏又挑战帮内的几大好手,但无一人敢应战。

其一战成名,仗着强悍的武力,以及狠辣的手腕,当上了副帮主,短短时间内,便把持了虎头帮的大小事务。

“今天老帮主精神怎么样?”

郭鹏问道。

一名岗哨脸上带着阿谀的笑容:“挺不错的,正在院中晒太阳呢。”

“知道了。”

郭鹏一摆手。

两名岗哨便赶紧退了下去。

郭鹏迈步走进庭院,就见到帮主聂雷书躺在一张竹椅上,其一头白发,满脸苍老之色,神情看起来,有些呆滞的样子。见到郭鹏来到,聂雷书忽然变得激动了,身子挣扎不停,但竟是站不起来。嘴里荷荷地叫着,却发不出什么有意义的言语。

他就像是个中风失语的老头,如同被拔了爪牙的老虎,早失去了所有的威风和力量。

郭鹏咧嘴一笑:“老帮主,吃了没?”

聂雷书口不能言,手不能动,只能瞪着眼睛,眼眸里满是激愤之意。

郭鹏狞笑道:“你老了,不中用了,很多事情,便让我来代劳吧。”

说着,迈步入屋,过不多久,屋内便传出女声惊呼、尖叫、很快变成哭泣,渐渐了无声息。

聂雷书在外听着,悲愤交加。那屋中,乃是他去年刚娶的第七房小妾。

好一阵子,郭鹏才心满意足地走了出来,他头颅竟发生了某种诡异的蜕变,皮毛涌现出来,耳朵鼻子变大,看上去,像是一头猪,相貌丑陋无比。

这副怪样形态,落在聂雷书的眼里,瞧得这位老帮主惊骇欲绝,浑身如同筛糠般颤抖不已。又怒又怕,偏偏又动弹不得。

郭鹏摇一摇头,骨节噼里啪啦作响,渐渐恢复本来面目,嘴里喃喃道:“这五通神功,端是难练,得多找些女子才行……”

说着,走过来,对聂雷书笑道:“老帮主,我走了,明日再来探望。”

迈开大步,出门而去。

第八十四章:关门

三天时间忽忽而过。

这一日,潘州武术界的拳师们几乎全部出城,奔赴虎头山下。

黎山身体不便,留在武馆,陈唐与付明金两人结伴出门。

看得出来,付明金很兴奋:“前辈,你说这一战,哪个会赢?”

陈唐反问:“你希望谁赢?”

“当然是赵三爷了。”

付明金说道:“自从这郭鹏上位,虎头帮上下就像疯狗似的,到处咬人,闹得天怒人怨,所以我们,都希望赵三爷一战而胜,打垮虎头帮。”

虎头帮近期的所作所为,确实不正常,很可能是郭鹏在发号施令,那么,他的目的是什么?

搜刮钱财,抢夺秘笈,把旗子一个劲往潘州府里插……

不断地兼并,扩大势力范围。

然而疯狂之际,其实又有分寸,并不去触碰衙门红线,主要在武术界圈子里搅风搅浪。

目的性很强。

从衙门的立场角度看,虎头帮的闹腾,等于是江湖火拼,朝廷一向都是冷眼相看的。

侠以武犯禁,对于练武之人,朝廷本就不甚看惯,只是没有那么大的人力物力来约束管理,干脆让武者们内部争斗,不断消耗。

付明金忍不住又问:“前辈,有句话不知该不该问?”

“不该!”

陈唐直接一句话堵死。

付明金为之哑然,他其实想问陈唐,如果与郭鹏对阵,又有几分把握……

数天相处下来,他对陈唐的性格依然难以捉摸,皆因陈唐很多时候都是练功,不爱说话,一张面瘫脸,颇为冷峻的样子。

出城前往虎头山,有数十里路程,没有马,只能租一辆马车赶去。

生怕误了时辰,付明金一个劲催促马夫,要加快速度,那马夫有些不情愿,直到付明金加了钱,他才甩动马鞭,奔跑起来。

坐在车厢内,陈唐老神在在,闭目养神。心里想着,这一战,不知那聂雷书会不会来,有机会的话,倒想见一见对方驰名江湖的风雷腿法,从而偷师学过来……

时间流逝,但听得马夫一声吆喝,放慢了速度,道:“两位,前面不远就是虎头山了,我这车不好赶过去,你们且下车,走过去吧,很快就到。”

虎头帮总舵所在,四周势力范围,寻常百姓都是避而远之,不敢接近,生怕一不小心触了霉头,那就惨了。

陈唐两人很是理解,给了车钱,下车而行。

一条大道,通向虎头山,此时路上有不少江湖人士,都是赶去观战的。

付明金遇见些熟人,便打起招呼来。

那些人见到陈唐,立刻便知道这位便是胜武馆的坐馆了,一个个肃然起敬,不敢唐突。

前些时日,胜武馆请了一位内家高手当坐馆的消息不胫而走,在潘州武馆圈子内掀起了波澜。开始之时,很多人都不相信,觉得一位内家,怎么可能会屈尊到小小的武馆里讨生活?不过后来,飞鸿馆的吴博亲口证实,确有此事,众人这才半信半疑起来。

随后不少武馆的师傅,纷纷到胜武馆来探个虚实,甚至提出要与陈唐切磋。

陈唐自是求之不得,天天找付明金练手,早腻了,正好换些新鲜对手,或许对武学感悟有帮助。

只是一打之下,这些所谓师傅,实在不够看,虽然他们基本都有外家七段、八段的水准,然而一个个老气横秋,墨守成规,在武功招式上,也没有什么可取之处。

无一合之敌,陈唐的名头一下子打响起来。使得很多人知道,潘州的武术界多了一位名叫“无忌”的神秘高手。

行走江湖之辈,身份多数都是不清楚的,也无人深究这些。

这个圈子认的,是拳头。

约莫走了一刻多钟,已经来到虎头山下,见一片山麓中,建着一座别院——此地,便是虎头帮的外堂所在。

汇集到此的潘州拳师们,足有二、三十人。

但还没见今天的主角赵三爷来到。

而虎头帮那边在别院门外排开了人马,两列黑衣汉子,个个手执金环大刀。一名光头大汉搬一张太师椅出来,大马金刀地坐在那儿,满脸不屑之意。

陈唐认出,这光头汉便是当日打上胜武馆的那位,唤作“苏山虎”,乃是虎头帮外堂堂主,外家九段的人物,威名不小。

等了一阵,依然有拳师络绎不绝地前来。

得得得!

马蹄声急,三骑疾驰而来,一杆旗号飘扬,上书“顺福镖局”四字。

“三爷来了!”

拳师中,有人欢呼叫道。

领首骑者,正是一身蓝色劲装的赵三爷,后面两骑,是心腹周扬与董寒。

到了跟前,赵三爷翻身下马,朝着众人拱手做礼,立刻得到满堂彩,众人齐声喊道:“三爷威武!”

这一战,涉及潘州武林的安危,赵三爷代表出战,可以说肩负着他们的期望。

好几家武馆本来要迁徙搬走的,听说赵三爷约战郭鹏,便打消了主意,要等这一战后,再做决定。

苏山虎跳起来,嚷道:“赵山顺,你来得忒慢,我家帮主已在院内等你多时了!”

他直呼其名,没有半点尊敬之意。而且看样子,郭鹏根本没打算出来,做基本的客套礼仪。

周扬与董寒俱露出怒容。

赵三爷眉头一皱,吩咐董寒留下来看马,带着周扬,昂首进入虎头帮外堂别院。

一众前来观战的拳师们也纷纷尾随而入。

不过也有些人,瞧着森然的别院,暗觉踌躇,选择了留在外面观望。

这间别院规模不小,入门便是一座数亩大的演武场,足以容纳几百人。

此际演武场空荡荡的,并没有看见郭鹏,以及虎头帮的人。

在别院外的苏山虎等,仍然守在门口处,没有进来。

“关门!”

苏山虎一声令下,两名黑衣壮汉便把院门给关上了。

被关在院内的众人不禁脸色一变,心头不约而同掠过一个念头:会不会中了圈套,给虎头帮设伏算计了?

立刻便有人想去砸门。

“这叫关门斗!连这点胆识都没,也敢来我虎头帮?”

说话声起,郭鹏大踏步走了出来,背负双手。

只得他一个人。

第八十五章:是谁

郭鹏单独现身,让众人心安下来,又想着这外院围墙,也就一丈高低,随时可跳跃出去,甚至破墙而出。

退路无虞,就不再担忧了。

况且虎头帮固然行事霸道,但基本的江湖规矩应该会守的。

人群中,陈唐打量起郭鹏来,见其身材矮胖,一只眼用眼罩扣住,外表上,与当日所见,并无二样。

可陈唐心中明白,对方身上,一定出了问题。

又是邪祟?

詹阳春说过,天下邪祟分两种,一种执怨;一种凶祸。

从危害程度上,凶祸肯定比执怨厉害得多。

至今为止,陈唐大概算是遭遇到了两次执怨,一个在自己身上,一个在苏菱身上。

由此可知,执怨的源头,往往是身边亲近之人,而其影响的范围甚小,一般情况下,只对被执怨的人发生作用。

好比陈唐双手腕的执怨,对别人是毫不影响的。苏菱的其实也是,除非有人企图伤害她……而其母亲阴魂是染了血后,才发生了蜕变,有向凶祸进化的迹象。

至于凶祸,陈唐也是遭遇两次:山神庙,以及功名湖。

两处凶祸,有一个共同点,都是诞生于一个特定的环境地方,它们形态类人,却不是人,身体器官,并不完善。

它们刚诞生的时候,可能是无法大范围移动的,只是不断吞噬到气血,成长起来后,才可以离开。

然而这些情况,套在郭鹏身上,根本套不上去。

换句话说,如果这郭鹏真得有问题,那很可能属于一个新的特殊圈子。

胡家!

第一时间,陈唐脑海里便浮现出胡老爷一家。他们同样身份神秘,却并非邪祟,而是另有来头。

那么郭鹏,会不会就是其中一员?

“这情况,似乎越来越复杂了……”

陈唐若有所思,觉得接触了解越多,未知的谜团就越多。可惜詹阳春不在,可能他会知道一些内幕情况。

面对郭鹏,赵三爷踏步向前,冷哼一声道:“聂老帮主呢?”

他与聂雷书有过交道,谈不上什么交情,但能坐在一起好好谈一谈。

郭鹏咧嘴一笑:“老帮主闭关练功,哪有闲工夫理会这些闲杂事务?”

“好!好!”

赵三爷连说两个“好”字,不再废话。

江湖事,江湖了,事到如今,只能拳头见真章。

“请!”

走上前去,摆开个招式。

郭鹏舔了舔嘴唇,如同见到猎物的虎狼,双眸有异样的光芒闪过,贪婪、暴虐、凶残……

他身子猛地一动,纵身扑来,双手成爪,呼的,恶狠狠地抓向赵三爷。

“来得好!”

赵三爷心中微微一惊,但不能堕了气势,喝一声,《镇山拳》施展出来,战在了一起。

“爪功?”

观战的陈唐心中一动,随即欣喜起来。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他的《六合奔雷手》,现在正缺指功、爪功,以及腿功。问了黎山等人,只问到善用腿法的,是虎头帮帮主聂雷书。

所以陈唐今日来,一方面是替赵三爷掠阵,另一方面是看有没有机会偷师,学到那《风雷腿法》。

他偷师的方式相当简单,不用窥伺心法,只看招式。看一遍下来,基本能记得七七八八。看多两次,细心观察,便能得其精义,再通过天人之气推演,演化出与之对应的劲头,即可上手。

最后施展而出的武功招数,已经与原来招式颇不相同,似是而非了。

当下没见着聂雷书,却见到郭鹏双爪凶厉,极为了得,陈唐哪肯放过,立刻全神贯注地进入状态,观摩起来。

唰唰唰!

郭鹏一上来便攻势如潮,一对爪子,招招不离赵三爷头颅、胸腹、双肩等要害部位。只要被他抓住一下,轻则伤筋动骨,重则开肠破肚,端是狠辣无比。

“那不是鹰爪功!”

有观战的拳师说道。

“也不像是虎爪……”

他们根本看不出来,难以捉摸到郭鹏的招式套路。

其实在武学范畴上,所谓招式,只能算是皮毛,内在核心的,是劲道,是真气,是意境。

所谓“无招胜有招”,绝非说说而已,而是有着完善可行的理论基础的。

当然,在场的拳师多是外家,外家练力,只能靠招式吃饭,无法理解更高层次的境界。

“如此看来,三爷有些不妙呀……”

一位拳师见到场上赵三爷颇为被动,不无担忧地说道。

“不用慌,三爷还没有拿出看家本领呢。”

另一位拳师说道。

这几招交手下来,赵三爷的确以守为主,看样子,是想要瞧瞧郭鹏虚实,知己知彼,才好决斗。

果不其然,数招之后,赵三爷双臂一振,一拳轰出,巨大劲道爆发。

蓬!

震荡之下,郭鹏退了两步。

“好!”

“三爷威武!”

观战的拳师们大声喝彩起来,士气大振。

赵三爷得势不饶人,脚步踏上,又是一拳。

这一次,郭鹏更是退了三步。

“再吃我一拳!”

赵三爷脚步登登登地踏起,身影暴动,双拳呼啸,隐约有风雷之势,拳头未到,劲风扑来,把郭鹏的衣衫都给震动起来了。

“要赢了……”

拳师们纷纷睁大了眼睛,一脸激动地看着。

“桀桀!”

但听郭鹏怪笑一声,身子猛地一蹲,左爪往地面一按,噼啪,坚硬的青砖地板立刻龟裂开来,其借力腾跃而起,不但躲开了赵三爷的双拳,人在半空,俯冲而下,右爪疾抓赵三爷头颅。

“不好!”

“小心!”

惊呼声一片。

好个赵三爷,临危不乱,身子急退,堪堪躲开这一抓。

然而郭鹏悬空之下,竟还能纵身一扑,从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扑下,双爪探出。

啪的!

赵三爷右肩中招,被扒拉出五道血淋淋的抓痕。要是再深入一些,被那爪子扣住,只怕琵琶骨都得断裂开来,成为废人。

好厉害的擒拿手!

饶是如此,赵三爷觉得右肩火辣辣的痛,有点耷拉下来,难以使出劲道了。

这一战,胜负已分。

一众拳师脸色黯然下来,赵三爷这一输,整个潘州江湖,就是虎头帮的天下了。

“我输了……”

虽然很不甘心,但赵三爷也明白大势已去。

郭鹏狞笑道:“输了,就得死!”

话音未落,身形如同鬼魅,冲到赵三爷身前,一爪抓下。

“什么!”

赵三爷大吃一惊,急忙双手一挡。

唰!

又是数道血痕出现在胳膊上,鲜血如注,剧痛不已。

郭鹏再一爪探出,疾抓赵三爷咽喉要害。

这一下,赵三爷双臂根本举不起来了,只能闭目等死。

啪!

一声脆响。

郭鹏“咦”了一声,跳跃开来,看着出手挡了自己必杀一招的陈唐,脸色阴沉地问道:“你是谁?”

陈唐看着他,突兀反问:“你又是谁?”

郭鹏咧嘴一笑,白齿森森。

第八十六章:显形

陈唐突兀反问:“你又是谁?”

闻言,赵三爷等人面色顿时变了,狐疑地瞧着郭鹏。他们都不是笨人,从陈唐的这句反问当中,听出了不同寻常的意味。

郭鹏咧嘴一笑,玩味地打量着陈唐:“似乎你看出了些什么……不过,都不重要,因为你们都得死在此地。”

说着,语气森森。

身形掠起,一爪直接抓向陈唐心窝。

这速度,还挺快的……

陈唐双眸一凝,觉得浑身气血热腾起来,不躲不闪,踏前一步迎上,一掌拍出,正是《六合奔雷手》中的“大地惊雷”。

蓬!

爪与掌的相碰。

劲道迸发,陈唐施展的是“震劲”,力道却比赵三爷还要雄浑几分,一下子化解了郭鹏的这一抓。

不过他知道自家事,全力以赴的话,只能施展出五招左右。当天人之气耗尽,陈唐便会变得孱弱,到了那时,就力有不逮了。

他抢步上前,化掌为拳,开始抢攻。等对方格挡之际,再度变招,拳头张开,五指成爪,正是刚偷师学到的招式。

陈唐速度快如鬼魅,一爪正抓中郭鹏面目,指头抓劲激发,嗤的一响,扒拉下一大块皮肉。

但没有血流出来!

这块皮肉就像是粘贴组拼在郭鹏的面目之上,仿佛是个零件,被拆卸掉了。

观战的众人,登时看得目瞪口呆。

“桀桀!”

郭鹏发出怪笑:“这下,你知道我是谁了!”

晃一晃脖子,骨节噼里啪啦作响,头颅皮毛涌现,生成一副怪头,肥头大耳朝天鼻,一对眼睛,绿光油油。

“妖魔,是妖魔!”

拳师之中,有人惊呼出声。一个个惊骇不已,上墙的上墙,砸门的砸门,拼命往外逃走。

到了外面,叫嚷起来,那虎头帮外堂堂主苏山虎闻言,忍不住探头来看,见到郭鹏的模样,直惊得三魂去了六魄,转身便走,连虎头山都不敢上去了。

诸多部众,更是作鸟兽散,逃之夭夭。

自古以来,这天下便有邪祟之说,更有妖魔之论。但不管邪祟还是妖魔,日常时候,人间少见,似乎只存在于传说怪闻当中。而今在别院内,来了一个大变活人,那郭鹏竟是妖魔所变,现在露出了原形,众人震惊惧怕,哪里还敢逗留,早有多远逃多远了。

赵三爷倒吸口凉气,眼勾勾望着人身猪首的“郭鹏”,脑海里忽然想到那天詹阳春失态,冲出门时所说的话:“牠们重现人间,天下要大乱……”

那么,这“郭鹏”,便是牠们中的一员吗?

照此情形,看来虎头帮上下也是不知情的,只当“郭鹏”获得了奇遇,武功暴涨,技压群雄,就坐上了副帮主之位,发号施令。

江湖帮会,本就是强者为尊,谁够狠,谁有手段,谁就是老大。

但如今郭鹏显形,虎头帮的人见到后,第一反应跟那些拳师是一样的:逃!

“三爷,我们快走吧。”

周扬双腿有点颤抖。

在传闻中,妖魔可是比邪祟还要凶残的存在:对了,前一阵子发生的开肠破肚的祸事,还有胡家庄的惨剧,可能都是妖魔所为……

赵三爷神情踌躇地看着陈唐,要知道可是对方救了自己一命,现在抽身逃离,显得不道义。

“见吾原形,还想走?”

“郭鹏”阴测测一笑,牠不但脑袋变了,双手也发生了变异,生长出一根根粗犷的猪毛来。身形一晃,快速无比,扑向赵三爷。

“快走!”

陈唐喝一声,再度拦住“郭鹏”。

如果赵三爷没有受伤,还能一战。但他双手皆伤,一身战力荡然无存,留下来,只是个累赘。

赵三爷一咬牙,赶紧与周扬出去,外面董寒牵马接应,见到赵三爷浑身血迹斑斑的样子,大吃一惊。

三人没有丝毫犹豫,翻身上马,得得得地,朝着潘州府狂奔而去。

只一会儿工夫,偌大外堂,便只剩下陈唐与“郭鹏”了。

到手的猎物逃走,“郭鹏”颇为恼怒,双爪如风,狂风暴雨般狂攻过来。

陈唐一味闪避退让,节省气息,猛地一个纵身,跳上墙头,与此同时,早准备好的隐身符激发。

“咦?”

刹那间,“郭鹏”的视线中失去了陈唐的身影。

“隐身符?”

牠狂叫一声,暴走起来,鼻子不断嗅闻,在捕捉着陈唐的去向。

激发隐身符,有一分钟左右的隐身效果,对陈唐而言,可以跑出去很长一段距离了。他担心的是,对方能通过嗅闻气息,而锁定自己的位置,那就不好办。

所以,他得抓紧时间,不断转换方位,以此迷惑对方的追踪。

“郭鹏”嗅一嗅,闻到了气味,正要大步追下去,忽然见到两人掠来,却是两名俊美异常的道童。如果陈唐见到,自能认出来,他们正是天天服侍浮生道人的那两位。

两名道童一左一右,同时拔出剑器,围攻“郭鹏”。

受此阻挡,“郭鹏”无法再去追杀陈唐了,憋得一股怒气,只得往两道童上撒。

“死!”

怒喝一声,一爪抓住一名道童的颈脖,狠狠一捏。

呼的!

爪中一轻,一张纸片儿飘然落地,哪里是什么道童?只是一张符纸罢了。

“郭鹏”再去抓另一个,结果同样如此。

“该死的牛鼻子!”

“郭鹏”嘴里狠狠骂了句,脸色阴沉。他露了相,虎头帮是呆不下去了,而“郭鹏”这个身份,也不能再用。

却说陈唐头也不回,一口气奔出数里地,隐身效果早没了,回头去看,没见到“郭鹏”追上来,便松了口气,放缓脚步。本想着要耗费两三张隐身符才能脱身,现在看来,倒省下了。

同来的付明金是跟拳师们一同逃的,现在估计都进城去了。

此事定然会掀起轩然大波,后续的事,不知会如何发展,衙门方面,可能会请九扇门的人出马。

但这些,陈唐无暇理会。

这一趟与“郭鹏”交手,他对自己的武功实力有了进一步的认识,在气息充盈的情况之下,并不怵对方。无奈持久力不足,成为一大掣肘,直到天人之气强大起来之前,这个短板会一直存在着。

另外,把爪功学到手,也算是一大收获。

陈唐不敢想象,如果自己没有修炼《六合奔雷手》,遇着这妖魔的话,不知会是怎样的一种死法,反正很惨便是了。

第八十七章:隐居

虎头帮出了妖魔,此事很快便传得沸沸扬扬。

这一次,潘州府衙反应神速,出动了千名精锐兵甲,由一名游击将军率领,前往虎头山围剿。

但此时,那“郭鹏”早不知去向。

在山顶庭院内,发现了老帮主聂雷书的尸身,他的几房妻妾被关在房屋中,饱受折磨,解救出来时,一个个早憔悴得不成人样……

聂雷书之女,早些时候就被聂雷书送往京城,名为“求学”,实则是不想让自己这位宝贝女儿留在虎头山上,却因此逃过一劫。

虎头帮树倒猢狲散,分崩离析。横行一时的潘州一霸,就此完蛋了。

不过虎头帮没了,很快就会有新的帮会崛起,或许叫“斧头帮”,或者叫“狼头帮”……

这就是江湖。

兵甲上山围剿妖魔,妖魔跑了,他们便顺便抄了虎头帮的家,收获颇丰:有金银财宝,有古玩书画,还有武功秘笈,统统充公。

其中抄出一本《风雷腿法》,乃聂雷书的成名绝技。可惜《风雷心法》不传六耳,没有书面记载留下来。

但又有一个说法,《风雷心法》其实留有副本,就放在聂雷书女儿那边……

妖魔“郭鹏”去向成疑;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悬疑,便是与妖魔交手,救了众多拳师性命的那位无忌前辈,他并没有回到胜武馆,也失踪了。

有人说,他被妖魔杀了,吃掉了。

妖魔的可怖,是公认的事,等闲的内家初段,根本不是对手。

也有人说,现场找不到尸体,或许其已侥幸逃脱,逃到了别处……

对此赵三爷颇觉遗憾,他前来胜武馆,找黎山师徒打听关于无忌的事。知道无忌在搜寻腿法的武功,回去之后,当即花费高价,从衙门那里买来那本《风雷腿法》,用木匣子装好,送到胜武馆,叮嘱黎山,如果日后无忌归来,当以此相赠,报答救命之恩。

三天后……

“前辈,你要离开潘州府了吗?”

在一间幽静小院子内,付明金很是不舍地道。

陈唐便站在他面前:“我本浪迹天涯人,一游侠耳,来来去去,皆为正常。”

付明金不再多说,手捧一匣子:“前辈,这些是胜武馆的一点心意,请你收下。”

陈唐也不矫情,伸手接过:“走了。”

说着,大步离开小院。

“前辈恩义,明金没齿难忘!”

身后付明金竟跪拜下来,高声说道。

陈唐身形微微一滞,但始终没有回头,很快消失在街巷里。

这段时日,其实他一直住在此地,只是叮嘱付明金等人不要声张,不要告诉别人。

与“郭鹏”一战,想不出名都难,当衙门介入,牵涉便大了。俗话有说,木秀于林,必有风摧。陈唐不愿在这时候冒头,以免身份暴露,招惹诸多麻烦,干脆隐居起来。

赵三爷送来的《风雷腿法》,陈唐自是学了,照着秘笈修炼,上手效果比观战偷师差些,但也没有什么难度。

如此一来,多了爪功与腿功。《六合奔雷手》的名目已不适合,就改成了《八合技》,虽然听起来没那么威风,但胜在朴实,简单明了。

胜武馆所送匣子,内有三千钱,算是一大笔钱了。

江湖,不仅仅只有险恶,也有道义。

随着妖魔的销声匿迹,以及虎头帮的覆灭,潘州府似乎又恢复了平静。

……

搬进城后,苏菱的生活一直都很平静,就跟城里大部分的平民百姓一样。

其实不管邪祟,还是什么妖魔,对于很多人是没有影响的。因为他们的存在,并不放在邪祟与妖魔的视线里,连当资粮的资格都没。

妖邪为祸,吃人,只会挑气血具备一定丰满程度的人下口;又或者是具备文气的读书人。

牠们,是挑食的,讲究口味。

苏菱对现在的生活很满足,有吃有喝有好地方住,这是以前根本不敢想象的事。

不过她也有担忧,就是住在城里,花销太大了,没有营生,很容易坐吃山空。

苏菱只希望,老天保佑不矜哥今年顺顺利利考上举人,那样的话,就好了。

为了祈祷保佑,她专门去城里最大的寺庙,金禅寺上香,还捐赠了十钱香油,很是心疼……

距离举子试开榜的日子越来越近,而陈唐,也回来了。

“汪汪汪!”

长大了些的旺财欢喜地叫着,摇头摆尾;前院墙根下,两丛绿植苍翠欲滴,在这萧瑟的秋日里,显示出了不同一般的生命力。

而翰墨街两旁一棵棵老槐树,树叶早已泛黄,时不时落下几片来,把街道都染上一层黄色。

回到家的陈唐,体味着这一股难得的宁静。

读书、写字、周天运转、在后院里摆摆架子,弄弄花草什么的,间或抓些稻谷喂那群小鸡。

苏菱看着心疼,说小鸡们啄食虫儿草儿吃就好了,不用喂谷米。

谷米多贵呀!

陈唐习惯了前世,家里养鸡鸭之类,有剩菜剩饭吃,可在殷国,家庭每顿吃饭,那是半点米粒都剩不下来的,碗都舔吃得干干净净,是以家禽不敢养多,也养不多起来。

所以肉食贵,自是贵得有道理。

期间陈唐去探望赵三爷,他被“郭鹏”抓伤,伤势不浅,伤了些筋骨,需要好一阵子调养,才能恢复元气。

赵三爷与陈唐谈起在虎头帮外堂发生的事,讲到那无忌挺身而出,救自己一命时,那是拍案而起,慷慨激昂,随即又感叹,这无忌绝对是江湖奇人,只希望他没事……

陈唐听着,没有做声,安慰了几句。

时光忽忽,这一日,便到了举子试放榜的大日子。

陈唐早早起床,虽然有信心,但在没有真正见到榜上有名之前,内心始终有些忐忑。毕竟这样的考试,没有标准答案的,在审阅评卷的环节上,存在一定的不确定性。

苏菱早做好丰盛的早餐,让陈唐吃得饱饱的。

这时,王甫过来了,说要陪着陈唐去,一同看榜。他虽然没有报考,事不关己,但这个是增添人情的机会,自然要来陪同。

两人便出门,向考院而去。

第八十八章:放榜

在路上,陈唐不言语,王甫也不说话,气氛有些紧张。

不过王甫偷眼观看,见陈唐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瞧不出什么端倪,倒显得很是淡定。

他便想:以陈唐的年纪,即使今年不中,也算不得什么。

陈唐今非昔比,得了贵人赏识,字画能换钱,补考费那一块,不会存在太大问题。

“其实,要是听我劝,多温习一年,明年再考的话,把握肯定会高一些……”

王甫内心暗道。

但这些话语,此时肯定不适宜出口。

两刻钟后,他们来到考院之外,见此地早已汇集了一大群人,都是前来看榜的生员,以及家属等。

举子试放榜,有两种形式,一个是到考院来看榜;还有一种是过些时日,会有专人传送捷报,到中举生员家中道贺,并送上功名书——等于是毕业证。

如果生员有事,或者路远,无法到考院来看榜,等在家里,也是可以的。

当然,很可能是一场白等。

但绝大部分的生员,基本都会第一时间来看榜;而在家等来等去,始终等不来捷报的,也会不甘心地来考院,对一遍榜单,想着是否是把自己漏了……

当下考院门外,除了生员外,还有不少乡绅打扮的人员,探头探脑地在观望着。

王甫笑道:“不矜,你看那边,都是来选女婿的。”

陈唐问:“我只听说过金榜之下捉女婿,怎地桂榜也有?”

所谓“金榜”,指的是天子试的榜,浑体金黄,乃金箔打制而成,因此得名;至于举子试,放榜的时候,正值桂花飘香,因此又称为“桂榜”。由此延伸,才有了“蟾宫折桂”一词。

王甫解释道:“进士自是比举人好,但进士又怎么看得上乡绅人家?况且京城里诸多大族名门,早等着呢,轮不到别人。”

陈唐点点头:“原来如此。”

殷国的科举制度与历史并不完全相同,多有变动之处,规则规矩等,皆有出入。

一言以蔽之:国情。

所以在很多事情上,陈唐都不会轻易地对号入座,因为很可能对不上,那就尴尬。

王甫扫了一圈下来,说道:“今年报考的生员,年青未娶的不多。不矜,你要大受欢迎了。”

陈唐也观察到了,数十名来看榜的生员,其中一半,看上去都是三十好几,甚至四十开外的。这个年纪,十有八九,肯定是成家立室,二娃,甚至三娃的爹了。

至于另一半,多在三十左右,基本也属于大龄人员。

是以当年及弱冠,又颇具卖相的陈唐出现,立刻成为焦点人物,不断有目光瞄过来。

不过那些乡绅们也有所怀疑,觉得陈唐只是陪人来看榜的,并非今年考生。倒是其身边的王甫,更像考生。

“不矜,清阳,你们来得好早。”

说话声中,陶昊带着两名小厮来到,其身边还有一名大腹便便的富态员外,看相貌,应该便是陶昊的父亲了。

陈唐与王甫连忙来见礼。

那陶员外瞧见陈唐,顿时眼神一亮,看上看下,赞叹道:“陈公子真是一表人才,相貌堂堂。”

陈唐道:“陶员外过誉了。”

“叫甚员外,你与明经乃同窗,应该称我为‘伯父’才对。”

陶员外很是热情。

王甫在一旁听着,有些眼热。

这陶家在潘州,可是一大富商,生意做得很广,家财丰厚得很。否则的话,也无法支持陶昊读书考试这么多年。

看来,又多一位贵人对陈唐青睐有加了。

“我也想呀……”

王甫心里呜呜声。

但他明白,这是陈唐的造化际遇,自家强求不来。

陶员外乃生意场上的精明人,待人接物,很有分寸,寒暄几句,便带着两名小厮离开,让儿子与陈唐他们说话。

“看榜之后,不矜有甚打算?”

陶昊问道。

陈唐回答:“暂时不知。”

陶昊笑道:“不矜你是第一次考,今天来看榜,一定很紧张吧。哎,我辈读书人,寒窗苦读,万般坚忍,只为此刻。不过我今年,怕是又没戏了。”

王甫安慰道:“榜单未开,明经无需妄自菲薄。”

陶昊摇摇头:“咱们潘州,每年举子试录取,不过十人数,难,实在是太难了。”

每年学院,以及不进学的秀才,都有岁考小试之类,成绩优劣,一目了然。能否考中,有多少把握,都有底的。只是每年总有些人不甘心,想着去试一试时运,这才考了一次又一次,但每一次的结果,几乎都没有意外。

近百人报考,录取十人数,比例似乎不低,但每年的指标都有变动,反正潘州是从没有超过十人的。最多的时候,是九人;去年,才得七人而已。

今年不知多少,只会在这个数值范围内波动。

十几比一的比例,虽然称不上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但也竞争残酷。

陶昊有自知之明,考试临场发挥又出了差错,便知道难有机会了。

对此陈唐也不知该如何劝慰,陶昊说着似乎豁达,但内心自有纠结,根本放不开来。

这个时空的读书人,对于科举,有几个能真正放得开?如果有钱的话,很多人可能会一直考下去,考到死为止……

便在此时,陈唐感到双手腕一热,痛了起来。仿佛老师也感受到了放榜时的紧张与压迫,发作起来。

“不矜,你怎么啦?”

陶昊见到他脸色有些不好,连忙问道。

陈唐忍着痛,强笑道:“没事,就是觉得有点紧张了。”

紧张,是对的。哪怕陶昊看过很多次榜,也自感今年中举无望,但同样觉得紧张。

陈唐在学院读书的那段时日表现不俗,博闻强记,但这些,并不足以证明他能一考而中。考场之上,存着诸多变数,即使一些神童,天才,都不敢认为自己必中。

不过对于陈唐的前程,陶昊是很看好的,今年不中,明年再来,最多三年,考三次,陈唐应该便能考上举人了。

那时候,他也只是二十余岁,年青得很。

噹!

一声铜锣敲响,考院大门打开,先出来两队兵甲,甲胄在身,手执三色哨棒,在张贴桂榜的地方站开,负责守卫。

随后走出一名官员,朗声道:“今年潘州举子试,共录取举人功名者,共得六人……”

这个数字一出,一众生员皆哗然。

“肃静!”

那官员沉声喝道,两队兵甲立刻以棒触地,发出“笃笃”的声响。

“此数乃朝廷所定,岂是尔等可以非议的?”

那官员顿一顿,说道:“时辰已到,开始放榜!”

第八十九章:折桂

举子试放榜,有着规矩,从低到高,逐一公布出来。先是里面内帘官出结果,然后交给外面的省事吏当众宣读,最后由榜吏,在考院外墙贴上完整的功名榜单。

整套流程下来,倒也不用太长时间,毕竟录取的人数,总共只得六人。

其实举人功名,名次多少,并无实际影响。这与天子试不同,天子试录取的进士,名次排列,十分严谨,一甲二甲,出来当官,待遇品秩上颇有差别。

但不管什么考试,能名列前茅,总是好事。举子试魁首,名为“解元”,说出去,名头不同一般。

当下众人安静下来,紧张地等待着那省事吏的宣读。

一会之后,一名小吏手捧一卷蓝条纸封出来,交给站在门口处的省事吏。

这省事吏惯做此事,拿着蓝条纸封,斯条慢理地拆着。

这慢悠悠的动作,惹得观望的众人好不心焦,恨不得冲上去,把纸封抢过来看。

一个个伸长了脖子,竖起了耳朵,就差骂一句:“直娘贼,能不能快点……”

“今科潘州举子试,名列第六名者,乃嵩县亨云乡人氏,张春林是也,恭喜张老爷!”

考得举人,便具备了候补官员的资格,称呼升级,摇身一变,成为“老爷”了。

“中了,我中了!”

人群中,一人跌跌撞撞地冲出来,仿佛魔怔般大叫起来,拍着手掌,又哭又笑,像个疯子。

见其衣着单薄,上面打着好几块补丁,散乱下来的头发,隐约有些斑白,想必家境颇为窘迫。

不过这一考中后,势必时来运转,不敢说能当官,但衣食方面,至少有所保障了。身份地位,更是跃然提升,再不是穷酸秀才。

张春林当场失态,可没有人嗤笑,一道道看往他的眼神,满是羡慕。个个心中,都希望自己也能有这疯癫的机会……

一个纸封公布,便意味着少了一个名额,没有叫到名字的,掩饰不住地露出失望之色。

等了一阵,小吏才送出第二份纸封。

当名字宣读出来后,类似的一幕,再度上演。

“哎……”

此时,站在陈唐身边的陶昊忍不住长叹一声,神态变得沮丧起来。他心中明白,今年自己是真没戏了。

随着一个个名字陆续被公布,一幕幕喜怒哀乐的场景不断上演,短短一个上午,便能阅尽这成败悲欢,哭笑癫狂。

很快,就剩下最后一个名额了。

“走吧……”

陶昊一脸失落,他已不抱任何希望,只想尽早离开这个伤心地,去痛饮一番,买醉寻欢。

王甫今年没考,心态倒放得很平,拍了拍陈唐肩膀,安慰道:“没事,今年只是试场,等温习好功课,明年卷土重来,一定会蟾宫折桂的。”

陈唐道:“还有一个名额没公布呢……”

心里着实有些忐忑,难道自己,真得折戟考场了?

这不是什么稀奇事,每年考场上,不知多少信心饱满的人,最后却名落孙山。

科举之难,就难在太多的不确定性上。

陈唐记得,在历史上,可是有不少满腹经纶的才子,终生郁郁不得志,考不到功名的。

陶昊与王甫知道陈唐不死心,不过既然来了,听完名单,也无所谓。

登登登!

那小吏迈着坚实的步伐走出来,手中拿着最后一条纸封,交到省事吏手上。

这一次,省事吏倒手脚很麻利地便拆开了,高声宣读起来:“今科潘州举子试,名列第一者,乃潘州府高田乡人氏,陈唐陈不矜是也。恭喜陈解元!”

“哗”的一下,整个场面有点控制不住地乱起来。

“中了,中了!”

王甫双眼圆睁,叫得近乎歇斯底里。

哗啦!

一大群人登时冲过来,把王甫团团围住,一个个满脸堆笑:“恭喜陈解元!”

“陈老爷,咱家请你去喝酒……”

七手八脚,便搭到了王甫身上,要把他拉走。

王甫憋红了脸,连忙摆手:“不,我不是……”

但声潮鼎沸,哪里分辩得清楚。

那边陶昊怔了一下,就见到自家父亲身手敏捷地扑来,一手拉儿子,一手拉起陈唐,腾腾地就往外走。

陶昊一个激灵,醒过神来,满脸堆笑:“不矜,恭喜!恭喜!”

陈唐有点晕乎,虽然两世为人,举子试前,也是颇有自信,但当听到这个结果时,还是情难自主,无法淡定下来。

陶昊父子是坐着马车来的,半推半扶地把陈唐弄上了车,赶紧吩咐车夫开车。

果不其然,后面那一群人终于知道搞错了对象,纷纷追上来,大呼小叫:“陈解元别走!”

“陈解元请留步……”

“陈解元,我家女儿芳华二八,愿奉嫁妆三千钱……”

“我出五千……”

留得王甫一个,孤零零站在那儿,与刚才众星捧月般的场景形成鲜明对比,他双目有些呆滞,喃喃道:“我还没上车呢……”

过不多久,追不上马车的众人却又折返回来,再度把王甫团团围住:

“请问你是陈解元的同学吗?”

“陈解元家住何地,可曾婚娶……”

闻言,王甫的腰杆子顿时又直了,神色光彩,与有荣焉。

却说坐在马车上的陈唐,渐渐平复住心情,整个人如释重负,轻松起来。

他猛地想起一事,赶紧用手去抚摸手腕,两圈凸起,仍是在那,并未消除。

心中一愣:我不是考中了举人吗?怎地老师的执怨还在?

这是怎么回事?

是需要一定的时间缓冲?而或还差了什么?

陈唐心中好不郁闷,考中举人,固然是好事,但消除执怨,才是更重要的,每次疼痛发作,端是不好受。

他忽又想到,刚刚只是公布了录取名单,但那功名书尚未拿到手,还欠缺一份真正的书面证件,可能与此有关。

想明白这一层,赶紧问道:“陶伯父,你这是要拉我去哪?”

陶员外呵呵笑道:“当然是送你回家了。”

蟾宫折桂,功名到手,人第一个念头便是要衣锦还乡。

这陶员外心思玲珑,知道这个时候,陈唐肯定是想回家的,而且还得呆在家里,等待专人送来捷报,送来功名书。

陈唐现在是住在城内,但祖宅在陈家村,在乡土观念中,陈家村,才是真正的家。

第九十章:老师

陈唐让车夫驾车,先去接了苏菱,再回村庄。

听说他考中了,苏菱高兴得小脸红扑扑的,差点要扑到身上来。只是见着有旁人在,这才忍住。

陈家村一片张灯结彩,喜气洋洋,热闹非常。

陈唐高中的消息传扬开来,全村上下,立刻沸腾了。

这可是举族皆喜的大事。

殷国规定,只要考得举人功名,即可免除一定数量的田产税赋、徭役等。

可以说,一个村子出了一位举人,几乎全村的田都不用纳税了——当然,前提在于,这些田产都得记于陈唐名下。

相比之下,秀才功名就要寒碜得多,只能免个人差徭,见官不用跪拜而已,无法惠及开来。

诸多繁琐事宜,一桩接着一桩,好在这些,那陶员外与陈家族长等人揽了过去,操办得井井有条。

这些,都是人情。

人情做事,无法免俗,倒让陈唐省心不少,只要办得体面妥当,就没问题。

很快,陶员外与陈族长就为了谁出钱,帮陈唐建造新房子的事吵了起来。

两人都抢着要出钱,争这份人情。

到了午时,健马奔腾,负责传送捷报和功名书的官差到来,自又是一番热闹。

陈族长早准备好了赏钱,塞进官差手里。

对于这些,陈唐由他们去办,自个拿了功名书,关在房间内。

众人以为其心情激动澎湃,要好好一个人静静,便不敢打扰。

陶员外把儿子拉到一边,长叹一声:“明经,你那两个小妹,嫁得早了……”

陶昊满脑门黑线:“爹,就算小妹没嫁,现在也是二十有五了,大那么多,不矜怎会喜欢?”

陶员外把眼一瞪:“女大三,抱金砖,你懂什么?”

顿一顿,眼睛一亮:“对了,你小姑的女儿今年十七,年龄刚刚好;还有三姨的小女清儿,十四岁,也可以谈婚论嫁了……”

……

房门一关,把喧嚣热闹关在了门外,坐在椅子上,陈唐开始仔细端详那份功名书:

长约一尺,颇为厚实,上面洒着金粉,显得大方贵气。纸张之上,清清楚楚地写着陈唐的姓名贯籍等信息,又注明年月时间,以及盖着数枚不同的印章,有学政的,有提督府的,有内帘官的……

看完之后,陈唐再去检查手腕,见到两圈紫黑色的执怨,生根似的,不见消除。

这一下,他有些头疼了。

想了想,陈唐决定去老师家里,祭拜一番。

陈松是其蒙师,如今陈唐高中,于情于理,都该到灵前上香,以谢师恩。

由于选择吉日的缘故,陈松灵枢尚未下葬,还停放在灵堂之上。

但见灵枢之前,摆放供桌供奉,五谷一碗,香炉一口,又有些点心面糕之类。周侧有各种纸活,纸人儿,纸马儿等。两杆白幡,一左一右挑起来。

陈唐来祭奠,师母王氏便披了孝服,带个孙子,过来接待。

一番叩拜礼仪,陈唐又拿出功名书,口中念念有词,表示已完成遗愿……

突然之间,灵堂吹起一股阴风。

“哎呀!”

王氏吓得一个哆嗦,手指一个突兀出现的身影,口不能语。

那小孩生性单纯,脆生生地叫唤道:“爷爷,你回来了。”

要过来牵爷爷的手,王氏赶紧一把抱住。

陈唐望着出现的老师,感觉怪怪的。

陈松走到王氏身前,温声道:“碧青,不矜考了举子,吾可师凭生贵矣。”

王氏闻言,眼泪流了下来,哭声道:“君死已久,何复言贵?今阿大阿二,俱已成家立室,自得生活。君既去,请勿作怪异吓生人。”

陈松闻言,身子一颤,望见室内灵枢,他叹息一声,又看着陈唐手中的功名书,想要伸手来摸一摸,只是手指刚伸出来,随即被什么所震慑住,连忙又缩了回去。他深深看了陈唐一眼,满是皱纹的老脸,忽而展颜一笑,有欣慰之意。身形便在灵枢之前,扑地而灭,随即阴风消散,但见地上,遗留一套衣冠,正是陈松生前所穿衣物。

王氏见状,顿时嚎啕大哭起来。

陈唐黯然一叹,然后感觉到双手腕处微微一凉,撸起袖子观看,就见到两道紫黑印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点点消除,很快便消失不见。

与此同时,有两道清凉气息没入经脉当中,与那天人之气融合起来。

陈唐精神一振,好像大暑天喝了杯冰水般,浑身清爽,好不舒坦。

这个,便是詹阳春所说的,完成执怨后能获得的好处了,当真是妙不可言。

陈唐觉得,得这两道凉气滋补,堪比苦练了两年的天人之气,一下子变得茁壮起来。

目前他施展武功,最大的问题便是体内真气稀少,无法持久,然而受周天运转次数限制,无捷径可走,只得每日积攒。不过现在化解执怨,大有裨益,省了两年苦功。

如果再有类似的执怨……

算了,还是不要了。

贪心的念头,会把人带到坑里去的。

这一次祭拜老师,陈唐送了六百零一钱的帛金。这一笔钱,够师母王氏过上一段好日子了。

其实陈松家境,在村庄上并不算差,中上水平。

但水平的对比,总是不同的。

离开老师家,返回屋中。

此际村中,正杀猪宰羊,开始大摆筵席,非常热闹。

陈唐自然不用理会这些琐碎事,依然呆在房间。

这次出城,他顺手把天人剑匣带了回来,装在书箧内,此时便拿出来。

天人之气壮大了几分,陈唐想再次对剑匣进行探视。记得上次,他依稀触感到匣内有着东西,但由于气息微弱的缘故,无法确定。

手按在剑匣身上,慢慢进入状态,气息运转流动,渐渐进入剑匣之中……

嗡的!

很快,陈唐便触感到了里头的物件。

这一次,果然变得较为清楚了。虽然还不是完全的开阔视野,但从头到脚,大概的轮廓形态,基本显露无遗,能摸索得出来了。

那物件,长条形,近乎三尺长短,足有三、四指宽,显得厚实宽大。

第一时间,陈唐便可以肯定:这是剑。

剑匣里头,不是空的,而是藏着一柄剑!

第九十一章:居安

剑匣,本就用来装剑。

但如果剑被人拔走了,不见了,便只剩下个空匣。

从发现这口天人剑匣的奥秘开始,陈唐一直想要搞清楚,此物究竟属于什么样的宝贝。

然而它构造玄奥,材质坚不可摧,还没有口子,陈唐曾多次拿起来摇晃,毫无动静,空空如也。

那时候,以为只得个空匣。

直到天人之气完成周天,气感茁壮起来后,才发现其中端倪;再到今天,摸索出里面收着一柄剑。

剑在其中,只能凭着天人之气来感应,那么,此剑威力如何?

目前所知,剑匣最大的作用,便是可以摄收邪祟,但无法确定,是一概全收呢?还是只能收些低层次的。

另外,对“郭鹏”那类妖魔存在,很可能无效。

匣子如此,那剑呢?

陈唐立刻催动气息,但几番施展之下,那剑死沉死沉的,动也不动。

折腾了好一阵,他只得放弃,明白过来:以自己目前的修为,不足以驭动此剑。

这种感觉有些烦闷,仿佛被吊着胃口似的。

不过陈唐也明白,一口吃不成个胖子,很多事情,总得循序渐进。又不同人家穿越,个个都是带着游戏机说明书的,全数据化,加几个点就飞天遁地,一刀九九九了。

收好剑匣,锁好房门,出去外面,投入到属于他的热闹当中。

接连数天,都是宴客收礼的节奏。

苏菱充当了管家的角色,把诸多来宾礼物等,一一登记清楚。

这些,都是人情。

不得不说,人情多了,很是让人烦躁。有收就有还,纠缠不清。

陈唐终于明白,为何许多士子一旦得了功名,便要出外游学,游山玩水。一方面是寄情山水,好好放松享受一番;另一方面,是不愿意呆在家里,面对各种各样的人情叨扰。

只有出去了,才能图个安静。

苏菱年稚,又是女身,很多事情做不过来。好在有王甫等人帮衬着,加上族人帮忙,总算是应付下来了。

随后,陈唐又参加了知州举办的鹿鸣宴,认识了一大票人,等于跳进了另一个圈子内。

这个圈子,属于真正的士大夫阶层,为官者众。

詹阳春曾说过,官者有其气,特性霸道,主事镇压。

这个说法非常恰当。

不管哪个时空的官员,基本都这面貌。本来和和气气的人,可一旦当上官,便换上了一副新的皮相。

举人功名,等于候补官身,虽然还没有真正上任当官,可也有些官气苗头出现。

但奇怪的是,陈唐运转周天时,并未发现任何异常。他觉得最大的可能,便是那弱小的官气,被天人之气同化掉了。

这倒是相当惊奇。

根据詹阳春等人的讲述,他们之所以着重在秀才阶层中收购收集各种蕴含文气的作品,主要是因为秀才的圈子中,所呈现出来的文气比较纯粹。

胡老爷一心找陈唐来当塾师,而不是选择更高层面的举人,甚至进士,很好地佐证了这个说法。

当官了,受官气濡染,文气便变得斑驳不纯。

这一点,容易理解。

不少文人雅士,一旦当了官,操心各种政务,在官场上浸泡起来,时间久了,就会失去本心,难以写出好作品。在面对官场上的倾轧,尔虞我诈时,往往不得已阿谀奉承,互相吹捧,一个个,都变成了笑面虎,甚至成为御用文人,只做青词。

不是说当官后便没有文气了,而是文气掺入了杂质,从而使得功效衰减。

练武,修道,为何需要文气辅助,进行补益?

主要便是为了温养心性。

练武者,必多戾气;修道者,易生心魔。

而文气温补,善于中和调解。它的存在,就像是做菜时放的盐,是调料,能让菜做得更好吃,并且增加营养。

当然,文气并非唯一选择;有道家经藏;还可以选择吃斋念佛,读佛经之类。

有本著名武侠小说,便是这般写的,说有高手练武,习得多种武林绝技,独步天下,却因此得了武学障,致使身体抱恙,发作起来,疼痛难忍,必须修习高深佛法经书,才能化解。

这般设定说法,是一个道理。

但不管什么家,都不会故步自封。正所谓“它山之石,可以攻玉”,取长补短,汲取他家养分,乃是修炼到一定境界后,要进行的一个必然阶段。

在其中,文气便发挥出了润滑油般的作用。

而自古以来,但凡武学大家,得道之士,从没有单纯练武修道的,闲暇之余,写字读书,吟诗作词,甚至论述专著,颇有几分造诣。

只知道埋头苦练,打打杀杀的,那只会是莽夫。

话说回来,陈唐考了举人,但感应不到官气所在,并未受到什么影响,使得他对于天人之气的认识更深一层。果然不愧为“天人”二字,能够凌驾于官气之上,不受霸道欺凌。

接二连三的宴席,各种各样的交际,虽然沉闷无聊,却无可避免。很多东西,都得为参加天子试做好准备。

举子试一年一考,天子试则三年一考。碰到特殊例外情况,会有恩科。

正常的话,下一届考试,就在明年入冬之季。

这段时间,潘州时局出乎意料的平静安宁,百姓们安居乐业,士大夫们饮酒作乐,歌舞升平……

看上去,前一阵子出现的邪祟妖魔,似乎烟消云散,统统被消灭斩杀掉了,再不会出现。

但陈唐居安思危,总觉得这只是暴风雨前的平静,是假象,一旦被戳破,下一波风浪席卷起来时,势必更加狂暴凶险。

在此之前,提升实力,是不二选择。

目前各种进度都颇为顺利,考中了举人,消除了老师执怨,有真气打底,又有剑匣在身,武功练得有了几分火候,再加上隐身符等,已具备不俗的自保能力,即使不敌,也能脱身。

村里的祖宅正在建造;城中也有人要送宅子,不过陈唐婉拒了,他更喜欢留在翰墨街。

至于钱财进项,村人田产不用缴纳税赋了,自少不得一份好处给陈唐。

不过总体而言,收入并不算高,维持正常的生活水平没问题,只是陈唐的花销本就很不正常,收支并不平衡,需要寻求另外的财源收入。

举人功名确实比秀才好了一大截,但要说多好,也称不上。如果满足于做个乡绅小地主之流,娶几房妻妾,平时溜溜鸟,调戏调戏丫鬟,倒也过得去。

但在这个不正常的世界,这样的生活状态并不安生。

而陈唐穿越而来,也不是为了小康。

这个世界那么大,怎能偏安一隅,当个土财主?

曾梦想仗剑走天涯,看一看这世间的繁华。如今人在,剑在,梦想正渐渐变为现实。

时光荏苒,当大小事宜做得差不多了,已将近年关。

在殷国,过年是最大的节日,然后才轮到中秋清明重阳等,至于端午,却是没的。

气候一天比一天冷,有雪落了下来。

这一日,陶昊兴冲冲地来相邀,请陈唐去参加迎春诗会。

第九十二章:诗会

在殷国,诗词为小道。这个“小”,是相对科举经义而言。但在民间,文风流行,每逢佳节,多有诗会词话举办,聚集一批文人雅士,吟诗作画,消遣娱乐。其中还有些女才子,一出场便众星捧月,很受欢迎。

所谓诗词文会,便等于是个交际圈子。

陈唐身为潘州解元,近期颇出风头,邀约就没断过。但很多次,他都婉拒了。要不是担心时局动荡,外面危机重重,他都想再次出外游学,图个安静了。

今天陶昊来请,陈唐想了想,答应下来。

这几天有雪,雪景甚美,陈唐琢磨着出去游玩一番,或许触景生情,能写出蕴含文气的作品。

话说他已经很久没有字词出售了。

考了举人,身价自不相同,翰墨街有好几间书画店来约字,可寄卖,可买断。

但两种形式,价码都一般,在几十钱之内。

这就是正常世界内的正常行情。

陈唐又不是书画名家,在这圈子内,没有多少名气可言,自然卖不上价。

算起笔墨耗损,装裱工钱等,可以说,这样的价格,根本不赚钱,反而耗时耗力。

他并不愿浪费这个功夫,更不甘心另一时空的诸多经典之作,沦为大街货色。

而今,解决了基本的温饱问题,又有功名在身,不同刚开始那会的窘迫艰困。是以不用着急,作品可以先写出来,至于出不出手,卖不卖,就是另一回事了。

天下读书人不少,拥有文气的书生也不少,但能写出蕴含文气作品的,却并不多,而且,这还属于消耗品。行情紧俏,因此价格不正常。普普通通的一幅,就能卖两三百钱。

更不用说,陈唐这文气,有着天人之气的加持,效果肯定更胜一筹。

奇货可居,毫无压力。

为了求字,赵三爷可找了好几次。他现在仍在养伤,基本已无大碍,再养一阵,便康复得七七八八了。

不过陈唐并无作品在手,想卖也没办法。这段时间忙这忙那,根本静不下心来,写不出东西。

希望这次的诗会,能够有所斩获,写一幅,就几百钱,能帮补不少家用。

第二天早上,陶昊便坐着马车来接。

上了马车,陈唐见车厢内摆一盆炭火,暖意熙熙,倒会享受。

“不矜,你现在已经是举人老爷,应该买两丫鬟,出门还得有小厮随从服侍才行。要不,我家里有几个不错的,你可以过来挑选。”

陶昊自知科举无望,只能止步于秀才了,对于陈唐很是看重,多方结好。

陈唐笑道:“暂时不用,且等明年的天子试过后再说。”

听他说天子试,陶昊满脸羡慕之色。

读书人三大考场,其实倒是中间的举子试最为艰难,迈过这一关,几乎等于海阔天空了。天子试虽然报考的人多,但录取的也多,每一届,三甲进士,总人数起码百余名。

一旦录取,哪怕最差的第三甲同进士,也会安排官位,有品秩,可入流了。

是以只要考过了举子试,肯定都会报考下一届的天子试的。

三年才一次,机会可不多;错过了,又得等三年。

人生,有几个三年?

而相比童子试举子试,天子试还有年龄上的限制,不能超过六十岁。

太老了,即使被取中,也难以上任当官了。

国家取士,又不是养老。

这是殷国国情所定。

所以只要能考,基本每一届都会参加。毕竟对于一位举人来说,补考费之类,各种花销,大都能筹集得起来。

毕竟考了举人,名下就多有产业了,房屋,田产,生意等,皆有涉猎。

陈唐现在倒没有多少,主要很多人情他都推了。无功不受禄,不愿沾染太多。

陶昊知道他志向远大,更是佩服,话题一转,说起今天的诗会来。

这诗会有个名目,唤作“雪月社诗会”,举办地点:新月湖中小岛上。

新月湖,乃是潘州地域上最大的一口湖泊,绵延数千里,其中一小半,位于潘州城内,为城府增添了不少湖光水色,风景雅致。

雪月社,属于潘州文艺界中数一数二的学社了,一大特色,便是女社员颇多,很能吸引新人加入。

陶昊便是其中社员,不过是那种没什么存在感的。他才学有限,当初为了入社,可是缴纳了五百钱会费,几乎等于花钱买的会员资格。加入其中,可得交际,毕竟社员们一个个非富即贵,可没有什么穷酸秀才。

这次诗会,主体为“迎春接福”,属于每年都会举行的节目,所有社员皆可参加,足有一百多人,颇为热闹。

诗会组织者知道陶昊与新科解元熟识,便让他来请陈唐,如果陈唐愿意入社,自是皆大欢喜的事。

既然是诗会,除了吃吃喝喝之外,还设置了些彩头,主要比试内容为诗词字画,对于经义文章,一概不谈。

吟诗作对,陶昊并无多少兴趣,他感兴趣的,是社里的一大群莺莺燕燕,其中颇有几位姿色过人的女才子,让人见着,忍不住暗中流口水。

陶昊早已成家不假,但并不妨碍他出来寻欢作乐,有时候为了谈生意,而或纾解压力,自会到怡红院放松一下。

自古才子多风流,他虽然算不得才子,但也有风流的权力。

当然,主要的,还是得有钱。

至于像陈唐这般的年轻俊秀,在学社里是最受欢迎的,要功名有功名,要才学有才学,还有不俗的皮相,等会之后,不知有多少小姐闺秀,会对他暗送秋波,甚至大胆勾搭。

没法比呀!

陶昊心里叹息一声。

“少爷,到了!”

马车停住,陶昊与陈唐下车,就见前面一面湖泊,小雪纷飞,周边的湖水微微冻住了,岸边一株株树木,银装素裹,分外好看。

自有长随撑开油纸伞,帮两人挡雪。

他们踏上一条湖边回廊,走过去,那边有一艘乌篷船专门接人的。

陶昊吩咐随从留在岸上,自个与陈唐上船。

老艄公轻轻一拨长竿,乌篷船便飘了出去,朝着不远处的一座小岛驶去。

那个小岛,名为“雪月岛”,乃是雪月社的产业之一。很多活动节目,都选择在那举行。岛上建有别院,有亭台楼阁,如同一座豪华的庄园。

不多久,小船便靠近雪月岛了,陈唐举目观望,见这岛确实不大,圆圆的,像一口扣着的碗。

船泊好了,陈唐两人登岸,沿着一条石板路径往上走,沿途多有亭子,供人憩息。

约莫半刻钟后,他们来到一座巨大的别院门前,进去,里面正是一个花园式的大院子,男男女女,已有数十人在此,欢声笑语,管弦丝竹,其乐融融。

陈唐的到来,很快便吸引住了不少关注的目光,有上下打量的,有偷偷窥望的;有的目光含情脉脉,有的目光火辣辣的……

在这一瞬间,陈唐有些后悔,也许自己不该来参加这诗会的。

第九十三章:文气

自从陈唐高中,登门说亲的媒婆便络绎不绝,几乎要把门槛给踩烂了去。

陈唐不胜其烦,直接一句“要专心备考来年的天子试”,闭门拒客,总算过了几天清净日子。

今天出来,参加这诗会,见到一群莺莺燕燕,着实有些头大。

旁边陶昊可不这么想,一道道看向陈唐的目光,他照单全收了,脸上笑容灿烂,便仿佛众女看的是他一样。

诗社里其他的男子,不甘心被陈唐抢走了所有风头,当即施展出浑身解数,或出对子,或起首句,与女才子们互动起来。

陈唐毕竟是新人,与大部分人都不熟。在这个时代,虽说男女之防不算严苛,但基本的矜持礼节还是有的,不可能真得见了心仪对象,便鬼哭神嚎地扑将上来。

陶昊对陈唐道:“不矜,这个诗会要进行一天一夜,现在只是刚开始,不算热闹,大家随便自由交流,到了晚上,秉烛夜谈,围炉诗话,才是正题。”

陈唐心里不禁腹诽,瞧那些男男女女一对对的,哪里是什么诗会?相亲会还差不多……

其实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世界里,能这般相约出来,对对眼,卿卿我我一番,已经算是对封建礼制的一大突破了。

“既然如此,那我便到处逛逛,瞧一瞧这岛上雪景。”

“好的,我去那边走走,找人说些话,中午时分,回院子里吃饭……”

两人分头而行,各寻去处。

陈唐此来,本就是来找情景的,不愿躲在亭子里,酸里酸气的吟诗作对。

他还不习惯这个时空的娱乐形式,以及内容。显得单调而无趣,矫揉造作居多。

不过在风景优美的岛上行走,倒是种享受。慢悠悠的闲逛节奏,颇为难得,身心俱能放开来,不必烦恼忧虑。

走着走着,陈唐仿佛进入了天人合一的状态,与周边环境融合到了一块,感官一下子变得敏锐,就连一片片雪花飘落的轻微簌簌声响,皆有耳闻。

那般感觉,颇为玄妙。

雪月岛不大,走一圈下来,估计不用半个时辰。岛上开发建设得不错,铺了路径,各种亭台楼阁,假山流水等,一应俱全。而参加诗会的人员,除了一部分聚集在别院之外,外面不少地方,都有人在。

三三两两,又或孤身一个。

有的在亭子里饮酒,作狂放状,甚至故意把衣袍给解开来,以显狂态。

只是当冷风吹来时,那副干瘦的躯体便不禁打个哆嗦……

又有的与友朋坐在一起,高谈阔论,听他们的话题,颇为高端,大有高屋建瓴、指点江山的意思。

听仔细些,突然有人说了一句“怡红院新近来了位红牌,容貌绝美,胸且大……”

这个话题立刻成为焦点,气氛顿时热烈起来,纷纷讨论那红牌身价几何,谁谁拔了头筹,滋味如何……

陈唐听着,为之哑然,差点忍不住要笑出声来。

此时,雪花似乎大了些。

他撑开一柄油纸伞,来到一座无人的小亭子内,凭栏观望,见落雪下的新月湖,一片茫然素白,其间点缀着几个黑点,有的是渔船,有的是游船。

船只在湖面上荡悠着,看上去,如同一幅画。

这副情景,不是“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的孤绝;不是“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大气,而是婉约绮媚,带着一点点的悲凉。

陈唐心情触动,当即取下书箧,拿出文房四宝,铺展在凉亭内的石桌上。

由于不用带剑匣,他今天背负出来的书箧是小一号的,等于是个方形包袱,很是便捷。

天气寒冷,但用的是那方蛙砚,出墨快,不怕寒气,墨汁荡漾,丝毫没有凝结的样子。

真是一块宝砚。

磨好墨了,当即醮墨挥毫,书写起来。

不多久,一诗落成,端是笔墨酣畅,字字矫健。

成了!

陈唐心中一喜。

突然间,他竟依稀感觉到了纸张上的字里行间,有一抹清凉的气息蕴含其中,微微荡漾着,仿佛水波。

这个可是前所未有的发现!

陈唐又惊又喜,赶紧潜心下来,去体会那气息。

果不其然,感觉千真万确,的确存在。

“我能感受到文气了……”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他一共写出了三幅蕴含文气的作品,前两幅都是卖给了赵三爷,等同于是试验品,最终推测出“文气”这个概念来。

但那时候,对于文气,只是个玄虚的概念,触不到,摸不着,很是缥缈空灵,难以捉摸。

卖掉那首《静夜思》后,直至今日,陈唐都没有再写出有文气的作品,所以很多东西都无法进行验证。

而现在一诗成,文气生,他第一次真切地发现了气息的存在,那般感觉就像物理学家突然发现了某种奇异的粒子一样……

那么,是因为练成天人之气的缘故吗?

换而言之,其实从练成《善养经》的那一刻起,陈唐便能感受到文气了。只是一直以来,没有相关作品参照,是以懵懂不知。

又或者,开始的时候,气感还甚为弱小,感触不强;而化解老师执怨后,得了两道气息滋补,气感变得茁壮起来,才越发敏锐了……

不管如何,反正陈唐现在感受到了文气,已是不争的事实。

这倒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诸如赵三爷詹阳春等内家高手,都能感受到文气的存在,这就是他们高价购买字画的标准。

只是陈唐蓦然发现了其中奥妙,自是欣喜不已。

他忽又想到,《善养经》能发现文气,应该也能发现其他气息,可参加鹿鸣宴时,与诸多官员打交道,并没感受到具体气息存在,只是觉得气势压人,颇不舒服。

难道那气势,就是官气显现?

是了,很可能如此。

再比如当日面对那“郭鹏”时,陈唐就觉得不舒服,所以才会问出“你又是谁”的话来。

其为妖魔,那身上自有妖气。

导致不舒服的源头,便是那妖气了。

想明白这一层,陈唐豁然开朗,自有明悟在心头:这些气息感受仍显模糊隐约,不够清晰具体,大概是因为《善养经》还在起步阶段的缘故。

当练出了火候,大成了,肯定就不同了。

既然如此,那这诗里的文气,自己写的,自己能汲取不?

陈唐脑洞大开,当即开始试验。

第九十四章:公子

陈唐意念驭动,去汲取笔墨上的文气。很快,便有了反应,如同鲸吸水般,无声无息地,笔墨蕴含的那缕清凉气息便被吸纳一空,干干净净。

诗作,归于平淡。

“这便没了?”

陈唐眨了眨眼睛,汲取文气后,他并没有感觉到身子有什么可观可喜的变化,那点文气吸到泥丸宫中,就像水滴入大海,连水花都不溅起来些。

是因为诗中的气息量太少了吗?

而或,真家境界对于气息的需求远非内家所比?

很快,陈唐便心疼起来:这可是三百钱呀,一口便没了……

他又想到,自己本身便有文气,目前阶段,并不需要进行外部汲取,真是浪费了。

不过能够验证一番,也算是一种收获。

陈唐把石桌上的诗作卷起,收进书箧内。没了气息加持,便成为普通之作,虽然文采不俗,但在诗词小道的国度,要公布于世,需要找一个合适的机会,否则的话,既无法引起反响,还可能被人抄袭了去,那就没意思了。

“这位兄台,请了!”

说话声起。

陈唐抬头看去,就见到有数人来到,其中簇拥着一男一女。都很年轻的样子,身上皮袍雍容,一看便知价格不菲。

“有何指教?”

陈唐慢慢收拾起其他东西,放进书箧里。

那年轻公子踏前一步,目光炽热地望着那方蛙砚:“阁下这方玉砚好生漂亮,可否与我一观?”

陈唐微微一怔,想了想,便把蛙砚递给他。

年轻公子拿在手上,爱不释手地观摩起来,看了好一阵,才依依不舍地交还回来,问道:“阁下便是今科解元陈唐陈不矜吧。”

陈唐把蛙砚放好,答道:“正是。未请教?”

“在下姓顾,名源,字长祥;这是舍妹顾乐。”

年轻公子自我介绍道。

陈唐哦了声:“原来是学政大人的公子小姐,陈某有礼了。”

在鹿鸣宴时,他曾与潘州学政顾珩说过话,聊了几句。

那顾源笑道:“我听家父提及,说陈解元风姿挺拔,非池中物,果然闻名不如见面。”

听他说得客气,陈唐便寒暄了几句,知其必有下文。

果不其然,顾源便道:“陈解元,你的这方玉砚,不知愿不愿意割爱?价格请你开口。”

陈唐呵呵笑道:“此物乃友人所赠,贵贱勿论,却不能转手于人。请顾公子谅解。”

顾源闻言,憾声道:“原来如此,是我冒昧了。”

陈唐朝他一拱手,背负书箧离去。

“二哥,我看这位陈解元,挺傲的。”

顾乐开口说道。

顾源:“年少成名,高中解元,自有几分傲气。”

顾乐哼了声:“咱们家可出了三位进士呢。”

顾源哑然失笑:“这哪跟哪的?不能一概而论。”

“二哥,你真得很喜欢那方玉砚?”

顾乐问道。

顾源点点头:“不错,可惜他不肯卖。”

顾乐:“要不,我找人再去问问?”

“不用。”

顾源摇摇头:“君子不夺人所爱,算了。”

顾乐一双漂亮的眼睛,眼珠子骨碌碌转,似乎在想着什么主意。

……

却说陈唐离开后,又逛了一圈,琢磨着时间差不多了,便绕回别院。

还没进门,便听得里头人声嘈杂,很是热闹。

将近午饭时间,几乎所有参加诗会的人都汇集到院子来了。

陈唐见到陶昊在人群中表现得颇为活跃——其花钱入社,可不仅仅是为了看妹子,更重要的是借机打入这个圈子里,获得人脉人缘。

本来陶昊能考上举人的话,自然便具备了敲门砖,无奈屡屡落榜,基本失去了希望,只好通过别的方式来活动了。

吃午饭的时候,陈唐听陶昊分说,才知道顾源兄妹,便是这雪月社的组织人。怪不得能把这文社弄得风生水起,有学政大人的背景靠山在,很多事情,都好办得多。

顾学政当然不止一子一女,而据说其长子早在数年前便考了进士,如今在兵部担任侍郎一职,官运亨通得很。

名门望族,朱门大户,基本都是妻妾成群,子女多多的。而为了长远之计,对于子女的发展安排也是各有不同,颇具针对性,形成互补关系,从而建立起一张巨大的人脉网络,方方面面,都能吃得开。

这样的家族,才能长盛不衰。

那么显然,顾源兄妹弄这雪月社,肯定是得了顾珩的首肯。

雪月社的社员,大都是官宦子女,又或是颇具潜力的书生秀才,次一点的,像陶昊,可也是出身富商门第,家里有钱。

一个个圈子,便代表着一个个阶层。正常的世界里头,朝野官吏,便是顶尖的阶层,无数人削尖了脑子往里钻。

然而陈唐知道在此之外,还有着非正常世界的圈子,对于世俗名利,并不如何热衷,自然懒得去钻营。

他本来的性子,就颇为淡泊。

这段时日的诸种遭遇,每多发生一件事,陈唐便对那个非正常的圈子多认识一分,心里隐隐不安,总觉得这繁华世界美、好江山只是脆弱的一层表相,一旦被戳破,被揭开,立刻便会显露出血淋淋的皮肉来。

到了那时,必将翻天覆地。

不过相对而言,世俗的名利势力,凝聚起来,也是一份不容小视的力量。

两个世界,并非绝对的对立分开,而是互相交织在一起,纠缠不休。

吃罢午饭,众人聚在一起,又是一番热闹。

突然门外有人大叫一声:“五通公子来也!”

众人闻言,哗然而动,特别是那些闺秀小姐们,竟连陈唐都不顾了,纷纷驻足眺望,一个个眼神热切地望向门外。

陈唐奇问:“这五通公子是谁?”

陶昊叹道:“他呀,乃一贵公子,是从京城来的,生得极为俊俏,文质彬彬,风流倜傥。前一阵子经人引荐,加入了雪月社,那些女才子们见到他,全是一脸倾慕状,实在让人羡慕不已。”

正说话间,一位风度翩翩的公子从外而至,身形伟岸,面目丰神俊朗,竟寻不到丝毫瑕疵。让人难以置信,这世间,竟有如此美男。

陈唐若有所觉,双眸一缩……

第九十五章:当诛

那五通公子来到,顿时成为全场焦点,举手投足,仪态不俗,莫说女子,就连不少男才子都为之折服。

……

“五通……这可不是什么好名目。”

陈唐忽然说道。

陶昊好奇地问:“不矜何出此言?”

“我听闻江南之地,有五通淫祀,乃是邪神,嗜好血食。”

闻言,陶昊哑然失笑:“此言差矣,道听途说罢了。我也听说过江南的五通神,却是财神,入室至家,则米缸满盈,深得人心。”

陈唐为之愕然。

莫非是时空不同,说法便不同了?

不过神灵之说,源远流长,在历史的发展过程中,本就是几经转变,无论形象还是功能,并不固定。

陶昊又道:“再说了,五通神是五通神,五通公子是五通公子,两码事。人家是从京城来的,据其所说,家有五个兄弟姐妹,他排名最小,所以取个‘五通’的名谓罢了。”

陈唐笑笑,不置可否,只冷眼相看。

陶昊压低了声音:“不矜,我跟你说,这五通公子进入雪月社后,不但受女子欢迎,不少男的,都有些动心呢。”

陈唐听得汗毛倒竖:这也行?

果然是颜值即正义,长得好,男女通杀。

当即瞥眼道:“明经,别说你也心动了。”

陶昊赶紧啐了口:“我才不会。”

别院甚大,有众多客房,供人憩息。陈唐本来想着,吃过中午饭便告辞离去,但见这位五通公子来到,却临时改变了主意。暗中观察,见这位美男子正与数位闺秀小姐交谈甚欢,其中赫然有学政大人的千金顾乐在。

这是见色动心,自投罗网吗?

俗话常说,男人好色,其实女子亦然。

有个笑话,说英雄救美,如果那英雄长得好,器宇轩昂,女子便会说“无以为报,以身相许”;但若是英雄丑陋,看不上眼,则说“下辈子做牛做马,衔环结草”,以此报恩。

现实如此,骨感喜人。

陈唐只是暗觉疑惑,不知对方盘桓不去,又渗透进这雪月社,究竟意欲何为?

难不成,只是为了渔猎美色?又或是修炼某种秘法,需求所然?

不得不说,这副面目变幻,出神入化,端是了得。

一时间想不明白。

当下光天化日,耳目众多,想必对方不会选择在此时贸然下手,他便找了间客房,关门,准备休息一阵。

笃笃笃!

敲门声响。

陈唐开门,就见到顾乐带着位丫鬟站在门外。

此女年约十八、九岁的样子,打扮入时,称不上美,自有一份大家闺秀的端庄:

“解元郎参加诗会,不去吟诗作对,为何躲在这里?”

陈唐淡然道:“上午走了一圈,有些疲惫,正要午休。”

顾乐笑道:“那多无趣。”

“额,我这人,的确是比较无趣的。”

陈唐一句话把顾乐给噎得几乎要翻白眼。她贵为学政千金,出身大族,平时不知多少人围着打转,巴结奉承,百千宠爱于一身,乃是名副其实的千金小姐,不曾想在陈唐这里,连门都进不去。

“没什么事,我就关门睡觉了。”

陈唐懒得跟她寒暄。

顾乐气鼓鼓地道:“是这样的,下个月我二哥生辰,我想送一份特别的礼物给他。”

陈唐奇道:“我这里没有礼物卖,你找错地方了,就这样吧,我很困了,顾小姐慢走。”

说着,砰的把门关上。

“你,你……”

顾乐张口结舌,气恼得说不出话来。

“这公子端是无礼,比五通公子差多了。”

那丫鬟见小姐吃瘪,忍不住打抱不平。

顾乐气哼哼一甩袖子:“走,不卖就不卖,一块玉砚,有甚了不起的。”

屋内,陈唐盘膝在床上,闭目养神起来。

时间忽忽而过,直到下午时分,他才走出房间,见雪已经停了,但天气阴沉,很早便开始昏暗下来,北风呼呼吹着。看这样子,还有大雪将至。

气候不好,有一部分参加诗会的成员已经离去,剩得二三十人的样子,基本全聚集在庭院内。

这迎春诗会,名义上向全社开放,只要是会员,皆可参加。但事到临头,总有不少人因为各种事务缺席的。

天寒地冻,庭院内自有仆人忙活,点燃起一堆堆炭火,又架上铁锅炉子等物,开始温酒,烧烤肉食。

观其规模,办一场这样的诗会,耗费不小。

陈唐由于是特邀贵客,不用交钱,像陶昊这样的,就得缴纳百钱,用来筹集本次的活动经费。

很快,一盏盏灯笼挑了起来,照得亮堂堂的。

陈唐目光梭巡,在寻找五通公子的身影,却没见着人。

过了一阵,才看到那五通公子一脸笑容地从外面进来;又过了一会,一位不知哪家的小姐,由两名丫鬟搀着,也慢慢走了进来。

这幅样子,形迹可疑。

旁边的陶昊显然已观察到了,叹道:“五通公子,果然名不虚传,这便得手了。”

陈唐眉头一皱:“诗会里的女子,都是如此随便?”

陶昊笑道:“非也非也,只是耐不住人家有本事呀。长得一副好皮囊,年少多金,又懂得花言巧语。试问哪个少女不思春?撩拨几句,往往便上钩来,陷入泥潭不自知。”

他一副过来人的老成模样。

陈唐瞥他一眼:“看来,明经兄深谙此道。”

陶昊脸皮微微一红,却有几分得意之色:“实不相瞒,我家内子,便是这般骗到手的。”

陈唐呵呵一笑,内心渐冷。

殷国属于封建礼制不假,但压抑之下,很多东西爆发开来,却更加疯狂。尤其是男女之事,在一些名门望族中,从来都不缺乏胡天胡帝的荒唐行径。

而不少古言小说里,穷书生夜爬绣花窗,与大家闺秀私通的桥段屡见不鲜,正是一出出典型的生米煮成熟饭的例子。

所不同的是,故事里讴歌的是真情;而当下所见的,却是肆意玩弄的欺骗掠夺,不可相提并论。

在这世界,女子的地位本就不高,等于附庸。尤其是出身大户人家的,看着光鲜,其实更加不得自由,身不由己。所以一旦出现一个她们以为是希望的机会,便会像飞蛾般,奋不顾身地扑上来抓住。

说她们以貌取人,见识肤浅也好;说她们感情用事,不够理智也罢,归根到底,都是一场遇人不淑的悲凉。

此獠,当诛!

第九十六章:诛獠

渐黄昏,围炉煮酒,炭火炙热,大块大块的肉烧熟起来,香味四溢。氛围开始热烈,谈诗论词,对子连篇。

谈论之间,诸人起哄,要陈唐作诗。

陈唐也不推搪,口占一首:“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此诗浅白简单,却十分应景,博得不少喝彩声。

那边顾乐听着,暗暗体会四句诗句:这厮虽然傲气无趣,做的诗倒还不错,看来确实有几分才华……

饮了一阵酒后,酒酣耳热,醉意上头,一些才子们便放浪形骸起来,不少人离开庭院,到外面去,要对风当歌,把酒赋诗。

过不多久,院内便只剩下十来人在。

但见那五通公子来到顾乐身边,微笑道:“顾小姐,在下想请你去观赏夜间湖景,不知可否?”

顾乐心中莫名一慌,说道:“天要黑了,又要下雪,我懒得出去了。咦,我二哥呢?”

顾源此刻,已不知去向。她知道这位二哥无意功名,只考了个秀才,便寄情山水去了。此情此时,大概与他的朋友们出去,一同发酒疯了吧。

五通公子深情款款地看着她,忽然张口,喷出一口气来,正喷在顾乐脸上。

刹那间,顾乐只感到一阵迷糊,浑然不知东南西北,听得五通公子道:“顾小姐,请了!”

她便站起来,很顺从地跟着对方走了出去。

有丫鬟看到,连忙过来,问道:“小姐,你去哪里?”

顾乐双目无神:“我且出去散散心,你们不用跟着了。”

丫鬟不疑有他,答应下来。

五通公子带着顾乐悄然出去,几个拐弯,越走越是偏僻。

此时,天气愈发阴沉,有彤云密布,很快就要下雪。

到了一处林子,五通公子钻了进去,后面顾乐紧跟着,亦步亦趋,像个被操控的木偶。

进入里面,五通公子怪笑一声,一把将顾乐搂住:“有文气的元阴,倒不好找,啧啧,今天本座要吃个饱了。”

说着,大手一扒,三五下便把顾乐的外衣给脱掉。

便在此时,突然林子外有脚步声响。

五通公子微微一怔,停住了手。他倒不担心顾乐会求救,中了他这一口五通迷魂气,很久一会都不会恢复灵智,只能任他摆布。

果不其然,很快,那脚步声便远去了。

五通公子按耐不住地一把将顾乐顶在一棵树前,便要宽衣解带。

蓬!

他裤子还没脱,猛地察觉到不妙,但还来不及反应,背部便中了一掌,打得他一个踉跄,随即“哇”的吐出一口血来,溅在雪地上,十分刺眼。

五通公子急忙回首,就见一人站在那里,一脸面瘫相,当即新仇旧恨,翻涌上心头:“又是你这家伙,破坏我好事!”

陈唐一记重掌袭击成功,但只是把对方打得吐血,看起来,并未伤及根本:这厮的身体,到底强悍到了什么地步?

自从天人之气茁壮起来,陈唐的《八合技》威力倍增,不可同日而语,像赵三爷这般的,如果结结实实挨他一掌,就得趴下。

“嗷呜!”

五通公子怪叫一声,完美无瑕的皮相破裂开来,皮毛涌现,肥头大耳,獠牙外露,目露凶光,可不是那妖魔“郭鹏”吗?

其实自从第一眼看到他,陈唐便嗅觉到了那股似曾相识的气息,人的面目可多变,但气息难以隐匿。

普通人等,懵懂不知,却瞒不过陈唐的天人之气感应。

他搞不明白对方究竟是什么身份来历,先是化身郭鹏,在虎头帮上兴风作浪;而今又摇身一变,弄出什么五通公子来。

这番变化,并非像画皮那么简单,而很可能是修炼某种秘法,然后再用画皮辅助,从而瞒天过海,大变活人。

妖魔!

在殷国,这可是比邪祟还要让人闻风丧胆的禁忌存在。

只是一直以来,围绕在妖魔身上的迷雾缭绕不散,官方讳莫若深,民间更是捕风捉影,无从了解,只知道很可怕便是了。而在正常的生活状态之下,见到妖魔的几率也是微乎其微,可忽略不计。

相比之下,邪祟倒还多见些。

在虎头帮外堂别院的时候,陈唐曾与这妖魔交过手,知道些根底,心中不怵。而化解了老师执怨后,获得裨益,实力颇有增涨,现在正是一试高低的绝佳机会。

眼角余光瞥到仍然木呆呆地靠在树上的顾乐,她外衣尽脱,内衣凌乱敞开,可见一片娇腻雪白,春光外泄。在这寒冷之际,竟还不懂得自个穿回衣服,由此可见,被迷魂得厉害。

陈唐也没有办法去管她,原形毕露的五通公子已经咆哮着扑了上来,他显露妖魔形态后,妖气凶猛,实力暴涨。一双手掌,全是猪毛,一根根尖锐若刺。

砰砰砰!

咔擦咔擦……

拳脚交锋之下,当打到旁边的树木上,那树干竟被打断,倒落下来,树冠上积雪飘扬,漫天飞舞。

这一下,动静闹大了。

过不多久,便惊动了岛上的人,人声喧哗,挑着灯笼赶来。

前来参加诗会的才子才女们,基本都带着随从,甚至侍卫,这些人守在外面,当听到了如此大的打斗声,立刻知道有事发生,赶紧手执刀枪,前来看个究竟。

断木砸下,陈唐终是不忍眼睁睁看着那顾乐被砸死,一把将她推开,顺手之际,注入了一缕天人之气,看看是否有效果。

“啊!”

被清凉的气息一冲,顾乐本来迷迷糊糊的脑子顿时清明过来,她发现自己的现状,以及身处的环境,顿时失声尖叫起来。连忙双手抱胸,一张小脸,惊骇欲绝。

啪!

交战双方,陈唐猛地飞起一脚,正踢中五通公子的胸口上。

这一脚,正是学自《风雷腿法》,隐隐有风雷之声。

五通公子先前挨了一记重掌,当其时还没感觉太难受,但随着激战开始,其体内就像有一道逆流在乱窜,把经脉搅得乱七八糟,痛苦不堪。

“真家,这是真家之气……”

牠心中大骇,已经萌生退意。一个不防,重重挨了一脚,眼前一黑,整个人横飞出去,咔擦咔擦,又撞断了数根碗口粗的树木。

牠身子摇晃地慢慢站起,头晕目弦。

陈唐没有丝毫犹豫,脚步一蹬,身如离弦之箭,下一刻,已扑到五通公子身边,凌空一爪,抓在那颗硕大的猪头上,拧劲蓬发。

啪!

一声脆响,五通公子的颈骨就变成一截麻花,随即高大的身躯倒落在雪地上。

陈唐冷冷地瞟了一眼那边的顾乐,身影一闪,不见了影踪。

此时,脚步声大作,一群人吆吆喝喝地赶赴过来。火把灯笼,刀剑挥舞……

第九十七章:善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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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唐离去后,那顾乐倒冷静下来,飞快捡拾起自己的外衣,披裹到身上,然后在众人没有来到之前,从另一方向跑去——她这样子,如果被人撞见,清白名节就坏了。即使身子完璧,到时也无法分辩得清楚。

顾乐浑身狼狈不堪,心乱如麻,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隐约想起,自己是跟着那五通公子出来的。

那么,五通公子呢?

那位诛杀妖魔的侠士,又是什么人?

莫名地,脑海里掠过对方离去时的冷眼一瞥,分外深刻。

……

很快,一众人等赶到现场,火光之下,照见雪地上的尸身,死状可怖,一个个见着,不禁倒吸口冷气:

妖魔!

妖魔怎么闯到岛上来了?

虽然对方已经倒毙,但诸人仍是不敢靠近,只围在外面望着。

“看那服饰,这,这像是五通公子穿着的……”

一人突然开口说道。

闻言,众人仔细观察,渐渐认了出来:

“不错,是五通公子的。”

“我认得那块玉佩……”

众人面面相觑,想到某个可能的事实真相,手足渐渐冰冷起来。

……

砰砰砰!

巨大的敲门声。

陈唐打开房门,就见陶昊站在外面,一脸着急状:“不矜,出事了,出大事了!”

陈唐问:“怎么啦?”

陶昊喘着粗气:“原来那五通公子乃是妖魔所化,不知被谁击毙在岛上,很多人都看到了,是个猪妖……”

陈唐淡然道:“死了,不就好了。”

陶昊叹口气:“你却不知,雪月社里已经乱成一锅粥了。有两家小姐,先前着了这妖魔的道,被破了身子,事后又被牠花言巧语哄骗住。本想着能嫁入豪门,当上贵妇人,哪知道却是如此……她们承受不住打击,已经跑到崖上,投江自尽了。”

陈唐“啊”了下,随即长叹一声。

陶昊愤愤不平:“好在有侠士出手,将此獠诛杀,否则的话,不知还有多少女子遭受祸害。”

说着,压低了声音:“我听说,学政大人的顾千金也跟过妖魔出去……不过她刚才现身,倒没有什么异状,可能是逃过一劫。”

陈唐当即道:“明经,此等言语,请勿多说,污人清白,可是会逼人上绝路的。”

陶昊闻言,心中一凛,忙道:“不矜提点得是,是我胡言乱语了。”

陈唐道:“发生这般大事,定然瞒不住,只怕很快州府的兵甲便要过来了吧。”

陶昊点点头:“不错,此地不宜久留,我瞧见那猪妖模样,现在都会觉得心惊胆战的,还是早些回去为好。谁知道这妖魔有没有同党,其自称‘五通’,只是其一,还有四通呢,驴妖狗妖什么的,要是再蹦跶出一个来,可就惨了。”

陈唐道:“你又不是女子。”

陶昊叫道:“这谁说得准,万一其他的妖魔有好男风的呢……”顿一顿,打量陈唐一眼:“不过跟你在一起,我应该还是安全的。”

雪月岛出了事,消息很快报到衙门去。半个多时辰后,一大队兵甲乘船上岛,全面戒严,进行各种侦查,以及善后工作。

而岛上的雪月社社员们,则被兵甲将领叫到一边,下了禁口令,让他们回城后,不要与人说起今晚的事,会引起人心惶惶云云。

一言以蔽之:和谐!

陈唐见到,有兵甲把妖魔的尸骸小心翼翼地包装好,十余人护送着,装载到一艘铁甲船上,运走了。

他心里就在想:“莫非这妖魔尸身,是宝贝来着?能吃,还是能做什么材料?”

不过这些,目前并无答案。在当其时的情况之下,他也无法把这尸身带走。

随后,兵家用船,把一众社员们送走,还很体贴地派人护卫,送回到各自家去。

这主要也是因为这些社员个个都有些身份来历,不容有失。

回到家后,苏菱已入睡,惊醒起来。

陈唐怕她担心,只说诗会完结,便赶回来了。

苏菱问饿不饿,然后到厨房生火,煮了一大碗面,又加了数片肉,两个蛋进去。

诗会上的伙食倒是不错的,大鱼大肉,山珍海味,陈唐放开了肚皮吃喝。不过与五通公子激战一番,消耗不小,就又感觉饿了。等面条煮好,当即大口大口吃起来。

苏菱手托下巴,在边上看着,微微露出笑意。

此时,酝酿许久的大雪,一片片如同鹅毛般,终于落下来。到了明天,定然是一个银装素裹的白茫茫世界。如果积雪深了,还得拿起工具来清除掉才行。

吃完面,略作收拾,各自回房歇息。

一时间,陈唐睡不着,盘膝坐于床上,闭目养神,回想起与妖魔厮杀的过程:

他先是智取,利用天人之气的特性,潜行到对方身后,重重一掌,袭击成功,抢得先手。接下来的事,就好办得多了。自从气息茁壮起来,持久力大幅度增强,便无了后顾之忧。

归根到底,还是这个妖魔,并不像传闻与想象中的那般厉害。

邪祟分强弱,妖魔亦然,就不知道是如何划分的。这个事情,得找知悉内情的人打听,才明白一二。

但不管如何,此事总算是告一段落了。

官府方面,显然是要封锁有关消息,免得闹得满城风雨,人心浮动。

这样做,其实也有一定的可取之处。否则闹将起来,容易发生民变,不可收拾。

想了一番,陈唐开始做周天运转,随后睡觉。

大雪下了一天一夜,停了之后,又下起小雨来。

恶劣的雨雪天气,给潘州民生造成了颇大影响,米粮菜肉,各种生活物资价格大涨。

开销厉害,又无进项,陈唐再次感觉到了生活的压力,过完年后,只怕便捉襟见肘,很是吃力了。

中了举人,还是穷呀!

在此期间,潘州府内发生了件事,大小街道上,张贴出多幅告示,是寻人的,就连翰墨街都贴上了一张。

陈唐去看,便见到告示之上,画着人像,正是无忌模样,画得很是真实。

告示上说,重金寻求此恩人下落,有知情者,赏钱一百。

此事传扬开来,很快便有拳师指出,画像之人名为“无忌”,曾在胜武馆担任坐馆一职……

陈唐便知道,无忌这个身份,不可再轻易动用了。

第九十八章:大礼

被妖魔迷惑,带去树林的事,顾乐只跟最要好的二哥说起。

顾源听了之后,又惊又怒。

不过妖魔已死,而妹妹也没有受到实质上的伤害,这件事,便无从追究了。

倒是当初介绍五通公子加入雪月社的中间人被衙门拿去问话,受了一番审讯。

此人也是被蒙骗的,他根本不知道五通公子为妖魔。但受此牵连,难免罪罚,最后缴纳了一大笔钱,才得以脱身。

顾乐的遭遇,自不可能张扬开来。但她很想找到那位面瘫侠士,就凭着记忆,画了一张画像,交给顾源,派人描摹多份,张贴到大街小巷上,开始寻人。

很快便有消息反馈回来,说这侠士,名为“无忌”,是位神秘高手,来历不详,武功高深莫测,曾在胜武馆担任坐馆之位。

又有人提到,这位无忌前辈曾在虎头帮外堂中与妖魔对阵,出手救了顺福镖局的赵三爷等人……

但经那一事后,其便销声匿迹,不再出现。

当其时,有不少人以为,他已被妖魔杀了……

顺着线索,顾源找上胜武馆,但黎山师徒守口如瓶,一口咬定陈唐没有回来过。

问不出什么,顾源只好作罢。

结合两次状况,大概可以推论出,这位无忌前辈一定是个漂泊江湖的世外高人,路见不平,斩妖除魔。

找不到人,顾乐闷闷不乐。

她当晚受了惊吓,又着了风寒,就病了一场,咳嗽十多天,仍未痊愈。而每每在闺房中,则手拿那份画像,作痴痴状。

……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

风雪过后,便是新年。

在殷国,新春是最大的节日,不管城府,还是乡下,都颇为热闹,充满了过节的气氛。

年到了,各种人情礼节,轮番来到。

这些,在秀才阶层少见,只有举人以上的功名,才会客似云来,各种拜访,络绎不绝。

陈唐年纪轻轻,便考取解元,其才学天赋,颇被看好,觉得他参加下一届天子试,金榜题名的几率不小。若真得被取中,成为进士,就真正是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大年初一的时候,一名青衣汉子手捧一口箱子来到,说是故人送礼。

陈唐认得他,上一次送蛙砚来过的。

这一次,送的是满满一箱子书。

不是一般的经义子集,一本本,竟是数十卷历届天子试的考题,以及当年考生做出来的文章。

编纂起来,合而为集。

这一份礼,分外贵重,简直千金不换。

不少书店里头,也有些考题文章出售,但收录的数量不多,反反复复,总是那么几篇。

而当下送来的一箱书卷里头,洋洋洒洒,起码有数百篇之多。还都是考上进士的文章,极具参考价值和意义。

对方能送出这一份礼,绝非有心便行了;还得拥有雄浑的背景实力,以及人脉底蕴,才能做得到。

得了这箱书后,陈唐当即如饥似渴地扑到一篇篇文章当中,认真仔细地研读起来。

这个年,过得极为充实。

十多天时间,很快过去,转眼就到了元宵,又是一个热闹的节日。

寒窗苦读的陈唐,即使有天人之气加持,但接连读了十余天书,也感到有点气闷烦躁,便要准备出去走走,透透气。

“不矜哥,你上次给的家用,剩不多了……”

吃过早饭,苏菱想了想,终是张口说道。

陈唐闻言,便入房取钱,发现就只剩得五百多钱了——过年有人情来,他这边也得送人情出去,一收一送,计算下来,反而是亏的。

入冬以来,米粮肉食,价格都涨了一截,而陈唐无肉不欢,一顿不吃肉,很快就容易饿。

这都是练武练气之故,消耗甚大,胃口极大,光是一个人,一天的饮食,就可能比普通人家一个星期的花销还要多了。

修炼,果然大不易;光是日常维持,就可能拖垮一般的家庭。

把五百钱交给苏菱,说道:“阿菱,辛苦你了。”

苏菱甜甜一笑:“我去买菜了。”

“好。”

苏菱走后,陈唐揉了揉额头,想着剩下的几十钱,有些头疼。

目前的生活费是个问题,接下来,到了四五月,就得启程前往京城,参加天子试了,那又得一笔大花销。

每届天子试,一般会在十一月左右进行。但路程遥远,正常的行走速度下,花费在路上的时间就得一两个月。而万水千山,路途遥遥,谁能确保路上不会出现意外状况?

因此很多报名参加考试的举子,都会提前出发,前往京城,宁愿先到京城去住,图个安心。考虑到季节气候的问题,启程出发最好的时间点便是晚春初夏,不冷不热,如果拖到七八月,酷热难忍,赶路的话,还容易生病。

交通不便,出门是大事,事先得筹备好各种事宜,很是麻烦。

有条件的,都会带上书童随从等人,好有照料。

以陈唐目前的身份,不少人都叫他找个书童伴当,不过陈唐自有打算,就没理会。

他打算一个人前往京城!

这趟一路向北的旅程,就当是一次仗剑走天涯的历练了。

报考天子试,有着一定的门槛,不过陈唐是潘州新科解元,自动获得下一届天子试的资格,倒省了很多琐碎手续,只要带上功名书,以及路引身份文书等,前往京城贡院,登记即可。

北上之前,还有两三个月的时间,正好用来温书,以及赚钱。

收了一箱子文章,经义的问题,完美解决了,主要还是钱。

在人情方面,陈唐婉拒了许多资助,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有些钱,收不得,皆因收的不是钱,而是麻烦。

这些事情上,他自有分寸,不愿与人牵涉纠缠太深。

无功不受禄,自己可去找财路。再不是以往手无缚鸡之力的孱弱书生,以现在的本事,前程阔达得很,拥有不少选择。

元宵佳节,灯笼挑起,煞是热闹。

陈唐准备晚上带苏菱出去逛街,好好玩耍一番。而中午时分,有客来访,正是那离去多时的詹阳春。

第九十九章:套话

多时不见,这道士瘦了些,满脸风霜之色,显然是奔走往来的缘故。

陈唐请他进来,苏菱上茶。

詹阳春一个稽首:“听闻陈老弟高中解元,可喜可贺。”

陈唐打趣道:“既然来贺,为何无礼?”

詹阳春哈哈一笑,往袖子里一掏,摸出一方事物来,用一块锦布包裹住。

他今天登门,本就是特意来送礼的。

“多谢了。”

陈唐也不客气,伸手接过,打开一看,见是一方镇纸。石质,温润如玉,上端雕刻个造型,不是龙虎之类——那两个形态太霸气了,等闲养不住。而且那般风格特色,并不适合书斋氛围。

“这是蝉?”

看了一下,不禁问道。

詹阳春点点头:“正是,蝉通‘禅’,可定心养性,此石名为‘禅香石’,有异香,可驱蚊虫。”

听到驱逐蚊虫的说法,陈唐便不禁想起,在酷热的夏天里,他的房间蚊虫无踪,从没有被叮咬过。开始的时候觉得奇怪,想不明白,但后来清楚了,多半是天人剑匣的功劳。

此匣为宝,不但能摄收邪祟,还能驱蚊杀虫,端是了得。

虽然说这方镇纸功效与剑匣有些重叠,但剑匣又不是时刻背负在身上,有时外出,带着禅香石,颇有用处。

按照如此趋势,恐怕不用多久,陈唐所用的文房四宝,书斋用品等,可能都是宝贝了。

詹阳春上下打量陈唐,看着看着,嘴里啧啧有声:“奇乎怪哉!”

陈唐心一跳,问:“道长何出此言?”

“你高中举人,身上应该有官气萌生才对,怎地我毫无察觉?”

詹阳春觉得惊奇。

陈唐笑道:“只得功名,又无官职,哪有多少气息?又或者,可能我文气浓郁,因此掩盖了去。”

詹阳春抚了抚胡子,道:“一般而言,文气是很难挡得住官气的。哪怕官气只得一丝,也会桀骜霸道,喧宾夺主。”

又看了一阵,始终瞧不出什么端倪。只觉得陈唐身上气息平实内敛,颇有返璞归真的意味。

陈唐连忙岔开话题:“道长,你上次匆匆离去,可是因为妖魔之故?”

詹阳春一听:“怎地,你知道妖魔?”

陈唐便把雪月岛上发生的事,掐头掐尾地说了一遍。

听完,詹阳春道:“那猪妖只是个修炼未成气候的家奴,即使如此,也是颇为强横棘手,我与之对上,都未必能讨到好处。那位神秘的无忌,绝对是高手!”

显然,他返回潘州,已经从别的渠道得知此事了。

“家奴?”

陈唐敏锐地捕捉到了其话语中一个特殊的名词:“难道说,这妖魔是有人养出来的?”

詹阳春笑道:“谁人有如此本事,能养妖魔?即使当今朝廷,也不过是建立个九扇门,专门负责处理各种特殊事件而已。”

他不愿过多分说,叹息一声:“天下将乱,天机叵测,当真是众生彷徨无助。陈老弟,你考了举人,是很好的事,如果能更进一步,考中进士,有了官位,就更好了。”

陈唐问:“这天下会乱?我怎地没感觉到?”

詹阳春含糊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我只是未雨绸缪,发些感慨,反正你听我便是,不会害你的。”

陈唐本想装糊涂,诈出些话来,但这道士嘴巴严得很,只漏了些口风,更深层次的东西,并不多说。不知是不是他本身也不知情呢?还是觉得以陈唐的身份,涉猎过深,未必是好事……

邪祟,妖魔,本就是禁忌话题。

其实詹阳春已经与他说了不少相关内容。

陈唐就问:“道长此番回来,是要坐镇潘州府了?”

詹阳春脸露苦笑:“分观有浮生师叔在,哪里轮得到我?我是接了师命,到潘州做些调查。”

“浮生道长?”

陈唐顿时回想起这位整天懒洋洋地躺在桂花树下的老道士,看着普通,实则不凡。

詹阳春一摆手:“我这师叔,脾性怪癖,很少见人,你可别指望去拜访他。”

陈唐闻言,面露古怪之色:“是吗?但我上次去过道观了,你师叔还传授了一门《隐身符》给我。”

到了此时,他干脆不遮掩了,说出此事,表示咱已经算是进入你们的圈子里,有资格打听那些禁忌话题了。

詹阳春“啊”了声,差点跳起来:“这事,我不知道,浮生师叔并未提及……”

顿一顿,问:“你练成了?”

陈唐进入房间,取出一张隐身符来。

詹阳春接过,很仔细地看起来,看完,评头论足道:“品质一般,但终究算是成品了,成色马马虎虎吧。不过炼符,可是极为耗钱,想当年,本道第一次修炼此术,足足废了十张符纸,才炼成一道。你初学,第一次炼成,估计得废二十多张符纸才行。虽然你已经考中举人,但如此消耗,也难以吃得消。”

陈唐摸了摸鼻子:“浮生道长仗义,便宜卖给我十副符纸。”

“十副?”

詹阳春听出了端倪,眨了眨眼睛:“陈老弟,不错呀,十纸成一,相当好了,与吾当年不相伯仲。嗯,应该是师叔直接传术,你领悟上手得快。”

陈唐忍不住道:“其实我一共炼成了四道。”

“四道?”

詹阳春叫起来,随即面皮一红,起身道:“哎呀,差点忘记,我与三爷有约,这便告辞。”

说着,匆匆离去。

再不走,脸皮都要丢光。

倒不是陈唐有意打脸,而是詹阳春自己先入为主,说了托大的话,以至于有点不好下台。到了门外,他才想起,没问为什么师叔会传术……

但人都出来了,不好意思再回头询问,心想,可能是师叔觉得陈唐有修道天赋吧,等于一番机缘际遇。

《隐身符》,小术耳,属于浮山观中众多术法中的一门,无关重要。

陈唐学便学了。

问题是……

能不能不学得那么溜?

要知道在此之前,詹阳春已经断言,以陈唐的年纪和资质,难以修道的了。

其走掉后,陈唐无法再套话了。不过关于妖魔与邪祟的事,他相信日后定然有机会弄个水落石出。

到了傍晚时分,早早吃过晚饭,他与苏菱上街,逛起夜市来。

今晚元宵,到处张灯结彩,吟诗猜谜,十分热闹。

第一百章:元宵

东风夜放花千树。

更吹落、星如雨。

宝马雕车香满路;

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

一首《青玉案》,道尽元夕光景。

陈唐颇爱此词,倒背如流,在翰墨街摆摊的时候,还曾手书出来,想卖个好价钱。不料由于没有蕴含文气,落在赵三爷这个武者眼里,一文不值,没有看中。

今晚元宵,甚为应景,本想着能情景交融,再写此词。然而行走之际,总是觉得缺点什么,导致进入不了状态。

他想了想,晒然一笑:缺的,应该便是某位身在灯火阑珊处的伊人吧……

刻意地以情凑景,便露了痕迹,过于勉强,反而不美。

于是,陈唐不再想着要写出这首词,干脆放开怀抱,与苏菱闲逛起来。

苏菱很开心,她的年龄,在陈唐看来,还是个孩子。而孩子,总是喜欢热闹的。

元宵佳节,夜市繁盛,各种各样的摊子买卖都摆出来了,冰糖葫芦、面人儿、一些奇离古怪的手工饰品……

苏菱每见一摊,便上去看个不停。她并非要买东西,只是享受这个逛街挑选的过程。

这一点,与大部分的女孩子心理,如出一辙。

当然,如果遇到很中意,价格又不高的,她便会跟老板讨价还价,合适了,就买下来;若是老板坚决不让价,她便撅起小嘴,毫不留恋地甩身离去。

陈唐跟在后面,嘴角含笑,很有耐心地伴着。

说起来,虽然共住一屋,但除开吃饭的时候,两人相处的时间并不多。苏菱忙里忙外,操劳着诸般家务事;而陈唐不是关门读书,则是出外“游学”……

那么今晚,就好好陪她一次。再过一段时间,陈唐就得启程北上,这一走,可能便是大半年光阴,甚至更久。

进城后,饮食水平大大改善,又解决了母亲阴魂附身的问题,苏菱的身段开始慢慢长开来,显得高挑了。

相信再过一两年,便会长成个亭亭玉立的美少女。

足足逛了一个多时辰,苏菱才终于有些疲倦了。两人挑了个摊子,吃起元宵来。

吃饱喝足,继续游玩。来到一座广场上,此地人山人海,熙熙攘攘。

“哇,不矜哥,快来这边看杂技!”

苏菱兴奋地叫道。

陈唐跟过去一看,见那杂技表演,不外乎喷火耍圈之类;旁边阵阵喝彩声,却是有人在表演武艺,舞刀弄枪,再来个颈脖顶枪头,胸口碎大石什么的……

这些节目,很是普通。

陈唐并无多少兴致,他倒希望如书上所写的,能碰见有道士种梨,显露术法;又或有奇人表演上天偷桃,一波三折,扣人心弦。

只是左顾右盼,连个穿道袍的人都没见着。

他心中不禁有几分失望,但回念一想,现在潘州城中,掌握道术的估计就只有詹阳春与浮生道人了,他们两个,如何会跑到街头上卖艺?

游戏人间,恋恋风尘?

这其实,很多时候都属于伪命题。

苏菱倒看得兴高采烈,津津有味,一旦见表演到了精彩处,立刻小手拍起来。

在这个娱乐缺乏的世界,杂技表演,已经很能让他们满足了。

……

满城热闹,亦有清幽处。

浮山分观所在街巷,晚风习习,很是冷清。

院子中,詹阳春站在那,对躺在桂花树下的浮生道人说道:“师叔,你究竟是个什么主张意思?”

浮生道人双眼睁开一缝,并不回答。

詹阳春似乎对他这副高冷态度习以为常,继续道:“牠们世家重现于世,必有所图,咱们不能什么都不做。我前一阵子返回山门请师尊喻下,师尊让我回来,做些调查。”

“嗯,那你查到了什么?”

浮生道人终是开口了。

“世家内讧,牠们之间打架了。”

浮生道人问:“然后呢?”

“打完架就散了。”

“所以呢?”

闻言,詹阳春不禁鼓起了眼睛:“所以得请示你老人家,分析分析,究竟该怎么做。”

浮生道人啐一口:“牠们打架,干卿何事?”

詹阳春为之哑然,随即气鼓鼓地道:“师叔,我知道你欠了青丘世家的人情,有欠有还就好了,可不要牵涉过深……”

“你在教我做事?”

浮生道人语气顿时不善。

詹阳春忙摆手道:“我没那个意思。”

“是浮尘那老不死的意思?”

浮尘,便是浮山观现任观主,浮生道人的大师兄,詹阳春的师傅。

“也不是师傅说的……”

詹阳春觉得头大,暗暗懊悔,明知道自家师叔的脾性,自己怎么被猪油蒙了心肝,去招惹他呢。

浮生道人冷哼一声:“该干嘛干嘛去,别来妨碍我喝酒。”

喝酒?

明明瘫在竹床上像条死蛇……

但这话,詹阳春万万不敢诉诸于口的,他也不敢问为何师叔要传《隐身符》给陈唐,要是问了,这师叔肯定把眼一瞪,恶狠狠地说道:“怎地,我做事还需要你教?”

这话,已经是老道的口头禅了。

詹阳春退出去,想了想,最近手头紧,很是缺钱,而那张画皮已经完成,那么便卖给赵三爷吧。

却说他离去之后,过了不久,有人踏步进入道观院内,正是一名胖大和尚,穿一领大红僧袍,肥头大耳,面目有福相。

“牛鼻子,洒家来找你喝酒了。”

“秃驴,本座正等你呢。”

浮生道人一拍手。

那两名俊美得分不清男女的童子便走出来,一人捧壶酒;一人端着一盘,盘上有三样小菜。又搬来小桌等物,把酒菜摆在一僧一道身前。

胖和尚抬眼望天,说道:“今晚这月,黯然无光,看着没趣。”

说着,忽而伸手,并拢食中二指,凭空虚画一个圆圈,再轻轻吹一口气。

圆圈凝实,化为一玉盘,悬于道观之上,光华大作,倾泻下来,如同白昼。

“有月有酒,焉能无美人?”

道人不甘示弱,将手中筷子往地上一掷,迎风而涨,变化突生,便有两位美人儿长起来,纤腰秀项,一个手扶琵琶,一个翩翩起舞,乃是一曲《霓裳曲》,已而歌曰:

“仙仙乎,而还乎,而幽我于广寒乎!”

一僧一道,对视一眼,大笑起来,当即坐下,开怀痛饮。

第一百零一章:远行

一夜热闹后,又重归于平淡。

第二天,詹阳春再度上门。

这一次来,却是找陈唐商量做生意的,主要方式为:其提供各种材料,请陈唐炼制隐身符,每得一张,陈唐可分一百钱。

当然,成功率必须要控制在四成以上。如果低于四成,就没了分成。

陈唐正是缺钱之际,稍一思索,便答应下来。与对方合作,自己无需承担任何风险,既能得钱,又能练手,何乐不为?

詹阳春提供的第一批材料,为十份量,不敢给太多,担心被炼砸了,血本无归。按照协议,成品率低了,陈唐只是没得抽成,但不用赔偿的。

结果第一批,陈唐炼出了五道符。

詹阳春见着,咂舌不已。

与此同时,心花怒放。

让他自己来炼,成功率只能维持在三成左右,刨去成本,勉强能保本。而十副材料,能成五符,便等于多了两张隐身符的纯利,减掉分给陈唐的五百钱,还有不少盈余。

詹阳春大喜,仿佛找到了一条生财之道,赶紧回去搬材料——他是浮山观弟子,每月都有免费材料领取,但并不多,超出额度的话,同样得买。

况且,身为浮山门人,他要炼制的符咒多着呢,并不仅仅隐身符一种。

与陈唐的合作,简直是天作之合。

陈唐炼符成功率高,但没本钱,也没有销售的渠道;而詹阳春是修道圈子的活跃分子,一方面能在道观中拿到打了折扣的内部价格的材料,另一方面,取得隐身符成品后,也有办法卖掉,换取现钱。

随着陈唐的炼制手法越发娴熟,下笔如有神,最高的一次,成功率竟达到了七成。

十副材料,炼成七张隐身符!

詹阳春看着他,像是看着一个怪物。

虽然《隐身符》只是一门小法术,但终究还是法术不是?可到了陈唐手里,简直像搞起了批发,太吓人了。

反正在同门中,詹阳春找不到第二位能如此炼符的年轻一辈。

如果陈唐会炼制其他符咒,比如说疾行符、定身符、五雷正法符……

呃,这些就牵涉到浮山观的核心道法了。陈唐非门中人,不可能获得传授。

对于陈唐,詹阳春越来越看不透,渐渐地,不再把他当是单纯的读书人看待,而视为同道中人。

既然都在一个圈子里了,很多话题,在陈唐有意无意的打探之下,便说了开来:

比如邪祟。

以前的时候,詹阳春只大概说过邪祟分两大类,一为“执怨”;一为“凶祸”。

其实还可以细分成另一种概念形式,从弱到强,分别为:阴魂、凶魂、伥鬼、魔物……

如此划分,更清晰明了。

老师陈松、苏菱娘亲,基本属于最弱小的阴魂一类,其中苏菱娘亲阴魂见血,有了些凶魂的特性,但也仅此而已,并不算真正的凶魂。

而一旦成为凶魂,便会从执怨进化成凶祸级别。

山神庙的未知怪物,以及功名湖的女鬼,属于此列。

凶魂之上,乃是伥鬼,以及魔物,它们更为恐怖,有着背景来头,很难被收服和杀死……

不过这些存在,往往盘踞一方,很少出现在世人面前。

至于与邪祟并列为禁忌话题的妖魔,更加神秘莫测,自成体系,最为弱小的,便是家奴,上面,有着家将……

之所以以“家”为前缀,皆因牠们有一个统一的名号,唤作“天妖世家”!

牠们传承千年,总体数量虽然不多,但每一个个体都强横凶猛,而且拥有着难以想象的绵长寿元……

这些秘辛内容,闻所未闻,让陈唐大开眼界,对于这个不正常的世界,有了更清楚的认识。

此方天地,远比想象中还要波澜壮阔,奇异诡谲。当真是妖魔乱舞,鬼怪齐出,光怪陆离得很。

陈唐内心,对于胡氏等人的来历背景,也有了一定的了解。刹那间,有茅塞顿开之感。

在一个多月的时间内,陈唐一共炼成了五十八道符,获得近六千钱的分成收入,大赚了一笔。

詹阳春方面,同样获利颇丰。

不过此时,市场上对隐身符的需求,现阶段已经达到了一个饱和的状态。

因此,此项生意合作便告一段落了。

在此期间,炼符之余,陈唐并没有荒废学业,读书写字,一样都没落下。

他有天人之气加持,做起诸般事宜来,显得游刃有余,并不吃力。

……

将近四月,陈唐开始筹备远行之旅。

他出门,很简单,背上书箧,内装文房四宝,书卷若干,换洗衣服两套,再带上剑匣、画皮等物即可。

最放心不下的,是留苏菱一个人在家。

虽然苏菱自幼独立惯了,能吃苦,一个人能把自己照顾得很好,但终归到底,终是个弱小女孩子。

陈唐曾想过,是否要带她一起北上。但想到路上的坎坷,风霜似刀,风波险恶,便打消掉这个念头。

这个世界,没有飞机高铁,出一趟远门,简直如同炼狱般,很不容易,存在太多的凶险,远不如留在城府中安全。

现如今,苏菱等于是解元郎的家眷,等闲不会有人不长眼睛,胆敢招惹。

陈唐又找了赵三爷王甫等人,拜托他们,有事的话,可照拂苏菱一二。

对此,诸人自是大拍胸口答应下来。赵三爷更是说,要让自家婆娘,带着孩子,时常去找苏菱玩,说话,解解闷。

他们知道陈唐要进京考天子试了,纷纷设宴饯行,又是一番应酬。

赚了钱,陈唐给苏菱留下一笔家用,足够她生活一年的了——苏菱一个人,吃喝方面,用不了多少。

各种事宜做好了安排,在一个微凉的清晨,陈唐背负书箧,准备远行。

众人来送,送出长亭数里,临告别时,苏菱忍不住哭了出来。

陈唐挥一挥手,迈步踏上旅程。

东方日出,霞光喷薄,晨风吹佛在脸面上,他一路向北。

这是一趟真正的步行之旅,不坐牛车,不坐马车。

所谓读万卷书,走万里路,不外如此。

走在路上,陈唐步伐稳健,心中觉得,此际该有深沉苍凉的歌声响起:人生路,美梦似路长,路里风霜,风霜扑面干;红尘里,美梦有几多方向……

第一百零二章:换头

“救命……救命……”

叶生一边跑,一边喊着,上气不接下气。

在其身后,一匹孤狼不疾不徐地尾随着,一双碧油油的眼睛,发出冷漠而残酷的光。

群狼猎食,会围而攻之;而孤狼,大部分都会选择驱赶的形式,把猎物累得脱力了,然后再上来撕咬。

叶生跑得急,左脚的布履都跑掉了,顾不得捡拾回来穿上,只得袜子的脚被崎岖的山路扎得生疼,起了血泡。

但他丝毫不敢停下来,只希望附近有猎户经过,听到他的呼救声。

“哎呀!”

叶生忽然一脚踩空,骨碌碌便往下滚去。

噼里啪啦!

他摔得七荤八素,缓了好一会气,才勉强坐起来。

便在此时,叶生感到有东西轻轻地搭上了自己的肩膀——他知道这是那孤狼的爪子,如果回头去看,狼便会凶残地咬断他的喉咙。

叶生又惊又怕,不敢动弹。

呼呼呼!

腥臭的热气在脑后喷着,近在咫尺。

“吾命休矣……”

叶生悲戚一叹,闭上了眼睛。

当!

一声钟响,悠扬鼓荡。

“嗷呜!”

那孤狼似乎被什么所惊吓到,一个扭身,撒开四腿,泼喇喇跑掉了。

叶生大难不死,颤巍巍地站起来,左顾右盼,确定恶狼跑得没影儿了。

他定一定神,慢慢向前走去。走不多久,就见到前面一座建筑拔地而起,方墙圆顶,巍然庄重:

“是及第学府,是及第学府,我找到了!”

叶生欢喜地大叫起来。

他这趟入山,便是来寻找这座神秘的学府,有传言说,只要能进入学府读书,就能考中功名,甚至进士及第。

叶生的童子试,足足考了八回,连个秀才都没考上,他已悲观绝望,听了及第学府的传闻后,很快便下了决心,进山寻找。

天可怜见,今日终于找着了!

他浑身突然有了力量,快步朝着学府走去。

这座学府的构造似乎与外面的学院不同,近乎全封闭式的,两扇大门,漆黑如墨。

叶生上去便拍门。

砰砰砰!

咿呀一响,大门打开,与此同时,一股风吹了出来,吹到叶生身上,他全身打了个冷战。

见到里面没人,那门仿佛是自动开的,叶生便探头探脑地观望起来。

“异史氏曰:断鹤续鸟,矫作者妄;有移花接木……”

但听得一阵读书声从里头传出,声音渺渺,不甚分明。

“可是来读书的?”

忽地,一人走出来,问道。

叶生冷不丁地吓一跳,观望来人,见是个白发老者,苍老不知几岁,满脸褶子,穿着一身灰色长袍,把手脚都遮掩住了。其双目浑浊,面目多斑,瞧着有几分可怖。

叶生壮起胆气,拱手做礼:“慕名而来,想要读书。”

“且随我去见学府之主。”

老者语调木然,转身便走。

叶生连忙跟上,很好奇地四下打量着。

砰的!

身后一响,那大门关闭住了。

廊道阴阴,颇为昏暗,又不见掌灯。叶生怕迷了路,紧跟在老者身后,也不知哪儿吹来的风,细细的,感觉到冷意,鸡皮疙瘩都起来一片。

廊道两边,一间间的,似乎是学舍,舍内有人:

“异史氏曰:一人二人,有心无心……”

有琅琅的读书声传出,听着,却不像是经义文章,不知读的是什么内容。

叶生微微有些奇怪,但随即抛之脑后。他出身贫寒,总共就没读过多少本书,很多言辞没听说过,正常得很。

又想到这学府的学子如此勤奋刻苦,难怪能考上功名了。

“我这次找到了学府,不管如何,一定要留下来苦读,等来年考上秀才,便能扬眉吐气了……”

叶生心里,暗下决心。

“到了,你去见学府之主吧。”

老者一语,把叶生惊醒过来,他往前一看,见自己来到一间净室当中,而老者,不知何时已不见了。

这净室布置素雅,边上摆一方小床,正中一人盘膝坐在那儿,身穿红色主体的赤罗裳,方心曲领,腰盘玉带,头戴一顶双翅乌纱帽。

“这位学府之主,怎么做官员打扮?”

叶生好奇不已,心里想道:“难道这学府,是朝廷特别所设?那样的话,怪不得这里出去的学子,都能高中了!”

他越想越是兴奋激动。

但见那学府之主抬起头来,浓眉豹眼,绿面赤须,颇为凶恶,仿佛城隍庙里的判官一般。

叶生见状,暗暗心惊。

“汝要进学府读书?”

那学府之主开口,声音粗犷地道。

叶生忙道:“正是。”

学府之主又问道:“汝要考何等功名?”

“秀……”

叶生反应倒快,生生把后面一个“才”字给掐断掉,心道:我辛辛苦苦才找到这及第学府,怎能就只为了考个秀才,当即改口:“要考举人。”

学府之主点点头:“要考举人,便需付出,汝可愿意?”

叶生忙道:“任何代价,小生都愿意。”

“好,汝且咬破手指,按下手印,签下此书。”

学府之主递过一张文书来。

叶生接过,见那纸张柔软,仿佛皮质,上面白纸黑字,写着许多条例。粗略一看,大概是要遵守学府各种规矩的条文。他不假思索,咬破指头,按上了手印,然后交还回去。

学府之主收了文书,说道:“汝到那小床上躺好。”

叶生不明所以,但还是依命行事,乖乖躺了上去。

但见学府之主走过去,忽然伸手,往叶生眉间一点,叶生便四肢动弹不得,不过意识,还是很清醒的,不知对方要干什么。

只等片刻,却见学府之主手中拿出一柄短刃来,明晃晃的,甚为锋利。

叶生大骇,叫道:“府主,你要作甚?”

“汝文心蔽塞,要考秀才,需通一通。”

说着,持刀剖腹,其声沙沙。

叶生何曾遇过此等事,几乎要被吓得魂飞魄散,脑子嗡嗡的,不知该如何是好。

幸好此番动作,胸腹间只微微作痛,尚可忍受。

约莫过了半刻钟,叶生只觉得心间一凉,颇有通透之意,竟觉得有点舒服的样子。

他长舒口气,总算是完成了。

却见那学府之主又提刀上来,对着叶生颈脖间,比划着。

叶生面如土色:“府主,你又要作甚?”

“要考举人,当换此头!”

说毕,按住叶生头颅,手起刀落,如切豆腐耳……

第一百零三章:生疑

“公子,你的香辣豆腐好了!”

店小二一声吆喝,把那盘豆腐放到桌子上。

这是第五道菜了,小木桌已经摆满。

陈唐见着,却还不禁眉头一皱:没肉!

肉食本就奢侈,一般乡上,每个月中,只得三、五天有肉卖的,鸡鸭之类,也不常见,比不过州府市场,天天开市。

记得看过的小说,那些绿林好汉到了外面,闯荡江湖,都是大块吃肉,大块喝酒,实在是虚构。如果有那么多肉,何必还要冒着杀头之罪,去剁那人肉馒头?

此方世界,家畜豢养并未成为成熟的行业,况且养猪养鸡什么的,没有饲料的话,想要养肥起来并不容易。

市场上的肉食,近乎一半,都是猎户提供的。

不过上山狩猎,亦非轻松,一不小心,反成猎物,便被野兽吃了去。而深山老林里,又有山魈鬼魅传闻,等闲人等,不敢深入。

没肉也得吃饭,好在几样菜,都甚为下饭,过不多久,三大碗米饭便进了肚子。

边上掌柜与小二见着,不禁鼓起了眼睛。

他们在此开店,见惯宾客,走贩闲卒,旅商官人等,就没见过这么能吃的书生。幸亏米饭是论碗的,否则的话,这一顿就亏死了。

一阵风卷残云,陈唐稍稍满足。没肉吃,没有多少油水,终是不耐。

他已经头疼往后的旅程了,如果这一路去京城,都吃不上肉的话,简直就是嘴巴淡出鸟来。

这般情况,真是有钱都花不出去……

稍作休息,结了账,陈唐背负书箧出去。

今天天气清凉,适合赶路。

他从潘州府出发,北上京城,之所以选择步行,一方面是为了历练;另一方面,这路程并不算遥远。毕竟潘州本身,就位于中北部地区。

若是江南的话,要去京城考试,走路估计得走一年,等来到京城,只怕别人早金榜题名了。

计算起来,离开潘州,已将近半个月了,沿途一路,按着官道走,很是路过了不少乡镇,但大一些的县城州府,却并没有遇到过。

不过按照那食肆掌柜的说法,再走一天,即可抵达一个县城:虢若县。

进入城中,应该便有肉吃了。

想到可口的肉食,陈唐便不禁走快了两步。

“嗯?”

走着走着,他眉头一皱,那种被人跟踪盯梢的感觉又出现了。

陈唐离开潘州不久,便若有所觉,总觉得身后某处,有一双眼睛在盯着自己,很是不舒服。

这是天人之气加持下的直觉,他可以肯定,对方一定存在。只是不管陈唐如何反侦察,如何机灵溜走,始终发现不了对方,更摆脱不得。

由此可知,对方实力超群,远在他之上。又或是极为擅于追索,和隐匿之术。

有一次,陈唐甚至动起了使用隐身符的念头。

但此术只能作用于肉眼之上,他很怀疑,到底有没有用。如果没用,就白白浪费了。

不如寻思着,找个人多的地方,才好摆脱了去。

虢若县,会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得得得!

马蹄声响,一队商队从后面赶了上来。

“这位公子请了,可愿上来,载你一程?”

声音豪爽,是个身形高大的汉子,衣装不俗,显然出身富贵门第,而且是个练武之人,武功似乎不弱。

“第五拨了……”

陈唐心里暗道。

他一路上,遇到的主动邀请,有五拨之多。

开始之际,还觉得是古道热肠,出门遇好人了。但渐渐便觉得有些不大对劲。

皆因这些人表现得太过于热情,甚至乎带着一种巴结奉承之意。

真是咄咄怪事!

后来陈唐仔细思索,慢慢有了些头绪,就感到头疼起来。如果真是那样,不管是主动吩咐,还是下面的人擅作主张,投其所好,这番盛情美意,却是不堪其扰。

而且前后行径,在做事风格上颇有不同,让人生疑。

他看着汉子,问道:“这位大哥,你们要去哪的?可能不同路呢。”

汉子问:“不知公子前往何处?”

陈唐回答:“虢若县。”

汉子哈哈一笑:“巧得很,我们正是去虢若县的,尽管上来,保证安安全全送你进城。”

这也行?

陈唐眨了眨眼睛,不禁怀疑起这位汉子的智商了。也可能与智商无关,主要是其表现得太过于急迫热切,浑然不知露了骨。

“如此,就多谢了。”

陈唐说道,然后上了辆马车。

这一次,他决定坐个顺风车。至于别的事,等进了城,再溜之大吉。

汉子大喜,赶紧吩咐车夫,要他好生赶车,莫要颠簸了。

陈唐坐在车辕上,问道:“不知大哥怎么称呼?”

汉子忙道:“在下周冲,主要做绸缎生意的。”

陈唐故作奇怪地问:“你们走商旅的,一般不是颇有戒心,很少接纳陌生人同行的吗?”

周冲呵呵笑道:“公子一看便是有功名的读书人,不是坏人,请你上车,相伴而行,结个善缘,何乐不为?”

陈唐看了看自己一下,衣着朴素,不管怎么看,都像是个落魄书生,怎地这周冲慧眼如炬,就能看出自己有功名在身了?

他也不揭破,彼此心照,当即闭目养神起来。

坐了车,速度大有提升,本来一天的路程,大半天便赶到了。

前面路上,一座有些老旧的县城出现,正是那虢若县。县城附近,人来人往,人气一下子不同了。

顺利入城,周冲送陈唐来到城中最大的悦来客栈,还抢先给了钱:“公子,你是注定要金榜题名的才子,周某自然要预先买个人情了。”

这话倒说得圆溜。

陈唐道了声谢,便登登登上楼憩息去了。

等他上楼,周冲才满心欢喜地带着车队离开,趁着黄昏时分,虢若县城门未关,赶紧出城——他这一趟的目的地,本就不是此县。

“老爷,那年轻公子到底什么来头,让你这般热情?”

一位管家模样的老者满心疑惑,按耐不住地问道。

周冲笑道:“你不懂,咱今日走大运,得了一份天大人情。爽,吩咐下去,每人加工钱五十!”

众人听到,顿时欢呼起来。

第一百零四章:摆脱

虢若县乃千年古城,据说古时,还是“虢国”的陪都,不过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现在就只剩下斑驳陈旧的一方小城了。

陈唐在房间稍作安顿,然后下楼觅食:“掌柜的,晚上可有肉?”

见到是他,掌柜连忙道:“公子要吃肉,我这便让人去杀只鸡来。”

半口不提钱的事,估计早有人打点好了。

“只有鸡肉?”

陈唐随口问了句。

掌柜赔笑道:“今天晚了,猪肉那些,要等明早开市……”

正说着,登登登的,一条大汉大踏步走进来。

诸人见到他的样子,无不骇然变色,“哗”的一下叫喊出声。

砰!

那大汉把扛在肩膀上的一头牛丢掷在地,发出闷响,朗声道:“老板,咱家这头牛,卖给你了!”

此牛健硕,少说大几百斤,大汉扛着,面不改色,这份气力,端是惊人。

掌柜吓一跳,心惊肉战地道:“好汉,本店乃小本经营,不敢擅自收肉……”

牛属于国家重要物资,身价比人贵,更不允许私自宰杀买卖,一旦被抓到,便是重罪。

大汉咧嘴一笑:“咱家这牛犯了犟,一头撞树上死了……诺,这是官府批文。”

掌柜接过,仔细看好,顿时眉开眼笑,连声道:“好,这牛本店收了。”

肉食奢侈,价格不菲,但更重要的是货源难寻,有得卖,自然有人想吃。这一买卖,能赚不少。

他赶紧叫小二帮忙收拾,把牛抬到后厨去。

如此一来,今晚店内,便有牛肉吃了。

陈唐瞥了一眼大汉,心想天下间哪有这么巧的事,大半又是冲着自己来的。

这人情做得……

陈唐并没有感到多舒服,就像自己的一举一动,所想所求,都被人监控住了一样,颇不自在。

也罢,且过今晚。

一只老母鸡,三斤牛肉,再加上别的菜肴,晚饭丰盛,酣畅淋漓,吃了个饱。

如此胃口,等闲人家,真养不起。

吃饱喝足后,陈唐上楼,稍作洗漱,便和衣躺下,开始睡觉。

笃笃笃!乓乓!

冷清的街巷中,更夫走过,敲打报时。

五更天了。

昏暗的房间中,陈唐猛地睁开了眼睛,他静心观察,没有捕捉到那股若有若无的盯梢气息。

这个时刻,最容易懈怠疏忽。

陈唐悄悄起身,换了衣裳,戴上画皮,背上剑匣,再把其他行李打成个包袱,挽在肩上。

他先到窗边潜心观察了一番,然后开窗,纵身一跃,落到地上,当即选了个方向,很快消失在晦暗的街巷里头了。

喔喔喔!

有公鸡啼叫,东方天际泛起了鱼肚白。

沙沙沙!

微微声响,悦来客栈对面的一座房屋顶上,一个小脑袋贼头贼眼地冒了出来,赫然是一只大若拳头的老鼠。

这老鼠,皮毛油光可鉴,甚是肥硕富态,尾巴长长的,两丛鼠须,根根挺直,洁白如玉,显得不同寻常,特别是一双豆大的小眼睛,骨碌碌转,极为灵动。

牠人立而起,鼻子嗅了嗅,似乎嗅到了意外状况。

猛地身子一蹦,就跳跃到相距足有数丈的悦来客栈的屋顶那边。

这只肥老鼠身形十分灵活敏捷,很快就出现在陈唐昨晚住宿的房间内:

房间里头,空空如也!

“不好!”

老鼠见状,竟口吐人言:“惨了,昨晚一时贪睡,让人走了。该如何是好?不喜小姐,会踩死我的……不,可能是烧死……还可能是捏死……”

牠表现得非常慌张,都有点语无伦次了。

“该怎么办?”

老鼠一双前爪,很拟人化地抓挠着,急得团团转:“千不该,万不该,就不该接下这趟差事……哦,不是我接的,是不喜小姐吩咐下来的。”

牠想了想,纵身一窜,扑出窗户,要到城门去逮人。

问题是,有四个城门,该守哪一个?

鼠妖犯起了疑难,蹲在街上,陷入犹豫当中。

“哇,好大只老鼠!”

“打死它,剥皮炖肉吃……”

有路人发现了鼠妖,顿时吆喝起来,有的手持扁担,有的拿着木棍,要来打老鼠。

鼠妖吓一跳,赶紧撒腿便跑,一溜烟跑没影儿了。

“让它给跑了。”

“可惜,瞧着有一斤多重呢……”

路人扼腕叹息不已。

……

城南,云记馄饨,乃是一家老字号,每天做馄饨,做面。汤是猪骨汤,数节大骨,从三更天便开始煎熬,熬煮两个时辰,浓汤翻滚,香味扑鼻。

每天来此吃馄饨面,喝汤的食客络绎不绝。

一大早,摊上便来了个面目陌生的客人,背负着行李,一张面瘫脸,有点生人勿近的意思。

虢若县地理扼要,乃是去往京城的必经之路,一年到头来,总有不少行脚旅商,江湖人士来往,在城中打尖,吃饭。因此见着陌生人,也很正常。

看得出来,这个面瘫人胃口不小,已经吃三大碗馄饨面了。

“你们听说了没,城西的苏家那小子,已经从及第学府读书回来了。”

边上一桌食客,正在高谈阔论着某件稀罕事。

有人疑问:“那及第学府,真得那么厉害?可化腐朽为神奇?”

先前那人道:“可不是?苏家那小子,乃是有名的七窍通了六窍——一窍不通的笨蛋,读了十几年书,一本《蒙学韵字经》都记不住的。可进读及第学府后,竟能把好几本经义倒背如流了,还能出口成章,写出诗词来。不少人都说,明年的童子试,他一定能考中秀才。”

同桌的人听着,无不露出羡慕之色。

秀才虽然只是士大夫的最底层,并无多少实则权益,但终归是功名,而且有此基础,便可考取更高级的举人,甚至进士等……

一人叹道:“要是让我能进及第学府,也能重操童子业了。”

其最初也读过两年书,只是碍于科举艰难,家境难以支撑,不得已放弃,另做谋生,引以为憾。

有同伴摇摇头:“那及第学府神秘莫测,哪里那么容易找得到?”

“话非如此,不是有好些人进去了吗?这都是机缘。据说学府乃仙人所设,专门垂青于性情坚毅,志向执拗者……”

“及第学府?仙人所设?”

那面瘫食客听着这些言语,目光闪动起来。

第一百零五章:问题

陈唐吃着面,听着邻桌的讨论,暗暗疑心:他可不相信天下间有如此神奇的学府,进读之后,立刻便能考上秀才举人的。

事有反常必有妖。

所谓“仙人所设”,应该说妖人所设才对。

不过这学府神秘莫测,连在哪里都不知道,陈唐自无法去一探究竟。

“城西苏家吗?”

陈唐想着,那儿倒可以去瞧一瞧,看能否瞧出什么端倪来。

他选择步行入京,本就抱着一路历练的思想,倒不是说一定要去找事,而是遇着怪事了,总得看上一看,算是积攒经验。免得以后,碰到什么邪祟妖魔,便手忙脚乱。

他换做无忌面孔,摆脱暗中的跟踪盯梢,当对方反应过来后,第一时间肯定会在城门处盯着。

面貌能换,但气息变不了,保不准对方精通嗅闻之术,会被认出来。

所以现在急着出城,反而容易出意外。不如暂留些时日,然后再寻找机会出去。

他不清楚对方是谁派来的。

胡不悔?

而或别的人?

蛙砚与那一箱子书是胡不悔送的,陈唐认得上面的字迹。

但总结归纳在路上的遭遇情形,他不认为胡不悔会用这种张扬又霸道的方式来关注自己,想起来,倒像是胡不喜的手笔作风,咄咄逼人,控制欲很强。

只是,为什么她要这么做?

从詹阳春口中,陈唐得知了不少禁忌秘辛,知道胡氏一族大有来头,甚至可能超过了皇亲贵族。

但越是这样,陈唐就越发谨慎,不愿轻易陷入其中,陷入深了,就再也拔不出来了。

因此,他才花费心思,挣脱对方的盯梢。

管它善恶是非,先跳出圈子,冷静相看一番再说。

吃好面,结了账,陈唐信步朝着城西走去。

虢若县不大,数条街道,按其规模,也就比现代社会的一个镇区,大上一圈而已。

那苏书生进读了及第学府,一下子出名了,很容易打听得到。

约莫两刻钟后,陈唐出现在苏家所在的一条逼仄的巷道里。

看得出来,生活在这一带的人们家境条件一般,想来那苏书生,也是个穷酸。

陈唐以前见过很多这样的读书人,尤其是连童子试都没考过的,那等心酸艰困,内心的苦闷愤懑,实在无以言表。

对于这一群体来说,只要能考得上功名,他们会不顾一切,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因为考不中,便等于是死了。

功名荼毒,深可见骨。

“敬亭兄,走走,这一顿酒,务必赏脸。”

“就是就是,咱们同窗十年,难得今日有闲,当浮一大白!”

陈唐正想着怎么去观察那苏书生,就听到前面人声响起,三个书生打扮的人从一座房子内走了出来。

走在中间的,应该便是那位从及第学府学成归来的苏书生了。身量颇高,高瘦,年约三旬——当真是上了年纪的老童生了。

陈唐冷言一瞥,就看出些怪异,因为这苏书生面目呆滞,神情木木的,像个面瘫。

对于面瘫,他自是熟悉,因为他带着的无忌面孔,就是个面瘫相。

第一时间,陈唐以为对方也戴了画皮,暗中奇怪:画皮有那么多吗?

当下走过去,要仔细观察一番。

“你是谁?”

一位面皮微黑的书生抬头见到他,立刻出口问道。

陈唐回答:“路人。”

随即错身而过,继续往前走去。

那书生回头瞄一眼,低声道:“此人面目陌生,长相不善,莫非是个贼人?”

另一侧的同伴一努嘴道:“有甚贼人会来此处做买卖?走走,不要耽误了咱们喝酒。”

他们此来,便是叫苏书生出去,好好喝一场,看能否套问出及第学府的位置来。

而由始到终,苏书生都是脸沉如水,并未言语。

……

“不是画皮……”

陈唐确认过了,对方看着,更像是五官面貌得了什么怪病,变得僵硬起来,时时刻刻板着脸,显得严肃而木呆。

就像是那些当官者的面板,千篇一律,似乎一个模板印出来的。

陈唐不知道为何会突然作此联想——

难道说这苏书生进读过那神秘的及第学府,才学暴涨,功名触手可及,便预先学起当官的范儿来,所以练就这副刻板神态?

但举手投足间,颇为生硬,很是刻意的样子。

嗯,有点像是机械步。

除此之外,并无其他发现。

陈唐背负着剑匣,若是苏书生有邪祟之气,剑匣便会发动;而天人之气也没有感受到妖魔气味。

似乎,苏书生身上,不存在着什么大问题。

经受学府改造,变了神态样子,这样的事倒也说得通。一些规矩森然,管理严苛的机构,真得会让人发生某种巨大变化,甚至变成另一个人。

改造也好,洗脑也罢,本质上,都是一个道理。

套用过来,这及第学府就是专门做这个的吗?

根据听闻,该学府隐匿在深山老林当中,如同传说中的仙家道场一般,没有机缘,就无法找得到。

但找到的人,绝不止苏书生一个,还有其他人,具体数目不详。

还有一个疑问是,这及第学府,只存在于这一带呢?还是别的地方也有……

另外,那些人学成归来,是否都变成这副样子了?

学府的组织者和教学者,所图何物?

一时间,陈唐根本想不明白其中关窍。整件事情迷雾重重,透着诡异。

如果有办法,让苏书生这个亲身经历者亲口说出他在学府学习的经过过程,事情的真相可能便水落石出了。

那两名邀请苏书生去喝酒的人,显然也抱有这个想法,想打探出及第学府的位置,他们也好去入门进读。想来是苏书生口风甚严,他们只得通过喝酒的办法,使其酒后吐真言了。

想到此处,陈唐脚步一转,兜了回来,远远尾随上对方三人。

穿街过巷,最后他们在一座装饰颇为媚俗的庭院前停步,然后走了进去。

“含春楼?”

陈唐见到,面露古怪之色。

此楼,应该是虢若县唯一一间欢乐场所了吧。那两书生,为了套话,倒舍得下本钱。

那么,要不要进去?

陈唐内心有些挣扎,主要是进去后,如何接近对方,也是个大问题。

“死人啦!”

正当陈唐左右为难之际,含春楼里突然爆发一声尖叫,叫得像杀猪一样。

第一百零六章:断头

小小县城,出了命案,乃是捅破天的大事。

接到报案后,捕快衙役立刻出动,来到含春楼,封锁现场,又把有嫌疑的两名书生押送回衙门,升堂审讯。

有不少好事者跟着来到,在衙门外围观旁听,陈唐便在其中。

“大老爷,草民冤枉呀!”

两名书生吓得面如土色,到了堂上,一个劲磕头喊冤。他们都是没有考取功名的老童生,遇着此事,手足无措,惊慌不已。

堂上县令年约五旬,面黑有须,一拍惊堂木:“梁洪施斌,尔等为何杀人,戕害同窗苏敬亭?”

那梁洪胆气稍稍大些,忙道:“大老爷明察,敬亭之死,与我等无关啊。”

县令把眼一瞪,喝道“究竟怎么回事,快如实道来。”

梁洪定一定神,说道:“我们请敬亭去含春楼喝酒,点了酒菜,开始之际,还好好的。但喝多了几杯后,敬亭就有点不对劲了,脸色发黑……”

那县令眉头一皱:“如此说来,莫非含春楼的酒水被人下了毒?”

梁洪连忙摆手:“不是的……我以为是敬亭身子不适,便不敢再劝酒,与施斌搀扶他起身,回家去休息。施斌无意间,稍稍用力去碰到了敬亭的颈脖,他的头便骨碌碌地掉到了地上……”

噗通一响,却是旁边的施斌晕倒在地,双眼翻白,显然是心有余悸,又听梁洪说起,想到当其时的可怖状况,便活生生吓晕了。

那县令也是吃惊:“头掉下来了?”

旁听众人闻言,顿时觉得寒气直冒上来。虽然不曾亲眼目睹,但想象得出:

碰了碰颈脖,便头颅掉落……

这一情景,实在让人毛骨悚然。

“难道有人砍断了他的头?”

县令很是惊诧,随即他似乎想到了什么,面色大变,颤声道:“且将二人收监,退堂退堂,择日再审。”

说着,竟心急火燎地一溜烟跑到后堂去了。

这一场审讯,就此告终。

“莫名断头?”

陈唐心中惊疑:这又是什么操作?

是杀人灭口吗?又或是这头安不稳,出了问题,就自动掉下来了……

可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他难以想得明白:这个世界,果然非一般不正常!

此事症结,毫无疑问便在那神秘的及第学府身上。

那么,是邪祟,还是妖魔?

反正能做出此等事的,绝非善丈人翁,慈悲仙佛。

苏敬亭死了,线索便断了;看起来,那县令似乎知道些什么。可当下情况,陈唐很难找上门去打探,人家可是真正的官。至于要去寻找扑朔迷离的及第学府,没有具体方向位置,毫无头绪,那简直等于浪费时间了,划不来。

看来,此事只能到此为止。

……

日上中天,分外晴朗。

虢若县郊外,野地之上,一只灵活的大老鼠不知疲倦地奔跑着,跑东又跑西,跑南还跑北。

每到一处,就停下来,鼻子不断地嗅闻着。

“累死本鼠爷了,呜呜呜……”

两个时辰后,鼠妖躺倒一棵树底下,大口大口喘气。

折腾了一上午,一无发现,捕捉不到陈唐任何的气味。

“这书生,难道已经出了城,前往京城了?”

鼠妖想着,考虑是不是要沿途追上了,但转念一想,如果陈唐根本没走,还留在城中,岂不是又白跑了?

牠内心很矛盾,各种煎熬,牠知道自己肯定是暴露了,但按道理,对方只是个文弱书生,怎么可能发现得了自己?又怎能从自己眼皮底下摆脱逃走的?

难不成,他身怀高深武功?

可毫无感应,二小姐那边也没说……

“我办砸了差事,幸好二小姐不知道,该编个什么样的故事来应付她呢……”

鼠妖正想着,突然间仿佛置身冰窟,全身打个激灵,当即趴伏在地上,浑身颤抖着:“属下拜见二小姐!”

“嘻嘻,小义义,你还挺机灵的嘛,一下子便知道我来了。”

一把娇腻的声音响起。

小义,正是鼠妖的名字。

鼠妖以头伏地,不敢抬起来张望,献媚地道:“小义向二小姐请安。”

胡不喜笑吟吟道:“小义,你似乎很闲呀,在这乘凉。”

鼠妖几乎要哭出来了:“我,我……”

张口难言,不知该如何回答。

“人丢了,你该当何罪?”

胡不喜语气顿时森然起来。

鼠妖深知这位小姐脾性,被抓了现行,任何辩驳,反会被惩罚更重,便叩首道:“小义无能,请二小姐责罚。”

“哼,便罚你断尾两寸吧。”

说着,一点火光忽然飞来,不偏不倚地落在鼠妖长长的尾巴端上,滋滋地烧起来。

鼠妖吃痛,不敢叫唤出声,内心却一松:这个惩罚,倒算是轻了……

一会之后,两寸尾巴被烧断,火光自动熄灭。

牠忍着痛,问:“二小姐,那小义接下来,该怎么做?”

“什么都不用做了,回去吧。”

胡不喜不咸不淡地说道。

“回去?”

鼠妖一愣,有点搞不清状况。

胡不喜道:“姐姐知道了此事,骂我胡闹,所以我便来,再闹一闹,然后就回家。”

鼠妖知道她所说的“姐姐”,正是大小姐胡不悔。

“大小姐的脾性,可比这二小姐好十倍……不,起码好一百倍了……”

鼠妖心里不禁想道。

“小义,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在胡闹呀?”

胡不喜嘿嘿笑道。

“属下不敢。”

鼠妖内心一个冷颤,赶紧说道。

“嘻嘻,胡闹便胡闹呗,反正你们都把我当魔女看待,不疯癫不成魔,是不?”

鼠妖唯唯诺诺,不敢吭声。

胡不喜又道:“所以,你就先回去吧,接下来的事,自有别人来做了。”

鼠妖连忙应是,心里替陈唐感到难过,不过事不关己,牠才懒得理会,自家脱了身,就得烧香拜佛了,当即道:“那属下告退了。”

说毕,倒退了出去,依然不敢抬头顾盼,等退出了好一段距离,牠才转身,一溜烟跑得没影儿。

由始到终,牠都没看到胡不喜在哪里。

“嘻嘻,先生,好久不见!”

声音渺渺,随风消散。

第一百零七章:可恶

陈唐准备在虢若县逗留一晚,明早再取道上京城。

悦来客栈那边不好回去住了,怕有人蹲在那儿守着,所以他另觅住处。

县城里头,当然不止一个客栈,只是另外的地方条件比较马虎罢了。

陈唐也不讲究,很快,就在城西区域,找到了一间幽静的小客栈,有个名堂,唤作“如归客栈”。

应该是取自“宾至如归”的意思,但从字面意思理解,听着并没有那么好,毕竟“视死如归”,也是这么说的。

这店只得七、八间房,颇为陈旧,由于平时疏于打理,闻着有一股霉味。

其实即使那悦来客栈,环境条件同样好不到哪里去。也就三十块一晚,跟五十块一晚的区别。

吃罢晚饭,陈唐便回房间休息,太早睡不着,直接盘膝坐着,调息养气。

时间悄然过去,将近子时,陈唐若有所觉,忽然睁开眼睛。

房间内一片晦暗,饶是他练气略成,视野也无法穿越黑夜,朦朦胧胧的,难以视物。

他盯着关闭的房门方向,似乎觉得外面有东西。

这完全属于直觉,由于天人之气的加持,所表现出来的超越常人的感觉。

好一会儿,并没有听到什么动静。

但陈唐不敢掉以轻心,慢慢将剑匣背负到身上。

沙沙沙……

轻微的声响,好像有老鼠走过。

但绝对不是老鼠。

陈唐凝神静气,他自问离开衙门后,到吃饭投宿这段时间,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状况。

那么,外面的境况,是偶然发生的?还是为他而来?

咿呀咿呀!

外面风似乎大了起来,吹动着老掉牙的窗户,发出阵阵怪异的摩擦声。

陈唐依然不动。

沙沙沙……

有东西从门缝底下进来了。

其站了起来,一步步走近,很快显露出身形,是一个人的轮廓,仿佛窈窕,婀娜多姿的样子,是个女子形态:

“公子,公子可需人陪?”

听到这句娇腻的话语,陈唐差点忍俊不禁,本来诡谲的氛围被破坏殆尽。

那女子越走越近,来到了床边上,看得分明些了,但见她长发披肩,一身青色罗裙:“公子,奴家觉得好冷,你抱抱我……”

“装神弄鬼!”

陈唐沉喝一声,突然出手,一记爪功抓出,直接抓向女子头颅。

他突然发难,出手凌厉,啪的,抓个正着,捏劲蓬发。

唰!

手中突然一轻,哪里有什么女子?只得一张纸人儿抓在手中,上面描绘得形神毕露,正如显化出来的青衣女子一般。

“公子好狠心,不懂怜香惜玉,抓得奴家好疼!”

纸人儿张口说话,一副撒娇状。

陈唐眉头一皱,忽而问道:“胡家二小姐?”

纸人儿沉默了下,随即噗嗤一笑:“嘻嘻,先生还是挺聪明的嘛,这么快便认出奴家的声音了,莫非对奴家念念不忘?那可不行哦,男人太花心,会被挖出心来的。”

陈唐问道:“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画皮而已,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一眼便看穿了,有甚稀罕的。”

纸人儿嘴巴张合,传出胡不喜的声音。

陈唐默然。

其实他也知道,画皮面孔,绝非天衣无缝。正如那《隐身符》一样,效果优劣,往往相对而言。遇上行家了,就没有多少用处了。而胡不喜出身不俗,勘破画皮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胡不喜笑道:“先生果然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你居然学会武功了,练得还不错的样子。嗯,让我猜猜,是我姐姐教你的?”

“不是。”

陈唐答道。

“哦,那就奇怪了……难道是九叔教你的?”

她所说的九叔,乃是浮生道人。

陈唐正需要一个由头,便道:“不错。”

反正浮生道人教了他《隐身符》,算是半个师傅了。用道人来当挡箭牌,不用解释那么多。

胡不喜道:“怪不得呢,啧啧,看来你运气不错,我看好你,有吃软饭的潜质。”

陈唐脸一黑:“你是专门来找我聊天的?”

“不,我是来吓你的。”

胡不喜大方地承认道。

陈唐冷笑:“二小姐这样做,有意思?”

回想起在胡家庄的经历,饱受捉弄,实在不是什么愉快的事。虽然是可怜的前身遭受的,而且若是没有那一摔,可能都无法发生灵魂穿越之事,但怎么说呢,既然来了,就不可能再当受气包。管你千金小姐,还是貌美如花,哪里凉快哪里呆去。

胡不喜嘻嘻笑道:“正因为没意思,所以才要搞出些意思来。”

陈唐不知她躲在那儿,也懒得跟她多说:“二小姐自重,回家去吧。”

胡不喜幽幽一叹:“本来吓你一吓,我就会回家的了,但吓你不到,我又不甘心走,先生,你说怎么办?”

陈唐奇问:“你为何一定要来吓我呢?世界那么大,那么多人,你可以去找别人。”

胡不喜道:“别人怎么能跟你比?我姐姐从没有送过礼物给男人,却送了你一方玉砚,我就好奇来看看,你到底哪里好了。”

陈唐正色道:“我给你姐姐读了七天书,所以她赠送玉砚,如此而已。”

胡不喜晒然道:“我当然知道你给她读了七天书,若没这点恩义,我早直接把你脖子给拧断了。”

陈唐觉得这位胡家二小姐脑子实在有点问题,刁蛮任性,当真是名副其实,让人“不喜”,果然爹娘不会起错名,当即道:“你现在看也看了,吓也吓了,便请回吧。”

胡不喜道:“我刚才说了,没吓到你,不甘心。”

陈唐眉头一挑,把手中纸片人放到地上:“那我让你再吓一次。”

“嘻嘻,先生真好!”

纸人儿摇摇晃晃站起,渐渐丰满起来,又变作青衣女子,披头散发,慢慢凑近,突然撩开长发,露出面目,正是一副七窍流血,舌头长长吐出来的吊死女鬼样子。

如果换了别人,这模样的确有几分可怖,但落在陈唐眼中,他终于忍不住,失声笑出来:“二小姐,你还是回去化个妆再来吧……”

“可恶!”

胡不喜气呼呼地说了声,纸人儿随即化成一道青烟,消失不见了。

第一百零八章:提头

胡不喜离去后,不再现身,可能是被气跑了,这正中陈唐下怀。

说实在的,他对于这位刁蛮小姐毫无好感,如果要用个名词来形容对方,可以唤作:心智不健全者!

行径疯癫,幼稚而妖冶。

更主要的是,陈唐不认为自己能打得过她,这便不好下手了。

所以最好的结果是井水不犯河水,大路朝天,各走半边。

一夜无事。

知道背后是胡不喜在搞鬼后,陈唐算是放下件心事,揭了画皮,到云记那吃饱早餐,又打包了十张大肉饼,再去悦来客栈——他的房间还在,书箧好好地留在里头。

重新装好行囊,出城,继续踏上前往京城的旅途。

行走是一件单调而枯燥的事,走得多了,便会形成某种机械习惯性。

作为一项人类的基本运动,平时多走一走,有益身心。

今天天气颇为阴凉,很适合赶路,可到了响午时分,天空云层厚了起来,看着像是要下雨。

已入夏,夏季多雨,一旦下来,往往暴虐。

书箧内装着一柄油纸伞,质量一般,小雨无事,面对大雨可就撑不住了,非被淋成个落汤鸡不可。

陈唐觉得,要找个地方避一避了。

只是顾前瞻后,发现这一路段颇为荒芜,正应了讲书人经常提到的言语:前不着村,后不近店!

这一路来,他其实经历过很多这样的路段。殷国地广人稀,所谓官道,往往是一段段地拼凑而成的,不少区域,方圆百里之内,都看不见人家。

如此路况之下,迷路是高概率的事。至于遭遇贼寇祸害,几率同样不小。

因此人们要出远门,基本都会结伴而行,找商旅,而或镖局护送等等。

单身的,少之又少。

陈唐仗着有武功在身,才选择独自赶路。或者可以说,是一次闯荡江湖了。

至于别人所担心的凶险因素,害怕受伤什么的。

如果怕这怕那,干脆不出门,天天窝在家里吃干饭好了。

他学武练气,所为何事?

这个世界那么大,正应该:莫等闲,白了少年头!

又走了半个时辰,云层越发浓厚,刮起了风,天地之间,开始阴沉下来。

大雨一触即发。

陈唐不禁加快了脚步,左顾右盼,看道路两边的山坡间有无人家,而或土地庙山神庙什么的,可以过去避雨。

然而放眼看去,都是山林苍莽,半片瓦盖都见不着。

这一场雨,怕是躲不过去了。

陈唐已经考虑,是否要去找棵大树,躲在树底下撑伞了,却又担心树底招雷。

得得得!

身后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

陈唐心中一喜,回头看去,就见到一辆马车赶来。

这是一辆厢式马车,装饰朴实,能耐风雨,拉车的马匹健壮,赶车的是个老把式,年近花甲,头发花白了。

这时候,陈唐倒希望对方是胡不喜安排的套路,然后停到身边来。

得得得!

然而这马车毫不停留地超了过去。

陈唐眨了眨眼睛,叹了口气,觉得刚才自己应该招一招手,或许能搭个便车,起码有地方躲雨了。

“咦,还是停了?”

陈唐瞧见,马车在前面停住。他当即大踏步上前,要看个究竟。

“公子为何孤身一人赶路?”

那老把式从车辕上下来,问道。

陈唐打量他一眼,回答:“我从虢若县出来的,要前往信白镇访友。”

去往京城的路程,虢若县下一站,便是信白镇,路程不算远,正常行走的话,黄昏时分即可赶到。

每一次经过大的城镇,陈唐总会找人打探,询问清楚路线,然后才启程。

而且他是进京赶考的举子,有功名在身,每到一地,都能到当地驿站借宿,问路,甚至领取一定的补贴的。

这些,都属于国家福利,虽然微薄,但聊胜于无。

老把式同样打量着他,说道:“大雨将至,老朽看你这书生可怜,若被雨水淋湿,只怕会着了风寒。这样吧,且上车来,我载你一程。不过我家公子身子不适,睡在车上,你上去后,可得轻手轻脚,莫要惊醒了他。”

陈唐拱手谢道:“如此,就多谢老丈了。”

很快便要下雨,大雨淋身的滋味不好受,他书箧内又装着文房四宝等,被雨泡了,难免心疼。

当即掀开车帘子,钻了进去。

里面空间甚阔,打着毯子,正有人在里头睡着,盖着被单,只露出一头来。

是个年青公子,面目方正,发髻扎起,缀着一块美玉。

看得出来,其应该出身富家。不过也是,出门有马车的,都不会穷到哪里去。

陈唐小心翼翼放下书箧,席地而坐。

得得得!

马车走动起来,走得很稳,估计老把式也怕赶急了,会产生颠簸,把公子给震醒了。

过不多久,噼里啪啦,黄豆般的雨点便洒了下来,打在车厢上,发出声声闷响。非常密集,响成一片。

这场大雨,很快便成倾盆之势。

陈唐暗暗庆幸,上了马车,否则的话,现在估计已经被淋得透心凉了。

又有风吹,呜呜作响,吹得车厢油布啪啪作响。

车速更加缓慢了。

陈唐坐在里面,开始闭目养神。

大概过了两刻钟,他忽然睁开眼来,有些奇怪地盯着睡在毯子上的那位公子看。

这公子睡得未免太深沉了,如此大风大雨,他都没有醒来。

想了想,陈唐开口叫道:“老丈,风急雨骤,不如在路边停靠,躲过一阵再说?”

没有人回话,不知是那老把式耳背呢,还是被风雨声给干扰了,没听到。

陈唐心一动,走到前面去,声音大起来:“老丈……”

他伸手掀开前面的帘布,一看之下,双目顿时一凝:车辕之上,空空如也,那老把式竟不见了!

没有人在赶车,只是健马自己在拉着车,埋头向前走着。

“又在装神弄鬼?”

这一下,陈唐真有些怒了,霍然回身,沉声喝道:“起来!”

一把抓住睡在地上的公子头发上,只轻轻一拿,唰的,便把那颗人头给提到了手上。

这是一颗真正的人头,颈脖断口处,鲜血淋漓,滴流了下来。

第一百零九章:坟冢

在思维惯性之下,陈唐本以为这又是胡不喜的一次恶作剧,但提头在手时,立刻发现不对。当即伸脚一踢,踢开那张被单,露出没有头颅的一具身躯,衣装华贵,腰间还挂着块玉佩。

“这是怎么回事?嫁祸?”

刹那间,陈唐思绪转动。很快,他便想起在虢若县听县令审讯时,那两名书生的供词:

碰一碰苏敬亭的颈脖,人头便滚落了下来……

与当下遇到的情况,何其相似。

但那位赶车的老把式呢?他无端失踪,又是什么套路?

陈唐心有些乱,想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沉吟一会,把头放回去,吐口气,掀开帘子,要到车辕上赶车,免得健马乱跑。

“书生,雨好大,你出来作甚?”

略显苍老的声音,头发花白的老把式,不正端坐在车辕上吗?

陈唐目灼灼地盯着他,一字字问:“你是谁?”

老把式咧嘴一笑,满口稀疏,一脸的褶子,就那么一晃眼功夫,他似乎变得苍老了十多岁,块块老人斑,尽显于脸上,这副神态瞧着,有几分可怖,他微微歪着头:“我是谁?我似乎忘了……嗯,书生,我家公子睡得可好?他呀,从小睡觉便不老实,滚来滚去的,都怕有一天,会把头给滚掉了……”

“装神弄鬼!”

陈唐沉声喝道,一掌劈出。

这老家伙一看就不正常,哪里还想跟他啰嗦废话,先下手为强。

这一掌,不偏不倚就劈在老把式的后颈上。

啪的!

一颗头发花白的人头飞出,骨碌碌地滚落到雨水纵横的地面上。诡异的是,剩下的半截躯干,犹自端端正正地坐在车辕上,颈脖断口处,半点血迹不见。

对方这人头,就像是机械零件,组装在上面似的。

此时,马车越走越慢,随后停在一座建筑门前。

风雨尤未休,但没有先前那么大了。

陈唐小心提防,谨慎地观望四周环境,发现这应该是位于路边的一座建筑,方墙圆顶,造型有点古怪,似乎是封闭式的,浑然不同别的宅子。

两扇黑漆漆的大门紧闭着,显得阴森。

明知有古怪,陈唐便要抽身走人,走去赶马,却猛地发现,拉车的马,马头竟不见了!

剩得一副健硕的马躯体站在那儿,犹如一尊塑像,再也不动。

“这个,是幻术吗?周围一切,都是幻境?”

他猛吸口气,闭上眼睛,潜心感应,一会后,猛地睁眼。

一切依然。

断头的老把式,断头的健马……

陈唐一咬牙,到车厢内取了书箧,背负到身上,撑开油纸伞,朝着那宅子走过去,抬头一看,见到门额上挂着副牌匾,上面四个大字:及第学府!

原来,这便是及第学府。

在虢若县的时候,陈唐好奇地去找进入学府的苏敬亭,想要一探究竟,不料苏敬亭的头掉了,线索戈然而止。

他本以为,此事会告一段落,就此揭过去了。

不料山回路转,出了城,坐上马车避雨,就被送到学府门前。

别的书生,都是历经辛苦,到处寻觅这座神奇的学府,苦求不得。而陈唐,却有专车接送,享受贵宾待遇。

难道因为他是举人?

在这个不正常的世界,邪祟出没,妖魔乱舞,有两种人是最危险的,自带仇恨光环,很容易招惹事端。

一种是孔武有力,气血兴盛的练武之人;另一种便是读书多年,身怀文气的书生。

因为在邪祟与妖魔的眼中,这两种人,等于是鲜美可口的血食。

至于寻常妇孺老弱,平头百姓,反而无事,大部分的情况下,都生活安静,不受多少影响。

当然,也有些修炼邪门功夫,需要采阴滋补的,专门瞄上女人。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将近一年的时间里头,陈唐着实经历过不少事。

一桩桩,几乎都带着血。

血淋淋的事实,让他总结出了这个规律。

更不幸的是,陈唐不但是个书生,还是个武者,再加上天人之气的缘故——

所以他受“欢迎”的程度,可想而知。

虽然还不至于能与吃一块肉便长生不老的唐僧相提并论,但按照趋势发展,的确是往那个方向去的。

很多时候,并非陈唐想惹事,而是事情往往会不请自来,砸到他头上。

俗话有说:怀璧自罪!

这“璧”,可以说是文气,也可以说是天人之气,早已与他本身融合一体,不可分割了的。

陈唐意识到这个问题,从一开始,他就明确知道:逃避现实,不但懦弱,而且无用。

一直以来,他都在主动出击,提升实力。学武练气、赚钱读书、考取功名、与人过招练手,等等。

主动之余,又审时度势,谨慎小心,尽量做到不立危墙之下。

然而总有些事,总有些意外,是不可能杜绝避免得了的。

曾经读过一句鸡汤,说“人生可以计划,但命运不能”;

而这鸡汤下面还有一句,叫做“命运不可计划,但能抗争”。

现在,就到了抗争的时候。

这间神秘的及第学府,处处都透着诡异古怪,虽然不确定是妖魔,还是邪祟,反正二选一的问题,不会是什么好地方。

读书能读得头掉了,会是善地?

陈唐不知道对方是如何做到的,妖法?幻术?又或是别的非正常手段……

既然用了套路,将陈唐送到这学府门前,自是肯定有事情等着他。

莫不是也要把他的头给砍下来?

然后呢?

移花接木?而或李代桃僵?

咿呀一响!

两扇黑漆漆的木门突然打开,有阴风吹出来,里面无人,显得神秘诡谲。

陈唐探头,往里面瞧了一眼,随后一口唾沫吐进去,呸了声,随即转身便走。

谁规定到了门前,就一定要进去的?

他又不是那些为了考取功名,能够付出任何代价的呆书生,马断了头,但还有双脚。

然而转身之际,猛地霹雳一响,似乎平地惊雷,四周景观为之一变:

但见阴云昼冥,昏黑如?,一株老树拔地而起,枝干伸展,铺天盖地,分外狰狞。

再看那及第学府,哪里是什么府邸,分明便是一座巨大坟冢,岿然不动,阴气缭绕其上。

陈唐正站在一块黑色墓碑之前,墓碑上写着两个猩红大字:

及第!

第一百一十章:破困

“异史氏曰:人人言净土,而不知生死隔世,意念都迷。且不知其所以来,又乌知其所以去;而况死而又死,生而复生者乎……”

忽然有琅琅读书声起,很是整齐。如同有一大班学生,正在老师的教导下,诵读文章。

陈唐霍然回头,循声看去,就见那株苍莽老树的众多树枝上,悬挂着一团团事物。

看真些,竟是一颗颗人头,起码数十之多,用头发缠卷在树枝上,嘴巴张合间,发出整齐有致的读书声。

见到这副情景,陈唐不禁脊背发寒,毛骨悚然起来。

这些人,他们是死是活?

这间及第学府,究竟在搞什么名堂?

“不对,这读书声有古怪?”

陈唐脸色一变,连忙撕下布条,塞住两个耳朵,不再去听人头读书。

四下顿时为之一静。

他沉住气,盘膝坐下,思索此事,究竟是怎么发生的,又该如何脱困。

有剑匣在身,陈唐宁愿遇上邪祟,而不是妖魔。看这个阴森可怖的场景,明显邪祟居多。

有风吹来。

阴风。

阴风阵阵。

又有灰色的烟雾缭绕,随风飘散,渐渐弥漫开来。

陈唐不假思索,当即从书箧内取出剑匣,紧抱在手。他的天人之气练出了些微火候,武功也略有小成,对付些寻常邪祟妖魔,倒能应付,可置身此地,就不同寻常了,心里没底。

“书生,你可是姓陈?”

突然间,一道声音在耳内响起,颇为尖细。

陈唐吓一跳,左顾右盼。

他明明用布条塞住耳朵了的,怎么这声音能穿透过来?就像传说中的“传音入密”一般。

“书生,你到树底来,就见到我了。”

那声音又道。

陈唐抬头看向那株狰狞的古怪老树,颇为阴森,当即冷笑:当我是三岁小孩吗?想要骗我过去,没门!

“哈哈,你这娃娃,倒是小心,但为何又被骗到此地来了?”

那人笑道。

“娃娃?”

听到这个称呼,陈唐更加谨慎,如斯口吻,明显属于老怪物级别的存在,难道便是此间邪祟?

如此一来,更不能过去了。

此时,四下雾气已经覆盖住了大片地方,弄得周围晦暗起来,视线受阻。

咚咚咚!

脚步声起,似有东西要从巨大坟冢里头走出。

“小娃娃,不想死,就快过来!”

那道声音有些焦急了。

陈唐目光闪动,仍是不动。他担心对方故意演双簧,诓骗自己到树底下,便中了圈套。

“急死我也!陈家小子,你那死鬼父亲陈平没教你‘胆小多饿死’这句话吗?”

闻言,陈唐身子一颤,失声道:“你,你是大胡子伯伯?”

几乎同时,一段关于幼年的记忆浮现脑海:父亲长期不沾家,但每次回来,都会大包小包,其中有不少好吃的东西;而父亲有一个好朋友,是个满脸虬须的凶恶道士,眉头很粗,其一到来,便会抱着幼年的陈唐,用胡须扎他稚嫩的脸庞,很不舒服……

不过每一次扎完,道士便会变戏法般拿出各种新奇东西,有吃的,有玩的,逗得陈唐很是开心。

父亲最后一次回家,身负重伤,同样是这位大胡子伯伯送回来的。

但很快,他便离去,一去不复返,恍然已经十多年光阴。

那时候,懵然不懂事的陈唐还问母亲,为何大胡子伯伯不来了。

母亲一个妇道人家,许多事情都不清楚,只是摇头回答:“你爹都不在了,他还来作甚……”

随着岁月飘逝,记忆也变得发黄模糊,陈唐万万没想到,会在这等境况之下,遇到对方。

咚咚咚!

地面在震动,啪啪啦啦,那座坟冢摇晃,砖石开始崩塌。

陈唐不再犹豫,大步朝着树底走过去。

这棵老树,不知活了多少年头,多枝少叶,很多悬挂人头的枝丫都是光秃秃的,分外狰狞。

而那主干极为粗壮,两人合抱不过来。

陈唐凝神看去,不禁倒吸口冷气:他见到一人,镶嵌在树干之上,呈现出一种扭曲的姿态,让人一看,顿感可怖。

这人的躯干手脚,仿佛已经与树身融合在了一起,难以分辨得清楚了,剩得一颗头颅,微微能扭动,头发胡须,生长得极为茂盛,几乎把脸面都给掩盖住了,早认不出原来的面目模样。

一双眼睛,倒是目光清冽,正灼灼地盯着陈唐抱住的剑匣。

陈唐见状,下意识地抱紧了些。

那人咧嘴一笑:“你这小子,长得可比你爹俊多了。”

陈唐疑问:“你真得是大胡子伯伯?”

“如假包换。”

“你怎么陷到此地来了?”

陈唐又问。

“哎!”

他长叹一声:“还不是因为你那死鬼父亲?我本想来替他报仇,却遭了圈套,失陷于此,将近十五年了!”

陈唐一听,心中骇然。

大胡子沉声道:“此地非说话之处,你快走。”

陈唐道:“我挖你出去。”

大胡子上下打量他一眼:“不错,你倒争气,把《善养经》练成了。”

“你知道《善养经》?”

“废话,那道经与剑匣,本就是我与你父亲一同获得的。你父亲因此而死,而我则被困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十数年。”

陈唐仍有许多疑惑,不过也明白没时间多说,便要上前挖人。

大胡子喝道:“陈家小子,以你现在的本事,想救我,还不够,你可知道那‘及第’二字的意思?”

陈唐回答:“进士及第?”

大胡子道:“不错,所以想来救我,先考了进士再说。”

陈唐一时间搞不清楚其中的因果关系,不知是与功名有关呢,还是和执怨有关,急声道:“可你……”

大胡子打断他的话:“我十多年都死不去,还能再活两三年……”

蓬!

巍峨高大的坟冢发出巨响,砖石飞射,随即一尊高大的身影慢慢爬了出来。

大胡子瞳孔一缩:“那死老鬼要出来了,快走!”

蓦然张口,一道荧光飞出:“跟着我的飞剑,就能闯出去!”

陈唐一咬牙,果断地跟上那道荧光,气息腾升,拼命奔跑起来。

嗤!

荧光疾掠,到了某处,一个刺穿,如同把块黑布,刺出个口子来,有光亮照入。

陈唐没有丝毫犹豫,纵身一跃,就跳了出去。

第一百一十一章:做鬼

“汝竟不惜真元,动用飞剑,帮他逃走?”

轰隆隆声中,一尊高大身影站在坟冢之上,雾气缭绕间,瞧不清身体面目,但见一双眼睛如同两盏灯笼,红光蓬射,分外妖异。

大胡子哈哈一笑:“咋地,本道喜欢,你奈我何?”

“哼,你的道典真经撑不了多久了。很快,你便化为一堆枯骨,彻底成为这棵阴阳幽冥树的肥料。”

高大身影阴测测怪笑道:“自身难保,还想救人?你们这些人,真是可笑。”

“我呸,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你这不死不活的怪物懂个屁!”

大胡子直接爆了粗。

“桀桀,汝困此地十多年,还执迷不悟,实在可悲。”

大胡子反问:“那你可知为何我能撑到现在?”

高大身影冷笑一声:“不过仗着那道典真经而已。”

“你错了。”

大胡子大声道:“是因为我始终不忘,我与你们不同,我是人,不是鬼!”

“但很快,汝连鬼都做不成了!”

高大身影咆哮了一句,轰隆隆地,重新沉没入坟冢内。

树身上的大胡子晒然一笑:“是吗?我想做鬼,早便做了,还用你说?”

声音渐渐低沉,再不可闻。

“异史氏曰:天下之官吏虎狼者,比比也;人患不能自顾其后,鬼神之教微矣哉……”

悬挂在树枝上的诸多人头,读书琅琅,不绝于耳。

阴风吹来,人头摇曳,像是树上结出来的瓜果。

……

风声细细,雨仍在下。

陈唐身形一个踉跄,随即站稳,迅速定下神来,就发现自己站在一座峡谷之前。

前面大山巍峨,林木苍莽,郁郁葱葱。

“这是什么地方?”

他左右环顾,完全的陌生。

想了想,转身朝着外面走去。不管如何,先离开这片大山,才知道具体的地理位置。

陈唐健步如飞,心绪纷乱:自从上了那辆古怪的马车后,接下来发生的事情突兀而诡谲——

本体为一座巨大坟冢的及第学府、一颗颗悬挂在树枝上张口读书的人头、还有那位被镶嵌在树身上的大胡子伯伯……

短短时间经历的这一切,便仿佛是场梦。

陈唐甚至怀疑,自己是否被催眠,而或中了某种迷幻之术,导致出现了幻觉。

他想着,伸手往大腿内侧上一抓。

真疼!

下手重了些,痛得龇牙咧嘴,倒吸凉气。

所有发生的事,是真的。

首先可以确定的是,及第学府,乃邪祟所在,它们不知出于什么目的,吸引读书人来,然后砍下他们的人头——

邪法?而或某个阴谋?

然后,这学府看中了陈唐的人头。

这一点倒好理解,自从练出天人之气,他的脑袋便有了些价值。想当初,刚有些气感的时候,那山神庙的邪祟便不请自来,半夜来访了。

所以半路上,赶车的老把式让陈唐上马车,拉着他进入那坟冢之地。

在这个过程中,剑匣并无动静。

最大的可能便是,老把式与车厢内断头的公子,两者本身,并非邪祟,而是被邪祟控制住的受害者。

在本质上,他们仍算是人身。

如此一来,剑匣自然感受不到异常了。

而在坟冢之地,当那道高大身影爬出来时,剑匣便有了反应,但并不强烈,大概是相距尚远的缘故。

如果没有遇到大胡子,陈唐最大的依仗,只得此方剑匣。不敢说能将对方摄收进来,但用来自保,不让邪祟近身,应该有些把握。

大胡子的出现,很是意外。

其实不能说“出现”,毕竟人家都被困在那十多年了。是陈唐被诓进去,意外地发现了他。

十数年漫长的光阴,真不知道他怎么活得下来。换了一般人,只怕早就疯掉。

从这看来,其绝对是位世外高人!

从破解《善养经》,以及剑匣奥秘开始,陈唐就觉得父亲与大胡子绝非寻常之辈。

等闲人,怎么可能获得如斯宝物?

当年大胡子送父亲回来,然后杳如黄鹤,再不见踪影,每每思索此事,陈唐都觉得奇怪。于情于理,对方应当会来照顾他们母子才对。

即使人走茶凉,可不是还有道经与剑匣两件宝物在吗?

今天一遇,谜团豁然解开。

人被困住,出不来,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

结合前后,大概能推测出整件事情的脉络了:陈唐父亲与大胡子探幽寻宝,获得宝物。过程肯定充满凶险,导致陈唐父亲身受重伤……大胡子送其回家,留下宝物——不知是事先约定好的分配方案呢,还是仗义,补偿给陈家的。

反正东西是留下了。

然后大胡子转头就去报仇,性格直爽火爆,可见一斑。

而陈唐父亲伤重,孩子又年幼,致使很多事情无法交待清楚;也有可能陈唐娘亲是知情的,但她不希望儿子重蹈覆辙,所以选择了隐瞒,而是培养儿子勤奋读书,考取功名……

这些假设,皆可成立。

然而斯人已逝,猜想当年,并无太大的意义。毕竟陈唐本身,都在因缘巧合之下,换了灵魂。记忆倒是糅合,有所保留下来。

陈唐依稀记得,大胡子伯伯姓“燕”,秦州人,名字则不详。

刚才在里头的时候,他倒很想问是不是叫“燕赤霞”来着……

那可真是如有雷同,纯属巧合了!

大胡子出手,祭出飞剑,帮助陈唐破局脱困,逃过一劫。不过他还被困在里头,状况甚为不妙的样子。

陈唐想救他出来,但大胡子说,起码得考取进士,才有些把握。

这个问题,同样让他疑惑,难以想得明白。

别的不说,光及第学府的明确地点都不知道,日后到哪里救人去?

岂不是两眼一睁黑?

陈唐可不认为,那学府就坐落在这片苍莽大山之中。即使在,偌大的山脉,想要寻找,亦非易事。

“鬼呀!”

猛地听到一声尖叫。

陈唐吓一跳,以为哪里闹鬼,正探头探脑张望,便听到两边山林间,有不少人走动的声响,然后嗖嗖嗖的,破风声响起,好几支箭矢朝着他射了过来。

什么鬼?

第一百一十二章:游灵

战斗结束得很快。

其实称不上是战斗。

一群猎户看见在山林间健步如飞的陈唐,以为遇着了鬼,所以下意识地发动攻击。

但半刻钟不到,他们便全部被陈唐撂倒了。

一问之下,陈唐得知此地属于信白镇地界,下山走得数里地,即可到镇上。

此片大山,名叫“青阳山”。近年来,有鬼怪之说流传开来。奇怪的是,内容主角,不是狐仙女鬼,而是书生。还有人说,曾见到没有头颅的书生在山间木然行走……

这就惊悚了。

怪不得这群猎户看见书生打扮的陈唐,而且还跑得那么快,立刻神经过敏地弯弓射箭。

得知陈唐是进京考试的举子后,猎户们连忙道歉——虽然陈唐毛都没伤半根,而他们则个个鼻青脸肿。

在功名面前,平民百姓天生畏惧,如果陈唐要告官,他们这一群人难逃罪责。若是陈唐刚才手黑,痛下杀手,他们只怕都被格杀勿论了。

是以瞧向陈唐的眼神,既畏惧,又敬佩。

文武双全,两者优秀的读书人,可不多见。

陈唐问清楚路程,便要下山。领首的老猎户一脸讨好地把一只獐子递过来,说是送给陈唐赔礼道歉的。

这可是不错的野味。

陈唐接过,准备拿到镇上,叫店家加工做了吃,正好当晚餐。

拿了猎物,他抛出一大钱:“老丈,獐子当是我买下了。”

说着,转身便走。

老猎户捏着大钱,脸露感激之色:如此公道的官人,也是不常见的……

雨势已停,青山新雨后,愈发苍翠,别有一番风味景色;又有鸟儿在枝头鸣唱,其音婉转,甚是好听。

陈唐放缓脚步,漫步当车,下山而去。

大约大半个时辰后,他来到信白镇上。天色已不早,要在镇上过夜,第二天再启程赶路。

忽有唢呐锣鼓声响起,奏的是哀乐。很快,一队披麻戴孝的队伍从镇的另一头缓缓走来。

街道两边,多有人们围看。

陈唐目光一凝,见那队伍人数不少,有的手举纸人儿,有的手抬纸马儿,还有纸轿子纸房子等,琳琅满目。

其中一头大黄牛拉着车,车上一副厚实的棺材,纹饰庄重,色泽深沉。

“这是?”

陈唐忍不住问身旁的一个人。

那人打量他一眼,连忙道:“公子有所不知,这是我们这边的风俗,唤作‘游灵’。死者是镇上的钱大善人,他明天便要上山安葬了。现在进行游灵,到了晚上,还会做法事。”

陈唐恍然过来,所谓“游灵”,大概是告别送别之意,让死者走得安心。

信白镇虽然只是个小镇,但由于地理扼要,属于前往京城的主要通路之一,因此一年到头,旅商客人不少,带动了发展。

这钱家,乃镇上首屈一指的大户,家中出了举人,颇为显赫。作为举人的父亲,钱大善人年过古稀,算是高寿了。其为人一向乐善好施,甚得名誉。

乡绅地主阶层,有恶霸恶徒,可也有不少人懂得收买人心,铺桥修路,储名养望的。

显然,这钱家便属于此类。

名望这东西,看不见摸不着,却极为重要。特别是想在仕途上大展宏图的,没有名望,很难立足。

“晦气!子闳,怎地我们来此,便遭遇此等白事呢?”

突兀间,有人说道。

陈唐闻声望去,见来了辆马车。

马车不小,属于双马驾车,拉车的两匹马俱是健硕,一匹黑色,浑身若炭;一匹白色,虽然不是那种不掺杂任何杂色的白,却也是毛色油亮,分外精神。

在殷国,马匹等于车子,一匹好马,便是宝马奔驰级别的存在,门面风光得很。

这马车进入镇上,人多,便慢慢行驶起来。很快下来两名富家公子,衣装华丽。两人腰间,还带着佩剑。

君子佩剑,在士大夫阶层颇为流行,至于是有真本事,还是纯装饰,就因人而异了。

两公子之后,各跟着一名小厮,瞧着眉目身形,分明都是女的,做了男装。

公子出行,身边离不开人照顾,书童长随,乃至保镖护卫等。带丫鬟之类,却别有用处,晚上可以暖床,相当滋润享受。

说“晦气”的是左边的公子,年约二十五、六,体型微胖,一张圆脸,眼睛稍稍显小。

右边的“子闳”,身形挺拔,眉宇有英气,笑道:“子涵,这你就说错了。不是‘晦气’,此为‘见棺发财’,乃大吉。”

那子涵闻言,眼珠子一转,忙道:“原来如此,子闳果然大才。”

陈唐在边上听着,晒然一笑,不再看了,去寻找打尖的客栈。

很快,他便来到一间“云来客栈”门外。

所谓“云来”,通假“运来”,自有蕴意。

客栈不小,甚至要比虢若县的悦来客栈大些,属于钱家的产业之一。

“掌柜,可还有上房?”

陈唐问道。

那掌柜回答:“这位公子,不好意思,本店数间上房,都被人订下,只有中房了。”

计算时日,正是各地举子进京考试的时间段,路途之上,地方的客栈房间颇为紧俏抢手。若再晚些,可能都人满为患,难以找到落脚的地方了。

“那好,来间中房。另外,你店里可否帮忙加工肉食,工钱算足给你。”

陈唐晃了晃手中的獐子。

那掌柜见着,也不奇怪,觉得陈唐是从猎户手中买来的野味——这样的事,常有发生,当即道:“好嘞,半个时辰后,公子下来用膳,这肉便好了。”

算好账,陈唐交了一部分钱,就背负书箧上楼,到房间里放好东西。

今天折腾了好一阵,身上有些脏,不过寻思着,要等吃过饭后再洗漱,然后睡觉,这样好些。

他坐在房中,闭目养神。

过了一阵,又听到敲锣打鼓吹唢呐的哀乐声,其中夹杂着哭啼之声,这是钱大善人的游灵队伍,转到这边了。

游灵,是要全镇走一遍,特别是死者生前爱逗留的地方,来到之后,还要进行短暂的“停灵”仪式,烧些纸活儿。

陈唐来到窗户,往下看去,正见着那副厚实庄重的红漆棺材。在斜阳的映照之下,微微发亮。

第一百一十三章:哭声

“公子,你的肉好了。”

热气腾腾,香味四溢的一大盆,摆了上来。

此兽初长成,个头不大,只得六、七斤的样子,宰杀干净,不要内脏等物,将近四斤,分量很足。

那掌柜老板曾问陈唐,客栈想买两三斤肉过去,卖给别人。却被陈唐拒绝了,小四斤肉,他现在可以吃得下。

“好香的肉!”

旁边一桌,两公子坐在那儿,微胖的“子涵”闻到了香味,眼睛发亮,喝道:“掌柜的,你好生狡诈。刚才问你,有无肉食,你推说没有,莫非瞧不起我等,怕我们给不起钱?”

这一喝,当下在客栈吃饭的数桌食客听到后,纷纷看陈唐桌子上的一盆肉,俱是面色不善。

这些食客,有的是书生,有的是旅商,还有个膀大腰圆的壮汉,桌子上放一柄用布条包裹起来的条形物,一看便是长刀。

壮汉一拍桌子:“掌柜的,你敢瞧不起我宋阿三!”

能出门远行,住店吃饭的,基本无穷酸。穷酸出门,那是当乞丐的节奏,进不得这门。

这些人奔波劳碌,对于肉食颇有需求。

要知道在这世界,各类营养补品极为匮乏,主要靠吃肉长力气,补气血。

群情汹涌,那掌柜老板赶紧叫起撞天屈来:“各位客官,且容小老儿分说几句。本家老大爷近日做法事,肉食吃紧,店里好几天没肉卖了。这头獐子,乃是那公子自个从猎户手中收来,让本店加工做好来吃的。”

这么一说,众人才消气,只是一道道目光瞟往陈唐桌上,有人忍不住吞口水。

陈唐倒没想到会发生这等情况,吃独食,犯众怒,早知道的话,直接让小二端盆上房间吃好了,免得招惹麻烦。

“这位兄台,请了!”

那子涵走过来,拱手作礼:“在下范元,字子涵,乃秦州举子。我看兄台,莫非也是赴京赶考的举子?”

话虽如此,心中却很怀疑,毕竟看陈唐衣着打扮,又无随从伴当,实在不像是个举人老爷。

陈唐回个礼:“在下陈唐,表字‘不矜’,从潘州来的。”

范元就很理解地点了点头,笑道:“不矜兄好口福,不过偌大一盆肉,你一人怕是吃不完吧。咱们打个商量,你均一半给我如何?价钱好说。”

陈唐笑道:“不好意思,我胃口大,要多吃肉,请范兄担待。”

他一路来,就在虢若县吃了一顿好肉,嘴馋得很。这盆野味,哪里舍得给别人?如果真吃不完倒好说,关键以他现在的胃口,小四斤的肉食进肚子,毫无问题。

说着,举筷吃肉,要快些吃完,回房休息。

范元没买到肉,甚为不悦,坐回去,冷哼一声:“此子不识人情,我且看他如何吃得完这么多肉。”

当真就瞪着眼睛看起来。

另一位公子范轩瞧着好笑,摇摇头,不过闻着獐子肉的香味,再吃些竹笋豆腐,味同嚼蜡,很是寡然。

陈唐大块吃肉,汁水淋漓,风卷残云,过不多久,大盆肉便不见了三分之二。

那范元见着,有些目瞪口呆:“此子竟如此能吃?”

范轩眉头一皱,说道:“难不成是练武的……可看着不像……”

又过一阵,陈唐完事,吃饱喝足,叫店小二弄热水上来,一番洗漱后,收拾干净,点起油灯,开始看书。

窗外昏暗了下来,已入夜。

小镇之上,一些街道路口处,挑起了灯笼,白皮黑字,上面写着个大大的“奠”字。

不远处的法场,有敲锣唢呐声,夹杂着做法事的诵经声,混成一片。

陈唐莫名头绪纷乱,竟静不下心来,脑海不禁又想起在及第学府中的境况遭遇,分外诡谲。

其实他在里头逗留的时间很短,正因为短,导致很多情况来不及观察、思考,便出来了。

陈唐总觉得,此事不会那么简单便过去。

难道,今晚会有事端发生?

他放下书卷,站到窗前来往外看。窗户不大,位置视野也不好,只能看到外面小小一片地方。

白天刚下过大雨,天气显得阴沉,不见星月,

“呜呜呜……”

忽有哭泣声起,哭得小声。

辩其声源,正在这客栈下方的角落处,不知是谁在那儿哽咽啼哭。

难道是钱大善人的家人?

不对,若是家人,肯定会到法场上哭丧,怎会躲在这儿?

陈唐坐回桌边来,铺开文房四宝,既然读书无法静心,可尝试写字,这也是一种不错的方式。

用蛙砚磨好墨,开始奋笔疾书,写的是一篇《解忧赋》。

写得数行,外面哭声仍不停止,便有住客不耐烦了,喝道:“兀那谁家的人,在这哭个不休,好生叫人烦躁。”

听其嗓门,应该是那位带刀的壮汉宋阿三。

刀枪等器械,一向管制,特别是州府之中,进出会有盘查,长刀大枪之类,禁止携带。不过在郊外,而或县城乡镇之上,管制方面就宽松许多了。

宋阿三一喝之下,果然有用,哭声顿时停了。

然而,只过了一刻钟左右,哭声再起,声音比先前要大了些,夹杂着语意不清的哭诉,又似乎是咒骂。

“该死的!”

宋阿三按耐不住了,推开窗户,纵身一跃,谈不上落地无声,却也颇为轻灵,他大踏步朝着角落处走去,嘴里骂道:“三更半夜,哭个不停,让不让人睡觉了。”

借着微弱的光,可见那角落有个人影畏缩地躲在那儿,甚为矮小的样子。

宋阿三是个武夫,性子火爆,早被这哭声弄得心烦意燥,当即大手一伸,去抓住对方衣领,揪提过来。

一抓之下,顿时感到不对劲,因为实在太轻了。

轻飘飘的,如同一具纸人儿。

他一愣之下,凑近来看,可不是一具纸人儿吗?

用竹片编织的身子,外面糊上纸片,再用笔描绘上衣服的颜色,五官的样貌,眉毛细细,口鼻皆备,还有黑色的头发。

“晦气!”

宋阿三骂了句,正要将它扔掉。

突然间,他便看见那纸人儿冲着自己咧嘴一笑,笑容森森……

第一百一十四章:尸变

云来客栈的上房与中房之分,主要区别在于大小方面,至于房内布置,倒是相差不大,也就多一两件家具而已。

一间上房内,那范元正与贴身丫鬟做颠倒衣裳之事,听到外面哭声,好不扫兴,随便弄了几下,草草了事。

随后他听到宋阿三的喝骂声,以及跳下去的动静。

范元一手抚弄着怀中少女的丰腻,嘴里嘀咕道:“早就说了,出门遇着这白事,晦气,连睡觉都不安稳。若非时候不早,就赶到归原县去住宿了。”

丫鬟被摸得浑身发软,刚才只尝了个开胃菜,颇不满足,当即娇声道:“公子,要奴……”

听这一叫,范元再振雄风,正要翻身上马,继续征伐,就听得“呜呜呜”的哭泣声又响了起来。

“还有完没完了!”

范元跳起来,怒气冲冲。

但很快,他似乎想到了什么,面色一变:不对,宋阿三怎地没声气了?

范元快速披上衣服,说道:“小环,你呆在房内,不要出去。”

说着,他开门走出,去找隔壁的堂兄范轩。

范轩坐在里头,穿戴整齐,正在拭擦一柄宝剑。他的贴身丫鬟,却安排到另一间房住下了。

“子闳,你听到外面的哭声了没?邪门得很,莫非有邪祟作怪?”

范元急声道。

他们出身秦州大户门第,自有见识。

范轩点点头:“的确有些古怪,刚才我这灵元宝剑,无风自吟,示警于人。”

范元吓一跳:“难道那钱大善人尸变了?”

范轩沉吟道:“按理不会,哪会那么容易尸变的?其为寿终正寝,生前享尽清福,无恨无怨……除非有人纵尸,借尸还魂!”

范元问道:“我们该怎么办?”

范轩想了想,道:“你回去房间收拾,带小环过来,与我一起。”

“好!”

范元立刻回房,一灯如豆,就见丫鬟面朝里的躺在床上,仿佛睡着:“小环,快起身穿衣裳,与我到隔壁去。”

没听到回答。

范元便不耐烦地走过去,一掀被子:“快起……啊!”

后面的“来”字变成了惊叫声。

床上躺着的,哪里是什么丫鬟,分明便是一个纸人儿,穿着一身翠绿带红的纸衣裳,眉目描绘得栩栩如生。

范元这一惊吓不小,差点一跤跌落在地:“子闳,救命!”

隔壁的范轩听到叫唤声,大踏步抢进来,见到床上的纸人儿,当即手中宝剑一挺,刺了过去。

嗤的!

正中胸腹间,有殷红的血流了出来,飞溅在床被之上。

刺中的哪是纸人儿,分明便是没穿衣服的丫鬟小环,死于非命,眼睛睁得大大的。

范轩脸色大变。

范元见状,哆嗦地道:“子闳,这是?”

“鬼魅幻术,不用理会,跟我走。”

两人返回范轩房间,坐在灯下,脸色很不好看。

范元道:“要不我们下去叫东叔起来,坐车离开此地?”

范轩冷然道:“三更半夜,漆黑一片,此时出去,等于送死。”

“可留在此间,不也是等死吗?”

范元几乎要哭出声来了。

“怕什么?”

范轩低声喝道:“你我皆为举人,有功名官气在身,等闲邪祟,莫敢加害。况且,我这手中,还有灵元宝剑在。”

听他一说,范元稍稍定神。

官气震慑邪祟的说法,自古有之。倒不是说镇压相克,而是邪祟一旦伤害到有官气在身的人,将受到一定的反噬,沾染上身,难以祛除得掉,颇有负面影响。

是以一般邪祟为祸,都不会轻易对官员下手。

其实练武之人,同样有这般讲究,一言以蔽之:杀官,便等于造反,没了回头路。

范轩过去,把灯拨亮,再端坐回来,横剑于膝,一脸凝重。

范元到底没这位堂哥养气功夫深,显得坐立不安,他手中也拿着剑,但纯属做样子的,剑锋都没拔出鞘。

说也奇怪,闹出这等动静,客栈上下,并未骚乱起来,不知其他住客是睡着了,还是假装什么都没听到,躲在房间内瑟瑟发抖。

相信后者居多,出门在外,事不关己,大部分的人都会选择装聋扮哑,明哲保身的,也只有那宋阿三的暴躁脾气,才会当出头鸟,跳了下去。

哭泣声,不知何时消失了。

云来客栈的屋檐四角,忽然各自升起一盏白皮灯笼,上面写着一个大大的“奠”字。

白皮黑字,火光沉沉。

……

不远处的法场,建在灵堂之前,占地近亩,颇为铺张。

钱家有钱有势,老大爷去世,后事自要大肆操办,要办得风光体面。

钱举人特地花费大笔钱财,请了有名的法元寺僧人前来作法。六位僧人,有老有小,很是整齐。

在台上,这些僧人有的在诵经,有的在敲打木鱼,又有绕着棺材行走,念念有词的……

在另一侧,则是守灵的钱家子女,约有十数人之多。

夜渐深。

突然卷起一阵恶风,吹得法场灵堂哗啦啦作响,悬挂的灯笼,有好几个直接被吹倒在地,灭了灯火。

众人见状,不禁吃惊。

盘膝坐在上首的老和尚,法号“空元”,白须寿眉,一脸慈悲相。本来微微闭合的双眼,猛地睁开,露出惊诧之色。

便在此时,铿锵之声大作。

却是他杵在一边的一根锡铁禅杖上的数个铁环,似乎被什么所惊动,互相碰撞,发出刺耳的响声。

空元脸色大变,失声道:“怎么可能?”

这一叫,各自作法的僧人们动作顿时为之一停,纷纷向他看来。

但见空元跳起,伸手便将锡铁禅杖拿在手上。

呼!

恶风再起,裹挟着一团黑气,呼啸而来,看样子,是要钻进棺材里头。

“邪魔,休得张狂!”

空元法师大喝一声,圆睁双眼,禅杖抡起,作金刚伏魔神态,横扫而去。

“滚!”

恶风黑气中,有怪声叱喝。

下一刻,空元禅师便如同被一股巨力打在身上,他身子往后摔出,摔出两丈余远。

“师傅!”

几个年轻的和尚赶紧跑去搀扶。

但见那团黑气落在棺材之上,一闪而没。

咯咯咯!

厚实庄重的棺材先是一阵微微摇晃,随即那厚厚的棺材盖便一点点掀开起来了……

第一百一十五章:还魂

“砰!”

厚重的棺材盖被掀开,一位身穿寿衣的干瘦老者直腾腾地站起。呼的,便跳了出来。

“爹!”

“老爷子……”

钱家儿女们见状,不禁惊呼出声。有些胆小的,早吓得瘫软在地,脸色煞白。

“尸变……怎么会尸变?”

钱举人喃喃道,疑惑不已。

那边空元老和尚叫道:“此乃借尸还魂,大家快走。”

“快走……快走……”

和尚们顾不得收拾家什工具了,扶着老和尚走人。

尸变的钱大善人身如鬼魅,突然出现在两名青年和尚的背后,嗤嗤,双手按在两颗光头之上。

下一刻,两和尚的身躯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了下去,最后萎然倒地,剩得一副皮包骨。

血肉精气,皆被掠夺一空。

“好邪魔……”

两徒弟遇害,空元又惊又怒。不过刚才他被撞飞出去,便受了不轻的伤,明知抵挡不住,留下来,只会成为下一个牺牲品,便任由徒弟们搀扶着,溜之大吉。

那边钱家的家属们见状,一个个吓得面如土色,赶紧四散逃走。

尸变的钱大善人摇摇头,似乎对汲取的两个精壮和尚颇不满意。至于别的人,他更看不上眼,就不理会,迈步往前走着。

他的步伐,开始颇有生硬之感。但走着走着,越发自如,手脚灵通,一如活人。背负双手,就像是个在散步的富家员外。

嗖的!

一招手,一盏白皮黑字的灯笼飞来,落在他手上。

钱大善人便提着灯笼,一步步走向云来客栈。

……

“子闳,你快来看,有个老头往这来了!”

客栈之上,范元坐立不安,干脆守着窗户,往外面观察。此时,他正见到手持灯笼的钱大善人慢悠悠地从街道另一头,踱步而来。

范轩持剑来看,双目一凝,却瞧不出什么端倪,只觉得此老头儿浑身上下,说不出的古怪。

突然间,有琅琅读书声起:“异史氏曰:有心为善,虽善不赏;无心为恶,虽恶不惩……”

范轩听到,手足冰凉,失声道:“这是阴司鬼语……”

范元茫然问道:“子闳,什么叫‘阴司鬼语’?”

范轩显然被惊到了,握剑的手,微微颤抖:“我曾听天禅寺的苦大师说过:这天下邪祟,皆归于阴司地府。那是极其恐怖的地方,生人勿近。只是,按理,牠们也不该现于阳间人世。这世道,要乱了……”

范元听得稀里糊涂,疑问:“邪祟之说,由来已久,虽然我不曾遇过,可多有传闻。记得东叔便说过,他曾经撞过邪,几乎丢了性命。”

东叔,便是帮他们赶车的车夫,本身属于一名外家武者,兼职当保镖。此时不知为何,不见动静。

范轩解释道:“有些邪祟,执念而成,不过阴魂凶魂,隶属孤魂野鬼而已。它们等级太低,又或是不成气候,还入不得阴司地府的体系。”

这一说,范元顿时明白了。他知道这位堂哥,曾拜高人为师,学得一手好剑法,见识方面,自也渊博得多。

反正明确对方很厉害,大有来头便是了,当即紧张地问:“这阴司来者,莫非是要来勾人魂魄的?但看起来,老头儿不是黑白无常,也不像牛头马面。”

范轩没好气地道:“你想哪里去了……这老头儿肯定是借尸还魂的,因为阴司存在,真身几无可能在阳间行走……对,牠是借了钱大善人的尸身,尸变了。”

“借尸还魂?可为何要借个老头子的身子?不如杀个壮汉再上身——嗯,那宋阿三估计是死了的,用他的身体,不是更厉害?”

范元满心疑惑。

范轩冷然道:“你懂什么?对于阴司禁忌而言,借用的身躯强弱,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死者身上的怨煞戾气如何。”

“可钱大善人一生行善,想必是慈悲之人,温和得很。”

范元更不懂了。

范轩叹口气:“这便是刚者易折,洁者易污的道理。钱大善人一生积德行善,想着死后进入极乐世界。不料到头来,却是镜花水月一场空,完全不是那么回事,那种落差遭遇,激反起来,内心会是何等怨恨?常言道:莫欺老实人。因为老实人一旦被逼急了,凶残起来,更是疯魔癫狂。”

范元听得似懂非懂,眨眨眼睛,就见到那老头子手持灯笼,慢慢的走近来。

他咕声吞口口水,低声问:“咱们怎么办?牠不会是冲着咱们来的吧。”

阴司存在,不会轻易显现阳间,一旦出现,肯定有所图谋,抱着某个目的。

范轩也是惊疑不定,说道:“听说阴司地府,每隔一段时间便有‘考城隍’之事,挑选有功名在身的读书人进入阴司。”

范元吓得不轻:“不是吧……”

随即一想,自家堂哥优秀,即使选人,也不会选到自己头上。

外面读书声琅琅,很是整齐,声源飘忽不定,似乎从远处传来,又像是发自那四盏悬挂在檐角的白皮灯笼内……

“看,他来到客栈门口了!”

范元一颗心快要跳到嗓子眼。

笃笃笃!

便在此时,突然有人在外面敲门。

范元顿时被吓得一声尖叫……

……

从听闻哭泣声,到宋阿三跳跃下去,没了声气,坐在房中的陈唐便知有事发生了。

而且这事,很可能还是冲着他来的。

虽然已逃出及第学府,但那尊气息可怖的鬼物,不会轻易善罢甘休。

要取项上人头也好,另有所图也罢,终是难以逃避得开。

相信整个客栈,已经被邪祟所控制住,寻常人等,瑟瑟于自己房间内不出来,便不会有事,但这不适用于陈唐。

便在此时,他听到了外面的读书声,和在及第学府内听到的腔调,一模一样,自此再无怀疑。

内容深奥,声调古拙。让人听着,有警醒世间,抨击人事之妙。

但陈唐不敢多听,他很清楚这读书声蕴含古怪,听得入神了,会让人魂魄迷失。便取了棉布,塞住双耳,然后将笔墨纸砚等物一一收拾,装好在书箧中,放好。

再背负上剑匣——此地不会再有大胡子,他所能依仗的,除了武功之外,便是这方剑匣了。

笃笃笃!

有人敲门。

上架感言,说几句!

今天到了中午十二点,本书就上架了,或许有几分钟延迟,才能刷新更新。

本书至今,有三万多收藏,算是不错了,只不知道会有多少人选择留下,选择正版订阅,作者君这心里七上八落,颇为忐忑。

或者,这是每一个写手到了这个关头,都必然有着的一份情绪担心吧。

本书属于聊斋题材,小众,况且书名《不聊斋》,就是不走同人路线,毕竟聊斋里头的几个出名的故事,几乎都被写烂了,翻开每一本聊斋网文,都会有的,种梨、摘桃、兰若寺……

诸如此类。

聊斋不是一部小说,而是短篇小说集,一个个故事串联起来的,合二为一,很不容易。一不小心就写散了,写崩了。因此构造设立一个统一的背景体系,非常重要。

本书的体系,算是比较分明清晰的,然后把众多聊斋元素揉碎,写进故事里,就有种似是而非的感觉。

这样的尝试,不知能否得到读者们的认可。

聊斋不是恐怖小说,不是神仙小说,其真髓,在于世情,在于人性。

所以妖魔鬼怪也好,武功道术也罢,都是一种画皮罢了。

上架了,能赚钱了,生活的根本,就是温饱问题。

这也是作者君在书里一直反复强调的,作者的温饱,关乎主角的温饱。

本书题材,注定难以火爆,也不能一日爆发十更百更,各位看官看起来,起码钱不用多少的,一天一块几毛……

当然,如果成绩不错,多人支持,那堂哥拼了老命,也会尽力多更新几章的。

飘红上盟,有大赏,自然会加更——不过这个,暂时看似渺茫,毕竟不像大神们有底蕴,有铁杆粉丝。

反正大伙们随意,看好就好。

至于月票,月中上架,早注定了难以一争。也是看大家喜欢吧,支持自己喜欢的书,才是本质。

近日台风气候,昨天还断水断电了,极为灵异恶劣,导致存稿告急,作者君一大早起来,拼命写作中,就是争取十二点能发多些,最起码,也得两更一起发吧,或者有三更……

另外,上架了,需招收一名有时间管理的负责任的合格版主,有意者,申请,可加书友群:213142008;

最后,中午十二点,拜求首订!

订阅,是每一本书的生命线,能否写好,能否写多,都看这个了。

跪谢了!

第一百一十六章:司命(求首订)

(跪求首订!)

遭遇过几番怪异后,随着对于邪祟的了解,陈唐再不像最初时的惊悚害怕,正所谓“见怪不怪,其怪自败”。

另一方面,也是本身有了一定的依仗,具备了底气。

敲门声响,分外清晰。

陈唐迈步过去,打开房门,就见一只纸扎人站在外面,约莫三尺高,是个俊美童子的形象。

在游灵仪仗中,陈唐曾见过好几只这样的纸扎人,男女皆有。

走廊之上,不知何时,每一间房间的门外都挂上了一盏白皮黑字的灯笼,照出一片红光。

别的房间都是紧闭着,悄无动静。

“公子,我家主人有请!”

那纸扎人忽然开口,声音干涩,说不出的古怪。

“带路。”

陈唐面无表情。

那纸扎人就转身,脚不沾地,飘荡着走——如果那算是脚的话。

到了一楼,抬头一看,陈唐一怔,看见那范氏兄弟正神色不安地站在那儿。

两人见到他,也是一愣神。

范元叫道:“你怎地也下来了?”

范轩没好气地道:“因为他也是进京考试的举人。”暗觉奇怪,皆因陈唐上下,并无半点举人的样子。

范元嘀咕道:“没点举人相,就这样,还想进京考试?”

范轩叱喝道:“子涵,莫要轻视于人。现在,我们在同一条船上,得同舟共济,方能逃过一劫。”

陈唐眉头一挑,问:“此话怎讲?”

范轩好奇地打量他一眼:“我们大概遇上阴司考城隍之事了。”

“阴司?考城隍?”

陈唐心中一动。

范轩惊讶地道:“你什么都不知道,就敢跟引魂者下来?”

“你说的是这个?”

陈唐手指那纸扎人。

范轩点头道:“正是。”

陈唐目光闪动:“范兄,你似乎对于那什么阴司颇有了解,可否告知一二?”

范轩回答:“我也知之不详……”

当下并不隐瞒,将先前与范元解释的言语,再说一遍。

考城隍,其实便是阴司选拔官员的一个制度名堂,在形式上,倒和阳间科举类似。所不同的,一个是生人当官,一个是死者当官。而考察的内容也颇不相同,科举考经义文章,而阴司考阴德见解等。

两者在本质上,都不存在标准答案的说法。

科举大行其道,经过千百年发展,条条文文,各项规定,都已相当完善齐备;而考城隍则要神秘得多,往往只存在于传闻当中,成为鬼神之谈。

听完,陈唐沉吟起来。

关于“阴司”,之前在潘州府,他与詹阳春合伙做隐身符生意时,便打探到了些情况。不过詹阳春同样知道得不多,陈唐就想从范轩口中,看能否问出新的东西:

“原来如此,既是考城隍,那不是死人才有资格去考的吗?”

范轩道:“循例应是,所以我们才下来,要问个清楚,可能是阴司弄错了。”

他们在房中,听到敲门声,开门就见一只纸扎人在外面,开口相请。两人微一踌躇,倒不抗拒,下楼来了。

看纸扎人颇有礼貌的样子,想必此事有得商量。

有商量就好。

“弄错?”

陈唐暗自冷笑,不再言语。

空旷的客栈一楼,四处角落,都挑起了白皮灯笼——陈唐知道这些灯笼绝非是摆在那烘托气氛,照明用的,而很可能形成了某种阵势,可隔绝声响。

客栈上下,别的住客悄无声息,睡得像死猪一般,便与灯笼的存在有着莫大关系。

阴司行事,邪魅诡谲,自有一套原则规矩,对于没有价值的闲杂人等,并不加害。而那位大嗓门的宋阿三,他之所以会成为目标,只因他是个气血旺盛的练武之人。

帮范氏兄弟赶车的东叔也是位武者,不过已年老体衰,入不得法眼了。

四盏灯笼之下,各自站着个纸扎人。

再加上去请陈唐等人的,一共有六个纸扎人,形象各有不同,基本都属于那种童男童女的造型,杵在地上,一动不动,看着叫人心慌。

范轩压低声音对陈唐道:“陈兄,我知你练武,但今晚之事,绝非寻常邪祟可比,等会见到对方,千万不要冲动,免得招惹祸端。”

他是担心陈唐不知天高地厚,闹将起来,陈唐自个作死不打紧,可别把他们两个给连累了。

陈唐淡然道:“我知道怎么做。”

旁边范元冷哼一声,颇为不爽,还在为白天没买到肉的事耿耿于怀。知道陈唐也是举人后,更是不爽:同为举人,为何就你有肉吃?

此时,两只纸扎人,一男一女,忽而飘到客栈大门处,分左右站定,异口同声道:“恭迎宋司命大人”

咿呀一响!

客栈门户打开,一股阴风吹入,里头温度一下子便降了下来。

身子本就虚,加上穿着单薄,又与丫鬟做了一场肉搏戏码的范元浑身一抖,不禁打个喷嚏。他赶紧伸手捂住嘴巴,脸色发白起来。

下楼之前,堂兄范轩可是跟他反复叮嘱过了,不许失礼,更不可喧哗出声。否则的话,冒犯了阴司存在,便会大祸临头。

旁边范轩瞪了他一眼。

随着阴风,一个老头子手持灯笼,施施然走了进来。

范氏兄弟连忙微微垂头下去,不敢直视。

陈唐却看个正着,见是个面目清癯的老者,年过古稀,一脸的老人斑点,见不到半点血色,白得吓人。两颊的肉几乎都没了,深凹了下去。

老者目光幽幽,看了过来,忽而咧嘴一笑:“书生,你不怕我?”

声音生涩,带着一抹僵硬,似乎喉咙有什么阻碍住了,难以流畅地说出话来。

范氏兄弟皆是吓一跳,偷眼撇看,见陈唐像个愣头青般与“钱大善人”对视。

两人连忙悄悄往边上移动,似乎要离陈唐远一点,免得遭受池鱼之祸。

就听陈唐回答:“你是死人,我是活人,活人为什么要怕死人?”

这话一出,范轩心中暗呼“糟糕”,赶紧再度挪动,又挪开三四步去。

范元内心甚至都有点幸灾乐祸的意思了:此子找死!嗯,死了最好,便让他去考城隍,那自己与范轩就安然无事了。

“钱大善人”呵呵一笑,不过脸部肌肉僵硬,看起来,笑得比哭还难看:“果然有点意思,不枉本座耗费十年阴气,借尸还魂出来。”

陈唐看着他,忽道:“我本以为,你是专门来找我的,怎地还有他们两个在?”

这一句话,让范氏两兄弟听得迷糊了。

范轩脑海灵光一闪,心道:“莫非陈唐曾经招惹过阴司,这位宋司命是特意来找他的?”

如此说来,那自家两兄弟岂不是遭受牵连,白白得了一场无妄之灾?

不当人子呀!

范轩与范元赶紧再走远数步,几乎要挪到角落边去了,躲得陈唐远远的,生怕挨近了些,就会被雷劈。

宋司命笑道:“本座为你而来。”顿一顿,一指范氏兄弟:“也为他们而来。尔等三位举子,尽入吾之彀中。”

陈唐顿时明白了:及第学府的出现,绝非偶然。所谓学府,实则坟冢,正是一处阴司死地。它出现在这条路上,只因今年有天子试,举子们奔赴入京考试,很多人都要经过这条路。

牠们在此,守株待兔。

然而不是说所有举子都能入阴司法眼,它是有一个筛选标准的。

虽然暂时不知道具体的标准如何,但估计与文气有一定关系。就好比配对一般,肯定需要条件合适才行。

正因为如此,阴司方面不会随便下手。毕竟到了举人层面,基本人人都具备了功名官气。着手对付,得付出一定的代价。

这位宋司命大人借尸还魂,就说要耗费十年阴气。

阴气。

正是邪祟的独有气息,想必积攒着养起来,也不容易。

今天,陈唐从虢若县出来,路遇大雨将至,刚好碰上及第学府所控制的出外狩猎的马车,那位富家公子,很可能就是一位被猎杀的目标对象。

由于被看中了,陈唐被“请”上了车——如果不上车,对方肯定会使出别的招数,反正最终目的,是要把陈唐弄到学府里来。

不过到了门口,陈唐心生警惕,并未进门,而是往门里吐了口口水,然后就想掉头走人。他不上钩,便逼得学府显露本体,还要这位宋司命大人从坟冢里爬出来……

偏偏被困在其中十多年的大胡子,认出了天人剑匣,祭出飞剑,刺破阴阳两界的禁制,帮助陈唐脱身。

到了晚上,不甘心让陈唐逃走的宋司命借尸还魂,追到了镇上。

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实在曲折离奇,匪夷所思。

那边的范轩自是不知其中曲折,开口说道:“司命大人,莫非是要我等去参加考城隍?但据在下所知,只有死人,才具备资格。”

宋司命点点头:“不错。”

范轩喜道:“如此说来,我等皆不符合,可离去否?”

宋司命怪笑一声:“孺子无知,把你们的头砍下来,不就都成为死人了吗?”

此话一出,砰的,客栈大门关上,阴风席卷而起,其声呜呜然。

六只纸扎人,同样开眼!

第一百一十七章:痛快

“砍头致死?”

范轩一怔,随即高声喊道:“司命大人,你这番做法,不合规矩!”

宋司命冷然道:“规矩因时而定,随时而改。尔等读书人,迂腐拘泥,可悲可笑。”

阴风卷起,情况不妙。

范轩意识到了问题,当即拔剑在手,摆出防御的姿态。

范元有样学样,也把剑举起,不过是连着剑鞘的,剑刃都没有拔出来,握住剑柄的手,在微微发抖。

陈唐看不过眼,大步过去,说道:“借剑一用。”

他没学过剑法,但想着有把兵器在手,或许有些作用。

“咦,这么轻?”

轻而易举地把剑夺过来后,陈唐觉得奇怪,伸手拔剑,见到那薄薄一片的木质剑身,不禁哭笑不得。

这家伙带在身上的,竟是把轻飘飘的木剑,给小孩子玩的东西。

范元脸皮一红,喃喃道:“我又没练过剑……”

他出身富贵,但不喜练武,只好女色,吃喝玩乐。考了举人后,有了佩剑资格,就弄把剑带在身上,增添气势。不过真剑太重,挂着累,所以便让人削了把木剑,裹以真皮剑鞘,镶嵌数颗宝石之类,显得珠光宝气,颇具卖相。很能让些不知世故的少女们倾慕,崇拜,甚至暗送秋波。

不把剑拔出来,都不知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陈唐将剑还给他,心想还得靠拳脚功夫。

呼!

一具纸扎人猛地掠来,速度极快,发出破空的呜呜声。

“救命!”

范元惊骇不已,赶紧掉头就想往楼上去。

这纸扎人,看着脆弱单薄,不堪一击,但发动起来,显得极为诡异,要是被撞到身上,绝不好受。

砰的!

刚踏上两层木梯的范元便被那纸扎人撞到后背上,他惨叫一声,吐出口鲜血,随即滚落下来,晕死过去了。

不过一撞之后,那纸扎人似乎受到了反噬,雪白的身体冒出青烟,很快有火苗猎猎,烧为灰烬。

陈唐目光一凝:这家伙,有官气护身……

原来范元出身大族,三年前考得举人后,便在家族安排之下,当上了一个文书知事的九品官。虽然只是个坐着领俸禄的闲职,但官就是官,三年下来,养出的气息,可比陈唐这刚考上的新举人要浓厚得多了。

而每具纸扎人体内,都有一缕阴气在操纵,才能显露怪异。

这时候,身处险境,陈唐心无旁骛,竟进入到了那玄妙的状态,视线之中,看见纸扎人体表处有着一缕灰黑色的气息缭绕其上。

不过对此气息,背负在身上的剑匣毫无动静反应。

陈唐突然就明白了,原来剑匣之前的两次发威显灵,摄收邪祟,并非是因气而起,而是因魂而动。

每一个邪祟本体,都会存在一个“鬼魂”的核心。

但这些纸扎人,还有之前遇到的断头人,他们属于“工具”范畴,等于是被邪祟操控之下的木偶,它们没有魂,所以剑匣对此无感,置之不理。

看见范元被撞击重伤,范轩不动。他没法去救援,因为身边不远处,正有两具纸扎人盯着他。

那四只眼睛,明明只是用笔描绘上去的,可刚才开眼,便具备了几分灵动之意,非常的诡秘。

嗖!

一具纸扎人飞来,目标是陈唐。

嗖嗖!

另两具纸扎人几乎同时发动,冲向了范轩。

范轩手挥长剑,上来迎战。

刚才宋司命已经把话挑明了,杀死生人,变成死人,然后考城隍。这分明便是逼人上路,蛮不讲理——不过话说回来,跟死人讲理,本身就是个伪命题。

已无退路,只得性命相搏,或许还能博取一线生机。

范轩本就是个性子果断之人,身为家族嫡子,有传承,有倾轧,磨砺出来,自有做大事的手段与心性。在楼上时,他一剑刺杀范元的丫鬟小环,后来知道是被邪祟蒙蔽,刺错了,也是面不改色。

现在范轩想起此事,心中一凛,觉得那很可能是宋司命特意安排出来的一个套路。

他被套路了……

范轩剑法不俗,招式耍得漂亮,与两具纸扎人周旋,一时间不相伯仲,倒能撑得住场面,偷眼瞥去,要看陈唐功夫如何,一看之下,不禁为之一呆——

一具纸扎人扑向陈唐,陈唐直接一拳轰出。

啪的!

那纸扎人身上缭绕的阴气,被鼓荡开来,出现了紊乱的痕迹,带动纸人,往后飘去。

陈唐大踏步追上,又是一爪。

嗤!

破碎的脆响,五指苍劲,直刺入纸人的胸腹间,一下子捏碎了作为身躯骨架的竹片。

再一扒,整个纸扎人便被撕裂开来,分成两半,掉落地上,失去了怪异,就是两片脆弱的纸人儿。

“好厉害……”

范轩见着,惊呼出声,心道:敢情这就是所谓的高人不露相了,怪不得他敢一人出行,还敢跟阴司叫板,有如此武功,起码是内家五段以上的修为了!

这么年轻,这么了得,莫非出身豪门大族?

范轩已经在心里寻思,潘州有没有陈氏望族了。

稍一分神,几乎被一具纸扎人的手臂戳中,他堪堪躲避开来,连忙挺剑刺去。

以一敌二,本就吃力,若是分心,自是容易出问题。

纸扎人本身,不足为惧,可怕的是附身其上的那缕阴气。

只要阴气不散,怪异便不会破败,使得脆弱的纸扎人,拥有巨大的力量,以及鬼魅的速度。

陈唐两招之间,便击碎一具纸扎人,关键在于他拳爪之下,生生用劲力将那阴气给震散了。

“不错。”

宋司命面无表情地赞了一句,依然背负双手,站在那儿。在他看来,这些用阴气操纵的纸扎人,只是他的游戏手段,聊作试探耳。

唰唰唰!

剩下的三具纸扎人全部激发,从三个方位,围攻陈唐。

陈唐怡然不惧,拳打脚踢,大战起来。

这一战,是他练武以来,最能放开手脚,打得最酣畅淋漓的。

上一次面对实力更强的妖魔五通,陈唐先施以袭击,不管怎么说,都有点胜之不武;而今面对三具纸扎人,以一敌三,他有种在演武场打木人的感觉,所不同的是,木人不会动,几无实战价值。

鏖战当中,陈唐飞起一脚,凌空将一具纸扎人踢得四分五裂;再一掌切下,把另一具纸扎人拦腰切断:

“痛快!”

言语声中,最后一具纸扎人脑袋直接被拧了下来。

第一百一十八章:结束

“干得好!”

那边范轩大声赞道。

诚如他所言,现在三人已经在同一条船上,陈唐越强,形势就越有利。说不定真有机会,可以逃过今晚一劫。毕竟宋司命只是借尸还魂,并非真身亲至。在实力上,大打了折扣。

况且,他们不一定要将宋司命击杀,只要撑到天亮,便够了。

借尸还魂,本质上还是死人。

死人忌阳,光天化日之下,很受限制,稍有不慎,便会灰飞烟灭,魂飞魄散。

这一点,是邪祟与妖魔之间,最大的区别。

“陈兄助我!”

范轩又大叫道。

他可没有陈唐那么凶猛,以一敌二,显得吃力。

陈唐瞥眼过去,对于范轩的实力有了估计,应该是刚入内家,练出劲头不久。

算是不错了。

如果一对一,自有把握将一具纸扎人打烂,但一对二就不好办。

而且看起来,这家伙明显留了力,并未全力以赴,特意留着后手,不是省油的灯。

陈唐就站着不动,不去理会。刚才破掉三具纸扎人,看着轻松,其实也耗费不少气力。

这只是前戏而已,重点在这宋司命身上。

既然范轩能够单独对付两具纸扎人,陈唐自然要省着气力来应付宋司命了。

从一开始,他便明确对方来者不善。

将生人杀死,再送去考城隍,这等手段,端是邪祟。

陈唐不知道阴司规矩究竟如何,可能存在阴奉阳违,也可能矫枉过正,又或者纯属宋司命私底下的恶行。好比阳间,律法条文,历历在目,却总有人假公济私,胡作非为,屡禁不止。

但陈唐不是包青天,牵涉到阴司之事,他没有办法也没有途径去查明真相。

他只知道,当恶行降临到自己头上,便要以恶制恶!

“汝,真得不错。”

宋司命一双老眼,目光幽幽地打量着陈唐,越来越是欢喜,有异样的光芒闪烁迸发出来。

陈唐冷笑:“找上我,你却是错了。”

“哦,是吗?”

宋司命不急着动手:“吾殿内阴阳幽冥树上已挂人头五十许,正差一颗进士头颅,本座瞧汝,十分合适。阳间俗世,红尘万丈,皆为虚妄,庸庸碌碌,到头来,难逃生老病死。书生,本作劝你,不如随我来,可得无穷光阴。”

陈唐看傻子般看着牠:“我有人不做,却去做鬼?废话少说,尽管放马过来。”

宋司命摇摇头,说道:“很快,你便会体味到做鬼的乐趣了。”

说着,手一指,嗡!

在东南角的那盏白皮灯笼,呼啸而下,撞了过来。

其速度气势,比起先前的纸扎人,不知强横了多少。

这是要动真格的了。

第一时间,陈唐身形急退,不敢正面硬碰。

那边范轩见着,大吃一惊,暗叫不妙,手中长剑一振,终于使出压箱子的本领,将两具纸扎人逼退开来。随后他转身便逃,连晕倒在地的堂弟也顾不上了。

死两个,不如死一个,道理很简单。

“入吾彀中,还想走?”

宋司命嘴角微微冷笑,又一指,另一盏灯笼一闪而现,下一刻,已经追到范轩身后。

范轩大叫一声,不得已仗剑回身,奋力一劈——

他这剑,并非凡器,乃是经过高人开光过的,用玄铁铸就而成,削铁如泥,能避邪祟。

啪!

剑锋结结实实地砍在灯笼罩上,却被一股阴气裹住,根本破不开来,反弹回去。

砰!

灯笼最终还是砸到了范轩身上,打得他一个踉跄,浑身气血翻腾,然后一屁股坐在地上,挣扎不起了。

这一击没有把他击晕,主要是依仗宝剑挡了下,否则就会跟范元一般,晕倒在地。

不过范轩现在的样子,失去了行动能力,跟昏迷没有多少区别。也许还不如范元晕死的好,不用面对后面的恐怖事宜。

宋司命没有让灯笼再度攻击,而是指使剩下的两具纸扎人,一左一右地守在范轩身边。四只眼睛,森森然地盯着他,看得叫人心底发毛。

那边陈唐已经退进了客栈的后厨里头。

厨房顶上,不知何时也挂上了一盏白皮黑字的灯笼,散发出幽幽的光线,照见下面各种设施布置,灶头柴火,锅碗瓢盆。在这般氛围之下,尤其显得荒诞而诡异。

“武功不错,但你是走不掉的。”

宋司命形同鬼魅般,出现在厨房门口处,冷冷地道。

陈唐站在灶台前,面无表情地看着牠。就见到有两盏灯笼,漂浮在宋司命身前,好像两颗巨大的眼睛。其内灯火,一闪一闪的,如同眨着眼睛。

或许,还有第三颗,就悬挂在上面。

以宋司命的本事,牠的阴气,能让很多盏这样的灯笼,摇身一变,变成致命的凶猛器物,杀人致死,只需要一撞而已。

如此手段,真称得上是鬼神莫测。

彼此的实力相差,实在悬殊。

陈唐是初养气,可人家也是借尸还魂,并非真身。

但想起来,这宋司命不知存在了多少年,熬养阴气,庞然浓厚,相比之下,陈唐只能算是个刚蹒跚学步的幼儿罢了。

怎么与之对抗?

怪不得从现身到现在,宋司命都是好整以暇的,仿佛猫捉老鼠,戏耍一番,毫不着急。

现在是子时,距离天亮还有很长的时间。

而这镇上,不是州府,没有兵甲镇守。

便在此际,客栈之外,街道之上,人声噪杂起来。一大队人,起码数以百计,火把成片,浩浩荡荡地走来。一个个手执器物,有刀有枪,有木棒,有些人,锄头手斧都拿上了,显得芜杂散乱。

他们都是镇上的民众,有一部分是钱家的看院壮丁等,受了钱举人的号召,前来寻尸。

虽然钱大善人尸变了,变得凶恶,但到底是自家老父,不能就此罢手不管。传扬出去,钱举人名声可要受损。钱家更会成为笑柄,大受打击。

众人来到客栈门外,见到客栈檐下悬挂着的白皮灯笼,上面大大的“奠”字,诸人顿时有些胆怯,裹足不前了,虚张声势地围在外面。

要知道,负责作法的空元大师已经重伤,连夜被徒弟们送回寺庙去了。而其两名得力高徒,也被尸变的钱大善人吸成了人干。

大师尚如此,他们这些平头百姓,自是害怕,谁也不敢轻易上前。

宋司命觉察到了外面的动静,开口说道:“到此为止,结束了。”

阴风席卷,身形如风,来到陈唐身前,五根瘦骨崚嶒的手指,落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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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九章:剑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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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司命的速度极快,陈唐虽然捕捉到了其身形轨迹,却无法闪避开来,便被对方欺近到跟前:

一只瘦手如枯爪,朝着他脑门落下。

陈唐眼睁睁看着,身子仿佛中了定身术,竟难以动弹。在他的视线里,可见一大团阴气缭绕在自己身上,包括手足之间,如同成千上万的细小丝线,将他捆绑住了。

宋司命咧嘴一笑,眼眸里带着戏谑的意味。

唰!

一道霞光适时迸发,源自陈唐身后背负着的天人剑匣。

“咦?”

宋司命吃一惊,随即被那霞光喷薄到脑袋上,一下子笼罩住。

下一刻,他干瘦的面孔顿时扭曲起来,似乎被某种巨力给狠狠地蹂、躏了。

“啊!”

宋司命张口发出凄厉的喊叫,一团庞大的狰狞的黑影被那霞光吸取着,拖拉着,要从钱大善人的身躯内拉扯出来。

只是这黑影绝不甘心,奋力挣扎,与玄奥的霞光作斗争。

渐渐地,双方竟形成一个拉锯状态。

置身其中的陈唐眼睁睁看着这一幕,心里暗叫不妙:不是吧,剑匣也摄收不住?

天人剑匣来历神秘,内蕴一柄剑;此剑未出,光是匣子便能摄收邪祟,极为了得。

此物是陈唐最大的依仗,不过他也深知,宝物虽然好,但绝对不是万能的。

至少现阶段,不是万能的。

所以他行事,一向注意。

但这一次,绝对是阴司主动招惹的他,哪怕他逃出来了,逃到了镇上,对方仍是紧追不舍,不肯放过。

这不是欺负老实人吗?

老实人也有火呀!

宋司命近身来下手,正好激发剑匣,要收掉牠的鬼魂。

然而眼下看来,这火的力度似乎不够。如果僵持不下,陈唐这边,只会越来越不利。

毕竟对于剑匣,他并未完全了解,谁知道后劲如何?若是一下子泄了,陈唐便将陷入万劫不复之地,再无法翻身。

不能坐以待毙!

他一咬牙,拼命运转天人之气,然后引导入剑匣中,看看能否催动那一柄剑。

匣子颇具威能,剑锋自然无往不利。虽然由于气息尚弱的缘故,目前还无法将剑拔出鞘,但若能使其动一动,可能便有出乎意料的效果与威力。

反正现在陈唐没了别的法子,只能孤注一掷。

无奈气息感应之下,那剑死沉死沉的,躺在匣子内,纹丝不动。

急得陈唐几乎要跳起来,大喊一声:你倒是动一下哈!再装咸鱼,我就要变成咸鱼了……

此时,宋司命已经渐渐缓过气来,一团黑影显化出一半形象,有头有脸,依稀戴着顶乌纱官帽,两点红光,便是眸子:“好,很好!”

牠很兴奋的样子:“孺子身上,竟带着此等宝物,合该献于本座。”

“我呸!”

陈唐吼一声,鼓动气息做最后一搏——

嗡!

刹那间,一声轻鸣,宛如龙吟,正发自剑匣之内。

与此同时,霞光猛地爆开,映照得整个厨房都亮了,好像整个空间都着了火,熊熊燃烧起来。

“什么?”

宋司命骇然叫道,猛地被一扯,不由自主便朝着剑匣口处落去。

“不……不要……”

牠还想做最后的挣扎,却是无用功,当脑袋被收了进去,后面身子更没了抗争的本钱,滑溜溜的,全部进入了。

啪!

几乎同时,厨房的白皮灯笼;客栈其他地方悬挂的白皮灯笼,悉数破灭,化为一缕青烟,消失得无影无踪。

啪啪!

外面厅堂之内,看守住范轩的两具纸人儿突然倒下,丧失了怪异之力,随便一脚,就能踩得稀巴烂。

范轩吓一跳,随即醒神过来,又惊又喜:那宋司命,被灭了?

怎么可能?

他震惊不已,虽然看着陈唐身怀绝技,可也绝到不了能灭杀一位阴司司命大人的地步——虽然,对方只是借尸还魂,实力不足十分之一。

那么,究竟是怎么回事?

要不是身负重伤,范轩就想立刻跑到后厨去,看个究竟。

陈唐解下剑匣,摇一摇,里头水声簌簌,数声而没。

果然如此,剑匣摄收邪祟,将其化为水气。

这水气想必有用,可用来滋润里头的那柄神剑……

他心里猜测道,欣喜不已。

……

黑夜某地,某处,阴气冲天。

突然间,有愤怒的咆哮声传出:“该死书生,竟敢断吾一缕神魂!”

声震四野,万兽惊惧,趴伏在地,战战兢兢。

阴气之中,一株苍劲老树枝丫伸展,刺破云霄,分外狰狞。

树身上,一人镶嵌在那里,仿佛已经与此树融为一体。他头发须眉,长成一片,混若野人。

其忽然睁开眼睛,双眸依然清冽,喃喃道:“好小子,给他死鬼老爹长脸争气了……”

说毕,重新合眼,苦苦抵抗着无时不刻传来的汲取之力。

悬挂在树枝上的众多人头,刚刚读完书……

……

客栈内的动静,并未传到外面。

不过悬挂在外边的诸多白皮灯笼,俱化为青烟破灭,钱举人等看着,自是知道事情出现了变数。

又等了一阵,钱举人一咬牙,开了高价,终于有护院破门而入。

里面一片狼藉,很快发现受伤的范氏兄弟;而后在后厨,找到了钱大善人的尸体,躺在那儿,动也不动,再没了怪异。

钱举人连忙吩咐手下,把尸首抬回去,装回到棺材里,至于法事手尾等,只能等待明天,再说了。他已决定,不再找和尚了,换班道士来。

这场祸事发生在云来客栈,出事的又是钱老爷子,善后工作,够钱举人折腾一阵的了。

死亡的人数有四人之多,两个和尚,一个宋阿三,一个丫鬟。和尚隶属法元寺,他们法场之上发生尸变,不管是不是和尚的责任,反正说出来,面子不光彩,自也不敢追究;宋阿三是个江湖游侠儿,这样的人,生死没有谁太在意,把尸骸用草席一卷,找个地方埋了便好。

至于最后一个的丫鬟,其主人范元也不如何吵闹,都是举人,出身大户,死个丫鬟下人什么的,算不得事。钱举人这边,赔了一笔医药费,又送了个丫鬟过来。

此事,就算过去了。

范氏兄弟皆负伤,不过他们不敢继续留在此地,等天亮了,就赶紧吩咐东叔赶车,离开这个不详的小镇。

临行前,范轩本想去找陈唐,却发现人去房空,陈唐早不知去向了。

第一百二十章:祭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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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辚辚,车厢内,范轩神色阴晴不定。

另一侧,范元卧在那儿,脸色仍显苍白。钱家送过来的丫鬟长得还算标志,颇为丰腴,正是他喜欢的类型。不过此刻,浑身都在疼,动不了那份心思:

“子闳,昨晚的事?”

“闭嘴。”

范轩不耐烦地喝道:“早跟你说了,此事已过去,休得再提。”

范元讪讪然,不敢说话了。

范轩吐口气,缓缓道:“子涵,我是为你好。阴司禁忌,本就不宜妄议,我们逃过一劫,已经万幸了。”

范元其实是想问昨晚究竟发生了什么,是否有高人相救,才能幸免于难。

另外,还想问下陈唐去哪儿了。

范轩知其疑惑,其实他心里同样迷惑不解。而唯一知道事情真相的陈唐早已离开,找不到人了。

事后推论,多是猜测,做不得准。

范轩难以相信,陈唐有破灭宋司命的实力。但偏偏事情就这般结束了,其中必有蹊跷。

“此人高深莫测,日后如果在京城遇见,当与之结一善缘……”

可转念一想,那宋司命借尸还魂,很可能是为陈唐而来,摆明是个不省事的主。自个沾惹上去,祸福难料。

范轩就很纠结起来。

他受的伤,其实比范元要重。不过他底子好,身子结实,养一段时日就能痊愈。

信白镇是不敢待下去了,下一站的归原县也不安生,最好是尽快北上,越是靠近京城,才越安全。

那陈唐,应该也是前往京城而去了。

……

陈唐坐在马车上——

昨晚事了,他第一时间上去房间,背上书箧便跳窗而去。

云来客栈已是是非之地,人多口杂,只怕还会招惹到官兵来查。

陈唐懒得应付这些烦杂事,既然事了,干脆拂衣去,图个清静。

战了一场,有所损耗,但他一点伤都没,脚步稳健得很;至于赶夜路,背上的剑匣连一位阴司司命的鬼魂分身都收了,还怕什么?

若是有不长眼的孤魂野鬼,胆敢来惹,送上门来,陈唐可不介意照单全收。

反正不用动手,剑匣霞光一喷即可。

当真是宝贝。

至今为止,他只摸索出剑匣内有剑。但此剑具体形态,具备何等威能,并不明确。对于如何能把剑拔出来,更是没有把握,只猜测与天人之气的强弱有关。

陈唐倒很想像电影上演的那般,念句咒语:“风火雷电劈……”

唰的,剑便飞出去斩杀妖邪了。

但显然,那一套行不通。

此剑非彼剑也。

昨晚的事,他明确了个中关窍:摄收邪祟,对剑匣有补益。仿佛里面藏着的那剑,需要吸收鬼魂养分,才能成长化形。

如果要用一个词来形容,可谓之:“祭剑”!

以邪祟之魂,祭神剑之锋。

在汲取了一缕司命鬼魂后,气息感应之下,里头的剑,果然发生了些变化,不再像以前那般死沉死沉的样子,而是拥有了一分灵动之意,湛湛然,森森然。

这份收获,实在大妙!

发现此剑对于邪祟鬼魂有需求后,陈唐都有点想主动出击,寻些邪祟来摄收了。

可惜半宿夜路,安然无事。

信白镇过后,便是归原县,陈唐在此吃了顿饭,就到车马行,花费一大笔钱财,雇佣了一辆好马车,又选购了一批食材,生活用品等,准备妥当,然后便出城继续北上。

从步行改换马车,他自有考虑,关键是路上的遭遇事件,让他改变了初衷。

陈唐无法确定,那宋司命是否还会冤魂不散地追上来,剑匣已经暴露,对方卷土重来的话,肯定会预先做好防备。

因此,安全起见,还是尽早赶到京城为好。

前往京城的路途还甚为遥远,车马行不承接如此长途的生意,因此到了下一站,又得换车,颇不方便。

这便是大户人家,家里都会养着马车的缘故,出远门的话,用自家马车,要便利许多。

不过长期养马,养车夫,花费同样不小。其中利弊,自有优劣。

路途漫漫,凉热有时。

由于缺乏娱乐方式,呆在车上,除了看书,打坐练气,就没别的消遣打发了。

至于写字,只能住宿后,才有地方铺展文房四宝。

而每经一地,陈唐都会在当地逗留两三日工夫,逛一逛,瞧一瞧风土人情。

不知是否是京城庇荫的缘故,进入北地后,这一路来,颇为安宁,不见怪异,治安方面,也相当到位。

这殷国王朝,看来还能支撑些年头。

而去年的那一波短暂动乱,陈唐也听到了些端倪情况。大概与帝位传承有关。

去年之际,当今圣上龙体欠安,而东西两宫存着矛盾,互相倾轧,反正就是一场争权夺利,党同伐异的狗血剧。

正所谓“上有所好,下必仿之;上有所动,下必乱之”,然后就牵涉到地方,人心浮动,什么牛鬼蛇神都冒出来了。

当真是牵一发动全身,这国事家事,互相纠缠,息息相关。

然而入冬之后,皇帝进补了一颗国师献上的祈天神丹后,精神抖擞了起来,重新稳住了场面。

诸多本来要加剧的争斗,便如潮水退却,重新归于暗处,等待下一次时机。

陈唐越是了解,就越是觉得不简单:妖魔、阴司、修门、王朝,几方势力鼎足而立,隐隐形成一个平衡之势。

他认为,妖魔也好,阴司也罢,还有修门,他们肯定都在阳间中渗透着,而且培植起属于自己的凡俗力量。

浮山观分观、各地香火鼎盛的寺庙、胡家庄这些,都是如此。

能揭破诸多错综复杂的表象,窥见其中本质,并不容易。

陈唐是以一个外来者的身份,从一个局外人的立场角度,才能管中窥斑,见得一斑。

而大部分的平民百姓,都是身在局中,浑浑噩噩的。即使像赵三爷这等学有所成的武者,也只是比普通人知道多一些罢了。

圈子的宽窄,决定了人的视野。

曾几何时,陈唐已经跳出了本来狭隘的圈子,海阔凭鱼跃,天空任鸟飞了。

京城,就是一方真正的海阔天空。

然而天空之上,风云易变幻,大海之中,多惊涛骇浪;若无本事依仗,很容易便会在风浪中被撕成碎片,万劫不复。

这一日,七月流火,陈唐背负天人剑匣,进入了京城。

第一百二十一章:借住

风尘相遇是前程,不见斯人莫误行;

白面书生哪解事?只将文字往京城!

……

七月流火,暑热难忍,一棵棵树上,知了在拼命地嘶喊着,聒噪不已。

京城何其大,人口万万,陈唐的到来,如同水滴入海,悄无声息,没有引起任何波澜。

距离天子试,还有数月之久,这段时间,得一直住在京城中。

京城居,大不易。

买房?

京城房价,比起潘州,岂止翻倍?一些繁华地段,真称得上是天价。

陈唐手中那点钱,连买个茅坑估计都不够——他带着数千钱出门,但路上各种花销不断,如今只剩得几百钱在身。如果天天吃肉的话,月底都撑不过去。

在京城买房的念头,暂时是不用想了;如果考不上进士,这辈子都别想。

买不起房,只能租赁。不过人生地不熟,资讯蔽塞,一时间想要找个合适的地方并不容易,要找牙行介绍等,颇为麻烦。

况且地段好的,价格同样不菲。

进城之前,陈唐便有了打算,先寻去贡院,把参加天子试的名给报了。

手续比起举子试来,要繁琐许多,一层层验明正身,跑这跑那,足足弄了一个多时辰,才算完成。

他本想在贡院附近一带,看有没有合适的房子,但一问房租,直接打了退堂鼓。

租不起。

中午随便对付了一顿,找棵树荫乘凉,陈唐算了算账,发现进京考一趟试,起码得耗费大几千钱,实在让人咋舌。

好在也只有举人,才需要进京考试。而有了举人功名后,赚钱的路子要宽得多了,借钱都比较容易。

陈唐少承人情,主要花费都是自个赚的。

他想了想,叹口气,喃喃道:“租房难,住客栈更承受不住,只好住道观了。”

历届天子试中,总有不少举子为了省钱,而到道观寺庙里借宿,甚至还会出城,到郊外找地方,结庐而居。

不过道观寺庙,并非慈善机构,想要住,就得帮道士和尚抄书,抄经文,以此作为报酬。

陈唐自懒得去干那活,而且他去的道观是浮山观,有着詹阳春的推荐信,可以白得一个地方住。

问了路,穿街过巷,足足走了一个多时辰,陈唐终于找到了开设在京城的浮山观分观。

“我没有找错地方吧……”

打量着那副破旧的门面,陈唐不禁眨了眨眼睛,神情有些呆滞。

地方偏僻就不说了,在潘州的分观,就位于一个旮旯角落处,清幽得无人往来。

这可以说是浮山观在各地设立分观的一个特性,却不知是没钱呢,还是想图个安静,大隐于城。

陈唐也知道这些道士与和尚不同,不喜俗务,不赚香火钱。那浮生道人懒得出奇,天天躺在藤椅上,能不动,绝不动。分观事务,疏于打理,自然无人问津了。

所以来此之前,陈唐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当看见眼前这座破落得不成样子的道观时,他还是忍不住长叹一声。

要知道,这可是在京城里头。想着作为京城分观,怎么也该比潘州分观好上一点吧。

然而当下一看,莫说好,竟然还要差上一大截。

潘州分观是冷清,没香火人气;而这京城分观直接便是脏乱差,若非门额上挂着副“浮山观”的牌匾,陈唐都以为走进乞丐窝了。

约莫一百多平方的道观,前面带一个十来平方的小院子,杂草丛生;围墙甚矮,不足三尺的样子,攀满了藤绿,大片大片的苍翠。有不知名的野花盛放着,红的黄的。

院子门是两块篱笆,胡乱编织成的,轻轻一推,便打开了。

走进院内,见里头有一口水井,又种着一株桂树。

看见此树,陈唐便想起桂树下的浮生道人。

大概这桂花树,属于浮山观标配,每一间道观里头,都会种上一棵。

亭亭如盖,长势不错。

“有人吗?”

陈唐进来后,喊声叫道。

没人回答。

陈唐纳闷,又喊了声。

“嘘!”

在道观左侧的一间耳房中,一个道士探头出来,手指竖在嘴唇上,示意陈唐不要吵。

陈唐一愣,其实他也没认出对方究竟是不是道士,披头散发的,脸上有污垢,灰一块,黑一块。

他放轻脚步,走过去,就见那耳房很是空旷,地上摆一盆,那道人便蹲在盆边,双手托腮,非常专注地看着。

陈唐看其人,越看越像是个乞丐,还是个老乞丐,只是身上一件脏得都要认不出来的道袍,勉强表明了他的身份。如无意外,大概便是此地主持:浮图道人。

当下便恭敬行礼,问道:“请问道长,可是浮图真人?小生从潘州来,乃贵观弟子詹阳春道长介绍来的,想在此暂住时日。”

“知道了,自个去找个房间住就好了。”

道人一摆手,很不耐烦地道。

陈唐好奇,眼光瞥向那盆,见到里头,竟有两只促织在那拼斗厮杀,咬得不可开交。

所谓“促织”,便是蟋蟀,又称为蝈蝈儿,能鸣善斗。自古以来,便与斗鸡、斗狗等,成为民间一大乐事,又因分胜负,竞相下注,押注为赌。

陈唐倒没想到,这道人居然也好此物。

瞧了一阵,觉得没甚意思,便自顾去了,参观起道观来。

里里外外,除了浮图道人外,连个童子都没,不折不扣一个光棍主持。

道观不大,一间正殿,供奉三清;两间住人的房,其中一间,浮图道人住着;另一间空着,摆一张卧榻,蚊帐被单等,积满灰尘;另外便是那间耳房,以及一处做饭的伙房。

伙房里头,灶台冷清,不知多久没生过火了。

不过想来,让浮图去做饭,着实为难。那么,他一日三餐是如何解决的?

难不成修炼成了陆地神仙,不食人间烟火了?

可看着也不像。

这些浮山道士,真是一个比一个懒。浮生还好,起码挥使童子,捡拾得干净,井井有条;而这浮图,乃是典型的邋遢道人,不修边幅,就不知修为如何,比起浮生,孰强孰弱?

陈唐住进那空房间内,好一番收拾,总算弄得像个人住的地方了,然后去做伙房的卫生工作,寻思着买米回来做饭,能省点钱。

“你会做饭?”

不知何时,浮图道人忽而跑出来了,站在边上,直愣愣地问。

“会。”

陈唐回答。

他的确会做饭炒菜,在另一时空,也算是单身狗的一项自学技能了。

只不过家里有了苏菱,家务事宜,都让她给包揽了去,陈唐自不用下厨。

道人呵呵一笑:“如此甚好。”

陈唐想了想,问道:“道观里可有米粮,肉食?”

他并不介意做饭给对方吃,关键购买食材,耗费不小,特别是要吃肉的话,他剩的那点钱,根本撑不了几天。尤其是两人伙食,两张口,吃得就更多了。

“有的有的。”

道人满口答道,指了指摆放在伙房角落的一口米缸。

这米缸刚才陈唐看过,空空如也,饿得死老鼠。但他现在再去看,揭开盖子,不禁一愣神:

大半缸米正盛放在里头,一粒粒,饱满乳白,乃是上等好米。

又见道人往那宽大的脏兮兮的袖子里一掏——

“咯咯咯!”

叫唤声不断,就掏出一只活生生的锦毛大公鸡来,好家伙,看着它毛色发亮,鸡嘴尖尖,目光敏锐,竟是野生的。

这是什么操作?

陈唐瞧得眼神有些发直,过了一会,不禁心里腹诽道:有如此道术,何不直接弄个现成白斩鸡出来?还要我来烧水杀鸡……

当下却窃喜,这借住道观的日子,似乎很幸福啊。

第一百二十二章:妖气

陈唐便在道观住了下来,吃住问题,一并解决——虽然要做伙夫,但这算不得什么。

礼曰:君子远庖厨。

可作为现代青年,陈唐完全没有这方面的避讳和顾虑,杀鸡剐鱼,样样拿手。

浮图道人术法了得,有隔空取物之妙,绝非魔术,亦非障眼法,而是实实在在的神通手段。

这让陈唐想起,当日那浮生道人曾列出选择,其中有一项唤作《五鬼搬运术》的,功能有些类似。

不过他深知,浮图道人施展出来的,不会是此术,而是更加高明的道法。

陈唐想学道法。

学得一门《隐身符》,让他尝到了甜头。哪怕只是小术,能多掌握一门,也是好事。

不过直接开口求教,道人肯定不会答应。彼此之间,完全没有那份人情交际在。

所以得多加了解,等待机会。

道人整天无所事事,一天下来,起码有三分之二的时间都蹲在耳房内,看两只促织争斗。

这真得有意思?

陈唐暗觉稀奇,忍不住凑过来,仔细观察起来。

果不其然,发现了端倪。

那两只促织,与寻常所见的颇有不同。不但个头大了一圈,而且身体特征,皆有异常。看板牙,显露出来的时候,有锋芒闪现;而强劲的后腿上,一排溜的锯齿,坚若钢铁,极为锋利。

“道长,你这虫?”

陈唐忍不住问道。

道人瞥他一眼,懒洋洋道:“此乃道虫,豢养而成,能活数年。”

要知道寻常促织,蜕皮成熟后,也就蹦跶几个月,便一命呜呼了。

陈唐眨了眨眼睛:“道长养此虫,用来做甚?”

“玩呗。”

道人回答得干脆:“有人喜欢养狗,有人喜欢养猫,还有人养老鼠的,本道养个虫,不行?”

陈唐听得,鼓起了眼睛。发现自己的思路出现了问题,总以为人家弄点什么,必有用意,必有深意,但其实,并非如此。

所谓“声色犬马”,不管什么人,总得有些消遣娱乐的。

道人修士,也可以找点乐子呀。

想通这一层,他不禁哑然失笑。

道人又道:“你别小看此虫,能赢大钱。”

听到“钱”字,陈唐双眼一亮:“怎么个赢法?”

道人摇摇头:“所以说书生误国,只会天天躲在房间内读书写字,不懂关心门外的事。”

说着,伸手一掀,将那盆反扣过来,压在地上。

这意思是不给看,下了逐客令。

陈唐便一拱手,走了出去。在院子内想了想,终是离开了道观,趁着今日天气不错,到外面走一走。

京城太大,想要游历一圈下来,估计得花费好几天工夫,当下他囊中羞涩,只得两、三百钱压袋子,玩不起。

住在道观的近十天里,由于食住问题得到了解决,倒压力不大,可一旦到了外面,除了走路外,样样都得要钱,那就不同了。

这段时日,读书写字、打坐养气,都是惯性功夫,不曾落下。与此同时,还在想着有无生财之道,赚点钱来花。

但想来想去,发觉虽然考了举人功名,可到了京城里头,天下脚下,却屁都不是。

没有熟人,不懂门路,甚至本钱都缺乏,能做什么正当买卖?

至于当初发家致富的卖字行当,别说陈唐现在没有蕴含文气的作品,即使有,一时间也不知道卖给谁去。

如今听到道人说促织可赢大钱,他就动了心思,去外面打听一下,究竟是个什么勾当。

很快,慕名来到一条名叫“天青街”的街道上,陈唐就打探到了需要的信息。

本就不是什么秘密,因为在京城内,这促织斗戏,实在太流行了。而且,已经持续火爆了十数年,早形成了一门传统。

斗戏赌注的规则相当简单,就是双方各拿出自己的虫,放到盆里厮杀,胜负一目了然。而围观者可分别下注,压中了就赢,反之则输。

很简单的一个游戏。

而围绕这只小小的促织,却能衍生出一个庞大的产业来。许多农户人家,到了夏秋之季,便全家老小出动,扑到田头山坡间觅虫,见有好的,当即捉来,拿到市场上卖,屡屡能卖高价。

更有不少人为了斗虫,倾家荡产,甚至卖儿卖女。

就像那篇名叫《促织》的文章,一模一样。

玩物可丧志,更会败家,不外如是。

听到这些,陈唐顿时索然无趣。他可不像浮图那般,有那么多闲工夫游戏人间,玩弄风尘。而籍此来赚钱,也没什么意思。

一方面,陈唐对此毫无研究,不知好虫劣虫怎么区分;另一方面,难道叫他像小孩般去草丛里觅虫?

那真是斯文扫地了。

沿着这天青街走,他准备到另一片街区逛一逛,再回道观。

街道颇为狭窄,两边摆满摊子,都是卖促织的,有的装在笼子内,有的装在瓦盆里,大大小小,什么样的都有。有不少客人来此买虫,评头论足,时不时说一句“巨身修尾”;再来句“青项金翅”,应该是在点评虫儿品相;有看中的,便拿上一根草儿去撩拨虫儿,做试探状,看其是否生猛;又有讨价还价的……显得十分热闹。

人多拥挤,陈唐走得不快。

突然间,他若有所觉,脚步不禁缓慢了下来,心里暗道:“怎么可能?莫非是感应错了?”

顿一顿,站在那儿,闭上眼睛,似在冥思,又仿佛在倾听……

很快,陈唐睁眼,眼眸有异光掠过,扭动脖子,四下寻找搜索。

然而看一遍下来,并未发现异样情况。

但是,他很确定,那股气息就在自己附近。

想了想,陈唐慢慢走着,一边走,一边寻觅。

半刻钟后,他站在一个摊子前。

守摊子的,是个年约十二三岁的少年,蹲在那儿,眼巴巴地望着来往的行人。

在他身前,摆一口破木桶,桶内放着十数只促织,数量虽多,但一只只都没甚精气神。

木桶旁边,又搁着个竹笼子,笼子内装有两只青蛙,个头不小;还有一只蛤蟆,极其肥硕。

两只青蛙躲在笼子角落,间或张嘴,呱的叫一声。唯独这蛤蟆十分傲然,老神在在地蹲在笼子中央处。

陈唐定定地看着这些虫儿。

就在刚才,他感应到了一缕异常的气息。

是妖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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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本来今天该五更的,只完成了四更,所以不敢求票了!

为什么没完成呢?

主要是超巨台风山竹的到来,作者君被拉着去超市抢购生活物资去了,耽误了功夫。

好吧,其实还是手残,能力不足。

这个得承认。

言归正传,说到成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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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精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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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几天,不知台风影响多大,但作者君可以保证不会断更,一天两更应该有的,如果三更,纯属意外!

第一百二十三章:妖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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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妖气很淡,若有若无。

陈唐站在小摊子前,见那少年身形瘦小,身上衣衫多处补丁,显得窘迫。

“公子,可要促织?”

少年问道。

“看看。”

陈唐回了句,目光灼灼地观察着木桶里的促织,看了看,又望向笼子里的青蛙与蛤蟆。

一丝气息,难以捉摸,一时间无法确定究竟是从哪只虫儿身上散发出来的。

开始感应到妖气时,陈唐颇为吃惊,心想这京城之内,天子脚下,妖魔也敢大摇大摆地走在街上?

不过现在看来,肯定不是妖魔,而可能是只不成气候的,不知什么缘故混杂了些微气息的虫儿。

即使如此,亦非凡品,合适的话,陈唐倒想买下来,研究研究。

诸多虫儿当中,那只蛤蟆最具嫌疑,个头肥硕,大只,还显现些拟人化的神态来,蹲在笼子中心处,霸气侧漏,吓得两只青蛙躲到了角落。

所以陈唐的目光很快就落在蛤蟆身上,说道:“小哥儿,这蛤蟆能捉出来瞧一瞧?”

“好勒。”

有生意,少年当即手脚麻利地开笼抓蛤蟆,用一根草绳绑住,递了过来。

陈唐接过,拎到眼前看着。

“这只蛤蟆多少钱?”

突然有人说道,走了过来。

是个花甲老者,满脸红光,一只左手,正在不断地把玩两只核桃般大的铁胆,很是溜索。

在他身上,陈唐感应到了一股沛然的血气。

武者,内家。

一路北上,陈唐养气不辍,颇有进步,在感应气息方面,越发变得敏锐起来。

文气、妖气、阴气、血气……

在一定范围内,皆可进入感官世界,不过要进入到天人合一的状态,才能看得更为清晰分明。

又有人要买蛤蟆,少年眼珠子一转,道:“请老丈出价。”

其经常到天青街来做买卖,虽然生意不好,但也学得些售卖的市侩手段。

陈唐扫了老者一眼,淡然道:“这蛤蟆,是我先看的。”

眼下之意,做买卖,得讲究个先来后到。对方硬插过来,显得无礼。

老者哼一声,态度倨傲,不把陈唐这个外乡人放在眼里:“你还没有买下,价格又没有谈拢,卖不卖,人家小哥儿说了算。”

少年点点头:“公子,老丈言之有理。”

陈唐呵呵一笑,不置可否。

老者直接开口道:“我出一百钱。”

这个价格,相当可以了。

少年听到,脸露喜色:这些虫儿,都是他上山下田,在草丛间捕捉到的,主卖促织,不过这一批虫儿的成色低下,少人问津;至于青蛙蛤蟆,主要卖肉,给人吃的,一只卖个十来钱,已经很好了。

如今一听,能卖百钱,他大喜,当即要答应下来。

“我出两百钱。”

陈唐淡然道。

少年脑子嗡的一下,脸皮涨红起来,心里一个声音在大声喊道:发财了,我要发财了……

老者狠狠瞪了陈唐一眼,喝道:“三百钱,小哥儿,卖不卖?不卖咱便走了。”

陈唐一摊手,把蛤蟆递回去给少年,笑道:“小哥儿,你卖给他吧。”

少年连声道:“好!好!”

当即与老者交易起来。

老者交了钱,拿了蛤蟆,神色愤愤然。三百钱对他而言,算不得什么。可被陈唐抬了一个价,让他多花了两百钱,心里就不舒服了。

这只蛤蟆虽然并非寻常,可用来下药,但价值也就在两三百钱之间。

本来那乡下少年不识货,早一步来,估计花个几十钱就能买下了。

“哼!”

老者自持风度,也不多说,提着蛤蟆,拂袖而去。

陈唐并未离开,蹲下身子,端详着破木桶里的诸多促织。

少年不理他,小心翼翼地把沉甸甸的钱袋藏好,喜不自胜。得了这么大笔钱,他无心做生意了,就要收拾东西,早些回家——嗯,可以买上一大块肉带回去吃,让爹娘享用了。

“小哥儿,你这些促织怎么卖的?”

陈唐问道。

少年看他一眼,笑道:“多谢公子刚才出价,让我卖得高价。这些虫儿,你随便挑个去,不收钱了。”

陈唐道:“那可不行,这样吧,我出十钱,买一只回去玩玩。”

“得嘞。”

少年立刻答应下来。

这些虫儿,品相粗劣,十钱能买两三只了。人家买了去,主要用来陪斗,练手。所以他刚才说让陈唐随便挑一只,不收钱。不过既然陈唐主动给钱,其当然没有拒收之理。

对少年而言,平时十钱,得来也不容易,可帮补家用。

陈唐又瞧了一阵,似乎在考虑挑哪一只。

少年见状,笑道:“公子新玩虫吧,我帮你选个,喏,那只不错。”

他好心提醒,指着木桶里个头最大的一只说道。

陈唐笑笑,忽而手一抄,抄起一只:“就买这个了。”

少年看去,见此虫短小,黑赤色,一对梅花翅,趴伏在陈唐掌心上,一动不动,蠢若木鸡,暗道:这公子,果然不识货,选了个最差的虫……

但他也不多说,拿出一只拳头大的手工小草笼,让陈唐把促织装进去。

陈唐给了钱,不再去逛别的街区,直接返回道观。

道观无人,道人不知去哪儿了。

回到房间,陈唐放下书箧——背负此物出门,主要是为了装纳剑匣。他已经养成习惯,除非迫不得已,否则匣子不离身。

然而剑匣长大,天天带在身上,终是不便,不知有甚法子,能将其缩小,而或神不知鬼不觉地藏纳到某处隐秘之地,不被人发现。

如斯手段,大概只有道术才能解决了。

陈唐去寻个瓦罐子来,把那促织放了进去。

这虫依然趴伏在那,木然少动。

但在牠身上,一缕妖气,淡然不散。

妖虫!

当其时,陈唐从少年手里接过蛤蟆,很快就洞悉蛤蟆身上并无妖气。之所以要抬个价,主要是看不惯老者的态度。而通过察言观色,陈唐能够判断出蛤蟆不止一百钱。

退一步说,即使老者不加价了,让陈唐买下来,也不会亏什么。还能籍此将真正的妖虫买下。

老者虽然是位内家武者,可绝无可能觉察到妖气的存在。

果不其然,老者吞不下气,把价喊到了三百,陈唐自然不会再抬上去,便随他买走。

转过头来,只用十钱,就买到真正的妖虫,简直不要太爽。

而今,妖虫买回来了,应该怎么弄?

第一百二十四章:养虫

促织善吃。

陈唐便到院子里采摘了些植物的叶子果实之类,扔到罐子里。

然而那虫不理不睬,似乎看不上这些东西。

“难道身怀妖气,口味吃食不同了?”

想了想,陈唐就去弄些饭粒肉沫等。

可此虫仍是不动,懒洋洋地趴伏在那,连上去嗅闻一口的兴趣都欠奉。

这一下,陈唐犯起疑难了。

他买这促织回来,主要是想研究下,看其与妖魔是否存在着某些联系。

不管怎么说,都蕴含着妖气。即使不是妖魔,也该是妖魔后裔——就不知道隔了多少代,以至于血脉稀薄至斯。

反正算是个异种。

但是,如果不懂养的话,只怕便会活活饿死了去。

难不成这家伙有骨气,被捕捉后,立志绝食?

陈唐想到了这个可能性。

有些鸟兽,包括昆虫,性子刚烈,不愿被豢养,宁愿绝食而死。

陈唐就把促织从罐子内倒出来,放到地上,看牠逃不逃。

果不其然,这小家伙摇头晃脑的,一对细长触角甩了甩,有些动静。

唰!

牠后足发力,猛地蹦起,不是往门外逃,而是蹦到了陈唐的身上。

陈唐一怔,随即轻而易举地又把牠给拿到手上,其趴在掌心内,一动不动,十分驯服的样子。

“这是要与我亲近的意思吗?”

陈唐面露古怪之色,很快想到了什么,当即催动天人之气,送一缕气息进入促织体内,看有什么反应。

“唧唧吱!”

气息所至,这虫忽然振翅,发出一声亢奋的鸣叫,声音清越,饱含满足之意。

陈唐顿时明白了。

这家伙,要天人之气,以此为食。

其实也不奇怪,以天人之气的特性,正是邪祟与妖魔所趋之若鹜的“唐僧肉”,除非不察觉,一旦感应到了,便会粘上来,纠缠不休。

很早以前,意识到这个问题后,陈唐便下意识地进行了隐藏,不轻易显露人前,以免招惹到不必要的麻烦。

那宋司命,不惜耗费十年阴气,都要把陈唐抓到及第学府去,明显便是奔着天人之气来的。

此气虽然与文气近似,隐藏得深,等闲人难以分辩得出来,但想要欺瞒宋司命这等存在,却是有些困难。

促织个小,需求的气息不多,些微一缕,牠便得到了满足,欢鸣不已。两根细长触角,冲着陈唐,仿佛在点头致意。

倒有些灵性。

陈唐并不介意用一点点气息来饲养牠,关键在于,养着,用来做甚?

至今为止,都不知道这小虫儿能干什么。

如果是猫狗之类,体型较大,又颇为懂性的,养起来,可看家护院,做得不少事。

但这小小一虫,一巴掌便拍为肉酱——就算身怀妖气,养成起来后身躯会变得强悍,可总归到底,还是只虫儿罢了。

根据百科,此物属于害虫,值不值得养,是个问题。

陈唐忽又想到道人豢养的两只道虫,不知有什么名堂讲究。

嗯,等他回来,可去请教一番。

……

京城繁华,车水马龙,一片片的屋宇连绵,节次鳞比。

偌大都城,自有规划,地区划分,泾渭分明。

位于最核心处,便是皇城了,皇宫所在,帝王居所。

皇城之外,一座座建筑星罗棋布,庄严肃穆,乃是朝廷各个机构的办公场所,六部、五寺、二监、二院……

如果说皇城为月,这些机构便是众星。众星捧月,围绕拱卫着,联结成片。

贡院,便在其中。

天子取生,设国子监为最高学府,又立贡院为考场,作为天子试的考试场所。

陈唐曾有过到国子监读书的念头,不过要进行一番严苛的入学考试,考过了,才能获取资格。他这趟北上入京,主要是来考天子试的,就取消了读书的意向,直接到贡院报名参考。

这些时日,前来贡院报名的举子络绎不绝。

报考时间,有阶段限制,一旦错过,就得等待三年后再来了。

是以外地的举子,基本上都会提前数月,赶赴京城。

陈唐四月从潘州出发,算不得早,江南的举子,过完年,过完元宵,就已经出发了。

在路上,由于陈唐并不着急赶路,一路逶迤,导致到了七月,才进入京城。

天子试的报名时间在九月截止,而从五月开始,几乎每一天,都有举子来报名。

七、八月份,是报名人数最多的。

今天贡院,一如往常般忙碌。

一间庭院内,数名贡院执事正在登记档案,记录文书。

脚步声起,一名身穿枣红双禽官服,佩银鱼袋的官员走了进来,其身材高大,面目方正,神态一丝不苟,显得古板,严肃得近乎刻意的样子。

“古大人好!”

“见过古大人。”

几名官员,连忙起身施礼。

那古大人微微颔首,朝着一名执事问:“刘执事,本月的报考花名册,可否做好了。”

刘执事忙道:“回禀大人,已经抄录完毕。”

当即从书案上取出一本册子,恭敬递过来。

古大人接过,拿到后面的专用公房中,关上门,坐下来,打开,慢慢看起来。

这花名册,每一页上,都详细记载着前来报考天子试的举子姓名,贯籍等信息,还手绘一图,是相应举子的画像。

每一位举子的情况,都登记得相当完善。

功名体系,乃国之根本,从最低等的童子试开始,到举子试,再到天子试,越往上来,关卡考核便越严,主要是严防造假,作弊等行为。

古大人每一页的信息都看得仔细,突然间,他翻到一页后,停住了。

目光落在该举子的画像上。

这是一个很年轻俊秀的举子,没有蓄须,很好认。

古大人的手轻抚上去,似乎想要把这一页的信息给撕掉下来,那样的话,等于在这本花名册上除名,可能会导致丧失参加天子试的资格。

不过他终是没有下手,因为在整个报名系统中,并非只有这一本花名册,还有数份备案。

到最后阶段,几个公房部门之间,会互相交叉审阅,做校对等。

如果这一本花名册少了个人,很容易查出问题。

“咦,暂住地址,竟是空的……”

古大人浓眉一皱,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因为天子试还没有开始,来报名的举子需要留个地址,如有什么事,贡院方面好找人通知。否则的话,找不着人,后果自负。

但当日来报名时,由于没有定好住的地方,所以在暂住地址这一栏,陈唐并没有填写。

“故意为之?而或,住址未定?”

古大人目光阴沉,手指轻轻在画像的颈脖处划过,划出一道断痕来。

他那指甲,带着一抹诡谲的黑芒。

第一百二十五章:宝镜

(第三更献上,意不意外,惊不惊喜——不过大伙儿应该也都没票了……)

道人回来得晚,一身酒气,味道颇为难闻。

从个人的卫生角度上讲,陈唐不太理解道人的邋遢装扮究竟用意何在。

伪装?

而或只是一种淬炼道心的画皮。

估计是后者吧。

就像那些苦行僧一样,非得把自己折磨得死去活来不可,饱受肌肤之苦,然后可得纯粹信仰。

虽然理念不同,但对于这些,陈唐一向抱有敬佩之意。

“道长,你吃过晚饭了?”

陈唐问道。

道人打个饱嗝:“友人相邀,去喝了顿酒。”

说着,迈步进去房间,倒头便睡。

陈唐叹口气,厨房里头,米饭煮好了,但没有菜,更没有肉。

这段时日,几乎每天都是道人负责提供食材,变个花样来吃,很是美味。

但陈唐心里明白,这不可能会是常态,总有吃不上的时候。

他也不懊恼,自个到外面街上,买了一斤卤肉回来,就着米饭,大口吃起来。

解决晚饭后,已是傍晚时分。

小院内,虫鸣啾啾。

陈唐去房间,将那妖虫取出,扔到院子的草丛里,想要试验下,此虫究竟有甚用处。

妖虫落地,趴伏在一株草叶之上。

陈唐立刻注意到院子里的变化,原本鸣叫甚欢的诸多虫儿,顿时鸦雀无声了。

此院荒芜,杂草丛生,不少蛇虫鼠蚁活动。

对此道人也不予理会,放任生长。

陈唐住进来后,只动手收拾了自个住的房间,并未铲除这些草丛杂物。

说白了,他属于寄人篱下。不宜乱动主人家的东西,哪怕满院荒草。

也许,这是道人故意养着的呢?说不定,人家就喜欢这番芜杂景致。

以其性格,做出什么事,都不足为奇。

草丛茂盛,自然虫儿繁多,也包含有促织。刚才一片鸣叫,便是好几只促织在发声。

然而那妖虫落地后,这些声气顿时灭了。

陈唐还注意到,妖虫所在的草丛附近一带,一群群蚂蚁在慌慌张张地四散逃走。

很明显,它们是受到了妖气震慑,不敢在此逗留。

自从吸收了一缕天人之气后,这妖虫的成长非常明显。牠身上本来的妖气很淡,若有若无,对于身边的虫类,也没有构成什么影响。但现在不同了,气息稍稍张扬,随即把满院虫儿给吓了个够呛,钻洞的钻洞,搬家的搬家……

嗡!

一声轻鸣,有异光闪动,源自道观正门的门楣上。

那里,挂着一块椭圆铜镜,巴掌大小。不知挂了多长时间,早已锈迹斑斑,尘垢满布,不认真看,还以为只是块铁疙瘩。

但此时,此镜有所觉,竟迸射出一片灰蒙蒙的光华来。

“唧吱!”

妖虫悲鸣一声,仿佛意识到了要大祸临头,一对后足拼命一蹬,跳跃到陈唐手上来。

陈唐反应颇快,另一只手伸出,恰好挡住了照射过来的那一道光。不让这光落在妖虫身上,而小家伙已经被惊吓得浑身瑟瑟发抖,几乎瘫软在掌心处了。

该,叫你嘚瑟!

陈唐转头去看那铜镜,就发现不知何时浮图道人站在了门口处,眼勾勾地看过来。

他干咳一声,伸出手掌,将妖虫展露出来:“道长,我今天去天青街,偶然买到此虫。”

道人眨了眨眼睛,下一刻便到了陈唐身边。以其本事,觉察到促织体内的妖气,自是毫无疑问。

陈唐本就要借助促织的名义,与道人说上话,当即道:“此虫怪异,身有妖气,不知是甚品种。”

浮图道人伸手一捻,把促织捏在两指间,看头看尾,还翻过来看肚子。

妖虫战战兢兢,不敢动弹。

瞧了一会,道人就叹道:“可惜,可惜了。”

陈唐问:“可惜什么,可是有瑕疵?”

道人翻个白眼:“你不知道呀,这是只雌虫!”

陈唐一听,不禁鼓起了眼睛,暗暗腹诽道:敢情你老看了半天,就是在分辨雄雌……

道人把妖虫还给他,道:“虽然是雌的,但养起来后,应该能斗一斗。”

“与道长那两只道虫相比,如何?”

陈唐适时问道。

道人哈哈一笑:“那两道虫,虽然是凡品出身,但是经过本道精心挑选出来,然后以精食喂养,又用道术炼之,便从凡品变成神品,战无不胜,厉害无比。”

好不容易找到了共同话题,陈唐自是不肯错过机会,便道:“哗,如此厉害,那道长岂不是能赢很多钱?”

浮图道人当即嗤之以鼻:“本道养虫,只是自乐,赌钱有甚意思?”

道虫豢养,本就等于作弊,拿去与别人普通的促织争斗,即使百战百胜,对他而言,也是毫无意义。

陈唐深以为然地点点头:“道长高义……”话题一转:“俗话有说,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要不,我用这妖虫,与你道虫斗一场,看孰胜孰负?”

道人一听,顿时被引起了兴趣。

他担任京城分观主持多年,没别的嗜好,独爱这促织之戏。因此特意豢养两只道虫,每天瞧它们互相撕咬争斗,享受其中乐趣。不过久而久之,多少有些厌倦了。就好比钟爱对弈的人,寻不到对手,只能左手与右手相搏,撸得多了,终是缺乏意思。

“好,便斗一斗。”

当即摩拳擦掌,要拉陈唐去耳房内。

陈唐忙道:“道长且慢,我这妖虫,刚才受了惊吓,萎靡不振,得调养两天,才有精神。”

道人一听,点点头:“确实如此,那就过两天。”

陈唐指着铜镜问道:“此镜是何等宝物,如此厉害?”

道人嘴一撇:“那是一块乾元镜,能破妖邪。先前被妖气惊动,所以发光。你这虫儿,若是被照个正着,一时三刻,便会化为脓水。不过以后,它不会再针对此虫激发了。”

陈唐闻言,咋舌不已。看来这破道观,一点都不破,说不好那儿一些看起来像是破铜烂铁的东西,其实是各具玄妙的法器来着。

其实这样,才真正符合“浮山观”这块招牌。破落道观,只是糊弄世人的表象。

道人望他一眼,嘿嘿笑道:“你这书生,倒有点意思……”

笑着,又返回房间睡觉去了。

陈唐觉得,道人大概是窥破了自己那点小心思。但窥破不说破,便是好事。

第一百二十六章:赌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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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持圈子关系,有两大要素:

一个是利益供需;另一个是同好。

浮图道人乃世外高人,陈唐倒不奢求一下子便能进入他们那个层面的圈子里,只是要找话题,了解些东西,最好有所学得。

促织是个好话题。

不过寻常虫儿,入不得法眼,偶得妖虫,才算引起了道人一点兴趣。

陈唐把牠安置在罐子里头,发现这家伙除了天人之气外,偶尔也吃些植物茎叶之类,但要很嫩的;另外饮水,只喝露水。

真是个挑吃货。

妖虫对气息的需求量不多,每天一次,即可满足。以气饲养后,牠的生长变化十分显著,似乎每天都在长个子,叫声越发悠扬响亮,早晚发声,鸣唱一曲,难怪唤作“蛐蛐儿”。

三天之后,到响午时分,陈唐让妖虫汲取了一次气息,精神饱满起来,便拿着牠来找道人斗虫。

道人瞥眼看来,啧啧有声:“书生,养着三天,你这虫儿的妖气,可又茁壮不少。”

陈唐道:“那再养一阵,这虫儿岂不是成为妖魔了?”

道人一听,哈哈一笑:“书生,你是不是对妖魔有甚误解?”

“请道长解惑。”

陈唐虚心请教。

“哼哼,休得在本道面前装糊涂。我那师侄,想必没少与你说这些事。”

道人不上当,他所说的“师侄”,自是指詹阳春。

被戳破心思,陈唐面不改色:“圣人曰: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学海无涯。”

道人看他一眼,解释了句:“妖魔乃天生,最讲究血脉传承。你这虫儿,只是沾染一丁点的妖气罢了,距离妖魔,有十万八千里。养到死,都养不成。”

“原来如此。”

陈唐沉吟道,倒也释然。

十钱买来的虫儿,如果养着养着,就成了妖魔,那妖魔也就不会像传闻中那么恐怖厉害了。

道人不愿多说,叫道:“来来,斗虫。”

搬出大盆,放一道虫进去。

陈唐不急,说道:“道长,斗虫无彩头,没甚意思。要不,咱们赌点什么?”

道人晒然道:“书生,你似乎很有信心。你那虫,既是雌虫,又是幼虫,在道虫面前,可不够看。一不小心,就一口咬死了。”

所谓“幼虫”,便是还没成熟的个体,所以体格短小。

陈唐笑吟吟:“如此说来,道长对自己的道虫,更有信心。”

“那是当然。”

道人傲然道。

这对道虫,他可是养了一年余,训练有素,极为凶猛。等闲促织,不管是什么良种,名种,“蟹壳青”也好,“铁甲头”也罢,都不够一口咬的。

陈唐就道:“既有信心,一赌何妨?”

道人打量他一眼:“要赌什么?你浑身破烂,也就那方匣子能入眼,不过已认主,本道拿来,要之无用,只能当枕头。”

这话听得新鲜。

陈唐很想问问“认主”是个什么意思——他早就明确剑匣与《善养经》配套,不可割分。而养气成功后,彼此之间,契合起来,形成了一种微妙的联系。

但他还无法确定,这种联系是否具备唯一性质。

现在听道人这么一说,心中才有了答案。

说白了,就是匣内之剑,唯有天人之气才能催动驱驭,而天人之气,只有陈唐在修炼。

就是这么个情况。

陈唐搔搔头:“小生窘迫,身上的确没甚好东西。”

道人眼珠子一转,忽道:“既然你要赌,本道就陪你一回。你那妖虫,虽然不成气候,但也算是个异种,就用牠来当赌注,如何?”

陈唐正有此意,立刻答应:“好。”

他要这促织,没什么用处。输了就输了,就当输掉十钱;如果能赢,却能大赚一笔。

道人就问:“那你要什么?”

“我想学一门术法。”

陈唐自有分寸,没有漫天开价。

“行。”

道人答应得干脆,说道:“我这有五门术法,你可选一门。”

陈唐精神一振,忙问道:“哪五门?”

“《穿墙术》、《五鬼搬运术》、《隐身符》、《假身符》、《代身咒》。”

道人一口气说出来。

听到前面三项,陈唐登时鼓起了眼睛:都是旁门小道,跟在潘州时,浮生道人给出的选择如出一辙,就是多了两门。

想了想,问道:“《假身符》与《代身咒》,如何用法?”

道人解释:“顾名思义,《假身符》施展出来时,可得一假身幻象,迷惑他人。该符持续时间因品质而异,时间长的,可有十呼吸左右。”

陈唐又问:“此假身可会动作言语?”

道人嘴一撇:“不行。”

陈唐摇头:“既然如此,有甚用处?那《代身咒》呢?”

“此咒可圈定一人,让其代己受过,所谓‘李代桃僵’也。”

他一说,陈唐就明白了,想到某个经典场面:一狗官将某道人拘拿到衙门,让衙役持棍施刑,然而道人安然无事,而坐在上首的狗官却疼得哇哇大叫。

这应该便是代身咒的作用效果了。

陈唐顿时有了兴趣。

道人又道:“此咒施展,多有禁忌,易被识破。初学者,并不容易成功,若不慎,还会遭受反噬。”

陈唐当即道:“我就要此术了。”

旁门左道,几乎每一门都有限制缺陷,但在没有更好的选择之下,他觉得《代身咒》挺好玩的,想学。

对方肯定还有更为高深了得的术法,只是那些价值不相等,就不肯拿出来了。

“好,本道就以《代身咒》为赌注。”

道人不啰嗦,催道:“快,开始斗虫。”

陈唐于是将妖虫置于盆内。

比起对面的道虫,妖虫的体型要小两圈。主要用来角斗的身体部位,不管颚齿还是后足,都要纤细得多。从外表看,两者的战力,显然不是在一个等级上的。

再观神态,道虫跃跃欲试,颇为兴奋;反观妖虫,趴伏在那,呆若木鸡的样子,不知是被吓到了,还是本就无心争斗。

要知道促织之戏,以雄虫为主,雌虫一般是上不得台面的。

道人一声怪笑,手中持一根虫草,稍一撩拨,那道虫当即激怒起来,奔腾而起,扑向妖虫。

第一百二十七章:服输(求订阅)

道虫来势汹汹。

妖虫忽而振翅,气息蓬发,发出一声清越鸣叫。

其身怀妖气,颇具震慑力,普通蚁虫等,闻之纷纷退避三舍,躲之不及。

道虫虽然训练有素,不同寻常,但被那气息一冲,六足顿时缓了下来,开始变得犹豫不定。

“上啊!”

道人见状,不耐烦了,嘴里催道。

道虫只绕着妖虫游走,两根触角一甩一甩的。

道人手持虫草,继续去撩拨它,要它发动攻势。

然而不管怎么拨动,这道虫就是不上,唧吱叫唤着。不知是怕了妖气呢,还是另有打算。

“没用的家伙。”

道人嘴里嘟嚷了句,甩手把另一只道虫扔进了盆里。

陈唐见状,叫道:“道长,以二敌一,可是耍赖了。”

道人脸皮微红:“本道只是换一只虫……”

然而第二只道虫落盆后,表现与第一只如出一辙,好不到哪里去。

但见三只虫儿,站成个掎角之势,看起来,颇为微妙的样子。

道人见着,睁大了眼睛:这叫什么事?

即使妖虫身怀妖气,但那丁儿的气息,根本震慑不住道虫。怎么两只虫儿像是发呆,完全失去了昔日凶猛的作风,变成了呆头鹅。

如此一来,面皮可就搁不住了。

道人脸色阴沉,伸出虫草,一个劲撩拨。拨完这只,撩那只。

一会之后,两只虫儿终于有所动作了。

道人心中正一喜,却见到两虫冲锋,啪的,竟是互相斗在了一起。

“啥……”

道人脸色立刻黑了。

唧唧吱!

妖虫鸣叫不断。

啪啪啪!

在妖虫鸣叫之下,两只道虫如同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极为凶残地厮杀起来,看这势头,是要拼个你死我活,誓不罢休。

“蠢货!”

道人看不过眼了,伸手把两只道虫捏起,藏进袖内,一张脸沉下来,颇为不愉。

陈唐忍住笑,干咳一声:“道长,这应该算是在下赢了吧。”

“哼哼,本道千算万算,却算漏了一道:肉身可塑,虫性难改。”

陈唐笑吟吟,伸手将妖虫收进罐内。

道人说道:“愿赌服输,那《代身咒》,本道自会传与你。”

顿一顿,目光瞥向那瓦罐,问:“书生,这虫你打算怎么养?要养来作甚?”

陈唐回答:“我也不知道牠有什么用。”

道人说道:“本道知道有人愿意花费高价,收购妖虫。”

“有多高?”

陈唐眼神亮了起来。

道人呵呵一笑:“反正你不会失望便是。”

陈唐想了想,又问:“他们要这促织,作何用途?”

道人道:“豢养,培训,肯定比你养的好……嗯,他们姓胡。”

闻言,陈唐顿时明白过来了。看来胡不悔这一家子,与修门关系匪浅,她们的来头,实在耐人寻味。上一次在潘州,浮生道人竟舍得拉下面子来,亲自来请陈唐去读书,由此可见一斑。

这些人所存在的这个圈子,一定很深,很大。

阴司、修门、妖魔、朝廷……估计都在其内了。

其中关系,错综复杂,难以捋得清楚。

当下情况,陈唐也不愿意牵涉过深,便道:“如果价格合适,我愿意出售此虫。”

这促织作用鸡肋,不知该如何安置。若有妥善下家,交换给别人,各取所需,乃是皆大欢喜的双赢好事。

“好,我与人联系好后,便让他来找你交易。”

道人说道。

陈唐点点头,一脸期盼状。

道人道:“你且坐好,本道传你术法。”

就跟上次一样,被对方点一记眉心处,关于《代身咒》的口诀要领等,便打进了陈唐的泥丸宫。

如今他泥丸宫内,有天人之气守护,自动会抵御住有损陈唐意识的东西,只接受纯粹的意念传授。

得了术法,陈唐一拱手,道了声谢,带着妖虫返回房间,关上房门,开始消化领会这《代身咒》。

不知过了多久,他睁开眼来,喃喃道:“原来如此……”

这《代身咒》,说起来玄妙,看着神奇,但窥破本质后,就显得简单了。

施展要诀,主要有两方面要求,一是要练成一枚代身符;二是需要提前获取替代人的一缕头发,数量越多,成功率越高。

虽然已掌握其中法门,但没有材料,练不成符。

陈唐跑去问浮图道人,见他在耳房里,把两道虫扔到盆内,正用一根虫草狠狠鞭挞,以惩罚它们面对妖虫时的丢人表现。

“符纸那些?没有,本道不炼符,已经很多年了。”

闻言,陈唐只得怏怏作罢。

其实就算道人有材料卖,以陈唐现阶段的身家,也买不起。

如此一来,对于与胡氏的交易,就更加期盼了。

三天后,一位身形矮胖,做富员外打扮的中年人来到了道观内。此人长得一团和气,总是笑眯眯的样子,见着陈唐,躬身行礼,态度十分恭敬。

陈唐想着,是不是胡不悔那边说了什么。

“这位便是胡员外,你们慢慢谈,本道去斗虫了。”

道人说着,自顾离去。

道观没有客厅一说,陈唐就请胡员外到房间里坐。好在前一阵子,添置了些椅桌,否则的话,坐的地方都没有。

陈唐拿出瓦罐,先给胡员外看虫。

胡员外接过,认真看起来。

与此同时,陈唐在边上,偷眼打量:可以肯定,对方绝对是大活人一个,除了气血不俗外,没有任何可疑之处。

这一点,在潘州面对那胡老爷时,陈唐已经感觉到了。

不管是胡老爷,还是胡员外,而或别的,他们都是纯正的人。

如果猜测得不错的话,这些人,应该属于胡氏世家在凡俗的势力代表。

阴司,妖魔,修门,在凡俗皆有堂口在,毕竟他们身份敏感,很多事情不宜出面来做。而且到了他们这等层面,重心可能都在修炼之上,需要培植势力来从事分担各种事宜。

至今为止,陈唐接触到的,就只有胡氏一脉了,别的并不清楚。

那么阴司,在凡俗的势力代表,会是何等存在?

这些邪祟鬼物,对于阳间的渗透,却不知到了什么地步……

“好一只妖虫!”

胡员外看完,放下瓦罐,赞一声,然后问道:“不知公子用此虫,想要交换什么?钱财?武功秘笈?而或其他东西?”

第一百二十八章:交换

胡员外问道:“公子要用此虫,交换什么?钱财?武功秘笈?而或其他东西?”

陈唐想了想:“此虫价值如何,员外可否细说一二?”

胡员外略一踌躇,便说起来:“此乃妖虫,天生异种,虽然气息微弱,却也具备了一丝血脉传承,以独门方法培育之,或有些用处。嗯,我就明说了吧,此虫最大的价值,便是雌的,可用作繁衍。”

这一说,陈唐顿时明白了。

他不懂促织,连雄雌都不会分,也不懂养。留在身边,充其量就一玩物,实在浪费。而且由于此虫身怀妖气的缘故,不好安置,要养起来,得讲究秘诀方法,绝非以气饲养就够了。

既然如此,倒不如将其换到胡氏去,也算是群以类聚,替牠寻个好归宿了。

“若换钱,可得多少?”

陈唐直接问道。

“一万钱。”

胡员外很干脆地回答。

陈唐看着他,似笑非笑地忽然道:“你家大小姐可安好?”

胡员外一愣,随即笑道:“公子若觉得在下是得了大小姐吩咐,从而额外照拂,开了高价,却是想错了。”

陈唐“哦”了声:“愿闻其详。”

胡员外就道:“公子可知,寻常雌虫,是不会鸣叫的?”

陈唐摇摇头,他以前极少接触过促织,属于那种没吃过猪肉,只见过猪跑的。

“但这一只,却会叫。原因无他,皆因牠是妖虫异种,身体结构,颇有不同。”

胡员外说道:“而且牠是雌虫,可用做母虫,繁衍后裔,孵化出来的后代,有很大的概率出名良之种。近年来,促织之戏风靡南北,好虫儿,价格极为昂贵,动辄上百。”

听到这,陈唐哪有不明之理?对方开价,并不虚高,可能还喊低了些。

这一下,他心里就觉得舒服了。

陈唐并不愿老是接受别人的馈赠,总感觉像是个吃软饭的——虽然这软饭吃起来,还蛮香……

好吧,这软饭,不易吃,黏牙。

陈唐神色一正,又问:“胡员外,如果我要武功加钱呢?”

胡员外笑道:“当然可以,秘笈按照行情价格计算即可。”

“可有指法,或剑法?”

《八合技》中,缺一门指法;至于剑法,陈唐考取了举人,有了佩剑资格,正好学以致用。

想了想,他又道:“我还想要十副炼符材料。”

胡员外问:“公子要炼什么符咒?不同符咒,材料会有不同。”

“《代身咒》。”

“好,公子请稍等。”

胡员外说道,走出去。

原来他是乘坐马车来的,车子停在道观院外。其出去后,吩咐那车夫几句,要车夫回去取东西来。

陈唐坐在房间内等待。

他需求的这些事物,如果要自己去搜寻的话,不知得耗费多少时间工夫,还不一定有收获结果。但与胡氏交换,却就唾手可得。

很多时候,圈子人脉的力量,真是恐怖。

没有等多久,半个时辰后,马车回来,车夫将一口包袱交给胡员外。

胡员外提着包袱进入房间,当着陈唐的面打开,说道:“指法只得一门合适,剑法有三种,请公子选择。”

陈唐便拿起秘笈来看,见指法名堂,唤作《金刚指》,如果前面再加上“大力”二字,就妥妥的金武风格了;剑法三门,名字俱是不俗:

《孤烟剑》、《影流六式》、《草莽剑法》。

胡员外道:“这些武功,虽然称不上顶尖高明,但实用,好上手,练得好了,亦是了得。”

陈唐自是明白,人家不可能拿来天下绝学,一旦到了那等层面,便是秘传,绝不外泄的。好比道人,拿出来的都是小术,不可能是真传。

“《孤烟剑》讲究意境;《影流六式》特点缥缈不定;而《草莽剑法》顾名思义,平实简单,却都是杀招。”

胡员外特意解释道。

陈唐沉吟片刻,说道:“就选《草莽剑法》吧。”

胡员外笑道:“公子可以先看看秘笈,再做决定也行。”

这便是有意放水了。

陈唐回答:“不用。”

他有天人之气加持,主要学招式,意境之流,并无需求。所以三门剑法中,《草莽剑法》最为合适。得此一门足矣,学杂了,效果未必就好。

比如那《八合技》,虽然源自不同的武学,但最终下来,每一合,就凝缩成一个招式,精炼至斯。

对于剑法,陈唐同样是追求简练。

“好。”

胡员外不多说,把另两门秘笈收起:“《金刚指》、《草莽剑法》,再加上十副炼符材料,根据市场价格,一共算三千一百八十钱……”

这些零头,他是故意加上去的,表示真实。

其实此事,胡不悔方面还真没有说过什么,她根本就不知道,一直在家里调养身子;倒是二小姐偷偷跑出来胡闹了一阵,但很快被抓回去了……

有些事情,胡员外却是知道的。面对陈唐时,自然会有所示好。

这是作为下属的基本素养问题。

这并不算巴结奉承,只能说卖个好。因为市场价格这些,总是会浮动的,存在不少客观影响因素。

这些东西卖高了,能卖到五、六千钱;但同样能卖低些,卖个三、四千钱,

胡员外阅尽人情世故,在分寸拿捏上,恰到好处,笑道:“零头就不收了,做个整数,就算三千钱,所以还得给公子七千钱。”

说着,拿出一口锦绣钱袋,沉甸甸的,放到陈唐身前。

陈唐也不矫情,拱手道:“如此,就多谢了。”

胡员外笑道:“该是我多谢公子才对,能得此妖虫,可是一大收获,顺利的话,获利绝不会少。”

他并非是客套话,实情如此。

陈唐点点头,将罐子递给他。

但见胡员外从怀中掏出一物,却是一根约莫四、五寸长的竹管,通体碧绿,一看便知不是凡品。

嗖的!

妖虫似乎嗅闻到了什么气息,自动蹦跳出来,很是喜悦的样子,仿佛猫儿闻到了鱼腥。

很快,牠就麻溜地钻进了竹管内,连陈唐都不理会了。

陈唐见状,哑然失笑,莫名想起道人的那句评语:虫性难移!

第一百二十九章:买剑

送胡员外离开后,陈唐回到房间,先把《金刚指》翻开,学指功。

功夫要练到指头上,最为不易。

不过他有天人之气打底,几乎没有遇到多少困难障碍。

将秘笈通看一遍下来,心中有了估计:此门武功,在水平层次上,要超过《风雷腿法》。

与此同时,他自是清楚了该秘笈的价值。胡员外收的三千钱,肯定打了折扣。

不管是不是胡不悔的授意:得了人情,心中要清。

学了指功后,《八合技》的名称就不适用了。要改,改成个九字头的:

《九阳神功》?

名字是够霸气了,但有点名不副实,否定。

最后,陈唐定了个,依然属于平实风格向的:《九极技》。

事物之最,谓之“极”,代表着武学上的追求;又都是招式,属于“技”的范畴。

这一套武功,脱胎于不同的秘笈,但经过萃取捏合,几番锤炼,可以算是陈唐的自创了。

目前而言,《九极技》还有些生硬稚嫩,还有着巨大的改进和提升的空间。

这需要大量的实战经验,以及对敌感悟才行。

陈唐不急,反正现在就是定下框架,打好基础。

道观窄小,想要演练,只能在院子内进行。但此处又无树木当假想敌,缺乏练武环境。他寻思着,要出城,到野外去,找个好地方。

不过路程可不算近,一出一回,时间赶不及,要做好在野外过夜的准备。

练了《金刚指》,再去练《草莽剑法》。

草莽者,匹夫也。

匹夫一怒,血溅五步。

这话,正是该门剑法的精髓所在。

诚如胡员外介绍的,这剑法,都是杀招。

其实秘笈上,反复强调的,都是说要打破招式的局限,力求简单实用,要快,要准,要狠。

能杀敌的剑,就是好剑。

对此观点,陈唐深以为然,很是认可,他觉得剑法的最高境界,大概便是那句老生常谈:无招胜有招。

因此,对于这剑法的着手练习,修正,便是往这个方向去的。

比起拳脚功夫来,剑法更难学,更难进行再创作。毕竟武器,不是身体的一部分,属于外物。

一些演义里经常提及一句话,形容某人的了得,说其“十八般武器,样样娴熟”,能做到这一步的,确实很厉害了。

要学剑,得先有一柄剑。

陈唐现在有了钱,可以去买剑。

京城之大,当然有兵器铺。

这一日,问了好些人,陈唐找到了一间名叫“胜记”的兵器铺。

在京城中,此铺子有些名气,锻造的兵器颇为精良。

不过兵器之类,可不是随便就能买的,大都属于管制品。大刀长枪,更为严厉。至于弓弩那些,如果被官府抓到,会被按上“造反”的罪名,杀无赦。

当然,近年来,时局动荡,骚乱频发,不少江湖人士佩带武器行走,官府方面,根本管不过来;而一些名门望族,大户人家,更会私自蓄养家丁,看家护院,舞刀弄枪,已经有私兵的嫌疑了。

“公子,可是要买剑?”

铺子一个跑堂迎上来,热情招呼道。他一眼就看出陈唐是读书人,大概是个秀才。因为如果是举人,肯定有书童伴当跟随才对。

按律,只有举人功名才能佩剑,秀才是不允许的。但律令这些,执行力从来都不会尽善尽美,总有诸多破绽漏洞让人钻。

陈唐亮出功名书,道:“是的,我想买一柄剑。”

看见功名书,跑堂态度更加热情了:“公子,请随我来。”

带着陈唐,进入一间房内,里面一柄柄,放着十数把剑,而且都是配套好的,剑鞘等物,一应俱全。不少剑柄上,还系有好看的流苏垂缨之类。

见状,陈唐眉头一皱,并不喜欢,觉得那些装饰,华而不实,没有用处。

“公子请看此剑,重六两八分,用空铁锻造而成,款式美观大方……”

跑堂拿起一把剑,热情介绍起来。

陈唐接过,拿在手里,轻飘飘的,一点分量都没有,两刃显钝,切豆腐凑合。他明白跑堂的意思了,就道:“我要买的是真正的剑,不是这些。”

“哦,原来如此,不好意思。”

跑堂一怔,赶紧道歉。

一般举子,有几个真正练武的?都是绣花枕头,买剑佩戴,等于是个装饰品,自然要挑轻便的买,至于实用性,完全不考虑。一些人更离谱,甚至弄把木剑带在身上。

下意识地,跑堂以为陈唐也是如此。

知道弄错后,他赶紧带陈唐到另一间房。

刚入门,陈唐便感应到了一股森然之气,见一柄柄剑器陈列,有寒锋闪露。

这些,才是真正的剑。

当即走上去,开始挑选。

这个时空的工业水平,只能说一般,锻铁冶钢,技术上有所欠缺,不过这胜记锻造的剑器,的确还不错。虽然称不上“宝剑”,但对于制式工艺而言,属于精良了。

不用多久,陈唐就选好了一柄剑,大概二尺八分长,重量刚刚好,不轻不重。

伸手往剑身上一弹,铿然作响,其音激荡。

有剑在手,手痒,当即一剑刺出,破空嗤然,自有气势,吓得跑堂一个激灵,心里暗道:原来这公子,真是个高手,绝非花架子……

陈唐很满意,问道:“伙计,这剑怎么卖的?”

见过刚才那一剑,跑堂哪里还敢空口叫价,便道:“此剑卖三百钱。”

“好,我买了。”

陈唐也不啰嗦,又去挑了一副吞皮剑鞘。

江湖少侠,公子哥儿,喜欢在剑鞘上做文章,镶嵌得珠光宝气,很是晃眼。那些剑鞘极为昂贵,往往见剑还要值钱得多,真称得上是本末倒置了。

陈唐不弄那些花俏的东西,就买个结实耐用的。

“公子慢走。”

跑堂送陈唐出门,这才回来。

有剑在手,万事俱备,就差练习了。练习熟练后,再寻找实战的机会。

第二天,陈唐收拾妥当,告知浮图道人一声,便背负书箧,腰佩剑器,出城而去,要找个地方练《九极技》,练《草莽剑法》。

对于他的出行,浮图道人不理不问,就回了声“嗯”,继续自顾睡他的觉,斗他的虫。

第一百三十章:阴气(为白云掌门加更)

京城郊外,多有人家,不少地方,都形成了市集,人气甚旺。

陈唐从就近的城门出去,到了偏僻无人处,便换上无忌画皮,继续前行。

他朝着有山脉的方向而去,走出数十里开外,便来到一片山麓之下。

依山傍水处,有个村落,数十户人家。

陌生人来,有狗吠叫。

要在山上练剑,准备练半个月的样子,所以需要找个地方安顿下来,可遮风挡雨,洗漱身子,吃饭等。

这个村落,似乎不错。

对于他的到来,村民们颇为警惕,无忌画皮又是个面瘫脸,神情酷冷,叫人不好亲近。

陈唐直接亮出了功名书,说是来进京考试的,而今出城,要找个清净地方读书温习。

那村长见着,顿时肃然起敬,变得客气起来。

功名意味着身份地位,代表着名望权势。一位举人老爷,绝非寻常书生可比。

很快,陈唐就租下一间屋子,称不上好,朴素结实。他与村人说定,请人做饭,炒菜等,至于肉,却只能随缘,并非有钱就能买到的。不过村落挨近山脉,村中自有猎户,时不时有收获,到了那时,就有野味吃了。

陈唐到山上练武,遇着野兽之类,有机会的话自个也能猎杀。

当天歇息,第二天背负书箧上山。

这片山岭,隶属“燕云山”分支,颇为纵深,且高。根据村人说,山后还是山,深山不知多少重。到了那边,人迹罕至,有大虫出没,等闲猎户,根本不敢进入。

陈唐没有太深入,就在半山腰处,找了个稍稍空阔的地方,放下书箧,调息一阵,便开始练剑。

嗤嗤嗤!

剑锋吞吐,开始练时,多少有些生涩,不够圆转。

一趟剑练下来,打坐吐纳,休息一会,继续开始。

虽然有天人之气,走了一个大大的捷径,但很多东西,仍要苦修才行。否则的话,便是纸上谈兵,不知深浅。

练完剑后,换《九极技》来。

这一拳脚施展出来,威力就截然不同了。击打碗口粗细的树木,咔嚓咔擦便折断倒下。

动静不小。

陈唐心中明白,这门武功已经小有火候,寻常演练,很难再有提升,唯有积累实战经验,才能继续提高。

于是不练拳脚,专门练指头。主练食中二指,但其他手指,同时也可以练一练。

练得疲累了,寻块石头坐下,吃些干粮,喝点水,拿一卷书出来,读书。

山风清凉,松涛阵阵,别有一番风景意味。

山野之地,本多蚊虫,但有剑匣在,周边数丈范围,蚊虫鼠蚁,逃之夭夭,干净得很。

随着上一次汲取宋司命的一缕鬼魂,匣内宝剑气息得到裨益,有所增涨,震慑力自然高了一筹。

前些时日,那促织妖虫,呆在房间内就显得局促不安,不敢乱动。其愿意被胡员外用竹管带走,估计也是对剑匣气息感到畏惧,想换个地方了。

陈唐就过上了山村避居的平静生活,吃过早饭就上山,一直待在黄昏时分,再下去。

如果遇到风雨日子,就留在村中,读书写字。

村民们得了村长的告诫和约束,没人敢贸然过来打扰。倒是有三两年轻的村姑,总是有意无意地路过陈唐的房子,偷眼瞧一瞧,胆大的,主动帮陈唐洗衣服。

无忌画皮的面相,虽然不起眼,但功名在身,自然容光焕发,让人趋之若鹜。

如斯过了十来天,陈唐的一套剑法,基本成型了。削刺挑劈,圆转自如;当贯注劲道,可断树木,具备了一定的杀伤威力。

金刚指也练得有了些火候,一指戳出,能在树干上戳出个两、三寸深浅的口子来。

通过天人之气的摸索总结,陈唐把不同的劲道细分开来,与招数对应。比如说拳头,能把“锤劲”发挥得淋漓尽致;爪功,则是“按劲”“拧劲”;而掌法,可用“震劲”,震劲练到极致,由阳转阴,一掌拍出,隔山打牛。传说中的《七伤拳》,实则也是震劲的一种……

诸如此类,特性契合,尽施所长。

此时此刻,陈唐深刻理解到了那话:真家练气,气息富于变化,是以能演化出诸多劲道,超然于一切招数之上。

这个优势,是赵三爷之流永远无法企及的。

学剑小成,陈唐跃跃欲试,要找机会实战一番,以检验水准。

不过现在的问题,却找不到对手,当回到京城后,更是难以一试剑锋。

除非陈唐主动出击,寻人比武。

只不知道京城的武者圈是个什么状况,在这天子脚下,各方势力想必会尽量收敛,不敢轻举妄动吧。

一时间,陈唐立于山头之上,顾盼张扬,竟有几分高手寂寞的寥落之感。

除了练武,读书,他还把炼符材料带来了,到了晚上,掌灯起来,开始炼符。

不同的符咒,需求材料不同,炼制手法亦然有区别。

比如说《隐身符》,主要是画,是描绘;而《代身咒》,却是先画好,还得折叠起来,最后折成一个小人模样,有头有脚;这还没完,又得执持符笔,在小人身上描画一番。

整个过程,颇为繁琐复杂。

炼制《代身咒》时,陈唐不敢求快,慢慢炼,一天只尝试一次。

但即使如此,十副材料,最后只得到两只成品。不过暂时无法验证功效。要找到人,取下其头发,用头发缠绕在小人颈脖上,才能施展出来。

虽然不曾实践,可综合各方面来看,这符,应当是没问题的了。

避居村落的这段日子,陈唐过得相当充实,各方面的发展进行得井然有序。

七月过后,八月到来。

他计划着,再逗留三天,便告别村民,返回京城去。

这一日,陈唐一如往常般上山练剑——他练剑的地方,并不固定,每隔几天,就会换一处。

今天修炼,主要梳理总结,不用多少气息,消耗不多。

将近黄昏时分,他稍作歇息,开始收拾东西,准备下山。

“啊!”

突然间,东南方向的一片密林中传出一声惨叫。

“吼!”

随后有巨大的咆哮声。

扑腾腾!

一群群的鸟禽飞逃,逃离那片山区。

陈唐凝神望去,视野当中,见那密林之上,有异样气息冒腾出来。

阴气!

第一百三十一章:猛虎(继续为白云掌门加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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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片山头活动的人,只会是村落里的猎户,不知是张大爷父子呢?还是张阿发两兄弟……

两家猎户,都很热情,知道陈唐爱吃肉,打着野味,便会第一时间送来。价钱也是相当公道,每一次,几乎都等于半卖半送。

村民淳朴,颇为亲切。

听到那惨叫声,陈唐当即背上书箧,持剑掠去。

刚才所见,有阴气缭绕,他便知道,绝非是寻常野兽为祸,其中必有古怪。

身形掠起,速度甚快,怕走得慢了,赶之不及,那猎户已葬身兽腹,救援不得了。

山高草密,路不好走,幸亏陈唐练过,真气运转,等于轻功腾挪,不多久,便赶到了那林子里。

这是一片松树林,一棵棵,都是老松树,树皮斑驳,虬枝伸展,一颗颗拳头大小的松果挂于枝头上。

来到此处,陈唐就发现这座林子并不算密,松树间距颇宽,地上有怪石横卧。

日头西斜,透过松叶,洒落进来,斑斑点点。

鼻子嗅一嗅,很快就嗅到了一阵血腥味。

陈唐大踏步走过去。

在越过一块大石头时,就发现一人捲伏在石头之下,躺在那儿,昏死了过去。

陈唐手一翻,将他反过来,立刻认出来了,是张小旺。

那么,张大爷呢?

这两父子上山狩猎,一定会是一起的。

张小旺身上多处负伤,血迹斑斑,好在没有伤及要害,没有致命。

陈唐立刻撕下布条,帮其包扎,止血。

呼!

林间突然卷起一股恶风,呜呜作响。

“哼,要来了吗?”

陈唐站起,手持长剑,目光扫视四周。

扫一圈下来,并未见着什么异状。

他把张小旺抱起,迈步开来,要去寻找张大爷的踪迹,看是否还活着。

两人出事的地点,就在这片林子内。

约莫半刻钟后,在一块宽平的大青石上,陈唐看到上面血迹淋淋,大片殷红。石头侧边,有断落的肢体,分别是一只手掌,半截腿,还有些脏腑之类的东西。

他叹息一声,知道张大爷肯定是被吃掉了。

也许正是那凶兽忙着吃张大爷,才让张小旺逃到了另一边去,被陈唐救了一命。

这块大青石,仿若一扇屠宰木案,血腥残忍,陈唐见着,握住剑柄的右手背上,有青筋凸起。

举目四顾,要找出这头凶兽的行迹,将其诛杀,除掉一害。

然而林内寂静,悄无声息,无法发现那畜生隐藏在何处?

陈塘不急,把张小旺放在地上,自己盘膝坐下,长剑插于身前,闭目养神,开始等待。

不知过了多久,暮色开始四合,林间渐渐暗落。

呜呜呜!

恶风再起,席卷着一股让人作呕的腥臭味道。

陈唐猛地睁眼,便要暴起。

“吼!”

身后传来一声低吼,那悄然靠近的凶兽似乎被什么惊吓到,不等陈唐转身,牠就慌张遁走了。

是剑匣。

对方感受到了剑匣传出的危险气息,立刻逃之夭夭,端是个敏感狡诈的家伙。

陈唐知道,这一下,牠不会再冒头了。山高林密,有心躲藏的话,很难找得到。

天色将晚。

陈唐用树枝挖了个坑,收拾张大爷的残肢等物,埋了进去。

这世界的人,讲究入土为安,虽然只剩这点东西了,但陈唐终是不忍见此。

埋好之后,抱起张小旺,大步下山。

回到村落,引得一片惊动。

张大爷家里,还有老伴,又有两个孙子孙女。见到满身是血的张小旺,老妇人,以及媳妇孩儿等,都悲恸得哭泣起来。

陈唐将事情经过,大概说了下,村长等人听着,跌足长叹,替横死的张大爷哀悼惋惜。

张大爷是村中有名的老猎户,经验丰富,不料还是死在了山上,尸骨无存。

村中有赤脚医生,帮张小旺上了药,过了一阵,张小旺悠然醒转,神情很是激动,一副饱受惊吓的样子。直到他明确自己回到了村中,安全了,情绪才稍稍稳定下来。

村长道:“阿旺,是陈公子救了你,还不快谢恩?”

张小旺闻言,便挣扎着要起身磕头,被陈唐按住了。

“不必多礼!”

陈唐问道:“阿旺,是什么凶兽袭击了你们?”

“老虎!”

张小旺嚷了起来,似乎又想起当其时可怖的情形:“是一头非常巨大的猛虎,非常可怕。牠突然从草丛扑出,一口便咬住了我爹。我要上前驱赶救人,却被猛虎爪子抓到身上……我爹惨叫一声,一下子,腰都被咬断……我很害怕,赶紧逃跑,然后就晕倒了……”

他断断续续地说着,到了最后,不禁嚎啕大哭起来。

一屋子的人听着,无不黯然。

老虎,又称“大虫”,乃百兽之王,是猎户们最为害怕面对的猛兽,当真是“谈虎色变”,鲜有敢正面与之搏杀的。若有勇士,能射杀猛虎的话,便会大出风头,成为“打虎英雄”,甚至可能被衙门请去,当上捕快,都头,很受尊崇。

张氏父子上山狩猎,碰上了猛虎,一死一伤,已经算是走运了。

而陈唐敢于在虎口之下,救下张小旺,这份胆识,亦不简单。

经过这段时日的接触,对于这位身上带剑的举人公子,村民们都知道陈唐文武双全,每天上山练剑。

张小旺命大,恰好被陈唐遇上,救得性命。

“阿旺,那猛虎,究竟有多大?长得什么样子?”

陈唐又问,想打探多点信息。

张小旺定一定神,吞了口口水,想了想,才道:“反正很大,我打猎多年,也曾见过好几头大虫,但从未见过如此庞大的,从头到尾,近乎两丈!”

闻言,众人皆变色:两丈长大的老虎,太吓人了吧?莫不是张小旺被吓晕了头,看错了……

张小旺又道:“牠皮毛上的黑纹,很黑,很粗……慌乱间,我就看到这些了。”

陈唐点点头:“好,你受了伤,早些歇息。”

众亦散去,议论纷纷,说道山上大虫出没,吃了人,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不敢上山了。

陈唐自有计较,他可以肯定,那绝对不是正常的老虎。

出了这事,本要明天离开的打算,就改变主意了。

第二天一早,陈唐又上了山。

第一百三十二章:托梦

陈唐上了山,倒把一众村民给吓坏了,聚在一起商议,生怕陈唐出事。

这可是一位举人老爷,虽然他是自己跑上山的,但出了问题,谁知道官府那边会不会问罪追责?

村长一脸愁苦:“这陈公子也是鲁莽,那可是一条大虫,刚吃了人的,这时候上山,岂不是送羊入虎口?”

有人道:“公子会武功,或许不怕。”

“武功高有甚用?你们没听阿旺说吗?这猛虎长达两丈,一口能把人咬断。”

对于武功的概念,众人并不清晰;但对于老虎,那是根深蒂固的畏惧,莫敢匹敌。

他们担惊受怕了大半天,黄昏时分,就见着陈唐带剑而回,浑身上去,一点事都没有,手中还提着一头野生山羊,足有四、五十斤的样子。

“练剑之余,见到此羊,正好猎杀了。”

陈唐把山羊交给村民,请人处理。

说起来,这还是他第一次打猎成功。

捕猎是门学问,并非说练好武功,随便上个山就能大获丰收了的。山上虽然野兽众多,但不是动物园,野兽凶猛而且机灵,稍不对劲,便逃之夭夭,没那么容易打得到。

众人见状,呆了半响。

村长小心翼翼问道:“公子,可曾见着老虎踪迹?”

陈唐摇摇头:“没有,或许已经跑了。”

大虫活动,有着极强的地域观念,占领一处,会在周边撒尿,以此标记。

别的老虎经过,闻着尿味,就会自动离开;否则的话,两虎相遇,必有一争。

经验丰富的猎手,会摸清楚各类猛兽的活动规律,从而避绕开来,降低风险。

这片山脉,的确有大虫。但昨天张氏父子出事的那片松树林,以前并未出现过老虎,否则的话,以张大爷的经验,他肯定不会带着儿子到那儿去。

因此得知,此虎,是新近冒出来的。

也有可能,是路过的。

闻言,众人都觉得心头一松。

所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这村落背靠此山,捡拾柴火,采摘野果,放套下陷阱等,都要到山上去。若是附近有老虎活动,那谁还敢上山?

简直断了生路。

山羊弄好,一半烤了,一半煮汤。

陈唐请全村人吃羊,众人皆是欢喜。

休养一天,张小旺身体已无大碍,执意过来拜谢。

陈唐没有说什么,只拍了拍他肩膀,以示安慰。

一夜无事。

第二天早晨,陈唐一如往常地起来,洗漱完毕,准备吃过早饭,再上山转一转,看有无发现。

昨天上去,到松树林里仔细搜寻了一遍,看见临时挖的坑被扒开了,埋在里头的断手断脚,荡然无存。不知是被什么野兽给刨出来吃掉,又或是那猛虎所为。

除此之外,别无线索,气息也嗅闻不到。

陈唐把搜索范围扩大了一圈,仍是一无所获。

今天,他要再走一趟,若是再找不到线索的话,就只得放弃了。

毕竟不可能一直待在这边耗着。

“出事了,又出事了!”

一位村民大叫道。

陈唐一愣,走出去,问道:“张伯,出了甚事?”

那张伯见是他,连忙施礼,气喘吁吁:“公子,张大娘不见了。”

张大娘,便是张大爷的老伴,五十多岁,是个面目慈祥的老妇人。

陈唐眉头一皱:“不见了?什么意思?”

张伯苦笑道:“我也不甚清楚……”

陈唐就去张小旺家里,听到里面有哭声,人声喧闹,村长等人都在。

一问之下,才算弄清楚了。

张小旺夫妇及孩子,今早起来,却没见娘亲的影踪,到房间里找,也找不着人,发现人不见了,于是嚷嚷起来,四处寻觅。

过了一阵,有人慌慌张张跑来,说道:“村头的老五头说,他凌晨时分起来解手,依稀看到张大娘挎着个篮子,往山上去了。”

这话一出,众人皆惊。

这是怎么回事?

张大娘怎么会上山?而且在那个天蒙蒙亮的时分……

完全没道理。

村长忙道:“快叫老五头过来。”

很快,六十多岁的老五头便到了,驼着背,说话有点漏风:“村长,此事我现在想着,都有点害怕。我起来解手,见着大娘走过来,走得还挺快,手里挽着个篮子,里面似乎装着纸钱香火之类的东西。我那时不好意思问她,刚提起裤子,人就走远,往山那边去了。我也没想多,回屋继续睡觉,才被吵醒……”

诸人面面相觑。

张小旺喃喃道:“提着香火纸钱,莫不是上山拜祭去了?”

这是很有可能的事。

张大爷横死山上,尸骨无存,连个坟茔都没有,属于很不吉利的事。

为了这个,张小旺与娘亲等人商量,该怎么办后事,一时间,没有议定,不料今早就出了这事。

此时,张小旺媳妇叫道:“我想起来了,娘亲昨天哭累了,打个盹,后来醒转,跟我说爹托梦给她了,爹说自己死得很惨,黄泉路不好走,要娘给他拜祭,多少点香火纸钱……我以为娘思念爹爹着紧,便有所梦,也就没多想,怎么知道一大早,她就一声不响,自己上山拜祭去了……”

闻言,张小旺脸色发白,当即便去拿自制的弓箭,以及猎刀等。

村长问:“阿旺,你去哪?”

张小旺头也不回:“我要上山寻娘亲。”

村长叫道:“可山上有老虎呀。”

“不管了,找着娘亲再说。”

说着,已大踏步走出去。

村长一咬牙,叫道:“阿发、阿庆,你们带几个人,跟阿旺一起去。”

“好。”

村落之中,同一宗族,互相之间,关系不错,他们不放心让阿旺一个人去冒险,很快便集合了七八名青壮,各拿武器,往山上走。

人多胆壮,倒也不害怕了。

陈唐背负书箧,持剑跟上。

一路急行,阿旺走在前头,他认得路,直接进入那片松树林。

空气中,有异样的血腥味散发。

当来到那块大青石前,瞧见一副白骨森森的架子搁在石头上,皮肉脏腑,被啃吃得干干净净。头颅也被吃掉,剩一团花白的头发在那,随风微微飘扬起来。

“娘!”

张小旺叫一声,人就晕倒在地了。

众人望见青石上的惨状,无不骇然,不敢直视。

第一百三十三章:刺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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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着这副血淋淋的可怖情景,饶是一众青壮胆色不俗,此刻也有些被惊着了。

一个个面面相觑,不知该怎么办。

最后,目光纷纷聚集在陈唐身上,希望这位年轻的举人老爷能拿捏个主意。

如果是寻常读书人,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猎户们自不放在眼里。

可陈唐不同,他见多识广,文武双全,剑法高超,要不是他出手相救,张小旺早就死了。

现在看来,张大娘的死状不同寻常,透着诡异,尸骨在大青石上横陈着,呈现出一个诡谲的姿态。

看上去,就像是在进行着某种血腥的邪魔仪式。

邪魔?

想到那些极为可怕的传闻,青壮们觉得小腿肚子都在发抖,不禁左右张望,生怕有凶残鬼物扑出来。

此地不宜久留。

张阿发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开口问道:“陈公子,你看?”

陈唐双眸有愤怒的情绪在燃烧,缓缓道:“先把尸骨收拢,装起来,带下去埋葬。”

“好。”

几个后生赶紧动手捡拾。

他们猎杀野兽,见惯血腥,此刻忍住害怕,把尸骨一块块拿起,又脱了几件外衣,将骨头放到衣服上,再包裹起来。

趁这功夫,陈唐仗剑,又在林间游走一圈,依然没有什么发现。

对方似乎只是把这大青石作为餐桌,弄到猎物了,便搁放上去,大口啃食。

见到陈唐离开时,众人很是紧张;等他安然回来,大家才松了口气。

此刻,张小旺醒了,神色木然,有些傻呆的样子,黯然失神,显然是精神受到了极大的打击。下山的时候,还得两人搀扶着走。

……

老妇人遇害的消息很快在村落传开,人心惶惶。甚至有人担心,那猛虎会不会在某天夜里窜到村里来吃人。

那么,村落也不安全了。

最为悲恸的自是张小旺一家,两老俱丧,叫人肝肠寸断。

坐在屋中,陈唐在磨剑。

这把从胜记购买的长剑算是精良,但“精良”也是相对而言。用一段时间,尤其是挥砍事物过多后,刃口就会发生磨损情况,需要用磨刀石来重新磨锋利。

剑器本身,比起刀类,本就属于比较娇贵的武器。日常呵护保养,要分外注意。

陈唐倒不在意这把剑的损伤,用坏了,再买一把便是。

此刻磨剑,只为了接下来的杀伐。

村中接连出了祸事,氛围紧张,无心弄吃食。午饭与晚饭,都是草草了事。

傍晚时分,天色一点点暗落。

张家,夫妻俩相对垂泪,满堂清冷,忧思悲苦。

突然,妇人失声叫道:“当家的,小青去哪儿了?”

小青,是他们的大女儿,今年刚五岁,长得颇为乖巧可爱。

张小旺猛地跳起,左右顾望,只见到小儿子玩累了睡在床上,女儿却悄然无踪。

他一颗心沉了下去,赶紧扑出来寻找。

……

夕阳西去,暮色翻腾。

村外小路上,风吹草动,颇为凄清。

一个小女孩,头上扎着两根小辫子,一蹦一跳的走着。她手里,还拎着一件大人衣服。

离开村落已有一段距离,到了一片草坡,小女孩停下来,左顾右盼,脆生生道:“奶奶呢?”

“奶奶,你在哪?我给你送衣服来了!”

此处草坡,颇为荒凉,那边长着三棵柳树。其中一棵树后面,似乎有人影躲在那里。

小女孩见到,咯咯笑道:“奶奶,你要跟我捉迷藏吗?我找到你了。”

她说道,小跑过去。

那柳树后的身形颇有些佝偻,正是个老妇人的形象,面目慈祥,伸手笑道:“小青,到奶奶这来。”

一边叫唤,一边招手,逗引小女孩过去。

“奶奶,等等我……”

小女孩步伐小,跑得不快。

呼!

有风掠起,非比寻常,是股恶风,裹挟着一股让人作呕的臭味。

“好臭!”

小女孩嫌弃地叫道,不禁用小手捂住了鼻子:“咦,奶奶呢?”

一眨眼工夫,老妇人消失了。

一团巨大的阴影慢慢笼罩到小女孩头上,状甚狰狞。

小女孩正要回头看,便听到嗤的一声。

吼!

随即是一声咆哮,吓得她一屁股坐在地上,哭了起来:“奶奶,你在哪?小青好害怕!”

唰的。

一只强有力的手臂把小女孩抱住,搂了过去。

小青吃惊,不过很快,她就认出人来了,叫道:“面瘫叔叔,你怎么来了?”

陈唐一手抱人,一手持剑,剑尖处,有血正往下滴落,一滴滴,竟是黑色的,分外妖异。

他咧嘴一笑,说道:“小青不乖,一个人偷跑出来,你爹娘可要担心死了。”

小青道:“是奶奶叫我来的,她说在这儿,冷,要我送衣服上来。还让我不要告诉爹和娘,听话的话,给糖我吃。”

这般年纪,懂得什么?可能连生与死都不明了。

陈唐把她放下,说道:“阿发,你抱她回去。”

后面草丛中,猎户张阿发心有余悸地走出来,瞧着陈唐的眼神,尽是敬畏之意。

刚才一剑,电光火石间,迅猛无匹,便创伤了那头斑斓猛虎。

张阿发并没有看清楚这剑是怎么刺出的,但他却知道,那头猛虎肯定会成为自己的噩梦,一想起来,身子就不禁发抖。

实在太可怕了!

那绝对不是一头正常的野兽……

“阿发叔叔。”

对于张阿发,小青显然更加亲近,主动走过去。

张阿发把她抱起,问道:“陈公子,你呢?”

陈唐扬了扬手中的剑。

张阿发立刻明白了,神色肃然,恭声道:“那公子多加小心。”

以陈唐的身份和立场,本没有必要插手此事,更不必去斩杀猛虎。他之所以执意去做,大概便是老生常谈的: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吧。

世途险恶,人心叵测,当置身其中,该如何安身立命?

既来之,则安之。

何以安之?

不外乎手中三尺锋芒,胸腹间,一腔热血罢了。

先前陈唐就感觉到了不对,带上张阿发来,恰恰赶到,从虎口之下,救下小女孩。

然而除恶务尽,那猛虎已负伤,跑不掉了。

第一百三十四章:除恶

夜幕降临,一轮明月挂上来。

将近中秋,月渐圆满,光华洒地,分外皎洁。

山脉横陈,好像一头沉睡的巨兽。

呼哧呼哧!

一头庞大而狰狞的巨虎在林间穿梭奔走着,所到之处,群兽躲避不及,一些宿鸟远远感应到非比寻常的气息,扑腾腾地离巢飞起,遁逃远去。

巨虎也在逃。

牠的肋部,有一道可怖的剑伤,血流不止,滴滴沥沥,洒落在地面上。

那血,竟是黑色的,颇为诡谲。

穿山越岭,此处,已是深山之地。

在一座幽深的峡谷前,巨虎停住了,举首顾望,见到前面不远那一座道观。

道观不大,一进一出,石墙木顶,有几分出尘之势。外门横额上挂副牌匾,写着三字:

燕云观!

门口两边,各自挑起一盏灯笼,火光明亮。

巨虎停步,猛地转身,一双铜铃大小的眼睛目露凶光地盯着后方。

过了一阵,一道人形走了出来,身穿靑袍,背负匣子,手执长剑,没有任何表情变化的面瘫脸上,眸子清冽。

陈唐打量四周一眼,着重观察那座道观,若有所思。

吼!

巨虎低吼一声,身子一抖,两道黑影便从两肋间冒出,一个是老者;一个是老妇人。

俱是白发苍苍的模样,只是五官面目,早已扭曲,寻不着半点生时的平和慈祥,张牙舞爪的,要择人而噬。

“这个,便是伥鬼吗?”

陈唐握剑的手,微微一紧。

他听詹阳春说过,天下邪祟等级,由低到高,分别为:阴魂、凶魂、伥鬼、魔物等。

这伥鬼在凶魂之上,早已是凶祸级别,但陈唐有剑匣在,连一位司命鬼魂都能收,怎么会怕一介伥鬼?

恰恰相反,他还想主动找些邪祟来,一并收入匣子内,让神剑滋补一番呢。

于是,陈唐大踏步逼近上去。

“吼吼吼!”

猛虎发出恐吓般的叫唤着,自个却在步步后退——牠感觉到了害怕。

这副情景,看起来倒有些滑稽。

“无量天尊!”

忽地一声道号,一名道人手执拂尘,从道观内跃出,手指猛虎,喝道:“孽畜,竟敢行凶害人,还不跪地伏诛!”

喝声如雷,正气凛然的样子。

“嗷呜……”

那猛虎身子一颤,当真便跪伏在地,一动不敢动了。两道鬼魂收敛入体,看上去,如同一头温顺的大猫。

“哼,贫道便收了你!”

说着,道士手一抛,甩出一根绳索,不偏不倚就套在猛虎颈脖上,拴紧了。

此道人年约四旬的样子,留三从短须,面皮白净,他走过来,冲着陈唐打个稽首:“这位剑侠请了,贫道燕云子,结庐在此,避世隐居。”

陈唐面无表情,问道:“道长要如何处置此虎?”

燕云子朗声道:“降魔伏妖,乃贫道本分,自不会饶恕于牠……大侠剑法精妙,一定是武道高人。相请不如偶遇,就请入观内一坐,喝杯香茗,吃些点心,一解饥渴。”

“好!”

陈唐答道。

燕云子笑容可掬,伸手道:“请!”

“请!”

陈唐迈步上去,手中长剑突然斩出。剑光闪过,一颗头颅飞起,然后掉落在地,面上五官表情,还凝固着一个热情招呼的笑容。

吼!

趴伏在地的猛虎愤怒地咆哮起来,轻轻一摇头,颈脖上套着的绳索便脱落,腾身扑向陈唐。

陈唐往后一纵身,躲过了这一扑。

猛虎凶悍,扑空之后,猛地转身,那根又粗又长的尾巴如同铁棒子,横扫而至。

这一横扫,已是躲不过去。

陈唐仗剑格挡。

啪的一响。

虎尾巴先硬后软,瞬间化为软鞭子,将剑身缠绕几匝,猛地一扯。

巨力之下,陈唐猝不及防,这剑便被夺了去。

夺走了陈唐的剑,猛虎士气高涨,似乎看到了胜利的希望,再度嘶吼扑来。

没了武器,陈唐颇有些遗憾,难得实战,他还想多练下剑法。

无剑可用,只能用拳头了。

先是一跃,堪堪躲过猛虎的撕咬,随后右手一按,结结实实按在老虎的额头上。

这一按,力道何其大,竟生生把这头庞然大虎给摁到了地上。

猛虎一时间挣扎不起,这才明白这个面瘫脸拳脚功夫竟比剑法还要厉害得多,夺了他的剑,反而弄巧成拙了。

吼!

挣扎之下,伥鬼再现,鼓荡起阴风,笼罩过来。

陈唐正等着牠,背后剑匣霞光喷发,嗖的,干脆净落,便把两道鬼魂给收了进去,微微有水声。

除了两道鬼魂外,还有一道虎魂,生生从猛虎额头上抽出。其死命抵抗,但都是徒劳的,前后不过数呼吸功夫,虎魂也被收了进去。

这一下,这头猛虎彻底成为了死猫,瘫软在地上,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就连体型,也开始缩水,最后变成一头只比普通虎类大上一圈的斑斓老虎来。

陈唐去捡拾自己的剑,发现剑身已被扭曲,废掉了。

一下子亏掉数百钱,让他有些心疼。

不过将此虎拿到山下去卖,应该能卖一大笔钱。

至于那道号“燕云子”的道士,分明便是老虎的主人,乃一介妖道。

从一开始,陈唐便知道了。

猛虎为祸,培植伥鬼,背后没有人操纵才怪。

此兽逃到此处,绝非偶然,而是自然而然的归返,是想逃回到主人身边来,寻求庇护。可笑妖道以为能瞒得过陈唐,先是故意驯服猛虎,然后热情邀请,想要诓骗陈唐进入道观内。

这个妖道不知甚来历,陈唐也懒得多问,趁其不备,暴起发难,直接削了。免得夜长梦多,不知其身上还有甚厉害术法。

此刻去搜身,搜出几件事物来。

一个钱袋,钱财若干,不多;一口葫芦,浑身黑不溜秋的,陈唐感受到了一股阴寒的邪祟之气,仔细去领会,便觉得内头装有数以百计的冤魂在里面嘶吼呐喊,哭闹诅咒……

陈唐面色一变,这得虐杀多少人,才能收集到这些冤魂厉鬼?

妖道,该杀!

另外,还有一块黑玉牌子,上面雕刻着一个骷髅图案,颇为细腻逼真,有森然之气。图案之下,一个大大的“鬼”字。

此牌,应该便是这道士的身份铭牌了,不知代表什么。

除了这些,别的没甚好东西了,至于那柄拂尘,完全就是糊弄人的家什,拿在手上当装饰品的。

陈唐目光看向了那座道观。

第一百三十五章:务尽

道观不大,布置简单,陈唐进去一看,便知此处应该是燕云子的临时住所。就是弄个地方暂住,盘桓在此,炼制邪法的,与那猛虎伥鬼脱不开关系。

提着灯笼,在观内转了一圈,并未发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想来也是,似这等妖道,好东西,自是随身带在身上,不离左右。

当然,所谓好坏,也是因人而论。在对方眼里,炼制的冤魂厉鬼,都是苦心孤诣得来的宝贝资源,而陈唐看来,皆为罪孽。

这一葫芦的鬼魂,放到外面去,指不定闹出什么大乱子,为祸人间。

陈唐不是和尚道士,不懂得超度净化之法,不过他有剑匣。

便在道观房间内盘膝坐下,竖放剑匣,处理妥当后,拨开葫芦的黑玉塞子。

嗡嗡嗡!

一团团黑气当即冒出来,化成一副副狰狞扭曲的面孔。

这些鬼魂生前饱受折磨,死后怨恨冲天,早丧失了本来的神志意识,只知道择人而噬。

它们嗅闻到了生人气息,便要朝着陈唐扑去。

霞光喷薄,风卷残云般,一扫而空。

当最后一团黑气被收进剑匣内,一切皆安然。

陈唐端起剑匣,摇一摇,水声咚咚,颇为清脆。

这一次的汲取,显然大有裨益。

他很是欢喜,运转天人之气去感应。当气息探入匣子内,马上感觉到了一股锋锐之意,如同被凌厉的北风刮在脸上。

此剑看来,已然开刃。

最开始的时候,匣内之剑,就是一个雏形,而或说是模具,只具备剑的形体,却没有剑的气质。但随着不断汲取鬼魂阴气,这剑才渐渐变得真实起来。

陈唐不知道它要汲取多少气息,就当是养剑吧。

再一摇,没有水声了,显然已被吸收干净,随即将其背负到身上。

再去看那葫芦,发现其颜色发生了蜕变,不再是那种深沉的黑,色泽清淡了起来,有点发黄。

指头敲一敲,弹一弹,噗然有声。

这葫芦能装鬼魂,想必不是寻常之物,便系到了腰间上,走出去,处理燕云子的尸首。

“咦?”

见到那具虎尸的时候,陈唐惊讶出声。

原来老虎的尸体再度变化,干瘪了下去,虎皮毛色,黯淡无光。伸手一抓,便是大片的脱落。

在上面,陈唐还感受到了一些阴气的存在,很是微弱,但缭绕不散。

原来这虎,被妖道淬炼过了,便不再是正常的老虎。当一缕虎魂被剑匣汲取,剩下的躯壳,在一段时间内便会腐化烂掉。而残留的阴气,仍然有害。

只能烧掉了。

过不多久,道观着火,烧了起来。

除了那口葫芦,钱袋之类,甚至那块代表身份,可能价值不菲的玉牌,陈唐也都扔进了火里。

担心火势蔓延开来,会引起森林火灾,他便守着,直到明火皆灭,又推石墙压住,这才离开。

上来时,怕追丢了,速度颇快;下山之际,则云淡风轻,并不着急。

破晓时分,回到村落。

“陈公子回来了!”

一声嚷叫,满村沸腾。

陈唐见到,原来屋子外聚着十数人,等在那儿。他们看见陈唐平安归来,都是欢呼雀跃。

“那虎,我已经杀了!”

陈唐淡然说道。

“好好……”

诸人齐声叫好。

张阿发神情激动地道:“虎尸在哪,我这就带人去抬下来。”

陈唐摇摇头:“搏斗之下,它跌落悬崖,找不到了。”

闻言,诸人皆扼腕叹息。不过虎患已除,乃是天大好事。特别是张小旺一家,更是感激涕零,前来感谢陈唐救了小青。

吃过午饭,陈唐便收拾好东西,背负书箧,辞别众人,返回京城。

村民们虽然不舍,却也知道,陈唐只是一个匆匆过客罢了,不可能久留于此的。

人家,可是入京考试,来考功名的。

但愿这位陈公子能金榜题名……

……

青州某地,云深不知处,白云飘渺,恍若仙境胜地。

一座座青山林立,一株株巨木参天。

山后还是山,山上又有山。

更有飞瀑喷泉,水流潺潺。

在其中一座山上,一间凉亭内,一名白衣少女坐在那儿,手捧一卷书在看着,自有一种儒雅恬静的美。

凉亭檐下,挂着一串别致的风铃。

叮叮叮!

风铃作响,发出悦耳的鸣奏。

“姐姐,看甚书,快来陪我练功!”

胡不喜快步走来。

她现在的形态有点怪,两只耳朵尖尖的竖起来,身后,拖曳着一根毛茸茸的长长尾巴,毛色青青。

到了亭子,嘟嚷道:“看书哪有练功好?人家都欺负上门来了,咱们必须反击,必须报仇!”

说着,龇牙咧嘴的,做凶恶状。

胡不悔黛眉微蹙:“现在,不是开战的时候。况且,打不打,娘亲自会拿捏主意。”

“哼,是他们先用卑劣手段袭击的,还故意制造事端,把我从你身边骗走,害你差点出事,绝对不可饶恕!”

胡不喜很愤怒。

胡不悔淡然道:“这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那么多年来,不一直这样吗?”

胡不喜跳起来:“所以说咱们不能再忍让了,全面开战,看谁厉害。”

“阿喜!”

胡不悔声音徒然严厉起来:“我早跟你说过,这不是小孩子过家家,不是胡闹的事。一旦开战,便不可收拾,娘亲辛辛苦苦经营的一切,都可能毁掉。”

胡不喜小声嘀咕道:“怕这怕那,何时是个头?”

胡不悔盯着她:“你还敢说,上次又偷偷跑出去,作弄人家,闹得满城风雨,弄出诸多传闻来。你知不知道,先生很可能会遭受牵连,被你害苦。”

胡不喜眨了眨眼睛:“是不是小义告的状!好哇,这小老鼠,活得不耐烦了。”

顿一顿,又很委屈地道:“姐姐,我不是看你送了玉砚给他,又送书给他温习,以为你对他有好感,就去帮你探一探他的底细吗?我就发现,这先生的变化甚大,越来越像个小白脸了。”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不就是想去恶作剧吗?”

胡不悔气恼不已,却拿这个妹妹没办法。

胡不喜撅起小嘴:“别说了,这先生学了本事,已经吓不到他,好生无趣,我就回家咯。”

说到这,黑溜溜的眼珠子转动起来:“这先生身上,一定有着秘密。那天晚上,我应该直接把他给绑了的,用皮鞭抽,滴蜡油上去,逼问他……”

见到胡不悔脸色越发冰冷,不敢说下去了,嘻嘻一笑:“姐姐继续看书,我去找小义玩耍玩耍。”

一溜烟跑掉。

被她一闹,胡不悔看不进书了,怔怔发呆:不知先生入京考试,今科能否高中……

第一百三十六章:中秋

(中秋将至,提前应景下哈!)

天子试临近,京城越发繁华热闹。

三年一度,才学云集。天南地北,数以千计的举子进京来,汇聚一堂,此乃国之盛事。

举子们都为金榜题名而来,舟车劳顿,到了京城后,大都住宿休息,而或温习功课,鲜有外出游玩者。

等考中了进士,想怎么玩都行。

外出归来,回到道观,陈唐同样开启了寒窗苦读模式。

他对于今科天子试,志在必得。

如果说最初之际,前来京城考试,思想上还有所松懈的话,与大胡子相遇后,则彻底改变了想法。

大胡子说,想要救他出去,得先考中进士。

这就等于附加上了一个必须的前提条件。

几番琢磨,陈唐觉得最大的可能是,进士功名,俨然官身,对及第学府的邪祟有所克制。

功名官气,真切存在。当时考中举人后,老师的鬼魂想要触碰一下功名书,都不敢伸手。

虽然不知进士功名会达到一个什么样的程度,但肯定会比举人优胜许多。

论起身份地位,举人只能算候补官身。所谓候补,就是说没有人脉,没有人情,没有空缺的话,可能一辈子都不可能出仕;但进士不同,哪怕最差的三甲“同进士”,基本都能捞个九品芝麻官当当,虽然末流,但终究入了品阶,不是“吏”,更不是“役”。

陈唐要一考而中,单靠天人之气的加持,并不保险,还得温习读书,大量做题,写文章。

他现在有了钱,可以到贡院附近一带租赁地方住了。但思索一番后,还是觉得道观清净,更适合温书备考。

所以继续留了下来。

只是找个时间,去贡院报备,留下道观的地址,有什么问题事宜,贡院那边可派人来联系他。

在没有手机没有网络的时空里,人与人之间的交流联系,真得非常困难,很不方便。人出门后,基本就等于“生死未卜”的悬疑状态了。

“家书抵万金”,绝非夸大其词。

来到京城后,陈唐写了一封信,请驿站寄递回潘州给苏菱,报个平安。将近过去一个多月,只怕现在还在半路上。

……

贡院,天子试的报考阶段已渐到尾声,各种统计、登记,抄录的工作正在密锣紧鼓地进行着。

今科天子试颇有不同,虽然属于常规的三年一度的正科,但由于皇帝进服丹药,身体安康的缘故,龙颜大悦,或许会进行恩科,对于落榜次数多者,直接赐予“进士出身”。

所谓恩科,就是开恩之意。屡考不中者,特别是上了年纪的,会是一次莫大机遇。

一般而言,考来考去都考不中的,基本都比较老的了,他们大都绝了金榜题名的希望,唯一的机会,便是恩科了。

不过具体章程还没有出来,只有不少小道消息传扬,让人闻风而动。

贡院一间公房内,那古大人端端正正地坐着,一丝不苟。

他身前的公案之上,无论书籍,而或笔墨,还是其他的宗卷文书等,一份份,一本本,都是摆设叠放得整整齐齐,容不得有一丝紊乱散杂。

由此可以看出,这是一个极为规矩的人。

“大人。”

一位执事毕恭毕敬地叫道。

在贡院内,谁不知道古大人的规矩?绝不允许有任何的僭越和冒犯。

“甚事?”

古大人放下手中毛笔,问道。

那执事把手中一份宗卷递上去:“这是举子们最新的补录信息。”

“好。”

古大人接过,那执事又行一礼,便走出去了。

翻开宗卷,翻得很快。

他只在意一个人的信息,要看对方有没有来登记。

“嗯?”

古大人目光一闪,看到了自己需要的东西:

“浮山分观?”

他手指在书案上轻轻敲着:“此子,竟与浮山有关系?如斯,倒有几分棘手……”

……

时光荏苒,忽忽而过。

今天,已到了中秋。

中秋佳节,美满团圆。

只是这京城中,同样有着无数外乡离人,孤身在外。

每逢佳节倍思亲。

不过众多举子,他们终究是不甘寂寞的,以文会友,中秋诗会,各种各样的名堂大行其道,到了晚上,便是一场场盛宴。

正好能借机放松一下。

道观一如往常,清净冷幽,不见什么节日气氛。

上午的时候,有一只怪鸟飞进了道观,落在浮图道人手上。

陈唐恰好见到,很快便意识到那鸟不简单,很可能是浮山观用来传递信息的特殊信使。

鸟飞起来,当然比马跑得快。

陈唐心想,如果有飞鸟传书,送信,那自己那封信就能早传递到苏菱手里了。

显然,道人得了某个讯息,而或是指示一类。他走过来,对陈唐道:“书生,我要外出一趟。这道观,你帮贫道看着。”

陈唐道:“道长,你修行几十载,怎地不找个徒弟?”

他是想撩拨一下,有机会可以自荐。

道人摇头摇得像拨浪鼓:“找徒弟就像养儿子,麻烦得很,我才懒得伺候。”

陈唐没想到他会如此回答,下面的话没机会说了。

看过潘州以及京城的两处分观,对于浮山观的人员数目,也就有了个大概,满观上下,不知有二十个人不,当真是式微得很。完全不像那些写的,人家一个小门派随随便便都是上百人的。

好吧,世界不同,不可相提并论。

也许,适合修道的人并不多;又或者,人家对于传法之事,极为看重,宁缺毋滥。

这个,才是修炼圈子的真实情况。

“道长要出去多久?”

陈唐问道。

道人不在,想弄好吃的就不容易了。

“快则三五日,慢则三五个月……”

道人随口回答。

陈唐眨了眨眼睛,实在无言以对。

道人笑道:“你要做什么事,关门出去即可。”

陈唐知道道观不同寻常,等闲也不会有人敢来捣乱偷摸。

道人说着,两袖一甩,很光棍地便出门而去。

剩得陈唐孤零零一个过节,想找个人说话都不容易,叹息一声,心道:要不,到了晚上,也去凑凑热闹,参加些诗会,吟吟诗,作作词,顺便扬名立万?

第一百三十七章:赏月

陈唐终是熄了去吟诗作对的念头,一来人生地不熟,勉强凑过去,也是无趣;二来他性子本就不喜热闹,更愿意宅在道观内。

到底是过节,即使一个人,也要搞出些气氛。

中午时分,陈唐出门,购买了一大堆食材,三、四种肉,又有香菇青菜等素的。

拿回道观备用。

八月中旬的北地,已有凉意,日头开始缩短,到了傍晚时分,越发凉了。

在厨房内,陈唐架起一口泥锅,炭火焚烧,开始打边炉,吃火锅。

来到这世界,最初一段日子,真是各种不惯,刷牙洗脸,洗澡吃饭等,皆有不同。

特别是饮食,在物质文明丰富的现代,突然置身于连顿肉都难以吃得上的异时空,日子委实过得清水辛酸。

所以赚到钱后,在吃喝这方面,陈唐从不吝啬。

此乃人生乐趣,怎能亏待自己?

更不用说他练武养气,消耗颇大,本就需要每天精细的摄取。

熬汤底的是一只老母鸡,当汤好了,便开始放其他的肉,开始吃起来。

陈唐又买了一坛酒,小的,约莫一斤左右。

此酒酒精含量颇低,比啤酒还要清淡些,喝一斤两斤,毫无压力。

喝酒吃肉,皆为气氛。

这一顿,足足吃喝了半个时辰,才心满意足。收拾好东西,返回房间小憩一会。

天色黑了下来,院子内虫鸣啾啾,自从妖虫被胡员外带走,院子内重焕生机。

不过这些虫儿自是不敢进入陈唐的房间,剑匣在,避之不及。

又过一阵,一轮明月升起。

今晚天气极好,夜空干净,月如玉盘,照得天地一片皎洁清明。

明月是极富诗意的天文景观,古来今来,以此作为咏诵对象的诗词文章,数不胜数,其中名篇经典,更是层出不穷。

若是参加诗会什么的,陈唐张口能背出数十首名作,震慑群英。

虽然诗词为小道,但到了举子,以及以上的文人圈子,能诗词,会字画,能加分不少。一些脍炙人口的篇章抛出,可收割一片名气。

只是,陈唐本意,并非是想当个风流才子。

他搬出一张藤椅来,坐在院中赏月。

身前摆一方茶几,上面放着些点心水果之类,又有一壶茶水。

一个人,悠然自得。

一人赏月,满院清光。

陈唐若有所得,当即取出文房四宝,磨墨挥毫,毫不凝滞地写出一首长篇来。当真是笔墨酣畅淋漓,极为痛快洒脱。

笔墨成,长词就。

感应上去,一团极为舒服的气息凝聚在字里行间,如同清晨时分,在树叶上逗留滚动的露珠。

文气。

浓郁的文气。

经过多次的试验,陈唐发现这文气作品,浓薄少多,不但与情感和文采有关系,还与类型内容有关系,甚至好的笔墨纸张,都有一定的加成。

虽然加的不多,但确实有增益。

陈唐自身怀有文气,不管练武还是养气,天生就有优势,而汲取作品上的气息,补益反而不大,等于浪费。

不过一直以来,他都没有放弃研究,如何创作出文气丰富的作品。

因为自己不需要,可别人很需要,能卖高价。

陈唐记着那么多文采飞扬的经典之作,等于是一座移动宝库,若眼睁睁看着它们束之高阁,成为记忆的废墟,实在可惜了。

而且,在这方世界,气息乃万物根本,核心所在。

文气、血气、官气、真气、阴气、妖气……

肯定还有更多的气息类型存在。

能够将诸多气息加以甄别,便等于真正认识了解这个世界。

文气,正是一个非常好的切入点。

诚如前文所说的,此气有着维生素的性质效果,作用如同万金油一般。

想起赵三爷,还有詹阳春当其时说过的话,陈唐如今明白过来:赵三爷收集作品,但凡有文气,都行;而詹阳春要求的就高了,需要作品意境,最好有出尘空灵之意。

换句话说,蕴含文气的作品意境,如果能契合到他们修炼的功法特性,效果将会更胜一筹。

不过赵三爷由于初入内家,饥不择食;詹阳春出身浮山,传承深厚,就显得挑剔……

如此一想,这文气也不简单。

陈唐小心翼翼地等这幅作品的墨汁干了,这才卷住,放好,想着那天拿去装裱起来。

可惜至今,他还没有弄到合适的印章,暂时只能在空白处题个名。

今晚这一幅字,是他写出的蕴含文气最多的作品,而且类型讨好,行情肯定不会差,别说几百钱,上千钱都大有可能。

作品完成,陈唐心情大好。随即又拿出一物,在手中把玩。

是个葫芦,从燕云子身上得来的那口葫芦。

此物本来装纳着众多冤魂厉鬼,浑体漆黑,如同浇墨上去。但自从那些鬼魂被剑匣汲取了之后,葫芦发生了变化。黑色褪去,显露出本来的色泽,是一种厚实的土黄色。

葫芦这种东西,在修行圈中颇为流行,作用不小,不少厉害法宝,都是葫芦来着,甚至有着装天吞月的神通。

当然,那都是神话故事了。

对于此物,陈唐很想研究出个名堂,看有无大用。

不过他是个门外汉,懂得不多,是以归来后,曾拿着葫芦去向浮图道人请教。

道人看了一眼,便道:“此乃玄阴葫芦,旁门左道,用来淬炼阴祟之物。”

其也不理会陈唐是从哪儿得来的。

陈唐又问:“除此之外,还有什么用处?”

“能用来装酒,特别是药酒,能入味,增加药性。不少修士,都喜欢用它来酿酒。”

道人回答得干脆。

了解之后,陈唐明白了,这东西算不得什么宝物,但也有一定的实用性。落在妖道手中,乃罪孽之器;而用作正途,却能为药。

玩了一阵,到了子时,该回房打坐养气,然后睡觉了。

今晚佳节,京城热闹非凡,喧哗阵阵。

道观这边,却是清幽清冷,少人来往。哪怕在中秋,亦是如此。

不知过了多久,夜空上吹来了一团乌云,把明月给遮挡住了。大片大片的阴影,开始在城中投放。

一只羽毛漆黑的怪鸟,忽而飞来,落在道观外的一棵树上。

然后是第二只,第三只……

第一百三十八章:找死

道观院外,长着几棵槐树,不算高大。入秋了,片片叶子金黄,掉落下来,树冠变得稀疏寥落,一根根树枝横陈。

子时过后,乌云蔽月,有怪鸟自西方飞来,落在树枝上。

一只、两只、三只……

最后足有九只之数,定定地站在树上,排列成一串儿。各自睁着一双碧莹莹的眼睛,眼勾勾地盯着下方的小道观,分外瘆人。

又过了一阵,有风吹来,席卷起一股黑雾,慢慢朝着道观笼罩而去。

然后,九只羽毛漆黑的怪鸟,同时张口。每一张嘴儿内都喷出一缕黑气,混合进雾气中,一同罩向道观。

嗡!

悬挂在观门之上的那面乾元镜忽而发动,射出一片灰蒙蒙的光,落在雾气内。

只是雾气势大,铺盖而至,铜镜竟是招架不住,数呼吸间,啪的一下,就掉落下来,砸在地上,打破了。

黑气裹挟着雾气,继续压落。

黑暗中,忽然有人干咳一声。

树上的九只怪鸟被惊动,立刻转头去看,就见到一个邋遢道人从巷道里走出来。

“你真要保此子?”

其中一只乌鸦,突地张口,口吐人言。

道人冷言道:“汝犯吾道观,毁吾法器,却是过界了。”

说着,一手伸出。

他所在的位置,与这边之间,还有好一段距离,然而那手骤然伸长,长达十数丈,手掌更是变得巨大如扇,一下子就抓住九只乌鸦,狠狠一捏。

嘙!

长手缩回,恢复原状。掌心处,有一片翎羽,漆黑如墨,有灵异的光芒闪烁。

九鸦被灭,雾气随即像潮水般退开,消散。

夜空之上,明月当空,破云而出,天地又是一片清明。

一切又恢复了正常。

“出动了冥鸦,势在必得呀,就那么害怕此子金榜题名……”

道人嘟囔了句:“只是竟然敢算计到本道头上来,还想来个调虎离山?找死……”

说着,转身离开。

由始到终,道观内一片平静,睡在房间的陈唐似乎一无所知。

……

啪的一响!

京城某地,一座方正庄肃的府邸内,书房中,古大人端端正正地坐在那儿。

突然间,其颈脖处一圈儿出现断裂,随即,一颗人头便掉了下来。

没有头颅的身躯站起,迈前两步,蹲下去,双手将人头捡拾起,然后再安放回颈脖之上,拧了拧,重新拧紧了。

神态木然,双眸却有怨毒的光芒流露而出,张口骂了句:“好个道人!”

……

八月过后,天气一天比一天寒凉。

京城是真正的北地,不同于潘州,冬天来得早。

九月下旬,贡院传来文书消息,今科天子试定了日期,从十月十五开始。

对于古代的科举考试,陈唐颇有研究,也知道不同的朝代,考试规矩有所不同。

在殷国,又是另一番规矩。

从童子试,到举子试,再到天子试,三大阶段。至于另一时空的会试、殿试,却一并合拢到天子试里来了。

考完试后,金榜题名者,可参加琼林宴。

宴后,各进士便可返乡,至于官职任命,皆有吏部安排。第一甲头三名者有机会直接留在京城,进入翰林院。其余的,基本都是安排到各地任职。

整个流程,颇为缓慢,一年时间,都算快的了。有的人,要等两年,甚至三年,才接到公文。

殷国立国数百年,到了如今,早已是机构臃肿,尾大不掉。每一个县城里头,人员都塞得满满的,很难有位置空缺。

而每一届天子试,录取人数都会达到五、六百人左右。

这个人数看似不多,但要明白的是,他们都是能当官的。

而真正入品的官职,本就不多。

数目多的是“吏”,是“役”。一个官位,起码搭配数十名吏和役,从而形成一个庞大的官僚体系。

这种制度有利有弊,但存在已久,早已根深蒂固,很难改变。

为了解决冗员问题,近年来,朝廷做了不少针对性的工夫,比如在举子试方面,施行名额限制,把人数压住。毕竟一年一考,考出的举子人数多起来,也不好安置。

举子不同秀才,考得举人功名后,便有田产俸禄发放,基本属于国家供养的了。而到了进士阶层,领取的资源就更多了。又免除众多徭役,以及税赋,由此引发的弊端,数不胜数。

当时间久了,土地兼并,豪族林立,一层层的剥削之下,最底层的百姓苦不堪言,民不聊生。

于是,上层建筑便出现多头现象,在野心与利益的驱动下,坐不住了,谈不拢了,很容易就产生矛盾与争斗,使得国土分裂,大乱起来。

正如史书常谈的:合久必分,分久必合!

纵观历史,似乎每一个皇朝,都是这样崩塌下来的。

是从上而下的崩塌。

至于位于最下面的那些人,仿佛永远都是被欺凌,被镇压的份……

陈唐到这殷国,在这方面倒是做了不少研究工作,不过受限于资讯的蔽塞,资料的欠缺,只能从宏观上做些分析。

求生的方式有千百种,灭亡的形式却往往一致。

这个王朝,不是他所熟知的任一存在,无法预知下一阶段会发生什么大事件,更别提改变历史的车轮了。他只能尽最大的努力去分析问题,然后做出有利的预判,从而活得更好。

好好地活着,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让身边的人,周围的人,也能活得好些。

能做到这一步,恐怕便要穷究一生了。

面对满地枯黄,陈唐也不明白为何自己突然大发感叹起来,或者,是读书多了,总会有些不切实际的执著理想。

读圣贤书,所为何事?

只是这般想法,总是沉重的,不够愉快,也不一定讨人欢喜。

人心如水,太过于善变,兼且诡谲。

时光似箭,到了十月。

这时,陈唐要搬离道观,到贡院指定的客栈内住宿了。

如斯安排,是朝廷照顾,也是为了统一管理,免得举子们出了差错,以至于错过天子试。

算起来,只剩十来天时间,便正式开考了。

第一百三十九章:相遇

在道观住了不短的一段时日,虽然道人不说,但陈唐心中明白,对方给予了不少照顾。

是以辞别之际,再三作揖,以表感谢。

道人依然一副蛮不正经的样子,甚至都没抬头来看,只专注盆中相斗的两只虫儿——这等季节,两虫养得依旧彪悍,果然不同一般。

只是等陈唐走出了院子后,道人霍然抬头,双目炯炯,嘴里喃喃道:“种瓜得瓜,种豆得豆。道门已式微,朝野渐衰败,终有一劫降临下来。这小子,却不知从那冒出来的,竟算不透他……难怪青丘家的姑娘,阴司的鬼物,皆是对他有兴趣……”

……

鸿福客栈,陈唐被安排至此。客栈上下,全部都是前来考试的士子。

天南地北,各种口音。

同为考得功名的读书人,本身就处于一个大圈子内,自然颇多话题。

不过大圈子中,又划分出了很多个小圈子,基本以地域为界线。

比如说,从江州来的,自成一圈;从青州来的,又成一圈……

从中举以来,陈唐颇有跳出圈子外的意思,除了一些表面上的应酬外,户外活动,也就那一次诗会了。

他本就不喜热闹,也不愿意太多交际。

虽然这样做,会导致孤立,失去许多资源往来,然而性格如此,很难改变。

都说“君子之交淡如水”,但没了人情掺杂,便会落花流水春去也。

很现实的关系。

陈唐识人多矣,但基本都是点头之交。人缘算是不错,无交恶之辈,但知己也难寻得来。

很淡的感觉。

清淡而自在。

陈唐身上,藏着不少秘密,并不愿被人知晓,自然而然,就下意识地与人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住进客栈,自然没了道观时的清静,各种寒暄,人情问候,无法避免。

饮食方面,也有不便。

朝廷安排客栈给士子住,吃喝却得自个付账的。钱倒没什么,主要是想找好吃的,并不容易,要离开客栈,到外面去弄。

另外,绝大部分的士子都带着书童侍女之类,跟随在身边侍候,陈唐孤家寡人一个,显得另类。

有些士子暗中猜测,觉得陈唐一定是家境不好,导致养不起下人伴当。

虽然说举人功名,基本具备了中产资格,吃喝无忧。但凡事无绝对,总有些特殊的情况出现。

即使如此,众士子也不敢轻视于他。

皆因陈唐看着,实在太年轻了,年轻且英俊,卖相十足。当了解到陈唐还是潘州举子试解元时,更是多了两分看重。

天下九州,论科举文章水平,以江南为首,北地次之,而中部,便是属于垫底的。所以每年举子试,被录取的名额数目,也是最少的,往往不超过两位数,而江南数州,最多的,可达三十余人。

比较之下,相差的不是一星半点。

朝廷定额,多有不公之处,近年朝野上,便有些出身中部的大臣提出异议,要求扶持中部,否则的话,满朝文武,皆南北之官,容易出问题。

然而积重难返,把持朝纲和权柄的大员们,基本都是两地出身,如何肯轻易再让出名额来?

北地有京城罩着,而江南自古富庶,名门望族不胜枚举,势力影响举足轻重。

唯有位于中部的两、三州贫瘠且无人,难以说得上话。

潘州的科举水平一向不被人看好,不过能考解元,又是如此年青,自然前途不差。

一个说不好,今科就中了,飞上枝头变凤凰。

读书人的圈子,关系三大铁,一是师生;一是同窗;还有一个,便是同年。

师生关系不用多说,基本都会被打上烙印的。不过考到了进士,往大方面讲,皆为“天子门生”,为皇帝服务;同窗即同学,拜在同一位老师门下,一起读书的。由于不同阶段,老师也会不同,所以同窗的涵义范围可不小;关系排在最后的“同年”,意思是同年同科考中,一旦说起来,同样有着不浅的情谊在。

同年考试,既是竞争对手,也可能是友朋,彼此之间,等闲不会随便交恶。

当然,也不会存在特意奉承巴结之类。

客栈人多,然而称不上热闹。哪怕数十人坐在一起吃饭,也是颇为安静。

食不言,乃是基本礼仪,注定了他们不可能像江湖豪客们那般,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然后酒酣耳热地高谈阔论。

那样的话,画风可不对了。

茶余饭后,说的话题,或风花雪月;或论及今科主考官可能是谁谁谁等,然后讨论起这些可能人选的文章风格,气氛才变得热烈起来。

揣测考题,以及经义风格,是非常重要的一项备考功课。

主考官,往往便是出题者。

但不管是最终人选,还是题目,都属于绝对保密内容,不到考试当天,都不会揭晓出来。如有泄露,便是极为严重的事件,牵涉者,人头落地。

“陈兄,原来你住在这里。”

一日中午,陈唐在一楼用膳时,就见到那范轩走了过来,满脸笑容地打招呼。

而微胖的范元像跟屁虫般跟在其身后,瞧见陈唐,脸色有些不自然地笑了笑。

终是与这范氏兄弟又遇上了,看样子,对方是专门找过来的。

这并不奇怪,同为参考的举子,虽然不同时间抵达京城,但到了现在这个阶段,被安排住进客栈内,碰头的几率大增。

更何况,对方有心来寻人。

在剑匣吞噬掉宋司命一缕鬼魂后,在后面的路程上,陈唐还颇为担心对方死心不息,会继续前来找麻烦。但好在一路平静,再无事端。

他没事,范氏兄弟看起来也没遇着事。

至于别的举子,肯定有失落者,只是消息蔽塞,不为人知罢了。

这世界,人出远门,就置身于一种“生死未卜”的状态了。到不到目的地,家人不知道;这边同样也不确定你是否要来,又或者走到半路,又打道回府了……

反正就两头不到岸,生死两茫茫。

人无法定位,消息的传递又实在太慢太慢。

对于范轩的问候,陈唐礼节性地回了句。

范轩热情地道:“陈兄,如不嫌弃,今晚我做东,请你到燕子楼喝酒。”

燕子楼,乃京城名楼之一。

陈唐婉拒道:“考试之前,我不喝酒。”

范轩点点头,知道急不来:“也罢,那就等考过之后,我再来请陈兄。”

陈唐避重就轻地回答:“到时再说吧。”

范轩见他态度淡然,呵呵一笑,又说了两句,就告辞离去。

到了外面,范元愤愤道:“请他喝酒,还推三阻四,咱们范氏,可是秦州望族,不知多少人巴结不来。”

范轩道:“人自有不同,你莫要聒噪。”

范元有些不以为然地一撇嘴,若非来之前,范轩已再三叮嘱,在陈唐面前,他就得发作了。

第一百四十章:考试

到了外面,范元颇有些忿然。

当晚之事,他晕倒得早,对于后面发生的状况并无所知,而范轩亦未解释什么——主要是关键的情况,范轩自己也不清楚。

其特意来找陈唐,便是有心结识,交际一番。

范轩知道范元自小养得性格放纵骄奢了,怕他误事,事先再三嘱咐,不许多嘴。

对于这位哥哥的话,范元不敢不听,但出来后,到底忍不住要牢骚几句。

范轩就随他,内心打着主意:刚才察言观色:陈唐的表现极为沉静,其身上显露的气息虽然内敛,捕捉不到端倪。但越是这般,越显得有些深不可测的意味。

此子,值得一交。

范氏为秦州望族,一直不甘居于一隅,要走出来,要蜚声天下,成为国之名门。范轩乃嫡子,注定的接班人,自小便被培植养望,懂得收拢人心,又能文能武,还曾拜在天禅寺门下。

阅人多矣,自得经验。

在小镇逃得一劫后,生怕后面有事,范轩吩咐车夫,一路急赶,进入京城的时间,可比陈唐要早到得多。

范氏在京中,有着不少人脉,都需要走动。而很多士子赴考,入京后的第一件事,基本都是投放名帖,拜访在京城当官的同乡。如果有亲人友朋的话,那是更好。

随后范轩又修书回去,让家族那边查一下,关于潘州陈氏的情况。而他在京城这边也不闲着,京城偌大,入京的士子,开始不得安排,自个寻地方住,要想找人,无异大海捞针。直到此际,全部住到客栈里来,找人就方便了。

总共就那么几间客栈,一间间找过来,最多就耗些时间。

在范元看来,自家兄弟两人辛辛苦苦来找陈唐,请他去喝酒。对方竟不同意,不给面子,难免不愉。

范轩懒得与他分说,一些事情,自己知道即可。

那么,唯有等考过试后,再来相邀了。陈唐是第一次参加天子试,金榜题名的机会并不大,等其落榜,受了挫折,心气自然没有那么高了,到时再抛出橄榄枝,便可手到擒来。

至于自己,范轩今科来考,自信十足。连仕途上的前程,家里也早安排妥当,功名到手,立刻就能出仕,当一名七品县令。

别小看这县令,乃是一等一的地方实权者,起点高得很。

……

十来天的时间,安然平淡,忽忽而过。

某些事情,陈唐不明确是不是被暗中压下去了;又或是对方忌惮,难以在京城内下手。

这天子脚下,特别是天子试即将举行的阶段,治安秩序,极为良好,贡院一带,早已是重兵守卫,兵甲森然。

同时有队队人马,负责在各间客栈周围巡守,闲杂人等,不得出入。

天子取生,乃国之盛事,容不得丝毫差错。

明天,便是提前进入贡院的大日子。

天子试的流程,与举子试大同小异,同样考三天。考试内容,第一天考经义;第二天考时策;第三天考的,却是五言八韵诗。

诗词为小道,所以这属于额外附加题。最重要的还是头两天的考试,中与不中,主要靠那两篇文章。

考试在即,陈唐回了一趟道观,把书箧等行李寄放于此。

在他看来,在京城中,这小小的破落道观,却是最为安全的地方。

道人自无不可,临别时,咧嘴一笑,拍手吟道:“大褂袍内天地阔,破落履下水云宽;不言不语知何事?只把人心向人传。”

陈唐听到,再度回身,深深一揖。

第二天,天蒙蒙亮,一位位士子早早起床,走出客栈,仿佛涓流入海般,涌进四四方方的贡院。

入门检查,一如既往的仔细严苛,片纸不得入内。

对于久经考场的士子而言,早已司空见惯,很是淡然。

由于人多,贡院特地开了多扇门户,让士子排队,逐一入内。

整个过程,耗时颇久,所以得提前一天进场。

当轮到陈唐的时候,已经将近到中午时分了。

通过检查,拿了号牌,对号入座。那号房比起举子试,稍稍大上一圈,但仍属于一个狭窄的空间,没有多少活动的余地。

至于里面布置设施,一般无二,没什么好说的。

陈唐坐进去,闭目养神。

已入冬,气候颇冷,腹中易饥。好不容易等到开饭,啃着硬邦邦的大饼,就着热汤,浑身渐渐暖和起来了。

人孤身独坐,总容易神游太虚,胡思乱想。

在这时候,他不禁想起在潘州的苏菱,不知这丫头现在在做着什么……

又想起困在及第学府的大胡子,其十多年来,到底是怎么撑过来的……

思绪漂浮间,一张清雅娇俏的脸庞闪了出来,仿佛回到潘州的道观内,那几天过得极为闲逸的读书日子,有风铃声响,悦耳动听……

一夜终无事。

第二天,到了时辰,有执事手提考篮出来,那考题,便安静地放置在篮子内:

《行赏忠厚之至论》。

第一天的考题,很快被公布出来了。

一间间号房内,士子们见了题目,立刻开始苦苦思索起来。

一天时间,做一篇文章,在时间上,倒不算很紧。相比而言,倒比举子试要宽松些。只是对于文章的水平要求,更需要琢磨和讲究。

考到了这个阶段的士子,个个都身经百战,才学丰富。到了此际,很多时候,比的并非是考题内容本身,而是你要比别人做得更好,更优秀,这样,才能脱颖而出。

推陈出新也好,标新立异也罢,归根到底,写出来的东西能得到主考官的喜欢,能得到评卷者们的认可,才是最关键的。

否则的话,任凭写得花团锦簇,到头来,依然为一张废纸,不值几钱。

对于这一点,陈唐认识颇深,所谓怀才不遇,只是年少无知。若非他没有看过胡不悔送来的那一箱子经义文章,他自问考这天子试,并无多少把握。即使饱读诗书后,当面对这命题时,面对数以百计的竞争对手时,依然不敢说自己必中……

但是,这又是一场不容有失的考试。

片刻之后,陈唐提笔,在一张纸上,端端正正地写下了这个七字题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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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一章:开始

潘州,今日有小雨,点点滴滴。

这场雨后,天气便要变冷了。

翰墨街末端的一座宅子门前,停着一辆马车,马车上顺福镖局的标记很是醒目。

屋内,苏菱陪着一位妇人坐着。

妇人年约三旬,风韵成熟,笑容可掬,正是赵三爷的妻子周氏。她得了丈夫叮嘱,每隔几天,便会来此,与苏菱说话,拉家常;间或还会一起出去逛街,买些东西。

“阿菱,他日等陈公子回来,你真得要让他买几个奴婢才行,否则的话,屋子太冷清。”

苏菱道:“这事,得他拿主意……其实也不需要,家务细活,我都能做。”

买了人,增添人口,耗费便会大增,可不好养。

周氏打量她一眼,心里有话,终是没说出来,毕竟是人家家事,自己不宜多嘴,话题一转,问道:“阿菱,你近期还回村子吗?”

苏菱点点头:“每个月,总得回两三趟,打理一下那边的祖宅。”

在陈家村,祖宅早已翻新建好,颇为敞亮,是一座大宅子。平时,请了村中一位孤寡老人帮忙照看。不过苏菱有时间,也常回去,收拾收拾。

周氏便道:“阿菱,如果没有什么事,你就尽量不要出城了。”

苏菱问:“怎么啦?”

“听我家老爷说,城外面,近期不太平,常有旅商猎户失踪,闹得可凶了。”

“啊,有这事?”

苏菱很吃惊:“出了事故,没人报官吗?”

“肯定有人报官了,但你知道,官老爷的事,总是拖拖沓沓,一时间处理不好。”

周氏说道。

苏菱又问:“周家姐姐,三爷神通广大,应该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吧?”

周氏摇摇头:“这些事情,他很少与我说。反正这一两个月,镖局上下,忙得焦头烂额。他今天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便让我来找你,叫你最好留在城内,不要回乡下。”

苏菱便点点头:“劳烦周姐姐操心了,我会注意的。”

周氏笑道:“计算日子,那天子试想必也差不多开考。若是陈公子高中,可真正的光宗耀祖,要当大官了。”

苏菱笑道:“承蒙周姐姐吉言……其实我还蛮担心的,这么久了,书信都不见一封回来,他可答应我的,到了京城,就写信回来报平安。”

周氏道:“你就放心啦,我家老爷说过,陈公子是有大本事的人,一定会平安抵达京城的。”

正说间,门外有人叫唤,走出来一看,是个驿卒,来送信的。

当接过那信,苏菱兴奋得要跳起来,一溜烟回屋,要第一时间拆开信来看。

周氏含笑摇头,吩咐身边丫鬟,拿出二十钱,赏给那驿卒。

接了赏钱,驿卒才笑眯眯地离去。

“阿菱,你慢慢看信,我家里还有事,就先走了,过得几天,再来看你。”

周氏说道。

“好好……”

苏菱不看信了,且送她出门后,回来再看。

当见到熟悉的字迹,苏菱顿时忍不住,有眼泪掉落下来,落在信笺上,溅湿了笔墨。

她连忙伸手擦去,长吸口气,以平复激荡的心情:“不矜哥,你在京城,每天吃饭,吃得好么……”

她心思淳朴,并不在意陈唐是否能高中,是否能金榜题名,只祈盼陈唐吃饱穿暖,身子安康。

那就足够了。

……

“够了!”

顺福镖局内,大厅上。

赵三爷一拍桌子,他收着力,桌子无恙,只发出一声“啪”的声响。

“老刘,你先下去。”

挥一挥手。

站着汇报情况的老镖师老刘张了张嘴,终是把后面的话吞了进去。

那些,都是不好的话,甚至可以说是坏消息,一句句,都血淋淋的,叫人听着,的确不好受。

但是,既然出了事,就得处理。

也许,近期出的事太多了,三爷压力太大,心情自是不好。

老刘叹口气,退了出去。

赵三爷脸色阴沉,转头看向坐在左侧的詹阳春:“詹兄,你都听见了。从上个月开始的事,当真是顾此失彼,祸事连连。这光景,镖局生意,怕是做不下去了。”

上一次,在詹阳春的告诫之下,顺福镖局曾经停顿过一阵子,但只停了几天功夫,见风平浪静了,又继续开门,运转起来。

其实世道不太平,对镖局的生意是大有增涨的,不管是运送货物,还是保护人员,需求都颇为旺盛,行情价格,自然水涨船高。

然而,当外部环境的恶劣性,超过了镖局所能承受的范围,每一次出镖,都成为了祸事。

镖货丢失,人员伤亡,都是难以承受的损失。

一次两次,倒还能接受,但走十趟镖,就出六七次事故,那简直就是灾难性的。

当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后,赵三爷赶紧叫停,关门修整,不再接镖了,先要止损。

不但顺福镖局,其他行业的生意,但凡牵涉到要出远门的,都大受打击,损失惨重。

有人说,当夜幕降临,野外便鬼火点点;有人说,田野的稻草人突然有了灵性,自己走动起来;还有人说,他看见了凶残的妖魔,血盆大嘴,毛发如草……

关于邪祟,关于妖魔,牠们自古便存在着。只是殷国立朝数百年来,一直国力鼎盛,气运如龙,很多东西就都隐匿起来,藏到了暗处,藏到了深山之中,甚至藏到了地底之下……

间或的出现,顿时成为各种传闻怪谈的蓝本。

但有关这些,终是陌生而遥远的,基本存在于传闻当中,与现实生活并不相关。

那么,事情是从什么时候便发生了变化?

人心不古,妖魔出没,邪祟为祸……

很多人都想不明白,也无从知晓。

“是规矩被破坏了,是秩序在崩塌了!”

詹阳春语调幽幽地说道。

“难道,就没有办法挽回?不,一定有办法的,朝廷,衙门,他们不能坐视不理。”

赵三爷显得急躁。

这一次,他前所未有地感受到了巨大危机的降临。这个危机,很可能会彻底摧毁他苦心经营起来的镖局。

詹阳春摇摇头:“三爷,贫道劝你,还是尽早另谋出路。天下大势,一旦形成,就会像山洪暴发,泥沙俱下,非人力所能力挽狂澜的。现在,还只是刚刚开始。我早便说过,要乱了的。而真正的乱,当从庙堂伊始!”

说着,他目光闪动,想到了有一位书生故交,其现在,大概已经开始考试了吧。

第一百四十二章: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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贡院是天子试的专门考场,其本身就属于一个朝廷机构,隶属礼部管辖。设有主事三名,从七品的官阶;下面又有执事若干,负责日常事宜。

古大人,便是主事之一。

前些时日,由于诸事繁忙,多般劳碌,古大人身体抱恙,请了病假。

到了今日,天子试开卷开考,他撑起身子,赶过来执勤。

“大人,若身体不适,可早些回去安歇。”

一名执事见古大人脸色有些苍白,间或咳嗽,便出声劝道。

天子试开考,自有相关人员接管贡院。在此期间,为了避嫌,院中本来的职员反而没什么事做,就是坐在偏厅中,等候差遣罢了。

从历届天子试的秩序来看,规矩森然,极少会出现意外状况。即使有,也只是些小问题。最多便是有士子在考试过程中晕倒,被抬出来。

为了防止作弊,在天子试的各项流程中,从开始的报名备考,到命题出题,再到现在的监考巡视,各项工作,都有着好几套班子在做事,相互监督着。

包括考完后的审卷评分,也是层层加密。

诸般预防,从中想要动手脚,极为困难。

古大人不希望看到陈唐进场,考天子试,但以他的权位和职能,在报名阶段,下不得手;后来不惜冒险,出动冥鸦,却又被浮图道人识破,差点被毁了身子,致使伤了元气。

养到今日,才勉强挣扎起来。

当今世上,很多事情,都是有规矩的,想要违规,就得付出代价。在得失之间,总得衡量掂量。

如果陈唐只是个平常士子,那自是有很多种方法对付。只可惜,一些下三滥的手段,根本拿不出手,否则的话,做得露骨了,闹将开来,局面将不可收拾。

“该死的道人……”

古大人心里暗骂一句。

那天晚上,本该是把握极大的一次机会。无奈让道人从中作梗,破坏殆尽。

不过现在,说那些都没了意义。

站在偏厅门外,古大人举目观望。隔壁不远,便是考场,数墙之隔,但此际,苍蝇都飞不进去。

那么,只有等待考完试后,再觅机而行了。

一阵风吹来,古大人咳嗽了一声,感觉到了莫名的压力。他双手扶住脑袋,稳一稳,张口说道:“武执事,我且告假,回去歇一歇。”

“好的,大人慢走。”

……

考场之内,一间间号房如同蜂巢,排列得密密麻麻。

今天天气寒凉,号房内的火盆,炭火都烧了起来,显得有些闷热。

考题开了,不算太难,至少不生涩,属于那种人人都能写的文章。

但其实,这样的考题反而微妙,最讲究新意。可光有新意又不够,还得贴切时局,揣测上意。

这般时候,考得往往不是文章辞藻,而是人情练达了。

这也是历届天子试中,一些名扬四海的才子往往折戟考场的主因。他们不会做文章吗?

怎么可能?

只是才子们才情恣意,思想放缰,观点不适,从而被刷下来了。

面对此题,一众举子们神态各异,有的端坐苦思;有的抓头搔腮;有的几番提笔,却又屡屡放下;还有的干脆躺在床板上,闭目冥想……

陈唐同样难以下笔。

不知怎地,突然间觉得笔头上似乎挂着重物,颇为凝重,写不出东西来。

他到底非常人,很快就意识到这般状态不对劲。

练武之人,到了瓶颈处,有“武学障”的说法;修道之士,更是讲究“心魔”一说;那读书人呢?

陈唐听说过,有些学子天资聪颖,勤学强记,平时的表现极为优秀。可一旦进入考场,却两股战战,手腕发抖,连笔都抓不起,好像发羊癫疯般……

这是心理障碍问题,属于精神病的一种。

陈唐就觉得自己现在,好像也出了问题。

精神病的可怕,在于它的不确定性,看不见,摸不着。其病源更是飘忽不定,可能是一段经历,可能是一次创伤,甚至可能,只是看了某些特殊事物一眼……

当其时受到的刺激,那时候压下去了,并不意味着已经消除。恰恰相反,隐藏得深,一旦再翻涌起来,就会形成更大的影响。

陈唐泥丸宫中,有天人之气加持,一向稳健。但他明白,自己亦非百毒不侵,波澜不惊的。要修到那等境界,怕已是传说中的金刚不坏之身。

想起来,大胡子的修为着实惊人。

然而更惊人的是,他竟被困在树上,出不来了。

那宋司命,岂不是更可怖?

更不用说其后面的阴司了,绝对的庞然大物,莫可名状。

话说回来,陈唐能够自我意识到不对劲,本身就表明这个问题并不严重。

那么,问题是怎么产生的?

陈唐干脆摆出姿势,打起坐来。

气息在经脉里流转,如同涓涓清流,所到之处,心清气爽。很快,他便进入天人合一的状态当中:他是人,“天”,则是整个考场。

随着修为增进,现在陈唐进入状态的效率很高,不像刚学时那般,坐大半天,才能勉强进入,而且状态还不稳固,稍有些风吹草动,便会被破坏掉。

如今对于状态的把握,他已颇为熟手,慢慢变得自如起来。

在天人合一的状态之下,陈唐对于外界事物的触感与捕捉,十分清晰。包括气息在内,不但能感受到,还能直接看见了,见其形态,以及色泽,就如同进入了一个奇妙的微观世界当中。

他觉得,如果《善养经》练得大成,到了炉火纯青的巅峰境界,只怕随时随地,只需一个念头,便能洞悉周围,破除虚妄。

到了那时,真是妙不可言。

一会之后,陈唐睁开眼睛,一个周天下来,他敏锐地发现了问题的症结所在:是压力!

是必须考中进士,金榜题名的压力。

是要营救大胡子的压力……

压力一直都有,从他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天开始,温饱、功名、修炼、邪祟、妖魔,等等。

只是在此之前,陈唐扛过来了。

然而诸多压力,一直存在着,积累着。到了今天,当置身于庄重紧张的考场上时,所有压力砰的一下,释放开来,使得陈唐笔头如山,变得沉重凝滞。

找到了症结,便要自我调节,籍此缓解。

这个,问题不大。

他忽而微微一笑,再度提笔,醮墨写了起来。

第一百四十三章:散场(祝中秋快乐)

考试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

面对考题,面对卷子,思索文章的切入点。开始破题,先打腹稿,再写草稿,成文后,还得一字字地,重新誉写一遍。不能有一个错别字,每一个字,都要写得一丝不苟,工整端正……

在这等场合下,写字本身,就成为了苦力活儿,颇为耗费心神精力。

必须认真,且专注。

当人进入到如斯状态,时间的流逝,就会跟水流一般,不知不觉,一去而不返。

考试三天,仿佛只眨了三次眼睛,就过去了。

当钟声响起,所有人都得起身,走出号房,排列成队,然后鱼贯出去。

这是规矩,若有违背,将会受到严厉的惩罚。

很快,好几条队伍长龙形成,一个个士子疲态尽显,好多人忍不住地不断打起阿欠来。一些体格较弱的,耷拉着脑袋,看着就要倒下的样子。

当有序地离开贡院,到了外面,众人仿佛鱼儿进入水里,立马变得鲜活起来。

不管考得好的,还是不好的,此刻,都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长长吐出一口气,又有点想哭。

真是有人哭出声来了,发出低低的哽咽,让人听着,心有戚戚然。

如果手里有笔墨纸砚,陈唐都想来个疯狂的“行为艺术”,撕纸掷笔,再往上面狠狠踩几脚,发泄一番……

这考试,真得心累。

诸多士子,第一时间都是返回客栈,好好睡上一觉;而陈唐,只想找个好地方,痛快吃一顿肉。

天子试考完,散场。接下来便是审卷评分,整个流程,需要两个多月,到时,差不多要过年了。

年关之前开榜,乃惯例。

在等待开榜的日子里,士子们仍然可以住在客栈,但要交钱了。其余时间,自由安排活动,应酬交际,游山玩水,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考过试后,人自是要去放松一番。

当然,前提得有钱。囊中羞涩的,只能乖乖呆在客栈内。若是天天被人请,而不请人,也是不好意思的,面皮过不去,容易招惹闲话。

这就是读书人花钱厉害的地方,人情往来,难以拒绝。

陈唐没有选择住客栈,先到菜市场买了许多食材,然后去到道观。

道观破落依旧,道人依旧。

陈唐晃了晃手中提拿的东西,笑道:“道长,今晚,我请你吃肉。”

他买了不少肉,鸡鸭牛羊,样样俱全,算起来,足有十来斤的样子,分量相当足。

道人双眸一亮,只回了一个字:“善。”

他为人邋遢,但好口舌之欲,而对于陈唐的手艺,那是相当满意的。

这年头,会做饭的读书人,可不多见,尤其做得色香味俱全的,简直可以说是凤毛麟角,打着灯笼都难找。

对此道人深感疑惑,心想陈唐这厨艺,莫非是祖传的?

既然是“请”,便“请”到底,放下东西,立刻忙活起来。杀鱼砍肉,架火烧炭。

这种天气,最适合最方便的,还是打边炉。

足足弄了大半个时辰,这才弄好了,两人便坐下来,开吃。

有肉,不可无酒。

但见道人往袖子里一掏,就摸出一坛老酒来,坛面上还贴着张陈旧的红纸,像极了女儿红。

他弹开泥封,一股醇厚浓郁的酒香味就散发出来。

“好酒!”

陈唐闻着,忍不住拍手赞道。

不管前世还是今生,他都不是个贪杯之人。不过酒这东西,喝着喝着,就会成为习惯,会上瘾的。

然而好酒难寻,至今为止,陈唐就在潘州参加鹿鸣宴时,喝过一回,味道着实不同。他也知道好酒价格不菲,因而一直以来,亦未刻意去寻觅,找来喝。

现在道人拿出来的,绝非好酒那么简单,很可能还蕴含着特殊的营养成分,喝了之后,大有裨益,或能壮大某方面的修为。

所以这酒,得多喝点才行。

喝酒之前,陈唐再度眼热地瞧了瞧道人的袖子,传说中的“袖里乾坤”,大概便是如此,应该属于一门非常了得的神通。

道人不多话,只吃肉喝酒;见状,陈唐也就不哆嗦了,埋头抢吃。

关在考场三天,天天啃大饼喝热汤。那汤固然是热的,却清淡得像白开水,难见些微油腥。

这倒不是朝廷吝啬,不肯给士子们吃肉,主要是油腥事物,吃进肚子里,容易出问题。肠胃得病,拉稀的话,就考不好试了。因此贡院的供食,却是为士子们着想。

奈何陈唐无肉不欢,禁了三天口腹,嘴巴淡出鸟来,现在大盘肉在此,当然风卷残云,要吃个痛快。

两人坐在炉火边,好像搞吃食竞赛似的,吃相颇为不雅。

最后,酒喝光,锅里头,也只剩下些汁水。

那一坛酒,陈唐喝了足足三碗。

可不是小碗,而是宽大的海碗,每一碗,分量十足。

此酒初入喉,绵绵然,淳淳然,并不辛辣,也感觉不上头。喝进肚子里,有热气萌生,散发开来,浑身暖洋洋的。

陈唐喝着,喝上了瘾。

然而此刻,那酒意翻腾上来,他便有些迷糊了。

嗡!

泥丸宫内,天人之气迸发,稍稍冲淡了醉意,他站起来,笑道:“道长,小子喝多了,且回房睡上一觉。”

说着,脚步有些踉跄地回到房间,关上房门,摸索到床边,从书箧内取出剑匣,摆上床头,然后人就到了上去。

当脑袋枕上剑匣,顷刻间,陈唐便呼呼大睡起来。

屋外,道人双眸熠熠发亮,喃喃道:“这书生,喝了我三大碗状元红,竟还能自己回房间睡觉?果然有点意思。”

他拿出来的这坛酒,有个名堂,唤作“状元红”,当真是陈年老酿,又用秘方炼制过的,非比寻常,可以说是一种独门药酒。口感极好,但后劲也十分凶猛,寻常人等,喝上一杯,不是成为一滩烂泥,便是会发酒疯,胡言乱语的了。

酒劲大,酒效也不俗,能养气,能壮魄,要是拿到市面上卖,绝对天价。

忽而,道人似乎意料到了什么,瞧着狼藉杂乱的盆锅碗筷,呸了一声:“想借酒遁,让本道洗碗?没门!”

拍拍手,置之不理,转身也进房间睡觉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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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题,如此。

不水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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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四章:古怪

(有读者说要作者君参加爆更活动,但我才Lv1的等级呀,没资格参加的……)

醉过方知酒浓。

这一觉,陈唐直睡到第二天黄昏时分,才悠然醒来。

他一个激灵,坐在床上。头倒一点不疼,神清气爽,觉得身子都轻盈了些。

当即跳起,在房间内挥洒几招拳脚,虎虎生风。

这是气息有所壮大的迹象。

不用说,肯定是那三碗好酒的功效,竟胜过一个月的打坐苦功。要是天天能喝上一碗,岂不要发达了?

不过这等酒水,想必道人也没有多少。反正一起吃饭那么久,就昨晚喝过一回。可能是庆贺他顺利考完试,这才舍得拿出来。

陈唐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然后,似有感应般,咿呀一响,对面也是房门打开,睡眼朦胧的道人搔着乱糟糟的头发,还特意打着阿欠:“呦,书生比我醒得早。”

陈唐做个礼,随即想起了什么,去到外面,果然见到昨晚晚饭后的一片狼藉,赶紧撸起袖子,收拾起来。

“孺子可教也!”

道人看见,心里美滋滋地赞道。他一整天等在房间内,反正陈唐不起床,他也绝不出门。现在,那一堆碗筷都让陈唐洗干净了,他就像打了场胜仗,感到欢乐开怀。

“书生,你考完了试,不去开心开心?”

道人搬来一张藤椅,躺上去,享受夕阳的最后一点余晖温暖。

陈唐问:“京城之地,哪里好玩?”

等待放榜,有两个月的时间,天天窝在道观内,着实有些无聊。

道人张嘴回答:“当然是烟花巷好玩,就是有点贵,姑娘爱端架子,放不开来,这方面,可比金陵略逊一筹。”

闻言,陈唐不禁鼓起了眼睛,面露古怪之色。

烟花巷的确是京城一大胜地,极为出名,自古便有“北巷南滩”的说法。

巷是这烟花巷;滩,则是宁州的金陵滩。

有诗为证:游伎皆秾李,行歌尽落梅;金吾不禁夜,玉漏莫相催。

又有诗云: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

这是形容金陵滩的。

听道人口吻,似乎南北通吃,皆曾潇洒过,果然不正经……

道人仿佛陷入回忆当中:“想当年,贫道也是考过科举的。”

听了这话,陈唐当真感到新鲜好奇,不过转念一想,没有谁一出生便能当上世外高人,谁不曾年轻过?只是没想到,这位邋遢道人,居然还是位读书人,当即问:“道长,你考上了没?”

“废话。”

道人嘴一撇:“我要是考上了,还会守着这破落道观?”

陈唐不好再问了,看样子,对方估计连秀才都没考上,不能揭人伤疤。

第二天,换了衣裳,陈唐开始逛起京城来。

入京一趟,可不容易,如果不能担任京官的话,下一次进京,不知要几年之后了。现在有机会,有时间,当然要好好看一看这座“天下第一雄城”。

书箧等物,尽皆背负到身上,他已跟道人打过招呼,晚上不回道观了,要在外面玩耍一段时日。

京城偌大,总不能早上出门,到了时辰又匆忙赶回道观住,那样的话,太费时间。不如走到哪,住到哪,如斯才尽兴。

城中多名胜古迹,又有湖水河流,论起景点来,没有百个,也得大几十。游山玩水,其实无需出城,在城中即可。

不过一些好地方,基本都被圈了起来,成为皇家林园,等闲人等,无法入内。

接连数天,陈唐从东门玩到西门,几乎尝尽本地名吃,走得很是痛快。

这一日,从客栈出来,吃过早饭,他决定去雁鸣塔。

此塔乃释家名胜之地,据说足有千年的历史,建成之际,有一群大雁飞来,落于塔顶上,鸣叫数声,因而得名。

围绕此塔,有座寺庙,便叫雁鸣寺,香火极为鼎盛。

陈唐与道门有些来往,主要集中在浮山观身上,对于与道门齐名的释家,也颇感兴趣。

在潘州,有金禅寺,香火旺盛。陈唐曾去看过,见诸多和尚,练武者有,但境界似乎马虎,并未见着得道高僧。

现在京城,他就想去这座赫赫有名的雁鸣寺走走,开开眼界,有机会的话,能见识到释家禅功,也是有好处的。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便来到雁鸣寺的区域内。

真是一座大寺庙,占地数十亩,里面成街成市,热闹繁华。远远地,就看见一座十八层的八角高塔拔地而起,建立在一座山坡之上,四平八稳,气势不俗。

陈唐走过去,到了山坡下,迎面行来数人,躲避不及。

“陈兄,果真是你!”

范轩一脸惊喜状。

考完试后,其到客栈找人,却发现陈唐已离开,不见了行踪,好生郁闷。

不曾想,今日在雁鸣塔下撞到了。

众多士子,在等待开榜的期间内,基本不会呆在客栈内。十年寒窗,早闷坐得生厌,考完了试,自然得出外放松,寻寻乐子。烟花巷那边,自是要去一遭的,但也不可能天天喝花酒,花费太高,撑不住。所以到处游玩,便成为首选。

雁鸣塔乃京城胜地,基本都会来的。

“原来是范兄。”

陈唐拱手作礼。

范轩满脸笑容道:“我正要请陈兄去喝酒,今日巧遇,你可不能再推却了。”

陈唐笑道:“如此,就却之不恭了。”

一请再请,盛情拳拳,再不答应的话,未免不近人情。

况且,对方出身大族,见识不凡,结交一二,并非坏事,就等于拓展朋友圈了。

见他答应,范轩大喜:“甚好,那我们就一起走。先在寺内吃一顿斋饭,下午再过去烟花巷那边,好好喝一顿酒。”

陈唐问:“吃斋饭?”

范轩解释:“雁鸣寺的斋饭那是远近闻名的,等闲吃不上。恰好我认识寺内的了鸣大师,提前安排了下来。”

言下之意,颇有自矜,表示自己交际广阔。

随后,范轩又向陈唐介绍同行的另外几人,除了范元外,还有三张生面孔,一说之下,都是声名显赫的士子。有来自长州的王子玉,有来自江州的苏民哥,还有一个,是来自凉州的郭向恒。

数以百计的士子齐聚京城,参加天子试,本身就是一个极为重要的交际圈子,结交应酬,乃是常态。

只是陈唐跳出圈子外,少了来往,显得孤立了。

几人打量着陈唐,第一印象就是年轻,听说他是今科潘州举子试的解元,这才有了些笑容。如今榜单未开,不知谁中谁落,谁都不敢轻视于人。虽然说文人相轻,但也不可能张嘴就说三道四。天生反派脸的,很难活得到天子试来。

这些人物,与范轩一样,皆出身当地大族,典型的富贵公子,几乎没吃过多少苦的,现在出行,身后跟着书童丫鬟之类,大包小包的跟随伺候着。

他们见到陈唐孑然一身,自个背负个大大的书箧,立刻就洞悉陈唐的家境身份,好不到哪里去。诸人心中,暗觉惊奇,不懂范轩为何如此热切。一个潘州解元,虽然说不错,但也算不得多好。即使中了进士,到头来也只是从末品官当起。若是没有人脉,便只能安排到地方做个堪堪入品的闲职,实在称不上有多大的前途。

人与人,是不同的,平民百姓,觉得天天能吃肉,就是富贵;但对于官宦人家而言,他们的立场高度,又是另一个视野了。

这些家族当中,哪个不是出过好几名进士的?像范轩,他家里的官员一连串,从爷爷到大叔伯,从姐夫到小姨夫,都是官。最高的,已经是朝廷四品。至于王子玉他们的家族,也不遑多让,所以这些人,才能走在一起,绝非仅仅是意味相投。

现在多了个陈唐,就显得有点古怪了。

第一百四十五章:壁画

“陈兄,你这是要登雁鸣塔吗?”

范轩问道。

陈唐点点头:“确有此意。”

范轩干咳一声:“今天不巧,闭门修葺,却上不去。”

旁边范元瓮声瓮气地道:“其实也没甚好看,我来过几回了。”

陈唐叹道:“若不开放,那就没办法。”

范轩道:“就与我们一道走吧,先到后院看画,再吃斋饭。”

“看画?”

陈唐疑问。

范轩解释道:“陈兄有所不知,这雁鸣寺三绝,排在首位的,正是兰若画境,等闲不会给人看的。”

“兰若?”

听到此词,陈唐面露古怪之色。

“此乃梵文,泛指庙宇,不矜难道不懂?”

王子玉张口说道。

陈唐摸了摸鼻子,含糊道:“听过一下。”

在记忆里,“兰若”的确作此解释,只是经过演绎后,倒成为了特指之地,叫人心惊胆战。

“走走,莫要了鸣大师久等,那就失了礼数。”

苏民哥不耐烦了。

他不反对范轩邀请陈唐加入,但前提在于,陈唐得是个识趣之人。这不懂那不懂的,谁愿意解释那么多?

大族与寒门的区别,真是判若鸿泥。名门望族内,谁家不是藏书百千,汗牛充栋的?出身其中,自幼便能饱读诗书,绝非那些贫寒士子所能比拟的。

贫寒士子,考上功名后,只是得了块敲门砖而已;然而人家朱门子弟,直接含着金钥匙出世。

这便是差别。

众人当中,只有范轩知道陈唐不凡,但也是隐隐约约,知之不详。其想了解多些,看陈唐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直接问,肯定问不出来,只好旁敲侧击,察言观色。

因此,王子玉等人的态度,可以拿来当做试金石,看看陈唐作何反应。

一行人便朝着东南方向走去,范轩为首,王子玉等人并肩而行,谈笑风生。

陈唐显得默然,当个听众。他的确没有什么好说的,这里看看,那里瞧瞧,观摩寺内的景致。

走了一阵,穿过两座别院,沿着迂回的长廊走,树木渐多,越发清幽。正应了那句古诗: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

沿途有和尚,见了他们一行,合十问礼。范轩表明身份,这才畅通无阻。

若果陈唐来的话,只怕进不得门口。

果然大有讲究。

又走了大概半刻钟,拐过一个角落,前面出现一座院子,院内摆一方石桌,有个老和尚坐在桌边上,年入古稀,寿眉长条,身披一件朱红袈裟,一副得道高僧的模样。

“见过了鸣大师!”

范轩连忙上前,恭声敬礼。

“见过大师……”

王子玉等人也不敢怠慢,显然,他们并非第一次来。

陈唐跟着施礼,暗暗打量这位老和尚。

了鸣大师展颜一笑:“你们来了……”

目光一扫,最后落在陈唐身上。

范轩连忙介绍:“这位乃是潘州举子,陈唐,陈不矜。”

了鸣大师点点头:“来者是客,见面有缘,无妨。”

“多谢大师。”

范轩连忙答谢。

范元一捅陈唐,低声道:“还不快道谢?没有我哥哥的面子,你怎地有这份仙缘?”

仙缘?

这一下,陈唐更感到稀奇了。

范元哼一声:“什么都不懂的土包子……”

懒得再理会。

了鸣大师道:“你们便依照规矩去看画吧,老衲在此等候。”

“好。”

众人异口同声应道,吩咐丫鬟书童留下来,范轩几个,则朝着院子北面的一扇门户走了过去。

陈唐略一迟疑,还是跟了上去。

“子涵,今日来,你可要注意些,不可再在那百花园沉迷,不可自拔了。”

范轩忽而低声道。

范元听着,唯唯诺诺,但脸上的神态已经将其出卖,并不把范轩的话放在心上。

范轩叹一口气,没有多说,转而对陈唐道:“陈兄,待会所见,或有异常,你大可不必惊慌,大惊小怪。”

陈唐被激起了兴趣:“此话怎讲?”

那郭向恒笑道:“其中妙处,不足为外人道也。等会你就见到了,包你食髓知味,不肯忘返。”

王子玉问道:“郭兄,你这次来,还是去琅琊阁看书吗?”

郭向恒点头道:“是的,那一卷《寻仙录》,我才看到一半呢。”

边上苏民哥打趣道:“依我看来,郭兄在琅琊阁流连忘返,可不是看书,只怕是看书中的黄金屋,颜如玉吧。”

几人当即心领神会地哈哈大笑起来。

郭向恒不甘被取笑,说道:“苏兄,你不也是急着去当那统领大将军!”

“那是。”

苏民哥傲然道:“大丈夫,顶天立地,当如是也。”

陈唐听着,越发迷糊,不知是个什么样的情况。

推开门户,走了进去。

里面是个回字形的廊道,除了入口外,再无别的出口。回字中心处,种一株菩提树,亭亭如盖,颇为茂盛。而四周回廊墙上,色彩鲜艳,竟是满满地画着画。

整条回廊,足有十多丈长短,这幅画,如果是整体连贯的话,堪称宏篇巨作了。

陈唐莫名想起《清明上河图》来。

范轩一拍手:“各位,到了此处,各寻仙缘去吧。”说着,朝陈唐一摆手:“陈兄,请去看画。”

王子玉等人脚步不停,立刻分散开来,各自到不同的壁画前站着,一动不动。

陈唐就去看画,见到笔画描绘在墙体上,用笔精妙,乃是一等一的画法,光看笔触,便知是大师手笔。

而壁画内容,殿阁重重,当真如传世之作《清明上河图》一般,人物各异,栩栩如生,又有不同的风景描绘,世俗人情,尽皆显露其上。

这一看,陈唐便有些沉醉了。脚步缓缓,一边看,一边往前走。

前面不远,范元站在那儿,像个呆头鹅般,看着身前的壁画,甚至露出了傻笑。

陈唐过去,偷眼看去,就见那段壁画上是一座花园子,百花盛放,分外娇娆。

其中一株桃花,逃之夭夭,极其灿烂。

桃花树下,一女子手捻一支桃花,脸侧一方,作凝思眺望状。当真是“人面桃花相映红”,娇艳流霞,不可方物。

突然间,那画中女子似有感应,转头朝着画外的范元展颜一笑。

唰!

然后范元就凭空消失了。

陈唐见状,双目一凝,再看壁画,桃花树下,女子身边多了一男,可不正是范元吗?

第一百四十六章:入画

在画廊另一侧,范轩与王子玉并肩而立。

“子闳,你很看好这位陈不矜?”

王子玉开口问道。

范轩笑答:“就是投缘,多结交些朋友,又有何妨?”

王子玉呵呵一笑,知道范轩肯定有事隐瞒未说,便不再多问,凝视墙上一段壁画。一会之后,身子凭空消失,就与范元一般,进入到画里去了。

范轩见那段壁画内容,乃是一座威武的衙门里面,正在升堂审案。当即摸了摸下巴,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此处画壁,名为“兰若画境”,颇具奇妙,人观赏之,能身临其境,做些妙不可言的事情。

说白了,就等于进入到一个新奇的世界里头,让人流连忘返,不舍得出来。

画里头,记载描绘着诸多情景故事,当人进入,切入其中,就能产生互动,演绎出各种各样的情节。

每一次经历,都能锻炼身心,能练武,可学道,或著书立说,甚至还能当官,管辖民生……

就看进入的人,选择了什么方向,触发了什么际遇。

这对范轩等人而言,是一番难得的新奇体验,所以才说是“仙缘”。

兰若画境,并不对外开放,如果不是范轩带陈唐来,陈唐根本不得其门而入,也不知道这回事。范轩此举,却是想让陈唐进入画壁内,以此摸清楚他的底细。

转头去看,范元等人皆不见了影踪,剩得陈唐一个,仍站在那儿观摩着。

“难道,他进入不了?”

范轩心里嘀咕道,随即又否定了:“只要有欲望,有想法,就一定会触发的。他又不是石头木头。”

便不再理会,自个走到一段画壁之前,意念稍动,随即进入画中,寻找自己的际遇去了。

却说陈唐,此刻已经揣摩出这片画壁的功效作用了,内心暗暗称奇,当真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诚如范轩所言,这画,绝对是奇物一件,可以称得上是雁鸣寺的镇寺之宝了。

那么,这画设置在此,开放给范轩等人进入,用意何在?又有何目的?

范轩他们,共同点都是出身大族,乃年轻一辈的翘楚人物,与他们交好,好处不言而喻。这些人的本身,就代表着一个背景雄厚的人脉圈子。

莫非,这便是释家在天下的布局用心?

释道两脉,一僧一道,由于修行的理念和方式颇有不同,发展的方向和现况,也是大相径庭。道门清幽,释家热闹。释家寺庙,大都庄严肃穆,宏大宽阔,但凡有些规模的,都供着菩萨金身;反观道门,就显得寒酸得很。

门面工夫,是很重要的宣传,释家大开方便之门,信徒万千,香火鼎盛。而道门则混得要惨得多,至少在世俗间的影响力,那是每况愈下。

一个有大宏愿,要普度众生;一个张口闭口逍遥无为,连徒弟都懒得收个。

在立意上,便决定了牌面与结果。

话说回来,了鸣大师让范轩等人体验画壁,大概便是对各大家族的一种示好,以及渗透。据陈唐所知,有不少富贵人家,朱门大户,都是当地大寺庙的大香客,每年供奉的钱财,颇为可观。

由此可知,范氏等家族,年间一定也供奉给雁鸣寺不少香油钱。

总而言之,就是一种相互惠利,形成的圈子。

陈唐本没有进入这个圈子的资格,只是偶然与范轩相遇,被其带了进来。

而范轩之所以愿意卖这个人情,不外乎就是那天晚上的事。

捋清楚了思路,陈唐便放开心情,认真欣赏画壁。看了一会,便瞧出了些端倪来:

这一幅画,真是完整连贯的一幅,主要描绘的是一座城池,以及郊外的景致情形。

城中街道分明,屋宇重重,有寺庙有道观,有大院子,还有衙门,以及各种各样的店铺民居……

就跟一座现实的州府类似,而画出来的人,更是千人千面,没有任何相同的两个人。当真是栩栩如生,画出了神韵。一个个,仿佛便是活的人,在画中的世界内行走着,忙碌着。

渐渐地,陈唐瞧得出了神。当看见一段画面时,画着的,却是街市之中,有恶霸逞凶,正在欺凌一对孤儿寡母,状甚可恶。

陈唐见着,莫名怒发冲冠,神魄一阵恍惚,唰的,人便进入到画里去了。

……

画廊之外的院子内,了鸣大师坐着,一直在闭目养神,此刻霍然开眼,目光炯炯,心中微惊:此子第一次见画壁,竟能忍耐至斯,看了近五、六丈的画境,这才入画……

好惊人的定力,天资端是不俗。

老和尚像是发现了一块璞玉,眼光闪动起来。

范轩等人带来的书童与丫鬟,则在院子一角歇息。他们跟随公子出来,走了小半天,有些累乏,现在正好小憩一会。

呼!

突然间,院子内卷起一股阴风,吹到身上,浑身打起冷战。几个书童丫鬟大吃一惊,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何方邪祟,竟敢在佛门净地逞凶!”

了鸣大师张口暴喝,如平地惊雷。

扑腾腾!

数只全身漆黑的怪鸟飞来,有的站在院墙上,有的落于屋顶上,各自瞪着一对绿油油的眼睛,凝视下来。

“冥鸦!”

了鸣大师吃一惊,沉声道:“不知是哪位司命大人到此?来吾雁鸣寺,有何贵干?”

“桀桀,大师有礼了。本座此来,只为一观兰若画境。”

一只冥鸦张口说道。

闻言,了鸣大师脸色一变,疾步过去,推开门户,见回廊中心处的那株菩提树上,不知何时停了好几只冥鸦,一只只张嘴,吐出怪异黑气。

黑气袅袅,正飘到画壁上,不断地渗透了进去。

“住手!”

了鸣大师大惊失色,扬手打出一串佛珠。

然而那几只冥鸦黑气吐尽,浑身爆开,消弭开来。

佛珠掠到,最后只圈得一片漆黑的羽毛。

了鸣大师脸色铁青,纵身来到画壁前,见这一幅本来壮丽鲜艳的宏大画作,黑气腾腾,如同汩汩翻动的水波,发生了诡谲的变异。

“异史氏曰:幻由人作,此言类有道者。人有淫心,是生亵境;人有渎心,是生怖境,皆人心所动耳……”

一阵琅琅的读书声,忽而在回廊间响起来,听着,却让人感到森森阴寒,毛骨悚然起来。

第一百四十七章:画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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熙熙攘攘的街道,此刻围成一个圈子,瞧着圈子中的恶行,众人敢怒不敢言。

三名大汉,赤膊上身,故意露出健硕的肌肉,以表示他们的孔武有力。

两名被欺负的母女,母亲年约三旬,素面朝天,眉目清丽;女童七、八岁的样子,长得很是趣致可爱,正死死抱着母亲的小腿,哇哇哭着。

地上散落一些针线之类的小货物,早被践踏得不成样子。

那领首大汉面露狞笑,一手抓住少妇的手:“小娘子,以你的姿色,还作甚小买卖?且跟本大爷去,吃香喝辣的,天天有人伺候。”

说着,拦腰一抱,便要抢人。

妇人挣扎不脱,大声喊“救命!”

女童大哭,死命不放。

那大汉见状,喝道:“马五、马六,把这小的也一并抓了,养得几年,就可享用。”

“好勒。”

两名汉子听命,老鹰捉小鸡般,就把女童抓住。

女童张口一咬,咬在那汉子的手臂上。

汉子吃痛,狠狠一巴掌扇在女童脸上,粉嫩的小脸,立刻红肿起来。

“小丫头,活得不耐烦了,竟敢咬大爷!”

说着,举起手来,又要一掌拍落——

呼的!

一人突然闪出,伸手出来,按住了汉子的手掌。

汉子瞥眼,见是一个背负书箧的文弱书生,当即破口大骂:“你这书生,不知死活,竟敢管……”

陈唐猛地一拳轰出,打在他胸间。咔擦咔擦,骨折的声音清脆响亮。

这汉子朝后跌出,摔在地上,再无法动弹。

陈唐一手抄过女童,面沉如水。

他先前入画,进入这方世界,所见所闻,都极为真实。心中觉得,实在有点匪夷所思;又有一种荒谬的感觉,好像自己进入到一个可大量刷副本的游戏世界里头,很是让人新鲜好奇。

怪不得前面范轩等人说,此地让人留恋,流连忘返。若果没有时间限制,只怕真会沉迷其中,不舍得出去了。

至于街上发生的恶行,虽然明知道是一段情节设计,但见那汉子欺凌女童,陈唐终是忍不住出手。

一出手,便是狠手。

反正是情节际遇,何须还有顾忌?

“大胆书生,竟敢行凶。”

另外两名汉子嗷嗷叫着,放下妇人,张牙舞爪地扑来。

陈唐双臂一振,双掌拍出,非常干脆利索地就将两个街头混混击倒在地,不死也得残废。

救下母女,这心中,竟莫名快意。

泥丸宫中,天人之气鼓荡,陈唐心中一凛,发现自己无形间,还是受到了一些影响,致使心智判断,出现了些分岔。

这里,只是个虚妄的世界。一旦情感流露,便会陷入其中。

“多谢公子相救!”

妇人爬起来,朝着陈唐道个万福。

陈唐只一摆手,台词都省下来了,转身就走。

走出一段路,回头看去,见妇人牵着女童跟在后面。

莫非,这是后续剧情?

陈唐眉头一皱,问道:“你们跟着我干甚?”

妇人清声道:“公子是奴家的恩公,奴家愿意为牛为马,侍奉公子。”

说着,甜甜一笑,却有几分姿色。

陈唐心里暗道:这剧情,也忒俗了些……

正想着要纵身离开,摆脱这对母女,突然间,他若有所觉,抬头看去:

一片乌云,出现在天上,又浓又黑,滚腾而至,仿佛要铺天盖地,来势汹汹。

这虚妄世界,捏造得如此真实,阴晴交替,亦是正常。

但不正常的是,陈唐竟感应到了一股浓郁诡谲的阴气。

呱呱呱!

数声怪叫,一群羽毛漆黑的怪鸟掠过,它们有着一对碧莹莹的眼睛,即使在半空中,也能瞧见点点碧光闪露,分外妖异。

“哗”的一下,热闹的街道,行人们似乎受到了巨大的惊吓,抱头四散逃窜。

一会儿工夫,整个街道,便变得冷冷清清,难以见到什么人了。

这番变化,是兰若画境本身的推动?而或,受到了外界干扰污染,从而发生了某些不可测的变故?

陈唐站着,观察那群怪鸟,脸色惊疑不定。

……

城中东南角,一座巨大的花园内。

这是真正的百花园,遍地都是各种各样的花丛,牡丹、兰花、芍药、菊花……叫得出名字的,叫不出名字的,应有尽有。

诸多花丛种类,花期本不相同,但此刻在园中,竟是百花争艳,开得富丽堂皇,分外妖娆。

“娥娘,你在哪里?”

花丛中,一名身形微胖的男子双眼蒙着一块黑布,两手举在前面,一步步摸索走着,嘴里叫唤不断:

“蝶姑,我闻到你身上的香味了,哈哈,如果被我捉到,我要狠狠惩罚你一番……”

“哧哧……”

两名身形婀娜的女子,在花丛中闪避着,发出娇腻的笑声。

这男子正是那范元,他虽然无心练武,但到底也练过些基础把式,在实战上,属于花拳绣腿,可用来与女子捉迷藏,倒能派上用场。

其慢慢走着,突然捕捉到了端倪,猛然扑去,便将一名女子抱住。

温玉入怀,入手娇腻,很是享受。

范元哪里会客气,当即上下其手,嘴里说道:“看你还敢不敢戏耍公子……”

女子娇喘吁吁,眉目含春,撒娇道:“公子,请怜惜奴家……”

这一叫,范元当即变得勇猛无比,直接将她按倒在地,便在花丛间胡天胡地起来。

此时,乌云蔓延过来了。

另一名女子好奇地抬头看着。

呱!

一只黑鸟忽然扑下,化作一缕黑气,射进了此女的眉宇之间。

女子懵然不知,眨了眨眼睛,朝着花丛那边走去,嘴里叫道:“公子偏心,独爱蝶姑,奴家也要!”

范元大爽,笑道:“来来,公子疼你。”

伸手一搂,将她抱来,一起在花丛间滚动着。

但见花朵摇曳,花香醉人,真是好一番胜景。

……

城北处,一间寺庙内,范轩正在那儿,手中一柄长剑,霍霍挥舞着。

他在练剑。

进入兰若画境,范轩耗费不少功夫,终于拜入此寺的明空大师门下,学到了一套精妙的《降魔剑法》。

这剑法不俗,不比他在外面苦苦修炼的那一套差。而且两套剑法学起来,颇有相通促进之处,练成之后,大有裨益。

练着练着,范轩突然停下来,抬头观望那片巨大的乌云,以及一群掠过天空的黑色怪鸟:

“这些,是什么?”

第一百四十八章:闯寺

街道寂静,一眨眼功夫,那对跟在后面的母女也不见了。

不太对劲的样子……

陈唐皱起眉头,思索其中变故。一时间,无法确定是画境本身的场景转换呢,还是某些进程遭人篡改了?

他觉得,应该去找到范轩,问一问,了解多些情况。

当即迈开步伐,开始寻找。

这座城倒不算很大,感觉比去过的虢若县大上一圈左右,有四五条街道,纵横交错着,又有好几条巷道穿插其中。

陈唐记得,在入画前,听范轩等人说过,范元在百花园;郭向恒在琅琊阁;王子玉进入了衙门;至于那苏民哥,则去当什么统领将军了,应该在城墙城门那边。

范轩的去向不明,没有说起。

而陈唐偏偏只跟他熟些,找到别人,能否好好交谈,倒是个疑问。

“咦,百花园?”

走过一条街道的时候,眼光一瞥,见到右侧有一座大园子,门口牌匾高悬,写着“百花园”三个大字。

陈唐微一踌躇,还是走了过去。范元应该知道范轩在哪,且找他问一下路。免得像无头苍蝇般,乱走乱撞,浪费时间。

大门虚掩着,轻轻一推便开,里面悄无声息。

这园子,连个看门的都没有?

而或,本来有的,现在跑了?

陈唐入门,穿过前院,登堂入室,鬼影都没个。绕过去,到了后院,见百花盛放,花香醉人。不远处,一丛花丛正在剧烈晃动着,有娇喘之音,不绝于耳。

撞个正着,倒有些尴尬了。

这范元,真是会享受,进入画壁内,就干这事儿,乐不思蜀。

陈唐摇摇头,不愿打扰别人好事,便要退出去。

只是刹那间,他若有所觉,凝视花丛那边,似乎发现了些端倪。

一声惊叫,是女子的声音。

她也察觉到陈唐的到来了。

随即簌簌声响,范元披了件外袍,冒头出来,抬眼就看见陈唐杵在那儿。

被打扰了好事,范元好不烦躁,喝道:“陈不矜,你闯入此地,要干什么?”

陈唐看着他,指了指灰暗的天空:“要下雨了。”

范元跳起,怒道:“我说你是不是没事找事,下不下雨,我不知道?要你来多嘴?”

他现在的火气,莫名的大。想来也是,双飞乳燕,正在兴头上,因为陈唐的闯入,而生生中断,佛都有火。

陈唐摇摇头,叹道:“愚哉,死到临头而不自知。”

范元听见,当真是气得七窍生烟:“陈唐,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此际,两名女子皆从花丛间探头出来,钗横鬓乱,脸颊红晕层生,端是风情万种,四只水汪汪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陈唐,轻咬嘴唇,似有情意。

范元见着,更是妒火中烧,双手一按,把两女按下去:“不许看。”

又怒目瞪着陈唐:“你还不走?”

陈唐明白此时,多说无益,这家伙早已被迷了心窍,根本听不进去了,便问:“你可知道,你家哥哥在哪?”

“弘源寺。”

范元一摆手,不耐烦地道:“快走。”

得了地址,陈唐便不再废话。范元自个要找死,不听人劝,那是他的事,陈唐才不愿当吕洞宾,做那被狗咬的烂好人。

赶陈唐走后,范元才气呼呼地又躺回花丛中,两具温软的身子很快贴了上来,他顿时又重振雄风,器宇轩昂,继续征伐起来。

弘源寺?

那便是一间寺庙了,知道了具体建筑,找起来,要容易得多。

见过范元的处境后,陈唐心里打个突,可以明确这兰若画境发生了某些不好的变故。

此境,本来是让些大族子弟历练,而或娱乐的好地方,但如今,已经变得凶险起来,危机四伏。

陈唐不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他甚至怀疑画境本身,就是个陷阱。

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大可能,雁鸣寺没有必要这么做,他们也没有那么大的胆子,如果范轩等人在此地出事,牵连可就大了,不可收拾。

一时间想不明白,唯有尽快找到范轩,出去再说。

范轩曾提及,进入画壁,是有时间限制的,到了时候,自动便会出去。

然而当下变故突生,谁知道是否能如期离开?若是被改动,不得其门而出,岂不是要困在此中了?

“寺庙……”

走过一条街道后,陈唐很快就看到一座尖尖的塔顶,在北面显露出来。

“在那儿……”

他快步过去,拐弯抹角,半刻钟后,就来到一座寺庙的山门之前。

这座寺庙,建立在一片高地之上,四周皆有古树,一条青石路径,直通门前。

看上去,倒有几分禅意。

陈唐迈步而去,上去敲门。

过了一会,门户打开,一个青年和尚出来,合十道:“这位檀越请了,今日本寺封山,概不见客,请回。”

说着,便要关门。

陈唐忙道:“小师傅,我是来找范轩的。”

那青年和尚果然知道范轩,回答:“范檀越正在闭关练剑,你明日再来吧。”

明日?明日黄花菜都凉了。

陈唐坚持道:“我现在就要见他。”

顿一顿,大喊起来:“范轩,你在哪里?快出来,出事了!”

他贯注气息,喊声激荡,传得很远。

青年和尚面色一变:“这位檀越,此乃佛门净地,不许喧哗吵闹。”

陈唐哪里管他,既知本为虚妄,无需讲究那些框框条条,更何况,现在可是非常关头,关系重大。

他当即一迈步,伸脚入门,要硬挤进去。

“檀越无礼,小僧得罪了。”

青年和尚目露精光,双拳摆开个架势,直捣陈唐两边太阳穴,却是一招“双钟贯耳”。虎虎生风,劲头不弱。

陈唐双臂格挡,一个震劲蓬发,啪的,就将和尚震退数步。

咿呀一响,门户大开,陈唐施施然走了进去,内心一喜,觉得这青年和尚功夫不弱的样子,那寺庙内的老和尚,肯定武功更高,有机会的话,练练手,也是不错的。

怪不得范元在此练剑,他肯定是得了际遇。

噹!

寺庙内,有钟声敲响,显得急促,是示警的钟声。

嗖嗖嗖!

一道道身影奔跑出来,都是身穿灰袍的年轻僧侣,数一数,竟有十八人之多,手中各自把持一根齐眉棍,哗啦一下,把陈唐围住,木棍横陈,结成了一个阵势。

这些僧人,一个个都是身材健硕,气息彪悍,面如古铜,赫然是武僧。

陈唐看着,有些出戏,脑海不禁冒出个名词来:十八铜人……

第一百四十九章:犯痴

(稍晚还有一更,话说月票双倍了,咱这手残货要不要拼一个?却不知有没人支持呢?)

面对十余和尚的围困,陈唐不惊反喜,更不废话,便开始动手。他这时候,无心再去激发什么际遇之类,只想着尽快把事情闹大,让范轩出来,好寻觅离开画境的途径。

诸多武僧,棍子摆开,虎虎生风,或横扫,或点戳,或当头一棒,相互之间的配合着实不错

他们的角色,可不是先前在街上遇到的混混,而是真正的武者。虽然未至内家,但起码也是外家八、九段左右的水平,加上人数众多,进退有序,暗暗成阵势,一上来,便对陈唐形成了压制之势。

啪啪!

陈唐竟连挨数棍,打在身上,赤赤生疼。

虽是虚妄,但疼痛却如此真实。

当下整副画境,已经发生了变化,有邪祟渗透进来了。谁知道这些和尚有没有受到濡染,像与范元交欢的女子那般,明显便阴气缠身,范元贪一时之乐,可要吃大苦头,甚至可能****。

陈唐不留手,《九极技》尽情施展而出,劲道横扫,咔擦咔擦,接连把数根齐眉棍打断。

这番交手,在武学实战中,算得上是一次真正的试金石,颇有裨益。

战得十来回合后,陈唐逆势而上,尽占上风。十来位和尚已经抵挡不住,不断退却。

“陈兄请住手!”

喝声当中,范轩现身。

这厮其实早便来了,故意躲在边上观战,想摸清楚陈唐底细。不过他看了一会,只瞧出陈唐拳脚之间,功夫了得,应该属于内家中段的水平,至于别的,却揣摩不出。

陈唐飞起一脚,将两和尚踢飞出去,这才收势抱拳,目光炯炯看着范轩。

范轩过来,与那班和尚交流几句,和尚们便退走了。

“陈兄,你是特意来找我的?”

陈唐点点头:“不错。”

范轩笑道:“有甚事?”

陈唐指了指阴沉的天空:“要下雨了。”

范轩一怔,随即道:“画境之中,有四季变化,风雪雨晴,皆为正常。”

陈唐一皱眉:“范兄,你就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吗?”

范轩左右顾盼,观摩一番,摇摇头:“不对劲?”似乎想到了什么:“陈兄,一定是你第一次进入,所以感到新鲜古怪吧。放心,画境内的时间与外面颇有不同,现实时间,也就半天功夫,我们便会出去的,想要留在里面都不行,这是规则所定。”

陈唐叹口气:“范兄,我是担心到时想出去,都出不了。”

范轩的修为,与赵三爷相差无几,或许稍胜一筹。对于各种气息的感受没有那么敏锐分明。况且这寺庙内,目前的确还算正常的。

范轩看他一眼,想了会,沉声道:“陈兄,你到底发现了什么?”

陈唐道:“我觉得我们这些人,应该尽快聚在一起。”

范轩一摊手:“无缘无故的,我很难叫人……”

“我在画境中发现了阴气。”

陈唐直接说道。

“什么?”

范轩大吃一惊。

这兰若画境虽然精妙,极为真实,可从没有阴气的存在,有阴气的话,便等于与邪祟扯上了关系,是严重的事故了。

“你确定?”

陈唐冷声道:“你不相信,我也没办法。”

范轩想了想,特别是遭遇宋司命的那天晚上,陈唐的表现超乎寻常,其能察觉阴气,是大概率的事,当即道:“好,我们一起去找人。”

这方画境,他们几个,并非首次进入。除了范元,是第二次外,范轩三个,都是进过三次以上的。

进来之后,各有际遇,范轩爱练武,所以到弘源寺学剑;郭向恒是个书痴,便发现了琅琊阁的秘密;至于王子玉与苏民哥,一个官场,一个沙场,都是心中志向的体现。

而范元身在百花园,就更好解释了,他本是个游戏花丛的老手,贪图美色。

由此可知,兰若画境,是满足人嗜好与梦想的地方,所谓“幻由心生”,不外如此。

范轩知道别的人在什么地方,轻车熟路,很快便与陈唐找到琅琊阁处。

正是一方藏书阁。

两人闯进去,便看见郭向恒正捧着一卷书,书页间金光灿烂,一座如真如幻的黄金屋坐落在那儿,屋内有女盈盈,身子不过数寸长短,长发黛眉,身子婀娜,坐在那儿,手托玉腮。如果忽略掉袖珍的体型,就是一副完美的淑女形象。

郭向恒便在与这娇小女子说着话,说话声很细,生怕大声了,气息喷薄出来,会把娇女给吹飞。

这一幕,让人看着,好生怪异。

“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

这两句话,在读书人的圈子内可谓流传深远,深得人心。哪怕出身富贵大户,也无法免俗。

郭向恒好读书,破万卷,心中一直有着一座黄金屋,一位颜如玉的念想,在兰若画境中,他实现了。一有机会进来,什么地方都不去,就来琅琊阁内,找到那本《寻仙录》,与住在此间黄金屋的奇妙女郎说话。

范轩与陈唐的闯入,袖珍女郎受惊,当即躲进黄金五里头,关门闭户,金光收敛,藏入字里行间,看不见了。

郭向恒生气了,跳起来:“子闳,你们怎地无礼,唐突佳人?”

范轩沉声道:“向恒,跟我走,出事了。”

郭向恒道:“我不走,你们快离开,我还要与如玉说话。”

陈唐见着,暗暗摇头:郭向恒的心智与范元一般,明显受到画境濡染,变得有些分不清虚妄与现实了。

对此,倒好理解,沉迷犯痴,大有人在。当进入到光怪陆离的世界,玩多几次,就会上瘾的,不是谁都能保持清醒,有着坚韧的定性。

陈唐不废话,大步上去,老鹰抓小鸡般把郭向恒抓住,拎起便走。

“你,你要干什么?”

郭向恒又惊又怒,口中喝骂道。

范轩面露古怪之色,不过也没阻止。因为这个方法虽然粗鲁,但最为简单。否则劝说解释的话,得说上半天,都未必有效果。

抓了郭向恒,又去衙门找王子玉。这一次,倒是顺利,因为王子玉,也察觉到了些不对劲。

双方一拍即合,范轩担心范元,就先赶去百花园。

相距十多丈距离时,抬头就见到一团乌云笼罩在百花园上方,又有数只羽毛漆黑的怪鸟在屋顶间盘旋绕飞着。

这副情景看上去,状甚诡谲。

“不好!”

范轩大叫一声,疾步掠去。

第一百五十章:捉奸

却说先前,范元将陈唐赶走,继续在花丛里颠倒衣裳。今天不知怎的,极为勇猛。弄了一阵又一阵,浑身都软了,但那儿被蝶姑碰一碰,即刻又刚硬起来。

如此状态,开始时是享受,渐而变得有些麻木了,到了后面,心中竟害怕起来:不行,不能再弄了,我这手脚都酥了,心跳得厉害……

忙道:“娥娘蝶姑,且歇息一阵,我不行了。”

蝶姑美目流转,玉手芊芊,抚着那一柱擎天,挪身上来,直接压上去,不停地起伏套弄着,嘴里吃吃笑道:“公子,奴家还要呢。”

范元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像一条离开水的鱼儿,感到呼吸变得困难。他从来没想过此事会变得如此可怖,想要将身上的人儿推开,但手掌用不上劲,反成爱抚。

蝶姑娇笑道:“公子好坏,嘴说不行了,手上却实诚。”

范元几乎忍不住要爆粗骂人,只是气喘吁吁,说话都有气无力了,内心惊骇不已:以前范轩常常语重心长地与他说,色字头上一把刀,勿要放纵泛滥,否则的话,那刀便会掉落下来,死得很惨。

对此,范元嗤之以鼻,听不进去。他自持年轻,又有钱财养身,正所谓“人不风流枉少年”,哪里顾及那些?有花堪折,及时行乐,才是王道。

只是当下,他猛地发现,色字头上,当真有一把刀,眼看便要落下来了——

“救命!”

脑海里,忽地浮现出陈唐的身影,陈唐曾说他“死到临头不自知”。

现在范元明白了,赶紧喊救命,希望陈唐能来救他一救。

然而四下无人,哪怕喊破喉咙,也听不见个回响。

范元懊悔不已,拼命扭动挣扎,只是落在蝶姑眼里,却更觉欢愉。

突然之间,有沉重的脚步声起。走动间,铿然作声,应该是衣甲摆动时,所磕碰发出的。

范元好像溺水的人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赶紧扯开喉咙喊“救命”!

蝶姑赶紧伸手把他嘴巴堵住,惊慌地道:“公子勿叫,是我家丈夫回来了。若被他发现,公子死无葬身之地矣。”

范元听见,呆若木鸡,如同一下子掉进冰窟里头,里里外外,冰凉透顶。

这叫什么事?

他第一次进入画壁时,在街上见蝶姑貌美,便尾随而至,来到这百花园。忍不住爬墙窥视,被蝶姑发现了,却并不怪罪,反而眉来眼去,很快就勾搭起来。

蝶姑又说,她有个姐妹,名叫“娥娘”,独守空闺,寂寞得很。

范元闻言大喜,立刻让娥娘也来,三人世界,过得十分快活。

但这次进来,却接二连三地闹出幺蛾子,连丈夫捉奸的戏码都上演了。

范元心中暗暗叫苦。

好在的是,此刻蝶姑与娥娘两个赶紧穿起衣服离开,不敢继续荒唐了。

范元暗暗松口气,奋力爬起,躲在花丛间,偷偷往外瞄去:很快,他就看见一尊大汉走了过来,其浑身披戴金甲,面如锅底,十分凶猛的样子,手中还提着一柄八角流星锤。

“原来是一介武夫,怪不得蝶姑娥娘愿意与本公子欢好……”

这般想着,范元心中,有些小得意。

蝶姑与娥娘迎上去。

金甲壮汉喝道:“我刚才听到有男子喊救命,可是尔等不守妇道,勾三搭四?”

两女忙道:“无此事。”

金甲壮汉不信,提着流星锤来搜索花丛,范元大骇,胡乱披件衣服,手脚并用地由花丛间爬走。

有些花丛,长着荆棘,又多尖刺,刮刺得范元浑身生疼,多处皮开肉绽,流血出来。

他忍着痛,不敢做声,只想赶紧离开后花园,逃出去。

眼看便逃到院门处了,就听到金甲壮汉大喝:“果然有奸夫!哪里走,吃我一锤!”

范元知道自己暴露了,惊骇欲绝,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站起来,没命地往外跑去。

轰!

那柄流星锤自后飞至,贴着脑袋掠过,最后砸在一根柱子上,发出吓人的声响。

逃过一劫,范元吓得三魂不见了六魄,跌跌撞撞地冲出百花园,仓促间,脚步被衣袍绊住,就地滚了个葫芦,摔得鼻青脸肿,挣扎起来时,披在身上的衣袍都裂开了,很是不雅。

“子涵!”

冲过来的范轩见到此幕,又惊又怒,赶紧把他扶住,问道:“你怎么啦?”

抬头见到这位哥哥,范元一下子哭出来了:“子闳,我被捉奸了,那人要杀死我……”

范轩一听,脸沉如水。

他知道这位堂弟好色,还有个嗜好,喜欢勾搭红杏出墙的妇人,说偷着刺激。而这兰若画境,最讲究的一点便是“幻由心生”,所以范元出事,正是从他意念里触发出来的剧情。

兰若画境乃雁鸣寺的镇寺之宝,释家行事,一向宣扬“戒恶从善”的说法,贯通其中。比如陈唐进来时的出手,击杀恶徒,救下母女等,本身就是一种体现。

不过陈唐出手不留情,却又超出了设定的范围,不符合“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宗旨。

话说回来,对于范元的狼狈遭遇,范轩同情之余,倒也觉得痛快。这位不争气的堂弟,受了这番教训,应该会痛改前非,有所收敛了吧。

王子玉见到范元的狼藉样子,心里暗暗偷笑;而陈唐则毫不关注,脸色凝重地观察着百花园上空的乌云,以及漆黑怪鸟。

他再一次感受到了浓烈的阴气。

“呱!”

怪鸟发出沙哑的鸣叫,随即四散飞开。那股可怖的阴气,也开始渐渐消散。

范轩手提长剑,说道:“走,去找民哥,把人聚齐来。好好商量,该怎么处理。”

范元定一定神:“子闳,到底出了什么事?”

范轩冷眼相看:“哼,你只顾作乐,怎么死都不知道。”

回头去看,见郭向恒也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不禁心中一叹:郭向恒与范元进入这画境,定力太差,不得其益,反受其害了。从表现看来,与第一次进入的陈唐相比,就差了一大截去。

这次变故,不知因何而生,也不知造成了多少影响变化,只希望能尽快解决,离开画壁。

第一百五十一章:无头

找到苏民哥的时候,其正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腰佩宝剑,手执一根丈长皮鞭,在指挥着一队军伍操练。

校场上,军伍青壮,约有上百人,披坚执锐,练得有模有样。

陈唐打量一番,没发现异常,若有所思起来:先前去弘源寺、以及衙门,都没有阴气濡染的迹象。由此可知,画境本身,对于阴气的侵蚀,具备一定的抵御能力。特别是某些重要的地方,至少目前为止,那邪祟还无法染指。

想明白这一点,陈唐心里定了定,觉得画境虽然发生了变故,但还在可控范围之内。

想来也是,兰若画境,毕竟是释家重宝,哪能一下子便被邪祟给玷污了去?

只是……

抬头看去,见那片乌云盘桓不散,那一群黑羽怪鸟却不见了影踪,不知飞到哪儿作祟去了。

它们,在寻找画境的破绽。

在这股阴气中,陈唐感受到了似曾相识的味道,顿时与那宋司命联系起来,不由得脸沉如水:端是阴魂不散,太欺负人了!本想着考了天子试,等放榜后,便找上门去,营救大胡子,不想对方一直在暗处窥视,伺机而动,等自己进入画境,便开始动手脚……

那边范轩与苏民哥说了起来,说画境或有变故,会出现凶险。

苏民哥听着,一拍大腿:“这是好事!哈哈,本将军在校场演练已久,手下儿郎正愁没有仗打。现在正好,管你什么邪祟,尽管放马过来,杀个痛快。”

范轩很是无语,觉得这厮本心也被画境濡染,沉迷代入进去了,在虚妄角色里,难以自拔。

释家有云:大千世界,有三千之数。如果把兰若画境,当成是其中一界,亦无不可。

在一方小世界里活动沉浮,时间久了,很难超然其身,无法保持绝对清醒。

所谓红尘历练,本就是用来磨砺心境精神的。沉沦之后,再得觉悟,然后大彻大悟,得道成佛。

成佛不易,不过获得教训,迷途知返,也是好事。

好比那范元,一路走来,一路哆嗦,嘴里一直在喃喃道“再也不敢乱找女人了”,看他样子,应该是被捉奸吓破了胆,一蹶不振,心头阴影面积略大。一个不好,还真会吃斋念佛,清心寡欲了。

这,也算是一种“悟”吧。

范轩一皱眉,说道:“民哥,你倒乐观。但你有没有想过,我们可能会被困于画境中,出不去了呢?”

苏民哥一愣,随即道:“不会吧……”

他到底还是保持着几分清醒:“子闳,你口口声声说有邪祟玷污了画境,但看我这里,可是好端端的,哪有阴气?”

说着,手执皮鞭,很霸气地往四周一指。

王子玉沉声道:“我也在想这个问题,会不会是画境本身的一种演变?特意设置出来的考验?”

这个可能性很大,画境情景,本就不是一成不变的,若一直过着平淡无奇、波澜不惊的日子,谈何历练磨砺?

郭向恒跳起来:“早说了,你们乱发什么神经,我与如玉聊得好好的,就把我抓了,把如玉吓得躲进书里去了,不知还肯不肯出来,你们赔我的如玉!”

苏民哥笑道:“向恒,你与那如玉情投意合,就得个‘谈’字?没有做些男女之事?”

郭向恒正色道:“我与如玉,发乎情,止乎礼,没有明媒正娶,岂能做那等苟且之事?”

范元听见这话,双眼鼓了起来,觉得郭向恒是在讽刺自己,当即面红耳赤地道:“我觉得这变故绝非考验那么简单,我刚才差点被那金甲人一锤砸死。”

至于几乎被蝶姑坐死的事,实在太糗,说不出口。

苏民哥冷然道:“你也说‘差点’,不就是没死吗?唯有真实,才能磨砺。否则的话,假模假样的,能考验个卵?”

范元不干了:“你什么意思?你就那么想我死?”

见起了争执,范轩当即喝道:“子涵住嘴,向恒不是那个意思。”然后转头去看陈唐:“陈兄,你说觉察到阴气,这阴气是真是假?”

陈唐道:“在百花园,你们不也看到了吗?”

范轩回答:“没有感受真切。”

以他的修为,的确不敢肯定。

陈唐沉吟片刻:“我也是感应模糊……画境之内,能否将阴气虚化演变出来?”

范轩摇摇头:“这个,前所未有。”

王子玉道:“说这多作甚?我们到街上去,看究竟变故如何,就能见分晓。”

范轩点头道:“子玉言之有理。”

于是一行人来到城中最繁华的街道,但见熙熙攘攘,人来人往,很是热闹。

一切,毫无异样。

如此一来,诸人看往陈唐的眼神就有些不愉了。

最先发难的是郭向恒:“这不好好打的吗?子闳,看你结交的什么人?张口就胡说八道,他才第一次来,一无所知,放屁你们也信。简直乱弹琴,不知所谓。”

气呼呼的,甚至爆了粗口。

王子玉叹口气:“白白浪费时间,子闳,我知道你性子豪爽,交际广阔,但也不该什么人都拉进画境里来,糟蹋人情不说,还误了事情。”

苏民哥脸色露出失望之色:“没有变故,可惜了……”

倒是范元一双眼珠转动,心有余悸地道:“话不能这么说,可能变故初始,还没有蔓延开来,大家不要掉以轻心。”

从始到终,陈唐的神态都很平静。有些事情,自己心中有数就好,不是非要说服别人的。口舌之争,最是无用功。

范轩脸色变幻,在思考着主意。

便在此际,砰的一声巨响,是从天空传下来的,惊雷响,闪电掠过,雨点洒落下来。

陈唐一伸手,让雨水落在掌心处,见那雨水的颜色,竟是灰黑的,污秽得很,便道:“这雨水,有阴气。”

诸人闻言,脸色一变,赶紧用手接着,观察起来。

他们几人,除了范轩与苏民哥练武,成就内家之外,其他的人,都是花架子,哪里察觉得到阴气的存在?

不过雨水变黑,本身就显得不正常。

“人呢?人全不见了!”

范元突地大喊起来。

刚刚还极为热闹的大街,此刻变得空荡荡,行人走贩们,都跑光了。街边两侧的民居店铺,也是关门闭户。

“走,不要被这阴雨淋湿了身子。”

陈唐当机立断。

“去哪?”

几个人异口同声问。

先前找人的时候,陈唐记得路径:“那边便是弘源寺,去寺庙里避一避。”

一行人赶紧赶过去。

便在此际,得得得,有马蹄声响,一骑从街道的一头走来,那马彪悍,浑身炭黑,披挂着皮甲,从头到尾,包裹得密实,露出来的两只马眼内,有妖异的红光迸射,看上去,根本不像是一匹正常的健马,倒像是传说中的阴马,马蹄霍霍,坚硬如槌。

再看马上骑士,全身金甲,手中把持一柄八角流星锤。

见到这副装扮,范元记忆犹新,顿时吓得一个哆嗦,心里叫苦:苦也,捉奸的追上来了……

再一抬头,见对方颈脖之上,却没了头颅,竟是个无头骑士!

“这,这个……”

范元顿时风中凌乱,不知如何是好了。

别的人也好不到哪里去,齐齐倒吸口冷气。

一个无头人,骑着一匹阴马,驰骋而来,怎么看怎么诡谲。即使再怎么反应迟钝,也暗觉不妙。

诸人面面相觑,搞不清楚这无头骑士是什么来路。

得得得!

黑马速度颇快,已冲了过来,呼的,无头骑士抡起流星锤,呼啸砸落。

“邪祟,休得张狂!”

苏民哥拔出佩剑,挺剑来挡。

砰的一下,他便被一股巨力给撞飞起身,宝剑脱手,人摔出丈余远,心头巨震。

“蠢货!”

陈唐心里,暗骂一声。

第一百五十二章:祛邪

流星锤本为重兵器,加上纵马驰骋,劲道何其大?苏民哥居然敢拿着把剑去硬挡,简直不要太蠢。

陈唐很怀疑,这货学武都是学到狗身上去了。

归根到底,还是缺乏实战经验的问题。其出身富贵,何曾遇到过什么真正的凶险?

范轩面色一变,赶紧去扶人。

苏民哥疼得龇牙咧嘴,但无大碍,爬将起来,骂咧咧道:“子闳,这厮好生凶猛。”

得得得!

无头骑士冲过去后,又兜转回来,再度发起冲锋。

范元大骇,口中叫道:“走走,快走!”

转身便逃,生怕对方抡起锤子砸到他头上来。王子玉与郭向恒两个,同样没甚武艺在身,连忙躲在后面去。

范轩扶住苏民哥,大喊道:“陈兄,靠你了。”

他知道陈唐武功了得,颇为厉害。那晚对上宋司命,都能安然脱身,如今面对这无头骑士,应该无问题。

说话间,无头骑士已经冲到跟前来。

陈唐不假思索,他本来买的剑,已经在斩杀伥鬼的时候毁了,现在两手空空,当即腾空飞起一脚。

又快又准地踢在无头骑士身上。

啪!

这骑士坐不稳,一个倒栽冲,摔倒在地。

“好腿法!”

苏民哥击掌赞道。

“厉害,陈兄仗义!”

见到陈唐一脚便踢倒了无头骑士,范元等人顿时不慌了,拍掌叫道,对于陈唐的印象大为改观。

范轩目光闪动,兴趣浓烈。

文武双全者,即使富贵门第,也不多见。

哗啦啦!

金甲摩擦,发出杀伐之音,无头骑士又站起来。此时,雨水开始下大,浇落下来,落在它的身上,阴气滋润,它若无其事地奔跑而起,手中流星锤抡动,呼的,攻势凶猛。

陈唐眉头一皱,觉得这东西很是邪门,浑然不同于以往遭遇过的邪祟——它,很可能并非邪祟本身,而是遭受阴气玷污后,所产生扭曲的怪物。

换而言之,这尊金甲骑士,本来是画境中的角色存在,只是被濡染了,成为了邪祟的傀儡。

其身体强悍,近乎刀枪不入。

刚才陈唐那一脚,可谓势大力沉,可对方并未受到多大的伤害,浑身抖一抖,依然生龙活虎。

不是邪祟,没有鬼魂,剑匣自是无从发挥。况且众目睽睽之下,陈唐也不愿暴露剑匣的秘密。只得施展《九极技》,进行一番拳拳到肉的搏斗。

嗬嗬嗬嗬!

诸人正站在一间屋檐下观望,就听得有怪声响起,竟来自四面八方。

范元等人听得头皮发麻,心想莫非又有什么变故?

要知道这城中人数着实不少,如果都暴动起来,那可真难以收拾。

“阿尼陀佛!”

猛地一声佛号念起,其声宏大,一轮太阳闪现,破云而出,阳光照下,颇为耀眼。

随着这阳光,一尊威压肃穆的佛陀形象在高空浮现,散发出万道光芒来。

也不知是阳光的折射,还是佛陀本身的威严。

光芒照射之下,乌云退散,雨势停歇,那尊无头骑士啪的一下,倒落在地,滋滋作响,随即化为一团黑气,风微微一吹,随即消弭无影,就好像从未存在过一般。

“是了鸣大师!”

“了鸣大师出手了!”

诸人欢欣雀跃,范元更是直接跪倒在地,朝着高空那尊佛陀形象磕拜。

陈唐目光扫上去,若有所思:雁鸣寺方面出手,拨乱反正,乃意料中事,了鸣大师当然不会坐视范轩他们在画壁内出事,那样的话,牵涉就大了,后果难以收拾。

不管怎么说,这方画壁都是雁鸣寺掌握的宝物,出了问题,他们也能第一时间进行修复,驱邪。否则的话,那也忒无用了。释家偌大的名头,自然有些本事。

说起来,这还是陈唐第一次见识到释家神通,果然颇具卖相,让人见着,心生崇拜。

陈唐却是无感,只是对于这个世界的认识,又填充了一块内容进来,更加立体丰满了。

雨过天晴,转眼间,街道之上,又是行人往来,热闹非凡。叫卖声,吆喝声,吵闹声,俨然真实。

“各位檀越,请归来吧!”

那尊佛陀忽而伸手,招呼叫道。

唰!

陈唐等人从画壁上飘然而落,环视四周,已置身在回字画廊之中,一株菩提树,亭亭如盖。

树下,了鸣大师端坐在那里,脸有微笑。

“呼呼,终于出来,我再也不进去了……”

范元心里嘀咕道,心有余悸。

那郭向恒却还站在描绘着琅琊阁内容的画壁之前,神色痴痴的,不肯离开。

范轩迈前一步,拱手问道:“大师,适才吾等在画壁内,遭遇到些怪诞之事,请问,这是何故?”

了鸣大师微微一笑:“范檀越既非第一次进入画壁,缘何还不明白镜花水月的道理?虚虚实实,变化莫测,都在一念之间,有执念,有妄念,有孽念,唯如此,方能放下,顿悟见真。”

言下之意,是说画壁内出现的阴气、无头骑士等,都属于画壁本身的情景设置,是一次特意安排的考验,而非意外事故。

范轩听着,半信半疑。

了鸣大师便作当头棒喝:“范檀越,你心中固执,此时不放,更待何时。”

一喝之下,范轩浑身一个激灵,连忙合十敬礼:“请大师恕罪,是范某着相了。”

陈唐见状,暗暗提防戒备。他是最为明确阴气存在的人,眼下对方却故弄禅机,巧舌如簧,生生给圆过去了,这口舌功夫,端是了得。

了鸣大师这般说辞,很容易理解,无非是要把影响降到最低,不损雁鸣寺的清誉。如果佛门净地,却被邪祟污秽,传扬出去,影响恶劣无比,如何给众多信徒交代?

范轩接受了这套说法,苏民哥等人更无异议,其实他们在变故中,并未受到什么伤害,感受不深——除了范元。

范元是真正受到了惊骇,还差点死于非命,那般濒死感如此真实,像刀刻一般,难以消除。

不过此时,他识趣地闭口不说,一言不发。

了鸣大师看向陈唐:“陈檀越临危不惧,有大智勇,有大慧根,日后想入画壁,可随时前来,老衲十分欢迎。”

陈唐不露声色:“多谢大师。”

心中却在想,还是早点离开,返回道观去吧。

第一百五十三章:雪灾

经历了这场画壁风波后,本来相约去烟花巷的计划告吹,就连范元都没了心思,说要早点回去歇息。

陈唐趁机告辞,斋饭也顾不得吃了,还是去吃肉痛快些。

出来的这段时日,不敢说游遍京城,但半个京城,算是走过了的。今天进入画壁,更涨了见识,开了眼界,颇有心得,其中有两点很关键:

一个是阴司敢于在雁鸣寺做手脚,污秽佛门重宝,这意味着邪祟行事,已经没有了多少忌惮之意。与此同时,还代表着某些规矩,在开始崩塌;另一点是,对于范轩等人的表现,有些失望。

他们几个,出身权贵大族,自幼培植,可以称得上是王朝中上层的精英子弟。但在画壁中,遇着事后,实在乏善可陈。显微知著,如果王朝有事,这些人又能如何力挽狂澜?

安逸骄奢久了,很多东西,便会腐朽。

今日与这方圈子的接触,陈唐对此感触良深。

不过这些弊端,早已积重难返,难以改变的了。想要大刀阔斧地改革,势必伤筋动骨,天地动荡。

回到道观,陈唐继续过上清幽安静的日子。

隆冬已至,下起鹅毛大雪,一下便是半个月,飞扬不止。整个京城,成为了一个银装素裹的雪白世界。

不但京城,整块北地,皆是如此。

这一场雪,且大且久,下着下着,就成为了一场灾祸。天寒地冻,缺少衣穿,粮食匮乏,崩塌房屋无数,人们流离失所,灾民开始流窜,一天比一天多起来。

北地雪灾,南方却雨水泛滥,有山洪暴发,淹没田野以及人家,不计其数……

一封封告急信,一封封请求赈灾书,雪片般传到内阁中,传到庙堂上。

近日,京城已开始戒严,城门封查,不许灾民进来,以免引起骚乱。

城内有些富贵人家,大寺庙等,纷纷组织起来,在城外搭建粥棚,绵延数里,煮粥赈灾,安抚流民。而盘桓城中,等待放榜的诸多士子,更是搞起各项赈灾活动,卖字卖画,所得款项,尽皆用来救济灾民。

大雪积压在道观破旧的瓦顶上,陈唐很担心,会不会压塌了去。

这几天,浮图道人不在,去向无踪,也不知何时回来。陈唐一个人买菜做饭,真切地感受到灾祸之下的行情秩序,实在叫人焦虑。

记得去年在潘州,就遭遇过一次,不过那时,主要是苏菱在承受,陈唐不持家,也很少到市场去。

城内的民生情绪普遍焦虑,无数的平民百姓,哪怕他们居住于京城中,这段时日,都有着一股忐忑不安的心情,挥之不去。严重的,甚至觉得随时都会大难临头一般,非常烦躁与紧张。

陈唐想到了某些不好的征兆,同样感到不安。只是眼睁睁看着,发现很多事情,根本无能为力。

偌大世界,人如沧海一粟,竟是如此渺小。要么随波逐流,要么倾覆沉沦,能乘风破浪者,天下有几?纵然像浮图道人这等身怀神通者,面对这场天灾,能做的也不多。

街上的雪,沉积厚的,已达尺余,在一些旮旯角落处,有人倒毙在雪地里,尸体早已硬得如同冰条。城中都有不少人活活冻死,那城外的状况,可想而知。纵然有粥棚施粥,但那点数量,无异杯水车薪,远远不够。

而这,是京城,天子脚下。那么别的受灾的小县城,乡镇等,不知是个如何悲惨的情景。

……

“是这里了。”

这日,陈唐来到一座大店铺前,抬头看清上面的招牌。

悬壶堂,是一间极为出名的大药房,据说各地都开设有分店,生意做得很大。

陈唐迈步进去,立刻闻到一股浓郁的药材味。

这时候,里头的顾客不多,三三两两。一位年轻跑堂走过来,招呼道:“公子,是看病,还是抓药?”

陈唐打量一眼,说道:“我要找胡员外。”

跑堂一怔,随即笑道:“公子怕不是找错地方了,本店掌柜的,可不姓胡。”

陈唐不多说,手底一翻,亮出一枚牌子。

跑堂见着,连忙问道:“敢问公子贵姓?”

“姓陈。”

跑堂顿时恍然过来:“原来是陈公子,你请入内坐,等小的去禀告一声。”

带着陈唐,进入一间清净内室坐下,自有丫鬟奉送香茗。

陈唐手中那枚牌子,乃是当日用促织交换东西后,胡员外临走前所赠,说日后有事,可到悬壶堂来找他。如今看来,这座悬壶堂也是隶属胡氏所有,当真是势力渗透得厉害,不为人知的,不知凡几。

等了一会,一个富态掌柜进来,却不是胡员外:“陈公子久等了,我家大掌柜今早出门,却不在店内。公子有甚事,也可与我说,代为转告。”

陈唐微一踌躇,问道:“不知他去哪了?”

富态掌柜叹口气:“近日雪灾,闹得不可收拾,民生艰苦。咱这开药店的,自有慈善之心,便在城东门处设了一方粥棚,每日熬粥,送给灾民吃喝。大掌柜生怕下面做事的不周到,不肯放米,把粥水煮稀了,便每日都出城监督。”

闻言,陈唐当即拱手告辞:“多谢了,我便出城找他吧。”

富态掌柜送出门外,这才返回店内。

京城各处城门,皆已戒严,有兵甲把守,主要不让灾民进城,对于出去的人,查得倒不严。不过以陈唐的身份,只要亮出文书,不管进出,都没问题。

今日雪仍未止,只是小了些,冰寒得很。

陈唐身穿厚实棉袍,头戴绒帽,背负书箧,显得臃肿。他自练武养气以来,身子一天比一天强健,有着抵御风寒的底子。换了常人,这般严寒,出门冻一冻,只怕便会病倒了。

到了城外,走得一阵,便见一片粥棚撑开,长达一里多地。粥棚内,一座座简易灶台搭起,柴火熊熊,热气扑腾出来,顿时增添了几分温暖之意。

数以百计的灾民们排着队伍,站在粥棚前,手中端着各种各样的餐具,有的是碗,有的是盘,还有的,直接拎着桶来……他们身上所穿,仿佛是把家里所有的衣服都穿在身上了,有些人,直接裹上了被子,捂得严严实实的。

场面看上去,还算有序,并不杂乱。

“大家不用抢,人人都有得吃的……”

一把脆生生的声音响起。

一匹白马,极为神俊。马上骑士,却是位姑娘,一身劲装,身形妖娆之极,外面罩一件青锦披风,长大地拖下来。她手中把持一圈青色的长鞭,看起来,没有两丈,也有一丈五六的样子,圈在一起,拿在手上。

陈唐见着,不禁一怔,这一位,可不就是胡不喜吗?

她,竟然来京城了。那么,胡不悔呢?

胡不喜却没发现远处走来的陈唐,一来距离有些远,二来陈唐穿衣戴帽,面目被遮掩住大半;

另外,胡不喜的注意力都放在几队灾民的身上。突然间,她似乎发现了什么,立刻娇叱道:“本小姐说了,妇孺老人优先,排在前面,你个大汉子,竟敢插队?”

说着,双腿一夹,纵马上去,手中长鞭一撒,飞扬出去,如同一条矫健的蟒蛇,准确无误地落入队伍中,卷住一人。手腕一抖,那人便被席卷了出来,重重地摔到地上,痛嚎不已。

听到“噗”的一声,正走过来的陈唐眼皮子一跳,都在替这汉子吃痛。怪不得粥棚秩序如此之好,有这位二小姐坐镇,谁敢闹乱子?

第一百五十四章:买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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撞见这位二小姐,陈唐不禁脚步踌躇了。他本是来找胡员外,谈一笔买卖,用来赈灾。不求什么,就是想尽点绵薄之力罢了。之前卖促织的七千钱,游历一番后,用去近半,而且往后用钱的日子还多着呢。

却没想到,胡不喜在这。

对于她,陈唐并无好感。上次胡不喜半夜跑来恶作剧,作弄不成,忿然离去,不见了踪影。如今自己找上门来,说不得又要被她胡搅蛮缠一番。

“嘿,兀那小贼,探头探脑的,一看便知不是好人,吃本小姐一鞭!”

胡不喜眼波流转,发现了陈唐,当即纵马奔来,呼的,长鞭甩至,其声呜呜然。

陈唐吃一惊,赶紧纵身腾跃,堪堪躲开去。

“会武功,果然是贼!”

胡不喜玉腕一抖,那长鞭如有灵性般从不可思议的角度席卷,唰的,就抽到陈唐的头上。

这一抽,劲道运用得极为巧妙,只把陈唐戴着的绒帽卷走,露出面目来。头发有些披散,略显狼狈。

“嘻嘻,原来是先生呀!”

胡不喜展颜一笑,眉眼弯弯。

陈唐冷哼一声,他知道胡不喜在出手之前,就认出自己了:无奈,真得打不过……

“先生,你来找我?啧啧,我就知道,你一定是想我了。”

胡不喜很烂漫地道。

陈唐忍住暴击的冲动,淡然道:“二小姐,请自重,我是来找胡员外的。”

“自重?我可一点不重,不信,你来抱抱?”

胡不喜眨了眨眼睛,抛个媚眼过来。

既打不过,下不得手,又不好与她做口舌之争,陈唐实在有些头疼。

好在此时,胡员外过来了。他本来就胖,穿多了,看上去,就像个会走动的雪球。

胡不喜眼一瞪,看着胡员外:“先生出城,不是找姐姐,也不是找我,却来找你。你说,你与先生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胡员外清楚自家二小姐的脾性,赶紧赔笑道:“陈公子肯定是来找我谈买卖的。”

陈唐道:“不错,我是来谈买卖的。”

胡不喜哼一声:“一介读书人,能有甚买卖?坑不死你……”

旁边胡员外听着,不禁鼓起了眼睛。这二小姐的性子,实在难以捉摸,想着陈唐以前曾经当过她的老师,一定饱受折磨,很是受苦了。

当即道:“陈公子,且跟我来,到那边谈。”

胡不喜脸若冰霜:“怎地,这买卖见不得人,要避开本小姐?”

胡员外叫起屈来:“公子乃贵人,谈事情,当然得找个暖和地方坐下来谈……二小姐,那边又有人插队了。”

胡不喜柳眉一竖:“他们敢。”

调转马头,朝着灾民队伍过去了。

胡员外松了口气,带着陈唐到边上去,问道:“公子,你真是来找我谈生意的?”

陈唐点点头:“不错,我有一幅字词,想要出手。”

胡员外笑道:“原来如此,不过今日二小姐在,不好说话,公子且回去,明天我到道观去寻你。”

“好。”

陈唐很干脆地应道,顿一顿,忍不住问:“只有二小姐在?”

胡员外点点头:“昨日大小姐在的……”

有些话语,他不方便与陈唐分说。

陈唐明白了,便一抱拳,告辞离去。走出一段距离后,蓦然回首,见胡不喜骑马纵横,长鞭霍霍,披风扬起,仿佛一幅剪影。刚才与她照面之际,陈唐很真切地感受到了一抹异样气息:

正是妖气!

不过这抹妖气,与往昔在那“五通公子”身上感应到的,颇有不同,存在很大的差别。

这是什么缘故?

陈唐想不明白。

邪祟游走于黑暗之间,但妖魔,却能与人共处。“五通公子”能变幻面目,那么胡氏姐妹呢?当下所见,是否是本来面目?

第二天上午,胡员外坐着马车到来。

陈唐请他入坐。

胡员外搓着一双胖手,笑道:“公子想卖什么字词,请拿出来吧。我这几天,着实有些忙碌。”

陈唐也不拖泥带水,将一卷轴拿出来,正是中秋之夜,在道观所写的长词。

胡员外脸色一紧,徐徐打开,立刻赞道:“好字!好词!”

他今日来,说实话并未抱着太大的期望。其在京城,执掌多项产业,其中包括收购搜集字画的业务,经手的作品不知凡几,可谓见多识广。但如今拿着陈唐这一幅,刚打开来,便感受到字里行间那股纯粹的气息,简直如沐春风,精神抖擞起来。

“公子写出如此好字,果然是笔下如有神,这字,我买了,价格包你满意。”

胡员外兴奋地道。

陈唐忽道:“胡员外,我改变主意了,这字,不卖给你。”

胡员外一听,不禁呆住,讪然道:“公子是什么意思?”

陈唐道:“听闻近日士子赈灾,纷纷拿出各自的字画拍卖,所以我也想将此字,拿出去卖。”

胡员外笑道:“公子有所不知,那些竞拍,十有八九,都是自己出价的,又或是友情捧价,在一个小圈子内打转,如此一来,既做了善事,又打响了名声,一举两得。”

陈唐道:“我知道其中门道,因此才找你。”

胡员外眼珠子一转:“请公子明言。”

陈唐问:“胡员外,依你看来,我这幅字词,值不值钱?”

胡员外道:“当然值钱。”

“那就行了,只要有一班识货行家,他们验明过后,自然便会出价来买。”

听毕,胡员外完全明白了,心道:敢情他也想打响名堂,如果被自己收了,等于是两人之间的交易,虽然得了钱,但对于名声毫无帮助,静悄悄的,无人知晓。可拿出去卖就不同了,大庭广众,多人竞价,着实能提高身价,增添名望。

这个做法,才是最聪明的。

不过陈唐在京城,并无相关渠道,贸然拿字词出去,在士子圈子内亮相,由于彼此都是读书人,字词想要脱颖而出,可不容易。若是别人只当普通作品看待,那就等于对牛弹琴,价值大打折扣了。

而胡员外交际广阔,自有办法把这幅字词放到需要它的武者修士面前,实现价值最大化。

陈唐问:“胡员外,你可愿意帮我这个忙?”

胡员外回答:“求之不得……”顿一顿:“竞拍的话,到时我也可以出价吧。”

“那是当然。”

“好,那就一言为定。嗯,明天晚上,在新余阁便有一场置换聚会,到时来接你。”

“行。”

陈唐答应得干脆,如无意外,这次聚会,又能接触到一个新的圈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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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五章:饿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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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图道人仍然未归,陈唐一人的伙食出现了问题,他发现市场上很难买到食材了。肉食难得一见,青菜等更是有钱都买不到,米粮等物,涨价得离谱。

俗话有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虽然道观还有米,却没有菜吃,寡淡得很。

中午胡乱对付了一顿,才过一个多时辰,肚子便咕咕作响,饥饿得慌。

晚饭,陈唐决定到外面,找饭店,而或酒馆吃顿好的。

谁知在四周寻觅,好几间食肆都关门闭户,不见开张。走出好几里地,终于寻着一间做生意的,进去一问,同样没甚好菜,就些干豆腐之类。

陈唐忍住饿,继续找,在一条大街上,见着一间大酒楼,有个名堂:归云轩。

灯火辉煌,香味飘荡。

他精神一振,连忙进去,见里头客人不多。问起小二,果然有着不少菜式,只是价格,统统比平常时涨了两倍有余。但能怎么办,吃吧。

牛肉、炒肉、鸭汤,还加上一壶酒……

陈唐点了七、八样,一边心疼钱,一边大快朵颐。

吃饱喝足,又买了一只两斤多重的大烧鸡,用纸打包好,要拎回道观去,当做宵夜,而或明天吃。

背上书箧,走出归云轩。

外面已昏暗,彤云密布,间或落下些零星雪花。看样子,还有大雪将至。

何时是个头?

雪灾再这么闹下去,那真要成饿死鬼了。

陈唐暗叹一声,将书箧的支杆帘蓬撑起,遮到头上。那帘蓬为布匹缝制,防水性能不是很好,但可遮挡些雨点雪花。

迈步走起,返回道观。

暮晚时分,大街上行人少见。这等严寒天气,大部分人都是躲在家里,烧炭取暖的。

进入冬季后,京城内的炭火价格一涨再涨,到了雪灾时,市面上已经很难买得到炭火了。

道观没有烧炭,每晚睡觉,陈唐都是运气驱寒——主要也是这道观看似破落,却不知道人布置了什么阵势符咒,室内温度明显比外面要暖和得多。

好比现在,外面起码是零下几度,甚至十多度,而道观内,却还能维持十来度的样子,端是神奇。

陈唐觉得,有这道观落脚,实在是一大幸事。

离开大街,拐进一条逼仄的小巷——这是返回道观的一条近路,穿过去,再走得七、八里路,便到了。

巷子颇为阴暗潮湿,两边的人家门户,全部关得紧紧的,悄无声息。

突然,陈唐脚步慢了下来。

他看见前头不远的地方,站着两个孩子,依稀是一个男孩,一个女孩,大概六、七岁,身上衣衫破旧,长的短的,乱七八糟地裹在身上。他们头上没有戴着帽子,小脸冻得通红,脸颊上脏污了,黑一块,灰一块。

两个孩子手牵着手,木然地站在那儿,仿佛被陈唐的脚步声惊动,顿时看过来,四只眼睛,目光有些异样。

“叔叔,你有东西吃吗?我饿!”

等陈唐走近,那小男孩似乎鼓起了勇气,拦在前面。

“囡囡也饿……”

小女孩怯怯地说着,两只大眼睛,一闪一闪的。

陈唐看着他们,问:“你们爹娘呢?”

“他们在家里。”

“家在哪儿?我送你们回去,再给烧鸡你们吃。”

“谢谢叔叔。”

听到有烧鸡吃,两孩子很开心地笑了,走在前面带路,还一蹦一跳的。

走了一百多米,往右一拐,到了一户人家门前。小男孩伸手推开门,欢喜地叫道:“爹,娘,我和妹妹回来了。”

小女孩脆生生地说:“爹,娘,我们碰到了一位好心的叔叔,要送烧鸡给我们吃。”

屋内走出一个汉子和一位妇人,面有菜色,眉宇愁苦,身上衣衫不知穿了多久的,早已认不出本来颜色。

两人四只眼睛,目光贪婪地盯着陈唐看:“这位公子,你真得要送烧鸡给我们吃?”

陈唐点点头,拿出那只烧鸡,打开纸包,露出焦黄的肉食来。

汉子见着,扑过来,饿死鬼般一把抢过,便往嘴里送,咬了一口后,似乎想到了什么,伸手掰下两只鸡腿,一个小孩一只,又撕开一大块肉,给自家婆娘。

一家四口,当即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好吃,真好吃……”

“原来这就是烧鸡,哥哥,我以前从来没吃过呢……”

两个小孩嘴里塞满了肉,含糊地说着。

不用半刻钟,一只烤鸡便被吃得精光,甚至连骨头都嚼碎了,吞进了肚子。

“但是,我还饿……”

小男孩满嘴油腻,摸着肚子。

小女孩道:“我也没吃饱……”

汉子与妇人抬头起来,目光幽幽地落在陈唐身上。

陈唐叹息一声:“我没有吃的了。”

汉子忽而咧嘴一笑:“你还有,快拿出来。”

陈唐一摊手:“真没了。”

“你的肉,你的血,都可以吃!”

汉子猛地咆哮起来,双手张开,指甲森森。

“我要吃……”

妇人,以及两个小孩都目光渗人,一步步朝着陈唐逼过来。

嗡!

书箧内,剑匣被惊动,霞光迸射,罩落下来。

“啊!”

凄厉的叫声过后,这一家子顿时消弭无踪。再看四周,陈唐正站在一座崩塌的房子废墟之前。

这房屋,明显是被大雪给压塌了的。

在右边的角落处,一张草席掩盖,翻开来,就见到一家四口蜷缩在那儿,身上盖着破旧的棉被,还有各种各样的衣物。反正能生暖的,都盖在了上面。

但即使如此,四人的身躯却早冻成了硬邦邦的冰条,不知死去多久了。

饥寒交迫,不是冻死,便是饿死。

陈唐又是一声长叹,这些时日,城外的境况不明,而在城中,着实也见到不少人倒毙,横尸街头。

死的人多了,邪祟自然滋生。

刚才所见,皆为阴魂幻化,从一开始,陈唐便看得清楚明白。

天子脚下,有邪祟横生,这个世道,真要变了。

把草席重新盖上,陈唐迈步离开,返回道观

是夜,坐在房中,一灯如豆,端坐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屋外风声呜呜,簌簌声响,不绝于耳,一片片的鹅毛大雪,又下了起来。

第一百五十六章:高端

(第二更——看来大伙儿心疼体恤作者君呀,假期怕作者君加更,累坏了身子,所以都不投票……)

第二天黄昏,陈唐坐上来接自己的马车,驶向那新余阁——在此之前,他从没有听说过这个地方,更没有来过。

到了地点,下车一看,见是一座大园子,门口摆两方威武的石狮子,气势不凡。又有数名家丁把守门户,想要进去,得手持牌子,检验无误后,才能入内。

此地,应是私人庄园,那主人来头,显然非富即贵。

胡员外事忙,无法来接陈唐,不过表明身份的牌子,已经交代车夫转交。

有牌子,很顺利进入园子,由一名家丁引领,穿过回廊,最后来到一间大厅。

厅内已经有七、八个人,坐在那儿,品饮香茗,他们抬头打量陈唐,不过只扫了一眼,便不予理会了。

陈唐坐下来后,不由暗中审视这些人,有僧有道,有劲装汉子,感受到他们身上浓烈的血气,心中一凛:

这些人,都是内家中段以上的强悍武者,定然身怀绝学,十分了得。可比赵三爷与詹阳春两个,要厉害得多。

天外有天,人外有人,陈唐虽然得了大机缘,练出天人之气,又有剑匣傍身,但他绝不会因此就觉得自己能够独步天下,所向无敌的了。

还差得远呢。

别的不说,一个胡不喜,就让陈唐头疼,束手无策,若是打得过,何须废话?直接干便是了!

不管是《九极技》,还是《草莽剑法》,两门武功的杀伤威力,都取决于天人之气的强弱程度。只是这气息养着不易,如果按部就班,一日一个周天,水滴石穿的话,若想练成气候,真要持之以恒,经历漫长岁月才行。

无奈世道日益凶险,危机四伏,等不了那么长的时间。

陈唐之所以要通过胡员外,参加这个聚会,除了卖字词以外,还想拓展圈子,看能否遇得到新的际遇。

小茶几上有茶水,还有精美面糕点心之类。他正肚饥,便毫不客气地吃起来,很是可口。

不多久,一盘点心进了肚子。旁边侍奉的丫鬟把空盘子端走,很快又装满上来,对着陈唐甜甜一笑:“公子请慢用。”

作为大户人家的丫鬟,伺候的人多了,眼界眼力,自不同寻常。陈唐虽然衣装朴素,但能坐在这里,本身就说明了问题。加上年青,眉清目秀的,很能讨人欢喜。

这丫鬟自然要表现殷勤些,万一被陈唐看中,开口要了去,那就好了——权贵门第,不管妾侍,还是丫鬟,都有相赠的俗例。

陈唐哪里知道这丫鬟想这些,只着紧吃。

等了一阵,又有数人来到,坐在椅子上。

最后是胡员外,与他一同进来的,是个身穿紫袍的老者,年约六旬,面白无须,头戴纱帽,身形瘦削,双目昏昏然,仿佛无神。

“见过厂公。”

在座的人,纷纷起身,态度恭谨地朝着老者施礼。

陈唐也站起作揖,心想此人,应该便是新余阁的主人了,名为“厂公”,莫非是个宦官?

那厂公笑笑,说道:“大家不必客气,咱家就是来看一下,打声招呼,很快就得走。”

听到这尖细的声调,陈唐立刻肯定了:果然是个宦官,俗称“太监”。

寒暄两句,厂公便离开。从头到尾,只扫过陈唐一眼。

胡员外显然与众人都熟络,尽显长袖善舞的手段,这个说说,那个笑笑,打成一片。

一会之后,胡员外站到上首处,朗声道:“闲话不提,抓紧时间,今晚的置换聚会,现在就开始吧。大家都知道规矩的,便把自己要出手的东西拿出来。”

很快,总共十三个人,每人一件,就是十三件事物。胡员外当主持,不算。

陈唐坐在下面,对于胡氏的认识又深一层,对方的背景人脉,当真可以用“深不可测”来形容。

他把字词卷轴拿出,摆在茶几上,随即好奇地观望别人的东西,见类型各异,有的是兵器;有的是一方匣子,里面可能装着秘笈,而或药材之类;有的形状古怪,很是奇门,叫不上名字;还有的,居然只是一块黑乎乎的顽铁……

与此同时,这些人也都在互相打量着各自拿出来的东西。发现有兴趣的,马上过来洽谈,低声商议起来,讨价还价。

也有些目光扫过来,但只在陈唐的卷轴上瞄一眼,随即没了兴趣。

卷轴很新,一看便知是新作字画之类。而字画最大的价值,就是蕴含文气了。

然而普通的文气作品,市面上也就卖两三百钱。在京城的各大书画店铺内,几乎每天都有销售。毕竟聚居京城的文人士子,人数众多,非潘州之地所能相提并论的,出产的作品数量,自然要多得多。

江南文墨鼎盛,比起京城,有过之而无不及。

武者修士,当他们修炼到一定境界,的确需要汲取文气,调养精神气质。不过文气的来源颇为丰富,琴棋书画,众艺皆可。而且境界越高,需求就越挑剔,等闲的字画,根本看不上。

在潘州时,詹阳春对作品的要求,就比赵三爷高一筹。赵三爷是大开门户,主动收字,只要有文气都行,可谓“饥不择食”。然而詹阳春就不同了,讲究得多。其曾经向陈唐约字,不过陈唐一直没有写出来。

归根到底,文气的作用,只是一种调剂,而非主料。它的“值钱”,也是相对而言。

与会的诸人,尽皆超越詹阳春之上,处于更高的另一个层次,他们的眼界,当然更高。而不管陈唐本身,还是他拿出来的卷轴,所呈现出来的第一印象,都难以叫人看得上眼。大概是个门阀后生,走了门路,受人提携,才能参加此次聚会。

这样的情况,以前也出现过几回。

诸人见惯不怪,他们首先互相交流,最后有时间,才会来看陈唐的东西。

受到冷落,陈唐早有心理准备,他倒没想到胡员外介绍的聚会如此高端,一时间,难以找到切入的话题。

张望之间,若有所觉,陈唐似乎发现了什么,当即凝神看去,见到一张茶几之上,摆出一物,是一方铜印。泥丸宫内,那尾鱼形气息蠢蠢欲动。

第一百五十七章:铜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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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气息茁壮,陈唐的五官感受越发敏锐。当进入天人合一的状态,便可直观各种气息。即使不在状态,一旦有异样,泥丸宫中亦会有所昭示。

天人之气,特性为兼容,包罗万象,一言以蔽之:合。其与文气性质类似,但品质却远超之,极具玄妙。

这一点,正是当初胡老爷三番几次,要请陈唐去给胡不悔姐妹当塾师的根源所在;也是胡不悔身负重伤后,让浮生道人出面,请陈唐去读七天书的原因。

读书琅琅,当投入进去,气随声发。人闻之,能安心定神,魂魄舒坦。

陈唐修炼《善养经》,每日一周天,进度可以说颇为缓慢。考上举人后,化解了老师陈松的执怨,化作两道气息滋补,能抵两年苦功,使得他的气息,有了第一次的跃升。

但这远远未够。

一直以来,除了每天的功课之外,陈唐还在寻觅其他的能够快一点提升气息的方法。他甚至动过,再去接受一次执怨的念头。

不过执怨这玩意,虽然属于邪祟,是阴暗的事物,但也是可遇不可求的,哪能想遇到便有的?

随后,陈唐又想到,既然天人之气兼容性如此之好,不知能否通过直接吞噬合并其他的气息,从而壮大己身?

为此,他做过一番试验。在潘州参加诗会的时候,写出一幅文气作品,然后汲取字里行间的文气。

结果表明,作用甚微。

这主要是他本身就怀有文气,自产自用,自然没有明显的效果。

那么,别的气息呢?

血气、阴气、妖气……

但对于这些气息,如何获得汲取的途径,成为了难题。

邪祟妖魔,吃人吸气,这个陈唐无论如何都做不到的。没有气息的载体,想要试验都难以进行。一路来,他遭遇的邪祟妖魔,两者皆有。更曾手刃一尊妖魔,无奈当其时因为环境所致,只得匆匆离去,来不及有所动作;至于邪祟,基本都被剑匣摄收,用来祭剑了,轮不到他。

而且对于那些阴气鬼魂,陈唐也不敢轻易尝试,毕竟是邪祟,汲取的话,说不定会被附身,甚至夺舍……即使不会,但汲取多了,难免会被影响到神智精神,都很不妙。

所以那些,还是用来养剑好了。

排除掉文气阴气之类,剩下的气息,有待发现,并无机会实践。

直到现在。

陈唐从那方铜印上感应到了一抹气息,使得泥丸宫中的鱼形天人之气蠢蠢欲动,这可是头一遭碰到的情况。

铜印的主人,是一个高瘦汉子,年约四旬,皮肤黝黑,留一丛短须。两颊颧骨很高,一对眼睛,如同鹰一般犀利。

这般面相的人,大都阴鸷,难以打交道。

陈唐还注意到,汉子的双手,手指很长,是那种近乎畸形的长,而且指头长度相当接近,仿佛被磨平了。

此人,肯定掌握着某一门特殊的指头功夫。

这个时候,大厅内的诸人,还坐着的并不多,有些人谈完生意交易后,甚至已经离开了。

时间,对于这些高来高去的人而言,似乎特别珍贵。

那汉子的铜印,却和陈唐的卷轴一样,并不怎么受欢迎,目前无人问津。

陈唐想一想,起身走过去。当走近到跟前,他不禁双眸一缩:汉子身上,竟有阴气缭绕。

气息很淡,若有若无,缭绕其上。

很快,陈唐便分辨出来了,这不是汉子本身的气息,而是由于某些缘故,沾染到身上的。就跟衣服玷污了灰尘一般,只要拍打清洗一番,便能洗掉。

此子,是刚与邪祟打过交道吗?

陈唐心思转动,作揖道:“这位英雄请了,我能否看一看你的铜印?”

汉子抬头一眼,露出一抹讥诮之意:“书生,我的东西,你换不起,更用不起。”

当真是毫不留情面。

陈唐也不恼,笑道:“只想看下而已,根据聚会规定,这是规则允许的。”

汉子冷声道:“莫怪我直白,我只是不想害你。”

铜印就在咫尺之间,感受更为清楚分明,陈唐立刻注意到,铜印之上,除了先前感应到的那抹气息外,原来还有一股阴气,被压制住了,并不逸散出来,不到近处,都发现不了。

两种气息,一方镇压。

这样的东西,颇为少见,的确如汉子所言,寻常人等,接触把玩,不知不觉间,会遭受阴气侵蚀,从而性情大变,身心遭到毒害。

在汉子看来,陈唐就是个普通人,最多就气血稍稍旺盛一点。换成武学范畴,相当于外家初段水平。一副皮囊外相,长得确实不错,但那只对姑娘小姐有用。在汉子眼中,他看一个人,完全自动忽略掉外貌,只剩下一副骷髅骨架。看哪块骨头脆弱,可以下手,从而给予重击,如此而已。

这是武学修炼到了一定境界,已经能穿透皮相,直抵本质了。宛如庖丁解牛,目无全牛。

陈唐自不把那团阴气放在眼里,故作不知地道:“害我?阁下不愿意让我看东西,不如直言,何必吓人?”

汉子眉头一动,似要动怒。

“陈公子,借一步说话。”

胡员外注意到了这边情况,快步过来,把陈唐拉到一边去,低声道:“陈公子,你何必一定要去看那铜印?那算不得什么宝物,恰恰相反,反而是不详之物。”

陈唐眨了眨眼睛,问:“胡员外,怎地你也如此说?”

胡员外解释道:“那汉子姓辛,名字不详,江湖上人都唤他做‘辛摸金’,这样,你懂了吧。”

听到“摸金”二字,陈唐明白了,敢情是个盗墓贼。此等人物,一般都上不得台面,为人所排斥憎恶。但不知为何能来参加新余阁的这场置换聚会,想必他必有独到之处。

那方铜印,大概便是摸出来的阴器。而其身上沾染的阴气,也就不足为奇了。

陈唐故作恍然道:“原来如此,但我真得挺喜欢那方铜印,胡员外,你说此物价值几何?”

胡员外一怔,审视他一眼,略作沉思:“陈公子,你确定要?”

陈唐很坚决地点头:“要!”

第一百五十八章:如愿(第四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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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员外搞不清楚陈唐的想法,他知道陈唐是从潘州而来,入京考试的举子,年纪轻轻,有着前途。

但这些,并不值得胡员外有所看重,另眼相看,但他得知自家大小姐曾经赠送过礼物给陈唐。

单凭这一点,却足够让胡员外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给予陈唐最大的便利和帮助了。

陈唐气息内敛,有若返璞归真,在表面上,极具迷惑性。不见他出手的话,根本猜不到他拳脚功夫了得。然而陈唐目前所掌握的武功,在胡员外这个层次的人看来,其实也算不得什么,勉强跻身二流罢了。

陈唐最大的底牌和依仗,潜力体现,在于天人之气,比剑匣都要重要得多。毕竟剑匣,从严格意义上说,始终属于外物。

胡员外不知陈唐的修炼底细,担心陈唐把玩铜印,如果被阴气害了,那可不得了。

其察言观色,不说大小姐的态度,就是二小姐看似凶恶,但也感觉很是模糊。

若是陈唐在这边出了问题,胡员外可以肯定,自己难辞其咎,必受责罚。

于是,他便拉陈唐到一边,仔细说起来,陈述其中利害,要陈唐取消买下铜印的念头。

谁知道听完之后,陈唐若无其事地道:“我知道了,但此物,对我有用。胡员外,你就放心,不管如何,都是我自己的事。”

这么一说,胡员外没办法了,又想到陈唐是住在道观的,应当与那些道士有着关系,那样的话,的确不怕阴气侵蚀,便道:“那好,我去出面牵线,让那辛摸金把铜印换你。”

两人又来到辛摸金身前。

辛摸金抬头看一眼,便知陈唐走的是胡员外的门路,怪不得能参加今晚的置换聚会。不过其为人一向孤僻,性情桀骜,如果不能换到合适的事物,就算胡员外的面子,也不会给。

“辛兄,你这铜印,要换什么?”

胡员外问道。

这般聚会,不定期举行,渐渐就形成一方圈子。参加的人,拿出来的东西,基本都是市面上看不到,买不到的。换句话说,超越了钱财交易的范畴,主要是以物换物。至于具体价值的衡量,自有一番标准。在交换的时候,即使有所相差,但往往不会计较太多,各取所需即可。

辛摸金沉声道:“并无确定,不过胡员外手上宝物众多,想要来换,我当然欢迎。”

胡员外呵呵一笑:“辛兄,明人不说暗话,你这阴器,本为凡俗之物,只是其原来把持的主人,身居要职,常用此物,因而有官气加持其上,具备了价值而已。”

被一语道破,辛摸金毫不意外,说道:“不错,我卖的,便是这缕官气。”

胡员外道:“官气用途,本就狭窄。况且此物随葬,久经岁月,又沾染上了阴气,使得价值大打了折扣。”

辛摸金脸上肌肉抽了抽,这些情况,他当然知道。他把铜印拿出,许久都无人问津,本身就说明了问题。与会的人,或僧或道,而或武林中人,他们要官气作甚?就算换来,也是相赠给合适的亲人友朋使用。

“哼,胡员外,辛某知道你有三寸不烂之舌,惯于讨价还价,极为熟练。反正我就一句话,换不到合适的东西,我宁愿留着此印。”

蕴含官气的物件,并不多见,自有价值。只是此印为阴器,不好见光,又被阴气所污秽了,仕途中人,视为不详,就不怎么喜欢了。

胡员外便抓住此点,进行砍价。

这时陈唐开口说道:“辛大哥,我这有一幅字词,觉得可能适合你用,不妨一看?”

自己要换铜印,当然不愿意用到胡员外的东西。

辛摸金瞥他一眼,问道:“谁人之作?”

“正是不才写的。”

陈唐老实回答。

辛摸金哈哈一笑,如听笑话:“书生莫非觉得写出幅文气作品,就能与我交换此印了?简直不知所谓,你家长辈,应该对你多加以教导才行。”

说着,目光瞥向胡员外,意有所指。

当修为到了一定层面,一般的文气作品早已无法满足所需,没了多少价值。而高阶的文气作品,可不仅仅“情感交融”那么简单,更要求字词内容情景对口,符合所练功法的特性。比如说修道的,就要那种逍遥天地,清静无为的意境;刚烈的武学,要那种杀伐沙场的诗词……

如此一来,要求就严苛了。光凭才气,根本写不出来,还得有阅历,有沧桑感受才行。

陈唐这般年纪,实在让人不看好。

胡员外不以为意,微笑道:“辛兄,字词在此,看看何妨?”

陈唐不说话,直接把卷轴递了过去。

辛摸金眉头一皱,稍一迟疑,终是接了过来。诚如胡员外所言,看看何妨,连看都不看,面子上端是不好过。他展开卷轴,见上面笔墨淋漓,犹如铁画银钩般,字字都有着精神。

好字!

辛摸金不是读书人,但识字不少,做他这行的,对于文字的研究,可一点不含糊。当下看见陈唐这字,顿时被吸引住了,再一凝神,感受到字里行间的气息,不禁双眼睁大,露出惊喜之色,忍不住读起上面的词来:“一轮飞镜谁磨?照彻乾坤,印透山河。玉露冷冷,洗秋空银汉无波,比常夜清光更多,尽无碍桂影婆娑。老子高歌,为问嫦娥,良夜恹恹,不醉如何?”

这一幅字,说是词,实则属于曲。简单浅白,毫无婉约文雅之感,笔墨之上,有着一股睥睨粗狂的意境。恰恰这一点,让辛摸金大为动心。他为武者,看不惯文绉绉那一套,对于辞藻韵律之类,也无讲究,但求一个爽字,一个痛快。

这一首《折桂令》,读起来就很尽兴。

那股文气……

辛摸金不禁微微闭眼,深呼吸了一口,说道:“换了。”

胡员外笑道:“辛兄果然爽快人。”

于是,辛摸金拿了卷轴,陈唐则如愿以偿地得了那枚铜印。

交换完成后,胡员外还忍不住瞄了瞄辛摸金手中的卷轴。这一幅字,他可是很有购买意愿的。但现在看来,只能失之交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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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第一天,似乎不甚如意,票票很惨淡。不过也有思想准备的啦,写这种题材风格,本就注定难以火爆,毕竟没有万能系统,也没有一路升级打怪的顺畅,更缺乏各种打脸反派的痛快。

只是一本反主流的偏传统仙侠小说而已。

但怎么说呢,文以载道,自己的选择,写吧。

不管如何,在这全国放假的大日子,作者君难得四更,还是要求一下票的。

大家说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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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九章:吞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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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换完毕,胡员外又把陈唐叫到外面,说道:“公子,我不知你把此印作何用途,只是当下,依我之意,应当暂且搁置。等金榜题名后,再来把玩不迟。”

陈唐明白他的意思:目前金榜未开,不知能否高中,区区举子功名,候补官身,自然难以驾驭铜印上蕴含的官气,更不用说那阴气了。

胡员外的提醒,是出于好意。

陈唐含糊应了,聚会事了,胡员外又吩咐车夫,送陈唐回道观。

已入夜,雪花依旧纷飞。

端坐于房间内,陈唐伸手拿出那枚铜印,开始仔细品鉴起来。

此印造型,方正端庄,但并非是官印——对于官印,朝廷都是要回收的。也就是说,当持有者不在其位,不管是升迁还是罢黜,而或退休什么的,反正只要不当这个官了,那么相应的官印就得上交回朝廷处理。

有个说法,叫“挂印而去”,那是发了脾气,不想当官了,可印玺也不能带走,必须留下。

如此一来,流通在外面的官印,自然罕见。十有八九,都是私印。

这枚铜印,便属于私印。但由于其原主人曾任高官,官气鼎盛,常将此印把玩,日积月累,印上便蕴含着一缕官气。

陈唐看中的,就是这缕官气,他想要进行试验,看天人之气能否将该气兼容吞噬掉。

手握铜印,闭上眼睛,开始运转气息。

嗡!

细微动静,随着天人之气的驱动,铜印内的那缕官气一下子便被汲取了进来。

与此同时,陈唐就像饥饿的人,突然饱餐了一顿,生出一种特别的满足感来。

他心中欢喜,再去感受泥丸宫的鱼形气息,发现它茁壮了一圈儿。

这一缕官气的裨益,起码能抵半年的周天功课!

果然可行。

只可惜,这缕气息,还是太少。

陈唐脸有喜色,随即想到了什么。当初他考中举人,具备了候补官身,按理说,应该有官气萌生才对。哪怕稀薄,但总该有的。然而一直以来,都没有发现异常,似乎那官气从没有出现存在过。那时候,陈唐便怀疑,可能是被天人之气同化掉了。只是当其时效果不显,无法肯定。如今直接汲取这一缕外物官气,使得气息壮大,便是明证了。

举人功名的官气,应该极为微弱,只能算是苗头,所以裨益不大,几可忽略不计;但如果考中进士呢?

候补与正式,相差的绝非一星半点,能够获得的裨益,总该比这铜印多些吧。

突然间,对于不久后的开榜,陈唐满含期待起来。

养气方式,不再单靠每日的周天运转,还能通过吞气的途径来提高,这绝对是短时间内增强实力的一大捷径。

不过蕴含官气的事物颇为稀罕,可不是那么容易找得到的,总不成跑去衙门,偷人官印。难度极高,而且还是大罪。

然而举一反三,既然能吞噬官气,自也能吞噬其他气息。

其实陈唐每天的精细吃喝,对于肉食好酒的渴望需求,实质上就等于是对“血气”的汲取了。毕竟食材营养,吃进肚子,便是化为精血的物质基础。

而邪祟妖魔等,牠们却是通过直接吃人的野蛮形式,又或修炼某些邪门功法,进行吞噬掠夺。

陈唐可做不来。

血气、官气、妖气……对,还有阴气。

陈唐的目光,再度落在铜印之上。

此印为阴器,不但蕴含官气,还被阴气濡染。而由于官气的镇压霸道特性,能够把阴气给压住。但官气被陈唐汲取后,那股阴气没了束缚,顿时变得活跃起来,弥漫在整方铜印之上,显得森森然。

阴气主要由鬼魂滋生,但两者并不等同。对于鬼魂,陈唐不愿沾染,让剑匣摄收,用来祭剑;可阴气不同,它本身是一种气息,只是特性不善而已。

想了想,陈唐下了决心,又一次运转气息,来汲取铜印上的阴气。

整个过程和刚才汲取官气如出一辙,吸纳之后,再去观想。鱼形气息果然又变大了些,虽然比不过官气所赋予的变化,但一个月的苦功,还是有的。

这股阴气,其实要比官气要浓厚得多,但最后出来的效果,却远比不上。这就证明,官气的质量要比阴气优胜数倍。

气息与气息之间的差距,宛如社会阶层的体现,高下贵贱,很是分明。

而阴气质量,虽然差劣,但蕴含阴气的物件,却要比官气的多得多,更容易获取。有机会的话,弄一批来,那就爽了。

陈唐暗暗想道,心头霍然开朗。

今晚用一幅字词,换得蕴含两种气息的铜印,真是大赚了。

没了气息加持的铜印,渐渐黯淡了下去,放不了多久,可能便会生锈腐化掉。

陈唐将其扔到一边去,不再理会。

气息壮大,他跃跃欲试,便在房间摆开架势,演练一番《九极技》。挥舞之间,自有不同。打完之后,调息冥思,思虑武功上还存在着的问题和瑕疵,然后进行推演,继续改善。

从来就没有完美,只有精益求精。

接下来数天,陈唐基本都是这般度过,也曾出去,到悬壶堂找到胡员外,交给他一千钱,说是捐赠赈灾所用。

钱不多,聊表心意。陈唐目前所能做的,也只有这样了。他本来是想卖掉字词,然后捐钱。不过字词换了铜印,这一笔钱,唯有从口袋掏出。

他身上所剩,也已不多。

大雪已停,天气转好,白天之际,有阳光普照。然而这一场雪灾所给王朝带来的创伤与影响,极为深远,恐怕很久都难以恢复得过来。灾后的各种事宜,更是任重道远,够朝野上下,忙活好一阵的了。

这一天,浮图道人归来,风尘仆仆,眉宇之间,似有忧色。但他并没有说什么,陈唐也不好相问。

陈唐在道观居住的时光,也到头了。再过三天,便是开榜的重大日子,他便提前辞别,搬到贡院那边的客栈去住。

临别时,道人难得地送陈唐出院门,但并没有说“金榜题名”之类的吉祥话,只说了两个字:

“保重!”

第一百六十章:开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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贡院附近一带的客栈,尽皆人满为患。数以百计的士子考完试后,大都选择住在这边,等待开榜。

这边客栈虽然收费贵些,但主要是近。近水楼台先得月,守在这儿,心理上似乎觉得高中的几率会高一些。能参加天子试的举子,基本都跻身“老爷”级别的了,早已脱贫,成为乡绅层面的人物,有头有脸,有田有地。存着三年钱,进京赶考,如果客栈都住不起,那实在叫人笑话。况且,他们之中,大部分的人,日常开销,都属于正常范围。

相比之下,陈唐的开销,自是不正常的。

他来到这边,问了五、六间客栈后,终于有一间尚有空房的,赶紧交钱,住了进去。

同住的客人,基本都是士子。碰着面了,也不管之前认识与否,反正就是一阵寒暄,嘘寒问暖,就等于结识了。

刚过去的那场雪灾,对于京城,对于整块北地,都影响深远。士子们住在客栈内,生活上同样大受影响。吃喝缺乏,好几天,肉食菜蔬皆无,有钱都买不到,只好吃白饭。

好在总算是撑下来了,停雪放晴后,这段时日,物资的供给有所恢复,间或能吃上肉,已经很满足。

住进客栈后,陈唐很少串门,除了出去吃饭以外,其余时间,都是留在房中,修心养气。别的士子可不同,虽然由于天气寒冷的缘故,也少出门,但在客栈内,聚在一起,吟诗作对,天南地北,经常弄些活动来往,显得热闹。

这些,都是人情。

陈唐不拒绝人情,但他更相信那句老话:靠人不如靠己!

两三天的时间,忽忽而过。

这日,便到了放榜的大日子。整座京城,似乎都为之所动。有诗为证:吾朝取士最堪夸,仙榜标名出曙霞。白马嘶风三十辔,朱门秉烛一千家。

天还没亮,一位位士子已经穿戴整齐,早早出门,冒着凛冽的北风,前往贡院了。

虽然说放榜的时间为固定,不管早到还是迟到,榜单始终会在那个时辰张贴出来,但人们心底都希望能早点过去,占据有利位置,好能第一时间就见到那张金黄的榜单。

又或者,众人坚信“心诚则灵”的话,越早去,越能表现出自己的虔诚,那么老天爷便会垂青,使得榜上有名。

在开榜的头天晚上,不少士子更是辗转难眠,无法入睡,就像等待判决的囚犯一样。要不是天寒地冻,他们可能就直接到贡院守夜去了。睡不着,干脆坐到破晓时分,便开始收拾。拜神的拜神,佩戴护身符的佩戴,反正各有讲究套路。

弄了一通后,开始奔赴贡院。

人来人往,人声噪杂,陈唐早早便被吵醒,没了睡意。等他洗漱完毕,下到楼来时,见空荡荡的,很是安静。

“掌柜的,早饭有甚吃的?”

那掌柜见着他,问道:“公子,你不去看榜?”

陈唐笑道:“距离开榜,还半个多时辰呢,现在去吹风?就算吹风,也得先填饱肚子。”

掌柜也笑了,觉得这位年轻士子实在笃定,与他人的表现截然不同。不知是心性如此呢,还是自信满满。

不用多久,一大碗面便摆到陈唐面前,热气腾腾,虽然没有肉,但有个荷包蛋,算是加了菜。

其实客栈一早便让人开始熬八宝粥,提供给士子们吃,有着好兆头的意思。但这个点,那粥早被吃光,只好煮面了。

陈唐也不在乎,有吃便行。吃好面后,稍作休息,他便背负书箧,慢悠悠地朝着贡院走去。

天子试的制度与规矩,和记忆中的科举有所区别,最大的一点,便是没了会试这个环节。另外,也没有殿试的过程。换句话说,所有的进士名次,一甲二甲三甲,在放榜之前,就已经定下来了。而被取中的进士,将择日参加琼林宴,到了那时,才有看见皇帝的机会。

陈唐记得,印象里的殿试,就是直接面圣,等于是一场面试。说“以貌取士”,亦不为过。长得歪瓜裂枣,不够端正的,哪怕文章写得再好,也不可能名列前茅。悲催的话,直接从一甲给扔到三甲去,这样的例子,并不罕见。

在殷国,没有殿试一说,但举子报考的时候,登记信息,包括形体相貌等,都有专人描绘记录了下来,同时还有画像为证。这份信息,在最终圈定名次的时候,可做参考。

而最后的名次排列,也是要呈交给皇上过目,以朱笔定夺。

虽然不是直面而观,但也相差不多,毕竟在琼林宴上,皇帝还是会接见一众新科进士们的。如果出了差错纰漏,那负责审核士子信息的人,可就难逃干系,将会被定为“欺君之罪”,人头落地。

这样的规章制度,有利有弊,终归是不同历史发展下的不同产物,自然有着它的存在合理性。

天子试录取进士,分为三甲,一甲三人,为进士及第;二甲数十人,赐进士出身;三甲三百余人,为同进士出身。一般而言,名列第三甲的话,基本都是从文书一类的闲职小官做起。毕竟官帽子多,但吃香的实权官位,总是很抢手的。

天子试放榜的流程,和举子试大同小异。每省举子试录取的人数,多的才几十人,少得十个八个,可由小吏,高声宣读出所有考中的人的名字。

然而天子试不同,光第三甲,便有三四百人之多,一个个念的话,走这流程,一天下来,估计都不够用。也显得繁琐啰嗦,所以便取消了宣读,直接把该榜单张贴出来,公之于众,一看即可。

不过到了第二甲,第一甲,还是会高声宣读的,以表隆重。宣读之后,再张贴金榜。

一共三张榜单,从低到高,次序分明。

此时贡院的榜墙之外,已是人山人海,黑压压一大片,甚为壮观,几无立锥之地。

这便是早来排队,占据位置的好处了。晚到的,根本挤不进去了。

望见这场面,陈唐不禁倒吸口冷气,转了一圈,最后作罢,干脆跑到一边的街巷口去。

那儿有着几个摊子走贩,在卖着吃食。其中一摊,居然在卖烤红薯,香味扑鼻。

陈唐也搞不懂这异时空为何会有红薯,估计只是小范围种植生产,潘州就没见过。但好吃便是了,当即买了一根大的,剥了皮,热乎乎地吃起来。

一会之后,有数人来到,竟是熟人,正是范轩一伙,王子玉等人俱在;其中又有两三个陌生面孔,没有见过的。

看得出来,他们之间,已经形成了一个比较稳固的小圈子。

见到陈唐在这吃烤红薯,诸人也是感到意外,范轩笑问:“陈兄怎地不去看榜?”

陈唐回答:“看人还差不多,哪里瞧得见金榜何在?”

郭向恒哼一声,说道:“谁叫你睡懒觉,起得迟了。”

陈唐道:“你们不也是如此?”

王子玉哈哈一笑:“我等人,自有人在墙下守着的。”

闻言,陈唐明白过来了。气候恶劣,出身富贵的士子,哪里愿意早早过来蹲守,挨寒受冷?自会派遣下人去排队看榜,有消息,第一时间过来禀告即可。

范轩道:“要不,我吩咐人帮陈兄看榜?”

陈唐道:“不必了,反正看与不看,只要中了,都在那儿,无非晚一点见到罢了。”

范元嘟囔道:“口气还挺大,说得像你必中一般。”

陈唐不与他做口舌之争,继续吃红薯。

便在此际,就听到“当”的一声,铜锣敲响,开榜时辰到了!

人群骚动起来……

第一百六十一章:题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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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贴金榜的墙壁外,早有一队兵甲戒备,维持秩序。随着铜锣敲响,张榜的时辰到了。

守在外面的众人,一个个无不踮脚翘首,眼睛都舍不得多眨一下。尤其是些视力不太好的士子,更是想要走近些,好看个真切。

“贡院之外,不许喧哗吵闹,成何体统!”

领首的一名兵甲统领大声喝道。

众人耐着性子,又等了一会儿,就见两名官吏走出,其中一人,端着一盘,上面叠放一张黄纸,正是那誉写着第三甲同进士名单的金榜。

此榜颇长,足有三尺余,一尺多宽,铺展开来,上面一行行,端端正正地誉写着一个个姓名。姓名之前,又备注贯籍,以防有同名同姓者,闹出乌龙事件。

官吏先在墙上刷好米浆,然后两人,一人一边,小心翼翼地把这张长长的金榜贴上去。

哗!

金榜还没贴好,士子们便伸长了脖子去看了。

数以百计的名字,字体誉写得也不算大,相距远些,就难以看得清楚。

要知道许多读书人,眼睛都有问题的。

“前面的兄弟,快念一念名字……”

“中了,我中了!”

这是有人在金榜上看到自己的名字,当即大喊出声,激动得不能自已。

“没有,第二行,还是没有……怎么会没有呢?”

有人一行行地看着,但找不到名字,表现得迫切而焦虑,患得患失起来。

相比起来,街巷口那边就显得云淡风轻了。

范轩等人来到这里,也是想着天气寒冷,要弄些吃食,暖和暖和身子。

摊子之前,提供几张马扎子,他们都不客气,纷纷落座。有吃烤红薯的,有喝热汤的。

陈唐在旁观望,见这些人看似淡定,但暗地里的小动作小细节,却出卖了他们的内心波动。

好比范元,两只手左放右放,搓来搓去,都快要搓出皮来了。还有郭向恒,一时坐下,一时站起,想要故作高冷,但总忍不住抬头瞥向贡院那边,希望见到自家下人跑来报喜……

天子试三年一考,一旦落榜,就得等三年,人生有几个三年?

何况他们之间,基本都参加过一次天子试的了,今年是第二届,甚至是第三届来考的。那种名落孙山的心酸滋味,实在不愿意再尝试。

其中范轩,可谓年少成名,自幼便有着神童美誉,十五岁中秀才,十八岁考上举人,表现得相当惊艳,很是顺坦。然而到了天子试,已在考场折戟两回,如果今年再不中,就是三不过。说没有压力,那是自欺欺人。

虽然范轩坐在那儿,看着还很沉得住气,但内心的煎熬,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陈唐不敢打趣取笑人家,他同样情绪纷乱,定不下心来。考试这玩意,考前考后,以及整个考的过程,都是那么折磨人。这样子,很容易让人神经衰弱的。

自从开榜,贡院那边的骚动便没停止过,一波接着一波,有人哭有人笑,有人叹息有人叫,光凭这些表现,根本判断不出这人是中了还是康了。

榜上有名者,也可以痛哭出声的。

再说了,这只是第三甲的金榜,后面还有第二甲,第一甲的。虽然名额是越来越少,但终究存着一份念想。

榜下的人生百态,在举子试时,陈唐已见过一回,没有什么好说的。

在此期间,不断有人离去。

离开的,基本都是榜上有名者,是中了的。即使只名列第三甲,得个同进士,但中便是中了,从此以后,跃然一个台阶,可以踏上正式的宦途。

这些人确定了功名结果,自然不用再留在此,高高兴兴地返回客栈,歇息而或庆贺。到了明天,再来贡院领取进士的功名书,然后就等参加琼林宴,之后便衣锦还乡,光宗耀祖。

只怕他们心中,恨不得现在就能飞回家去,将自己高中的消息广而告之,大肆宣扬吧。

不过那琼林宴,却是必须参加的,能够面圣的机会,难得一遇,怎能错过?而且不参加的话,属于失礼,却会被问责追究。

咚咚咚!

一名家丁模样的人快步跑过来。

郭向恒眼尖,认出来了,内心一紧。

“少爷,少爷你中了,第两百二十五名。”

家丁跑到郭向恒身前,气喘吁吁地道。

闻言,郭向恒很明显地松了口气,随即又涌出些失望之色。他原本期望,是能中二甲。

“郭兄,恭喜了!”

“向恒金榜题名,可喜可贺。”

诸人纷纷拱手贺道。

“同贺。”

郭向恒连忙还礼,那点失望随即烟消云散,中了就好。他的年纪,已然三十过五,不算年轻了。

随后,王子玉的家仆来禀告,说他也中了,一百一十二名。

王子玉明显情绪不怎么高,他一向心高气傲,对于这个三甲名次,并不满意。

然而除他两人之外,再无消息。

范元与苏民哥两个,面色顿时阴沉下来。他们的文章水平,一向比不过王子玉等,如果三甲不中,后面就悬了。

半个时辰后,又一声铜锣响,这是要开第二甲的金榜了。

第二甲的录取名额,基本都在三、四十人之间。

到了此刻,范轩等人坐不住了。纷纷起身,去往贡院这边。

第三甲的同进士,已走得七七八八,围堵着等待看榜的人,少了近三分之一,没有那么拥挤了。

吃完东西,陈唐同样跟着走过来。天气那么冷,早点知道结果,早点回客栈。

第二甲的名单,是有宣读待遇的。从最后一名开始念起,而每念出一个名字,都会引起一阵喧闹,等平息了,才能念下一个。否则的话,根本听不清楚。这中间停顿,总要一时半刻的时间。人多了,耗时自然不短。

但这是很正常的事,每一个被念到名字的人,都像是中了大奖般,心头百般情绪,需要宣泄,这是他们的权利,没有人会说什么。围观的人,只有羡慕的份。

“第六名,高中者,秦州士子范轩范子闳……”

当听到自己的名字,范轩当即仰天长啸,双手握拳,一脸的兴奋激动。

“恭喜恭喜!”

众人立刻围在范轩身边,齐声道贺。

范轩满脸笑容,一一还礼,大声说道:“今晚烟花巷,范某做东,还请各位赏脸。”

这是要大摆筵席,以歌舞贺了。他金榜题名,名次满意,自是不惜钱财宴客。

“子闳,我们走吧。”

范元有点无精打采。

名次宣读到了这个份上,他心里已经绝望,这一科,又是康了。

同行几人,剩下的都没念到名字,俱是强作笑容,打不起精神。

范轩安慰道:“尚有名次未曾公布,不妨留下一观。你看,不矜不也还没走嘛。”

他满脸春风,来到陈唐面前,笑道:“不矜,今晚烟花巷,你可得来喝酒。”

在范轩看来:陈唐第一次来考,落榜是大概率的事,到现在不曾上榜,更是表明了他的推测准确无误。这样的结果,正中其下怀。陈唐落榜了,受到挫折打击,心气自然会低落,如此一来,只要稍加示好,招揽之,陈唐自会感动不已……

对于陈唐的前途潜力,范轩可是比较看好的,真心想要拉拢他进入自己的圈子里来。

三甲无名,二甲亦无名,陈唐内心难免有些郁闷,笑一笑,道:“看着吧,有空便去。”

范轩嘴一撇,到了这个时候,怎会没空?区别只在于,是买醉消愁呢,还是痛饮欢庆……

“当当当!”

三声铜锣响,要进行第一甲的三名进士及第的宣读了。

整个场面,顿时为之一静,众皆屏息,听那官吏高声念出名字来:

“今科高中第三名,探花者,潘州士子陈唐陈不矜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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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二章:探花

(一觉醒来,又是群情汹涌,作者君无路可逃,已在书友群213142008洗白白,还备有花露水皮鞭等,请各位大驾光临花,大刑侍候哈!)

“今科高中第三名,探花者,潘州士子陈唐陈不矜是也……”

官吏宣读的声调颇高,都是练过的,字正腔圆,还带着一股吟唱般的韵律,满场皆闻。

众人坚持仍等在此处,除了那一丁点的念想之外,无非也是要看看,能考进第一甲的三者都是谁。

天子取生,三年一度,每届数百人。这个数目,依照比例来说,绝对不算少的。

在这么多人当中,能杀出重围,跻身第一甲,名列前茅,真心不容易。

故而大家都是进士功名,但头三名却有着独特的称谓,分别为:状元、榜眼、探花。

这是一种额外的光环加成,可比一州解元要荣耀得多,很是风光,让人羡慕不已。

听到宣读后,范轩等人顿时鸦雀无声,眼勾勾地盯着陈唐看,似乎陈唐的鼻子里长出两朵花来。

此子,竟然考上了……不但考上了,还中了探花……

这世界,还有道理可讲吗?

根据历届天子试的规律,一般而言,首次报考的,十有八九,都会名落孙山。

科举考试,历经数百年,一代代的文人士子浸淫于此,总结归纳,摸索出无数宝贵的经验规律来。

其中一条,便是首考者,往往落榜。

道理很简单,第一次嘛,难免紧张,压力大,导致发挥欠佳;又或经验不足,写出来的文章不够老成,入不得法眼。另外还有不成文的规矩,对于年纪太小的,要压一压。毕竟后生,等多三年再来考,也无问题。宝贵的名额,要先考虑那些考了几届的“老人”……

虽然说考试评估,以文取胜,但毕竟是人出的题,又是人在审卷评分,久而久之,难免养出些排资论辈的风气来。

况且进士功名,几乎等于选人当官。太年轻的话,到下面当官,会压不住场面,容易出问题。

反正综合种种考虑,以陈唐的状况,他的确不该考中的。即使榜上有名,也不该会在第一甲。

莫非,其上面有人?

第一时间,范轩就想到这个可能性。不过很快,他就推翻这个荒谬的想法。陈唐的底细已被他摸了个七七八八,潘州根本没有陈氏大族,陈唐出身,堪称草根,连寒门都算不上。

再说了,科举考试,几乎没有夹杂人情的成分。整个考试和审卷的过程,都是保密封闭式的,加上罪罚严苛,谁敢徇私舞弊,找死吗?历届以来,不乏朝廷大员的子弟也来考试,但如果文章不行,一样落榜,甚至屡考不第,终生都只是个举人。

这样的例子,屡见不鲜。

由此可知,科举的残酷性,以及公平性。

当然,书香门第出人才的几率,自是比寻常人家要高得多。历史上,还出现过“一门七进士,父子三探花”的美谈,已经算是门第光耀的极致水平了。

范轩等人,皆出身大族,非常明白其中门道。他们对于陈唐的态度和看法,都是有着理据的,而不是天生嘲讽脸。却没想到,事到临头,还是被打了脸。

“难道说,朝野风向已变?灾患丛生,危机重重,是以圣上思变,想要励精图治,要大力擢升任用新人?”

突然间,范轩脑海掠过这般念头。又想到之前的一些听闻,再结合这次诸多的榜上有名者,青年的比例的确占着不小的比重……

只会是这个原因了。

范轩内心恍然过来,暗叹一声:这陈唐,赶上这一波潮流,真是气运!

不对,我也还很年轻呀,为何跻身第一甲的,不是自己?

范轩好不郁闷,虽然他在第二甲的名次也不低,但一甲二甲,相差一个数字,在名声上,已相差十万八千里,不可同日而语。从此以后,人们见着陈唐,便会恭谨地称呼一声“陈探花”,而他范轩呢?叫“范进士”?

完全不是那个味道了。

在听到自己的名字被宣读后,陈唐心中,一块重重的大石头落地,如释重负。

说实话,他自己都没想到能跻身第一甲,只想着,能够榜上有名就足够了。至于其他,并未想太多,但求考上:进士及第也好,进士出身也罢,甚至同进士出身,都可以接受。

他最大的意愿,是不再想蹉跎三年,如此而已。

在贡院考场上,陈唐自认自家文章做得不错。不过自我的认为,当不得准。还是那句老话: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写出来的文章,如果观点风格,得不到别人认可,哪怕写得花团锦簇,花一般,也是无用。

科举考试的不确定性和不标准性,乃是天坑,坑人无数。

但还在,终是中了……

陈唐一握拳头,脸上倒没有流露出太多的狂喜之色,对着范轩一拱手:“范兄,今晚我便不去烟花巷了。”

闻言,范轩暗松口气。其在烟花巷做东,下大本钱,要宴请友朋,是庆贺自己考中二甲。如果陈唐去了,那今晚的风头光环,算谁的?

相形见绌,黯然失色呀!

替他人做嫁衣装的事,范轩打死都不肯去做的。只是先前开了口,不好收回,如今陈唐主动表态,范轩心里,好受了些,觉得陈唐做人,委实不错,识趣明理,便笑道:“不矜今晚,肯定也有庆贺,我就不好勉强了。这样吧,过得几天,我们再聚,好好喝一杯。”

“好。”

陈唐很爽快地答应了,在他看来,范轩几个,脾性还算是过得去的,虽然不可避免地有着出身大族的高傲与盛气,但基本的礼仪俱在,绝非那种不学无术,只懂得仗势欺人的纨绔子弟。

王子玉等几个,脸色皆讪讪然,但都一一地过来道贺了。陈唐高中探花,功名资格摆在这,地位跃然而上,已不可等闲视之。况且彼此之间,本就没有什么矛盾冲突,还曾在画壁中一共经历过患难。此刻自该来结交一番,并无坏处。

范元看着陈唐,长叹道:“不矜,真没想到,你一考而中,高中探花。从此以后,便是探花郎,青云直上,前程似锦了。”

言语之间,带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酸味。

陈唐道:“是啊,其实我也没想到。我就觉得,随便考个进士好了,不想便得了个探花。”

闻言,范元等人,纷纷鼓起了眼睛,心中暗骂一句:伤口撒盐,不当人子!

第一百六十三章:驾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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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榜落幕,几家欢喜几家愁,有人哭来有人笑。

刚回到客栈,陈唐便被一大群士子给围住了,各种恭祝道贺,诸般有意结好……

就连店家,都备了一份好礼送来。

对于这些,陈唐表现淡定,应付自如。当晚,他就留在客栈,哪里都不去,为此婉拒了好几份盛情的邀请。推却说,自己心情激动,要好好静一静。

第二天,再赴贡院,领取属于自己的那一份探花功名书,又名为“诰书”,上面盖着一枚鲜红的天子印。相比之下,举子的功名书,就没有这般规格待遇了。

当接到此书,观望上面的大印,陈唐泥丸宫中“嗡”的一下,翻腾起动静来。

是官气引起的。

一道官气,扶摇自生。

当下不是练气之地,陈唐赶紧回去,到了房间,然后盘膝静坐,开始感应脑海世界。

很快,他便进入了天人合一的状态,那气息形态,显露无遗。

一道官气,足有数寸,色泽土黄,颇为霸道地占据着泥丸宫的中央位置,就像插着一根香火在那儿一般。

纯粹而坚挺。

之前在那方铜印上,陈唐就仔细地接触过官气。相比之下,铜印的那一缕官气显得涣散而飘忽,完全无法与之相比。

“好,很好!”

见着这官气如此茁壮,陈唐心中欢喜,赶紧催动天人之气,前来吞噬融合。

一尾小鱼儿,摇头摆脑地飘荡而至,来到官气之前,绕着游走一圈,在审视打量着。

官气煌煌,自有威严,似乎不爽天人之气的打转,气势蓬发,要赶天人之气离开。

小鱼儿甩甩尾巴,突然张嘴,一口便将这道土黄官气给吞了进去。当真是干脆利索,毫不犹豫。

官气被吞,并不甘心,挣扎起来……

如果有人在此,可以看见陈唐脸色变幻,在这般天气之下,额头竟有汗水滴落。一副正在进行天人交战,很是辛苦的样子。

足足过了小半个时辰,他的神态才渐渐稳定平静下来,呼吸悠长,一吐一纳,隐隐形成某种韵律,甚为奇妙。

泥丸宫中,那尾鱼儿足足大了整一圈,漂浮在那儿,一动不动,仿佛在休眠。其变化除了体型的大小之外,体表之上,一片片鳞片显露而出,细致而紧密,显得相当真实。

显然,吞噬掉那道官气后,天人之气的形态又进化了一大步。

不知过了多久,那鱼儿睁开了眼睛——

陈唐突然睁开眼睛,浑身舒畅无比,就像刚吃了一枚传说中的人参果,竟有点飘飘欲仙的意味。

爽,太爽了!

他心情狂喜,吞噬掉这道进士官气,等同于做了十年的周天功课。

整整十年,半点不含糊。

这是何等的增长?

陈唐现在的实力,如果对上五通那般的妖魔,哪里还需要用计袭击?直接三拳两腿,就能打倒解决。

他长吐口气,内心的激动慢慢平息下来。

这道官气的裨益毋庸置疑,带来了一次巨大的跃升。不过基本也属于一锤子的买卖,很难遇着第二回的了。

另外,陈唐心存疑问,这官气是被吞噬了?还是同化了?在自己身上,以后当官,还能不能再养出官气来?

又或者,天人之气直接当官气用?

很多东西,还得摸索探讨。

天人之气,本就超然,即使没了官气,也无所谓。面对邪祟妖魔,官气的确有一定的震慑反噬作用,能让对方有所忌惮,但也仅此而已。真要下手,也是抵挡不住。

想以前阎之海与范元等,都是身怀官气,但遭遇到邪祟,或死或伤。

正所谓“杀官是大罪”,然而在一定情况下,被杀的官员也不在少数。

功名到手,官气入体,陈唐这一趟北上的任务,算是完成了一大半,接下来,就要营救大胡子了。

这个问题,相当棘手。

首先找人就无从着手,那及第学府位置飘忽不定,天下之大,到哪儿找去?

如果找到了,陈唐倒不畏惧,敢进去闯一闯。那时候,大胡子说,只要陈唐考上了进士,就有营救的机会和希望。不过目前为止,还不确定究竟是个怎么回事。

进士功名就能震慑阴司了?有点说不通……

陈唐甚至怀疑,是不是大胡子故意这么说的,为的便是让陈唐用心考试,必须考中。

在本质上,这可以算是一种长辈对后辈的鞭策,属于善意的谎言。

无奈当其时两人在坟冢前的见面,只是短短一会儿工夫,其中状况,搞不清楚。

想不明白,只能暂且作罢,过得几天,参加完琼林宴,便要离开京城回家,希望在路上,能把大胡子的事解决了。否则的话,又不知要拖多久。

大胡子,被困在那棵怪树上,还能坚持多久?

琼林宴是鹿鸣宴的进阶版本,有面圣的机会。皇帝终生,几乎都在紫禁城中,极少离开。所以面圣,本身就是一项极为难得的殊荣,见过之后,可以到外面吹嘘一辈子了。

不过对于这些,陈唐无感。那种根深蒂固的阶级尊卑观念,他可是没有多少觉悟的。留在京城参加琼林宴,对他而言,只是一项入乡随俗,避免麻烦的程序罢了。

而参加完琼林宴后,便是循例的戴花巡游大京城了。

唐诗有云: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描述的,便是进士们巡游街市,接受万众瞩目的飞扬心境。

过完这些程序,一众进士开始离京返乡,等待任命下达,然后再赴任为官。

整套流程下来,要弄上一年半载。有人脉有背景的,会快人一步,先去当官;没人提携的,只能多等待些时间。而一甲进士及第,状元是铁定会进入翰林院当编撰的,起点比其他进士,先天高一截;榜眼与探花亦有机会,主要看安排。即使当不上京官,他们的任职也不会拖沓太久,一个七品知县,十拿九稳。

随着开榜,结果揭晓,早有专人通过驿站快马,奔赴各大州府,把捷报一级级地传达宣读下去。

是以在进士们没有回到家之前,家乡基本都知道了喜讯,并会做好迎接士子们衣锦还乡的准备。

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不外如是。

在等待琼林宴的日子,陈唐深居简出,推了很多应酬。至于榜下捉婿的事,由于他高中探花,很多人家知难而退,不敢贸然前来打扰,倒省了很多琐碎事宜。

有小道消息称,历届探花者,多为皇宫选驸马,却是谬论。事实上,参加天子试的举子,十有七八,都已婚娶,有儿有女的了。而且那驸马,乃是典型的吃皇家软饭,一旦去当了,也就意味着绝了仕途,谁甘心去做?

客栈中的其他士子,考上的,自然天天欢愉,各种人情交际,不曾消停过。趁还在京城,当然要各种跑关系,跑官;而落榜的,自是收拾包袱行李,黯然离去,回家过年了。

陈唐的行为表现,沉静而异类。不过各有各忙,没人顾得上理会他。就连范轩等人,也是一直不见踪影。

光阴荏苒,很快便要到了琼林宴举行的日子。但在前夕,一个惊天消息传出:

当今圣上,身子不适,又进服了一枚由国师进贡的丹药后,半夜腹痛,七窍血流,驾崩了!

皇帝驾崩,天崩地裂,满城发丧,告知天下。

国师被打入天牢,连累释家无数寺庙基业,有传言说,新皇登基后,便要颁发灭佛令,对释家下手了……

然而皇帝骤然而崩,并未留下遗诏,东西两宫,为新皇人选的问题,本来积攒多年的矛盾,一下子爆发开来。

宫廷之斗,朝野之争,再无遮掩。

在这般状况之下,琼林宴,自然而然被取消了。

第一百六十四章:给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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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云突变,皇帝驾崩。京城内暗流汹涌,已成是非之地,不宜久留。

无奈天寒地冻,气候恶劣,这个时候赶路,十分艰苦。身子弱的,难以经受得住。不得已之下,一些新科进士,唯有躲在客栈内,苦捱日子,要等过完年后,才好离京返乡。

但也有一部分的人,选择了第一时间出走。他们坐在马车内,有炭火取暖,有仆从伺候,自是不畏严寒。

有人走有人留,陈唐的离京,就和他入京时一样,波澜不惊,并未引起什么动静。

他准备妥当,背上书箧,坐上在京城车马行租赁的一辆马车,悄然离开了京城。

经幢关,过陵城,风雨兼程,中途更是换了数拨马车,花钱如流水一般。

沿途所见,虽然称不上满目疮痍,但很是萧条,多有流民,倒毙路边者,亦不在少数。由此可见,民生凋零维艰,已经到了一个不容忽视的程度。

只是庙堂之上,如今正在倾轧争斗,谁顾得上底层老百姓的死活?

作为过来人,陈唐很明白这天下局面的动荡规律。当下状况,就像一个满装火药的火药桶一样,稍有不慎,便会砰然爆炸开来。

但对此,他无能为力。

时日忽忽,新年在奔波中恍然而过,一点感觉都没有。

开春,冰雪初融,有新芽吐绿。

这一日,已然回到虢若县地界,赶到信白镇上。

陈唐囊中,却已干瘪得厉害,就剩十多钱了。

到了小镇外面,车夫把他放下,匆忙赶车离开,接下来的路程,陈唐只能靠自己一双腿了。

他的计划,本就是要在虢若县境内多盘桓逗留些时日。毕竟当初,就是在这一块区域,进入的及第学府。

这是一个很重要的线索,到了此际,陈唐倒希望宋司命方面主动现身来,免得他苦找无门。

正当午时,腹中饥饿,陈唐寻思着先入镇内吃碗面,暖和暖和肚子。不过他现在囊中羞涩,客栈是难以住得上了。若是表明身份,亮出功名书,倒是可行,但陈唐又不愿如此。

他身怀武功,往来惯了,怎么都过得去,何必去求人收留?

当下迈步,走进小镇。一边走,一边张望,眉头皱了起来。

他感觉到了,镇上的变化,一种蔽败、破落、叫人隐隐不安的变化。

记得上一次到此,初夏的时光,阳光和煦。虽然进来之后,便遇到钱家办丧事,但那时候的镇上,是热闹的,繁华的。

而今,走在街上,冷冷清清。两边的一些人家店铺,不是紧闭门户,就是坐着个老人家,无精打采地靠在屋边上,头发花白,满脸皱纹,看着心酸。

两次往来,相距没到一年的时间,怎么就成这样了呢?

很快,陈唐就来到那云来客栈门外。

砰的一响,一人被扔了出来,结结实实地摔倒在地。

随即两条汉子扑出,拳脚雨点般朝那人身上打,一边打,一边叱骂道:“好个穷酸,没钱还想吃饭,找打!”

那人是个书生模样,身材瘦弱,毫无反手之力,只能拼命抱头,苦苦求饶。

陈唐看不过眼了,说道:“两位请住手,有话好好说,何必非要把人往死里打?”

一名汉子,满脸凶恶,把眼一瞪,打量陈唐一眼,喝道:“怎地,你要行侠仗义?”

又往那文弱书生身上狠狠踹了一脚,这才与伙伴罢手,走回客栈内。

挨了好些拳脚,那书生浑身疼痛不已,脸上有血。他倒是硬气,勉强站起,赶紧收拾被摔在地上的破旧书箧,以及一些笔墨等物。

陈唐见着,叹息一声,走进店内。环顾四周,见里面的摆设格局,倒没什么变化,但掌柜与店小二,却全换了人。当下正是饭点,但人气冷清,竟没人吃饭。

想着隆冬季节的灾祸,这边或许也受到了波及,是以变得萧条,也不出奇。

陈唐道:“店家,来碗清汤面。”

过不多久,那刚才在打人的一个汉子便端一碗面上来,重重地落在木桌上,发出闷响。

只见这面,盛装的碗倒是不小,但里头就大半碗汤汁,面条数目可数,不够两口吃的,而且一根根,很是生硬的样子,根本没有煮好。汤汁同样卖相极差,漂浮着一片片黑色的事物,不知是没洗锅呢,还是用了脏水。

伸手一摸碗身,冷的。

“五十钱,快给钱。”

汉子一抱双手,粗声粗气地道。

陈唐忽地笑道,抬头看着他,似笑非笑道:“你给我?”

汉子一愣,脑筋一下子有点转不过来,凶恶地道:“你这小子,少说废话,难不成想吃霸王餐?不给钱,咱这拳头可不客气!”

其见着陈唐,清清秀秀的,虽然比起先前那个多些肉,但书生就是书生,哪怕来多四五个,也不够一顿打的。

陈唐摇摇头,明白外面那书生的遭遇了。这云来客栈,竟然变成了一间黑店,实在让人惊诧不已。莫非那钱家穷疯了,又或者钱举人发神经了?

他站起来,背上书箧,想要离开。

“好哇,果然又是个吃饭不给钱的!”

汉子狞笑着,早已做惯这事,大手一伸,抓向陈唐头颅。

啪!

一声脆响。

陈唐反手抓住,脸色冰冷:“要动手?”

“还敢还手!”

另一个汉子见状,跳起来,大步冲到,一拳打来。

“滚!”

陈唐动怒,飞起一脚,正中其胸口。虽然留了力,但汉子哪里禁受得住?飞出一丈远,把一张木桌都给砸烂了,倒在地上,哼哼不已,半响爬不起来。

这一幕发生,那边正在打算盘的掌柜见着,大吃一惊,连忙满脸赔笑地走出来:“误会,公子误会了!”

手中一抓,非常爽快地拿出五十钱:“这钱,正是要送给公子的。”

此时,被陈唐抓住手腕的汉子,已经疼得满脸冷汗流出来了。

“哼!”

陈唐毫不客气地甩手收钱,大步迈出客栈。

那汉子龇牙咧嘴,低声道:“掌柜,你怎么真送钱给他了?”

掌柜一巴掌打到他脸上:“蠢货,你懂什么?这叫缓兵之计。你快去禀告老爷,派人过来。这些外乡人,竟敢在信白镇上撒野,当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好!”

汉子赶紧从后门跑了出去。

第一百六十五章:要去

出到外面,陈唐见先前挨打的那书生坐在边上,正在大口喘气。其看见陈唐从客栈出来,连忙叫道:“这位兄台,你千万不要在这家店里吃东西,他们是开黑店的,胡乱开价,不给钱就抢……”

陈唐闻言,嘴一撇:我都出来了,你才说,未免太马后炮。可能刚才对方挨了打,头晕脑胀的,只顾着收拾书箧,是以没来得及出言提醒吧。

书生叫着,注意到陈唐安然无恙地出来,不禁一愣神。

陈唐一拱手,问道:“敢问兄台高姓大名?”

书生连忙还礼:“鄙人姓‘宁’,名‘弈’,字‘品臣’,乃秦州秀才,出外游学到此。”

宁品臣?咋不叫宁采臣呢?

陈唐打量他一眼,觉得此子还挺厉害的,敢一个人离家游学。其实这也不奇怪,童生而或秀才阶层,是游学的主体。到了举人,以及进士,家业开始壮大,反而颇受羁绊,不好拍拍屁股便远走了。

当下问道:“你没事吧?”

宁弈脸露苦笑:“死不了,只是已身无分文。这些人如此蛮横,抢钱还打人,与贼寇何异?我要到虢若县击鼓告状。”

说着,愤愤不平。

“看,他们还在那!”

一声嚷喊,足有十来名汉子,各自手执器械,从街那边跑来,来势汹汹。

宁弈见着,大吃一惊:“这些家伙,好生凶恶,还纠集党羽来了,真是欺人太甚,岂有此理……”

顿一顿,神色焦急地道:“兄台,你快走,我受了伤,跑不掉的了。还请兄台仗义,帮忙去虢若县报官叫人。”

他站起来,脸色刚烈地要朝着对方迎上去,帮陈唐挡一挡,争取逃跑的时间。

陈唐暗暗点头,觉得这宁弈挺不错,有些胆色,心性也正直。于是伸手按上其肩膀,说道:“宁兄莫急,这些人,大概是来找我的。”

“找你的?”

宁弈一愣神,随即想到,先前陈唐浑然无事地从客栈出来,其在里头,可能与店家起了冲突,现在对方来报复了:“既然如此,你还不快走?他们人多,好汉不吃眼前亏。”

陈唐呵呵一笑,不再言语,大步迈上,越行越快,最后直接冲进了人群当中。

后面宁弈见着这一幕,嘴巴不禁张大,还来不及闭上,那边的战况已经结束。

陈唐没有下杀手,只下了重手。十数名汉子横七竖八,倒了一地,不是断手便是断脚,滚在地上,呼痛不已。

云来客栈的掌柜,听闻帮手来了,正探头出来观望,瞧见陈唐如此能打,顿时吓得不轻,赶紧缩头回去,又吩咐伙计快快上门板,关门闭客,不敢出来了。

宁弈看得双目神采连连,击掌赞道:“惩恶除凶,快哉!”

走上来,激动地道:“原来兄台竟是深藏不露的高人,请恕我眼拙,失敬失敬!”

陈唐道:“只是练过些拳脚功夫罢了,算不得什么高人。”

宁弈嗟叹道:“我年少时,也曾拜过拳师,用钱不少,但到头来,所学所练,尽皆白费,等闲两汉子来,便招架不住。”

陈唐明白他所说的“练功夫”,不过是些花架子,强身健体或许有用,但想用来实战,就上不得台面了。

宁弈又问:“未请教?”

陈唐报了姓名,只说是游学的士子,并未提及进士身份。

他不提,宁弈自不会多问,只以为也是秀才,心中更添亲切,一见如故。

陈唐问道:“宁兄,你什么时候来到镇上的,此地怎会变得如此蛮横?”

宁弈道:“我也是今天刚到,不明所以。本来听闻这客栈是一位举人老爷的产业,没想到竟是间黑店。”

陈唐想了想,抓起一个倒在地上的汉子。

汉子惊骇,生怕又要挨打,连忙出声讨饶。

陈唐问:“你家老爷在哪?”

汉子忙道:“老爷不在庄上,前些时日去了法元寺,至今未归。”

“法元寺?”

陈唐听说过这间寺庙的名头,属于虢若县境内最大的寺庙了。上一次,钱大善人的后事,便是请法元寺的空元大师来作法。只是遭遇尸变,闹出一系列的变故来,让一众僧人颜面大失,有死有伤,灰溜溜跑掉。

旁边宁弈说道:“我知道法元寺,据说在百姓受灾时,寺庙还大开方便之门,熬煮八宝粥,赈灾救人,在境内,名声很好。”

陈唐冷笑道:“如此,那钱举人去寺庙烧香拜神,怎没学到善举,反而开起黑店来?”

宁弈振振有词:“不矜,话不能这么说。钱举人是钱举人,法元寺是法元寺,不可混为一谈。可能是钱举人觉得自己有罪业,才去寺庙参禅忏悔的呢?又或者,为非作歹的,只是下面人自作主张罢了。”

陈唐听着,哑然失笑。觉得这位宁秀才,的确正直,可又太直过头了,有点拧,说不好听,叫缺根筋。

在殷国,这般的读书人为数不少。

那汉子就道:“对的对的,我家老爷去法元寺,正是为了赈灾之事。”

陈唐将他扔到地上,喝道:“这番鬼话,能骗谁去?”

汉子吃痛,不敢再吭声。

宁弈道:“不矜,真假是非,我们去法元寺一看,找上钱举人,当面询问对质,便能水落石出了。”

陈唐看着他:“宁兄,你真得要去?”

宁弈道:“那是当然,这件事,我一定要去讨个公道。钱举人与吾辈一样,都是读书人,应该会讲道理。”

陈唐道:“公道可不好讨。”

宁弈压低声音:“还有,我现在身无分文。这黑店更是住不得,我早就寻思,要去法元寺弄点吃喝,住一宿的了。”

陈唐想了想,踌躇起来。

宁弈又劝道:“不矜,虽然你武功不俗,但很多事情不是靠拳脚就能解决的,能坐下来谈,谈一谈,有何妨?大家都是斯文人,对吧。除非你着急赶路。”

闻言,陈唐呵呵一笑:“我游学至此,正是想到处转一转。也罢,既然宁兄要去法元寺,我便陪你一同去,走一遭,见见那钱举人,讨个公道说法。”

宁弈闻言,赞道:“不矜仗义。”

当下两人,问了路径,直往那法元寺而去。

第一百六十六章:寺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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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弈颇为健谈,一路谈笑风生,说到不少其在游学期间的见闻遭遇,倒也有趣。

他又说到去年入冬受灾的事,各地都受到了一定的影响,信白镇也受了灾。迫于生计,镇上不少青壮纷纷外出,寻找活计,便剩得些老弱留守。

陈唐问:“宁兄外出,家人想必挂虑得很。”

宁弈叹一口气:“家中有一老母在。哎,只怪我不争气,考了四回都考不上举人。”

老话常说:父母在,不远游。却总忘了还有下面点睛一句“游必有方”。

所以说只要有正确的目标和方向,离家出行,也是有必要的。

宁弈屡考不中,内心憋闷,压力很大。过完年后,出外游学,不失为一个放松自我的选择。

从信白镇步行去往法元寺,正常速度的话,要走一个多时辰。两人午饭没吃,腹中饥饿,走得并不快。宁弈挨打有伤,就更慢了。

阳春的气候,说变就变,走着走着,天空阴沉下来,过了一阵,便飘下零星小雨来。

两人把书箧的支架撑起,用布蓬挡雨,好在不大,不至于被淋成落汤鸡。

宁弈倒是生性乐观,他也算练过武的,身体结实,笑道:“春雨贵如油,下过这一场,百姓们今季的耕耘,就大有裨益。”

陈唐随口吟道:“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

宁弈一听,拍手叫绝:“好句!不矜果然有大才,如此佳句,信手拈来。”

陈唐道:“小道尔。”

宁弈说:“固然小道,亦不失其意。若补全了,定可成为脍炙人口之作。”

两人说着话,赶着路,将近黄昏时分,来到一座山麓下。

这山名为“东阳山”,法元寺便在山腰开阔处。从下面观望,可见些庙宇檐角显露出来,规模不小的样子。

见到这座东阳山,陈唐不禁想起“青阳山”来。当初他从及第学府脱困,出来的山脉之地,便是青阳山。不过两处山地,一东一西,大相径庭,并不在一个方向之上。

陈唐之所以与宁弈一同前来,主要是琢磨着,到法元寺走一遭,顺便打探一下,看能否获得些关于宋司命的线索。毕竟这座寺庙,里头的和尚,也是有些修为见识的。在整个虢若县境内,可以说首屈一指。及第学府在这边兴风作浪,寺里应该有所发现才对。更不用说当天晚上,钱大善人的尸变事故。

另外,顺路的话,像宁弈所说的,找那钱举人讨个公道说法,弄清楚信白镇的风气为何会变成这样。

还有,他同样不想在信白镇过夜,一来囊中羞涩;二来住在黑店里,陈唐怕自己一个忍耐不住,就要大开杀戒了。

“不矜,且歇一会。”

宁弈有点走不动了,叫唤道,寻块石头,一屁股坐上去,开始喘气。

“好。”

陈唐望着那上山的石阶路,随即打量四周。

宁弈歇了一阵,有些气力了,忽道:“不矜,你知道我游学,为何来到这边不?”

陈唐摇摇头:“请讲。”

宁弈眼眸有异光闪现:“那你可曾听说过及第学府的传说?”

陈唐目光一凝:“有所耳闻,据说是一座神秘的学府,只要找到它,进去读书,便能考试高中。”

“不错。”

宁弈一拍手:“我年前听人提及,及第学府出现在虢若县境内,是以过完年后,便匆匆赶来了。”

陈唐看着他,似笑非笑:“这般传闻,你信?”

宁弈叹道:“信与不信,总得看过再说。可能传闻有夸大嫌疑,但万一是真的呢?总得搏上一搏。”

陈唐默然,其实他很理解这般心态。在另一时空,各种一夜暴富的套路层出不穷,不管如何辟谣如何宣传公示,但上当的人依然络绎不绝。

那还是一个讯息爆炸发达的世界,很多东西,上网一查,便一目了然的,可受骗的仍如过江之鲫。

自不用说,在通讯蔽塞的古时空了。

当下笑道:“宁兄,如果你找到那神奇的及第学府,可得告知我一声。”

宁弈重重一点头:“那是当然,你我一见如故,便该有福同享。”

陈唐就道:“休息好了没?上山吧,天快要黑了。”

云雨天气,晦暗得快。

“走吧。”

宁弈站起来,看见地上有根碗口粗的枯枝,便捡拾起来,当拐杖用。

两人拾阶而上,见四下景致清幽,果然是一方净土。

不得不说,释家寺庙的选址都颇有讲究,哪怕建立在闹市中,四周的环境也是经营得很好,有禅意。

走着走着,陈唐忽道:“这山上,怎地听不到鸟鸣?”

宁弈不以为意,随口道:“将近暮晚,鸟儿都躲窝里了吧。”

陈唐认真地道:“正因暮晚,当见群鸟归巢才对。”

宁弈笑了:“不矜,我们到此找地借宿,吃饭,你管鸟儿干嘛。”

陈唐笑笑,不说话了。

约莫爬了两刻钟,到了山腰处,石阶路尽头,霍然开阔,是一大块平阔之地,足有数亩。一座寺庙在此,拔地而起,有古木森然,有塔碑竖立。

而在寺庙的门外空地,搭建着一座棚子,正人群汹涌,足有上百人在棚前排队,人声喧哗。

宁弈见着,大喜过望,叫道:“不矜你看,今天法元寺竟然在熬粥施舍,那些排队的人,肯定是附近的百姓,来此领粥的。哈哈,我们来得正巧,今晚不怕饿肚子了。”

陈唐却是双目一凝,脸色变得凝重起来。

宁弈浑然不觉,喃喃道:“然而我们身上,都没带有碗盆,不知寺内可肯借个钵来用用。”

他说着,鼻子一嗅,闻到浓郁的香味,食欲大开。饿了大半天了,饥肠辘辘,哪里还忍受得住?

赶紧疾步上去,要去排队,怕排得后了,粥被分完,那可就悲催。

他走出几步,回首过来,看见陈唐还呆在原地不动,赶紧叫道:“不矜,快来呀。不必拘谨羞愧的,出家人慈悲为怀,我们读书人,也会饮水思泉。”

陈唐稍一迟疑,还是跟了上去。

“哗,那大锅中,在熬着肉汤呢,好香!莫不是钱举人出钱买的肉?”

到了棚前,宁弈惊喜地叫起来。

陈唐看去,脸色顿时铁青。

第一百六十七章:破妄

寺庙内,安静悄然;庙门外,人声鼎沸。

一动一静,形成一种奇妙的反差。

已是暮晚,天色晦暗下来。

“有肉吃,好香!”

宁弈不断嗅闻着,食欲大动。

陈唐冷声道:“宁兄,佛门净地,熬煮肉汤,你不觉得古怪吗?”

宁弈一愣,若有所思:“好像是有点不好……可能是钱举人的主意吧,在山林间猎杀到肉食,用来赈灾,就不讲究了。”

陈唐嗤之以鼻:“我才不信,法元寺的僧人会允许如斯行径。”

宁弈手一指,指着那两个分发稀粥、肉食的和尚:“他们不正在掌勺,正在施舍吗?”

陈唐摇摇头:“反正不对劲,这东西,吃不得。”

宁弈问道:“不矜,你看出什么了?”

“我没看出什么,但闻到了阴气。”

“阴气?”

宁弈不明所以,他对于这些,并无了解。

陈唐叹口气,忽而大踏步上前,来到灶台前,盯着那位肥胖大师傅看。

这胖大和尚穿件宽大的灰色僧袍,笑道:“这位公子,看着不像难民,可是来上香的?”

陈唐又看向那口正熬煮得热气腾腾的大铁锅,问:“你这锅里,煮的什么肉?”

热汤滚滚,一块块大骨头,大肉块在里面沉浮着。

胖大和尚回答:“当然是好吃的肉,公子要是饿了,就先给一块你吃。”

说着,大勺一捞,非常熟练地打起一片肉来,黄中发白,油光可鉴。

这时宁弈跟上来了,见到那肉,顿时忍不住吞了口口水。

“大和尚,我们排了半天队,这肉刚煮好,怎么能给别人吃?”

“就是,他们是插队的,不能吃肉!”

排队的一众百姓不干了,纷纷嚷嚷道,群情汹涌。

胖和尚喝道:“你们嘟嚷什么?肉给谁吃,我说了算。”

宁弈不好意思地一扯陈唐:“不矜,我们先去排队吧,这样插到别人面前去,的确不好。”

陈唐不说话,忽然出手,一把抓住胖和尚的颈脖,整个抡起,重重砸到地上。

啪!

一声脆响,骨头散架。

哪里是什么胖大和尚?分明只是一副骷髅架子。

宁弈见着,大吃一惊,失声道:“这,怎会这样?”

几乎同时,四周环境景色为之一变,阴森、破落、蔽败。刚刚还庄严端正的寺庙门户,看上去,灰黑一片,似乎是被大火烧过的一般,到处都是残破的痕迹。

这还不算什么,最为惊人的是外面的粥棚情景,本来排在这里的上百百姓,一个都看不见了。满地尸骸,一副副骷髅架子散乱地倒在地上,看上去,森森然,仿佛一幅地狱景象。

这里,本来确实是有一间粥棚,也曾经煮粥赈灾过。但不知发生了什么变故,赈灾反而成为了一场灾祸。

人,都死了。

灶台上,一口大铁锅架在那儿,早已生锈,下面更无柴火,冰冷冰冷的。而锅里头,的确有肉,一块块,早腐烂得不成样子,蝇虫遍布,还有死老鼠的尸骸躺在里头。

宁弈见着,吓得一跤跌倒在地,心头恶心,干呕出些清水来,脸色发白:“不矜,这是怎么回事?”

陈唐脸色凝重,横扫四周,缓缓道:“邪祟为祸。”

听到“邪祟”二字,宁弈脸色更白了。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他可是听闻过邪祟的凶猛和诡谲的,失声道:“如此说来,刚才所见所闻,都是虚妄了?”

陈唐点点头:“不错,而且是很真实的虚妄。”

其实刚才,他都没有窥破,只感受到阴气缭绕,便知其中猫腻。是以出手,以胖大和尚为切入点,果然一举破了这妄境,现出真实来。

宁弈站起,挨着陈唐,稍稍定神,紧张地问:“不矜,我们该怎么办?要不,快下去吧。”

陈唐问:“你不是要找钱举人讨个公道说法吗?”

“钱举人可能早死……咦,不对,他的那些恶仆可是说其前些时日才来的法元寺。可看此情形,此地破败,没有半年,也有两三个月的时间了!”

宁弈很快洞悉到其中的矛盾之处。

他皱起眉头,想了想,忽而咬牙切齿:“我明白了,定然是那恶奴说谎,知道法元寺有邪祟,故意让我们来送死!”

陈唐有些惊奇地看着他,发现其还是挺有想法的,可比一些寻常书生要出色得多。

宁弈怒道:“不矜,走,我们回去信白镇,直接找上钱家庄,问个明白。”

陈唐指了指天色:“天就要黑了,又下着小雨,路可不好走。”

宁弈不安地道:“可留下来,这里还能住?”

看着地上的尸骸,陈唐叹口气:“这些人生前皆为灾民,死于此地,既然被我们发现了,就该将他们火化掉,以免滋生邪祟。”

宁弈道:“你刚才不是说,已经有邪祟生成,为祸此处了?”

陈唐望向那片破落的庙宇,平静地道:“既然为祸,便该除掉。”

宁弈一怔,明白了陈唐的打算,想了想,一咬牙:“好,不矜,我留下来帮你。”

说着,便撸起袖子,开始收拾那些骸骨,一边道:“有邪祟为祸,死了那么多人,为何虢若县衙门不闻不问?这些百姓家中,就没人去报官的?还有,寺庙里的僧人们呢,难道他们,也全都遇害,尸体便在寺内?”

陈唐冷声道:“天灾人祸,人们流离失所,很多事情,衙门根本顾不上。又或者,有所顾忌畏惧,是以不予处理。”

宁弈“啊”了声:“那还当什么官?”

陈唐哑然一笑,知道宁弈有书生意气,但这个往往无济于事,空得一腔抱负罢了。

把诸多骸骨弄到一边,宁弈累得一身汗,咳嗽起来,忽而意识到问题:“不矜,这等天气,我们去那寻找柴火来烧?”

天空飘着雨,有越下越大的趋势,外面地方,到处都湿漉漉的。

陈唐沉吟道:“可能寺里有,我们进去找一下,顺便找个干净的地方过夜。”

“嗯。”

宁弈一点头,忙碌一阵,腹中更加饥饿,咕咕作响,只是这时,去哪儿弄吃的?连口水,都喝不上了。

陈唐同样饥肠辘辘,内心有愁虑。他记得,第一次撞见邪祟,是在一间无主的山神庙内。而今连一座本来香火不错、僧徒众多的法元寺,都被邪祟给祸害了。。

这个趋势代表的意味,不言而喻。

天下,真要乱了。

第一百六十八章:女子

荒山,古寺,冷冷春雨。

风吹来,萧萧瑟瑟。

把一捆木柴聚在一起,篝火点了起来,稍稍带来些暖意。

这是正殿内,颇为宽敞,只是到处都显露着蔽败腐朽的气息,就连上首处供奉着的那尊大佛像,也是断手断脚,金身残破,蛛网横布。

天色已晚,外面昏暗一片,寺庙里的很多地方都无从探察,偏殿,僧舍、厢房等地,未曾去看,不知什么个状况。

反正偌大寺庙空荡荡的,悄无声息,寂静得叫人心慌。

宁弈动手,弄些枝叶之类,捆成扫把,将大殿打扫了一番,今晚将就,过一夜再说。

陈唐观望那尊佛像,沉吟不语。

曾几何时,在殷国,释家大行其道,香火鼎盛。大大小小的寺庙遍地开花,不管是繁华城市,还是荒山野岭,而或深山之上,几乎都能看见庙宇的存在。

释家本身,就是一个很大的概念,包涵着无数分支,信奉理念,其实并不统一。而是松散分开的,自主的,各有各做。

与之相比,道门,也是一样。

好比浮山观属于道门一脉,但它并不能完全代表道门,只是道门中实力拔尖的一派而已。

释家支脉繁多,就更难统计。根据陈唐所知,最具代表性的,有天禅寺,京城的雁鸣寺,江南的飞来寺等……

至于地方上的寺庙,如若繁星,数不胜数。

这法元寺,便是其中之一。它位于虢若县境内,在当地,颇有些名气,可到了外面,就不入流了。

陈唐不清楚寺内的主持僧人等,是否有修为法力,想来应该是有些本事的。然而本事高低,就不好说了。当下看来,被邪祟入侵,全寺覆灭,想必高不到哪里去。

那么,究竟是什么邪祟作恶?

先前在门外,那番妄境,它的形成,主要是由于阴气缭绕引起的,并未显露出太多的线索。阴气破散,顿时原形毕露。

还有,那钱举人究竟是怎么回事?

陈唐倒不肯定,那钱家恶奴撒谎,故意诓骗他们来此送死——这是一种可能性,但同样有另外的可能性。

他在佛像前沉思,宁弈忍不住道:“不矜,渴死了,得弄点水喝才行。”

何止渴,且饿。

不过吃食是难以指望的了,水倒容易弄到,毕竟外面正下着雨。院内还有水井,无奈此地死人众多,恐怕井水已被污秽,喝不得。

宁弈出外游学,虽然没有带饭碗,不过水袋是有的,他当即用空袋子到院子内,去接雨水喝。

陈唐喝不惯生水,目光一扫,见到佛像前一口方形铜香炉倒在那,当即合十做个礼,嘴里喃喃几句。然后搬下来,用香灰擦洗干净,再接了一炉水,直接架到火上烧。

宁弈见着,眨了眨眼睛,走过来添柴,笑道:“还是不矜有办法。”

烧开的水,当然比生水好喝。

柴火哔哩啪啦烧着,外面的风雨变大了。一阵风掠过,发出古怪的呜呜声。

陈唐坐在火边上,闭目养神,实则是要进入天人合一的状态,感受四周动静。

随着气息增涨,他进入状态后的形状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五官六识,触觉敏锐,就像雷达升级了般,所能覆盖笼罩住的范围颇有增加。

倒不是说一下子便能覆天盖地了,仍有局限限制,身边数丈,皆有感应。

而那尾形态毕现的鱼形气息,静静浮沉在气海之中,似在温养着。

一道进士官气,能抵十年功课。陈唐觉得,可能还是由于探花光环的加持,才能具备如斯效果。如果是普通的进士,诸如二甲三甲,便会依次减弱了。

皇帝突然驾崩,影响深远,所造成的剧烈变化,陈唐看不到,但感受得到。

他虽然贵为探花,获得功名上的巨大成功,但也限于今科科举之上。对于真正的官宦圈子,还属于门外汉,进不去。

天子试三年一考,每一届,都能考出数以百计的进士。三年又三年,积累下来,会有多少?

考得进士后,将获赠得到不少田产,每月有俸禄领取,摇身一变,官身到手,光宗耀祖。但这些成就,主要还是体现于地方上,在京城内,探花也好,甚至状元也罢,都算不得什么。

状元直接进入翰林院当编撰,官阶不低,但终究属于闲职,没有什么实权,之所以被人看好,不外乎拥有发展潜力而已。然而潜力变现,绝非易事。

特别在时局动荡的时期,功名光环无疑是被大大削弱了的。

是以不用参加琼林宴后,很多新科进士都纷纷离京返乡,远离京城这个是非之地。回到家后,与家族商讨,发动所有人情人脉,尽快落实任职官位,然后赴任,早些踏上宦途,积累资本。

这个,才是正道。

但对于仕途,陈唐并没有太多的想法。他在这方面,没有什么路子可走,又疏于跑官送礼。基本就处于一种让朝廷安排的状态之下,身为探花,一个安排跑不了。

如此情况下,不如专注提升己身的实力,更有依靠些。

一路来,陈唐养气练武,都是朝着这个大方向去的。而核心根本,就是将气息养至大成。汲取官气,难有第二次;但阴气却容易许多。

这法元寺发生变故,有阴气缭绕,陈唐不惊反喜,自要探索出来,幕后元凶为何等存在。不管是自己汲取,还是剑匣摄收,都算是一番际遇。

有际遇,怎肯放过?

一些飘逸的阴气,过于稀薄,陈唐看不上,也是为了避免打草惊蛇,是以按兵不动。

他只希望,今晚,不要太平静。

……

“不矜,你就打坐,不睡吗?”

夜渐深,宁弈忽然惊醒过来,开口问道。

陈唐回答:“惯了。”

宁弈哦了声,不问太多。这样也好,等于有人守夜,添柴烧火,他睡得踏实。

之前喝了一肚子水,当下内急,便一骨碌起来,说道:“我到外面解个手。”

披了衣衫,跑出去。

风雨不知何时停了,外面黑沉沉一片。宁弈瞧着有些紧张,不敢跑得太远,就到庭院的一个角落处,嘴里喃喃道:“佛祖保佑,有怪勿怪。”

解开腰带,开始放水。

沙沙沙……

突然间,宁弈听到侧边的廊道有脚步声,他吃一惊,抬头看去,就见一个人,提着一盏白皮灯笼在那走来。火光映照之下,此人竟是个身形婀娜的年轻女子,一身白裙,摇曳生姿。

正所谓灯下看美人,当真是艳光四射,仿佛绝色。

“公子,过来……”

那年轻貌美的女子一招手,宁弈顿时觉得脑袋一阵迷糊,裤子都顾不得拉上,便脚步僵硬地朝着对方走了过去……

殿内,陈唐突然睁开了眼睛。

第一百六十九章:贪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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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内,陈唐若有所觉,忽然睁开了眼睛。

就听到“噗”的一响,一块黄橙橙的事物落在身前不远的地方,竟是一枚成色十足的金元宝,让人一看,就挪不开视线。

在殷国,由于货币标准的问题,金银之物少于流通。但它们的价值毋庸置疑。便是中钱大钱之中,也是掺杂混合着金银成分比例,以示价值。

现在掉过来的这枚金元宝,起码好几两重。

陈唐见着,双眼放光,快步过去,就将金元宝拿在手里,爱不释手地把玩着,嘴里说道:“囊中正羞涩,便天降横财,太好了。”

摸了一阵,又叹道:“惜乎只得一枚,少了点。”

“噗”的,又是一响。

仿佛那老天爷听到了陈唐言语,再落下一枚来。

陈唐满脸欣喜,像个发财的穷小子,一手一枚金元宝:“好,真好……”

顿一顿,摇头晃脑地张口吟出首打油诗:“有余可谓多,还需便是少;众生皆还需,何时有余了?我还要啊!”

“好个贪心的书生……”

殿外黑暗之处,一黑影站在那儿,看不清样子:“看你怎么死……”

往身上摸索,掏出最后一枚,一咬牙,再度扔进殿内。

三枚金元宝,金光灿烂,就摆在陈唐身前。他脸上笑容更甚,手掌在上面拂过,轻轻的,颇为温柔,随即冲着外面叫道:“还有没有?”

“没有了……”

声音清脆,那隐匿在外面的身影话出口时,才知失口,连忙闭嘴。

“既然没了,那就算了。”

陈唐一脸可惜,意念驱驭。

嗡嗡嗡!

三股阴气,全部被汲取了进来。

再看时,哪里是什么金元宝,分明便是三截枯骨,黝黑黝黑的,有些可怖。

只是阴气流失后,轻轻一捏,便化为骨粉,簌簌散落在地。

这一幕落在外面那黑影的眼里,不禁睁大了眼睛,大吃一惊。

三枚变化而成的金元宝,乃是三件阴煞鬼骨,蕴含阴气,人被其迷惑,肯定是装进怀里。然后不知不觉间就被阴气入体,受到祸害。

这等伎俩,看似老套,然而无往不利。等闲人等,看见金子,哪有不动心不贪心的道理?

却没料到,陈唐早便瞧破了,故意装财迷,不为其他,就为了能让对方多扔几块。那些阴气能害人,但对于陈唐,却是滋补,正愁寻不到阴器来吸收呢。

眼下有人送上门来,自是多多益善。

“好个书生,该死!”

黑影恨声骂道,然后便见殿内的陈唐走了出来,目光灼灼。

“你,你要干什么?”

黑影心中,竟莫名畏惧。

陈唐奇道:“这对白,不是该我说的吗?”

大步奔去,一拳轰出。

“嘤嘤!”

这一拳势大力沉,极为迅猛,黑影躲避不及,被打到身上,顿时吃痛,发出呼叫,转身便逃。

果然只是个弱小的阴魂,难怪还要通过最低级的迷幻伎俩来勾引人……

陈唐一拳打中,隐隐觉得有几分弹性。黑暗中,一时间分不清楚打到哪个部位,反正够这女鬼阴魂受的了。其之所以没有当场魂飞魄散,皆因陈唐并没有贯注气息,否则的话,哪里还能逃?

如今陈唐气息虽然已经雄浑许多,但也不代表着能随便浪费,施展在这些喽啰身上。后面如果跳出个大的,那才是正菜。

举目四顾,黑沉沉的,他走回殿内,背上书箧,取了一根燃烧着的木条,当火把用,朝着廊道走去。一会之后,在一个转角处,见到宁弈在那儿,正抱着一根柱子在啃着亲着,一条大腿更是跨在柱子上,莫可名状。

陈唐见过不少书生,以宁弈的心性,已经算是过硬的了,有着胆气,还练过武,可面对阴魂的迷惑,仍是招架不住,中了套儿。

他踏步上前,一手将宁弈的肩膀抓住,稍一用力。

“哎呦!”

宁弈吃痛,一个激灵,清醒过来。看见陈唐,几乎要哭出声来了:“不矜,这寺庙里闹鬼呀!”

陈唐点点头:“还是女鬼。”

宁弈问道:“那女鬼也去找你了?”

随即想到,刚才自己抱住柱子的丑态,顿时尴尬不已,恨不得地上有条缝能钻进去。

陈唐拍拍他肩膀:“先穿上裤子再说。”

宁弈脸色大囧,赶紧提裤,火光之下,瞧见柱子上有一大块污迹,当真是斯文扫地,想死的心都有了,恨声道:“这女鬼可恶,竟敢如此捉弄人。”

陈唐淡然道:“你倒应庆幸,只是捉弄,而非害你性命。”

闻言,宁弈顿时紧张了,问:“这女鬼意欲何为?”

“很简单,就是想吃了你!”

宁弈张大了嘴巴,支吾道:“那刚才怎么没下手?”

陈唐解释道:“吃人,也是有步骤的。有些邪祟,没有本事一下子将人吃掉,只得通过些手段一步步来;而有些邪祟,对吃人更有着非同一般的讲究,比如说,要进行某些仪式之类;还有的,只是负责勾引血食……”

宁弈听得一愣一愣的,作声不得。

陈唐没有继续说下去,转身便走,去的却并不是大殿的方向,而是往后院去了。

宁弈忙问:“不矜,你去哪儿?”

“我找女鬼去。”

陈唐头也不回。

宁弈吓一跳,不都是女鬼找人的吗?这陈兄果真了得,胆儿肥,敢主动找女鬼,赶紧问:“那我怎么办?”

“回大殿,而或,跟我来。”

宁弈稍一犹豫,很快做出决定,跟上陈唐的步伐。这个时候,回去大殿,如果再碰上女鬼,可就不是抱柱子那么简单了,怎么想都觉得危险。虽然大殿有佛像,可有什么用?所以想来想去,还是跟着陈唐安生些。

陈唐见他跟了上来,笑问:“宁兄,你不怕?”

“我怕。”

宁弈老老实实回答:“但一个人在殿内等待,我更怕。”

陈唐呵呵一笑,手中燃烧的木条飘忽不定。

宁弈问:“不矜,其实,你是剑客吧?”

“你看我像?”

“虽然你没带剑,但我觉得你就是剑客。”

陈唐眨了眨眼睛:“你错了,我带着剑的。”

约莫半刻钟后,穿过几道回廊,便来到寺庙后院。

抬头一看,灯火一片,竟有一座宅子在那儿,说不出的诡谲。

第一百七十章: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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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败的寺庙后面,无端出现一座宅子,灯火通明,再蠢的人也能瞧出问题。

宁弈使劲地揉了揉眼睛,但眼前情景不变,他低声问道:“不矜,这个又是妄境吗?”

陈唐点点头:“不错。”

他视线之内,也是宅子,但却感受到一股股浓郁的阴气,缭绕其上。

诸多阴气,极为浓厚,像是笼罩着一层雾。寺庙门外的妄境与之相比,简直小巫见大巫。

那么宅子里头的存在,就不可等闲视之了。

陈唐倒不畏惧,如果自己对付不了,还有剑匣在。匣中宝剑,湛湛然,已饥渴难忍,许久不曾汲取到鬼魂。

宁弈颇为紧张,挨得陈唐很紧。先前在庭院解手,一不留神便着了道,脑子迷迷糊糊的,做出那等羞耻事来。当一个人被迷了心窍,丧失自主意识,确实可怖,怎么死都不知道。

陈唐稍一迟疑,便走向宅子。

高大的宅子,门户为古铜色,门前还有三排石阶,塑造的极为真实,让人很难分辨真伪。

“钱府,怎么会是钱府呢?”

同行的宁弈很是惊诧地叫唤出声。

但见宅子门额上,挂副牌匾,果然写着“钱府”两个大黑字。

陈唐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

他与钱府之间,并无纠葛,可以说彼此陌生。只通过云来客栈等,间接有过往来。

其中绕不开的关节点,便是宋司命的鬼魂分身,借尸还魂了。借的,正是钱举人他爹的尸。

至今为止,陈唐与那神秘的及第学府多番纠缠,但其中不少事情,还没弄明白。

及第学府隶属阴司,然而阴司是何等存在,恍若一个巨大的谜团,扑朔迷离,不得真相。

关于此事,詹阳春说过,范轩同样提及,但都语焉不详,不够清楚。

都说阴司乃天下邪祟聚集之所,大概可以理解成阴曹地府一类的机构。而那位宋司命,应该属于其中一位高层。

当其时在云来客栈,陈唐借助剑匣,将宋司命一缕鬼魂摄收掉,给予对方一记创伤。后来的路途,就一直平安,再无事端了。

对此,陈唐猜测阴司行事,必然有所限制和顾忌。毕竟天下时局,只是刚处于一种秩序涣散的关头,并未完全崩坏。还是有着规矩的,不可能任由邪祟妖魔为所欲为。

而到了今年,随着皇帝驾崩,庙堂乱成一团,党同伐异,争斗不休。皇室,与一些大臣将皇帝之死,归咎于道门释家,提出“侠以武犯禁,修以术乱纲”的说法,要大肆打击,诛杀妖道,没收庙宇产业等。本来就不够稳定的秩序规矩,开始加剧崩溃……

陈唐回来,一路所见所闻,深有体会。远的不说,这信白镇的变化,便是一个社会动荡的缩影。

再到这法元寺。

天下间寺庙多若繁星,遭受沦陷破败的,绝不会只得这一间。

今晚陈唐还在想,致使法元寺破败的邪祟,究竟是什么。当见到这“钱府”二字,更为困惑:钱举人,真得变成邪祟了吗?若不是,怎么会在法元寺后院弄出一间钱府来?

便在此际,咿呀一响,那门户打开,一名白衣女子盈盈地走出来。

宁弈见着,吓一跳,随即脸有怒色:“不矜,便是这女鬼施法,作弄于我。”

但见那女子身材娇娆,眉目艳丽,一手轻抚峰峦挺拔的胸口,瞥向陈唐的眼神,还带着一股哀怨嗔怪的意味,仿佛怪陈唐不懂怜香惜玉,一拳差点把她打得魂飞魄散。

其站在门前,道个万福,娇声道:“两位公子,我家老爷有请!”

宁弈道:“不矜,莫要被她迷惑,一定是个圈套,故意诓骗我们进去的。”

陈唐笑道:“宁兄,我们此来,不就是要找钱举人讨个公道说法的吗?都到了门前,怎能打退堂鼓?”

宁弈急了:“可这是妄境,是假的。那钱举人,也不知真假,就算是真的,只怕早已变成了恶鬼。”

陈唐道:“是人是鬼,一看便知。”

说着,迈步踏上台阶。

宁弈一跺脚,甚至都怀疑陈唐是不是被迷了心智,居然真得进去了。他略一踌躇,还是跟随上去。

女子笑容盈盈,眼波流转。

宁弈着了一次道,不敢与之对视,眼角瞥来,却发现这女鬼的目光,完全放在陈唐身上。

穿过前院,绕过一扇古色生香的屏风,到了正厅。

“两位公子,里边请!”

“好。”

陈唐跨过门槛,走了进去。宁弈跟在后面,见女子矮身侍奉在侧边,由于角度的问题,居高临下看,可见衣襟处勒出一片娇腻的雪白,分外晃眼。

“阿尼陀佛,非礼勿视……”

宁弈心里连忙念叨一句,赶紧跟上陈唐。

大厅颇为宽阔,两排方正的大木椅子。上首一张太师椅,端端正正地坐着一人。

这人身穿绯红色官服,头戴双翅纱帽,面如红枣,三缕长须,非常的严肃,一看就是副官相,如同模子印出来的一般。

陈唐心中一凛,觉得似曾相识。很快,他想起来了,那个会掉头的苏书生。

两者之间,虽然五官样子有所差异,但神情仪态,却极为相似,一样的严肃刻板,生人勿进。

苏书生,是进过及第学府的;那么,这钱举人呢?

答案呼之欲出,陈唐不惊反喜。他有心逗留在虢若县境内,正是要去寻找及第学府,营救大胡子。现在见着这钱举人,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陈唐并不明确钱举人是如何进入的及第学府,但可以肯定,此事发生,应该在其父钱大善人丧事之后,也就是陈唐等人,离开信白镇之后发生的事了。

“举人……考城隍……”

脑海有灵光闪过,陈唐似乎明白了此事的来龙去脉:难不成是宋司命没有留下陈唐与范轩等,转而把目光盯到了钱举人身上,让他去考了城隍?

这样的话,很多事情就能解释得通了。

在钱举人两则,各站一名官差打扮的人,木头似的杵在那儿,一动不动。

宁弈不清楚其中门道,忍不住开口问道:“阁下便是信白镇的钱举人?你是人是鬼?”

“大胆书生,出言无状,罪当下狱!”

那两名官差模样的人异口同声喝道,随即扑下,一手执铁索,一人持枷锁,面目变化,青面獠牙,哪是官差?分明是鬼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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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放假的时候,孩子嚷嚷着要我陪他们出去玩,但我说,要码字,不更新,有人骂。

孩子哭了,说爸爸怎么能这样,人家的爸爸都放假了,都一家子去玩,我们怎么不行?

我听着,心中发酸……

作者君是手残,码一章,得近两个小时,甚至更多,注定写不快,没存稿。如果出去一天,当天几乎就无法更新了。

写手无假,尤其是挣扎在温饱线上的写手,更是不敢有丝毫松懈。

说这些,不是诉苦什么的,因为是现实。

所以,喜欢本书的,还请正版订阅一二,支持一二。

拜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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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一章:对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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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名青面獠牙的鬼差扑下,手持铁链枷锁等,便要往宁弈头上套去。

宁弈吃惊,下意识地朝陈唐身边闪躲。

陈唐目光一闪,巍然不动。

“住手!”

上面的钱举人开口喝道:“退下。”

两名鬼差悻悻然地退回原来站着的地方,又恢复成那副木然的神态。

陈唐打量钱举人,忽问:“这法元寺,可是阁下所为?据我所知,阴司管阴间事,你们,过界了。”

钱举人神色不动,张口道:“天地动荡,所谓界限,早已模糊。”

陈唐眉头一挑:“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好说的?”

钱举人道:“钱某在此,乃是得了司命大人的命令,要等待一个人。”

陈唐闻言,心头一动:“宋司命?”

“不错。”

“看来,我便是你要等的人了。”

钱举人点点头:“司命大人说,你会回来。”

“如果我不来法元寺呢?”

陈唐问。

钱举人道:“但你一定会经过信白镇。”

说到这,陈唐有些明白了。对方吃定,自己肯定要来营救大胡子,微一沉吟,问:“那宋司命呢?”

“大人已经沉睡。”

“沉睡?”

陈唐微微一怔,此词,大概便是“休眠”的意思吧。不知是不是因为上次之事,而或别的限制。

这更印证了先前的猜想,阴司存在,尤其是上了级别的,它们想要在人间出现,行走,并不容易。正如那句老话:阴阳相隔。相比之下,反而是些低层面的邪祟,冒头为祸。就不知道随着时局崩溃,那些约束限制的天地规则,会不会遭受破坏。到了那时候,如果那些庞然鬼物显露人间,就不可收拾了。

届时人间,将成鬼蜮。

而另一方面,一直以来,阴司都在对人间进行各种渗透,触角探出,培植着属于阴司的凡俗力量。

显然,钱举人便是被网罗腐化了的。就不知是自愿呢,还是受到了诱惑,反正便去考了城隍,成为阴司一员。

然而钱举人的状态有些古怪,在他身上,并未感受到阴气。换句话说,他不算死人。

只是,他还算得是活人吗?

一时间,陈唐难以界定。就跟当日所见的苏书生一般,瞧不出端倪。如果一定要用个词来形容的话,或许说“活死人”,比较恰当。宛如行尸走肉,提线木偶。

这些活死人,便是阴司渗透人间的凡俗势力所在。而且走的是读书功名的路线,显得颇为高端。

陈唐不知道阴司是如何对他们进行改造的,又施展了何等神通手段,竟能瞒天过海,李代桃僵?

他更关心的是,这个天下,庙堂之上,朝野当中,究竟有多少活死人存在。其中官阶做到最高的,会是几品了?

这可是真正的“尸位素餐”,教人听着,毛骨悚然。

上一次,宋司命便是要让陈唐,也变成一位活死人,要将他的人头挂在那棵怪树之上。

对了,那树上挂着数十颗人头,会不会便意味着对应的活死人数目?

炼制活死人,应该有着失败的几率。那位掉头的苏敬亭苏书生,估计便是位失败品,导致败露了。

想到这,陈唐吸一口气,回到眼前来,问道:“现在,你已经等到我了,有何指教?”

钱举人道:“大人说,要和你打个赌。”

“什么赌?”

“你要救人,而大人,要你的剑!”

钱举人一字字说道,字正腔圆,没有半点情感波动,仿佛只是在复述,一字不漏。

旁边宁弈听得云山雾里,完全不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听到“剑”字,心中暗道:原来不矜身上,竟真带着剑,他果然是一名剑客。但是,剑藏在哪儿?难道是传说中的剑仙,藏器于胸腹间,张口一吐,便可飞剑杀人?

他大感兴趣,一个劲打量着。

陈唐笑了:“你的意思是,我要用剑来交换人?”

钱举人摇摇头:“那便是交换,不是对赌了。”

“愿闻其详。”

“大人说,可以让你坐上鬼马车,送你进及第学府,给你一个救人的机会;若是成功,大人无话可说;但若是失败,你,以及你的剑,都要永远留下来。”

陈唐听着,呵呵一笑:“这个对赌条件,可真是不公平。不过也是,人与鬼谈,怎么可能有公平可言?”

钱举人慢慢道:“你若是不愿意,也可就此离去。大人沉睡,我留不下你。但出去以后,你不可能找得到入口,进入学府。还有,你那位长辈,恐怕支撑不了多久了。要是拖延时日,你再想救,也救不了了。”

陈唐道:“如此说来,我得必须答应这个对赌了?”

钱举人难得地咧嘴一笑:“其实这不是赌,而是一个选择,你的选择。要明哲保身,还是选择道义。”

陈唐也笑了:“我很同意,一句话:小孩子才做选择题。大人,统统都要!”

钱举人眉头一皱:“什么意思?”

“意思便是,我很不喜欢你,特别不喜欢你坐在上面,高高在上地跟我说话。”

陈唐说着,下一刻,身形暴起,扑腾而去。

“大胆!”

两名鬼差怒喝,立刻冲出来,挡在前面。

陈唐双臂一振,一拳一掌,呼啸轰出,速度极快。

砰砰!

两名鬼差闪避不及,被打个正着,同时发出凄厉的惨叫。形体都被轰散了去,化成两团灰黑的鬼魂,面目扭曲。它们畏惧于陈唐的凶猛,便要逃走。

嗡!

陈唐背上的书箧内,一道霞光喷发而出,轻轻一卷,便将处于范围内的两道鬼魂给席卷了进去,再无声息动静了。

“啊!”

霞光现时,站在后面的女鬼惊骇欲绝,虽然有一段距离,并未被波及,但远远感受到一抹威慑无比的气息,她顿时吓得浑身发软,一屁股坐在地上,瘫软得像一团烂泥,瑟瑟发抖中。

这,便是剑?

宁弈同样看得目瞪口呆,与此同时,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怪不得陈唐一直表现得稳健淡定,艺高当然胆大。

“你!”

钱举人终于坐不住了,拍案而起,大动肝火。

第一百七十三章:摧心

将陈唐送到,那断头鬼马车便“得得得”地离去。

怪树、人头、坟茔,阴气冲天,光怪陆离,恍若妄境。

但陈唐知道,这里,已是阴司区域,它真实存在于这个非正常的时空里。

从书箧内拿出剑匣,抱在手上——此物,正是他敢于进入阴司的最大依仗。

如果钱举人所言非虚,宋司命已经沉睡,那自然最好不过;不过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那一套,陈唐从来不会相信,早做好了全面戒备的准备。

打量四周,阴气森森,稍远一些的地方,便乌黑一团,看不分明。近景之处,便是那一座巨大的坟茔,以及一株古怪枯树了。

阴阳有别,阴司环境,本就不适合生人生存活动。寻常人等,待得久些,便会迷失本性神智——这便是陈唐无法带宁弈一起进来的缘故,不得已让他留在外面。

在此期间,不管是钱举人还是女鬼,都不敢对宁弈不利。

这是一种微妙的平衡。

在大宅妄境中,陈唐击杀两名鬼差,是立威。至于钱举人,却暂时动不得,毕竟还得靠他召唤来鬼马车,否则的话,根本无法进入阴司。

宋司命与陈唐之间的赌约,就建立在这个基础上。

即使陈唐本身,进来之后,处于此等境况,都不敢说有万全之策,何况宁弈?

实在顾不得那么多了。

阴气无处不在,无时不刻都在侵蚀过来,看这势头,比上一次要汹涌得多。

陈唐迈步走向怪树,第一时间,要确认大胡子的状况如何。

“桀桀,书生,你竟敢真得进来了!”

树枝上一颗头颅,猛地张嘴说话。

头颅长长的黑发,系于树枝上,断口处,平整光滑,半点血迹皆无。而其五官分明,眉清目秀。只是脸色极其雪白,像一张白纸,让人看见,心里瘆得慌。

这绝对不是属于活人的头脸,更超出了科学所能解释的范畴。

不过在这非正常的世界讨论科学问题,本就是滑天下之大稽。

凝神观察这颗头颅,对于那活死人的情况,陈唐心里隐约又多了些了解。

显然,这些头颅都在被怪树所滋养着的。而诸如外面的钱举人等,他们的项上脑袋,虽然与本来面目一模一样,但早已移花接木,被换掉了的。

如斯手段,骇人听闻,恐怕只得阴司才具备。

陈唐无法洞悉其中的玄机,只推测个大概,这趟进入,他又不是来研究头颅的。当下一努嘴,问道:“宋司命?”

既然宋司命能借尸还魂,那么通过一个人头来说话,也是轻而易举的事。

那头颅咧嘴一笑:“聪明。”

陈唐道:“原来你并没有沉睡。”

“你错了,我一直在沉睡。”

陈唐眉头一挑,明白过来。对方的意思,大概便是本体与分身之间的关系。

本体元神,在坟茔沉眠;不过有分身神魂出来,寄身在这头颅上。

确定了这一点,稍稍安心。只要不是正面硬撼宋司命,那成功的几率便大增。

“书生似乎很开心!”

“嗯,他觉得能赢。”

“赢?哈哈,天真幼稚又可笑……”

便在此际,一个个头颅尽皆开眼,七嘴八舌地说道。

这场景看着,极为诡谲,可又有点黑色幽默的味道,像是在说群口相声。

如果每一颗头颅,都代表一缕分身鬼魂的话,这未免也太多了。

应该不是那样……

最可能的,只是宋司命完全掌握着所有头颅的思想活动,然后一问一答罢了。

真是个精神病呀!

陈唐不理会它们,继续走向树底下。在外面,并没有见到镶嵌在树身上的大胡子。计算时日,距离上一次的离开,已有大半年。那时候大胡子虽然说还能撑个两三年光阴,可谁知道会不会出现什么意外变故?

大胡子卡在树身内的境况,相当不妙。

反正在陈唐看来,如果是自己沦入那等地步,只怕不用几天功夫,便支撑不住了。也不知道大胡子修炼的是什么高深功法,竟能与怪树对抗十多年光阴。

传说中的《金刚不坏之身》?

不对,他是道士,怎会释家神通?

陈唐不明所以,想着这事,等将其营救出来后,再说不迟。

显而易见,怪树将大胡子裹在树干上,是要汲取掉他的血肉精气,化作养分,然后再用来提供给挂在树枝上的人头。如此一来,便形成了一个供养的小循环体系。

当走近去,又见到树底之下,有一根根苍劲的根系裸露横陈出来。那些根系之上,呈现出一种暗红色,仿佛是一根根粗大的血管。

那些血色,有流动的迹象。只是相当缓慢,不认真观察的话,还以为只是表面的色泽。

然后,陈唐就看到大胡子了。

比起上一次,其卡入的位置更深一筹,整个躯体,似乎都被吞进了树里去。只还剩得一颗脑袋显露其外,但后脑勺那些地方,也与树干融合了。就连头发胡须,都长进了树身内。

大胡子双目紧闭,脸色有点发灰,就与怪树的整体色调接近,稍远一些,难以辨认得出来。

陈唐心里,莫名一酸,出声叫唤道:“大胡子伯伯?”

没有回应,其仿佛进入了一种类似龟息的休眠状态,无法唤醒。

陈唐打量着巨大的树干,树皮斑驳,露出里面精铁一般的木质,寻常刀剑难以劈砍得动。

那么,怎么救人?

用手挖扒?

他当即运转气息,然后一爪抓上去。

啪!

遭受反弹,五指生疼,再看树身上,竟半点痕迹都没留下。

陈唐不禁倒吸口冷气:如此坚硬,哪怕他已用上七八分的劲力,仍是望树兴叹,毫无作为。

原来,那宋司命的对赌安排,根本不用弄什么其他手段狙击阻挡,这棵怪树,本身就是最大的屏障所在。

所以宋司命放心沉睡;所以那些人头任由陈唐走到树底下,来到大胡子面前。

也就到此为止了。

“桀桀桀!”

一股阴风席卷而来,数十人头发出嘲讽般的怪笑,随即琅琅读书声起:“异史氏曰:茧丝蝇迹,呕学士之心肝;流水高山,通吾曹之性命。遇合难期,遭逢不测;傲骨嶙嶙,搔头自爱。叹面目之酸涩,来鬼物之揶揄。频居陋巷之中,则须发条条可丑;一落金榜之外,则文章处处皆疵……”

阴风森寒入骨,读书声凄凉摧心。

陈唐面色一变,他在此地,无法停留多久。

第一百七十三章:摧心

将陈唐送到,那断头鬼马车便“得得得”地离去。

怪树、人头、坟茔,阴气冲天,光怪陆离,恍若妄境。

但陈唐知道,这里,已是阴司区域,它真实存在于这个非正常的时空里。

从书箧内拿出剑匣,抱在手上——此物,正是他敢于进入阴司的最大依仗。

如果钱举人所言非虚,宋司命已经沉睡,那自然最好不过;不过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那一套,陈唐从来不会相信,早做好了全面戒备的准备。

打量四周,阴气森森,稍远一些的地方,便乌黑一团,看不分明。近景之处,便是那一座巨大的坟茔,以及一株古怪枯树了。

阴阳有别,阴司环境,本就不适合生人生存活动。寻常人等,待得久些,便会迷失本性神智——这便是陈唐无法带宁弈一起进来的缘故,不得已让他留在外面。

在此期间,不管是钱举人还是女鬼,都不敢对宁弈不利。

这是一种微妙的平衡。

在大宅妄境中,陈唐击杀两名鬼差,是立威。至于钱举人,却暂时动不得,毕竟还得靠他召唤来鬼马车,否则的话,根本无法进入阴司。

宋司命与陈唐之间的赌约,就建立在这个基础上。

即使陈唐本身,进来之后,处于此等境况,都不敢说有万全之策,何况宁弈?

实在顾不得那么多了。

阴气无处不在,无时不刻都在侵蚀过来,看这势头,比上一次要汹涌得多。

陈唐迈步走向怪树,第一时间,要确认大胡子的状况如何。

“桀桀,书生,你竟敢真得进来了!”

树枝上一颗头颅,猛地张嘴说话。

头颅长长的黑发,系于树枝上,断口处,平整光滑,半点血迹皆无。而其五官分明,眉清目秀。只是脸色极其雪白,像一张白纸,让人看见,心里瘆得慌。

这绝对不是属于活人的头脸,更超出了科学所能解释的范畴。

不过在这非正常的世界讨论科学问题,本就是滑天下之大稽。

凝神观察这颗头颅,对于那活死人的情况,陈唐心里隐约又多了些了解。

显然,这些头颅都在被怪树所滋养着的。而诸如外面的钱举人等,他们的项上脑袋,虽然与本来面目一模一样,但早已移花接木,被换掉了的。

如斯手段,骇人听闻,恐怕只得阴司才具备。

陈唐无法洞悉其中的玄机,只推测个大概,这趟进入,他又不是来研究头颅的。当下一努嘴,问道:“宋司命?”

既然宋司命能借尸还魂,那么通过一个人头来说话,也是轻而易举的事。

那头颅咧嘴一笑:“聪明。”

陈唐道:“原来你并没有沉睡。”

“你错了,我一直在沉睡。”

陈唐眉头一挑,明白过来。对方的意思,大概便是本体与分身之间的关系。

本体元神,在坟茔沉眠;不过有分身神魂出来,寄身在这头颅上。

确定了这一点,稍稍安心。只要不是正面硬撼宋司命,那成功的几率便大增。

“书生似乎很开心!”

“嗯,他觉得能赢。”

“赢?哈哈,天真幼稚又可笑……”

便在此际,一个个头颅尽皆开眼,七嘴八舌地说道。

这场景看着,极为诡谲,可又有点黑色幽默的味道,像是在说群口相声。

如果每一颗头颅,都代表一缕分身鬼魂的话,这未免也太多了。

应该不是那样……

最可能的,只是宋司命完全掌握着所有头颅的思想活动,然后一问一答罢了。

真是个精神病呀!

陈唐不理会它们,继续走向树底下。在外面,并没有见到镶嵌在树身上的大胡子。计算时日,距离上一次的离开,已有大半年。那时候大胡子虽然说还能撑个两三年光阴,可谁知道会不会出现什么意外变故?

大胡子卡在树身内的境况,相当不妙。

反正在陈唐看来,如果是自己沦入那等地步,只怕不用几天功夫,便支撑不住了。也不知道大胡子修炼的是什么高深功法,竟能与怪树对抗十多年光阴。

传说中的《金刚不坏之身》?

不对,他是道士,怎会释家神通?

陈唐不明所以,想着这事,等将其营救出来后,再说不迟。

显而易见,怪树将大胡子裹在树干上,是要汲取掉他的血肉精气,化作养分,然后再用来提供给挂在树枝上的人头。如此一来,便形成了一个供养的小循环体系。

当走近去,又见到树底之下,有一根根苍劲的根系裸露横陈出来。那些根系之上,呈现出一种暗红色,仿佛是一根根粗大的血管。

那些血色,有流动的迹象。只是相当缓慢,不认真观察的话,还以为只是表面的色泽。

然后,陈唐就看到大胡子了。

比起上一次,其卡入的位置更深一筹,整个躯体,似乎都被吞进了树里去。只还剩得一颗脑袋显露其外,但后脑勺那些地方,也与树干融合了。就连头发胡须,都长进了树身内。

大胡子双目紧闭,脸色有点发灰,就与怪树的整体色调接近,稍远一些,难以辨认得出来。

陈唐心里,莫名一酸,出声叫唤道:“大胡子伯伯?”

没有回应,其仿佛进入了一种类似龟息的休眠状态,无法唤醒。

陈唐打量着巨大的树干,树皮斑驳,露出里面精铁一般的木质,寻常刀剑难以劈砍得动。

那么,怎么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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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当即运转气息,然后一爪抓上去。

啪!

遭受反弹,五指生疼,再看树身上,竟半点痕迹都没留下。

陈唐不禁倒吸口冷气:如此坚硬,哪怕他已用上七八分的劲力,仍是望树兴叹,毫无作为。

原来,那宋司命的对赌安排,根本不用弄什么其他手段狙击阻挡,这棵怪树,本身就是最大的屏障所在。

所以宋司命放心沉睡;所以那些人头任由陈唐走到树底下,来到大胡子面前。

也就到此为止了。

“桀桀桀!”

一股阴风席卷而来,数十人头发出嘲讽般的怪笑,随即琅琅读书声起:“异史氏曰:茧丝蝇迹,呕学士之心肝;流水高山,通吾曹之性命。遇合难期,遭逢不测;傲骨嶙嶙,搔头自爱。叹面目之酸涩,来鬼物之揶揄。频居陋巷之中,则须发条条可丑;一落金榜之外,则文章处处皆疵……”

阴风森寒入骨,读书声凄凉摧心。

陈唐面色一变,他在此地,无法停留多久。

第一百七十四章:出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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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唐不能在阴司地界久留,这是一个几乎无法违背的法则。宋司命的安排用心十分明确简单,也不用弄什么手段,直接就是耗时间——陈唐救不出大胡子,找不到出去的路径,他便将活活困死在此地。

“这就是你设的局吗……”

盘膝坐下来,就坐在树干之前,陈唐开始思考。泥丸宫中,有气息加持,倒不至于慌乱。他已非吴下阿蒙,以当下的修为境界,在一段时间内,并不用担心阴风与读书声的侵蚀。

既然是局,就必然有破局的方法。首要前提,正是救出大胡子。可要救人,就得破开怪树。又或者说,乐观一些的话,只要闹出足够的动静来,唤醒大胡子,可能他便会给予正确的指导……

作为一位被困在此十多年的高人,在漫长的抵抗光阴中,他一定积累了不少经验,以及做了很多研究工作。

想到这,陈唐双眼一亮,马上起身去尝试。

唤醒一个人有多难?

那得看对方处于一种什么样的状态了,睡着、昏迷、假装不动、又或者其他。

陈唐走近来,大喊大叫,甚至伸手去掐大胡子的面皮,拔他的胡子。

大胡子的面部肌肉颇为僵硬,像是块石头般,抓上去,冷冷的。

陈唐甚至都怀疑,其已经变成了怪树的一部分,同质化了……

折腾一番,毫无效果作用。大胡子卡在树身上,没有任何反应,就像是一具尸体。

但他的鼻孔,却有气息吐纳,不疾不徐,有着一番规律。

正是这气息,证明其还活着。

挂在树枝上的众多人头看在眼里,发出戏谑的笑声,读书声更加响亮。

常规的方法果然行不通,陈唐不气馁,若是那么容易就唤醒,大胡子早就察觉醒来了。

那就换个别的。

之前大胡子说过,要陈唐考上进士,才有相救的机会。

这句话,应该很重要,也与及第学府的名堂息息相关。

不过至今为止,陈唐还搞不懂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最有可能的,是功名官身压制邪祟。但以宋司命的级别,按理说不会畏惧才对。硬要套上来的话,只能说是有相关的法则束缚,对进士以上的读书人有保护光环……

然而这样的道理,就显得有点生硬了,禁不起推敲细究。

若非如此,那会不会是那张进士功名书,能克制这棵怪树?

陈唐异想天开,立刻付诸行动,取出那张厚实的泊金纸来,往树身上贴去。

浮山观的道人,善于炼符。五花八门的符咒,各具功效威能,颇为了得。而用符咒来降妖除魔,也是他们的看家本领之一。

现在,陈唐就把这张进士功名书,当做符咒来用了。虽然看着有些荒诞,但不试过,怎么知道可不可行?

唰!

数十人头的读书声戛然而止,一双双目光落下来,落在功名书上。流露出贪婪、渴望、还有怨愤的神情。

这些人头的原身,都是读书人,而且几乎都是郁郁不得志的读书人。多为童生、秀才之类,举人为数不多。他们屡考不第,屡败屡战,为的,便是这么一张进士功名书。

他们千方百计,历经艰辛地来寻找及第学府,无非也是要金榜题名。

个中执念,已经深入骨髓。

而宋司命便是利用了这个弱点破绽,从而将他们的人头砍下,挂到了树上。

如今见到陈唐拿出这张发着淡然金光的进士功名书,诸多人头书都顾不上读了,纷纷转头看来。

陈唐一见,心中一喜:似乎有戏!

当即把功名书往树上一拍。

啪的,一声轻响。除此以外,却没其他动静。书还是书,树还是树,并无变化。

陈唐不死心,再将功名书拍上大胡子的额头。

依然如故。

他叹息一声,知道自己想岔了,此路又不通。只得怏然地把功名书重新放回书箧内,放好。

数十人头的目光依依不舍地从书箧处收回,再度张口读书,然而情绪无疑受到了波动影响,扯开喉咙来读,声音变得不整齐,像是一群聒噪的知了。

吵死了。

陈唐抱着剑匣,目光扫向这些悬挂着的头颅,它们离地或高或低,低的,不过丈余,高的,挂在树间上。

最后,陈唐认准了第一个开口说话的人头,双脚一蹬,腾跃上去,伸手便摘。

唰的!

抓了个空,那人头竟凭空移动,下一刻,已经出现在高处的一根枝丫之上:

“嘿嘿……”

有缥缈的怪笑声起,似乎在嘲弄陈唐的徒劳无功。

这个闪现速度极快,陈唐没有抓住,而左手抱着的剑匣,也没有激发霞光。他之所以对人头下手,主要便是想要逼出隐藏其中的宋司命的那一缕分身鬼魂。

可惜,诸多人头早有防备,形同鬼魅,难以捉摸。

陈唐没有功夫与它们捉迷藏,四、五十颗人头,各自分散在不同方位的高低枝丫之上,别说不好摘,即使摘到了,要一一颗颗分辨,不知要耗费多少时间。

时间拖得久,越发不利。阴气不断,读书声不绝于耳,所带来的侵蚀压力只会越来越大。

落回原地,凝视粗大而坚硬的树干,陈唐喃喃道:“看来,只能孤注一掷了。”

想要破树,终归只得一个选择,便是手持利器,以巨力破之。

陈唐手无寸铁,但匣中有剑。

于是再度盘膝于地上,将剑匣竖立在身前,双手按上去,稍一犹豫,终是下了决心,全身气息运转,源源不断地输入剑匣之中。

一路来,随着不断的汲取鬼魂,那柄匣中宝剑得到裨益滋养,渐趋成型。而吞噬了进士官气后,陈唐的天人之气也是大有增涨,跃然提升。

两者结合,已可尝试着催动匣中神剑。

这是最后的一张牌,也是在没有其他办法之下,陈唐所能做出的最后抉择。

但这剑匣,恍若个无底洞,一股股的气息灌输进去,仍是不够,还不满足。

随着气息不断外输,陈唐就像个失血过多的人,脸色发白,汗如雨下。

他圆睁双眼,猛地大喝一声:“开!”

铿!

声若龙吟,怪树震动,所有的读书声如同被一剑斩断,顿时鸦雀无声。

剑匣口处,霞光闪现,一剑出鞘!

第一百七十五章:破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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霞光喷薄,一剑出鞘,化作一片蒙蒙白光,快如闪电。嗤的一下,便斩在坚硬斑驳的树身之上。

“啊!”

这棵名为“阴阳幽冥树”的怪树,竟如同人一般,发出凄厉的嚎叫。

陈唐听着,心中一凛。此树果然非寻常植物,牠是“活着”的,是一棵活了不知多少年头的精怪。

“啊啊啊!”

与此同时,悬挂在树枝上的众多人头也张嘴发出凄叫。好像那一剑,也斩在它们的头上。

那一剑,实在惊艳,石破天惊!

陈唐首次催动,生怕驾驭不住,是以意念施展之下,不敢靠着大胡子太近。万一斩错了,那就悲剧。因此剑刃落处,足足在一丈的高点,非常犀利地劈了进去。

一斩而没,化作无形!

树身上,被劈出一道深深的口子,有殷红的血飞溅而出,流淌不止。

“啊啊啊啊!”

鬼哭神嚎的惨叫声不绝于耳,树干发生一种奇异的扭曲,像是一个受到重创,在拼命挣扎的人。随着扭曲,那一根根粗大的枝丫便甩动起来。使得悬挂其上的诸多人头,晃来荡去的。让人看着,竟有几分滑稽的荒诞意味。

斩出这一剑,陈唐几乎耗尽体内所有的气息,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喘粗气,累得像狗。不过关键时刻,仍不能放松,眼睛睁得大大,死死地盯着那边。

唰!

树干扭曲之下,动静何其大,卡在里头的大胡子猛地睁开眼睛,目光依然清冽,只是略带迷茫之色。随后,他看见了陈唐,吃惊不已:“陈家小子,怎么是你?”

陈唐急声道:“大胡子伯伯,快出来!”

大胡子到底非常人,很快就觉察到阴阳幽冥树的异样,知道这是自己脱身的良机,一旦错过,再无机会。

他当即舌绽春雷,沉喝一声:“破!”

浑身一挣,体格撑起,仿佛充气般膨胀。噼里啪啦,缠绕在身上的一些根系被撑断,破裂开来;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地再一缩,恢复成正常。一大一小间,觅得破绽,身形一闪,便从树上走了出来,口中大笑:“哈哈哈,死老鬼困吾十多年,还是杀不死我,痛快!”

陈唐打量着他,见其衣衫褴褛,胡子头发乱糟糟的,像是顶着一头野草,只能见到一双眸子,目光炯炯。

便忍不住道:“大胡子伯伯,如此痛快。不如趁着那宋司命正在沉睡,咱们去宰了它?”

大胡子瞪他一眼:“你这娃娃,说话不怕被风闪了舌头。在阴司界域,要斩杀一位司命,谈何容易?”

顿一顿,又道:“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快走,出去再说。”

“好!”

陈唐干脆应道,背好书箧,抱住剑匣。

大胡子一把将他抓住,目光闪动,似乎在观察方位。很快,他便认准了位置,大踏步奔去。

“啊!想走?”

不知是怪树,还是人头在说话。呼的,一根长长的树枝席卷而至,有若一条恶毒的蟒蛇。

“来得正好!想吃我?今日先断你一臂,收回点利息……”

大胡子说道,一道荧光飞出,正是那飞剑。

嗤!

干净利索,便将那根树枝给切断。断枝掉在地上,犹自甩动,像是一条巨大的蚯蚓。

飞剑转回,在一处虚空一点,洞穿个口子。

大胡子带着陈唐,快速穿过去。

外面,夜色沉沉,风声呼呼,一片漆黑。但不远的地方,却有一座大宅子,亮着灯火。

陈唐立刻认出来了,那儿,正是钱府妄境。大胡子的定位做得极为准确,一下子便回到法元寺内。

这,才是真正的高人。能破阴阳屏障,自主穿梭往来。哪怕被困十多年光阴,可一旦脱困,便似乎猛虎出笼,你大爷还是你大爷。

陈唐心中,好不羡慕。

见那妄境,大胡子冷哼一声,右脚一跺,砰的,整座法元寺都仿佛晃动了一下。

哗啦哗啦!

那灯火通明的妄境就像是一大块玻璃,瞬间被打碎,散了一地,原形毕露。

再一看,那儿就是个早已荒芜的大院子,杂草丛生,处处显露出破败的气息来。

钱举人呆头鹅般站在那,手中提着一盏灯笼,口中颤声道:“公子,你,你们出来了?”

大胡子见着,冷然道:“一介活死人,留之何用?”

伸手一弹!

啪的,钱举人的项上人头便骨碌碌掉了下来,砸在地上。

陈唐还想问宁弈在那儿呢,大胡子就已下手了。

两人转回寺庙大殿,里头篝火猎猎,正见到宁弈坐在那儿,而女鬼小环则不见影踪。

“不矜,你果然成功了。”

宁弈一脸欢喜,看见野人般的大胡子,不禁吓一跳。

陈唐打量他一眼,问:“那女鬼呢?”

“呃,她……她不在这……可能已经逃跑了。”

宁弈支吾说道,脸色有异。

陈唐瞧在眼里,心里明白几分,想道:莫不是在此期间,这家伙与那女鬼勾搭起来了?

于是脸色一板:“宁兄,人鬼殊途,你可不要犯傻。”

宁弈连忙摆手道:“我哪里会?”

顿一顿,叹道:“只是小环与我说,她身世凄惨,遭受胁迫,才不得不在此做那苟且之事。我心生恻隐,就让她走了。”

陈唐摇摇头,不再理会,赶紧躺下来——催动那一剑,破掉宋司命的局,消耗透支,他已颇为虚弱,必须休息。至于其他,统统顾不上了。

那边大胡子同样盘膝坐下,开始闭目养神。别看他先前飞剑断枝,弹指击杀钱举人,看似轻描淡写,实则上,也是耗费了最后的那点精元力量。主要是因为遭受重创后的阴阳幽冥树,实力已大打折扣。至于钱举人,对大胡子而言,更是弱鸡一个。杀之,真如杀鸡一般,没甚好说的。

宁弈看着躺下便睡着的陈唐,又望向坐着不动,如入定老僧的“野人”,张口无言,心里嘀咕:下半夜,只能自己来守夜了……

那堆篝火,木柴已经烧得差不多,需要添柴,

他便站起,抽了根燃烧的木条,当做火把,探头探脑地走了出去。

第一百七十六章:行走

陈唐醒来的时候全身腰酸骨疼,仿佛被人蹂躏了百十次般,脑袋发胀,甚至出现了耳鸣现象。

除此之外,就是感觉饿,饿得胃发慌。

昨天本来就没吃到什么,消耗透支后,整个人都被抽空,当真是前胸贴后背那种,感觉相当不好。

天已大亮,宁弈与大胡子都不在殿内,前面的一堆火炭,犹自散发出丝丝暖气。

奋力坐起身,将当枕头的剑匣拿在手上,轻轻拍一拍,苦笑道:“这大招,真不能随便动用。”

昨夜那一剑,让他对于剑匣有了一个全面深入的认识和了解。

陈唐以气驭剑,激发出来的,只是一道剑气,并非宝剑本体。

他现在的修为,只能做到这一步。

当剑气激发后,匣中剑便重归于平淡,黯然了下来。

说白了,就是之前积攒的能量已经消耗一空,又得重新汲取,再度温养。

似乎有点坑,但也能理解。毕竟剑匣本身,就是宝物;加上那道剑气实在逆天,如果能无限循环使用,那陈唐立刻便天下无敌,高手寂寞了。

主要这是现阶段的情况,不属于完全状态。如果蓄养充分,何止一道剑气?能好几道飞出,像拍电影般,多剑齐飞,那将厉害到什么程度?

不过当下只能想想,毕竟光养一道,催发出来,都要了半条命。

把剑匣装进书箧内,陈唐觉得,自己必须去找点吃,否则真会饿晕在这庙内。

“不矜,你醒了?”

宁弈走了进来,手里抱着一大捆木柴。

陈唐没好气地道:“还烧什么?赶紧下山找吃的。”

宁弈回答:“那位大胡子前辈已经去狩猎了,吩咐我在此生火。”

原来如此。

陈唐重新坐到地上,大胡子出手,绝无失手。想到很快便有肉食,更感到饥肠辘辘。

幸好没有等太久,大胡子便回来了,手中提着一头已宰杀干净的马鹿,看样子,足有数十斤。

大胡子显然也收拾了一番,乱发扎起,挽个道髻,用根树枝插住。脸上经过清洗,似乎还修了胡子,虽然依旧浓密,但起码没那么杂乱了。

选根粗大的木料,把马鹿穿好,然后放到火上烤。

大胡子让宁弈做这事,随即招手叫陈唐出去外面说话。

陈唐眼巴巴看着火上的肉,说道:“大胡子伯伯,我饿!”

大胡子把眼一瞪,叫道:“没那么快好。”

陈唐只得与他出去,开始散步走起来。

今天天气不错,日出东方,阳光映照。但见寺庙蔽败,光景凄凉,让人为之叹息。

大胡子目灼灼地盯着陈唐,看得陈唐有些不好意思。

“我没想到,你真得会来救我!”

大胡子开口说道。

陈唐道:“是你让我考上进士,便来救你的,我已经中了,而且是探花。”

大胡子眨了眨眼睛,哈哈一笑:“没想到,老陈家居然能出探花,了不起。”

陈唐问道:“但昨夜之际,我发现进士功名,似乎没用。”

大胡子哑然失笑:“傻孩子,上一次,我只是说说而已。好让你勤奋读书,去考个功名,没想到你当真了。”

果真这般,陈唐听着,不禁鼓起了眼睛。他早觉得此事有蹊跷,曾有几番猜测。

但话说回来,如果没有考上进士,就不能吞噬那道官气。气息不够茁壮,也就无法催动剑气了。

冥冥中,还是存在着因果。

大胡子道:“老陈有子如此,足可含笑九泉了。”

陈唐笑笑,赶紧趁机问起当年的事来。

大胡子倒也不隐瞒,说了个大概。

原来当年,其与陈唐之父陈平为至交好友,两人闯荡江湖,快马恩仇,颇为飞扬。后来一次,因缘际遇之下,他们闯入了一处凶地,得了两套玄奥宝物;一套名为《道典真经》;一套为《善养经》。不过在夺宝的过程中,陈平受了重伤。大胡子将他送回家,并留下《善养经》以及剑匣,自己则学了《道典真经》。

那时候,大胡子与陈平的本事,并未有多厉害了得。而是在修习了《道典真经》后,大胡子才掌握飞剑神通,修为境界突飞猛进。于是仗剑来找宋司命,要替好友陈平报仇。然而却中了圈套,被困在阴阳幽冥树上。

好在他练成了真经,以此护体,才能苦苦支撑下来;而宋司命也是看中了那《道典真经》的玄妙,要通过怪树,将大胡子整体炼化,化作养料……

上一次陈唐被卷进来,与大胡子相遇,纯属偶然。而大胡子亦未寄望于他。只是不忍见故人之子,丧身于阴司界域,所以不惜动用真元,施展飞剑,帮陈唐脱困。

实在没想到,没过一年的时间,陈唐就再度进入,并给予阴阳幽冥树重创,投桃报李,让大胡子脱身出来。

被困在其间的十多年光阴,大胡子并未虚度,修为渐趋炉火纯青。只是他动弹不得,日夜受阴气侵蚀,被阴阳幽冥树汲取元气,实在是到了一个性命攸关的阶段。若无法离开,最多两年,便会彻底被阴阳幽冥树给同化,成为肥料养分,骨渣都不会剩下一点,完全消亡。

了解到这些,陈唐为之恍然,明白了来龙去脉:“如此说来,那宋司命便是我的杀父仇人了?”

大胡子道:“夺宝过程中,一番乱战,其中错对是非,难以分辩。不过宋司命,确实对你父亲出了手。”

“我明白了。”

陈唐目光闪动,他虽然是雀占鸠巢,但既得其身,便要承其因果。加上记忆情感,本就有所交融,很难割舍得开来了。

大胡子道:“你不用想太多,你虽然练成了《善养经》,又考上了进士,但在宋司命面前,仍不够看。”

陈唐点点头:“我不会乱来的。”

看着他,大胡子叹道:“言必信,行必果,啧啧,你真是很像你父亲。”

陈唐不好意思地一笑:“对了,大胡子伯伯,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开口闭口这般称呼,颇为不敬。”

大胡子笑道:“我俗家“燕”姓,至于名字,早遗忘多年,不提也罢。不过在浸淫《道典真经》时,偶得两字,觉得甚好,便以此作道号,名为:还丹。”

陈唐点点头:“那好,以后便叫你‘燕伯伯’了。你今日脱困,需要找个地方休养,便跟我回潘州吧。”

“去那养老吗?”

燕还丹打趣道,目光熠熠:“我还有着许多事做,等吃完肉后,便要与你分别了。”

陈唐闻言,叹息一声,却不好勉强。天大地大,像燕还丹这般的人物,注定不会偏居一隅,甘于寂寞的。

燕还丹一拍他肩膀:“陈家小子,男人大丈夫,顶天立地,当光明磊落,胸怀广阔,何必做那儿女扭捏之态?这个世界,很大。当你修有所成,你也会出来好好看一看,走一走的。”

陈唐被他一拍,差点受不住,忙道:“燕伯伯以后有空闲,可一定要来看我。”

两人说了好一阵,琢磨着时间差不多了,便回去殿内,果然闻到扑鼻的肉香。

鹿肉烤得差不多了。

虽然没有油盐等调料,宁弈的手艺也差点,但对于饿肚子的人来说,有熟肉吃,便是无上的山珍海味。

一顿饕餮,近三分之二的肉,都进了燕还丹的肚子,陈唐吃得也不少,起码四、五斤。相比之下,宁弈啃了一块,肚子便撑着了。他目瞪口呆地看着燕还丹与陈唐,实在想不到,一个人的胃口,会好到如此地步。

“惜乎无酒!”

燕还丹遗憾地说道。

吃饱了肉,浑身慢慢有了气力,陈唐也变得精神了。

稍作休息,燕还丹便起身告别,走得潇洒。阳光照在他褴褛不堪的衣衫上,隐隐有异光闪现,应非凡物。当下山时,又听到他吟唱道:“天地见无极,吾生正当时;提剑走人间,谁有不平事?”

其声粗犷,其诗有豪气。

陈唐听着,叹息一声:真任侠也!

宁弈也是不无羡慕地道:“这位前辈,一定是世外高人。”

陈唐纠正道:“我家燕伯伯,可是在凡俗间行走,哪里世外了?”

宁弈连忙点头:“对,是这样。其实我还想拜师来着,但开不了口。”

陈唐不禁腹诽道:我都没有拜师呢……

当即问:“宁兄,你接下来要去哪儿?”

宁弈想了想:“皇帝驾崩,举国发丧,又有诸般变故。我想着,还是回家好了。闭门读书,备考今年的举子试,看能否高中。”

陈唐道:“如此甚好。世途凶恶,风霜如刀,游学在外,实在不太平。”

宁弈说道:“不矜你也是要回潘州去。”

两人离开法元寺,下了山,途径信白镇,来到官道上,便作揖分别。

目送宁弈离去,陈唐目光闪动,不知在想着什么,最后终是化作一声叹息。

钱举人已死,信白镇的情况,不知又会有什么变化。不过陈唐当下,也不想去多加理会。

离家太久,苏菱一人在家里,不知生活得如何。

此间事了,陈唐只想马上返回潘州。

第一百七十七章:还乡

抵达虢若县时,进城,陈唐表明身份。自是受到一番接待,随后驿站方面,安排了一辆马车,负责送陈唐返回潘州府。

这个,属于额外的福利待遇。

作为朝廷的一个下属基础机构,驿站平常也就向公务人员提供些汤水吃食,住宿而已。而不管吃住,条件都好不到哪里去,所以有钱的,大都选择自理。至于派送马车业务,这次主要是看在“探花”面子上,要做个人情。

车子陈旧,拉车的也是匹老马,走得不快。

不过陈唐已经很满足,他囊中羞涩,只能靠驿站这条路线回家。坐在车上,也能好好休养一番,想些事情。

在法元寺内,与燕还丹一席话,了解清楚到《善养经》的来龙去脉,以及亡父的一些事情。心中诸多疑团,得到解释。

燕还丹说,其与陈父,一同得到两套玄奥法门:一为《善养经》,一为《道典真经》。如此机缘,堪称逆天。

当然,陈父也因此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两套功法,孰优孰劣,难以比较。燕还丹为道士出身,选择《道典真经》合情合理。

虽然他说在修炼此经前,并没有多大本事。但对于这个说法,陈唐却不信,认为大胡子自谦。

如果只得不入流的三脚猫功夫,能有实力闯入凶地,并获得机缘?

别说笑了。

同理,那时候的陈父,想必也是练武有了几分火候。只不过当其时的陈唐年幼,对此一无所知罢了。

燕还丹本为高手,练成《道典真经》后,自然更胜一筹,所以才敢进入阴司,找宋司命报仇。不料遭了算计,身陷囹圄。他之所以能支撑十多年,主要是靠着《道典真经》。

对于此经,燕还丹并未多说,陈唐自也不好打听。不过观察一番下来,陈唐有所发现,猜测那经文载体,有可能是一件衣甲之类的事物,被燕还丹穿在了身上。

又或者,直接炼化,练进了体内,已与血肉融合……

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善养经》是剑匣与观想图配套;《道典真经》是衣甲与飞剑搭配?

陈唐本来要邀请燕还丹一同到潘州去,然后好好讨教一番,然而燕还丹直接拒绝了。也许他真得有很多事情要去处理;也许,他可能过意不去,一时间,难以找到与陈唐相处的合适方式,觉得很不习惯。

像大胡子这般的人,本就言语不多,被困十多年后,性情肯定更加孤僻。

当年燕还丹应该是受了陈父的临终托付,要照顾这对孤儿寡母。无奈报仇不成,遭遇变故,致使无法完成诺言。如今面对陈唐,自是心怀愧疚。

更不用说,他之所以能从阴阳幽冥树上脱身,还是靠着陈唐这位子侄相救。

如此一来,这心里就更不好受了。

陈唐是读过《心理学》的人,对此多有探讨研究,是以没有多说什么,先让燕还丹一个人离去,好好静静。

《道典真经》是大胡子的机缘,陈唐的机缘则是《善养经》。现在陈唐的实力比起燕还丹来,相差甚远,但并不代表《善养经》不好,他才修炼多久?

本来就是不同体系与特点的两门功法。

燕还丹是高人,又是自家长辈,陈唐当然不会客气,抓紧时间向其请教解惑。但一番交谈下来,并没有获悉太多的东西。

关于朝廷,关于妖魔,关于邪祟,其实在此之前,陈唐已经了解到不少讯息。至于更高层次的存在,本就限于极小的一个圈子里,哪怕燕还丹,也知之不详。

另外,他可是被困阴司十数年的了!

等于坐了十四、五年的牢狱,外界诸多变幻,早已沧海桑田,就连皇帝驾崩都不知道呢。

在这方面,陈唐反而能当他的“老师”。

总而言之,顺利救得燕还丹出来,便了却一桩心事,可以一身轻松地还乡回家。陈唐心里,也不会想着从此以后,便有一座大靠山,可以横行无忌了。

由此至终,他都喜欢靠自己。

赶车的车夫姓“刘”,年约五旬,是个话痨——也许他见坐在车上的,是位探花郎,所以才特别多话,一有机会,便找出些话题来。主要内容是说驿站的劳累,以及他家庭的状况,儿女不争气,当不上体面人什么的。

反正言语之间,都表达着一个意思:希望遇到贵人,拉他一把。

大多时候,陈唐都选择当个听众。他理解车夫的意思,只是,他虽然是个探花郎,但还没有多少能力当贵人。

很多人都有一个误解,觉得只要考到功名了,便会立刻飞黄腾达,笑傲天下。

但其实,功名仅仅是一块敲门砖而已。带来最大的光环效果,是关乎名头上的,显得“虚”。真正的考验,是开门之后,踏上的仕途,那才是实权。

然而仕途险恶,不知有多少风波,稍不小心,便会翻船人亡。

在人类社会的发展史上,官本位是一个传承千年的体制,此中观念早已深入人心,融合到每一滴血液里头。

试问天下,谁不想当官?

不少文人大家,做着厌烦官场的诗句,但骨子里头,还是渴望出仕当官,而且当大官。王维寄情山水,但他本身的官就不小;诗仙诸多奔波,不断献诗,也是为了能当官……

有个鸡汤,说越有钱的人,越喜欢说钱就是个数字符号,毫无意义。

这般鸡汤,喝多了会死人的。

陈唐的性格,对于官场不热衷,但有官做,却也不会推却。毕竟还得靠此来养官气,而且官位本身,就代表了权力。他考中探花,功名有了保证,一个官位跑不了。但需要等待一段时间,顺利的话,大概到六、七月份,便会有委任下来。

在殷国,当官有个避嫌规则,不能在本地,而是派遣到外地去。换句话说,陈唐当官的话,就不会留在潘州了。

对此他不在乎,换个地方环境,正合心意。

一路无话,这一日中午时分,马车安然进入潘州府,来到翰墨街上。

陈唐一下车,就发现有状况。

第一百七十八章:家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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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陈探花!”

“探花郎回来了!”

欢呼声一片,七、八个人蜂拥上来,恭敬行礼。

陈唐脸色如常,早有了心理准备。

年前放榜,自有专人快马,将榜单传送到各大州县,张贴其上,广而告之。

也就是说,整个天下,但凡有些耳目的,基本都知道陈唐中了探花。

一朝成名天下知。

当然,传播出去的主要是名字贯籍那些基本信息,至于陈唐的长相样子,不认识的,基本都不知道。毕竟这只是个以文字为主的时空,图像讯息极为匮乏,而且不保真。

潘州府出了位探花郎,可是件大事,真正的百年不遇。当消息传回,满城传诵。而翰墨街的宅子,以及陈家村的祖宅,都成为了焦点。不过陈唐未回,众人不好打扰,就派下人在附近一带逗留,一旦见到陈唐归来,便要立刻禀告,他们好第一时间登门拜访,以表诚意。

皇帝驾崩的消息也已传扬开来,举国发丧,连琼林宴,以及骑马插花等事项都取消了。

不合时宜,当然得取消。

人家皇帝死了,你们一班进士大吃大喝,游街欢乐,享受民众欢呼……

此乃大不敬之罪。

不用在京城停留,陈唐回来的时间自会提前。

对于这些,潘州的各大门第都算得清楚。今日,果不其然,就等到了陈唐。

人脉交际,人情来往,对于士族而言,是最基本的东西。别说陈唐以前如何,但一个探花功名,就足以证明了他的潜力前景。对于这样优秀的青年才俊,没人不喜欢。

去年陈唐考了潘州解元,就已经热闹了一番。而今金榜题名,高中探花归来,那热闹自然更胜一筹。

现在凑上来的,都是些家族仆从之类,他们行礼之后,报了名号,就赶紧回去禀告了。

“不矜哥!”

一声惊喜的呼唤,随后一少女飞扑而至。

是苏菱。

没到一年时间,这丫头似乎长高了不少。也是,正到了发育阶段,加上生活条件改善,饮食水平的提高,这人自然会长大起来。

人入怀中,已泣不成声。

陈唐轻拍其背,柔声道:“傻丫头,我都回来了,你还哭什么?”

“我是高兴……”

苏菱说道,忽然发现自己的动作有些不当,太过于亲密了。连忙站开些,脸色红扑扑的。

陈唐打量她一眼,的确长高了,也长大了。脸型属于那种小家碧玉的鹅蛋形,皮肤比起以前,不知娇嫩多少。只是体型瞧着,还是瘦削,显得单薄。

“不矜哥,你瘦了。”

苏菱被他看着,不好意思地微垂下头。

听到这句老掉牙的对白,陈唐不禁叹口气。不过这一阵子,路上风餐少食,的确有点营养不良,便道:“阿菱,你身上有没有钱?”

“有有……”

苏菱连忙拿出钱袋,一股脑地塞到陈唐手里。

沉甸甸的,陈唐打开一看,见里面不少大钱,就知道苏菱一个人在家,肯定很省钱,所以才能剩这么多。

哎,真是个持家有道的乖巧小姑娘。

陈唐拿出一枚大钱,交给车夫老刘。老刘拿着,千恩万谢,然后赶车离开,返回虢若县去了。

陈唐安然归来,苏菱高兴得不得了,走起路来,都是一蹦一跳的,像个开心的兔子。

回到屋后,立刻开始张罗忙活,淘米做饭,到后院捉鸡——这一群鸡,她精心照料,一直养着,就等陈唐回来,杀给他吃。

而小狗旺财已经成长为大狗了,狗鼻子很灵,嗅到陈唐气息,当即摇头摆尾,汪汪地叫着。

回到书房,放下书箧,陈唐整个人轻松了,直接躺到床上,小憩了一会。醒来后,苏菱已经煮好热水,放到浴桶里了,于是痛快洗了一个澡,等洗漱完毕,出来时,满满一桌子菜,香味四溢。

陈唐食指大动,当即开吃。而苏菱则不停地帮他夹菜,心疼地想:出门在外,不矜哥肯定受苦了,在路上,怕是连肉都难以吃得上……

这个时辰,并没有人登门拜访。想必他们也明白,陈唐刚回到家,需要一个缓冲的歇息时间,诸人要是风风火火地马上过来,即使带着礼物,也是不恰当,弄得人情做不成,反而不美。

吃饱喝足后,等不多久,第一拨的人来了,却是满脸笑容的赵三爷与詹阳春;第二拨的,是王甫和陶昊等;随后第三拨第四拨……

这宅子顿时显得小了,一件件包装精美的礼物,厅里放不下,房间都堆满了去。

当真是收礼都收到手软。

这些人情事宜,虽然琐碎,但都得应付。况且,陈唐现在正穷着。等到了明天,又轮到他去拜访别人了。比如说蒙师座师,潘州学院那边,提督府学政大人等,都得走一圈。

诸如种种,已经不是人情那么简单了,而是经过千百年的发展,渐渐形成的一整套程序。

一言以蔽之:礼。

不知礼,不合礼,不但会惹人非议,还甚至可能因此获罪。

而且在合适的范畴内,依礼而行,没有什么不好的。

当忙完城里头的事,陈唐又回到陈家庄,进行祭祖仪式。

考中探花,光宗耀祖,自然要大张旗鼓。满村上下,个个都是笑逐颜开。

陈唐金榜题名,带来的不但是名声上的加持,还有诸多实际的利益好处。举人时,庇荫全村,而进士,直接能庇荫整个乡下,形成一个共同的利益体。

成百上千的田产,统统归于陈唐名下。他摇身一变,已成当地最大的地主了。

这便是功名所能带来的巨大效益,也是万千人趋之若鹜的根源所在。

村中几位族老都觉得去年翻建的祖宅小了些,要再建一座更大的府邸,才能配得上陈唐的进士身份。

不过此事被陈唐一票否决了,说实在浪费,不用折腾,原来祖宅就很好。

众人这才悻悻作罢。

功名加身,家业渐渐庞大,靠着陈唐与苏菱两个,完全无法应付得来,需要招募可靠得力的人手才行。

陈唐首先想到的是王甫。

其为秀才出身,又在四海楼做账房,诸般事务,熟手得很,非常合适。

陈唐开口,王甫立刻答应下来。他在酒楼做账房,每月工钱勉强养家糊口,但并无多少前途;至于考举人的事,随着年岁渐大,也慢慢绝了心思。想来想去,不如到陈唐麾下,待遇没得说。日后陈唐出仕后,更是前途无量。说不定,能混个幕僚,师爷之类当当,也算出人头地,比当个穷酸秀才好得多。

除了王甫,其他的,诸如仆人长随,也得选几个。皆因家里,需要开始养牛养马,发展畜牧业;还要做些生意等。

消息传出,门槛都要踏破,其中推荐丫鬟的最多。

陈唐年纪轻轻,未曾婚娶,乃是上等香饽饽一个。虽然以他探花郎的身份,要当其妻子相当有难度,要门当户对,但做个丫鬟什么的,也有机会。万一哪天陈唐喝高了,而或心血来潮,来上一发。一个不好就得了宠幸,那就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选丫鬟的事,陈唐让苏菱做主。而仆从挑选,则让王甫把关,要求不高,勤劳忠心,老实本分即可。

忙完这一阵,家业雏形便算是慢慢建立起来了。

然而一口气还来不及喘,说亲的又开始频频登门。而且对象都是潘州有头有脸的大家闺秀,千金小姐等。其中一户,竟是顾学政府上的,要把那位曾经在诗会上结识的顾乐小姐许配给陈唐。

女人太多,面对她们,陈唐压力山大。

第一百七十九章:合作

夏日风吹,暖阳和煦,柳树垂荫,前面一口大池塘。当风吹拂过,刮起粼粼水波。

陈唐坐在树荫下,正在垂钓。身旁摆一方桌,桌上点心水果等物,一应俱全,又泡有一壶茶水,热气袅袅,茶香芬芳。

再加上伺候在一边的丫鬟。

整个氛围,都显露出一股休闲写意的味道来。

自从衣锦还乡,人情来往,拓展家业,一切都是那么的欣欣向荣,和谐美好。

打生打死,诸多拼搏,到头来,不就是为了享受生活吗?

陈唐从来都不拒绝这些,包括饮食,包括家庭,堂堂正正得来的东西,为什么要舍弃,去当个苦行僧?他终究是有血有肉的人,有需求,也有渴望。

有选择的话,谁愿意老去面对邪祟妖魔,出生入死?

不过对于诸多媒婆说亲,陈唐终是一一婉拒了,说要“专心仕途,暂时无意成家”。

换在现代社会,这个藉口很堂皇;可在这个世界就说不通了,男人及冠不婚娶,并不多见。有钱有地位的,这个年纪可能都三妻四妾,儿女成行了。

但陈唐不愿意,别人也没办法强逼。心里大概觉得陈唐眼界高,看不上潘州的闺秀小姐吧。

而顾乐那边,却还写了封信来。隐晦点明,其已有心上人,希望陈唐不要同意这门亲事……

读了信,陈唐哑然失笑。关于这位学政千金的心上人为谁,他并不关心。于是回了封信,表明态度,并鼓励顾乐要勇敢面对家族压力,要追求自由,追求美好爱情云云。

额,这便有点蛊惑“文艺少女”的意思了。

到底是来自思想解放的时空,不愿喜欢“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一套。

又有闲言碎语,说苏菱其实便是陈唐的童养媳。但说真的,开始收养她那会,陈唐绝没有这个想法,苏菱才多大?

正常的人,会想着对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孩子下手?

反正陈唐做不来。

至于以后,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二十出头的光阴,在陈唐看来,可是相当年轻的,那么早成亲干嘛。

……

上钩了!

水面上的浮标开始拖动,陈唐手腕一抖,非常熟练地一甩,就钩出一尾巴掌般大的鱼儿来。

第三条了,收获不错。

钓鱼是一件能修心养性的事,还蕴含着不少生活哲理。

重新放好鱼饵,又把钩甩入水中,陈唐再度端坐着,开始思考问题:

享受的确能让人感到身心愉悦,但这些,终究无法长久。他从不会忘记经历过的一桩桩邪祟事件,当下难得的安宁,可能只是暴风雨前的平静罢了。

这段时间,陈唐已经听到些事端传闻了。不过基本都是发生在年前,过完年后,反而销声匿迹,不见影踪。

那时候,就连苏菱都听到了风声,不敢出城。说有妖魔出没,邪祟频发;不少旅商猎人无端失踪,生死未卜;更有些极为惊吓的诡谲现象出现……

那一阵子,大概是潘州府最为风声鹤唳的时段,极为难熬。

但好在,现在看来,似乎都过去了。到了新年,一幅新景象。

陈唐曾与赵三爷詹阳春两人谈过,获知些信息,说是九扇门、道门、释家,三大方面联手,才堪堪镇压了下去。

这是情理中事,毕竟天下间,并不只有邪祟妖魔存在。也有着能与之对抗的势力鼎立,就看最后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呢,还是邪不胜正。

在以前,主要都是人道占据着上风,殷国国运亨通,繁华昌盛数百年。

可正应了那句老话:盛极而衰。

而今,便处于这种动荡的时期,各种牛鬼蛇神纷纷开始冒头,粉墨登场。

只是开端,所以才镇压得住。

但有些事情,一旦发生崩塌,就不可抑止,最终化为废墟,直到重建完成。

这是一个注定会阵痛流血的过程。

心存幻想?

不存在的。

陈唐建立家业,本为趋势,是他迈入进士圈子后的需要。而且个人的力量总是单薄有限,能够揉合周围身边的人力物力,形成一方势力,自有裨益。

最起码说,赚钱都会变得容易许多。

然而家业伊始,还显得稚嫩,宛如蹒跚学步的孩童,想要健康成长起来,还有着很长的路要走。

但毕竟算是起步了。

“公子,赵三爷来了!”

一名壮实的长随跑来禀告道。

陈唐连忙站起,便看见一身劲装的赵三爷大步而至,抱拳笑道:“探花郎好逍遥!”

“呵呵,三爷也来打趣我。”

此时丫鬟搬来张矮凳,请赵三爷坐下。

赵三爷打量四周一眼,叹一口气:“这等清闲日子,我是毕生不敢奢望的了。”

面对陈唐,委实有些心情复杂。曾几何时,陈唐还在翰墨街上摆摊卖字,但一年多光阴后,其已成潘州新贵,跃然其上了。

赵三爷虽然武功不俗,颇有家财,可在很多人看来,只是一介江湖豪杰罢了,难以上得台面。所以一直以来,他都对家族子弟多有期望,希望能有人考出个功名。只可惜那些子弟不争气,连个举人都考不上,最后还得舞刀弄枪讨生活。

也许,这便是门户传承。

如今在陈唐面前,赵三爷已经感受到了些压力,好在以前铺垫了人情,否则的话,现在就得后悔死了。

“不矜,我这番来,是想找你商量些生意合作的。”

闻言,陈唐顿时明白过来,稍一思索,笑道:“此为好事。”

他家业刚起步,缺乏渠道项目;而赵家在潘州经营多年,黑白通吃,缺的却是一张靠得住的功名。两者联营,属于双赢的事。

“果然爽快。”

赵三爷喜道,他的家族,并不仅仅做顺福镖局的生意,还有不少副业,田产、地产、甚至饮食等,皆有涉及。生意做得大,各路神仙都要打点,衙门也有人。但诸多关系,基本都绑定在利益线上,容易倾覆。

相比之下,结识于微末的陈唐,无疑要可靠得多,值得信任。

反观陈唐方面,在此之前,已经与陶昊家达成共识,让王甫出面,做起布匹衣服的生意了。

进士养望,收拢人心,归根到底,还得要有人有钱才行。

这是很现实的问题。

好比武者闯荡江湖,若是单枪匹马,独来独往,那叫浪子流寇;真正的大侠,基本都是有跟脚产业,有势力凭仗的。

名望是势力的加持光环,但要凝聚起势力后,才会有地位。

谈完了合作的框架问题,赵三爷心情大好,问道:“不矜,你的官职任命应该快要下达了吧。”

他很关心这个问题,毕竟陈唐的官做得越大,影响力就越大。

陈唐回答:“皇帝驾崩,京城风云变幻,很多事情都因此发生变故,可能会有所延误。”

赵三爷又问:“我听人说,你贵为探花,有机会进京当官。”

京官,是个独特名词,即使品阶不高,但由于置身在天子脚下,升迁的机会自然比下面多一些。

陈唐笑道:“我也不知道,等上面安排吧。我又不认识什么达官贵人,无门路可走。”

赵三爷点点头,心中暗叹:这就是出身寒酸的短板了,关键时刻,缺乏有力的人脉。

不过转念一想,以陈唐的年纪,他已经站到一个相当不错的高度之上,何必强求更多?

谈完事情后,赵三爷告辞离去,而陈唐也不再钓鱼,回到祖宅中——这段时间,他基本都在乡下,一来要忙活些事宜;二来也能避个清净。

在书房没坐多久,长随阿宝急匆匆来禀告道:“公子,山那边出事了,请你去看一看。”

“嗯?”

陈唐眉头一挑,他这逍遥日子才过几天?

第一百八十章:马妖

陈家村依山傍水,占地颇阔,地理位置很是不错。不过之前,由于宗族式微的缘故,一直发展不起来。在乡下,属于一个毫不起眼的小村庄。

陈唐的崛起,让整个陈家村都起来了。

大片的田野,一块连着一块,直到很远的地方,都已归于陈唐名下。对于这些田地,为了方便管理,提高产出,陈唐给出了不少指点意见。听得一众农人一愣一愣的,却佩服不已,纷纷按照这些方法去施行,颇有见效。

从此以后,说起陈唐,众人都是一竖大拇指,由衷赞道:“文曲星下凡,无所不晓。”

而村庄那边,同样规划起来,大搞建设,建成之后,必将旧貌换新颜。

如果这个世界,是正常的历史时空,陈唐觉得自己,应该会成为一名风流才子,而或一方名流,种种田,娶上几房美娇娘,过上安逸舒服的幸福日子……

只可惜,没有如果。

这不,才钓两、三天鱼,便出事了。

出事的,是位于山麓边缘地带的一片坡地,那儿原本为荒地,但现在已经开垦出来了,种着不少作物。

陈唐赶到时,见围着一圈人,议论纷纷,其中又有哭声传出。

“公子来了!”

“见过公子!”

诸人连忙行礼。

陈唐高中探花归来,但为人待物,很是和气,并没有多少架子,让农人种田的条件也是相当宽厚,所以深得人心。

走过去一看,就见到地上躺着两名农汉,昏迷不醒的样子,他们脸色都发白,嘴角有血迹,陈唐不禁问:“谁知道是怎么回事?”

很快,一名年约五旬的老汉说道:“禀告公子,阿武阿汉是负责这片坡地的人。他们本该在这儿忙活的,可到了时辰,也不见回去吃饭,家人寻来,就发现他们晕在这里了。”

两农汉身边,跪着婆娘和孩子,正在哭泣。

男人是家里的顶梁柱,一旦有什么三长两短,那整个家都等于塌了。

陈唐俯下身子,开始仔细观察:两名汉子,应该是胸腹部遭受到凶猛有力的袭击,直接晕死过去的。而他们受伤的部位,衣衫上留下了一个印记。

这印记大若海碗,呈现不规则的圆形,是足蹄类的。

猪蹄?

不对,要大得多。牛蹄,而或马蹄?

霎时间,陈唐心中有了些猜测,举首观望那片山脉。

山也不低,绵延起伏,特别是深山处,林子茂密,多有野兽出没活动。

想当时,苏菱时常一个人上山砍柴,采摘野果,陈唐就很是担心她遭遇到野兽。只是小丫头性子执拗,坚持要去。主要也是条件艰苦,生活所逼。

那时候,她便遇到了狼,幸好被其母亲阴魂保护。而那阴魂因为吞噬了狼血,最终蜕化为凶魂。

那么,现在这事,是山上的野兽下来觅食,从而把两名农汉踢伤了吗?

这样的事不足为奇,在秋冬季节,便常有野猪下山,糟蹋庄稼,乃是一大祸害。

不要以为野猪浑身是宝,送上门来有肉吃,寻常人等,想要对付它们并不容易。野猪发飙起来,就连老虎都得退避三舍。而一般农户人家,既没有武力,也没有掌握到利器,面对野猪,根本不敢靠近,一不小心,就会被拱死了。

不过现在的季节,以及伤者的状况来看,绝非野猪所为,而是别的野兽。

“如果只是野兽,那就好说了……”

望着莽莽山脉,陈唐目光闪动。

现场一些松软的土壤上,留有足印,比普通牛马,都要大上一圈儿,是以对于此兽身份,一时间无法做出判断。而事情的发生,显然过了时辰,即使残留有气息,也已弥散消失,感受不到了。

“先把他们送回庄上,请大夫来看。”

陈唐吩咐道。

两名农汉只是受伤,没有死去。他们便是目击者,等醒来后一问,自然便知道是什么野兽所为了。

“不能直接抬,弄副担架来。”

陈唐赶紧补充了句,却是怕两者骨折了,若是乱动,断骨错位,又或刺伤内脏什么的,等于遭受二次伤害了。

农人们哪里懂得这些,但公子吩咐,他们自会照办不误。

一番忙活后,大夫用了针药,过了一阵,其中那名名叫“阿汉”的农汉受伤稍轻,率先悠悠醒来。

等其稍稍定神,陈唐开口问道:“阿汉,是什么野兽袭击了你们?”

“是马。”

阿汉回答道。

“野马?”

陈唐心中疑惑,他可没听说过那片山脉中有野马族群的。

阿汉道:“看着不像,马背上有马鞍。”

这句话,再度让陈唐出乎意料,如此说来,那马应该便是有主人的,可人呢?

马匹为坐骑,但要是以为马温顺,就是大大的误解了。大多数的健马骏马,尤其是战马,它们本身就具备着不俗的战力,性子往往火爆,生人勿进。发作起来,被它踢上一脚,轻则伤筋动骨,重则腹破肚裂,绝非儿戏。

陈唐问:“只是,它为何突袭你们?”

阿汉脸皮一红,说道:“禀告公子,这马突然出现在坡地上,不知是走失的,还是什么缘故。我与阿武便想着把它抓住,献给公子处理。”

陈唐点点头,这是很正常的想法和做法。

阿汉继续道:“谁知道我们刚走过去,这马便突然发飙,一蹄子把阿武踢飞。我见势头不对,就想逃走,但已来不及,同样被踢中,倒在地上……”

说到这,他脸色越发白了,声音都有些颤抖:“不知是否是幻觉,我随后听到那马在说话!”

此言一出,满屋皆寂,大夫,以及阿汉的婆娘都似乎惊呆了。

陈唐沉声问:“它说了什么?”

“迷迷糊糊的,我没听清楚,依稀是个女人的声音……”

陈唐目光有异芒闪动,呵呵一笑:“阿汉,你一定是听错了,哪有这事?人在惊慌以及痛楚之下,很容易便出现幻觉的。”

阿汉吐口气:“我觉得也是。”

陈唐又问:“那马长得什么样子?”

“黑色的,很高大,很精神,还有,它四只脚却是雪白,我从没有见过如此漂亮的马。”

陈唐喃喃道:“乌云踏雪吗?果然是良驹千里马……”

第一百八十一章:找马

离开农户家,陈唐再度来到出事的坡地。先前安慰阿汉,说他出现幻觉,以致听错,不外乎是安抚人心的话。陈唐可不觉得这一匹随便两脚,便把能把人踢晕过去的马,会是正常家畜。

“会说话,莫非已成妖?”

陈唐想道。

但是,其装备有马鞍等物,表明有着主人。如果是马妖,怎么甘心被人骑?

寻着马蹄印记,但十来丈外,便是草坡,线索就此断了。至于妖气,早荡然无存。

也许,此马只是偶然路过;又或者,已往山林那边去了……

陈唐折返回去,叫来王甫。

这段时日,王甫在这边做事,生活条件大有改善,人不再像以前那般干瘦,精神劲头很足。

他的身份,是陈府幕僚,但兼职着管家的事。

“不矜,听说有人被马踢伤了?”

陈唐点头:“不错,所以你要告诫下面的人,一旦发现那马,千万不要靠近,要立刻来禀告。”

“好的。”

王甫倒没想太多,匆忙出去。他现在确实很忙碌,与顺福镖局合作的事,大框架陈唐是定下了,但具体细节问题,还得王甫去做。

陈唐坐在厅中,忽然想到一事,忘记与赵三爷提及了,就是他要买一柄趁手的剑。

此前在京城买过一回剑,但只经历过一次实战,便毁于猛虎爪下。这让陈唐意识到,普通剑器,委实不堪大用,是以想买一柄宝剑,真正耐用锋锐的。

购买宝剑的渠道,市面上找不到,必须通过人脉,比如赵三爷。可惜中午的时候,与其商讨合作事宜,一下子忘却了这事。看来下次进城的时候,得再找他问问。

“公子公子,有人来找你。”

长随阿宝气喘吁吁地进来禀告。

“不用禀告了,我们已经进来了。”

粗犷的说话声中,一名披发头陀大步而入,身材高大,一脸横肉,尤其两道眉头,像两根扫把般;而在他身边,则是一妙龄道姑,虽然穿着道装,但峰峦汹涌,十分丰满。一对水汪汪的桃花眼,不住地打量着陈唐。

“你们好生无礼!”

阿宝气呼呼地道。

陈唐一摆手:“阿宝,你先下去。”

他对于这闯入的两人印象深刻,那一次,正是参加举子试的前夕,陈唐与王甫陶昊等到四海楼喝酒。期间王甫与陶昊两人喝多了两杯,悲从心来,又哭又笑的,以至于吵到了人,过来喝骂。

那人,便是这位浓眉头陀,像极了传闻中的“奇人异士”。

那一阵子,适逢胡家庄出事,潘州府内风起云涌,多有江湖人士出没。不过陈唐接下来便去考试,并未涉及其中。

没想到,今日对方竟主动找上门来。

“探花郎年轻俊美,啧啧,果然闻名不如见面……咦,不对,我记得曾经与你见过的。”

那花道姑很自来熟地笑道,她五官长得倒不算很美,只是浑身上下,一颦一笑,一扭一动,都是风情,让人见着,不禁色授魂与。

陈唐有气息加持,很是清醒,问道:“不知两位是?”

唰的,浓眉头陀便亮出一枚金光灿烂的牌子,上面龙飞凤舞般刻着个“九”字:“不知探花郎可否听过九扇门?”

陈唐点点头:“有所耳闻。”

心中恍然,原来对方竟是隶属九扇门的。对于这个朝廷特殊机构,他最先是从詹阳春口中获悉,知道是一个专门网罗天下奇人异士的机构,用来对付镇压邪祟妖魔等。

浓眉头陀咧嘴一笑:“听过就好,省得我们浪费口舌。”

陈唐又问:“你们是负责潘州事务的九扇门校尉?”

浓眉头陀目光闪动:“看来探花郎果然非常人,知道得还挺多。”

九扇门的行政级别,从高至低,设门主一人,然后左右两名指挥使,再到都尉,以及校尉。最下面还有个“门客”,却属于临时工的性质,要立功完成任务,才能转正,跻身校尉。

由于九扇门的特殊性,他们的权柄颇大,到了都尉级别,在某些时候,甚至能调动州府兵甲。

陈唐不亢不卑地问道:“不知两位校尉到此,有何贵干?”

浓眉头陀道:“我们走失了一匹马,那马是朝着这边来的。”

闻言,陈唐心一跳,表面不动声色,笑道:“既是豢养的马,怎么会跑掉呢?”

“这个,就不关探花郎的事了。我们来此,就想问下,你庄上的人,可曾见着一匹浑身漆黑,但四蹄雪白的马?”

浓眉头陀明显不愿意透露其中讯息。

陈唐道:“确实有这么一匹马出现过。”

“在哪里?”

浓眉头陀迫切地问道,不禁踏前一大步,显得非常激动。

陈唐说:“此马上午路过我庄园的一片坡地,还踢伤了两名农汉,然后就跑了。”

“跑了?往哪跑的?”

浓眉头陀追问。

陈唐摇摇头:“这个就不清楚了,也许是往山那边去了,也许是朝着西面走了。”

浓眉头陀喝道:“不是有人看见了吗?怎么会不清楚?”

陈唐淡然道:“但我的人被踢晕了,还差点丢了性命,哪里还知道马往哪里去?对了,既然你们是马主,是否应该赔偿医药费?他们可在床上躺着,下不得地,肋骨都断了两根。”

“额!”

浓眉头陀为之哑然,那想到这位探花郎口风一转,竟敢问九扇门讨要赔偿。

花道姑几番朝着陈唐抛媚眼,却毫无效果,心里暗吃一惊。虽然她并未完全施展媚功,但寻常人等,早便把持不住了。而陈唐却像个没事人一般,完全把她的媚态当成了空气。

这位探花郎,绝非一般。

只是在他身上,并无察觉异样,也就气血比常人稍微旺盛一筹罢了。嗯,应该是考了探花,有官气加持的缘故。

陈唐板着手指头:“伤者两人,起码得养一个月,我算算,得赔多少钱……”

浓眉头陀脸色阴沉:“探花郎慢慢算,算出来,直接去找衙门即可,就说九扇门要赔偿的。”

说着,拂袖而去。

风情卖弄不成,花道姑也没了心思,跟随离开。

“不送了!”

陈唐嚷叫一声,他当然不会真得去索赔,只是觉得这事有着古怪。不过只要不影响庄园,就随他们自去折腾了。

第一百八十二章:难题

一人悄悄探头进来张望,左顾右盼。

陈唐早发现了她,叫道:“阿菱,你作甚?”

苏菱一吐舌头:“不矜哥,我刚才听阿宝说,有个很凶的恶人来做客,就忍不住来看看。”

陈唐笑道:“人已经走了。”

苏菱走进来,问:“这无礼的客人是谁?”

自从陈唐高中,宾客满座,个个都带着礼物和笑容。像浓眉头陀这般的,还是头一回。小丫头难免担心,其实她还有个小心思,阿宝说来的还有一位妖娆的道姑,眼睛会勾魂。

如此一来,苏菱就更不放心了。

关于九扇门的事,很难跟苏菱说得清楚,陈唐含糊道:“是州衙那边的人,来与我谈公务上的事。”

苏菱眨了眨眼睛,惊喜地问:“不矜哥要去当官了吗?”

陈唐笑笑:“快了。”

苏菱随即像想到了什么,脸色黯然下来,没了欣喜。

陈唐问:“怎么啦?我去当官,你不高兴?”

苏菱强作欢颜:“当然高兴,只是……”顿一顿,鼓起勇气:“到时候,你能带我一起去吗?”

陈唐叹口气,沉默不语,苏菱问到了他的难处。

依照规则惯例,任命下来后,陈唐就得离开潘州,到别处为官。官阶不会低,但去向并不明朗。不知是去临近的长州呢,还是到江南去。

当然,入京为官,当翰林侍读之类,也有可能。

一切,都得等待安排。

以陈唐的志愿,他更喜欢到江南去。

江南自古繁华,文墨鼎盛,出过无数的才子佳人,乃是读书人心目中理想的胜地。

外放为官,基本都有一个任期,主要为三年左右。然后根据政绩考核,升迁而或降职。

当了官,意味着进入了体制,执掌权柄。但与此同时,也意味着失去了自由,要受到框框条条的约束。

对此,陈唐心里颇有些矛盾。他应该会接受任命去当官,但若是这官做得不开心,也有可能仿效古人狂士,挂印弃官而去。

归根到底,他都是个不安分的人。这个时空君臣死忠那一套,陈唐并不在乎。

这便注定了他的仕途不会一帆风顺,青云直上。官场上的诸多规则,至今为止,陈唐基本没有去做过几条。最明显的便是疏通人脉,走门路跑官了。换了别人,如果考中一甲进士及第,哪里还坐得住?一定会想尽办法,送尽人情,务必要进入翰林院了。

但陈唐几乎毫无动静,放榜后岿然不动,也是第一批离开京城的士子。

说实话,以他的性子,对于官场权柄并不热衷。一路考功名,最开始的时候,只是筹谋一条最便利的生计罢了。

如果宦途不顺,带着苏菱等人,周转进退,都多有顾虑。而且对于普通人来说,辗转旅途,本身就是冒着极大的风险。

想了想,便道:“任命尚未正式下达,不知安排到何地,到时再看。如果近的地方,肯定会带你一起去赴任,我还指望你做饭给我吃呢。”

闻言,苏菱眉开眼笑。其实她并非一定要跟着去,她虽然出身卑微,但与周氏等人相处交谈后,也明白了很多道理。对于目前的富足体面的生活,苏菱已经很满足,只要陈唐心里有她,便好。

“嗯,不矜哥,我先出去做事了。”

“好。”

陈唐转回书房。

这间书房造得很大,有一个定制的书架子,上面一本本书,叠放得整整齐齐,自有一股书卷笔墨气息散发而出。

众多的书,有的是别人赠送,有的是自购。相赠的,大都为经义文章类,以胡不悔那一箱子为主体;自购的,却是陈唐凭着兴趣,闲逛书店买的,多为散文杂记,记载风土人情的内容。

这些等于是地理图册,有助于让陈唐更好地了解这个世界。

还有几本,却是《草莽剑法》之类的武功秘笈。

书架上挂一口葫芦,侧边又有一方大书桌,蛙砚、禅香石镇纸,两件好东西,皆在其上。

至于隐身符,以及代身符,由于轻便,都是随身带在身上的。

再加上归于平淡,当枕头伪装的剑匣。

诸多事物,便是陈唐至今为止获得的主要家当。

金钱方面,手头上大为宽松,起码有上万的现钱在,相当富裕了。在一段时间内,不用愁吃喝。

这个,正是功名带来的最为直观的物质东西。

目光扫过一件件事物,感受着书房中难得的安静祥和,陈唐希望,世间有着永恒!

……

已是黄昏,夕阳如血。

风吹过,阡陌交错的田野上翻起了稻浪。田头上,每隔一段距离,便竖起一个稻草人,用来恫吓驱赶前来啄食稻谷的鸟禽。为了逼真,每个稻草人身上还裹上了破旧的衣服,带上了竹笠。

田野的尽头是山脉,绵延开来,林木森森。

将近傍晚,群鸟投林,叽叽喳喳地叫唤着。

两道人影突然出现在一处草坡之上,正是浓眉头陀,以及花道姑。

“啐,这该死的马妖。”

浓眉头陀往地上吐了口口水,忿然骂道。

花道姑说:“我想,牠已经逃走了。你说,牠是哪一家的?”

头陀一摊手:“管牠哪一家,牠偷走了那件东西,就一定要死。”

花道姑脸有难色:“我当然知道,都尉已经大发雷霆。只是我们该从哪里着手追下去,地方那么大,别的不说,牠只要往山里一钻,便等于大海捞针。”

浓眉头陀冷哼一声:“牠挨了都尉一掌,身上负伤,迟早伤势发作。况且其为妖物,不可能隐匿得住。所到之处,肯定会有端倪显露。为今之计,我们先回去复命,让都尉广派门客出去,发散开来,不信找不到。”

“如果拖得久了,牠远遁而去,离开潘州了呢?”

“不可能,以牠的伤势,根本走不远的。我觉得,最大的可能,牠便隐在这片山脉之中。”

浓眉头陀说着,伸手往莽莽山林上一指:“只是你我二人,人手不够,一时间难以搜索,所以才要调遣多些门客来帮忙。”

“好,事不宜迟,我们马上回城。”

两人说着,飘身离去,返回潘州府。

天已昏暗,晚风吹拂。风颇大,在一片田野上,一个浑身穿着破烂衣服的稻草人可能是安放不稳的缘故,突然被吹倒了。然而过了一会,这个稻草人竟又站了起来,摇摇晃晃的,慢慢走着,换到另一个位置上竖立着……

第一百八十三章:切磋

“不矜,你要买剑?”

“是,要好剑。”

闻言,赵三爷立刻便明白“好剑”的涵义,吟沉片刻,说道:“若是削铁如泥的剑器,却是难得,等闲见不得一把。江湖偶有出现,往往掀起腥风血雨。”

宝物动人心,陈唐的要求,近乎神兵利器,确实得之不易。

陈唐就道:“只请三爷帮我留意。”

赵三爷点点头:“好,如有消息,我会马上派人去通知你。不过实不相瞒,怕是很难有。”

打量陈唐,心中不免惊诧:自从高中归来,陈唐给予他的印象就似乎变得深不可测——其实对于陈唐的变化,他一路瞧在眼里,心下清楚,对方再不是那个寒酸书生了。

陈唐啧啧嘴唇:“看来是我要求太高。”

“岂不是?不怕说,如果有那等神兵,我都不惜家财去换来。”

赵三爷笑道,以为陈唐是不了解行情,也不点破。

陈唐想了想,确实如此。以这个时空的锻造水平,要炼制出那等兵器,肯定超乎正常的范畴,绝对的凤毛麟角。

但是,自己拥有的剑匣里头,就装纳着一把更为神奇的剑器……

关于剑匣,关于其内的剑,陈唐一直都在研究着。

不过此物存在,等于是一记无解大招。厉害是厉害,无奈动用一次不容易。自从上次出鞘,至今为止,由于没有汲取到新的鬼魂养分,致使无物祭剑,很是黯淡,距离下次出鞘,不知还得养多久了。

这样一来,便剩得剑匣本身的被动摄收。

所以陈唐便要另外买剑。

赵三爷又问:“不矜是学武了?”

陈唐回答:“在京城时,偶得机缘,学了套剑法。”

赵三爷眼睛一亮:“要不,咱们切磋一下?”

学武之人,不甘寂寞,除了埋头苦练,提升的另一途径便是不断与人交手,或切磋,或实战,反正不能闲着。闲置久了,等于藏剑于鞘,多时不用,那剑便会生锈。

陈唐自是知道赵三爷的斤两,不过画皮无忌的身份,赵三爷却一无所知。对此,陈唐并未多说,笑道:“三爷,你只怕不是我对手。”

“哇!”

赵三爷叫一声,跳将起来:“不矜大言不惭,论读书写字,我拍马难及。但武功这方面,虽然你学了剑,呵呵,我跟你说,不是那么简单的。”

其为内家,前一阵子,镖局风雨飘摇,多有事端发生。他硬靠一双拳头,实打实的把局面稳定了下来。几番实战——论起激烈程度,堪称是血战了。

为此,赵三爷身上伤累痕痕,但他同样获益匪浅,破了震劲三重,实力颇有提升。

而陈唐呢?

以赵三爷对他的了解,即使习武,也不过一年多。这点时间,能练出个什么来?打基础,只怕都嫌不够。至于他所说的学剑,呃,赵三爷只是碍于面子,不愿意打击他而已。

不料却听到陈唐如此说辞,赵三爷差点要仰天大笑了。

陈唐微笑道:“练武,确实不简单。”

“来来,咱们到演武场去。”

赵三爷本想借机与陈唐切磋一番,拉近点关系,但心中并未将他视为对等的对手。

陈唐忽问:“三爷,你与詹道长切磋过吧,谁胜谁负?”

“我比不过他。”

赵三爷很干脆地承认技不如人:“不过打起来,也拼得数十回合。”

这么一说,对于詹阳春的实力评估,陈唐心中也有了分寸。

“说那些作甚?走,我们先走几招,好让我瞧瞧你学的剑法究竟如何厉害。”

刚才陈唐“出言不逊”,赵三爷心中非常不爽。他决定要露几手真功夫,好震醒陈唐,免得其整天发白日梦,以为学了几招剑法,就能笑傲江湖,无敌天下了。

这个思想要不得,但偏偏又是初学武者很容易犯的毛病。

作为朋友,作为生意伙伴,作为武林前辈,赵三爷觉得自己有责任有义务点醒陈唐。

两人来到镖局的演武场上,此时,场上有着不少镖师、趟子手等,正在呼呼喝喝地练着,舞刀弄枪,打拳挥腿,好不热闹。

陈唐抬头一看:“这么多人在?”

赵三爷当即吐气开声,喝道:“你们先退出去,我要与探花郎切磋武艺。”

这是要清场了。

一人笑道:“既是切磋,我们正好观看一二。”

赵三爷把眼一瞪:“刘三,你懂什么,别啰嗦,快下去。”

这些粗人莽汉,都没有眼色的。虽然是切磋,但若是陈唐输得难看,众目睽睽之下,自然颜面无光。

一会之后,偌大演武场,就剩得陈唐与赵三爷。

陈唐问:“三爷,你不用武器?”

赵三爷一副高手范儿地站在那儿:“赵某平生苦练,都在一双拳头上。”

陈唐不废话,自顾到兵器架上取了把铁剑。这剑工艺马虎,不知被多少人用过了,剑刃上都有了些细微的豁口。

剑在手,轻轻一抖,嗡的一响,剑身颤抖。

闻声,赵三爷目光一凝,有些惊疑不定了。正所谓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陈唐虽然还没有出剑,但这架势气度,就已显出不简单了。

难不成,其在京城,真得遇到了世外高人,学到了绝世剑法?

怎么可能?高人有那么容易碰到的吗?而剑法想要练成,更是需要多年苦功才行。

“请!”

陈唐右手执剑,斜指于地,目光平视,淡然说道。

“请!”

此时,赵三爷也收起所有轻视,专心起来。他摆开架势,并未出招,示意让陈唐先出剑。

陈唐脚步一动,剑光掠起,正是一式“蟒蛇吐信”,疾点赵三爷喉咙要害。

虽是切磋,但《草莽剑法》皆为杀招,没有半点花架式。

“来得好!”

赵三爷喝一声,侧身一拳轰出,蕴含着几分拳劲,但显然有所留手。

陈唐脸色沉静,他同样没有动用气息,只是施展剑招精妙。

数回合后,赵三爷被剑光笼罩,霍霍相逼之下,只得尽施所能,才堪堪抵挡得住,内心震惊,无以复加。

“着!”

陈唐轻喝一声,剑尖挑起。嗤的一下,赵三爷急退两丈余远,低头看去,就见胸间衣衫被切开一道口子,只差一点,便会遭受重创。

但他知道,这一剑,在电光火石间,陈唐收了。

第一百八十四章:宗卷

陈唐持剑而立,微笑道:“承让了。”

赵三爷脸色怔然地看着他,好一会才叹息一声:“我输了。”

他并非输不起,只是从没想到,竟会输给陈唐,而且还输得毫无脾气。在印象里,可一直觉得陈唐是个读书人,是个文弱书生来着,怎么一下子就变了呢?

一时间,难以接受。

赵三爷忽然明白过来,对方刚才嫌人多,其实是为了给自己留面子。

“不矜,你这剑法?”

“乃高人所授,还可以吧。”

陈唐自不会多说,他同意赵三爷的切磋要求,展现武力,另有用意。

赵三爷选择合作,不外乎看中陈唐的探花功名,以及未来前景。但在这个基础上,陈唐不介意适当地显露出更多的东西,等于增加底气。

赵三爷不好意思继续打听,摇摇头,脸有颓色。他一向都明白天外有天的道理,以自己的内家实力,在潘州府还算站得稳,可放到外面去,就不够看了。

让他觉得难受的是,自己自幼练武,有家传武学,花费无数精力钱财打熬气血,才有今时今日的修为。可人家呢,轻飘飘一句“高人传授”,便超过了自己。

原来际遇和天赋,真得胜过所有的辛苦与努力,太打击人了。

不过那些,实在无法强求得来,赵三爷想过这一层,展颜笑道:“不矜你现在文武双全,当真是造化。”

陈唐把剑放回兵器架,道:“只有些自保之力罢了。对了,我今日进城,见城门多有兵甲,一副戒备森然的样子,莫非城中出了事端?”

赵三爷道:“倒没听到什么风声,大概是例行戒卫。自从去年入冬以来,城中状况便外松内紧,一直没停过。”

陈唐摸了摸下巴:“昨日九扇门有两名校尉找上门来,问我些事。”

赵三爷脸色一变:“他们的事,可都不好沾染。”

陈唐道:“两人过来,说要找马。”

赵三爷一愣:“这算什么事?”

“可能是走失了坐骑吧。”

在赵三爷这边打探不到口风,陈唐便不再多问。九扇门的圈子,显然已经超过赵三爷的层面,话题一转,问:“三爷,你家开镖局,走南闯北,多有见识阅历,遭遇怪异之后,不知是否存有档案宗卷之类的。方便的话,可否给我一观?”

闻言,赵三爷眼勾勾地看着他,脸色变幻不定。片刻之后,下了决心:“你想看,请随我来。”

如果陈唐只是个读书人,哪怕高中进士,有官身加持,那些信息,赵三爷也不愿轻易对之开放。可刚才陈唐显露出的剑法,使得赵三爷为之折服,提出的要求,就显得合情合理了。

赵三爷在前面带路,穿过两进的屋宇,来到后院。此地清静,院内种植些花圃,有花丛盛放。

在一间偏房前,赵三爷拿出钥匙,打开,走进去,见里面摆放两排架子,上面整整齐齐地叠放着一份份的宗卷,归类得相当清楚。

“顺福镖局,从我爷爷那一代开始,至今,共经历三代。最开始的时候,几乎没有镖师,只得三、五个趟子手。创业维艰,但他们终是坚持下来了,逐步发展壮大。到了现在,已经有几十名镖师,数以百计的伙计……”

赵三爷进入房内,仿佛被勾起了回忆,慢慢叙说起来。

陈唐听得认真,这些信息,也许并不是他所希望获悉的情报内容,但属于行镖的一个历史缩影,听闻着,也有意思。

在这方时空,千山万水,讯息蔽塞。一件事情发生,哪怕是皇帝驾崩这般的天大事,当传到下面的时候,也可能过去好几个月了,早失去了时效性。

另外,关于地图风土那些,也颇具价值。

这一点,往往是许多读书人所容易忽视的,他们醉心科举经义,全副精力尽皆沉浸于此,对于其他,并不如何关心。就造成了知识面的畸形,读书读得“五谷不分”,如斯情况屡见不鲜。

陈唐到此,自不会犯那般错误,买书的时候,主要为散文游记类,多看杂书。

不过市面上,可选择的杂书并不多,而且作者多为文人,偏重于游山玩水,欠缺真实性。

作为一个主要在路途奔走的行业,每一位经验丰富的老镖师都是一份会走的活地图,他们的阅历见识,弥足珍贵。然而这些人大都不怎么识字,更不会著书立说,他们的故事,最多只是跟儿孙辈们说起,然后随着时间散落,流失……

而顺福镖局内,不知是哪一位前辈有先见之明,建立宗卷,记载下重要的信息,留下宝贵的文字经验,提供给后辈研究阅读。

今天陈唐来,一是买剑;二来便是奔着这些内容来的。

作为一名语文老师,对于书本知识的重要性,他深有体会。一些讯息资料,找詹阳春,甚至问燕还丹,都未必打探得到。

说了一通后,赵三爷道:“不矜,你且在此慢慢看,我先出去处理点事。”

既然做了人情,干脆把这份人情做完全了。房内的宗卷内容,固然都属于镖局的秘密,不少还是付出鲜血的代价换来的。但从价值的角度上,却并不算得什么。

“好,那多谢三爷了。”

陈唐拱手致谢。

赵三爷笑笑,走了出去。

陈唐不浪费时间,架子上的宗卷虽然不等同于一本本书,但数量多了,要全部看完的话,也得耗费不少时间。

从第一个架子第一排开始,陈唐伸手拿起最上面的一本,就见卷面上端正地写着三个字:蓝山录。

翻开来看,第一行字就写道:“蓝山有鬼闻,旅商途人,闻之皆色变,绕道而行……”

笔墨记载,叙述风格浅白简单,不过写的内容却颇为诡谲,像是在看一个灵异故事。上面还画出一幅简单的地图,寥寥数笔,勾画出地形路线来;而在后面,甚至还有该鬼物的图像,不知是亲眼所见的,还是根据听闻所描绘出来的,相信后者居多。

顺福镖局之所以记载下这些宗卷,用意主要是警醒和提示后人,让他们走镖的时候趋利避害,不要走有凶险的地方路段。

“有意思……”

陈唐暗暗说道,聚精会神地看了起来。

第一百八十五章:莫谈

“芙蓉山,有山魈为祸,其高九尺,面青獠牙,喜掠村**之,乃至生子有尾,视为怪物,溺之……”

……

“曾经平阳道,遇大雾笼罩,绵延百里,茫茫然,对面不见人;众皆不敢动,互相呼唤以应。当其雾散,观之,身已在百里之外。前后不过片刻,双脚不动而行百里,不知为何等神仙手段,鬼神莫测矣……”

……

“岷江有大蛇,长不知几许,尾稍动,则惊涛骇浪,船只倾覆;被敬为河伯,两岸民众,每年选送童子童女饲之,遂成习俗……”

……

一份份宗卷,一个个故事——应该不是故事,而是确有其事。记载下来,光怪陆离,如同在眼前展开诡谲的画卷,体会非常。

顺福镖局的这些宗卷,只是整个世界的冰山一角,其他的邪祟怪异,还不知有多少。

在这方面,陈唐一向注意收集各种各样的信息。以前面对詹阳春等人时,但凡有机会,都会虚心请教一番。但交谈之际,具体的事例很少提及,更多的还是停留在概念上,比如层次划分那些。然而不管是邪祟,还是妖魔,它们存在的形体类型,是多种多样的。拥有的特殊能力,也是各有不同,诡异得很。

这些,都是见识。

在这间安静的偏房内,陈唐又开了一次眼界,开卷有益,受益匪浅。

等全部看完,走出来时,已是黄昏时分。回到大厅,有赵府下人禀告说赵三爷临时有事处理,可能要晚一些回来,要陈唐留下来吃晚饭。

赵三爷不在,陈唐无意停留,便告辞离去。

时候不早,他准备今晚留在城中过夜,想一想,决定去浮山观那边看一看。

道观依旧,时光仿佛在此处凝固停留。

陈唐心中明白,这道观中布置有玄奥阵势,自有妙用。好比那京城的浮山分观,能保持温度,不畏寒冬。

一进院门,就见詹阳春在院子里忙活。

陈唐问道:“詹道长,你这是?”

见到是他,詹阳春呵呵笑道:“浮尘师叔前些时日有事北上,现在观中,就是贫道主持了。”

他很是开心的样子。

作为年轻一辈,其对于道观的诸多状况看不过眼,想要革旧鼎新一番。首先要做的,便是修剪院中花草。还有门外的功德箱,他也要用油漆刷新一遍。

“北上?”

陈唐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词。

皇帝驾崩,留下个烂摊子,已过去半年时间,不知京城那边闹成什么样了。

没有新闻,没有报纸通讯,时事方面无从把握。

詹阳春叹口气:“皇子夺嫡,越演越烈,这天下,太平不得。”

陈唐心一动,道:“但这潘州,似乎还很稳。”

“稳?”

詹阳春摇摇头:“看上去而已。你现在虽然贵为探花郎,但身份也有些尴尬,反正知州府那边不好进。以我之见,你应该利用自身大好优势,把握时势,这样才稳。”

陈唐高中,衣锦还乡,很是受到了一番热烈欢迎。州衙方面也请去,设宴款待。

仅此罢了,多为官场上的表面功夫,程序化的应酬。

官场上的规矩,讲究的东西太多。利益纠缠盘根错节,不可能因为陈唐中个探花,人家便青睐有加,百般示好。说实话,不管是同知还是知州,他们眼中,一个新科进士并不算得什么。如果是自家族人,而或门生,又或者是同流后辈,那才会加以照拂。

问题是陈唐哪边都不靠,都不沾,也不主动上门表明态度。如此一来,别人自也是懒得理会,要晾一晾了。

陈唐心中明白个中关窍,只是他对于宦途本不热衷,就懒得去巴结奉承了,问道:“我的优势?”

詹阳春眨眨眼睛:“年轻,貌美,可以联姻呀。我可听说了,学政大人有意要把他家中千金许配给你,还有阎同知家中,尚有一幼女待字闺中。对了,谭统领那边,他的女儿去年刚丧夫,也可以考虑。”

听到“貌美”二字,陈唐便不禁脸黑,尤其听到最后那句,更是眼睛都鼓了起来:“道长,你不去当媒婆,真是可惜了。”

詹阳春看着他,面色严肃:“不矜,你觉得我是在开玩笑吗?”

“难道不是?”

陈唐心里腹诽,连丧夫的女人都拿出来说事了,自己不管怎么说,都是一介探花郎,难道娶不到老婆?

詹阳春道:“潘州府手握权柄者,一为知州大人,然后到谭统领,再到阎同知,以及顾学政,为四大巨头。平日里,想走他们门路的人,如过江之鲫,不知凡几。如果有机会,别说娶他们的女儿,便是喝他们女儿的洗脚水,都有一群人愿意。”

陈唐眉头一挑:“别人是别人,我是我。”

詹阳春叹一声:“不矜,有些话你可能不爱听,但我绝非是拿你开玩笑。其实顾家的亲事,真得值得考虑。只有联姻,你才能快速地走进他们的圈子去。否则的话,等你任命为官,七品、从六品?但没有门路提携,要熬多少年才能熬得上去?更不用说当今形势凶险,不同太平年间,存在太多的意外变数了。”

陈唐缓缓道:“我知道你有的放矢,但你有没有想过,正因为天下大乱将起,庙堂之上,各大阵营互相倾轧。这般情况下站队,若果站错了,岂不是死无葬身之地。”

詹阳春大声道:“非也,你知其一,却不知其二。当人入官场,本身就没有多少选择的余地。不是这边,就是那边,如果中立,不会左右逢源,只会腹背受敌。”

陈唐目光灼灼:“詹道长,原来你不但适合当媒婆,更适合当官。”

詹阳春哈哈一笑:“贫道虽然为方外人,但也知凡俗事。真当我们只会炼符炼丹,问道寻仙的么?”

陈唐就问:“那以你之见,会有战乱?”

朝堂谈不拢,分不均,只会有一个结果,便是战乱爆发。

詹阳春打哈哈道:“正说着你的终身大事呢,怎地就谈起国事来了?莫谈国事,小心祸出口出。咳,贫道是认真的,”

他一脸严肃状,非常欠揍的样子。

第一百八十六章:不速

身为浮山观弟子,詹阳春所能接触,以及获悉的事情,一定不少。

陈唐并不奢望对方能全盘相告。

每个人都会有着属于自己的秘密,有时候,哪怕两夫妻之间,同床共枕,都有所藏私,更别说其他。

此乃人之常情。

况且,有些事情属于口风阶段,做不得准;又或牵涉要害,那更不能随便说出来的。

不过从联姻这件事上,陈唐还是听出了不少弦外之音。

潘州为天下九州之一,在权势格局上,是具备代表性的。在以前,陈唐并未过多涉猎,只大概知道知州、同知等都是大官,学政的官阶也不低。

高中探花归来后,应酬多了,陈唐才搞明白,原来每一个州府,基本都有三个衙门。

一个为州衙,由知州大人坐镇,执掌州府民生民事;一个为提督学院,学政的办公场所,专门负责教育考试事宜;还有一个,却是将军府,统领全州兵甲。

三者鼎立,各有分工,成均衡之势。

如果说詹阳春提议让陈唐与顾学政、阎同知两家联姻,属于正常范畴的话,可把谭统领的丧夫女儿拿来说事,就显得耐人寻味了。

在这时空,女人丧夫,成为寡妇,可以再嫁,但名声就不那么好听了。往往得赔上大笔嫁妆,才能找到下家。那样的话,很不划算,所以一般的寡妇,基本都是守节了事,还可能得到一个贞节牌坊,留下名声。

然而堂堂探花郎,怎么会去娶个寡妇?

潘州统领,谭姓,名“佰川”,执掌潘州十万兵甲,不折不扣的一名大将。

兵甲主关防兵事,等闲不会调动出兵。那次阎之海遇刺,过来的只是衙役和兵丁;而妖魔五通祸乱虎头帮,以及在诗会上被杀时,相关方面才出动了兵甲,并迅速把事情镇压了下来。

由此可知,这些兵甲精锐,才是稳定时局的根基所在。

天下有邪祟,有妖魔,但至今为止,它们出现以及为祸的范围,都还算克制,并没有爆发大面积的祸事出来。归根到底,都是因为国有兵甲。

兵甲的重要性不言而喻,那领兵者手中的权柄就不用说了,在非常时期,绝对比知州这些文官要厉害得多。

詹阳春提出的联姻,的确是为陈唐好。

这一点,陈唐并不怀疑,其是觉得大乱将至,要陈唐早些寻个靠山依仗,好安然度过危难。而且男大当婚,本为伦常人情。詹阳春把谭统领点出来,言下之意,已经很清楚。

乱世,兵甲第一。

那么,谭统领的女儿即使为寡妇,也拥有着不同寻常的底气和本钱。

不过对于詹阳春的好意,陈唐只能表示心领,他志不在此。

当下心中凛然,意识到问题所在:其实只要国不乱,邪祟也好,妖魔也罢,都只能小打小闹,最多吃些人了事,难以翻起什么大风浪来;然而当下情况,恰恰是皇帝驾崩,庙堂开始崩塌了。这就给众多魑魅魍魉创造出一个趁虚而入的绝好机会,迎来了属于牠们的盛世光景!

彼之盛世,人道之乱世。

说白了,就是人道内乱,互相斗争,然后邪祟妖魔齐出,鬼怪作祟,群魔乱舞。

这不是什么气运之说,纯属于势力的压制平衡出现了问题,被打破了。

现阶段陈唐所经历的一切,都是邪祟妖魔在蠢蠢欲动的表现,他深有体会。

捋清楚这些,陈唐心中恍然,然后大概明白了下一阶段将会发生的事。

詹阳春并没有直接说出口,但意思已经表明了:兵乱将为祸!

很多时候,人祸,比天灾,比邪魔,更为可怕。当人间如狱,人心似鬼,更加会让人心生绝望。

那么,这一切都无可挽回了吗?

这样的问题,陈唐问不出口;恐怕问了,詹阳春也答不出来。大夏将倾,已非人力可扶。

突然间,陈唐觉得有些索然无味。一人之身,不管如何挣扎沉浮,到头来,还是一枚身不由己的棋子,甚至是别人手中的筹码,这样的人生,端是无趣。

“可我要的,不是这样啊……”

在离开浮山观的时候,陈唐心里一个声音在说道。

目送他的背影走远,詹阳春并未出声挽留,该说的都说了,选择是陈唐的事。

对于他,詹阳春的确是站在朋友的立场角度上进行考虑的。在官场上,联姻本就是一件很普遍且双赢的事,不明白陈唐为何下不了决定。既门当户对,女方也是才貌双全——谭将军那位且不说。

“额,他是个聪明人,会想通的。”

詹阳春觉得自己确实有点太八婆了,这个,对于心境温养,可不是好事:“无量天尊!”

陈唐离开后,径直前往四海楼,叫了一大桌菜,一坛酒,痛饮起来。

吃喝后,微醺,这才返回翰墨街。

夜晚的翰墨街,寂静而昏暗,两边店铺人家,早已收摊关门,一棵棵老槐树屹立着,月光透过枝叶,投影下来,显得斑驳而陆离。

陈唐背负书箧,像一个夜归的学子,脚步踏在街上,发出声响,更显得街道的空旷与冷寂。

将近回到宅子,陈唐脚步一顿,他看见自家门外,竟挂着两盏灯笼,照出一片火光。

这是?

陈唐心中疑惑。

这段时日,他与苏菱等人都在乡下的祖宅居住,城里的房子基本等于闲置了。今天陈唐一人进城,苏菱他们没有跟来,那么,宅子门外,怎么会挂起灯笼?

火光明亮,仿佛在等着他回来一般。

稍一迟疑,陈唐推开院门,果然是虚掩的,咿呀一响,便打开来。走进去,见正屋的门敞开着,里头同样有火光闪现。瞧那位置,赫然是书房所在。

灯光映照,拉出一道人影,显示在窗纸上,仿佛是个女子。

一个女人,一个不速之客,出现在自己家里,坐在书房内。

陈唐神色渐渐变冷,反手将院门关上,插好门栓。然后大步入屋,再关门。

做完这些,他脸色一紧,然后跨步走进书房,去面对那个女人。

第一百八十七章:任命

许多东西都搬回了乡下,书房显得空旷。书桌摆在窗前,油灯亮着,少女正百无聊赖地坐在那儿,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盯着走进来的陈唐,鼻翼微微皱起,嚷道:“先生,你去喝花酒了?小心我告诉姐姐去。”

陈唐揉了揉额头:“你怎么来潘州了?”

胡不喜嘻嘻笑道:“意不意外,惊不惊喜?”

陈唐忍不住要给她一个白眼:“你姐姐没有教你,非请莫进的道理?”

“啧啧,这道理不是该先生教的吗?”

瞧着她一脸无辜的样子,陈唐忍住要把她暴揍一顿的冲动,嘴一撇:“有什么事,说吧。”

自从高中,友朋祝贺,但唯独不见胡不悔方面的消息,他总觉得缺了点什么。要知道,自己之所以能金榜题名,与那一箱子的经义文章脱不了关系,陈唐想要当面向胡不悔道一声谢。

不过这胡氏人家,神出鬼没的,很难找得到人。在离开京城的前夕,陈唐还曾去悬壶堂来着,但胡员外不在,店里的人,都不知道他去哪儿了。

皇帝驾崩,京城风云变幻,不知有着多少争斗,想必胡家也无法置身其外,有着很多事忙。

于是,陈唐就一人飘然离京。直至今日,胡不喜的到来。

胡不喜道:“没事,纯属路过。”

“真得?”

“你不相信?”

“好吧。”

陈唐一摊手:“你说怎样就怎样。”

胡不喜笑道:“先生似乎很失望?”

陈唐叹口气:“见到你,我确实很失望。”

闻言,胡不喜一脸俏脸顿时黑了下来:“看来先生有恃无恐,胆儿见肥了。”

陈唐不理她,径直走过去,放下书箧,往床上一躺,说道:“我喝多了酒,要睡觉了,你自便。”

“你!”

胡不喜气呼呼地站起,恨得牙痒痒的,叫道:“我告诉你,你的任命已经出来了。”

陈唐“哦”了声,眼睛都没睁开。

胡不喜问:“你就一点都不好奇会去哪儿当官?”

陈唐回答:“首先,你非朝廷中人,消息真假,值得商榷;其二,就算真的,过得一段时间,正式文书下达,我不就知道了?”

胡不喜很是无语,她一向不按套路出牌,可陈唐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根本不接话茬,这让她很难发挥,当即气鼓鼓道:“你的任命,是到宁州南服县当县令。哼,要不是姐姐叮嘱,一定得告诉你,我早就甩袖而去。好心来告诉你消息,连句好话都听不到!”

宁州,也就是江南了,南服县不知是个什么地方,按理说应当不错。

“姐姐还说,让你一路小心,去到南服县,更要小心。”

胡不喜又道。

陈唐坐起身来,问:“什么意思?”

胡不喜倒没卖关子:“就是小心做人呗,就你这脾气,少不得惹祸。依我看,你就不适合当官。”

陈唐点点头:“二小姐看人还挺准。”

“话已带到,自己看着办吧。”

陈唐问:“你姐姐?”

“她在京城,大把事忙,你想见她,求我呗。”

胡不喜笑嘻嘻的。

陈唐脸一黑,道:“那劳烦你转告一声,帮我道一声谢。”

“就这样?”

胡不喜小嘴撅起:“一点诚意都没有,果真就是个吃软饭的。”

陈唐哑口无言,他现在身上,还真没拿得出手的东西相赠。本来该写一幅字的,但临时临急,写不好出来。

胡不喜眼角一瞥:“没意思,我走了。”

说着,施施然便走了出去,不见了影踪。她现在难以捉弄到陈唐,就换了个策略,直接鄙视之。

偏偏陈唐还无言以对,无法反驳。当下躺在床上,想着这事:胡不喜此来,大概真是顺路,不可能是专门为了传达这个口信。任命自己到江南为县令,一个七品,也有可能是从六品,这是属于一甲进士及第的标配。没有进入翰林院,其实已经算是贬落了。

不过对于陈唐而言,他更喜欢这个结果。当京官,看着起点高,但不管当侍读还是编撰,都颇为无聊,处处得看人脸色行事,毕竟京城水太深。而外放为官,在管辖之内,一个县令,却是一把手,能做主,能管上事。

正式的任命文书下达,估计还得一段时日。而胡家获悉的消息源,自有他们的渠道。正好趁这时间,早些做好准备。免得到时手忙脚乱。虽然说赴任有一个时间期限,但从潘州去往宁州,路途可不算近,得走两个多月。计算起来,都比去京城远了。

夜渐深,月牙清淡,陈唐渐渐进入梦乡。

夜色深沉,陈家庄只陈唐祖宅大门外还挂着一盏灯笼,散发出光亮。

在宅子的侧边,有间马厩。这是新近搭建起来的,陈唐为探花郎,考虑到出行的问题,就开始养马,配备一辆马车。

马厩内,一匹枣红马站在那儿,一动不动,似已入睡。这马虽然正属壮年,但脚力只能说一般,主要是因为品种的问题,属于劣马。

没办法,好马难寻,价格也是极高,目前只能先养着这匹枣红马,平时用来拉车,勉强够用。

淡淡的月光笼罩之下,在后山处,有一兽走了出来,看上去,赫然是一匹健马。浑身漆黑,四足雪白,像极了传说中的千里骏马“乌云踏雪”。

这马脚步轻快地穿过田野,来到陈家村口处。

“汪汪汪!”

有守夜的狗吠叫起来。

那马一双大大的马眼,有妖异的红芒流露。家犬感受到了一股可怖的气息,呜呜地声音低沉下去,躲进了狗洞里,再不敢冒头了。

乌云踏雪迈步进村,最后来到宅子外的马厩。

那匹枣红马有所感应,不安起来。

嗖!

乌云踏雪一个纵身,跳过五尺多高的栏栅,健美的身躯直接扑在枣红马身上。

那枣红马连叫声都来不及发出,便被扑倒在地,动弹不得。

随后,有“沙沙沙”的声响传出,仿佛野兽嚼食,让人听着,毛骨悚然。

不知过了多久,马厩恢复平静,月光照下,可见一匹马站在那儿,一动不动,仿佛睡着……

第一百八十八章:马儿

一夜无事,第二天陈唐早早醒来,洗漱完毕,背上书箧,锁门出去。

时辰尚早,翰墨街的店铺摊子还没有开门。否则的话,他们见着陈唐,定然要热情招呼一番。

在翰墨街,陈唐俨然已经成为一位传奇人物。原因无他,皆因其在街上摆过好一阵子的摊子,每天赚个十钱八钱的。可如今,已贵为新科探花郎,官身加持,青云直上。

草根逆袭,永远都能让人津津乐道。

而以前请陈唐写过书信,写过字词,并且还保存在手上的,霍然已成墨宝。据说那些书画店铺,出价收购,价格还不低,如果有陈唐签名的,更高。

这也是陈唐搬回乡下居住的一个原因,留在街上,天天有人登门拜访,求字求画,各种要求都有,实在难得清静。

在城中寻个摊子,吃过早饭,然后出城回家。

这两天,有九扇门寻马事件,昨晚胡不喜又现身,这让陈唐心里隐隐觉得,这潘州府是不是有甚大事件要发生,可得提防一二。毕竟如今不同往时,有着家业田产,遭遇破坏的话,那就损失惨重了。

练武养气之后,陈唐健步如飞,回村的路程就两刻钟,这还是有意控制了速度。否则的话,走得太快,难免让人侧目而视,引起惊诧来。

“不矜,你现在身份不同以往,出入怎地不带个人在身边?莫不是嫌阿宝阿来他们不够殷勤乖巧?”

王甫见到他回来,出声说道。

陈唐笑笑:“习惯而已。”

“这习惯可得改。”

王甫一本正经:“哪有探花郎自个背负书箧的?叫人看着,显得寒酸。”

陈唐当然不愿意让别人背负剑匣,便含糊应了去。

王甫又道:“不矜,我知道你没有架子,但规矩总得有的。其实我的称呼,便不妥当。等你赴任为官,就得改正过来。”

他开始进行自我检讨。

陈唐不愿在这方面细究,道:“清阳,我可能会到江南为官。”

王甫一听,有些失望:“是外放吗?没有入京,可惜了。”

京官的分量,不同寻常,像王甫他们,更为向往:“你从哪儿得到的消息,准确否?”

陈唐道:“应该不会错。”

王甫转念一想,脸上现出笑容:“不入京也罢,外放起码都是县令,有实权,也不错。”

陈唐点点头:“嗯,我也是这么想的。等任命文书正式下达,我便要启程出发。”

“我明白,需要准备什么,尽管吩咐。”

王甫神色肃然地道。

谁都知道,考上进士,只是块敲门砖,随之到来的宦途,才是王道。

陈唐要当官,这一点,是共识。整个陈家村上下,都心知肚明的,也是极为期盼的事。探花郎的名头喊着好听,但不可能喊一辈子,只有真正当了官,才算手握权柄。

“清阳,你不准备再去考了?”

陈唐问道。

王甫闻言,脸上神色略显挣扎,随即下了决心:“不考了……你觉得,我有机会考得上吗?一个秀才,都差点让我倾家荡产。所以我想通了,还是好好教导我家原儿读书,看他有没有这个福气。”

陈唐笑道:“如此也好。”

对于王甫的经义水平,他相当清楚,想要考上举人,很是困难。如果还执着不放,耗费的不但是金钱,还要牺牲很多其他的东西。其能想开,倒是不错。

王甫微一踌躇,问道:“那你赴任,我是否也要跟随而去?”

陈唐道:“这个,就看你意愿。去的话,就当个幕僚师爷,做文书记录;你也可留在潘州,帮我打点生意,主要与族老他们相处好,把账目盘算清楚。等我在那边安定好了,再做打算。”

“好,就听你安排。”

王甫想了想,说道。

背井离乡,远赴江南,说心里话,真有些不大愿意。路途辛劳不说,当师爷的话,也未必有现在好。陈唐许给他的工钱不低,还有额外奖励,相当不错。

陈唐又吩咐了些事,王甫一一记着,然后出去忙活了。

陈唐坐在厅上喝茶,过了一阵,就听到外面好一阵喧哗声响,似乎有什么事情发生,他眉头一皱,起身走出去。就见到门外侧边的马厩上,长随阿宝正把车夫老徐给扶着,带出来。

“怎么啦?”

陈唐问道。

阿宝连忙回答:“公子,老徐刚才去喂马,让马给踢倒了。”

老徐年约五旬,身材偏矮,他受伤的位置在右腿上,一瘸一拐的,嘴里骂道:“这畜生不知发什么癫,不吃东西,还把豆料给踢翻了。”

养马,配套马车的事,是陈唐吩咐下去的。不过此事他并未经手,交给王甫他们去办。前些时日,马买回来,就看了下,不甚满意,但也没说什么。毕竟真正的骏马,很难遇得到,往往都在军中。马买回来后,精心调养,也会慢慢长膘,变得健壮。

好马难寻,好的马夫,也不容易请。这老徐帮人照料过马匹,有些经验,所以被请过来,负责养马。

陈唐就问:“这马性子烈,不服驯化?”

老徐回道:“前一阵子,一直好好的,今日倒是怪了。”

陈唐若有所思,说道:“阿宝,你且扶老徐回去休息。”

“好的公子。”

阿宝应道,扶着人离开。

陈唐迈步前往马厩。

这马厩建造得简单,就是搭个棚子,围起栏栅,上面圆顶,铺盖上茅草之类。

陈唐来到栏栅边上,凝神看去。

那匹枣红马正卧在马厩里头,显得懒洋洋的。见有人来到,也不理会,一根大尾巴,间或甩一甩。

“这马?”

陈唐打量着,隐约觉得有些异样,但又说不上哪里的问题。潜心感应之下,马厩内充斥着一股尿骚味,除此之外,别无发现。

“难道说老徐做了什么不当之事,以至于激怒了它,所以被甩了一蹄子?”

新买回来的马,在一段时间内,还没有养熟的话,的确会显得暴躁,不听话。老徐只被踢伤腿,都还算好的,若是野马,被激怒后,直接能把人践踏致死。

看了一会,陈唐摇摇头,径直离去。

马厩内,枣红马一对大眼,眼勾勾地望着他的背影,流露出一种极其拟人化的神态来。

第一百八十九章:搜查

“公子,田野以及山地那边来了不少陌生人,他们穿着软甲,各执兵器,似乎是公差。”

在路上,有仆从跑来禀告。

“我知道了,你们注意点,不要与人发生冲突。”

陈唐吩咐道,他知道那些是九扇门的人,是最基层的门客。

九扇门收录的标准,首要一条是有本事,至于其他要求条件,颇为宽松。这便造成这个机构的人员良莠不齐,有一些,绝非善类。甚至有汪洋大盗,改头换面,加入九扇门的事。

想了想,陈唐迈步走出村庄,举目观看,果然见到在坡地山边处,有一些身形敏捷的人物,奔走往来;又有人,直接朝着山脉进发。作为传递信号的唿哨声,此起彼伏。

看样子,起码有二十余人。

这么多人,只为了找一匹马?

陈唐心中惊疑。

一匹健马,的确价格不菲,可绝对不值得动用如此多的人力来搜寻。

此马,必非寻常;又或者,马身上,藏着什么奥秘或宝物之类。

香风袭人,那位校尉“花道姑”来到,娇笑道:“探花郎,叨扰了。”

此女练有媚功,可得注意些,陈唐问道:“花校尉,为了找一匹马,这阵势可不小。”

花道姑道:“那马乃都尉心爱坐骑,下了死命令,我们做下属的,能有什么办法?”

说着,显露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让人心生怜惜。

平常时候,九扇门的头脑们是不在潘州府常驻的,只有事件发生,他们接到报告后,才会来到地方处理,对于那位素未谋面的都尉,陈唐有些好奇,便道:“原来如此。”

心里根本不信。

如果是心爱坐骑,早养熟的,又有专人负责饲养,怎么会走失?

花道姑笑道:“探花郎,你这村子,我也得派人去查寻一番。”

陈唐冷笑:“这岂不是扰民了?”

花道姑道:“职责所在,没办法。”

陈唐眉头一挑:“此为公事?那马是罪犯?而或是战马?如果是私人坐骑,却不能因此肆意搜查。”

花道姑靠近来,轻吹一口气,笑道:“我们就到处看看,请探花郎给个方便。”

如果没有陈唐,是别的普通村庄,哪里用废话?直接冲进去,翻箱倒柜都没人敢吭声。但这里杵着位探花郎,情况就截然不同了。

闻着那股异香气息,陈唐知道对方动用了媚功,心头暗恼,不过他不愿意暴露天人气息的奥秘,顺势一拂袖,气呼呼地道:“若是看看,倒还可以,但如果毁坏我村中财物,我自会追究。”

转身离去。

“好一位俏郎君,可惜是进士身,不好下手……”

花道姑双眼眯起,一扬手,跟随在身后的两名门客立刻分开左右,开始在村中搜索。

要找的是一匹马,算得上庞然大物,而且还是活物,难以藏匿得住,地方上有没有,一看便知。

不用多久,其中一名门客先行返回,禀告道:“花校尉,没有发现。”

对此结果,花道姑早有预料,不过是例行公事。

一会之后,另一个门客也回来了,说道:“整个村庄,只得一匹马,不过是匹枣红马。”

花道姑心一动:“在哪儿?带我去看看。”

三人来到那马厩前。

很快,陈唐闻讯,也走了过来,面色不愉地道:“花校尉,你莫不是想偷天换日,说我这马是你们都尉丢的?”

枣红马站在马厩内,被人所惊动,显得有些不安的样子。

花道姑凝神打量一番,终无发现,笑道:“探花郎放心,你这马,我家都尉可看不上。”

说着,带领两个门客匆匆离去。

“看不上就好……”

陈唐目光闪动,随后问随从阿宝:“老徐伤势如何?”

阿宝回答:“请大夫看过了,就是腿上有点瘀伤红肿,骨头没事。搽了药酒,没有大碍。”

陈唐点点头:“那便好,你告诉他,这马性烈,这两天不用喂养了,让它饿几顿。”

阿宝忙道:“公子,这样的话,会把马饿坏的。”

在农人眼里,不管牛马,都是金贵的牲口。不客气地说,甚至比人的身价还高些。家里能养得起的,无不是当宝,当祖宗般伺候着,生怕出了差错,牛马病了,那可不得了。

陈唐淡然道:“敢踢人,饿坏活该。否则的话,以后要是把我踢伤了,怎么办?哼,我就不信,还治不住一匹马。”

公子发火,阿宝不敢再吱声,唯唯诺诺应是。

……

九扇门的搜索行动,持续了两天。在人手足够的情况下,几乎把陈家村后山翻了个遍,发现了一些踪迹,似乎那匹乌云踏雪已经翻山越岭,往远处逃去了。

这一逃,就意味着要搜索的范围倍增,寻觅的希望变得渺茫起来。

无奈之下,浓眉头陀与花道姑只得派遣门客,继续追寻,他们则返回州府复命,陈述情况。

潘州府,东南角,一座大宅子内。

浓眉头陀与花道姑毕恭毕敬地站在厅上,低着头,大气不敢喘。

砰!

一只精美瓷杯摔在地上,破碎瓷片乱飞开来。

“找不到?”

一把按耐不住怒气的声音说道:“这马妖中了我一记《七煞掌》,伤势随时发作,断然逃不出百里,你们居然说找不到?”

浓眉头陀低声回答:“都尉,这马妖逃进了山里,虽然留有些蛛丝马迹,但山高林密,越走越远,确实不好追踪。”

那坐在上首的男子目光一扫:“嗯,这便是你们这趟回来的说辞?”

花道姑忙道:“都尉大人请息怒,我们一定会继续追索,找到为止。”

悄悄递给浓眉头陀一个眼色,两人赶紧告辞离去。

出到外面,花道姑怨道:“浓眉,你又不是不知道都尉的脾气,说那话,岂不是找骂?还要连累我。”

浓眉头陀瓮声瓮气道:“哼,官高一级压死人。”

花道姑冷眼相看:“你当真觉得,只是官高一级?”

浓眉头陀嘟囔道:“知道了,都尉武功盖世,我加上你,都不是对手。”

花道姑叹道:“那马妖潜伏多时,伺机将都尉的官印盗走,此事牵涉重大,非同小可,都尉能不发火?”

“好了好了,我们再进山去找便是。”

浓眉头陀不耐烦地道,迈开大步,出城而去。

第一百九十章:驯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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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天气清爽。

陈唐早早起身,换了身劲装衣衫,显得英姿飒爽,手中挽一根四尺余长的鞭子。

苏菱帮他穿戴好,赞道:“不矜哥,换这一身,你看着真精神。”

陈唐笑道:“常言有道:人靠衣装马靠鞍。”

苏菱不无担忧地道:“不矜哥,你确定要去学骑马吗?我听说,可不好学,要多加小心,免得被摔着了。”

陈唐一举手:“不怕,我有鞭子,那马不听话,我就抽它。”

来到马厩,老徐和阿宝等在那儿,伺候着。

陈唐问:“怎么还不给马备鞍?”

“好嘞。”

老徐应道,拿着马鞍马嚼子等物进去。

那枣红马显得不安,不停地转动身子,不愿被套上。老徐要在公子面前表现,无奈使出了诸般安抚手段,枣红马就是不顺从。好几次,扬起蹄子要踢人。

老徐是被踢过一次的人,心有余悸,小心注意提防着。

啪!

外面的陈唐似乎不耐烦了,扬起鞭子,狠狠地便抽到马身上。

“聿聿聿!”

枣红马吃痛,长嘶一声,马蹄乱踢。

幸好老徐早有防备,连爬带滚,躲了开来。

“怎么,还犟?”

陈唐双目一瞪,手中鞭子扬起,啪啪啪,就是一顿狂抽猛打。

旁边阿宝等人看见,瞧得一阵心惊肉战,心中暗道:公子为人,一向文质彬彬,几乎没见他红过脸。今日是怎么啦,竟下得如此狠手?

马鞭劲力不小,打在马身上,立刻打出一道道红印。

枣红马不再蹦跳,似乎被打怕了,瞪着一双大眼睛,水汪汪的样子,低下头去。

身在马厩内的老徐眼神有些发直,完全搞不懂这是什么操作:公子怎地突然发飙起来?是怨怪这马不给他骑吗?

一定是了。

他没好气地望着伤痕累累的枣红马,又是心疼,又是解气:让你犟,挨打了吧,被打服了吧,真是皮痒痒……

陈唐收了鞭子,脸色如常:“上马鞍套嚼子。”

这一次,果然顺利了。

老徐拉着缰绳,把枣红马牵出来,问:“公子,你要到哪里学骑马?”

“村外。”

陈唐面无表情地回答。

老徐小心翼翼地说:“依我看,不如在村中谷场,那儿挺宽的,且平整。”

陈唐一摆手:“我就去村外,顺便让这马儿吃点草。”

老徐不敢多言:“也好,公子先行,我牵马跟在后面。”

陈唐却一把抢过缰绳:“你们留在村中,我一人出去即可。”

“可是……”

老徐等人一下子急了。

“没有可是。”

陈唐脸一板:“其实我以前骑过马,现在只是再练练架势罢了,你们不用跟来。”

不由分说,牵着枣红马就走。

老徐与阿宝面面相觑,终是没跟上来。刚才陈唐那一顿鞭子,让两人印象深刻,此时哪里敢不听?

一路缓行,这马似乎被打服了,没有闹任何脾气,很温顺地走着。出了村子,拐到河流那边。此地柳树垂荫,芳草依依。现在正是下地干农活的时候,这边四下无人,很是清幽。

陈唐牵马走过去,将缰绳绑在一株柳树身上,然后站到边上去,目灼灼地盯着枣红马看。

马儿鼻子喷着气息,一双大眼,渐渐变得有些异样。四只大蹄子,踢踢踏踏地蹬着草地。

陈唐忽而一笑:“你这马,是不是又欠揍了?”

马儿仿佛听懂了这话,目光幽幽,低头下去,开始吃草。

陈唐不理它,走到河边掬水洗了把手,然后坐到柳树底下,闭目养神。

枣红马假装吃草,时不时抬头起来顾盼着,似乎在考虑某个事情。一会之后,它下了决心,悄悄迈步过去,靠近陈唐。

“聿!”

猛地抬起前蹄,狠狠地蹬踏过去。

突然间,陈唐睁开了眼睛,神态似笑非笑。一个侧闪,迅速躲开,垂手站着,开口说道:“终于忍耐不住了吗?”

马儿一踢落空,便知不妙,一对大眼,怨愤地瞪着陈唐,头颅一甩,便把缰绳给扯断开来。它倒是干脆,掉头便要逃走。

陈唐大踏步赶上,伸手把马尾巴抓住,狠狠一拉。

“聿聿!”

枣红马吃痛,后蹄甩起,飞踢过来。

一拉之下,陈唐借力,腾身跳起,直接跃上了马鞍,稳稳当当地骑在上面。

被人骑着,枣红马仿佛被触及逆鳞,觉得很不舒服,立刻发狂起来,急奔急停,疯狂颠动。

“看来打得还不够!”

陈唐扬起手中鞭子,劈头盖脸,又是一阵猛抽。他现在武力不俗,虽然对于驯马没有什么研究,但此马本就不正常,像老徐那一套的养马手段,根本不管用。

非常马,就用非常手段!

不服,打到服!

这一次,陈唐打得更用劲了,出手之际,甚至贯注了些真气。

啪啪啪!

每一鞭,都非常瓷实,鞭鞭到肉。

“聿……”

挨打的枣红马忽然安静了下来,不再乱蹦乱跳了。

陈唐也不是想把它打死,那样的话就不用鞭子,而是直接用拳头了。见它老实了,当即收手,冷笑道:“我知道你听得懂我说话,现在,能好好谈一谈了没?”

枣红马头颅点点,表示听从。

“很好!”

陈唐翻身下马,不怕它逃跑。既然能抓第一次,就能抓第二次,看得出来,枣红马的状态不是很好,有伤在身。那伤,可不是现在陈唐马鞭打出来的皮外伤,而是内伤。

枣红马翻腾不起风浪,没有多少威胁,陈唐能够从容地了解到些情况,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到那边树底下站好了。”

枣红马闻言,就迈开四蹄,走到柳树下,乖乖地站在那儿。一双大眼不停眨动,尾巴间或摇摆着——刚才陈唐那一抓,真是疼,长长的尾毛都被抓掉了一缕去。

陈唐手执马鞭,来到它跟前,看了看,忽问道:“我知道你是马妖……你能说话?”

顿一顿,又道:“别想着装哑巴瞒我,不听话,继续抽。”

枣红马先是点点头,随即又摇摇头。

陈唐一怔,疑问:“这是什么意思?”

枣红马不吭声,却转过身子,把硕大的马屁股对着陈唐,那尾巴甩呀甩的,似乎示意,让陈唐用马鞭抽它的屁股——

“这是,挨打受虐,上瘾了?”

陈唐一张脸,顿时阴沉了下来。

第一百九十一章:贺礼

这马妖主动撅起屁股找抽的样子,倒让陈唐感到意外——他发现此马有问题,恰是花道姑来看马的时候;至于马夫老徐被踢伤那会,陈唐虽然留了个心眼,但并未察觉出破绽。

那天,花道姑到马厩看马,马妖紧张起来,终是漏了些气息,被陈唐当场捕捉个正着。他当其时不动声色,不予理会,今日才借骑马的机会,将马妖拉出来,好好训一顿。

此妖端是胆大,为了躲避九扇门的搜查,居然闯进村来。不知用了什么手段,把马厩内的那匹枣红马给弄没了,取而代之,伪装得极为巧妙。

披上画皮?而或,变形术?

潘州府的九扇门势力几乎倾巢而出,就是为了找牠,对此陈唐很有兴趣,想要弄清楚怎么回事。说不定,还有意外收获。

这马妖战力只能说一般,被陈唐拿捏住,翻不起风浪。况且,其似乎还带着伤。也许马妖正是因为负伤,无法逃远,只好铤而走险,躲进陈家庄,从而瞒过了花道姑等人。

只是牠始料不及,却落在了陈唐手里。

“找抽?这样的要求简直喜闻乐见!”

陈唐鞭子抡起,真气蓬发,狠狠甩落,要给马妖一个深刻的教训,教牠终生难忘。

“啪!”

非常响亮的脆响,马臀上顿时出现一道鲜红的印记。

“嘶!”

枣红马长嘶一声,然而那叫声中蕴含的意味,分明是痛并快乐着。

陈唐一怔,若有所思起来。

得得得!

枣红马撅臀甩尾,再度求打。

“我明白了,你是借我鞭挞,用来疗伤。”

陈唐咧嘴一笑,想明白了其中关窍。马鞭挥动,但这一次,不再灌注真气,而是用劲力抽打。

啪啪啪!

果不其然,三鞭下去,枣红马疼得嘶叫不已,赶紧跑开。

“回来!”

陈唐一声吆喝,马妖不甘不愿地走回,一双大眼,满含怨愤。

“你当真不会说话?”

记得那两名被踢伤的农汉,依稀听过马妖口吐人言的。

马妖摇摇头,表示不会。

陈唐不知牠是故意装哑呢,还是变身之后,暂时丧失了说话的能力。逼牠不得,只好先牵回去。

马夫老徐与阿宝等人在村口候着,一副坐立不安的样子,见到陈唐安然无恙地回来,他们才松口气。再看枣红马身上,一道道鞭痕非常醒目,看来又挨了不少打。

“莫非公子,有虐畜的嗜好?”

老徐想道,不过这话,万万不敢说出口。

把枣红马赶进马厩,陈唐犯起了疑难:此为马妖,老徐等人根本看不住,只怕转眼就给牠逃掉,跑远后,再想抓回来,就不容易了。

想了想,并不离开,干脆在马厩外面,叫人搬来一张小木桌,又有茶具等物,居然在此地慢慢沏茶,品茗起来。

老徐见着,不明所以,目光茫然,不知公子今天是怎么啦。

陈唐一摆手:“老徐,你腿伤还没好利索,先回去休养。”

老徐忙道:“公子,我没事。”

说着,赶紧跳一跳,表示腿伤完全好了。

“叫你回去就回去,啰嗦什么?”

陈唐有些不耐烦。

老徐内心忐忑,觉得公子是不是嫌弃自己没把马驯养好,不让他当马夫了。

马厩内的枣红马,显得烦躁。牠暴露了身份,此地已待不住,想要找机会离开。然而陈唐根本不给牠机会,守在外面。

喝着茶,陈唐在想,要不要去找詹阳春。他为修士,应该掌握有降妖除魔的手段。只是那样一来,枣红马的身份恐怕瞒不过去,如果走漏风声,让九扇门的人获悉,可就难办。

正想着,阿宝气喘吁吁地跑来:“公子,有位公子……不对,应该是小姐来找你。”

陈唐纳闷道:“什么公子小姐,你没看清楚人?”

“我,我不敢多看。”

阿宝搔搔头,不好意思地道。

陈唐懒得骂他,抬头就看见胡不喜走来——怪不得阿宝语无伦次,原来胡不喜今天换了身男装,头发束起,面白如玉,不过没有缚胸,鼓鼓的,任谁一看,都知道是女儿身。

如此装扮,带着一种中性的味道,分外妖娆。

陈唐摆手让阿宝退下,这家伙临走前,还忍不住偷偷往胡不喜身上瞥一眼,心中暗道:“来找自家公子的姑娘,真是一个比一个妖……”

“先生,姐姐托我给你捎带了份礼物,不过那天晚上我忘记给你了。”

胡不喜笑道。

忘记还是故意?

陈唐揉了揉额头,说道:“那多谢你特意送来。”

胡不喜伸手掏出一物,却是个长条的匣子:“姐姐说,这是送给你的贺礼,祝贺你考中了探花。”

陈唐接过,见那木匣子质地朴实,雕刻着精美的纹饰,通体有一抹清香散发,让人闻着,心旷神怡。不说盒子内装的东西,光是匣子本身,就非常物,价值不俗。

打开匣子,里头铺垫着锦布,上面搁着的,果然是一支造型极为漂亮的毛笔。笔杆子为紫红色,色泽柔和,有晶莹之意,似玉非玉,不知是何等品种的竹子材料。笔头毛束,饱满雪白,一尘不染。

好笔!

再看笔杆子上,刻着“探花”两字。字体娟秀,仿佛蕴含着一抹灵气。

从玉砚到经义文章,再到这支笔,胡不悔的心思,实在细腻体贴之极。

胡不喜见陈唐拿着毛笔,一副爱不释手的样子,小嘴一撇。一双大眼睛骨碌碌转,忽而瞄向马厩那边,似有发现,迈步走过去,站在围栏外,打量里面的枣红马。

她的到来,使得枣红马莫名感受到了一股巨大的压力,步步退却,最后退到角落处,尽量把身子蜷缩起来,瑟瑟发抖。

胡不喜冷笑一声:“原来是一匹不成气候的马妖,潜伏在此,不知死活。”

陈唐连忙放好那支探花笔,走过来:“二小姐,怎么啦?”

胡不喜指着枣红马,娇喝道:“先生,你养的这马,可是马妖,还是匹母的!”

听到“母的”二字,陈唐便不禁满脑门黑线,莫名想起在京城时,那浮图道人观摩妖虫促织许久后,脱口而出的话语:“这是只雌虫……”

为什么他们的关注点,这么奇怪呢?

第一百九十二章:降妖

胡不喜发现马妖的身份,乃意料中事,毕竟她可是出身世家的存在——京城一见,让陈唐对于胡氏有着进一步的认识和了解,但纵然如此,很多东西,仍是雾里看花,接触不到。

在胡不喜身上,陈唐感应到了妖气,可那妖气与五通身上的,甚至和马妖的相比,颇有迥异。

俗话有说,一样米吃百样人,那妖分类型,也是正常的事。

陈唐想要对妖魔世界深入了解,胡不喜倒是个不错的突破口。不过这位二小姐鬼灵精怪,看似天真烂漫,实则狡黠非常,很难套出话来。

但见胡不喜目光灼灼地盯着陈唐:“先生,你养这马妖,意欲何为?”

陈唐脸上露出吃惊之色:“二小姐,你说这马成妖了?”

胡不喜打量他一眼,淡然道:“牠体内有血统,应该是近期才激发出来的……然而不对,此马的品相可差得很,怎会成妖?”

所谓天赋异禀,总有独到之处,显露出来,方见不凡。

陈唐心中暗道:牠原来为乌云踏雪,品相上佳,只是现在变成了枣红马罢了……

嘴里却道:“怪不得这两天,此马性情变得极为暴躁,很不听话,还踢伤了人,所以我才用鞭子打它。”

胡不喜脸露狐疑之色,有些不信的样子。

陈唐就叹息一声:“这年头,可真不太平,连骑着的马都成妖了。”

胡不喜冷哼一声:“先生,你就别装了。我知道你学了武功,还学了法术。”

陈唐干咳一声:“学艺未精,算不得什么本事。”

“虚伪!”

胡不喜说道,话题一转:“这马成妖,对于先生倒是好事。”

陈唐疑问:“好事?我都怕哪天骑着牠出去,走不多远,反被牠吃了。”

胡不喜嘻嘻一笑:“吃了最好,一了百了。”

陈唐鼓起了眼睛。

胡不喜道:“不逗你了,今天,我就要离开潘州府,返回京城去。”

原来这样……

陈唐与她多番接触,印象一向不佳,觉得其性情刁蛮,喜怒无常,不好相处,反正无感便是。

胡不喜又道:“此马血脉觉醒,虽然稀薄,但会因此而脱胎换骨,变成千里良驹,乃难得的脚力。还具备了灵性,哪怕与人争斗,也能成为一大臂力。”

她罕见地耐心解释着,让陈唐十分惊喜,听得仔细,问道:“可牠不听教化,我可不敢骑上去。”

胡不喜点点头:“这对于你,确实是个问题;哎,你考了探花,姐姐都送了礼物,弄得我都不好意思。罢了,我也送一份礼给你吧。”

说着,飘身进入马厩,来到枣红马身前,纤纤玉手,直接按在马头上。

枣红马浑身战战兢兢,不敢反抗挣扎,闭上眼睛,听天由命。

外面的陈唐见着,心中一凛。

胡不喜嘴里呢喃了几句,声音很低,而且拗口玄奥,仿佛不是正常的语言:

妖文?

念叨完,胡不喜轻喝一声,食指往马头上一点,可见一道奇妙光芒裹挟着一枚笔画繁杂的字符,射了进去。

做完这些,她拍拍手,说道:“从此以后,我家先生便是你的主人了,快去见过先生,求赐个名字。”

枣红马便一骨碌站起来,走到陈唐跟前,一双前足跪下去,以头叩首,怦然有声。

陈唐见着,怔了半响,这位二小姐的手段,端是厉害了得,当即说道:“你是一匹红马,便唤作‘胭脂’吧。”

胭脂马,还挺顺口的。

“聿聿!”

枣红马鸣叫发声,状甚高兴,似乎挺喜欢这个名字。

“胭脂?哼,先生居心不良。”

胡不喜内心不快,嘴上说道:“这马妖气息,被我用独门手法掩盖住了,等闲不会被人发现。不过它身上有伤,煞气充斥,就需要慢慢调养了,如果治不好,牠就会死。”

“啊,牠怎么会受到如此重伤?”

“你问我,我问谁?哼,男人都不是好东西,满嘴花言巧语,一肚子谎话诡辩。”

胡不喜把眼一瞪,毫不留情面地叱骂道。

陈唐为之哑然,竟无言以对。

“好了,这马,便是我送给你的贺礼,我走了。”

胡不喜说着,腾身离开马厩,走得干脆利索,只是走出十多步后,霍然回首,一本正经地一拱手道:“先生,其实有一句话,我早该与你说的:就是要谢谢你读书给姐姐听。如果那次,姐姐真得出了事,我会恨自己一辈子的。所以,嗯,你是个好人!”

说完,嫣然一笑,飘然离去。

陈唐站在那儿,眨了眨眼睛:这意思,自己是被发了好人卡吗?这二小姐居然也有正经的一面,还说了“谢谢”二字,好生叫人不习惯。

“聿!”

此时,胭脂马嘶叫起来,转身撅起屁股,一副找抽的姿态。

现在马妖已经降服,变得服服帖帖,也不怕牠逃走了,陈唐自是要替牠疗伤,否则的话,如果伤势发作,真死了,可就亏了。

马妖的伤,多半是被九扇门的高手打的。其中内情过程,依然扑朔迷离。难道是这马血脉觉醒后,不愿再当坐骑,所以选择了逃走,然后被九扇门的人发现,从而遭受追索?

这般的话,倒也能说得通。毕竟九扇门的职能,便是负责邪祟妖魔这一块,马妖遁逃,他们自然要搜查追杀。

不过也可能另有隐情,归根到底,还得着落在马妖身上。

虽然胡不喜施展神通手段,让马妖臣服于陈唐,但并不代表陈唐会无条件地信任,以及驾驭马妖,往后的日子,还得观察考验一番才行:

“三鞭,每天打你三鞭!”

他朗声说道,定下替马妖疗伤的规矩。

胭脂马点头表示认可听从,果然显得灵性乖巧。

陈唐便运转真气,挥鞭而出,啪啪啪地,结结实实地抽了三鞭。

每一鞭落下,胭脂都发出痛并快乐的嘶叫声。

这般动静可不小,马夫老徐的住所本就在马厩附近,忍不住探头出来看,心中暗叹一声:“公子实在太狠心了,马,不是这么驯养的……”

第一百九十三章:妖道

山连着山,山林茂密。

在殷国,这样的山脉地带数不胜数,不少地方,由于荒无人烟,人迹罕见的缘故,甚至连名字都没有。

此地距离陈家村的后山,已经有好一段路程。放眼看去,莽莽群山,不见边际。

刘靖与苏茂联袂奔走在山间中,饶是他们轻功不俗,奔走了一上午的路,也是消耗不小。

“茂哥,暂且歇息一会。”

刘靖停下来,擦一把汗,开口说道。

“好。”

稍微年长的苏茂应道,目光转动,戒备地扫视着四周。

刘靖取下腰间水囊,拧开,往嘴里灌了一大口,喘着气,说道:“茂哥,我们还要继续往下找吗?这一路来,根本没有发现那匹马妖的气息和踪迹。”

苏茂沉声道:“咱们被划分到这个方位,花校尉可是下了命令,要搜查五百里范围的。”

“那不得累死人?”

刘靖嘟嚷道。

“累也没办法,夏侯都尉都发了火。”

“这马妖到底是甚来历?又哪里招惹到都尉了?”

苏茂一摊手:“这个我哪里知道?花校尉又没说。反正任务下来,我们执行便是。况且找一匹马妖,可比以前的那些任务轻松得多。”

刘靖笑道:“那也是,起码没有多少凶险,就是走路,走得累。”

两人歇一阵,继续寻觅起来。又走了小半个时辰,前头传来流水淙淙的声响,转过去,前面有个山坳,甚为平阔,竟有一座道观座立在那里。

“咦,此地竟有人家?”

苏茂脸露讶然之色。

刘靖喜道:“正好肚饥,我们去找些吃食。”

顺着一条简陋的石板路上去,但见道观之外,靠着溪水的地方被开垦出来一块土地,种着两垄庄稼,以及一小块的菜地,绿意丰盈。看上去,颇有些田园山水人家的韵味。

而在田地边上,居然竖立着一个稻草人。

这个稻草人高约六尺,显得颇为高大,被编织得非常扎实。身上还套着一件陈旧的衣衫,是件道袍,其头上戴顶斗笠,远远看上去,像是个真人一般。

刘靖见着,嘿然一笑:“这道家还挺趣致的。”

到了道观门外,抬头看见门额上挂副牌匾,写着:雀云观。

张茂四下打量,见这道观建造得简陋,主体为石头和木材。想来也是,能在这样的山间建起一座道观,本身就不容易。

“有人在吗?”

刘靖上前,大力拍着那扇木门,砰砰声响。

很快,咿呀一声,木门打开,一名年约四旬的干瘦道士走出来,他留着短须,神态木讷,打个稽首:“贫道雀云子,敢问二位?”

刘靖直接亮出一枚牌子:“我们是九扇门的,路经此地,肚子饥乏。你观中有甚吃喝,快弄些上来。要煮热饭,上热汤。”

九扇门行事,一向张扬。征用地方,闯入民居,乃是日常操作,根本不会客气。这道人乃山野之夫,无权无势,看着也不是什么高人。管他是雀云子还是鸟云子,如果胆敢违逆,刘靖就会动手,直接捉拿下来,冠上一个“妖道”的罪名,送进潘州府牢狱。

那雀云子回答:“二位请稍等。”

说着,迈步出去,走向侧边的伙房。

进入道观,刘靖直接找个木凳子坐下。苏茂则目光敏锐地顾盼起来,缓缓道:“这道观,似乎有些古怪。”

刘靖问:“茂哥,你看出什么问题了?”

苏茂摇摇头:“隐晦不明。”

刘靖笑道:“茂哥,你太紧张了吧。像这般建立在山间的道观,而或寺庙,我们碰到的可不少。我看这位雀云子,多半是没有授箓的,是个野道士。”

王朝明文规定,出家人不管是当和尚,还是道士,都得经过衙门审批,才算正式。和尚出家,要有度牒;道士则是授箓。没有手续的话,便是野和尚野道士。较真的话,便能抓捕进牢狱去,遭受刑罚。

刘靖便觉得抓住这把柄,那雀云子绝对不敢胡来。

苏茂目光闪动:“凡事当小心些好……”

正说着,门口一暗,一道人影堵到了上面。

“谁?”

“是谁?”

两人下意识地喊道,跳将起来,转头朝门口处望去。却见到站在那儿的,赫然是一个身穿道袍的稻草人,不正是竖立在山地边上的那一个吗?

稻草人脚步笨拙地跨进道观,左手一拨,便把木门给关上了。

“什么?”

“啊!”

道观内,一阵打斗声响,有惊恐的叫声,有怒喝声,但不过一会儿工夫,所有声响都没了。

随后咿呀一响,那稻草人开门,迈步出来。

雀云子站在门外,脸色木讷,嘴里喃喃道:“这些九扇门的人到底在寻找什么?可惜了,此地不宜久留,又得换个地方了。”

说着,举首北望:“我那燕云师弟在北地豢养伥鬼,不知养得怎样。他一向比我聪颖,我可得抓紧时间,不要落后太多。否则的话,明年返回山门,又得挨师尊责罚。”

转身向着山林走去,身后,那具稻草人亦步亦趋,如同一只笨拙的木偶。

呼呼!

身后,那座道观忽然起火,熊熊燃烧起来。

……

关于陈唐的任命文书,比预期中要快一些日子,便被专人快马送到了府上。

宁州,南服县县令。

这个内容,事先陈唐已经从胡不喜口中获悉,无惊无喜。

虽然没有成为京官,入驻翰林院,但被派遣到繁花似锦的富庶的江南当县令,也算是一种补偿。

江南繁华,笔墨鼎盛,乃是天下文人趋之若鹜的好地方,在那边当官,是种享受。

正式文书下达,陈家村自然举村沸腾,村长族老们一个个满脸笑容,立刻开始张罗,要盛宴开席,遍请十里八乡的人们,全部来喝酒。

陈唐方面,也得广发请帖,宴请潘州府的官员们。知州、统领等人,估计请不动,但他们基本都会派人代表致贺。而顾学政,以及潘州学院的夫子老师们,应该都会出席的。

另外赵三爷、詹阳春等,自也不会漏下。

一场盛大宴会,即将开席。

第一百九十四章:赴任

“老六,昨天我下田的时候,一个稻草人突然烧着了,吓我一跳。”

“不是吧,是稻草被晒得太干的缘故吗?而或,是哪个兔崽子调皮捣蛋……”

“不知道。”

“不管这个了,公子很快就要出仕,到宁州当官。从此以后,咱们陈家庄也是出过官人的地方了。”

“哈哈,不错,村长交代下来,要我们去帮忙准备,开设宴会,听说,有州府的大官要到来赴宴……”

两名农汉交谈着,带着笑容,从田野归来。

……

宅子书房内,陈唐端坐着。书桌上,静静地摆放着那封任命文书。上面的措辞语气比较急,要他接到文书后,十天之内,便要启程前往那南服县。南服县原县令,正在等待他的到来,然后进行交接事宜。

文书边上,摆一方匣子,颇为方正。里面装着的,是一枚章印,表明着陈唐的身份。

此印非正式官印,那官印还得到南服县后,交割完毕,才能拿到手上。

几乎所有官印,都是唯一性,以及排他性。正印之外,不允许伪造,那可是杀头大罪。

十天的准备时间,确实比较紧,等宴席举办完毕,就差不多了。

从潘州府前往宁州,路途迢迢,称得上是千山万水,比去往京城赶考还要远些。在交通不便利的情况下,即使去当官,也属于一件苦差事。

不过这次,陈唐早做好了准备。马养好了,还是一匹与众不同的胭脂马,用它来拉车,毫无问题。长随伴当等人,也要选二、三人,一起下江南,带到衙门差使。王甫不愿去,便留在庄上,打点各种生意。他为人老实,账目办得干净,别的不说,每月的进项,都是有数有目的。

积攒至今,陈唐已经拥有了一大笔盘缠。除了留下一部分用作经营之外,其他的,都带在身上备用。

至于苏菱,陈唐考虑再三,决定带她一起赴任。留在潘州,一个女孩子,举目无亲,多有不便,也放心不下。毕竟这一次赴任当官,任期三年起步,很长的时间了。

苏菱听闻后,非常开心,立刻开始收拾行装等物,等待一同出发。

接到文书时,陈唐还曾想着,看官气是否有变化。然而感应良久,毫无发现。

官气绝非能凭空获取,他考上探花郎,本身的品阶便基本确定了的,那一缕官气应运而生,被天人之气吞噬同化掉。现在的任命文书,不外乎是走一个流程,实质上,他的官阶品秩毫无变化。那么,也就不会有新的官气产生。

陈唐又想,自己去到南服县后,与原县令交接完毕,拿到正式官印,那印内,会不会蕴含官气?

如果有的话,汲取之后,是否对该印造成损坏影响?

这个问题,看来得上任后,才能见分晓。

对于上任的行装问题,陈唐决定轻装简行,主要是带着钱。有钱能走天下,何必大箱小包的,带着累赘?书箧等物,自是都得带上的,文房四宝,探花笔、蛙砚、镇纸等,件件不凡,属于宝物,不离左右。不过那些书就都留在书房内了,书上的内容,早被陈唐记在脑海里。

但在这世界,书籍本身,就是一种财富,留着有用。可装入一口樟木箱子内,保存好。

收拾完毕,就一书箧;加上苏菱的一口箱子,放进马车内绰绰有余。

这马车,早便制造好的,一丈余长,宽敞且结实。

在请人制造马车的时候,陈唐提出了不少意见,简直是把马车,当成房车来设计了。听得工匠一愣一愣的,但无可否认,出来后的效果很是不错,功能齐备。

最主要是,舒适!

车厢用料,车轱辘等,都不惜工钱,务求精良好用。

跟随人员,也有了人选,一个是苏菱的贴身丫鬟阿花;两名长随阿来阿宝。

长随负责坐在车辕上轮流赶车,而丫鬟在车厢内伺候。

这般安排,即使旅途漫漫,想必也不会疲于应付。

陈唐拍拍手,走出去,来到马厩那边,却见到苏菱在里面,拿着一方湿巾,在帮胭脂马敷弄硕大的马臀。

“阿菱,你做什么?”

苏菱吓一跳,回答道:“不矜哥,你每天都要用马鞭来抽打马儿,伤痕累累,我看着不忍,就弄了点药酒帮它敷上。”

她一边说,一边低下头去,偷眼瞥看陈唐,怕他生气。毕竟马是他打的,自己却来帮马儿敷伤,岂不是唱反调了?

陈唐见胭脂马被湿巾敷着,一副享受的样子,也不点破,嗯了声,便走开了。心里暗道,苏菱与胭脂马建立起良好关系,也是不错。有什么事,胭脂马或能照料一二。

望着他背影,苏菱悄悄一吐香舌,继续帮胭脂马热敷,嘴里说道:“马儿,虽然我不知道不矜哥为什么每天都要打你,但我相信,他绝非恶意。不矜哥可是天下间最好的人,他打你,一定有他的道理。所以马儿,你不要怪他恨他。只要你安安分分,听听话话,不矜哥肯定就不会再打你了……”

“聿!”

胭脂马似乎听懂了,鸣叫一声,长尾摇摇——这几天来,借助陈唐的抽打,其体内所受的伤势颇有好转,渐渐恢复起元气。开始长膘起来,毛色变得光亮,精神劲头十足。

这般变化,让负责饲养的老徐非常纳闷,感觉这马每被陈唐抽打一顿后,就变得精神了些。

天下间,有喜欢挨打的马吗?

第三天,宴席开始。

整个陈家庄装灯结彩,爆竹声响,如同过年般热闹。

流水席摆开,一批批客人来到,各种寒暄礼仪,无需赘言。

迎宾应酬,推杯换盏,身为主角的陈唐几番上阵,竟喝得酩酊大醉,放浪起来,就吟了一首“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盘珍羞直万钱”,赢得满堂喝彩。

宴席开足三天,这才曲终人散。欢乐富足的气氛,随着人群散去,就如同满桌的剩菜残羹一般,剩得一地鸡毛。

这一日,晨光熹微,在一众族人友朋的相送之下,马车辚辚,迎着曙光,开始奔赴江南。

第一百九十五章:梦狼

(书友群213142008,继续招兵买马中……)

白平伯起个大早,天只蒙蒙亮,他便一骨碌起了床,随便含了口水,便走出家门。

这是一座占地甚广的县城,街道冷冷清清的,走老远一段路都见不到个人影。

举首看去,一座座房屋显得低矮而破旧,街道坑坑洼洼的,走上去,深一脚浅一脚。

今天有雾,雾气缭绕,距离稍远些,便看不清楚。大片的雾气,晦暗而沉闷,总让人怀疑雾团里头是不是隐藏着什么可怖的怪物。一不留神,便会扑出来。

白平伯不怕,他是个很执拗的人,活了大半辈子,曾无数次走过这条街道。别说浓雾遮蔽视线,就算闭着眼睛,他也能走到目的地。

他的目的地是县衙。

今天,白平伯是来击鼓鸣冤的——他的儿子白甲,已经失踪三个月了。

两老口子到处寻觅都找不到,有人说,白甲已经遇害,尸骨无存。

但白平伯不信,自家儿子读书聪颖,十七岁便考了秀才。为了准备考举子试,已经苦读三年,今年便要报考。其一介文弱读书人,从没有跟人红过脸,吵过架的,谁会害他?

唯一的儿子失踪了,老两口便丢了魂。白平伯发誓,一定要找回儿子。他要报官,请县令大老爷派遣衙役捕快,帮忙找人。

衙门是个很庄严的地方,有着一种让人畏惧的气息。寻常百姓,根本不敢进来。哪怕有事,也不愿到衙门解决。仿佛进了衙门一趟,便会被扒掉一层皮般。

白平伯也害怕进衙门,但现在,他已经没了办法。为了儿子,必须报官。

约莫走了两刻钟,县衙到了。

望见蹲在台阶下的两尊石兽,白平伯目光闪缩起来,脚步迟疑着,不敢走过去。

他总觉得,那两尊石兽似乎是活的,只要自己走过去,它们便会扑出来,择人而噬。

徘徊好一阵,白平伯一咬牙,终是下了决心,迈步走过去,走上台阶。

望见悬挂在柱子的那面大鼓,他豁出去了,拿起那根鼓槌,大力一敲。

咚!

响亮的鼓声传开来。

一敲之下,白平伯勇气徒生,不断挥槌。

咚咚咚!

鼓声如雨点般响开。

过了一阵,咿呀一响,县衙大门徐徐打开,有人喝道:“是谁大清早击鼓,惊扰衙门?”

白平伯放下鼓槌,叫道:“草民有冤,要求见青天大老爷。”

那名皂衣衙役打量他一眼,冷哼一声:“既然有冤,便进来吧,等大老爷升堂。”

随着这衙役,白平伯小心翼翼地跟着,走了进去。他不敢抬头,头垂得几乎与双足平行,一颗心砰砰跳着,跳的很快。

“威武!”

过了一阵,有宏大的声音叫起来。

白平伯吓一跳,身不由己地便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求青天大老爷做主!求青天大老爷做主!”

“桀桀桀!”

突兀间,有狂妄放肆的怪笑声响起。

白平伯吃一惊,依然不敢抬头,只偷眼瞥向侧边。

这一看之下,几乎被吓得魂飞魄散。

但见侧旁之上,站着的哪里是衙役?而是一条条恶狼,一双双碧油油的眼睛,正不断打量过来,仿佛在审视着鲜美可口的肉食。

白平伯惊骇不已,一屁股跌坐到地上。这一仰头,就看见前头公案上方,挂着一副“明镜高悬”的漂亮牌匾。但牌匾之下端坐的,不是什么大人,而是一头斑斓猛虎。

此虎如人般,盘踞而坐,那案桌上,摆放的不是笔墨文书,而是一具尸身,血淋淋的,开膛破肚。

斑斓猛虎正在大快朵颐,双目一瞪,望向白平伯:“就是你要击鼓鸣冤的?”

白平伯亡魂皆冒,失声骇叫:“救命!”

“救命!”

他猛地挣扎,扑通一下,摔到地上,撞到了额头,赤赤生疼,顿时清醒过来,睁眼看去,并不在衙门,而是在自家简陋的房中。

原来是南柯一梦。

“平伯,你怎么啦?”

年过半百的婆娘急忙来扶他。

白平伯心有余悸,惊恐地道:“我做了个噩梦,梦到去衙门求见大老爷,却发现衙门之内,站着的,卧着的,不是恶狼,便是猛虎,它们正在吃人,我很害怕,呜呜呜!”

婆娘赶紧一把捂住他的嘴:“平伯,你是不是疯了,这般的言语也敢说出来。”

白平伯道:“我就是想去央求大人,派遣衙役捕快,帮忙寻找甲儿。我可怜的甲儿,你在哪里了?”

提及无端失踪的儿子,婆娘也忍不住了,抱着老汉,两人失声痛哭起来。

……

马车辚辚,扬起尘土,碾碎了萧杀的秋意。

自从当日离开潘州,一路南下,只拣官道大路走,日行夜宿,旅途寂寥,已走了一个多月。

酷热的夏天已经过去,进入了秋季,气候渐渐转凉。

出发之后,陈唐倒不是很赶,反正文书上规定,是十日内要出行。但对于抵达南服县的期限,并未限制得很紧。毕竟路途迢迢,朝廷也考虑到其中的各种问题,给予一定的照顾和体谅。

一般人出仕赴任,基本都会以最快的速度进发,能早一天当官,谁不愿意?

但陈唐却并不迫切,路经之地,如有名胜美景,必然要停驻下来,玩个两三天,然后再走。

这般状况,就像是个自驾游的,而不是去当官的。

行程漫长,叫人烦闷。在马车上,不是坐便是睡,两三个月下来,如果在途中不寻点消遣,简直会让人疯掉。

行卧坐立,都是生活,让生活过得丰富多姿点,何乐而不为?如果赶得太急,一路绷着,就算陈唐安然无事,但苏菱以及下人们,可能都会禁受不住,会生病。

那样的话,更是麻烦。

一路吃喝游玩,过得开心些,不是坏事,还能见识风土人情,增长眼界。

当进入江南地域后,所见所闻,便渐渐多出几分骄奢妩媚的气息来。期间还发生过几桩趣事。便是游玩之际,碰到些大家闺秀,她们看见陈唐,竟忍不住暗送秋波,还让丫鬟送来手帕香包之类,其中意思,不言而喻。

苏菱见着,内心泛起酸意;而长随们则是兴高采烈,替自家公子感到开心。

这一日,一行人抵达江州管辖下的一个名叫“义山县”的地方——穿过江州,便是宁州了。

入城之后,已是傍晚,暮色四合,凉风吹拂,街道上行人少见,一片冷清萧索的迹象。

“公子,不好了!我刚才去打探问路的时候,听到有人说,此地闹鬼!”

长随阿宝急跑回来,禀告道。

听到“闹鬼”二字,苏菱和丫鬟阿花都不禁吓一跳。

陈唐眉头一皱:“你乱说什么?城中怎么会闹鬼。”

阿宝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刚才不是去问哪里有客栈嘛,进街边的店铺,问那老板。老板见我嘴甜,又见我们是外乡人,他便好心提醒,说闹鬼,要我们注意小心。住一晚后,赶紧离开。”

陈唐抬头,顾盼四周,见天色阴沉,晦暗难明。乍看之下,倒真有些森森然的氛围。

那边长随阿来不禁双肩一缩,嘴里说道:“怪不得入城之后,感觉冷飕飕的,很不对劲。公子,要不我们赶紧出城,换个地方落脚?”

陈唐听着,好气又好笑,这典型便是心理作用,喝道:“时辰已不早,能到哪里去?难道你想在荒郊野外过夜?”

阿来闻言,讪讪然,不敢吭声了。

陈唐一摆手:“先去客栈住下再说。”

闹鬼?心里怡然不惧,话说剑匣早已嗷嗷待哺,饥渴许久了。

第一百九十六章:失踪

“公子,是这里了,鸿福客栈。”

阿宝指着前头一间客栈说道。

陈唐点点头:“你先去打点好。”

“好嘞。”

这些事情,阿宝早做得熟手,一路小跑地先走进客栈去。

阿来则负责安置好马车,以及搬动行李等。

陈唐赴任,到宁州为官,依照规矩,可以到驿站内住宿。不过那里条件甚差,遇到拥挤的时候,可能还没有地方安顿。陈唐想着,干脆到客栈投宿,不省那点钱。

他单独一房,苏菱与阿花一房,两名随从负责看守马匹,直接住在马车上,倒也舒适。

一路来,胭脂马的伤势恢复得不错。对此陈唐暗留个心眼,潜心观察,发现这马儿表现毫无异样,似乎真得接受陈唐这名主人了,抽它鞭子的时候,越发享受,真像是上瘾一般。

这个,在陈唐的意料当中。天人气息的特性,绝非儿戏,对于邪祟妖魔,都有着巨大吸引力,以及好处。想当初在京城养妖虫,便把个虫儿给养得服服帖帖。

也是因为如此,平常时候,陈唐很注意气息的保密工作,不愿招摇。否则的话,吸引到一大波邪祟妖魔来临,难以招架。对方都把他视为唐僧肉,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胭脂马能归心,再好不过。况且其被胡不喜下了手段,也翻腾不起来。

“公子,房间都订好了;还有饭菜,正叫后厨弄着。”

阿宝跑来禀告。

跟随公子出门,一路没少吃喝,他觉得很满意。作为仆从,遇着陈唐这般没架子,不刻薄的东家,可真是一种福气。所以不管做什么事,都十分卖力,要做出表现。

行李也搬进了房间,不过书箧,陈唐习惯性地留在身边。剑匣等物,都装在里头。

吃饭分两桌,陈唐与苏菱一桌,随从丫鬟一桌。

这是基本的规矩,但陈唐吩咐,吃的东西,大都一样,不区别对待。

这就相当难得了。

县城地方,没甚好东西吃。今天运气不错,有着些腌肉,能见油腥。另外便是豆腐干、时蔬青菜之类,吵得够火候,下饭。

从陈家村出发时,车上装载着不少肉脯干粮等物,但已经吃得七七八八。是以每到一地,都得补充粮食清水等,主要是预备在路上吃。毕竟路途遥遥,总有遇着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时候。到了那时,没有准备,就会饿肚子。

别以为荒郊野外,随便能狩猎,即使身怀武功,很多时候都不好使。

有武功,还得有工具,以及经验,否则的话,山高林密,你去哪抓捕兽类来吃?真以为鸡鸭满地走,一抓一个?

今天客栈有点冷清,不见什么客人,掌柜的很闲,坐在那儿,拿出个算盘,噼里啪啦地盘算着。

吃过饭后,陈唐朝阿宝打个眼色,阿宝心领神会,便叫住店小二,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起来。

这次带来的两名随从,阿来性格老实木讷,适合干粗活累活;而阿宝则机灵得多,问路打探消息的事情,都由他负责。

陈唐则带着苏菱,先上房间安顿。

但凡客栈,里面的房间,都分上中下三等。大小不同,摆放的家具也不同,卫生状况也有差别。反正一句话,价格与服务是挂钩的,古今通用。

不过这鸿福客栈的上房也不咋地,凑合着睡罢了。

等得一阵,阿宝上来了,开始汇报情况:“公子,我仔细问过了,这义山县近期真得不甚太平,有好几名秀才失踪了,所以才有闹鬼的传闻。”

陈唐眉头一挑:秀才失踪?这非常符合邪祟为祸的特点。便问道:“可有事件的具体过程?”

阿宝摇摇头:“很多情况,那店小二也不清楚,他又不是目击者。”

陈唐又问:“有秀才失踪,衙门方面肯定被惊动了吧。”

“可不是?早有人去报案,那县老爷就派遣手下捕快衙役到处巡查,办案。然而始料不及的是,有一个捕快,以及两名衙役,陆续也失踪了……”

陈唐闻言,心中一动:如此看来,这邪祟起码是凶魂以上的级别,也就是当初找阎之海寻仇的轿子女郎那一层面的了。

这一路南下,风尘仆仆,但都相当平和宁静,无风无浪。离开潘州后,进入江南地界,果然繁华热闹,一片歌舞升平,恍若盛世。

此番景象,与在潘州,以及京城时的见闻,有着巨大的差别,便如同两个世界一样,有见及此,陈唐便不禁想起那首著名的古诗“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

过年前,北地遭遇雪灾,而南方也有洪水为祸,但只发生在云州。江州、宁州两地,未受影响波及,依然花团锦簇。

只不知道,京城的庙堂之争,会在什么时候席卷到江南来。

在潘州设宴时,陈唐听到了消息,皇位传承,悬而未决,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迹象。正所谓“国不可一日无君”,然而至今都闹了大半年了,再这般争下去,迟早要乱的。

陈唐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也无心去趟那场浑水。问心而言,以他现在的资历,根本不具备进场参与的资格。安排到宁州为官,正中下怀。

但陈唐也不愿过着避世的日子,总得要做些什么,提升己身实力。说实话,自从救出燕还丹后,他的生活状态便基本波澜不惊了。身份变得富贵,起居饮食安逸,天天有人服侍着,只要他愿意,还能更加享乐腐化……

长久以往,真得会消磨斗志的。

温柔乡,乃英雄冢,说得不会有错。

是以今天入住义山县,听闻到闹鬼之事,陈唐一下子便动了心思,别人怕鬼,他可毫无畏惧,甚至可以说甘之若饴。

汇报完打探到的消息,阿宝便下去张罗,给陈唐以及苏菱送来热水,用来洗澡。

处理完诸多琐事后,已经入夜了,外面完全黑了下来。

陈唐房间掌起灯火,苏菱一如往常地过来,帮忙磨墨。

这丫头,现在已经养得亭亭玉立了。

夜半读书,红袖添香,这个,还是可以有的。

第一百九十七章:搅和

自从搬进潘州府后,生活条件大有改善,苏菱便坚持读书写字。一有空闲,就下苦功。如今,她不但能写得一手好字,就连文章,都能做出来了。观其水平,似乎比王甫还要好些。

学习这东西,要努力,也要天赋。

不过她为女儿身,不可能科举,文章诗词这些,就当陶冶性情,日常爱好消遣。

写了半个时辰字,时候已不早,苏菱便回房间歇息。

陈唐盘膝床上,做完周天功课。然后换上一身深色的劲装衣衫,再换上无忌画皮,背负剑匣,悄悄推开窗户。往下一瞧,近两丈高。纵身一跃,便跳了下去。

所谓轻功,便是对于内劲气息的运用。陈唐早已掌握,施展得娴熟。

义山县的闹鬼事件,寻常人等躲之不及,他却要主动找上门去,只希望这鬼,不要躲起来了。

入夜的县城,放眼看去,一片黑沉沉,只得零星几点灯火。街道上黑灯瞎火的,鬼影都不见一个。

根据那店小二的讲述,秀才捕快们失踪的地点,在相邻的一条街上。

那条街,名为“义为街”。

由于这事,那边人心惶惶,人人自危,有条件的,都搬走了。

据说,因为没有办法处理解决,县衙方面,已经派人去江州府,请求九扇门的人出手。但至今为止,还不见人来。

约莫一刻多钟后,陈唐便来到义为街。

今晚星月寥廓,淡淡的光亮照下来,走在街道上,夜风吹拂,有着凉意。

找鬼,当然不会像无头苍蝇般到处乱窜,陈唐身怀气息,进入状态后,只要感应到阴气,即可将目标定位住。

整条街道上,只有他一个人,在慢慢走着。脚步声不轻不重,在寂静的夜晚分外清晰。

沙沙沙!

其实陈唐的眼睛,竟是闭着的。走出十多步后,豁然进入到天人合一的状态之中。

孤身的行人、不平整的路面、两边逼仄而阴沉的房屋、以及天上清冷的月光星子。慢慢的,一个个意象,便融合成一体,仿佛糅成了一幅完整的,不可分割的图画。

这是一种玄之又玄的状态意境,在此境内,陈唐觉得,一切尽在自己把握之中。

呼呼呼!

风似乎大了,有雾气卷起。

陈唐霍然停住脚步,他仿佛听到了一阵婉约凄凉的歌声,从前方传来:

“明月吐光,阴风吹柳巷,夜更深雾更寒……”

是一个女子在歌唱,但距离有点远的样子,显得飘忽,听得不是很清楚。

陈唐嘴角,弯起一抹笑意,脚步继续迈起,走了过去。

咝!

突然间,陈唐感觉到了一抹凌厉的刀光,从高处扑下,疾斩而至。

他身形急退,睁开眼来,就见到一名劲装汉子手持长刀,站在跟前。

汉子喝道:“你是谁?”

眼看就能把那鬼的行踪给勾引出来,不料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把目标惊走了,陈唐好不郁闷,回答道:“我是过路人。”

“过路人?”

汉子明显不信,打量一眼,冷笑道:“三更半夜,鬼鬼祟祟的,分明便是贼子。”

陈唐反唇相讥:“你不也是?”

汉子亮出一枚牌子:“吾乃九扇门裴通,今怀疑你为贼人,且跟我回衙门走一趟吧。如果身家清白,自然会放你走的。”

说着,左手往腰间一探,拿出一副铁拷子来。

原来是九扇门的人……

陈唐心中腹诽,对方很可能也是为了侦办闹鬼事件,而出现在此地的,不料鬼没见着,倒与他遭遇上了。

裴通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某家劝你,不要违抗,否则的话,休怪我手下不留情。”

陈唐当然不会跟着他去衙门,进去之后,不管如何,都得招惹一身麻烦,便不废话,转身就走。

“想逃?果然做贼心虚!”

裴通大叫道,手中长刀一掠,呼啸劈至。招式凌厉凶狠,要是陈唐躲避不开,只怕都要被砍下一条胳膊来。

陈唐心中有气,侧身让步,一爪抓向对方手腕,乃是空手入白刃的功夫。

裴通喝道:“好贼子!”

刀光霍霍,施展开来,刀刀狠辣。

陈唐不愿与他缠斗过久,免得滋生事端。斗得数回合后,已经瞧出其破绽,化爪为拳,直捣中宫。

裴通连忙横刀来挡。

砰!

拳头结结实实地打在刀身上,然而一道劲力却毫无障碍地穿透刀身,随后轰在裴通胸间。

啪!

裴通中了这一击,飞身退开丈余远,脸色一变:“隔山打牛?”

但觉胸间气血翻腾,张口吐出一口血来,已然受了内伤。

其实这还是陈唐留了手,否则的话,胸骨都要打断几根去。

“你敢再动刀,我便杀了你!”

声音冷冷,配上那张没有表情的面瘫脸,自有一股慑人的气势。

裴通咕声吞口口水,不敢再动。九扇门的名头固然厉害,能震慑不少人,但这等时候,四下无人,如果真得激怒了对方,下了杀手,自己难逃一死。

陈唐一甩手,掠身而去:今晚被这么一搅和,事情办不成了,只得先回客栈。

却说那裴通,他隶属江州九扇门分部,接到任务而来。今晚夜探义为街,要查办失踪事件。正好碰上陈唐,就想将其拿下,捉回衙门审讯一番,看有没有线索。不料却碰到个硬点子,差点栽了,心中恨恨想道:“这厮是何方神圣,从哪冒出来的?武功如此了得?”

夜更深,雾气变浓了,笼罩到街道上。

“游魂踏遍,幽静路上……深宵偷拜月光……”

缥缈的歌声,再度响起。

这一次,裴通听到了,他握刀的手一紧,目光搜寻:“谁?”

呼!

一阵阴风席卷,随后街道一头出现一队人马。有十数人之多,个个披红挂绿,当中还抬着一顶花轿。

裴通乃九扇门人,非等闲之辈,立刻就瞧出这队人马的诡谲了。对方一个个,脚不沾地,仿佛腾云驾雾般。而这些人的脸色,苍白如纸,见不到丝毫血色。

他们,绝非生人。

“邪祟!”

裴通大喝一声,持刀急退。

噗通!

退得急,突然间撞入一处空间,黑漆漆的。

这是什么地方?

裴通心中大骇,赶紧挥刀,想要冲出去。然而四周密不透风,坚韧无比,刀锋掠过,毫无作用。

然后,他便感觉自己被抬了起来,摇摇晃晃地被抬走了。

这里,难道是那顶花轿?

裴通遍体生寒,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第一百九十八章:疗伤

一夜过去,起来洗漱,就见阿来上来搬行李了。

“阿来,今天不走,且在城中歇息两天。”

陈唐开口吩咐道。

“哦,好的,公子。”

阿来没有多说,立刻又下去了。

“行李呢?”

等在下面的阿宝问道。

“公子说,今天不走。”

“啊,这破县城,有甚玩的?”

阿宝嚷道,被掌柜和店小二听见,一道道不善的目光扫过来,他连忙干咳一声,把阿来拉到一边去,低声问:“公子真得说不走?”

阿来道:“对呀,不信你自己上楼问去。”

阿宝翻个白眼,他才不会那么笨,再去问一回。

这一路来,走走停停的,并不赶路,所以陈唐要在义山县停留一两天,也不奇怪。问题是,这个县城近期有闹鬼传闻,住着不安心。又只是个破落县城,几条街道,没啥看头。

不过陈唐下了吩咐,他们只得遵从,听命行事。

过了一阵,陈唐与苏菱下楼,开始吃早饭。吃饱之后,转到后院去,马车便停放在这里。

胭脂马则关在马厩内,见到陈唐来到,立刻兴奋地摇头摆尾起来。看着不像一匹马,倒像是一条狗。

陈唐手执马鞭,呵呵一笑。每天抽打三鞭,还是必须打在马臀上——因为牠受的伤,位置就在那儿。

这样的鞭挞情景,落在苏菱等人眼里,未免会想岔了。觉得陈唐是不是有虐畜的嗜好,瞧着怪不忍心的。毕竟胭脂马可是任劳任怨,表现极为顺从听话,讨人喜

但更让他们觉得奇怪的是,每次挨打,胭脂马就兴奋不已,主动撅起屁股来,一副恨不得让陈唐多打几下的样子。

诸人理解不能,反正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司空见惯就好。

经过一两个月的抽打,胭脂马伤势上的煞气已经消散得七七八八。

那股煞气,最初的时候,陈唐感应起来,浓郁若一团乌云,只是表面上看不出来而已。

他认为,这是胭脂马换了皮相的缘故。如果还是原来的乌云踏雪体貌,应该就能瞧见马屁股上,会有一个掌印存在。

江湖之上,武功套路数不胜数,有些功法,走毒煞路子,打出去,杀伤威力巨大。

胭脂马应该便是挨了这么一掌,如果不及时治疗,便会毒发攻心,死于非命。

人中掌,还能找郎中看;可一头马妖中了毒掌,就不好求救了。虽然牠体格健壮强横,也就是能撑长点时间罢了。掌伤本身,可不会无药而愈。

是以那日被陈唐贯注气息抽打了几鞭后,顿时如同见到救星,赶紧撅臀求虐。

这纯属于本能的一种反应。

而今,这掌伤已接近痊愈。但胭脂马对于陈唐的鞭打,仍是甘之若饴,如饥似渴般。皆因那些气息打进来,对牠有着玄妙的裨益好处,还隐隐能提升修为。

别说胭脂马中了胡不喜的手段,必须要认陈唐为主。即使没有那般限制,牠也愿意认了。跟在陈唐身边,被马鞭抽,简直不要太爽。

“啪!啪!啪!”

三鞭完成收工,陈唐拍拍手掌。

胭脂马则是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鼻孔喷出道浊气来。

陈唐问:“我知道这不是你的本来模样,你会在完全伤愈的时候恢复本相?”

如果突然间,马妖变了个样子,难免引起怀疑,会引发不少问题。

胭脂马闻言,却猛地摇头。

“你的意思,是不会变?”

胭脂马点头。

明确这一点,陈唐倒安心下来。虽然不知道马妖是无法变回原样呢,还是不愿再变,但都是个好事。

无可否认,乌云踏雪的卖相要神俊得多。可也正因为如此,太过于招摇,容易招惹麻烦。特别是,万一传到九扇门那边,追究起来,就更棘手了。其保持着现在的体貌,能够掩饰住很多问题,乃是最佳选择。

也许,马妖本身就是这么想的。

“那就好。”

陈唐表示嘉许:“我走了。”

“聿!”

胭脂马忽而嘶叫一声,似乎有话要说。

陈唐回头看去,疑问:“你还有事?”

胭脂马马蹄原地踏了两下,仿佛在考虑着什么。一会之后,牠终是摇摇头,表示没事了。

陈唐晒然一笑,自顾去了。身后,胭脂马静静地目送,随后垂头下去,做思考状……

“公子,今天要到哪里逛?”

阿宝殷勤地问道。

陈唐手一指:“我想去义为街看看。”

阿宝吓一跳,忙道:“公子不可,那边可是闹鬼的。”

陈唐不在乎地道:“光天化日之下,有什么鬼敢闹?”

说着,当即迈开了步子。

阿宝一咬牙,还是跟了上去:公子都不怕,他更不能怕,否则的话,便失了忠义。

相比客栈这边的街道,义为街上果然冷冷清清,两边店铺人家,多为关闭状态,人气十分低落。

“咦,公子你看,那边有衙役官差!”

阿宝手一指。

前面果然有一队衙差在巡查,有的沿街搜索,有的敲门,问里面的人家,打探着什么。

“他们在办案吗?”

阿宝又问。

陈唐摇头,表示不知。

很快,有衙差来到,喝住两人:“你们是干什么的?”

陈唐拱手道:“我是出来游学的士子。”

衙差打量他一眼,一副斯文读书人的样子,仪态不俗,很可能有功名在身,态度有所缓和下来,叫道:“你们快走吧,此地要被封锁了。”

说罢,继续往前侦查,碰到一个同伴,便开口问道:“老周,昨晚裴前辈是不是确定到这来了?”

那老周回答:“还有假的?大老爷亲耳听裴前辈说的,接风酒喝过后,他便出来了。一夜未归,没了消息。”

“你说,他会不会也失踪了?”

“啊,不会吧,裴前辈可是九扇门的人……”

几句低低的交谈声,被陈唐听见,他不禁目光闪动起来:那位裴前辈,应该就是裴通了,其被自己打伤,怎么没有离开?难不成在自己走后,这条街上,就发生了邪祟事件?裴通因此陷落了进去?

想着,左右顾盼,忽而目光一凝,发现前面不远的地方,有一座建筑颇为显著,那是一座庙。

“走走,快走,不要在这停留!”

此时,衙役们开始清场赶人了。

第一百九十九章:恶臭

“义为街的确有一座庙,叫‘贞洁娘娘庙’,建成上百年了。据说以前有个妇人,似乎是个童养媳来着。但丈夫夭折早逝,她一辈子守着贞洁,终生不嫁。事迹传扬出来后,官府感其忠贞,便起了这么一个庙,供奉起来,让她享受香火……”

客栈内,清闲的店小二得了十钱后,一五一十地说了起来。

陈唐认真地听着,心中有些恍然。这个世界,有妖魔邪祟,但似乎没有神灵。硬要说有的话,那些修为有成者,大概可称为“陆地神仙”。

不过在江河岸边,高山之上,往往都有着河神庙、山神庙之类;而城府中,也有着城隍庙,以及一些零散的、名目繁多的地方地祇庙宇存在。

据说在江南某些地方,便供奉五通神,以为财神,虔诚祭拜者甚众。

这些牵涉到信仰选择,本身并无毛病和问题。

但是在王朝末年,有恐怖蠢蠢欲动,多有不详发生,使得地祇产生了某种诡谲的变异,从而作祟为祸。

当初在潘州府,陈唐与王甫去还神,在那山神庙内,便差点送了性命。

那一次遭遇,让陈唐记忆犹新。而今又有一件怪异,似乎与一座神庙息息相关。

那么,两者之间,是否有着规律可寻?

詹阳春说过,阴司地府为天下邪祟之首,但并非说阴司代表着所有的邪祟。

完全两码事。

事实上阴司本身,就是个结构松散的庞然大物。怎么说呢,依照詹阳春的描述,地府自成世界,然而该世界并未统一,显得颇为混乱而复杂。

陈唐与阴司势力接触,在于和宋司命的冲突之上。不过宋司命的所作所为,很可能只是牠的个体意志罢了。

这一点,需要分清楚。

义山县的邪祟事件,陈唐同样未将它与阴司联系起来。

他想要弄清楚的是,接受香火祭拜的地祇,会不会更容易觉醒,而或是遭受玷污和扭曲,摇身一变,成为邪祟?

神鬼之说,从来都是紧密相连的,属于界限模糊的概念。好比人一样,很难有绝对的好人坏人。

如果地祇遭受阴气侵蚀,化身邪祟,那可真是非同小可。毕竟许多神庙里的供奉,享受香火年份往往很长。为祸的话,危害自然也是极大,远非那些孤魂野鬼所能相提并论。

当然,并非说地祇们都会变异,只是存在着相关风险因素,需要警惕提防。

先前陈唐本想去那座神庙观察一番,不过有衙差封场,为了避免麻烦,他就先返回客栈来。如果陈唐表明身份,可能会成为义山县衙门的座上宾,但那样的话,身份又是不同,远不如当下这般,更加自由自在。

这也是他懒得去驿站打尖的一个原因,一旦在那挂名,便隐瞒不住,很快会有人前来拜访寒暄。

陈唐决定今晚再去义为街一次,闯一闯贞洁娘娘庙。

“偷懒的惫货,有客人来了,还不上去招呼!”

这时,客栈掌柜喝骂起来,却是骂那小二。

这小二平时估计也没少挨骂,惯了,朝着陈唐一拱手,便走过去,笑道:“这位道长,要吃饭还是住宿。”

来客两人,走在前面的是个道长,身形干瘦,面色木讷,留一丛短须;后面跟着一个身材高大的汉子,身穿道袍,戴一顶大大的毡帽,遮盖住脸容,看不清楚长得甚样。

“吃饭。”

干瘦道长说道。

“好勒,请坐。”

店小二热情招呼道。

那边陈唐好奇地扫过去一眼,见道人坐下来后,戴着毡帽的高大汉子杵在其身后,一动不动。观察他走路的动作,显得颇为生硬机械,好像得了关节炎一般。

陈唐摸了摸下巴,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转头吩咐道:“阿宝,你去帮阿来,帮手拿东西。”

苏菱带着阿花与阿来,也是一早出去,要选购一批事物,包括日常用品,食材等,准备到路上吃用。

“好。”

阿宝得了吩咐,出门去找人了。

时候尚早,闲着没事,陈唐就去后院,牵胭脂马出来,要寻个空阔地方,操练操练。

在离开潘州府之前,其实他并不会骑马。马术是一项不简单的技能,绝非看上去那么轻松容易。需要持之以恒的训练,才能驾驭自如。否则的话,坐骑一旦飚速起来,便会掌控不住,稍不小心,就发生堕马事件,乐极生悲。

在路上,有空闲的时候,陈唐便骑上胭脂马,奔跑一阵,感受一番那种驰骋江湖的快意与爽快。

在现代社会,马匹渐已凋零,诸多功用,都有着更加优良的替代品。等闲时候,一般人想要骑马,都是件难事。

给马备好鞍,上了嚼子等物。整个过程,马妖温顺无比,还凑过头来,亲昵地蹭着陈唐。

“乖……”

陈唐微笑地拍了拍马背,牵着走出去,来到客栈前门。

“公子,遛马呀!”

这时,苏菱等人回来了。

陈唐点头道:“我去骑一阵,阿菱,你们留在房间,不要乱跑。”

“嗯。”

苏菱乖巧地应了声,拿着东西上楼去了。

“聿!”

胭脂马鸣叫一声,迫不及待的样子。

客栈内,那个站在道人身后的怪人似乎感应到了极其感兴趣的事物,猛地抬头。

“不许动!”

道人觉察到了他的变化,低声喝道,左手悄然捏出一个法诀。

怪人被按住,呼呼地喘着粗气。本来迈出去的步伐,又慢慢收了回来。

“道长,你的油炸豆腐!”

店小二笑眯眯地端着一盘菜走来,只是到了跟前,就闻到一股恶臭味,差点五脏六腑都要翻过来。他连忙一手捂住鼻子,惊疑不定地看着,想要弄清楚恶臭从何而来。

道人忽而站起,一个甩袖,伸手掏出三枚中钱,扔在桌上:“不用找了。”

说着,便走了出去,那怪人亦步亦趋地跟随其后。

说也奇怪,被道人拂袖之后,难闻无比的恶臭味一下子便消散掉了。

店小二搔了搔头,喃喃道:“怎么回事?难道店里哪里有死老鼠?这位道长是不是也嗅闻到了,所以连饭都吃不下,就走了……”

第两百章:夜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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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得得!

在一处空场子上,胭脂马奔腾起来,马蹄霍霍,发出清越有力的声响。

陈唐不懂相马,但他知道这匹坐骑,绝对属于良驹。就是未曾实验过,不知能否“日行千里,夜走八百”。但作为一匹马妖,如果无法比拟千里马的话,那也未免太逊了些。按道理,应该有过之而无不及。

随着伤势渐渐痊愈,此马的皮相也发生了变化,原本的枣红色,变得鲜艳生动。

陈唐很怀疑,要是继续这般进化下去,会不会成为一匹赤兔。

比起拉马车,胭脂马显然更喜欢被陈唐骑着驰骋。奔跑之际,发力起来,浑身出汗,对于体内伤势有一定的裨益。而牠更喜欢的是,讨得陈唐高兴了,会额外奖赏两鞭。

场子外,道人带着怪汉经过。毡帽之下,那怪汉眼勾勾地盯着胭脂马,目光中充满着对鲜美血食的渴望与炙热。

陈唐若有所觉,一勒马缰绳,让胭脂马的速度放缓下来。随即抬头,却只望见离去的两人背影。那身材高大的怪汉,一步步地走着,双肩一耸耸的,显得笨拙而僵硬。

其身上所穿的道袍,明显不合身。并非显小,反而显大,笼罩在身上,宽袍大帽,显得神秘。

记得以前看武侠,有一句行走江湖的诫言被反复提及,就是说不要轻易得罪“丐僧道,以及女人”。因为这些人,往往身怀技艺,手段厉害。

在客栈时候,陈唐就觉得道人有着古怪,不过感应之下,并未发现异常,心中琢磨着,对方或许只是路过。不过如今对方竟又出现在场边上,难免叫人生疑。

虽然道人带着怪汉,匆匆离开,但陈唐心中已经有了计较提防,无心遛马了,吆喝一声,骑马返回客栈。

阿宝早等在门外,见到他回来,第一时间便上来牵马。

陈唐一个潇洒的动作,翻身下马,往马屁股上一拍,示意胭脂跟着阿宝回去后院马厩。他自己则上楼,洗脸洗手,准备吃饭。

一天的时光很快过去,在此期间,陈唐有意地隐在楼上,间或透过窗户观察,看那道人是否在附近徘徊出现。

县城没甚人气,特别是闹鬼事件出来后,更显冷清。来往的人少得可怜,其中并不见道人与怪汉的身影。两者似乎已经离开,可能在城中的别处,也有可能已经出城而去。

“多心了吗?”

陈唐心中暗道一声。

由于事先预定好,今天晚餐有鸡吃。杀了一只老母鸡,老得没蛋生了的,下午就开始炖,到饭点的时候刚刚好。

饱餐一顿后,洗漱身子,就又到了红袖添香的读写时刻。

这个时间点,应该是苏菱最高兴的,觉得天地之间,黑夜茫茫,灯下只得自己与陈唐两人,温馨而暖和。

写完字后,苏菱回房歇息,陈唐则一如既往地做起周天运气功课,然后换上画皮衣装,背好剑匣,吹熄了灯火。

但他并没有马上跃下楼去,而是特意留在窗前,安静等待。

大半个时辰过去了,外面始终了无动静。陈唐吐口气,这才跳跃下去,还不放心地又在客栈四周转了个圈,依然没有发现任何可疑。这才展开身形,掠向义为街。

白天之际,对于此街,他已经进行了一番实地勘察,更把可疑目标定为那座神庙。所以今晚的行动,非常明确,不弄别的,直接就朝着神庙而来。

夜沉沉,街道不见灯火。很快,陈唐就来到那座神庙门前。

这一间庙,规模不大,不过二三十平方的样子,看上去,等于是一间房间。青墙瓦顶,门口处挂着牌匾和对联,但陈唐无心去看。见没有门扉,倒省了事。

像这般的小地祇,其实就跟一个祠堂差不多,不设门户,也没有庙祝之类。里头黑灯瞎火的,阴沉一片,视野很是狭窄。

陈唐并无不适,他不用眼睛,直接运转气息去感应,只要捕捉到阴气所在,便知邪祟的位置了。

第一时间,感应的方位在正前方。那里,就是供奉着这尊贞洁娘娘的神像。

视线受阻,无法看清楚这神像模样。大概是那种细眉细目的样子吧,女性的神像,大都如此。

感应之下,空空如也,并没有阴气存在。

这就让陈唐感到奇怪了,如果神像就只得一尊木头疙瘩,那邪祟从何而来?

神像之上无发现,他开始搜查四周,一圈下来,并无收获。整座神庙,冰凉生硬,很是普通寻常。

难道猜错了,邪祟根源,并非神庙?

陈唐心中,不禁泛起嘀咕。想了想,他干脆盘膝坐在地上,身子融进黑暗中,开始等待。

冥思之间,状态自生,他整个人,渐渐成为神庙的一部分。

不知过了多久,呼呼呼,外面的风似乎大了,掠过空荡的街道,发出怪响。

一股黑雾,从街道的一头涌起,被风席卷着,掩盖过来,很快整条街上都被覆盖住了,恍若幽冥。

黑雾随后涌进了神庙,仿佛一片浓浓的烟气。

“明月吐光,冤鬼风里荡;寻觅丈夫,阴风吹月光……”

一阵悲凉凄冷的歌声,隐约响起。

这歌声从远而近,最后到了神庙门外。

陈唐依旧盘膝坐地,仿佛一尊雕塑般一动不动。歌声入耳,如倾如诉,叫人凄凉。

他定住心神,连眼睛都不睁开。

没等多久,哗啦一响,似乎有很多人走进了神庙内,脚步声大作。歌声依然,不绝于耳。又有人吹起唢呐,敲响锣鼓,伴奏作乐,显得极为热闹。

原本静寂的神庙,好像瞬时间,成为了一个载歌载舞的欢乐场所。从静而动,场景切换,诡谲而荒诞。

陈唐合眼静气,犹如老僧入定,不受任何变化干扰,心境古井无波。

热闹继续,忽有人来到陈唐身边,却是一具柔软的身子跌入怀中,一个娇腻的声音说道:“公子,你可是在此等奴家的?”

吐气如兰,娇喘细细,说不出的魅惑吸引。

陈唐猛地睁开了眼睛!

第两百零一章:破碎

陈唐猛地睁眼——

眼前一片光亮,就发现自己置身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却已不在神庙之内了。

妄境?

他脑海里,第一时间便跳出此词。能缔结营造出妄境的邪祟,层次显然不同一般。

但对于陈唐来说,对方越强,他越是高兴——只要没有强到宋司命那个等级就行。

左右顾盼,发现自己站在一个广场之上。前方一座宫殿拔地而起,显得金碧辉煌。

这副妄境的情景,使得陈唐感到有些意外。他可从没有想过,会是如此。寻常人等,还以为来到了皇宫之外呢。

然而陈唐一眼看去,便瞧破那座宫殿的状态,并不算凝实稳固,看上去显假,跟画出来的差不多。

说白了,就跟拍电影,五毛做的特效背景,相差无几。

陈唐摇摇头,朝着前方走去。到了宫门前,伸手一推,便打开来。。

“咦!”

里面竟是一场无遮大会,好几个男男女女,赤条条的,如饥似渴地在地上滚动着。

这一幕,再度超出了陈唐的想象:这不是贞洁娘娘庙吗?难道正应了那句老话“皎者易污”,遭受侵蚀后,便会朝着相反的方向发生扭曲和变异?

他一皱眉,抬头看去,就见大殿上首的正位上,坐着一位雍容华贵的娘娘。头戴珠冠,身披凤袍霞衣。其容颜绝美,神态端庄,与下面打滚的场景丑态,形成一种强烈的对比反差。

陈唐的到来,惊动了忙活的诸人,纷纷抬头看来。一双双眸子,充满了一种不正常的狂热与痴迷。

“嗯?”

陈唐忽而见到,其中一人,赫然是那位出身九扇门的裴通;再看其他几个男的,有的精壮,有的白净。猜测没错的话,应该便是那些失踪的秀才,和捕快衙役了。

原来他们,并没有死,而是被困在妄境内,日夜做着牛马之事。

这个,又是什么操作?

陈唐凝神观察,发现那些女的,面目模样,依稀与上面的娘娘有几分相似,好像是分身一般。

借助分魂,汲取精阳?

不管邪祟,还是妖魔,牠们为祸作祟,其实都有着极强的目的性。就跟山贼歹徒,谋财害命一般。总有着一个支撑行为的动机所在,这才会下手。

旺盛的血气,以及纯粹的文气,都是妖魔邪祟的心头肉。不过如何进行汲取,用何等方式进食,也颇有讲究,因人而异。野蛮的,直接开膛破肚,甚至食脑。但这般的话,吸收的效率并不高,主要侧重于口感问题,属于打牙祭。

不同的妖邪,特点皆不同。但对于母系一脉,有一个共同点,都喜欢用交合的方式来获得最大的满足需求。

这是一种动物性的表现,等同于本能。哪怕化身妖邪,也依然存在。并且愈加开发利用起来,成为最有把握的手段。

显然,这位娘娘邪祟,也是如此做的。牠通过某些特殊本事,把裴通等人拘进妄境内,开着无遮大会。众人在享受极乐的同时,体内的精阳气息,点点滴滴,便被慢慢榨干。到了最后,自然逃不过一个力竭而亡的悲剧下场。

现在,陈唐也被带进来了。如果他没有气息加持于身,保持清醒的话,那么他也将与别人一样,在妄境内迷失自我,沉沦于皮肉欢愉之中,不可自拔。

一具具胴体,娇嫩而鲜美,能给予人感官上最大的享受,目眩而神迷,面对之,能抗拒拒绝的人,本就不多。

陈唐站在那儿,忽而气息迸发,毫不遮掩地把天人之气显露出来。

嗡!

气息无形而有质,就像爆发的荷尔蒙一样,开始弥漫开来。

本来端坐在上面的娘娘似有所觉,猛地站起身来,一对美目,神采连连。而原本与裴通等人鏖战的一众女子,纷纷推开了身上的男人,朝着陈唐走了过来,嘴里呢喃着娇腻的言语:“公子,奴家等你好久了……”

“公子,妾身好冷,快抱抱我……”

女人都跑了,裴通等人顿时跳起,仿佛心爱的东西被抢了,一个个暴跳如雷,指着陈唐就破口大骂。

“好贼子,竟敢与本大爷抢女人!”

裴通叫得最凶,他武功不弱,又是才迷失一天,身子仍强健。纵身跃来,一拳轰至。

陈唐懒得与这智障缠斗,更不理会那些围过来的女子,长啸一声,一脚就把挡在前面的一具美妙胴体踢飞,随后身形暴起,直接冲向娘娘。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陈唐不愿在此逗留太长的时间,他明白破妄的关键便在于这个娘娘身上。是以毫不废话,拿下再说。

那娘娘艳丽的容颜忽而变色,意识到了问题:今晚被勾进来的男人目光清冽而坚毅,哪里有丝毫迷失本性的迹象?

蓬!

此女一挥长袖,甩出一股粉红色的烟雾来。

不知是毒气,还是别的不好的东西,陈唐当即屏住呼吸。速度更快,欺近身去,探出一爪,竟抓个正着,便抓到一团弹性惊人的峰峦之上。

前一秒还圣洁无比的娘娘不躲不闪,任由他抓住,嘤咛一声,顺势倒来,媚眼如丝:“公子好坏……啊!”

撒娇般的语气,猛地变成凄叫。

霞光一闪,陈唐背负的剑匣感应到了鬼魂的存在,当即发动,霞光罩落在娘娘的身上。

下一刻,这位所谓“娘娘”,便被摄收进了剑匣之内,当真是干脆利索,不留痕迹。

“啊啊啊!”

凄叫声不断,下面一位位的曼妙女子,如同幻影破灭,几乎同时化为一缕青烟,袅袅而散。

这些,都是阴气,可惜失去了载体,难以吸收得来。

哗啦!

妄境破碎,宫殿消失不见,四周黑沉沉的,依然在神庙之内。

噼啪!

供奉在上面的那尊娘娘神像莫名受到震动,掉落下来,四分五裂,成为一堆碎片。

“这是哪儿?”

“我怎么在这里?”

“哎呀,我的腰都要断了,发生了什么事?”

有痛苦的叫声,以及迷茫的惊诧声,从神庙一角传来。

陈唐目光一闪,纵身掠出,消失在黑夜当中。

第两百零二章:挡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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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栈的上房中,一片黑暗,陈唐端坐于床上。剑匣横膝。当动一动,其内有水声荡漾。

过了一会,水声消失,再无动静。

陈唐施展天人之气,入内触探,感应到匣中剑重新焕发锋锐,湛湛然。

他心中窃喜,觉得今晚的收获,真是不错。

那位娘娘,论起实力层面来,可比当日的那一位轿子女鬼要胜上一筹。然而在无解的剑匣之前,终是灰灰而已。到头来,依然逃不过成为资粮的下场。

自从面对阴阳幽冥树,激发出一道剑气,这剑匣便有些萎靡不振。许久不得鬼魂裨益,今晚,才终于得以进补一番,总算有了重振雄风的迹象。不过距离下一次的激发。仍有不足,还得继续吞噬。

还想要呀……

黑暗中,陈唐叹息一声。

一夜过去,第二天,吩咐阿来他们收拾东西,准备启程。逗留义山县两晚,主要便是奔着邪祟来的,既然已经摄收掉,自然没有再留下来的必要。

在客栈吃早饭的时候,外出买食材的店小二兴冲冲地跑回来,口中大叫:“罗秀才、宋秀才他们被救出来了!”

掌柜老板一愣:“大清早的,你胡说什么?”

店小二兴奋地道:“掌柜。是真的,整个县城都传开了。失踪的人,一个没少,不过都瘦得不成人样,正在家里休养呢。而衙门也出了告示,说是请九扇门的高手出马,解决了邪鬼,咱们县城,安然无事了。”

“这样的话,就好咯!”

掌柜也很高兴,毕竟闹鬼后,他这客栈生意也大受影响,人气冷清不少。

阿宝嘴里塞着馒头,含糊不清地道:“这县衙竟请得动九扇门的高手,厉害。”

陈唐瞥他一眼:“要吃快吃,吃饱好出发。”

这衙门告示,不知是不是那位裴通的说辞,大概是吧。这位九扇门高手差点折在神庙内,如此出糗的事。自然得掩饰住,然后将功劳都揽到自己身上,从而受到嘉奖。

但对于这个,陈唐并不在意,收获已到手,至于其他,随便别人怎么折腾。

吃过早餐,行李东西装好车,阿来一声吆喝,赶着马车,辚辚出城而去。

车厢内,陈唐端坐一边,闭目养神;另一侧,则是苏菱与阿花在,两人拿出手工,做起针线活来。也不出声,怕吵到陈唐。

今日天气有些阴沉,果不其然,赶得大半个时辰后,有雨点洒落下来。

是秋雨,不大,淅淅沥沥的样子。落在车顶上,发出散碎的声响。

随着下雨,凉气重了,当风吹来,刮在脸上,有寒意入心。

阿来与阿宝坐在车辕上,正当风雨。但他们也有准备,戴好棉帽,身上穿得厚实,裹将起来。

风雨中,胭脂马倒似乎不受什么影响,不疾不徐地跑着。虽然拉着沉重的马车,但似乎并不怎么吃力。

车厢内,陈唐忽然问道:“阿菱,是不是快要到中秋了?”

苏菱回答:“还差三天。”

“三天?”

陈唐喃喃道:“日子过得,可真是快。”

记得上一次的中秋,还是在京城过的。眨眼功夫,便又是一年了。

只得三天,应该还赶不到南服县去,这个中秋佳节,恐怕得在路上过了。又或者,进入江州州府过节,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江州和宁州,都是江南重镇。繁华热闹,笔墨鼎盛,涌现出许多才子佳人,以及书画大家等。俗话有说,天下士子风流,江南占得八斗。

绝非说说而已。

这一路来,陈唐一行之所以走走停停,不外乎也是想饱览江南风景。若是到了任上,可就不会那么自由,可以到处游玩观赏的了。

被挑起话题,苏菱就道:“不矜哥。听说江南这边的风俗,过节与我们有所不同。”

陈唐点头回答:“当然不同,风土人情,自是迥异。关于饮食方面,你们也品尝过了,偏甜些。”

苏菱笑道:“但也挺好吃的。”

“是啊,特别是那些花糕,吃了还想吃。”

丫鬟阿花附和道。

这阿花长得粗手大脚的,干活很麻利,但长相只能说一般,性子也有些笨,不识字。

陈唐便看中她的老实。

在潘州时,有不少富贵人家提出要赠送丫环,都是面容娟秀的少女,但陈唐都婉拒了。当家业开始发展,宅子便等于后院,女人多了,又一个个暗藏心机的话。很容易便出问题。对于那些狗血的勾心斗角,陈唐是最为反感的。所以用人,只用安分老实的,听使唤即可。

苏菱道:“好吃是好吃,但也不便宜。”

陈唐笑道:“无妨,等到了江州府,咱们继续找好吃的。”

正说着,前头阿来猛地一拉缰绳,吆喝一声,让马车停了下来。

陈唐眉头一皱,问:“阿来,怎么啦?”

回答的是阿宝:“公子,前面有人挡道。”

闻言,陈唐一怔,撩开帘布看去:但见四下雨丝茫茫,两边皆是荒芜,不见人家。

这样的地方,一向属于官道中的偏僻路段,容易滋生事端。

前头约莫数丈处,站着一人,身材高大,身穿宽大道袍,头戴毡帽,看不清面容。其双手垂立,静静地拦在路中心处。一言不发。

阿宝惊疑不定地道:“这厮莫非是想上车避雨的?”

陈唐目光渐冷,他已认出对方,正是那个跟随在道人身后,形影不离的怪汉。只是当下,却不见那道人的踪影,不知躲在了什么地方。

对方挡道,显然来者不善。

他忽然明白过来,对方很可能一直在跟着自己这辆马车,等到了这片荒芜路段,才现身拦截。而在义山县的时候,他们有所顾忌,所以没有动手。

那么,是想劫财呢?而或别有目的?

前头的怪汉蓦然抬头,可见一双眸子,发出妖异的红芒,充满了一种嗜血的疯狂之色,浑然不像正常的人类。

突然间,他开始奔跑起来,如同一头发狂的野牛,目标正是陈唐他们所在的这辆马车。

车辕上,阿来阿宝显然被惊住了,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反应。

“胭脂,冲!”

陈唐大喝一声。

“聿聿!”

胭脂马扬首长嘶,四蹄撒开,得得得,如槌击大地。

冲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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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两百零四章:吐印

却说陈唐等人,入住的客栈名为“悦宾客栈”,条件比起那些小客栈来,要优胜许多。房间布置,大方干净,最起码的,没有异味。当然,收费的数目,也要高出一筹。

客栈生意红火,侧边一个大院子,搭建起马厩等简易建筑,专门提供给住客旅商们拴放牲口。

陈唐与苏菱在客栈门外下车,阿来负责搬行李,然后阿宝把马车从胭脂马身上卸下来,让它好好歇息歇息。

自从见到胭脂马脚踏怪汉后,对于此马,两名随从那是心悦神服,更加不敢怠慢,伺候得非常周全。

马厩那边颇为拥挤,牵着胭脂马,阿宝好一会都没找到合适的位置,有些烦闷。

“聿!”

猛地间,胭脂马嘶叫一声。

哗啦啦的,马厩内的马匹如听到了猛虎吼叫,一匹匹惊慌失措地闪避走开,顿时让出一块宽阔的空地来。

这也行?

阿宝瞧见,不禁傻眼,望着胭脂马,莫名竟心生敬畏,觉得牠很可能是一匹马王。

“怎么啦?”

“好端端的,我家的马怎么受惊了?”

马厩周围,不少仆从守在那儿,照料自家牲口,听到动静声响,连忙过来看。

阿宝不理他们,牵着胭脂马进入,拴好。

“站住,是不是你打我家的马了!”

一名健仆喝住阿宝。

阿宝双手一摊:“你别冤枉好人,我什么都没干。”

“还敢狡辩,刚才你一来,这里头的马就受惊了。哼,告诉你,咱家可是亨利商行的。”

这名健仆非常神气地一叉腰,傲然说道。

阿宝听说过亨利商行的名头,知道那是一间大商行,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大江南北,皆有声名。不过阿宝不怕,自家出身可不差,公子乃是七品县令。在他的心目中,当官的才是最威风,商人什么的,统统靠边站。

当即冷声道:“亨利商行有甚了不起的,告诉你,我家公子可是官。再说了,我两手空空,拿甚去打你家的马?说话要凭证据,不要血口喷人。”

那健仆气哼哼道:“我要是看见了,你还能站在这?”

两个大眼瞪小眼,但终是没有打起来,同时哼一声,掉头分开。

阿宝恍若得胜的公鸡,哼着小曲,返回客栈去。

那健仆见他走了,当即拿着一根鞭子过来,嘴里嘟嚷道:“你家公子当官很厉害吗?不知多少官人,要来咱家商行谈合作。”

持鞭便要来抽打胭脂马出气。

“聿!”

胭脂马早有警觉,飞起一脚,把健仆踢了个翻滚。

“哎呀,好凶的马!”

健仆只觉得腰间疼痛不已,赶紧爬起来,躲得远远的,再不敢靠近。

“一路奔波得累,阿宝,你去叫掌柜的备好吃食,端上来吃好了。”

陈唐吩咐道。

主要也是到饭点时候,一楼大堂人满为患,熙熙攘攘的。环境太过于吵闹,影响食欲。

“好勒!”

阿宝赶紧又下去张罗了。

阿来搬好行李,则回到马车上,兼且负责看马。见到马厩内,胭脂马独占一地,两边别人的马都躲得远远的,看上去,有些古怪。不过想到胭脂马的神勇,一般马匹感到畏惧,也是情理中事。

吃罢晚饭,陈唐有些心绪不宁的样子。道人和怪汉,迟迟不见现身,总让人难以放心。

这两天来,他思前想后,想要揣测出对方挡道的动机何在。

劫财?劫色?乃至于图谋自己身上的东西?

想了很多个可能性,当脑海掠过当其时的情景,怪汉目露凶光冲来的样子,充满了一种嗜血的渴望。

对,其视线注意力似乎完全放在了胭脂马身上。

难不成,是奔着马来的?

胭脂马被胡不喜施展了手段,能够掩盖住妖气,不过保不准被道士瞧出了些端倪来。

夺马?而或是直接想把马给吃掉?

想到这,陈唐干脆下楼去,到马厩那边看看。

“公子,你怎么下来了?”

阿宝两个一如往常般睡在马车上,既可以节省房钱,也能够看守车子和马匹。

虽然在州府当中,但马匹本身价值不菲,没人看的话,容易被人盗去。

陈唐一挥手:“我就是来看看,打打马,你们在车上歇息即可,不用理我。”

“哦。”

两人哦了声,便缩到车上去了。

陈唐手持马鞭,来到胭脂马身前。

见到他,胭脂马很高兴,赶紧转身撅起屁股,大尾巴使劲摇晃着。

啪啪啪啪啪!

这一次,陈唐抽多了两鞭,贯注的气息,也要比往日浓郁一些。使得胭脂马极为受用,嘴巴里发出舒服的声响。

抽完之后,胭脂马掉头回来,马首往陈唐手上蹭。

陈唐拍一拍牠的脑袋,慢慢摸着那儿光滑的皮毛,说道:“胭脂,我估计有人盯上你了,你自己可得注意小心,如果不对劲,就扯断绳子跑吧。”

胭脂马鼻孔喷出一道气来,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陈唐叹息一声。

一路来,此马奔波,拉车载人,表现得灵性十足,任劳任怨。不知不觉间,便忘却了牠的妖魔身份,而当成了一个相处得不错的特殊伙伴。

“有事,可嘶鸣,我听得到的。”

陈唐还不放心地叮嘱一句,这才转身,要返回客栈。

“聿!”

身后胭脂马,猛地低鸣一声,似乎在呼叫。

陈唐转身过去,问:“怎么啦?”

胭脂马一双大眼,流露出犹豫的思虑神色。但很快,牠仿佛下了决心,大嘴伸过来,张口一吐。

噗的!

一物掉落在地上。

陈唐见状,不禁一怔,连忙俯身去捡拾起来。一看之下,见那物方方正正,如同拳头大小,通体为乳白色,应该是玉石一类的材质。上面有一兽形盘踞,应该是一尊辟邪。雕工颇为精致细腻,栩栩如生。

见到此物,陈唐第一时间便知道,这是一方宝印。

翻过来看底部,果不其然,上面刻着字,其中有“夏侯”二字。

陈唐心神一震,猛地间明白过来了:此印,乃是潘州九扇门都尉的印章。

怪不得那么多的九扇门人员出来搜捕马妖,这家伙,居然把人家都尉的印章叼走了……

第两百零五章:提升

陈唐意味难明地盯着胭脂马看,不知该赞一声“人才”呢,还是“马才”。

这母马倒好,在他的目光注视之下,居然“含羞答答”地垂下头去,大尾巴摇呀摇。

陈唐不清楚其是怎么把此印盗走的,这已无关重要。现在马已经成为自己坐骑,官印也到了自己手上,最好的处理方式便是闷声发大财。

伸手拍了拍马头,以表嘉奖。然后转身返回客栈,洗漱完毕,与苏菱说今晚不写字了。

不写字,练气。

应该说吸气才对。

九扇门的一名都尉,官阶其实并不算高,六品左右。关键在于人家权柄重。在不少时候,甚至具备着生杀予夺的权力。

这个机构,堪称是特殊锦衣卫。

所以对于这方官印,陈唐颇有期待。

在考得探花,融合到自己那一缕官气,增添了十年苦功后,对于这种一日千里的进阶方式,他已有些上瘾。

毫无疑问,这是一条捷径。

总有鸡汤说,成功没有捷径,其实都是扯淡。没有捷径,就没有成功,这才是真实。

无路可走是绝望,无捷径可走,则是失望。

真家练气,想要气候小成,需要几十年的苦功。陈唐年过弱冠才开始学,如果按部就班地练,等他四五十岁后,或许就初窥门径了。

但到了那时,黄瓜可能都秃了。

因此,有机会的话,大量汲取阴气官气,才是王道。

蕴含阴气的器物不好获得;具备官气的更少。

陈唐食髓知味,得了此枚都尉官印,心中自是迫不及待地想要汲取掉。

房间内,点起蜡烛,火光昏黄。

陈唐盘膝坐于床上,手握官印,开始施展功法。

嗡!

立刻便感应到一团气息,在印内凝聚着,像是一簇火苗般,有炙热的灼伤感。

官气主镇压,特性霸道,想要将其容纳吞噬,并不简单。

不过陈唐已经有了两次成功汲取的经验——吞噬己身的那次固然属于内部自我消化,可融合起来,一点都不容易。

第一次的那枚铜印,属于私印,乃身居高位者日常把玩,从而濡染上的官气。现在这一枚不同,可是堂堂正正的都尉官印,其内气息规模,以及强度,不可同日而语。

上一次的铜印,吸纳过程非常轻松,跟喝水一般;这次则遇到了一些抗拒和障碍。

然而在鱼形气息的嘴巴之下,这些抵抗都是徒劳的。

哗啦!

一会之后,那团气息便进了鱼儿的肚子,开始融合起来。

啪的一声轻响,灯花爆开,火苗晃动了一下。

陈唐忽而睁开眼睛,长长吐一口气。

呼的,气息竟清晰可见,如同吐出的烟雾,形体笔直地喷出,许久才弥散。

陈唐眼眸内,有异彩闪烁,好一阵子,才慢慢收敛隐藏了下去,沉匿不见。

这一枚都尉官印的官气,汲取之后,能抵五年苦功。数量效果比预想中要差一些,但也不意外。九扇门,本身就不属于正统的官场体系。

但总体而言,收获也不错了。数次的汲取,获得将近二十年的苦功。起码弥补上了起步太晚的劣势,要知道别人不管练武还是修道,基本都是从童子阶段就开始了的。自幼打下根基,循序渐进。

陈唐这样的,纯属半路出家,存在不少短板。

他跳起来,只觉得身子轻盈,当真有一种“身轻如燕”的感觉,挥动下拳脚,圆转自如。

实力大有提升。

以真气为基础,关于武学上的许多东西便可无师自通,信手拈来,皆可化作杀招。换句话说,他掌握的《九极技》和《草莽剑法》,威力大小,完全取决于体内气息的强弱。

被汲取掉官气的印章,本来乳白色的玉质,竟慢慢灰暗了起来。

见状,陈唐若有所思。上一次的铜印也是如此,当官气丧失,便开始变得锈迹斑斑。由此可见,官气对于载体本身,有着一定加持和滋润的功效。

施展了拳脚之后,他再度坐回床上,进入状态,仔细感应体内的天人气息。

那尾鱼儿,又大了一圈,小鱼渐渐长大,凝聚在泥丸宫内,身子沉静,嘴巴一张一合,仿佛在吐纳。随着张合,陈唐眉心处竟有一种蠢蠢欲动的意味。

这个位置,可是有讲究的,俗称“第三只眼”。

“难道练下去,我会在眉心开出一只眼睛来?”

陈唐心里暗道,那样的话,可就成二郎神了。不过很快,他便抛却这个念头,觉得是自己想多了。应该是气息运转,所产生的一种错觉罢了。

不知过了多久,那根蜡烛已经燃完,只留下一滩蜡泥,火光灭掉,房间一片黑暗。

坐在床上的陈唐一动不动,恍若入定。他的呼吸声,一长一短,有着一种特殊的韵律,仿佛大鱼,沉眠在水中。

一夜过去,第二天清晨,陈唐准时起床,目光扫到放在桌子上的官印,已经变得暗淡无光泽,失去了原本的圆润。看上去,就跟一块不起眼的石头一般。

他伸手拿过来,五指用劲,再松开时,已成为一掌碎末,簌簌落下。

这方都尉官印,已不复存在。不知那不见了官印的夏侯都尉,会如实向上司禀告呢,还是伪做新的一枚。想来应该是前者,毕竟伪造印章,一旦被发现,可是掉头的大罪。老实汇报,申请新的官印,最多便是遭受贬黜而已。有靠山,运气好的话,可能只受一顿训斥便完事了。

开门出去,苏菱等人也已起身,诸人便到楼下去。

今天为中秋佳节,身在江南胜地,自然不缺乏节目。吃早餐的时候,便听得不少食客在唾沫横飞地谈论着,关于诗词文会之类的事情了。

谈论之间,少不得关于才子佳人那些说辞,评头论足,气氛十分热烈。

这方时空,娱乐消遣少之又少。虽然诗词为小道,却承载了大部分读书人的业余爱好。围绕之,弄出不少花样来。特别在词赋满江的江南地域,尤其明显。如果文人士子,做不出好的诗词,即使经义文章做得不错,也是教人看轻的。

哗啦啦,数人进来,一名健仆往阿宝身上一指,说道:“乌管家,便是他一伙人带来的马,使得咱们马受惊,还把我踢伤了。”

阿宝抬头一看,连忙道:“公子,有人找茬来了!”

第两百零六章:堵门

昨天的事,陈唐并不知晓,看向阿宝。

阿宝连忙一五一十叙说起来,说完后,嚷道:“公子,我在时可是好好的。咱们的马,哪有踢人?”

那健仆听见,直接撸起衣服,腰间淤青一片:“看,这不是伤?”

阿宝冷笑道:“难不成你等我走后,要去抽打马匹,所以才会被踢伤?”

被揭穿真相,健仆气哼哼道:“反正踢伤了我便是,你们得赔。”

那名乌管家一摆手,沉声道:“阿五,你少说两句。”

健仆阿五悻悻然,退到一边。

乌管家走上前,朝着陈唐一拱手:“在下亨利商行的乌峰,敢问公子高姓大名。”

陈唐正要回答,就听得一声嚷嚷,一名公子下楼来,叫道:“乌管家,让你办的事办好了没?”

乌峰见到他,连忙迎上来,态度恭敬:“公子,你起来了。”

这公子年约三旬,身形肥胖,有些睡眼朦胧的样子,身后跟着名书童,但眉眼弯弯,胸脯高高耸起,明显是个女儿身。

肥胖公子下到来,一双显小的眼睛眨了眨,忽而冲到陈唐面前,惊喜地说道:“你是陈唐,陈探花?”

陈唐一怔,疑问:“你是?”

“哈哈,果然是陈探花。我是何天玄,今科放榜时,我曾向你恭贺来着。”

肥胖公子笑着说道。

这么一说,陈唐就依稀勾起了些印象。主要当日放榜,士子太多,轮番寒暄,匆匆一见,只算一面之缘,能记住的,并不多。还是对方这胖乎乎的体型,加深了回忆,恍然道:“原来是何兄。”

何天玄性子似乎豪爽,很自来熟地问道:“陈探花,你怎地到了江州?我记得,你是潘州人氏。”

每科的三甲进士,数以百计,但最能让人记住的,却只得一甲前三名。

陈唐回答:“接了任命,要到宁州为官。”

何天玄一听,顿时露出羡慕之色:“恭喜了,哎,可惜我金榜无名,又是蹉跎三年。”

顿一顿,问:“你们这是?”

乌管家连忙上来,附耳低声解释起来。

何天玄脸色顿时一沉,喝道:“阿五,你究竟是怎么被马踢伤的?”

阿五见自家公子与陈唐熟识,对方还是探花来着,顿时焉了,嘴巴嗫嚅着,说不出话来。归根到底,还是他拿着马鞭要去抽打胭脂马,才挨了踢。

何天玄见状,当即道:“你做错了事,还不向陈探花赔礼道歉?”

也不细问究竟谁对谁错,这样的事,对他而言,本就是小事一桩。即使自家仆从没错,但冲撞了陈唐,也得认错,这是基本的人情交际问题。更何况,看阿五的神态,十有八九,是这仆从有问题。

阿五不敢违背,赶紧来认错。

陈唐笑道:“我家的马踢伤了你,终归不好。阿宝,赔钱给人家,算是医药费了。”

自家公子身份被认出,得了面子,阿宝与有荣焉,当即掏钱。想一想,最后拿出二十钱来,递给阿五:“诺,拿着。”

阿五不敢拿,眼神瞟向公子那边。

何天玄一摆手:“给你就拿着。”

阿五这才接了,连忙道谢。二十钱不多,但可是陈唐给出的态度。如果换了性子不好的人,动动嘴皮子,让何天玄发火起来。别说拿钱,阿五可能还得遭受一番训斥,甚至鞭子。

乌管家见状,赶紧示意阿五等人退下了。

何天玄又道:“陈探花……”

陈唐打断道:“何兄,莫要叫得生分,唤声‘不矜’即可。”

何天玄笑道:“也好,不矜,今天中秋佳节,你来得正是时候。今晚有一场热闹诗会,月圆之夜,对酒当歌,你适逢其会,可得来参加。”

陈唐随口答道:“晚上再说吧。”

“那好,我还有事忙,先走一步了。”

一拱手,走了出去。

乌管家也朝着陈唐做礼,跟在自家公子身后,离开了客栈。

刚才一番动静,惊动了不少食客,一道道目光落在陈唐身上,议论纷纷起来。

一甲进士,的确是有光环加持于身的。身份未显倒没什么,一旦暴露,肯定会招惹到不少关注。再加上陈唐的年轻,以及不俗的皮相……嗯,想不成为公众人物都难。

相信很快之后,探花郎住于悦宾客栈的消息便会传扬开来。

吃罢早饭,阿来留在客栈,负责看守马匹;阿宝则跟着,与陈唐苏菱等一道,开始逛起江州府来。

江州乃江南重镇,历史悠久,人口稠密,繁华热闹,属于真正的大城市。大街之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两边店铺节次鳞比,出售的商货琳琅满目,应有尽有。

殷国的文字语言,虽然有统一的官话,但口音方言,各地依然存在着。相比北方的粗犷,南方显然要妩媚得多。不管是女子的身材长相,还是言语吐词,都带着一种甜美之意。

沿街而行,不多一会,就买了不少东西。其中大部分都是日常供给,要带在路上用的。虽然到了江州府,距离南服县不算太远了。但该有的准备,依然得弄好。毕竟过了今晚,如无意外,明天他们就要继续启程。

逛街其实是件累人的事,尤其是与女人一起逛街。走了一个多时辰后,陈唐果断选择了返回。而阿宝与阿花手上,已经快拿不下了。

在客栈吃了午饭,午休小憩一会,读读书,写写字,一转眼便到了黄昏时分。

“笃笃笃!”

急促的敲门声响。

陈唐放下手中探花笔,开门一看,见是阿宝。

阿宝神色有些慌张,又有些兴奋,叫道:“公子,下面来了好多人,指名道姓要见你。”

陈唐一愣:“见我?什么事?”

阿宝道:“我不知道呀,都是些读书人的样子,群情汹涌的,把客栈门都堵住了,口口声声说要与公子你比试文章诗词。”

陈唐眉头一皱,很快想明白了这些人的来意,不外乎文人相轻那一套,不服气自己考了探花。江南才子,那可是天下有名的,一个个心高气傲。过往陈唐在潘州,他们找不到人,现在人来了,他们自是不肯放过这个机会。输了无所谓,但如果赢了,传扬出去,可就名气大涨了。

谁说文人迂腐?有时候算盘打起来,那是伶俐得很。

第两百零七章:绝对

比试文才这种事情,在潘州是极少发生的。最多在诗词文会上遇着了,暗暗较劲。哪有像现在这般,听闻探花郎住在客栈了,便一窝蜂地涌来堵门?

第一时间,陈唐就想到个词汇:碰瓷。

对于诸多江南文人而言,他们跑来挑战陈唐,不管输赢,都是赚的。输了,可以跟人吹嘘:“我曾与探花郎比过诗词”;赢了自不得了,“我打败了探花郎”。

反正都有话说。

而如果陈唐避而不应,又有新的话题出来:面对江南士子,探花郎怯弱逃避,声名扫地……

在这方面,不管文武,本质都有着相通之处。

对此陈唐倒能理解,这些江南士子对于今科金榜颇有微词。一甲探花年纪太过于年轻,而且来自鸟不拉蛋的潘州。

众所周知,每年的童子试和举子试,录取的名额其实都有定数。而不同州域,数量又有不同。比如每年举子试,江南各州,就比潘州要多出一倍,甚至两三倍。

但录取的人多,并不代表着考上的几率高。恰恰相反,想要在江南考中秀才或举人,难度其实比在潘州要高得多。

原因无他,皆因江南的读书人基数太大了。比如说潘州一科举子试,一百人考,录取十人,十分之一的比例;而江州呢,取录三十人,但参加考试的考生往往达到四、五百人,甚至千人。

孰难孰易?

还有一点,江南士子的经义文章水平,普遍都高,许多人都在伯仲之间,不同潘州那边的参差不齐。如此一来,想要考中,除了己身实力之外,还得期盼老天爷赏饭吃。

诸多因素,使得江南地域囤积了大量的落第士子。随着年纪渐长,他们的科举之路越发狭窄无望,一个个心中积压着满腹怨愤牢骚,要寻找目标开撒。

陈唐是个非常好的靶子,这才有了现在的堵门事件。

“公子,怎么办?”

阿宝问道,神色既紧张,又有点兴奋,似乎很希望自家公子下楼,将那些所谓的江南才子杀个片甲不留。

“什么怎么办?”

陈唐一摊手:“你觉得我很闲吗?”

乱世将至,这些江南文人还懵然不知,沉迷于风花雪月当中,谈诗论词,能当饭吃?

阿宝一怔,问:“那他们?”

“让他们闹呗,难道还敢冲上楼来打我?”

陈唐很光棍地说道。

阿宝无语,不过想来也是。那些文人士子,最多也就嘴上功夫,一个个长得文弱,手无缚鸡之力,哪里打得了人?况且自家公子可是去当官的人,谁敢动手撒野?

他摸了摸头,道:“那好,我下去与阿来守着楼梯,不许他们上来闹事。”

陈唐呵呵笑道:“秀才造反,三年不成,闹不起来的。”

心里琢磨着,现在楼下起哄嚷嚷的,大都是些三流文人士子,真正有头有脸的江南才子,自命清高,才不会如此跌份。这就好比一群阿猫阿狗前来挑战武林名家,傻子才去理会他们。

阿宝便登登登下去了,陈唐自顾回房间,继续读书写字。苏菱也被惊动,走过来,问了之后,气恼道:“这些人实在闲得没事做,有本事,自己去考个探花呗。现在来闹,有甚意思?”

陈唐听着,呵呵一笑。

过了一阵,笃笃敲门声响。这一次,却是客栈老板与阿宝一同上来了。

老板满脸赔笑:“探花大人,有空闲的话,请下去说几句话吧。我这楼下,人都没地方站脚喽。”

陈唐笑道:“人气旺,生意旺,岂不是好?”

老板苦着脸:“话虽如此,只是会影响到店内的其他住客食客,他们都有着意见呢。”

陈唐微一沉吟,想了想,忽道:“也罢,他们既然想着来向我讨教文才,我便出个对子,有人对上了,才有资格见我。对不上,便请自便,哪里来哪里去。”

老板闻言,喜道:“如此甚好。”

其实这个场面事件,极具话题性,对于客栈来说,等于是一波大宣传,闹得越热闹,约有互动性,越好。

陈唐回到书桌前,铺纸醮墨,稍一思虑,便挥毫写了起来。不用半刻钟,笔墨完成,等晾干了,便交给阿宝,让他拿下去。

阿宝如捧圣旨,兴冲冲地下楼,大声道:“我家公子说了,你们既然那么喜欢讨教,便出一对子,看谁能对得上。如果连对子都对不了,嘿,早些滚蛋吧,免得丢人现眼。”

诸人听他说得嚣张,不禁愤愤不平,张口叫嚷。

阿宝也不废话,直接展开笔墨,显露人前。

一众江南文人纷纷举首来看,见到是一副长联,不禁冥思苦想起来,场面顿时变得鸦雀无声。

……

饭点到了,阿宝如常般用个大木盘,端着饭菜送上来。见着陈唐,眉开眼笑道:“公子实在太厉害了,你出的对子,他们没一个人能对得上的。那一张张脸呀,简直憋成猪肝色,好些人都识趣地灰溜溜走了,还剩得几个人坐在下面发傻。眉头拧得打了结,我都担心这几个会不会想不开,就这么坐到天亮去。”

陈唐一撇嘴:“坐到天亮也无用。”

把饭菜放到桌上,叫苏菱过来,大快朵颐起来。

直到吃完后,苏菱才问:“不矜哥,你今晚不出去吗?”

陈唐道:“等会看看再说。”

今晚中秋月圆,江州想必是极为热闹的。不过对他而言,自己只是个过客。诸多繁华热闹,事不关己,并不想掺和进去。

他却还不知道,挂在楼下的那副对子,早已传扬了出去,成为一大话题。

之前涌进客栈的那一批文人士子,的确不入流,他们搜索枯肠,无法对得上,纷纷感到颜面无光,唉声叹气离开。但与此同时,也把陈唐出对子的事,给张扬开来。还冠上个名目,说陈唐瞧不起江南士子,所以出了一副绝对,态度极为嚣张……

如此云云。

人言可畏,三人成虎。此事发酵后,引得江州府偌大文坛,为之侧目,又有不少士子赶赴悦宾客栈而来。据说,甚至惊动了几位名满江南的真正才子,要过来与陈唐一较长短。

第两百零八章:影响

黄昏过后是傍晚,天色暗落。江州府内,一盏盏灯火开始点亮起来。即使平时,城中到了晚上,也是夜市兴盛的。更何况今天是中秋佳节?热闹程度,堪比过年。

城内喧闹,欢乐融融;城郊之外,诸多村庄也是难得地点起灯。等月亮出来,便要在院子内放上供桌,摆好贡品,进行拜月。祈祷五谷丰登,身体安康……

村庄之外,则是一片片的稻田,晚风吹来,稻浪翻滚。有些稻草人微微摇曳着,似在招手示意。

一个神色木讷的道人出现在田头上,在他身后,跟着一个身材高大、头戴毡帽的汉子。

这雀云子一路尾随马车,抵达江州府城外,不过他并没有进城。因为他带着的尸傀,不好进城。

州府,不同县城乡镇,城门之处,有精锐兵甲镇守。一旦露出破绽,后果便难以收拾。

他不愿轻易冒险。

雀云子炼制尸傀,在深山中结庐而居,造一道观。看似过着避世隐居的日子,实则放出尸傀,择人而噬。他盘桓潘州时间不短,在过年前曾借助稻草人的伪装,着实做下不少血案。不过后来惊动了九扇门,风声甚紧,于是又躲进山里头去了。直到被两名九扇门门客搜进山,于是再动杀机,弃了那临时道观。想着转移地方,奔赴江南,继续温养尸傀。不过路经义山县时,与陈唐遭遇,看上了胭脂马。

他的这尊尸傀可不简单,乃是一类极为特殊的僵尸,不过现在只养得小成火候。

豢养尸傀,乃师门任务;他有个师弟燕云子,负责放养伥鬼。

不错,正是在京城郊外山脉中,被陈唐一剑斩杀了的那个燕云子。

不过此事,雀云子并不知晓;而作为事主的陈唐,同样云山雾里。

雀云子对于胭脂马势在必得,虽然不好进城,但他似乎并不担心陈唐一行逃脱。尸傀与胭脂马交锋之际,已经留下了独门印记——对方,逃不掉的了。

站在田野边上,道人望着不远处的那个村庄。身后的尸傀气息有些暴虐,不太稳定。牠饿了,需要进食。

虽然村子里的血食粗劣不堪,但终归有着血气。

想了想,道人终于下了指令。身后尸傀便迈开大步,朝着村庄走了过去……

……

“咦,这是怎么回事?”

何天玄带着乌管家回到客栈时,被里头的热闹给吓一跳。

里面起码拥挤着几十人,一个个看起来,都是读书人。他们神色有些古怪,有的作冥思苦想状;有的和同伴交头接耳,讨论着什么;还有的,居然与身边的人起了争执,争得面红耳赤。

“苏兄,你怎么在这?”

何天玄眼尖,一下子见到个熟人;再一转头,又见着一个:“黄兄,你不是该去参加锦湖文会,泛舟湖上的吗?怎地跑这来了?”

他觉得非常惊讶。

其出身亨利商行,交际广阔,本身也考了个举人,在江南一带,人脉圈子相当广泛,结识不少文人才子。在何天玄印象里,那些才子都是心高气傲的,等闲时候,想要见一见,都不太容易。不知是风骨所然,还是待价而沽,反正姿势摆得很高。

却没想到,本该去参加中秋诗会文会的这些才子,居然挤到悦宾客栈来了。

这客栈虽然排得上号,只比那悦来客栈稍差一线,但是平白无故的,到这干嘛?

那两名才子见是何天玄,微一点头,表示回应。其中一个叹口气道:“我听说今科探花郎路经江州,住宿于此,还出了一副绝对,要考咱们江南士子。心中自不服气,便过来看个究竟。”

何天玄一听,心中一跳,这说的,不就是陈唐吗?可不对呀,早上出来的时候,还好好的。而且陈唐此人,虽然年轻,但待人待物,老成稳重,又是去南服县当官的,怎么会搅弄其这番风波,放话要与江南士子较量呢?

其中必然有误会。

何天玄便问:“那对子,有人对出来了没?”

对方面有惭色,摇摇头:“我看此对,实在太绝。或许得让遨游兄、随风兄等人前来,或能破解。”

何天玄暗暗吃惊,那遨游随风两者,可是整个江南排得上号的才子了,一向被誉为“才高八斗,学富五车”的俊秀人物。陈唐竟如此了得,出的对子,能难住如此之多的江南士子?

说实话,才子与科举一向不怎么合拍。不知是才子们性情狂傲,做起文章来洋洋洒洒,不入考官法眼呢;还是他们阐述的论据观点过于放飞自我,格格不入……

反正自古以来,名落孙山的才子们比比皆是。但无可否认,他们有着过人的才华,做起诗词歌赋,脍炙人口,广为流转。在这些方面,才子们拥有着独到的优势。

陈唐以弱冠之年考得探花,这在科举路上,属于巨大的成功。但没有人想到,其在文学方面上,竟也有着非同一般的造诣。出的一副对子,惊动了江州文坛,搅和了今日的月圆之夜。

要知道今晚佳节,本来是有着很多个诗会文会要在风景宜人的地方举行的。谈诗论画,听曲弹琴,对酒当歌,看谁做出了新作品,传诵出来,然后进行比较。如果得了一首好诗词,必然会引得圈子内一片赞叹声,以为经典。

盛世年华,圆月光景,去年如此,前年如此,今年本也该如此。

然而此际就冒出了个探花郎。

本来刚开始那一拨,热闹只存在于悦宾客栈之内。但总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存在,几经传扬之后,最后说出去的版本就变成了“探花郎孤身下江南,一副绝对笑傲众才子”这般的剧情来。

探花郎本身,就具备话题性;而探花郎挑战江南众才子,话题性简直要爆炸掉。

对此,一众才子们自是同仇敌忾,势要把绝对对上;而不少闺秀千金,脑海里甚至勾画出关于陈唐的完美形象:

一袭白衣,一匹红马;潇洒不羁,卓尔不群。不是文弱书生,而是孤胆英雄……

受此影响,哪里还有心思赏月,都去看探花郎吧。

明月年年有,但这样的探花,一旦错过,就再也见不着了……

第两百零九章:长联

将近亥时,悦宾客栈灯火明亮,人满为患。而在店铺门外,更是黑压压一大片,数以百计的文人士子汇聚于此,蔚然壮观。

这般阵仗,甚至惊动了江州州衙,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赶紧派遣兵甲来问,兼且负责维持秩序。当此事禀告上去后,一众正在共度佳节的大人们面面相觑,过了半响,那知州大人才憋出一句:“此陈探花,端有趣人物。”

又问起究竟是何等长联,能难倒一众江南才子。

当即有下人抄写完毕,送了过来。

见那长幅篇章,洋洋洒洒,百余字数,瞧得人目光发直。

席间一官员不禁拍案而起,喝道:“这探花郎,莫不是故意为之,欺吾江南文坛颜面?这样的对子,一时半会,叫人怎么对得出来?”

众皆苦笑不语。

……

“公子,不得了啦,客栈外边的人越来越多,这可如何是好?”

阿宝神色慌张地跑来说道。

他是真有点心惊了,开始的时候,公子出对,难住第一拨前来挑衅的士子,让他们知难而退。阿宝等人满心欢喜,替自家公子感到高兴,与有荣焉。本想着这事就过去了,哪里预料到了掌灯时分,又有一大波文人士子奔赴而来。随后更是越来越多,简直人山人海。

事情到此,已经有点不可收拾。

对此,陈唐同样始料不及。他出那长联,本意是免却麻烦,不料麻烦像是滚了雪球,滚起来就停不下来,越滚越大了。

“这些文人士子,莫非都是神经病?至于嘛……”

陈唐感到无语,诗词歌赋,本为小道,何必那么认真?

他却忘记了一个重要的因素:地域歧视问题。现在外面已经传扬成是陈唐来者不善,要扫江南文坛颜面,这还得了?

本来对于他这个探花,众人就心怀不满,现在倒好,居然还敢来挑衅,简直无法忍受。至于事情本来的真相,早无人在乎。

苏菱等人也受了惊动,赶紧跑来陈唐房间。

陈唐安慰道:“没事,人多点而已,等夜深了,自会退去。”

就在此时,外面猛地一阵声浪响起,满含亢奋激动之意,许多人高喊道:“宋遨游与祝青山来了!”

人群自动让开条路,让两名士子昂然走进客栈。

这宋祝二人,乃是江南出名的才子,名列四大才子行列。当真是才华横溢,满襟文采。他们来到,在场的人们便如同打了鸡血般,十分激动。

当来到这个古代时空,陈唐初时,未尝没有想过当一名风流倜傥的文抄公,靠着满脑子的经典之作,肯定能蜚声文坛,成就一番事业。不过后来,他知道了诗词小道的事实,以及世界观的不正常,于是就熄了那念头,改为练武养气,以及博取功名了。

但无可否认,只要成为才子,也能活得有滋有味。特别在江南地域,才子是很受欢迎的。他们所作的笔墨作品,哪怕没有蕴含文气,也能大行其道,为人追捧。成就名家后,价格更是不菲。

这属于凡俗圈子里的正常状态。

当然,想成为才子绝非易事,除了有才学外,又得具备特立独行的个性,还得有人捧才行。

宋遨游与祝青山两个,成名已久。他们本要出去参加中秋诗会的,但途中听了陈唐出对联难倒一众士子的事,他们按捺不住,便跑过来,不教陈唐独领风骚。

悦宾客栈的一楼,空间颇阔,能容纳上百人。今天的事,使得客栈大出风头,掌柜的笑得合不拢嘴。今天之后,他的店铺肯定名扬江南。

“嗯,看来是时候涨一波价钱了……”

老板心中暗道。

宋、祝两位大名鼎鼎的才子到来,使得整个场面气氛达到了顶点。有缘在客栈内占得一席之地的士子们,纷纷安静下来,屏住呼吸,目光焦点全部落在两个才子身上。

焦点所在,光环加身,不外如此。

宋遨游与祝青山顿时觉得踌躇满志,须眉飞扬起来。他们为才子,但偏偏在科举路上不得志,只考得个秀才身。屡考不中,一怒之下,干脆不再考了,放浪形骸,寄情山水,大书特书“不为五斗米折腰”的风骨,倒也闯出不小的名堂。据说州衙有大人,已经下了聘书,要请他们去当幕僚。

而祝青山已经答允了;宋遨游嫌待遇低,犹豫中……

两人走到前面来,见一道长幅悬挂着,纸上笔墨端正,自成一格。别的不说,光是这字,就显出了水平。再看内容,两才子心里便有些犯起嘀咕。

等闲对联,以五字、七字为主流,十有八九,都是这个规格。长一些的也有,十几二十字,甚至还有三五十字的。

然而眼下这一幅,笔墨酣畅淋漓,看上去,起码一百多字呀。

长联,严格意义上,并不属于那种技巧性很强的绝对,好比什么“烟锁池塘柳”“寂寞寒窗空守寡”之类的。考究的是字眼,以及里面暗藏的玄机。但就对联本身而言,并没有多少内涵。而长联不同,其洋洋洒洒,内容丰富,几乎等同于一首诗词,甚至文章了。

绝对难逢偶句;长联何尝不是如此?甚至让人更加感到绝望,无从下手。

眼下见着这一副闻所未闻的大长对子,宋祝二人,当即感到头疼了,关键在于,给他们思考对出下联的时间可不会太多,数以百计的人,正在眼巴巴地盯着呢。只是在短时间内,如何对得出来,还要对得好?

望着上面的笔墨,宋遨游一咬牙,念了出来:“几层楼独撑东面峰,统近水遥山,供张画谱:聚葱岭雪,散白河烟,烘丹景霞,染青衣雾。时而诗人吊古,时而猛士筹边。只可怜花蕊飘零,早埋了春闺宝镜;枇杷寂寞,空留着绿野香坟。对此茫茫,百感交集。笑憨蝴蝶,总贪迷醉梦乡中。试从绝顶高呼,问问问,这半江月,是谁家之物?”

半联写景,但又蕴含着一股悲怆怒气,这何止是对联?更是一阙绝妙好词了。

第两百一十章:口占

如果是偏重文字技巧的短章绝对,以才子们的才学,可以逐个逐个捉起字眼,勉强对上一副。哪怕不算完全工整,但终究能拿出点东西来应付场面。

然而面对这样的长联,却是毫无头绪,无从下手。一百多字的对联,光念起来都得一阵子。陈唐出的这上联,风格有诡谲之处,最为精巧的末句“问问问,这半江月,是谁家之物”,乃画龙点睛之笔。不但与今晚的中秋佳节应景,还抒发了某种悲天悯人的情怀,搔着了一众文人士子的痒处。

实在无言以对。

宋遨游与祝青山对视一眼,俱是一摇头,脸色黯然了下来。

这一场,恐怕只能认栽了。

若是给个几天时间,他们或者能琢磨出一个下联来,但绝不是在的环境之下。

宋遨游一拱手,对着守在楼梯的阿来:“这位小哥,可否请你家公子,下来一见?”

阿来还没回答,就听得楼梯声响,陈唐与阿宝走了下来。

今晚的事,闹成这般,超乎意料。这么多人堵在这里,终究不是办法。所以考虑之后,陈唐决定下来,好好把事情解决了。其实他只是路过江州,要在城中过个中秋节而已。哪曾想折腾起这般风波,甚至有着愈演愈烈的趋势。

见到陈唐,宋遨游等人都为他的年轻而感到惊诧和羡慕。再加上俊秀的皮相,众人心中,莫名就有点酸溜溜的意味。不过陈唐并没有蓄须,在审美方面不大符合主流,看着倒像是个小白脸。

陈唐站着,向着一众士子一拱手,朗声道:“在下陈唐,接朝廷任命,前往宁州南服县为官。路经江州,适逢中秋佳节。便信手涂鸦,作了此联。不料惊扰到大家,聚集于此,实在始料不及。还请各位,多多包涵。今已夜深,便都散去吧。”

他语气不亢不卑,并未提及自己的探花郎身份,怕又触犯到众人脆弱的神经。

祝青山道:“吾乃江南祝青山,听闻陈探花特意出此长联,要与江南文坛一较高低。”

陈唐眨了眨眼睛:“并无此事。”

伸手把笔墨扯了下来,揉成一团。

“哗!”

众人见状,哗然有声,感到十分惋惜。这对子写得精妙,字更不错,装裱起来的话,必然属于一幅经典之作。但落在陈唐手里,转眼就成为一团废纸。

可没办法,对子是人家出的,笔墨是人家写的,要怎么处理,外人说不上话。

陈唐拍拍手:“对子没了,大家都回家去吧。我明天还要赶路,奔赴上任呢。”

宋遨游踏前一步:“陈探花,我们在此恭候多时,阁下三言两语,便想打发走吗?”

陈唐问:“你欲如何?”

“我想请你,把下联说出来。”

宋遨游说道。

“对,快说下联。”

一众士子,纷纷附和地嚷了起来。

陈唐又是一拱手:“此联乃偶然所得,那下联,我却是不知,暂时写不出来。”

此言一出,众人为之哑然,说不出话了。

在文坛上,这样的事并不奇怪。不说对联,便是吟诗作词,也时常如此。偶得佳句,但不成篇章,要过得几天,甚至更长时间,才能写出完整的作品来。

听到陈唐也对不出下联,诸人心中,倒是稍稍舒服了些。

陈唐不愿将对联弄完整了,自有道理。等于是就坡下驴,让这么多人有个台阶下。否则闹将起来,确实让人头疼。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众人再停留在此,就没什么意思了。即使心中,依然感到不爽,但也无话可说。毕竟人家陈唐,可从没有亲口说过要找谁挑战的话,大家到此,完全是跟风,凑热闹来的。

再说了,人家可是要去当官的人,并非单单一个探花郎,很快便实权到手了。

于是,当消息传扬出去后,聚集在外边的士子们开始三五成群地离开。趁着时间尚早,还能去参加中秋诗会文会,赏一赏月。

客栈内,宋遨游与祝青山仍不肯走,目灼灼地望着陈唐:“探花郎,相请不如偶遇。既然适逢佳节,不如请你参加诗会,对月酌酒,临风当歌,岂不快哉?”

他们口中的诗会,应该是江州府内最为顶尖的了。汇聚着大量才子,还有佳人,可谓群英荟萃。

两人心中,终究还是不服气。所以开口邀请,让陈唐到诗会去,这样一来,就有机会一较高低了。在诗词方面,他们自诩不比任何人差,势必要讨回个彩头。

然而陈唐哪有风花雪月的念头?之前何天玄也邀请了,他已经寻思着要婉拒;眼下对于两人的相邀,更无兴趣:“好意心领,只是一路风尘仆仆,身子疲倦,要早些歇息,所以这诗会,就不去了。”

祝青山犹不死心,朗声道:“常言道:盛情难却。探花郎春风得意,才华横溢,想必满腹文采。我等江南士子,可是翘首以待,要一睹探花郎的大作呢。”

这便有点强人所难的意思了。

陈唐瞥他一眼,淡然道:“诗会的确是不能去了,不过诗词,我倒能口占一首。”

祝青山眉头一挑,他就怕陈唐油盐不进,不应话,那就无计可施。只要回了话,还要吟诵诗词,立刻便有空子可钻,可评头论足一番。不管如何,总得挑出些毛病来。

当即笑吟吟道:“请探花郎开口,我等洗耳恭听。”

陈唐背负双手,朗声吟道:“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一曲《水调歌头》,琅琅道出。此乃文抄公终极杀器,镇坛之作,即使宋祝二字为有名的江南才子,但在此词之下,也只能得个“听”字。

当听到结句“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时,两人浑然失魂落魄,再没了任何的高昂与傲气。

此时还有不少士子留在客栈,同样听到了这首《水调歌头》,一个个脸色精彩缤纷:

原来,这便是探花郎啊!

吟完,陈唐一拱手,做个礼,登登登的,上楼睡觉去也。

第两百一十一章:引蛇

一个不怎么平静的中秋之夜,终于过去了。

第二天一早,诸人便起来吃早餐。对于昨晚之事,阿宝他们不懂内行,只看了个热闹,知道自家公子夺得满堂彩。谈论起来,眉飞色舞,倍感荣光。

陈唐忽道:“时候尚早,我且骑马出城,溜达一会,你们暂且在客栈等候。”

阿宝等人俱是一怔,话说启程赶路,不都是趁着早上的吗?怎地公子居然嫌早了?不过他们也不多问,任凭吩咐。

陈唐起身去马厩,牵胭脂马出来,备好鞍绳等物。

“不矜,起得好早,这便要出城了吗?”

何天玄带着乌管家等人,也来牵马。

陈唐笑道:“是的。”

何天玄看着他,叹了一声:“不矜昨夜当真是意气风发,力压群雄。”

“呵呵,何兄此语,未免夸张。”

“不不,一点都不夸张。”

何天玄摆手道:“你是不知道,昨夜佳节,江州府内举办的诗会文会,大大小小,起码十数个在进行着。但不管才子还是佳人,先是被你的那长联给弄得心绪不宁。再到后来,一曲《水调歌头》传出,更是让人拍案叫绝。一词写尽中秋,从此月圆再无佳句。许多人都失去了吟诗作对的兴致,怏然而散了。”

陈唐打趣道:“如此一来,我岂非成了扰人酒兴的罪人?”

何天玄道:“此词一出,不矜势必蜚声文坛。”

陈唐摸了摸下巴:“大家不要骂我便好。”

对于那些名声,他的确不怎么在乎。这天下大势,虽然目前看着风平浪静,可一旦乱起来,便成燎原之势,无处可避免。到了那时,兵荒马乱,命如草芥,这一片江南风流,还能存着几分?

又寒暄了两句,陈唐便要告辞。

何天玄微一踌躇,忽道:“不矜,你的任命,是到宁州南服县当县令?”

陈唐点头回答:“不错。”

何天玄的神态有些异样,想了想,才道:“我听说那县里有些不一样……不矜此去,当小心谨慎,凡事三思而行。”

陈唐一怔,便想起当日胡不喜传达信息时,也曾说过小心保重的话。

那么,这是正常状态下的殷切叮嘱呢?还是别有所指?

“何兄此言何解?”

当下忍不住开口问道。

何天玄不太自然地笑笑:“新官上任,地方上自有羁绊,此乃官场常态。我是担心你年纪尚轻,沉不住气,所以多说了两句。”

陈唐一拱手:“多谢何兄提点。”

便牵着马走了出去,心里觉得何天玄肯定有话没有说出来。不过究竟如何,等到了南服县,自可见分晓。

目送他离开,何天玄叹息一声:一些话语,他不敢诉诸于口,想那南服县,是何等地方来着?但只要陈唐忍耐,应该没事……

城内不好纵马,出去后,陈唐才骑上马,“得得得”地走起来。很快就偏离官道,往偏僻空旷的地方跑去。速度也不快,等于小跑。

约莫走了一刻多钟,来到郊外一片坡地上。四下静寂无人,显得荒凉。

红日初升,今天的天气应当很好。

有风吹拂过来,裹挟着一股极其难闻的恶臭味。像是哪儿扔着死老鼠,而且是开始腐烂的那种;又或者一大筐臭鸡蛋被打烂了,涂抹在地上。

让人闻着,想要作呕。

“聿!”

胭脂马叫唤一声,蕴含着厌恶的情绪,显然被这股恶臭味给恶心到了。

陈唐抬头看去,就见着道人带着怪汉,缓步而至。

雀云子木讷的面目上,有狞笑勾起,开口说道:“一大早出来遛马,可不是什么好事。”

陈唐嘴角微微弯起:“你的嗅觉可真灵,我还想着,要用什么法子,才能引蛇出洞,使得你们现身。现在看来,都不用了。”

闻言,雀云子一怔,眼眸掠过惊疑不定的神色,打量着陈唐:除了比常人稍微浓郁的血气之外,别的情况,毫无发现。这般血气对应,即使练习武功,也是不入流的水平。再加上如此年轻的岁数,深藏不露这些东西,怎么都套不到陈唐的头上来。

难不成,周围有伏兵,故意设的圈套?

想到这,雀云子眼皮一跳,不禁东张西望起来。他本性多疑,一向谨慎,如果真得有甚风吹草动,第一时间便要撤走。

但是风声细细,并无异常。而且以尸傀的嗅觉,如果真有伏兵,老远便能闻得出来了。

原来是故弄玄虚。

雀云子冷笑道:“你这读书人,贫道有好生之德,不与你为难。你把你的马交给我,贫道可饶你一命。”

果然是奔着胭脂马来的……

明确了这一点,陈唐吐一口气,缓缓道:“你这妖道,你可知道,我乃朝廷命官?”

雀云子又是一愣,他对于陈唐的身份并未洞悉,只觉得是个富家公子,而或有秀才功名的读书人。却没想到,竟是一名朝廷命官。没看出来,主要在于陈唐的排场实在寒酸,没点气势。一般官员,远行出门,哪个不带着十个八个随从的?而且陈唐的年纪,又颇具欺骗性,让人无法想象这么年轻的官员。

一愣之后,道人怪笑起来:“贫道不知你是虚作声势呢,还是真的官。既然如此,那就不用走了。你跟马,贫道都收了。”

他已经起了杀心,如果陈唐身份,真的是官的话,更不能放他走。反正此地荒郊,四下无人,正是杀人灭口的绝佳地点。

陈唐看着他,同样露出笑容:“说得好!”

忽而下马,一拍马屁股。

胭脂马心领神会,撒开四蹄,便朝一个方向跑去。

“咦……”

一时间,雀云子不知陈唐此举,是个什么意思。但下意识地,就喝道:“哪里走!”

身后的尸傀,早已按耐不住地奔跑而起,追向胭脂马。转眼工夫,已经追出十多丈远了。别看这尸傀平时手脚笨拙,机械僵硬,可一旦爆发,就展现出强悍的实力来。

“哪里走?”

这一次喝出声的,却是陈唐,他双脚一蹬,身形暴起,扑向落单的雀云子。

道人轻“咦”一声,就见到一个拳头在视线中出现,不断变大……

第两百一十二章: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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拳头轰然而至,雀云子心中惊骇。但他毕竟非常人,电光火石间一个“懒驴打滚”,便往右侧滚过去。

这一下,使得他非常狼狈,但总算是堪堪闪躲掉了。心内震惊:正所谓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陈唐打出的这一拳,起码是内家中段左右的水平……

“怪不得有恃无恐,原来仗着会武功。但那又如何?本道爷的术法手段,可有的是……”

雀云子又惊又怒,跳将起来,大吼一声。

刚才那一下,被陈唐打了个措手不及,以至于丢了颜面。可他现在已经回过神来了,要施展出独门术法,狠狠折磨陈唐一番,教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咦,人呢?”

雀云子双眼睁得圆碌碌的,刚刚还在眼前的陈唐,居然凭空失去了影踪。

“不好!”

突然间,他似乎捕捉到了端倪,失声叫道,还来不及反应。

砰的!

后背结结实实挨了一拳,打得他双眼一黑,巨大的痛楚弥漫开来。整个人跌飞出去,摔到一丈多远,口吐鲜血不止。

隐身符效果解除,陈唐现出身形来。

雀云子倒在地上,一时间挣扎不起,见到陈唐再度扑来,他顿时大叫道:“公子请留手,贫道有宝……”

咔擦!

陈唐根本没听,凌空扑下,一记膝击,重重地砸到雀云子胸口上。骨头断折,凹下去一大块,眼看不能活了。

此妖道不知什么出身来历,但带着的怪汉处处透着诡谲,谁知道其还藏着什么阴毒手段?况且两者相搏,涉及生死,哪里有那么多废话唠叨个不停?

是以陈唐一出手,便是狠招,更是不惜激发了一张隐身符,彻底将雀云子击杀。

“嗷!”

雀云子倒地的同时,那边被胭脂马带着兜圈子的尸傀若有所感,愤怒地咆哮一声,掉头朝着陈唐冲来,似乎想替道人报仇雪恨。

胭脂马不甘示弱,嘶叫一声,速度提升,追了上来。从后面扬起双蹄,重重地踏在怪汉背上,把其踢了个狗啃屎。

这时,陈唐看出来了。这怪汉非人,而且灵智方面有着很大问题。就是身躯强悍,力量凶暴罢了。

不过胭脂马发飙起来,似乎不遑多让。四蹄践踏,如同四只重锤,一个劲往尸傀身上招呼着。

嘭嘭嘭……

只是这尸傀的身子实在坚若钢铁,受了这般蹂躏,还能手脚挥动,施以还击。

陈唐见着,眉头一皱,纵身过去,五指成爪,抓到尸傀头颅上,真气施展,拧劲蓬发。

啪的!

生生将其颈骨给拧断了。

好硬!

陈唐竟感到虎口发麻。

受到这致命一击,尸傀终于没了声气,但那股恶臭味散发出来,更加浓郁。

“胭脂,挖个地方。”

陈唐不禁捂住鼻子,说道。

胭脂马当即甩开蹄子,开始刨地。

陈唐就去搜索雀云子的身子,搜出几枚事物来。其中有块黑玉牌子,瞧着十分眼熟。看见上面的骷髅图案,以及图案下方一个狰狞的“鬼”字。他终于想起来了:在京城郊外,斩杀伥鬼时,还杀了个道号“燕云子”的妖道。在其身上,搜出的东西中,就有着这么一枚令牌。

几乎一模一样。

原来这两道士,竟师出同门。如果不是之前有过对话,陈唐还以为东窗事发,对方是来替燕云子报仇的呢。

这天下,真是小。

陈唐感叹一声。

这身份令牌,玉质不俗,能卖钱,不过是个烫手山芋,拿不得。倒是其他几样事物,有一张巴掌大小的旗幡,有一枚只得半截的符箓,呈黑色,有些诡异;还有一面根本照不出人的古铜镜子,镜面斑驳,花得厉害。

诸多东西,应该都属于法器,不过没有掌握法门,无从施展。

陈唐也不想着如何捣弄,而是发现每一样东西上面,尽皆阴气浓郁。

这些,乃是阴器。

陈唐心中大喜,当即开始汲取。等他吸纳完毕,那边胭脂马已经刨出个大坑,将尸傀踢了进去。

此地不宜久留,陈唐把雀云子的尸身,身份令牌,以及被吸掉了阴气,变得普通的那几样东西,统统扔进了土坑。然后胭脂马扬土,埋了起来。

雀云子一生作恶多端,害人无数,今日命丧此地,还能入土为安,也算不错了。

做完这些,陈唐骑马,返回江州府。

“套好马车,出发!”

“好勒,公子。”

阿宝诸人就等这一声命令,赶紧手脚麻利地套弄起来。做好了,纷纷上车,出城而去。

坐在车上,陈唐闭目养神,实则在消化先前汲取的阴气。

那数件法器蕴含的阴气十分丰厚,吸收之后,便等于进补了一顿,起码能抵得上三年苦功。只可惜阴气功效远逊于官气,否则的话,这一次的收获将更加可观。

不过陈唐也相当满足了。

今早出城,以身做饵,引蛇出洞,就是要解决掉雀云子。免得总被人惦记着,防不胜防。对方就跟隐藏潜行的毒蛇般,谁知道什么时候就窜出来,咬上一口?

所以考虑一番后,陈唐决定出城遛马,做个尝试。果不其然,雀云子就带着尸傀现身了。

正面对上后,事情就好办了。雀云子以为是羊入虎口,然而事到临头,他猛地发现,自己才是羊……

得得得!

有急促的马蹄声响,似有大队人马经过。

陈唐睁开眼睛,问道:“阿宝,怎么回事?”

阿宝连忙回答:“有一队兵甲出城……”

陈唐哦了声,不再言语。

出到城外数里,听到人声鼎沸,议论纷纷。让阿宝下去打听,很快,他气喘吁吁地回来禀告,说是郊外有一村庄昨晚出事了,全村上下,包括鸡犬,都被屠戮一空,死得很惨。

此事被附近村庄的人发现,立刻报了官,所以有兵甲出城稽查办案。

阿宝嘀咕道:“昨夜可是中秋佳节,那些贼人歹徒也下得去手,当真凶残,毫无人性。”

陈唐听着,面沉如水。偌大一个村庄出事,早超出了寻常的凶杀案件,因此江州府才会出动兵甲,而不是普通的捕快衙役。此桩祸事,多半是那雀云子带着的尸傀所为了。

想到这,他就觉得,应该让两者暴尸荒野的。

第两百一十三章:雨夜

淫雨霏霏,已经下了三天三夜。道路泞泥,使得赶路的速度大为降慢。比预期中的时间,足足晚了一天,才进入南服县地界。当赶到县城外时,已是入夜,无法进城。

陈唐决定,且在郊外寻个村落人家,过上一夜,明天再入城。

计算时辰,现在大概才晚上七点多钟,可周边的村落,皆是一片黑沉沉,黑灯瞎火的。

马车之上,悬挂着风灯,照亮路途,朝着就近的一处村庄赶去。

“汪汪汪!”

刚到村口处,村中便有家犬狂吠起来。

阿宝穿着蓑衣,戴着斗笠,跳下车去,手中提一盏风灯。他有经验,找到村中最大的一所宅子,上去敲门。这房屋应该是村中乡绅的住所,地方宽敞,住进去后,还能买些吃食。

笃笃笃!

“有人在家吗?我们是过路的旅商,耽误了时辰,无法进城。要找个地方借宿一晚,给钱。”

一路南下,有些时候住不到客栈,只能找农户借宿,阿宝对此,轻车熟路。

陌生人往往意味着危险,寻常人家,自是暗怀戒备,不会轻易接纳。不过给钱的话,就有得商量了。

等了一阵,无人回应,阿宝耐心地再敲门,把话又说了一遍。

一会之后,才响起咳嗽声,随即脚步声起,咿呀的,打开了门。

一个头发花白的门子,拿着盏油灯,探身出来,满脸警惕地打量着阿宝。

阿宝取下斗笠,笑容可掬:“老人家,我们是过路旅商,这天下着雨,颇为寒凉,车上又带着女眷。是以想找个地方过夜,给钱,还请你给个方便。”

“给钱”二字,特意咬重些。

老门子想了想,道:“我得禀告我家公子知晓,他同意了才行。”

“好,烦劳了。”

阿宝伸手就塞了一枚中钱过去。

老门子接着,呵呵一笑,有了笑容:“稍等。”关上门,转身进去了。

等一会,大门打开,老门子出来了,后面还跟着一位青年,面目清秀,是个读书人模样。只是看起来,眉宇间愁云密布的样子,显得非常郁结。

这时候,马车赶了过来,陈唐下车,一拱手:“在下陈唐,路经贵地,要寻个地方住宿,还请阁下给个方便。”

那青年公子审视地看着他,看了几眼,才还礼道:“小生王姓,名‘默’。你们可以到我家偏院住宿,一百钱一晚。”

这个价格,明显高了。

阿宝便要开口,谈价还价,陈唐却抢先一步,答允下来。风雨飘零,寒气深重,懒得为一点钱磨嘴皮子。

当下给了钱,老门子带路,去到偏院。

这院子空置,里面有三间房,不过房中只得木床,被褥那些,一概欠奉。

阿宝发牢骚道:“这地方,也敢收一百钱,亏那王生是个读书人,赚钱黑着呢。”

陈唐笑道:“可能人家急需钱,才肯让我们住进来。”

顿一顿,道:“赶了一天路,都饿了。你去问问,有没有鸡鸭之类卖的,就算高价,也可以买过来,开火做食。”

“好。”

阿宝应了,就去问那老门子。

约莫一刻多钟后,阿宝抱着一只老母鸡回来,还拎着一捆青菜。不过他满脸郁闷之色,一问之下,原来又是被宰了一刀。这只老母鸡的价钱,换做平时,都能买两只了。他磨了一阵,对方才送了把菜蔬。

偏院内有着伙房,阿来与阿宝开始收拾,锅盆油盐之类,都用自带的。

如斯弄了大半个时辰,鸡汤炖得虽然不够火候,但也差不多了,饭菜皆好,开吃起来。

这番热闹,把主人家王默惊动,与个女子过来。此女二十出头,长得端秀,看上去,有几分楚楚可怜的风情。

王默介绍说,此为他妻子。

诸人寒暄了几句,渐渐说起话题。

陈唐第一次来到这南服县,有心想打听下关于县城的风土人情,不过王默闪烁其词,避重就轻,并没有说多少实质有用的东西。反而旁敲侧击,问起陈唐的身份来。

当初金榜昭告天下,各个州府县城,都有张榜,有心人看过之后,自然会对榜上人物的姓名留下印象,特别是一甲前三的。不过天下偌大,同名同姓者不少。陈唐暂时不愿身份暴露,随口敷衍了过去。

说了一阵,王默夫妻告辞离去,回房歇息了。

时候已不早,风雨有变大的趋势。吃饱喝足,洗漱完毕,苏菱等人就准备睡觉了。

院子内有三间房,刚刚好安排。这一晚,阿宝两个都不用再睡马车。

却说那王默与妻子回到卧室,点起蜡烛,相对无言。

过了半响,妻子开口问道:“夫君,那到底是不是探花郎?”

王默摇头苦笑:“我也不知,应该是同姓名者吧。若是探花郎,怎会到此?”

女子叹息一声:“说得也是。”

王默道:“时候不早,上床歇息吧,等存够钱,我便带你远走高飞。”

女子道:“可是这家业……”

“能处理,就都处理掉……这日子,没法过了。”

王默说着,脸上显出悲愤之意。

女子更是垂泪:“夫君,都是我惹的祸。”

王默把她搂在怀里:“不干你事……”

正说着,砰的声响,房门被踢开,一人闯了进来。

见到那长相俊美,却带着一抹邪魅的男子,王默大吃一惊:“你,你今晚怎地来了?”

那男子笑道:“风雨之夜,兴致正勃,当寻小娘子也。”

女子听着,花容失色。

男子一瞪眼:“王书生,本郎君来了,你还不出去。”

王默气得脸色铁青,双拳紧握,但终是垂下头去,离开了房间。

“夫君!”

女子凄声唤道。

那男子邪魅一笑:“小娘子叫这一声,本郎君骨头都要酥了,我来也。”

扑腾上去,将女子按在桌子上。女子挣扎不得,又不敢大声呼喊,只是泪流不止。

王默关门出去,满腔悲愤,不忍听到里面自家娘子的痛呼婉吟。他红着眼睛,走了出去,最后就来到偏院中,见里面还亮着灯火,怔怔地看着,悲从心来,竟失声痛哭起来。

灯下,陈唐正在做着功课,听到哭声,眉头一皱,不禁披起件衣服走出来,问道:“王公子,你哭什么?”

第两百一十四章:问话

见到陈唐,王默连忙转过头去,用衣袖擦拭掉眼泪,说道:“没事……”

一个大男人,在风雨之夜,跑到外面痛哭失声,怎么可能没事?

这王家的主宅与偏院相距不算近,陈唐举目望去,见宅子里似乎还亮着灯,心里想,难道他们两口子吵架了?

问题是,即使吵闹,也少见男方跑出来哭的。

想了想,就道:“男儿有泪不轻弹,如果有事,可与我分说一二。”

“我说没事就没事!”

王默突然间吼了起来。

陈唐一怔,面色渐冷:“既然没事,何必跑来这哭,扰人清梦?我可是交钱租了你家偏院的,你现在到这哭哭啼啼,叫人怎么歇息?”

彼此不过萍水相逢,既然对方不愿意说,他也懒得去做烂好人。

如斯动静,苏菱等人都被惊动,穿好衣服跑出来,看是怎么回事。

阿宝还以为王默要弄什么幺蛾子,当即撸起袖子,喝道:“你这书生,要做什么?敢欺负我家公子!”

“我没有……”

王默说道,声音低了下去。刚才那一吼,似乎耗尽他所有的勇气。

陈唐说道:“都回去睡觉吧。”

“嘿,王书生,今晚你家里可真热闹。”

说话声中,那长相俊美而邪魅的男子走了过来。

王默脸色一变,咬牙切齿道:“卢郎君,你做完了事,怎地还不走?”

那卢郎君笑道:“正准备走的,听到这边声响,就来瞧一瞧……啧啧,好一位俊公子。”

说着,目光落在了陈唐身上。打量一圈,好像在审视着一件宝贝般:“哈哈,这一下,二哥可得感谢我了。”

其说话有点没头没脑,诸人都没听明白。

陈唐神色愈冷,问道:“王公子,这位是你朋友?”

王默摇头:“不是。”

卢郎君踏前一步,伸手过来:“这位俊公子,且跟我走吧,包你吃香喝辣的。”

竟要拉陈唐。

旁边阿宝护主心切,喝道:“你谁呀,动手动脚的。”横身过来阻挡。

“滚开!”

卢郎君忽而一脚便把阿宝踢了个翻滚。

“哼!”

见其手抓来,陈唐脸色变得难看,明白对方的意思了,真是好气又好笑。冷哼一声,暴起发难,《九极技》中的狼爪手,反过来扣住卢郎君的手,狠狠一扭。

“什么?”

卢郎君被打了个措不及防,手腕一阵剧痛。他慌忙侧身,想要退开。

陈唐得势不饶人,抢步上去,一脚踹中其胸口处。

啪的!

卢郎君惨叫一声,飞出丈余远。不过他很快又爬将起来,怒气冲冲地道:“你等着!”

腾身一扑,浑然不像是个人的动作,而是突然间手脚并用,转眼工夫,便消失在茫茫雨夜,逃遁走了。

“公子威武!”

阿宝等人还是第一次看见陈唐动手,瞧得眼睛发直,随即欢呼雀跃起来。

谁不希望自家公子文武双全?

“完了!”

旁边王默突然哀嚎一声,冲着陈唐叫道:“你怎么能动手?我被你害惨了,我一家都被你害惨了!”

苏菱看不过眼了,说道:“你这人好生不讲道理,明明是那人先动的手,难道只许我们挨打,不让还手?”

“你懂什么?你知道卢郎君是什么人?完了,这下可怎么办……”

王默只感到六神无主,猛地想起一事,赶紧跑回去。进入房间,见妻子光着半身,下面有血流,正伏在床上,抽泣不止。他走过去,将女人搂着,又是心疼,又是屈辱。

“公子,我看这位王公子脑子有问题,不用理他。”

阿宝气鼓鼓地道,他被踢了一脚,所幸受伤不重。

对于他刚才的护主表现,陈唐颇为嘉许,笑道:“没事了,你们都回房歇息吧。”

先前一抓一脚,诸人都看在眼里,更是心悦神服,不多说话,乖乖回去了。

提着风灯,陈唐目光像秋雨般冷。如果只是王默的家事,对方不愿诉说,他自不会多管闲事。然而那卢郎君居然把主意打到他头上来了,性质霍然不同。此事,必须要弄个明白。

……

砰的!

房门再度被踢开,搂着妻子的王默心惊肉跳,还以为是卢郎君去而复返了,正不知该如何是好,就听陈唐在外面说道:“王公子,出来说话。”

王默这才松口气,随即又有些恼火,让妻子睡下,自己则跑出来,低声喝道:“你这厮,还想胡闹什么?”

陈唐劈胸就把他抓住,直接提了起来。

王默没想到他如此野蛮,心中大骇,忙道:“君子动口不动手,有事好说!”

陈唐提着他走出数步开外,这才放下,问:“那卢郎君,究竟是什么人?”

对于王默的性子,他是有了琢磨,正儿八经地问,肯定问不出东西,干脆来横的,不用那么多废话口水。

王默看着他,迟疑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陈唐眉头一挑:“你真不说?”

王默低下头去,一咬牙:“我也不知道卢郎君是什么人,其来去如风,出没无常,每一个月,都会闯进我家里一次。”

陈唐又问:“他来作甚?”

王默抬头,双目通红,悲愤地道:“他看中了我娘子。”

陈唐顿时明白了,欺男霸女,不外如是,沉声问:“如此行径,你们就不反抗?”

王默带着哭音:“打又打不过,走又走不了,如何挣扎?此等丑事,更不好张扬。卢郎君甚至还说,如果我娘子寻短见的话,他就把我杀了。”

陈唐疑问:“你不会去报官?”

提及县衙,王默恨声道:“那都是一班吃人不吐骨头的家伙,我去报官,花了不少银子,可只来两个衙役,妆模作样瞧了一圈。说已记录在案,会让人查的,叫我在家等消息,便又走了。可我等来的是什么?卢郎君依然每月来往一次,肆意糟蹋我娘子……我实在无能为力呀!”

说着,又哭了出来。

他是个读书人,有秀才功名,家境还算可以,然而遇着这场祸事,短短一年工夫,这家便塌了一半去。夫妻二人,饱受折磨,但无从申诉,告之无门。

陈唐叹息一声,凝视外面阴沉的雨夜,见不到丝毫光线,随即又问:“这卢郎君,可有同伙?”

王默点头道:“确实有一个,叫朱郎君的。有一次,两者同来,还要我备好酒菜招待,实在可恨至极。”

“原来如此。”

陈唐说道:“但希望,他们今晚会再来。”

王默吓一跳,嗫嚅道:“那,那个,还是不要来了吧……”

第两百一十五章:赠剑

“陈……陈兄,你说那卢郎君今晚还会来?”

王默神色迟疑地问道。

陈唐一耸肩:“刚才你听到了,他让我等着。既然放下狠话,自然会来找回场子。”

王默惊慌地道:“若真来,该如何是好?”

“杀了便是。”

陈唐双眸有光芒掠过,轻描淡写地说道。

“杀了?”

王默吃一惊,随即眼中闪现出希冀的目光,一咬牙,跪拜下去:“陈兄,请你仗义出手,诛杀那恶棍。”

陈唐打趣道:“刚才你可不是那么说的,倒觉得我出手,给你家招惹了祸害。”

王默讪讪然:“我不知陈兄是高人,因而言语有所冒犯,还请陈兄恕罪。”

陈唐不以为然,对于王默的心态,自是洞悉。不过他要诛杀此僚,倒不完全是为了帮人。毕竟卢郎君再来,可是直接找到他头上来。

王默略一踌躇,说道:“陈兄请稍等。”

说着,返身回房间。过了一阵,手持一物走出来。看上去,赫然是一柄剑:“陈兄,此剑乃吾祖上所传,我见你赤手空拳,特地拿出此剑相赠。”

陈唐接过,入手微沉,感觉重量,颇为合适。见那剑鞘,用一种灰黑色的皮料制造而成,不知经历了多久年岁,皮上出现了包浆的光泽,想那以前,定然常常被人抚摸。

当下问:“王公子祖上练武?”

王默叹息一声:“我曾祖父曾授游击将军职,不过到了我爷爷那一辈,便弃武从文了。”

闻言,陈唐不禁鼓起了眼睛。如果这把剑真得传承了几代,恐怕已经成为古董,能不能用,便是未知之数。

王默观言察色,忙道:“陈兄,此剑我家里一直保养得很好,锋锐依然,你一看便知。”

不用他说,陈唐也会拔剑出鞘,看个清楚。

铿的一响,长剑出鞘,但见一泓清亮,有森然气息弥漫开来。

“好剑!”

陈唐不禁赞道,随即睁眼,认真端详。看此剑约莫三尺余,显长。剑刃崭然,剑脊微微隆起,线条笔直,而剑身上还有着条纹花样。

这的确是一柄制造精良的好剑,不知用了什么材料和手法,使得能经受漫长岁月的侵蚀,不损分毫。又见木料剑柄上,铭刻两字:断玉。

这个,应该便是此剑的名字了。

一般而言,剑有其名,往往代表着它能够成为宝剑,而或说是名剑。

陈唐手腕微微一抖,挽起剑花。嗡的一响,声音清越。

唰!

剑尖猛地一抖,并无半点颤抖之意,显得非常稳。

王默见到,赶紧赞道:“陈兄好剑法。”

他本还担心,陈唐不会用剑,现在看来,担心纯属多余了。这样更好,会用剑,等于多了武器,对付卢郎君等,胜算便大增。

卢郎君几乎每月都会闯入王家一次,糟蹋王氏,身为丈夫,王默抗争不得,投诉无门,心里既愤怒,又屈辱。今晚陈唐来,说有办法诛杀卢郎君,王默喜出望外,不惜将祖传宝剑相赠,便是要永远摆脱这个噩梦。

手持断玉剑,陈唐内心欣喜。他早便想弄一柄好剑,无奈市面上出售的货色,大都属于制式。初用时尚可,但用多几次,劈砍些结实的硬东西,很快刃口便会崩缺,甚至反卷起来,报废掉,不能用了。

他还拜托赵三爷,看有没有办法买到宝剑,不过一直没有消息。

不料到了南服县外,借宿于村庄中,竟有意外收获。

王默又道:“宝剑赠英雄,还请陈兄持此剑,斩邪立正。”

陈唐呵呵一笑:“如此,就多谢王公子了。”顿一顿,又道:“你府上可有灯笼,把四周都点亮了吧。”

“好!”

王默答应得很快,去叫老门子起身,张罗忙活。

他家人丁凋零,家境又日渐式微,就得两夫妻在,还有一个老门子,连丫鬟都没个。

陈唐想了想,也去叫阿宝与阿来起身帮忙。

不多久,十来盏灯笼挂起,把王府主宅和别院等地,都照得一片明亮,在这寒气浓郁的秋夜里,分外招摇。

做完这些,陈唐道:“好了,你们都回房休息吧。”

摆出这副阵仗,显然是有事发生,王默与老门子不敢停留,叮嘱一句“小心”,就赶紧躲进房间,还关起门来,上了门栓。

阿宝阿来两个,异口同声道:“公子,我们留下,给你掠阵。”

陈唐说道:“不用,你们回偏院去,暂时不能睡,要保护好小姐她们。”

“好。”

两名长随应命,返回偏院去了。

陈唐背负剑匣,手持断玉剑,盘膝坐于庭前,开始闭目养神。

夜渐深,风雨却越来越大的样子。从原本的淅淅沥沥,到丝缕密集。夜风吹拂,灯笼有些摇曳,火光摆动。

陈唐冥思,进入到天人合一的状态,己身与漫天风雨,无穷夜色,渐渐消融于一体。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间,他若有所觉,双目睁开。

砰的一响,王宅大门被人从外面重重踢开,其中一扇,轰然倒地,门面上都被踹烂了个大洞。

两道身影出现,一高一胖。高者,正是那卢郎君,面目俊美而邪魅,端是一副好皮囊,若用来勾搭女子,定然无往不利。其身边一人,矮上一头,肚腩都凸出来了,显胖。他衣装富贵,留着短须,看上去,就像是个富家员外。一张圆脸,红光满面,却红得有些过分了,如同刚喝过酒一般。

这一位,怕便是卢郎君的二哥朱郎君。

两者闯进来,看见庭院灯火明亮的阵势,也是微微一怔。

卢郎君亮出一柄奇门兵器,是一柄长钩,挥钩一指:“好大的胆子,还敢等我们来。”

说着,又道:“二哥你看,此子如何?”

朱郎君目光邪魅地打量着陈唐,咧嘴一笑:“果然不错,合我口味。”

卢郎君道:“但他会武功,有点棘手。”

朱郎君笑道:“如斯正好,挣扎起来,才有快感。否则像条咸鱼,就没意思了。”

两人大笑起来。

陈唐面无表情,忽然站起,反手拔出断玉剑,三尺寒锋,照亮此夜,喝道:“尔等来得忒慢,吾剑等候多时,便请授首吧。”

剑光闪动,人冲了过去。

第两百一十六章:斩妖

人到剑到!

随着气息增涨,不管是《九极技》还是《草莽剑法》,威力的提升皆是水涨船高,杀伤倍增。

近期来,陈唐少用剑。但并不表示他剑法生疏,那一式式的剑招,早已铭刻于心。平时做功课时,也经常在脑海演练。当下施展而出,如同行云流水般,快速而狠辣。

《草莽剑法》,每一招,都是杀招,绝无花哨的架势。在天人之气的贯注之下,更是犀利无匹。

陈唐也不废话,仗剑便杀。

“好凶猛的公子!”

朱郎君哇的一声叫道,亮出一把开山刀来。与卢郎君联手,两者围攻陈唐。

陈唐屹然不惧。

当他进入到状态,整个人的气质都为之一变,变得冷静而专注,甚至带有一抹嗜血的意味。虽然此刻没有带上画皮面具,但既然出了手,便不再留情,也没了禁忌。

嗤嗤嗤!

剑法挥洒,随着激斗,越发变得娴熟。

他需要的,正是这般真正的实战。

……

房间内,王默夫妻搂抱在一起,身子忍不住在颤抖。楚楚可怜的女子,脸上泪痕未干。那卢郎君每月来一次,不为别的,只因为其行径粗暴,等闲女子根本承受不住。若来得殷勤些,只怕会活活被折腾死。

此乃大辱,经受第一次后,她寻死的心都有了。但卢郎君说了,如果其敢自寻短见,他会杀掉王默。

为了夫君,妇人只得忍辱偷生。

相比妻子,身为丈夫的王默内心同样饱受折磨,几乎要疯掉。

但这个,正是小人物的悲哀。他虽然为秀才,可无权无势,一旦遭遇到祸事,便感到深深的无力感。恰如那一句: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卢郎君不是兵,却比兵更霸道,更凶恶。

今晚的事,关系到他们夫妻的命运生死。如果陈唐失败,他们也逃不掉,肯定会遭受更为凶残的折磨。

所以,两人心中,只得不断求神拜佛,希望老天爷保佑,陈唐能赢。

屋外,风雨交加;庭院内,兵戈的交锋声不绝于耳,其中还夹杂着阵阵怪叫声,混杂成一片。

战况正烈……

……

偏院之中,苏菱等人哪里睡得着?纷纷穿好衣服,坐着,脸有忧色。

他们的命运,亦是与陈唐紧密联系到一起。

苏菱更是担心得坐不住,不停地在小厅中走着。

阿来瓮声瓮气地道:“小姐,公子不会有事的。”

阿宝也道:“不错,公子本事可大着呢。”

可到底有多大?他心里也没底,毕竟全无了解。说起来,平时见着公子,就是读书写字,骑骑马。舞刀弄枪什么的,几乎没遇到过。公子身为探花郎,堪称文曲星下凡,文才方面,自是惊艳夺目,毋庸置疑;然而武功方面,究竟如何,就不得而知了。

如果不是陈唐出手,诸人甚至都不知道自家公子竟会武功!

没有认识,也就无从比较。只能自我安慰地认定,陈唐一定会赢。

苏菱一跺脚:“阿宝,你快出去看看,公子怎么样了。”

“好。”

阿宝一咬牙,寻了根扁担,用做武器,走了出去。

……

剑光缭绕,寒锋逼人。

卢郎君两个越打越心惊。

如果说刚开始交手时,他们还不觉得什么。两者联手,甚至占据了一些优势。然而随着陈唐的剑法不断展开,杀伤威力竟源源提升,不用多久,便掌握了局势。有两次,剑尖霍霍,卢郎君两人,差点被宝剑刺到了身上。

卢郎君技艺要差一筹,但觉得那柄长剑,时刻不离自己胸腹要害,他有些心慌,终于支持不住,喊一声:“二哥,打不过,走吧。”

说着,很没义气地转身便走。

然而陈唐早有预料般,一箭步追上,手起剑去。

嗤的!

贯注上气息的宝剑何其锋锐,一下子将卢郎君给刺了个透心凉。

瞧着从胸口处穿出来的剑尖,卢郎君惨叫一声,当即倒地。全身抽搐,渐渐缩成一团。身上事物,竟如同被加热的蜡油,一片片融化起来。

再一看,哪里是甚俊美公子?分明是一头灰不溜秋的驴子,流了一地血,已经断气了。

“好贼子,杀我弟弟,本郎君与你拼了!”

朱郎君怒声吼道,然而却是虚晃一枪,掉头就跑。肥胖的身躯居然十分灵活,一个蹦跶,就跳上了墙头。

“着!”

陈唐叫一声,手中断玉剑脱手飞出,旋转飞舞,正是一招杀手锏,有个名堂:一掷乾坤。

咔擦!

剑锋掠过,一颗肥头大耳的头颅冲天而起。

朱郎君身首异处,又掉回到庭院中。其尸首如同刚才的卢郎君般,发生变化,最后现出来的形态,赫然是一头大肥猪。看样子,起码得五、六百斤。猪皮甚厚,一根根鬃毛,十分浓密。

铿!

断玉剑落地,发出鸣响。

“可惜!”

陈唐叹息一声。

原来这一招“一掷乾坤”,如果用得精妙,那剑飞出去后,会再飞回来,然后用手接住,才算完美。不过刚才第一次使出,剑飞出去的状况很是不错,准确斩首。但一斩之下,由于力道上的驾驭问题,导致飞不回来,而是掉落在地上。

所以陈唐才觉得遗憾。

他走过去,捡起宝剑,见剑身依然清凉,不沾血迹,犹如一泓清泉,更觉欢喜:果真是好剑!

“公子!”

这时候,阿宝跑过来了,见到地上的驴子和肥猪,不禁吓了一跳。

陈唐还剑于鞘,淡然道:“两者为妖,作祟祸害罢了。”

闻言,阿宝不禁倒吸口冷气,与此同时,看向陈唐的目光更加敬畏了。

兵戈声停止,王默也忍不住跑出来看,见到陈唐赢了,顿时欣喜如狂。当知道卢郎君和朱郎君竟是妖魅后,立刻又吓得脸色发白。

陈唐道:“两妖已授首,阿宝,你去唤阿来,把牠们给收拾了,明天带去县衙。”

妖魔的确可怕,不过死了的妖魔,也就是丑陋的两具畜生尸体罢了。回想到被卢郎君祸害的日子,王默忿然道:“不错,带到县衙去,让那些当官的好好看看,管辖内出现妖魔,为非作歹,他们竟毫无作为,不知惭愧否?”

第两百一十七章:疯子

第二天早晨,天蒙蒙亮,风雨未休。

诸人起身,洗漱完毕。

陈唐吩咐道:“进城再吃早饭。”

众人自无意见,反正这村庄距离县城不远,也就两刻多钟的路程。

此时王默跑来,叫过陈唐:“陈兄,我也要进城。”

陈唐问:“见着县令大人,你会如何说辞?”

王默微一踌躇,低声道:“这正是我忧虑所在,此事不宜张扬。”

涉及自家妻子贞洁,实在难以启齿。其特意跑来跟陈唐说,也是希望陈唐能守口如瓶。

陈唐道:“就说妖魔作祟好了。”

“作祟”一词,涵义广泛,可用作多种理解。王默闻言,感激地道:“如此,就多谢陈兄了。”

王默家有牛车,载上一猪一驴两具妖魔尸身,再用油布盖着。至于王默,陈唐则邀请他一同坐马车,正好趁机打探些关于南服县的情况。

这时候,王默自然有问必答,知无不言,说了起来:“那南服县县令姓黄,名‘元’,字‘道志’,来自北地凉州。其人性格冷酷,治下严苛,并不得人心。”

陈唐“哦”了声:“如何个不得人心法?苛捐杂税很多?”

王默摇摇头:“那倒不是……怎么说呢?”

说着,面露思虑之色,似乎在想该如何措辞形容。一会之后,一拍大腿:“对,就是碌碌无为,毫无作为。”

又念及娇妻惨遭妖魔糟蹋,报官去,县衙方面不疼不痒,总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问题是,事情拖得偌久,一点行动都没有。

顿一顿,又道:“我还听说,城中多有人口失踪之事,一直悬而未决,也没听到破案的消息。”

人口失踪?

陈唐立刻把之与妖邪方面联系起来。其实这样的事,不但南服县,其他很多地方都有。比如说上次路过义山县,不就有个“娘娘”作祟,把不少人给囚禁起来,采补精阳吗?

至于南服县的态度,不作为,也可能是无能力处理。那些捕快衙役之类,平时欺压百姓倒行,要他们去对付妖邪,实在为难。昨晚斩杀的驴子肥猪,牠们的实力虽然不强,但这个强弱对比,也是因人而异。

陈唐一路南下,接连汲取了不少官气与阴气,战力突飞猛进,这才诛杀得容易。换做以前,刚修习《善养经》的那时候,面对上这两妖联手,恐怕就力有不逮,敌不过了。

王默接着道:“不过我听说,这黄县令很快便要调走。却不知新任县令是谁,又要到何时才能上任。”

在此之前,他心里一直在期盼着新官上任,有着新气象,好派人把卢郎君解决掉。无奈翘首以待,久不见人来。

依照制度,新旧班子接替,有不同的方式。主要的一种,是正常交接,新官一日不到,旧官就一日不去。

当然,时间上也有一定的限定范围,不可能拖得太久。

陈唐问:“这黄县令是被罢官呢,还是任期满,换到别地了?”

王默忿然道:“我听说是高迁了,要到府城去,官升一品。老天爷真是无眼,如此无能之辈,却可以步步高升。”

听得出来,他怨气很大。

官场的事,本就是一泥潭,浮浮沉沉,不可以常理揣之。对此,陈唐不置可否,也懒得理会。

走得一阵,就要来到南服县南门之外了。

“聿!”

胭脂马忽然停住,赶车的阿来叫道:“公子,前面有人挡道,似乎是个疯子。”

陈唐眉头一挑,撑开把油纸伞,下车去看。就见一名老者像根木头似的杵在官道中央,也不顾风雨,浑身淋得湿漉漉的。其已经上了年纪,头发花白,身形枯瘦,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眼勾勾地看着驶来的马车,却不躲不闪。

“白伯父,白伯父你怎么出来淋雨?气候寒凉,若受了风寒,可就不得了。”

王默也下了车,却认识这老者,连忙走过去,撑着伞替对方挡雨。

老者望着他,眼光渗人,忽然开口问道:“你见过我家彦儿吗?他是个秀才,正准备考举子试……”

王默一怔,忙道:“白伯父,我是王默,你不记得我了吗?”

“我要去找彦儿了,彦儿你在哪?快回来考试……”

老者神色呆滞,嘴里喃喃道,朝着路外走去,慢慢走远,风雨不断落在他身上,显得分外凄凉。

“白伯父……”

王默叫了声,不见回应,他只得长长叹息一声。

陈唐问:“这是怎么回事?”

王默苦笑道:“他叫白平伯,有个儿子白衝,与我是同窗。我曾去过他家吃饭,不过在大半年前,不知怎么回事,白衝失踪了,不见了人。然后这两老夫妻便一直在寻找儿子。听说前一阵,白衝他娘为了寻儿,失足跌入沟渠,摔死了。然后白平伯就更受到刺激,变得现在这般了。”

陈唐眉头一皱:“人不见了,没报官?”

“报了,可是有用否?”

王默愤愤然道。

陈唐叹一声:“白衝与你同窗,应该也是个秀才吧。”

“不错,而且天资比我好,年纪也小,很有希望中举的。不料出了这等祸事,好好一个家,便塌了。”

王默感同身受地说道:“哎,这一阵子我自身难保,也帮不上忙。现在见着白伯父的样子,实在心酸。”

他家有祸事,自顾不暇,当然无法来帮忙。

陈唐听着,伸手拍了拍他肩膀:“先进城吧。”

两人重回马车,默然不语。

很快,马车便抵达城门下。

南服县乃古城,城墙斑驳,处处显露出历史的沧桑来。城门之上,横额处,刻写着三个大字:南服县!

城门大开,并无戒备检查之类,畅通无阻。

入城之后,阿来问道:“公子,我们是直接去县衙吗?”

陈唐道:“不错。”

“好。”

阿来赶着车,准备问好路径,就去衙门。

“大爷,行行好吧,施舍点,我几天没吃饭了……”

一个年约八、九岁的小乞丐突然拦在马车前,蓬头垢面的,浑身脏兮兮,手里捧个破碗。

陈唐下了车,那小乞丐立刻跑来冲着他讨钱:“公子,行行好,善人有善报。”

陈唐打量他一眼,掏出一枚中钱,放进破碗里:“拿去吃饭。”

小乞丐大喜,一把抓过钱,眉开眼笑:“丑儿多谢公子,听你口音,外地来的?”

陈唐点点头。

小乞丐眨了眨眼睛,忽而低声说道:“好心的外地公子,你们还是快走吧,这城里,可是有吃人的妖怪。”

陈唐一怔,刚想问,那小乞丐却一撒腿就跑了。

“陈兄,他说了什么?”

王默下车问道。

陈唐摇摇头:“没说什么,走吧,抓紧时间办事,还没吃早饭呢。”

马车辚辚,继续前行,拐过两条街道。

初进城里,陈唐有心要观察城内的风土人情,便频频探头观望。见街道上冷清,少见行人。不管是街道规模,还是两边房屋,都显得古旧,甚至有点破落的样子。

这南服县,比起义山县还略有不如。占地应该是不小的,至于人口数量,却不好估算,需要查阅户口记录,才能知道。

反正整座城的氛围,给予陈唐的感觉便是衰败,沉闷而萧瑟,欠缺生气。

走了一阵,抵达县衙之外。此时县衙已开张,门口站两衙役守着。

停好车,得了吩咐的阿宝连忙走上去。

“站住,你是什么人,竟敢擅闯衙门?”

一名守门衙役威风凛凛地喝道。

阿宝不与他计较,直接说了诛杀妖魔之事。

衙役闻言,一个立刻进去禀告。

很快,登登登声响,一队手执刀棒的官差冲了出来,把陈唐一行团团围住。

第两百一十八章: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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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多名全副武装的官差,有的持刀,有的执棍,从衙门里冲出来,把陈唐一行团团围住。

见着明晃晃的刀子,王默吃一惊,下意识地就往陈唐身后躲去,脸色有些发白。

都说“自古衙门朝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光是眼前这副威武霸道的阵仗,就算有钱,也不敢轻易来走一遭。

“你们要干什么?”

阿宝倒不惧,大声喝道。自家公子可是来当县令的人,交接完毕,这些官差都成为公子手下,有甚可怕的?

官差之后,又走出一人,身穿官袍,样子孔武有力,看样子,应该是南服县的县尉了。

一个县衙里,主要有三名官员,以县令为首,佐官县丞,以及一个负责治安刑侦的县尉。

据说南服县县丞年迈,久不理事。不过县丞这个位置,本就尴尬,等于是个木头人,平常基本没什么事的。主要大事,都由县令一把手抓着。

那县尉目光威武地往下一扫,喝道:“谁人乱报案子,竟敢说本县出现妖魔,实在胡说八道,当拿下治罪。”

陈唐迈步上前,淡然说道:“这位大人,怎么称呼?”

那县尉打量他一眼:“本官姓‘杜’。”

果然是县尉杜望云,之前从王默嘴里听过介绍的。

陈唐冷然一笑:“我们来报官,杜县尉却不问青红皂白,就要拿人。这番做派,实在不妥。”

杜望云神色渐冷:“你又是什么人,竟敢质疑本官?”

陈唐道:“我便是斩杀妖魔之人。”

“好大的口气,就凭你?你可知道,若是谎报案情,搅乱人心,本官即可把你拿下,送进牢狱。”

杜望云根本不信。

陈唐一拍手,阿来把牛车赶来,掀开盖在上面的油布,露出驴子和肥猪的尸体。

一众官差见着,哗然出声。

两具尸骸,明显异于平常。不管是品相,还是体型大小,都跟普通的家畜截然不同,看上去,分外狰狞。

杜望云走过来,认真地看着,瞧了一阵,说道:“此两物,便是妖魔?我看着,倒觉得不是。”

陈唐问:“不是妖魔,又是何物?”

杜望云道:“可能是你们在山林间狩猎到的野猪野驴子,打杀了冒充妖魔,来衙门领功。”

“你胡说!”

王默激动地道。

杜望云看向他,晒然一笑:“你不就是王秀才吗?”

此前,王默曾来报官,因此识得。

王默道:“此两妖物,还变化人形来着,被诛杀后,才原形毕露,成为这般模样。”

杜望云呵呵笑道:“你们一同来的,说辞不足为信。”

陈唐懒得跟他废话,直接道:“我要见黄县令。”

杜望云双手抱胸:“县令大人忙着很,无暇见客。再说了,这等事务,乃本官职权范围,不用惊动大人。”

陈唐嘴一撇:“若是别的事务呢?”

杜望云哼一声:“还有什么事快说。”

“我听说黄县令不日便要高迁,特来送行。”

“你?”

杜望云脸露狐疑之色:“你与大人是亲戚?”

陈唐摇头道:“不是。”

旁边阿宝忍不住了,高声道:“我家公子乃新科探花郎,此番来,正是接替南服县县令一职的。”

此言一出,杜望云吃一惊,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陈唐旁边的王默也是目瞪口呆,大感意外。

陈唐拿出任命文书等:“现在,可以去见黄县令了吧。”

杜望云讪讪然,连忙拱手:“原来是陈大人到了,有失远迎。”他是在官场上浸淫的人,虽然只混得个芝麻绿豆官儿,但见风使舵的本事半点不差,很快脸上就堆起笑容:“陈大人驾到,请,快请进!”

身子一侧,让出路来。

陈唐指着牛车上的尸身:“那这两具妖魔尸骸如何处置?”

杜望云立刻叫道:“来人,把尸骸抬进去,验明正身,听候发落。”

可怜卢郎君与朱郎君两个,都死去多时了,还得“听候发落”。

“陈……陈大人……”

王默嗫嚅道,身份上的转变,使得他一时间不知该如何与陈唐相处。

陈唐笑道:“王公子,你为目击证人,也得与我一同进衙门。”

“好。”

王默重重一点头,陈唐是探花郎,是新任县令,这对于自己,对于整个南服县,都是件大好事。昨晚陈唐的表现,相当利索,给王默留下深刻印象。

陈唐又去交代阿宝与阿来,让他们暂且留在外面,守着马车。至于苏菱与阿花,也是留在马车上。

此番来衙门交接,顺利的话,就直接住在官署之内的了,不用住客栈。

杜望云带着陈唐王默进入衙门,来到大堂上。

陈唐抬头打量,见大堂布置颇为庄肃,上方主位之上,悬挂着一副“明镜高悬”的牌匾。

这些,都是衙门标配,没甚好说。

此处大堂,为审讯办案场所;迎宾待客,则要转入侧边的厅堂之中。

对于这位新任大人,杜望云很是客气,毕竟当交接完毕,陈唐便是他的顶头上司,肯定要伺候好:

“陈大人,你请稍坐。我已让人入内禀告黄大人知晓,他更衣完毕,便会出来与你相见。”

一边说着,一边暗暗打量。陈唐的年轻,超乎想象,看上去眉清目秀,没有半点官样,倒像是个翩翩公子。然而经过在外面的言辞,杜望云心里觉得,这位年轻大人的性格很是刚毅,绝对不好糊弄应付。

陈唐不理会他的打量,自顾去看厅堂的摆设,木桌木椅等,古色生香,颇有讲究。两边墙壁,又挂着些书画。其中正面墙上,挂着一幅巨大的画作,尤其引人注意。

这是一幅“猛虎下山图”,山林苍莽,怪石崚嶒,一头斑斓猛虎出没在山径之上,形神毕备。特别是它的一双眼睛,荧荧然,仿佛是活着的,正用一种俯视的角度,灼灼地注视着坐在厅堂的客人。

画作边上留白处,题两句诗:虎出山林风云动,人入世间见苍生。

陈唐凝神观望,若有所思。

便在此际,听得一声咳嗽,一名门子率先走进,然后朗声道:“黄大人到!”

第两百一十九章:面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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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大人到!”

随着声音,一名身材魁梧的中年男子昂然入内。“魁梧”一词,用在他身上真是恰如其分,又高又壮,像一堵墙般。走进来时,立刻给予人一种压迫感。

陈唐目光闪动,落在这位黄县令身上。

黄道志呵呵笑道:“探花郎姗姗来迟,可得罚三杯。”

从这第一句话,陈唐心中对于他的性格便有了一个粗略了解:霸道,而且傲慢。

当即拱手做礼道:“路途遥远,以至于迟了些时日,还请黄大人见谅。”

黄道志点头道:“从潘州到宁州,的确要走上一段时日。不过探花郎进入地界后,怎地不先派遣人通报一声,好让我等接风洗尘。突然就到了衙门,可让我很吃一惊呀。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突袭,受命来查我的呢。”

说着,目光有精芒掠过,带着开玩笑的语气。

陈唐道:“黄大人误会了,我是途中遇到了事,差点都没命入城啊。”

黄道志眉头一皱:“此话怎讲?难道还有人敢为难朝廷命官?”

陈唐叹道:“不是人,是妖魔。”

黄道志露出吃惊之色:“妖魔?”

“对,一个驴妖,一个猪妖,为祸一方,还想对我下手来着。幸好我早有提防,又曾拜师学艺,学到些粗浅武功,侥幸将牠们反杀了。”

陈唐娓娓道来。

黄道志双眸一缩:“原来探花郎文武双全,失敬失敬。”

旁边的县尉杜望云听见,同样心惊,一些本来盘算得稳稳当当的算盘心思,赶紧抛之脑后,态度端正起来。

能斩杀妖魔的县令大人,谁敢在下面做手脚?如果陈唐只是个文弱书生,哪怕有进士功名加持。但到了地方上,水土不服,作为老油条的县尉,杜望云手下一班捕快衙役,经营多年。鼓动起来,便能阴奉阳违,做些事端。

然而陈唐身怀绝技的话,就不同了。

当着诸人的面,陈唐坦白此事,本就是要获得震慑的效果。他没当过官,却也知道官场上的那一套。所谓“新官上任三把火”,并非这新官不安分,要折腾,而往往是不得已为之。因为不烧火的话,下面一片草莽,荆棘刺人,处处缚手缚脚的,做什么事都做不好,打不开局面。

当然,这火能否烧得起来,烧得好,也是看人。能力不足,处理不当,反会惹火烧身。

黄道志忽道:“不过据我所知,妖魔可是十分可怖的存在,等闲不会现身。不知探花郎所诛杀的驴猪尸体,现在何处?”

陈唐不信他事先没有得到禀告,既然要装糊涂,就随他,回答道:“两具尸身,杜县尉已经派人处理了。”

杜望云忙道:“便停放在偏院,黄大人请去一观。”

于是诸人起身出去,到院子去看。

两具尸身已经从牛车上卸下,一名仵作在那摆弄着。一脸的疑难之色,还有些战战兢兢,似乎怕尸变什么的,闹将起来,大祸临头。

黄道志大步上前,看了一眼:“呵呵,探花郎,此两畜不过是不成气候的精怪而已,根本算不上妖魔。”

闻言,陈唐心一动。事实上他对于妖魔,委实了解不多,只知道有妖气的,都划归进“妖魔”这个范畴里头。但其实,这样的划分并不精准。正如将阴魂鬼魂什么的,都统称“邪祟”一样,属于很大的概念。

但这是没有办法的事,又不是数据化时代,样样都能分得精细。包括练武学道,对于境界的层次,也是模糊不清的。虽然说分开几段几段,可实际上,都是说个大概。

算起来,陈唐遭遇的妖魔并不多。格杀的,一共就三个。至于马妖,也应该是刚入流的妖物。真正厉害了得的,估计便是胡氏姐妹了。然而从没有见过她们真正动手,实力究竟如何,不得而知。

当下问道:“黄大人似乎对妖魔颇有见解,可否解惑一二?”

黄道志淡然道:“谈不上见解,就知道些皮毛罢了。你所诛杀的两畜,乃精怪,可变人形。”

陈唐恍然道:“原来如此。”

话说起来,那当天在潘州府作祟的那五通公子,应该也是精怪之类了。

不过对于普通人而言,精怪本就属于妖魔的低阶种类,把牠们称为妖魔,说法也是正确。

陈唐又问:“那依黄大人之见,该如何处置这两具精怪尸身?”

黄道志道:“精怪之事,理应由九扇门处理。嗯,我与你交接过后,便启程前往宁州府述职。到时便带尸身前往,交给九扇门吧。”

他说的,确实是程序规矩,挑不出毛病。

陈唐道:“如此,就劳烦黄大人了。”

两具精怪尸身,对他无用,又不能直接汲取妖气。除非大卸八块,直接煮来吃了。可是想着变化人形的事,又下不得口去。

来之前,他心存疑虑,做过几番猜测,甚至预备着最坏的打算。可与黄道志相处时,感觉不到任何异常,毫无发现。不知是他伪装得好呢?还是另有背景。不作为,可能是与精怪之间有着某些便宜交易而已;也有可能是力有不逮,办事不力……

但这些,都只是猜测。

陈唐又想起,他与胡不喜接触时,是能感应到对方的妖气,虽然很淡,可的确存在;然而胡不悔呢?在修习《善养经》后,就不曾再近距离正面与她面对过了,因此无从知晓。

按照实力猜测的话,两姐妹可能不会相差太远。但这个事情,却也说不得准。

想不出个所以然,陈唐干脆撇开一边去,不再费脑筋。

黄道志又道:“今天探花郎来得突兀,交接之事,不如留到明天再进行,你看如何?”

陈唐道:“好,没问题。”

黄道志说道:“今晚我在酒楼设宴,替你接风洗尘,可务必要赏脸。”

陈唐笑道:“黄大人有请,我一定会来。”

一拱手,带着王默,告辞离开。

“慢走,不送了。”

黄道志说道,目光注视着陈唐的背影,脸色一点点阴沉了下来。

第两百二十章:有灵

陈唐走后,衙门恢复平静。

县尉杜望云笑道:“黄大人,没什么事,卑职先告退了。”

黄道志一摆手,一言不发。

杜望云早已习惯这位县令大人的做派——准确地说,是前任县令。虽然黄道志此去,属于高升,但俗话有云“县官不如现管”,想过好日子,还得想些法子,贴着新任县令陈唐才行。

他转身离开,到门口处,见一人进来,连忙问候道:“黄师爷,你回来了。”

这黄师爷身形与黄道志恰恰相反,长条瘦削,下巴尖尖,五官长得那叫一个猥琐。脸上留两撇八字胡,一对三角眼,间或有异样的光芒闪过,教人看着,心里发寒。

杜望云见他脸色阴沉的样子,知其心情不好,告一声罪,赶紧便出去了。到了外面,嘴里不禁呸一声:“不就是个师爷吗?狐假虎威,逞什么威风?”

平时衙门里,其实黄道志甚少理事,许多事务,都是那黄师爷把持操办。其深得黄道志信任,乃是心腹之人。相比黄道志的喜怒不形于色,黄师爷则张扬得多了。

却说院子内,黄道志让衙役与仵作离开,只剩得他一个在。

很快,黄师爷来到,见到地上的两具尸身,双眼一红,噗通一声便跪在黄道志身前:“大人,请替小的做主。我这二弟三弟,死得好惨。”

黄道志冷然道:“杀牠们的,是来接我位置的探花郎,你让我如何做主?”

黄师爷哭道:“大人。”

黄道志一摆手:“你不用哭啼作态,此事我自有分寸。”

黄师爷顿时不哭了,站起来,问道:“大人,有甚事,尽管吩咐。”

黄道志指着两具尸身:“你先把它们给处理好了,莫要惹起麻烦。此乃非常时刻,不许出乱子。要做什么事,等交接完毕,我离开南服县再说。”

黄师爷道:“但凭大人安排。”

内心却是恨极,恨不得立刻便找到陈唐,将其千刀万剐,方泄心头之恨。

……

出了衙门,陈唐对王默道:“王公子,接下来你有何主张?”

王默叹息一声:“能如何?只好勤奋读书,看能否中举了。”

陈唐道:“我当这县令,手下却无人用,你可愿来当我师爷?”

作为县城一把手,光靠一个人,肯定忙不过来。是以几乎每一位主官,都会带着幕僚赴任,作为左右手,帮忙做事。在潘州时,陈唐曾问王甫,要让他来当这个师爷。不过王甫考虑再三,选择了留在陈家村。

眼下看着王默,品性不错,又是本地人,当个师爷,倒也合适。

王默闻言,心中一动,想了想,说道:“陈大人,且容我回家,与娘子商量一二,再做决定,可否?”

陈唐点头道:“那是当然。”

于是王默告辞,坐着自家牛车出城回去了。

“公子,王默不住衙门了吗?”

阿宝问道。

陈唐回答:“未曾交接,别人还住在里面呢。”

阿宝就叹了口气,遗憾地道:“这样没办法了。”

陈唐呵呵一笑:“晚一两天罢了,你很想住官署?”

“那是当然,说出去多威风。”

阿宝满脸向往之色。

连一个长随都如斯心态,可见官位的吸引力何其大?只要当了官,不管是芝麻小还是绿豆大,身份都摇身一变,霍然不同。因为每个官位,都对应着职权,官身加持的绝非名声,还有实则的权力。

阿来问:“公子,那我们现在去哪?”

“当然是找间客栈暂住,还有,一上午没吃东西,饿得慌,要赶紧找吃的。”

南服县占地不小,有着两、三间客栈。打听之后,陈唐选择了名气最大的“悦来客栈”。这客栈的条件要比其他两家好一些,入住之后,放好行李,便下楼吃饭。

客栈内的白菜肉包子味道不错,很有江南风味,陈唐一顿吃了三笼。

对于他的大胃口,阿宝等人早司空见惯。以前还想不通,昨晚见陈唐大展身手后,大家都明白了:练武之人,吃得多才是常态。

吃过早饭,陈唐叫过阿宝,吩咐他到处走走,多观察多打探,看这县城有甚情况。

阿宝心领神会,说道:“明白。”

很快就走了出去。

至于性格较为憨实的阿来,则一如既往地负责看守马车。

陈唐上楼,在房间内,并不读书写字,而是在回想着先前面对黄道志时的情况。并非他多疑,只是经历诸多事件后,总是情不自禁地便留着心眼。

在黄道志身上,陈唐并未感应到异样气息,不过这并不能说明所有。他从来就不认为,天人之气能洞察一切。至少目前的修为,还达不到那样的境界地步。当对方实力强横,而或拥有某种独门秘法,就能遮蔽气机。

好比以前面对浮山观的老道士时,便毫无察觉;还有与燕还丹共处之际,同样有着一种雾里看花的感觉,正应了那句老话:高人不露相。

是以随着修为增涨,陈唐行径,反而越发小心谨慎。更何况这南服县的情形,总是透着一股诡谲来。

想了一阵,陈唐又拿出剑匣来。剑匣本身,天生克制邪祟,但对于妖魔并无效果,需要激发出剑气,才能造成杀伤。剑气一日未养出,总觉得有些心虚。

上次在义山县,汲取了贞洁娘娘的鬼魂,剑匣颇受裨益。匣中剑重新焕发锋锐,虽然还没有达到饱满状态,但也相距不远。而陈唐本身的气息不断壮大后,与剑匣之间的联系越发紧密,清晰。

这种联系,是唯一的。换而言之,就算别人抢了剑匣去,也只能用到其的被动威能,而无法勘察到匣子内的情况,更无法驾驭剑气激发了。

即使如此,对于这件宝物,陈唐一向都是不离左右。他一直在思考,以及寻找,看有没有什么办法,能更加便捷地携带剑匣,藏于身上。可惜至今为止,仍无头绪。

突然间,陈唐想到个可能性,便把剑匣放置于床上,然后自己走开,走到房间的另一头。彼此之间,相距足有两丈。

然后,他潜心感应,随即伸手一招。

嗖的,剑匣飞来,正落在手上,宛若有灵。

第两百二十一章:为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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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我在城中各处都走了一圈。问了不少人,就听说过几桩人口失踪的事,别的并无发现。”

阿宝喘着气,一边禀告,一边擦汗。

陈唐放下手中书卷,问道:“那失踪的,是否都是读书人?”

阿宝点头:“不错,不过他们不是在城内出事的。而是出外游学时,一去不复返;又有的是到郊外踏青,游山玩水,然后就莫名失去了影踪。”

“城外么?”

陈唐摸了摸下巴,外面的环境,的确较为凶险。又想到驴猪两妖,也是在郊外欺男霸女。那么,是偶然?还是兔子不吃窝边草?

偌大一个县城,人口虽然不是很多,但上万的人数是有的。几名读书人失踪,难以引起什么波澜。除了出事的家庭以外,别的人,并不会太在意。听说之后,只把此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

阿宝又道:“公子,我觉得这城有点死气沉沉的,街上商贩也不多。定然是那县令大人不懂管治,弄得如此冷清。”

陈唐道:“县城,本来就比州府落后,说明不了什么。”

毕竟是农业社会,经济方面并不发达,小地方,难以热闹得起来。

顿一顿,又道:“今晚你随我去赴宴,阿来他们留在客栈。”

“好。”

阿宝美滋滋地应道,跟在公子身边,有肉吃。

……

县衙偏院,停放着两具特殊的大棺材。棺材里头躺着的不是死人,分别是一头肥猪;一只驴子;肥猪的头颅都被砍断了,还是重新安放上去的。

黄师爷给棺材上好盖板,随后对着棺材做个礼:“二弟三弟,你们惨死于他人之手,此等血海深仇,一定要报。不过大人说了,要等他离开南服县才能动手。到时我也将随大人前往州府,你们的仇,我会叮嘱老四执行。他有着本领,能将这南服县弄得天翻地覆,鸡犬不宁,到了那时,再将那探花郎的头颅摘下,给你们祭灵。”

念叨完毕,他离开院子,取出一封书信,交给一名衙役:“阿凯,你将此信送去北山的书斋。”

听说要去北山,那衙役神色迟疑地道:“黄师爷,这个?”

黄师爷脸色一冷:“怎地,看大人要升迁,将要离开县城,就不听话了?”

面对他阴冷的目光,衙役浑身打个冷战,忙道:“不敢。”接过书信,转身就去了。

“哼,见风使舵的贱骨头。”

黄师爷骂一句。

官署内正在忙活着,收拾东西。黄道志担任南服县县令,并没有带着家眷上任,身边就个心腹黄师爷。行李等物也不多,不过由于不知陈唐何时来交接,很多东西今天才开始装箱子。

黄师爷进去,面见黄道志:“大人,我们是明天便离开此地吗?”

黄道志道:“交接完毕就走。”

两任交接,主要是账目,以及一些重要的宗卷事宜等。过程并不会太复杂,南服县这两年,基本没出什么大事,相对平静。

黄师爷又问:“那今晚的宴会?”

黄道志瞥他一眼:“就是普通的接风宴,不用想太多,也不要轻举妄动。”

黄师爷点头道:“属下明白。”

时间过得很快,到了傍晚时分,县城内最大的酒楼:百杯楼上,整个二楼都被包了下来。

黄大人宴请赴任的陈大人,本身就是件有象征意义的事。当消息传开,整个县城的乡绅阶层,以及一些势力纷纷变得活络起来。他们到处打听,新任的陈大人是何来头,有甚背景来历……

至于城中的寻常百姓,倒是事不关己般,继续过自己的小日子。衙门、官员,其实距离他们很远很远。谁来当官,似乎毫无影响。

宴席进行了大半个时辰,便宣告结束。这本就是走过程的一个仪式,寒暄几句,说些事情,就过去了。而按照程序,陈唐正式上任后,还得摆一次酒宴,主要宴请南服县的地方名流,乡绅宿老等。不过那是陈唐的事,与黄道志无关。

宴席之后,告辞分别。

一夜无事,第二天上午,陈唐等人准时来到衙门,与黄道志进行交接流程。

对过库存、看过宗卷、又见过人事,陈唐仔细审阅过后,表示无异议。衙门上的确还留着些手尾,比如说那几桩人口失踪悬案,但这个在规则允许之内,没有太大的影响。毕竟人都是出去后不见的,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称不上“命案”。相比之下,税收库存方面的数目,反而更为重要。

到了最后,黄道志交出官印:“陈大人,这南服县便交给你了。”

陈唐接过,验明无误,便道:“恭祝黄大人此去官运亨通。”

黄道志哈哈一笑,不再多说,把行李装上车子。还有一辆板车,摆着两副棺材,里面装着驴猪两精怪的尸身,棺材上盖好油布。到了城外长亭处,自有相熟的乡绅来相送,不提。

他们离开,官署换了主人,陈唐等人搬进来。一番打扫收拾,在所难免。

在殷国,衙门之地,基本都是前面办公,后面作为居所,一体化,倒也方便。

打扫卫生,搬弄家具这些事,皆有阿宝他们来负责完成,忙活了两个时辰,差不多就弄好了。

衙门后院,颇为清幽干净,房间自是够用的。苏菱与阿花住一间,陈唐住一间,还有一间书房,阿宝与阿来则住在侧院。衙门里有个马厩,里面养着几匹马。不过这些马的品相只能说一般,属于老马。胭脂住进去后,立刻成为老大。

第二天,经过一番深思熟虑,终于下了决心的王默来投,愿意当师爷。

这王默的性格虽然弱了些,但做个师爷还是合适的。

接下来几天,陈唐开始宴请地方乡绅,这些交际免不了。衙门要做事,不少地方都得依仗他们。

对于陈唐这位年轻的探花郎来当县令,众人的态度倒是热情,至少面子上是给足了的。至于暗地里会做什么勾当,那就是另一回事。

刚上任的一段时日,衙门清闲,陈唐每天除了做功课外,便是骑马驰骋,作训练。胭脂灵性越发圆通,只要一声口哨,牠便会飞奔而至。

然而很快,这般的悠闲日子便到头了。

“大人,大人,不好了……”

第两百二十二章:命案

公房内,陈唐正在把玩那枚官印。

拿到印后,送走黄道志等,回去时,他便对官印进行了些研究。发现其内有一缕官气沉积着,但并不多。

官气的酝酿本就不易,更与官阶挂钩。县令作为七品,在整个阶层上,属于次等层面,算不上什么大官。

遇着官气,见猎心喜。不过对于此印的官气,却不好汲取,生怕会损坏了印章,那就麻烦。

是以平时,只能把玩一二,濡染一点官气,也可以成为裨益。

便在此时,王默神色焦急地跑来,口中大呼:“大人,大人不好了!”

陈唐放好官印,沉声问道:“出了甚事?”

“命案!西郊出了命案,一家六口,一夜毙命,血流出屋。”

王默慌失失地道。

陈唐霍然起身,目光闪动。

人在不同的位置时,对于同一件事情,都会有着不同的立场与态度。换做以前,当听到有命案发生,陈唐并未考虑太多,第一时间,会联想到邪祟或者妖魔方面去。不过现在当了县令,管辖境内出了事,他的想法一下子就变得繁杂了。

当即问道:“杜县尉呢?”

县尉相当于公安局长,负责县城的治安刑侦事宜,出了命案,多是由他出面处理。

王默定一定神:“杜县尉已经带领捕快衙役赶过去了。”

陈唐又问:“是村民来报的案?”

王默点头:“是。”

陈唐又坐了回去:一个村庄,一户人家出事,发生灭门惨案,这样的事情,绝不多见。毕竟村民多淳朴,而且同村的,基本都属于宗族,有着血缘关系,等闲下不得手。

如果不是乡里矛盾凶杀,又会是什么呢?山贼劫掠,杀人越货?

陈唐目光闪动着。

算起来,今天是自己与黄道志完成交接的第五天。这时间,不长不短,颇为微妙。

那日接风宴,赴宴之前,陈唐想到一句老话:筵无好筵,会无好会,还预备着会发生点什么事。然而到了之后,风平浪静,就是吃饭,喝点小酒,彼此之间交谈的内容,三句不离公事。

但对于黄道志的疑心和戒备,陈唐从未放下。眼下突然间爆发出这么一件命案来,他立刻联想两者之间,是否会存在某种关系。

交接之前,这南服县,还是黄道志的管辖。如果出了事,他得负责;但交接后,这责任便落在陈唐头上来了。

假如推测准确,这位黄大人可真是城府深沉。离开之前,把场面压得稳稳当当的,看上去云淡风轻;可一旦抽身离去,脱了责任,马上就出了事故。这等手腕,才是为官者的本色?

都说官场腌臜,这算是给陈唐上了一课么?

“大人,该怎么办?”

王默问道,他是第一次当幕僚师爷,做文书宗卷的工作可以,但真碰到事,经验欠缺,难免慌神。

陈唐道:“出了命案,便让杜县尉查案,缉拿凶手,这些都是标准程序。”

王默一听,顿时“哦”了声。其实如果死的只得一个人的话,他就不会如此惊慌了。关键是灭门惨祸,骇人听闻,教人难以接受。

陈唐同样有些心绪不宁,如果猜测没错的话,这案子,以杜望云的本事,根本查办不了。

想了想,他起身大步走出去。

“大人,你去哪里?”

王默追上来问。

陈唐头也不回:“我去案发现场看看。”

“你得带人一同去……”

王默连忙说道。

“不用了。”

去到马厩,牵胭脂马出来,备好鞍,翻身骑上去,得得得地,已经跑了出去。

“大人,等等我。”

王默叫道,他也会骑马,但骑术马虎,加上马厩的马匹皆为老弱,等出到衙门外,早看不到陈唐的踪影了。

城中街道行人不多,但终是不好纵马,速度不能太快。路经城门时候,守门的几个兵丁正无精打采地站在那儿,认出了胭脂马,连忙问候。

陈唐微一点头,到了城外,当即快马加鞭,驰骋起来。

“大人一人一骑出城,是要干什么?”

一名兵丁问道。

“据说西郊出了灭门惨案,大人应该是往那边去了。”

另一兵丁回答。

“啊,如此大事?看来很快便要闹得满城风雨了……”

……

一座村庄,十多户人家,分散在一片坡地上。

这样的山村,在南服县郊外有多处。乡民们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日子过得清寒而平静。

都说江南富足,只是个笼统的说法,对于基层的老百姓而言,平常能吃个囫囵饱肚子,便很是满足了。

然而今日,一桩惨案的发生,打破了整个村庄的平静。

早上的时候,有村民发现,辛老五一家六口,悉数死于家中。死状颇为可怖,血流满地。村长闻讯,当即派人入城报案。县尉杜望云闻讯,早饭都来不及吃。马上带着数名捕快衙役赶赴出城,来到村庄勘察现场情况。

陈唐马快,抵达的时候,只比杜望云他们晚了两刻多钟。入村之后,见到里面围着不少人,有捕快公差在维持秩序。见到陈唐来,纷纷行礼。

陈唐翻身下马,朝着那房子走过去。

见是一间寻常的土房,外面一个小院子,杜望云站在那儿,脸色阴沉得要滴出水来。管辖内出了大案,作为县尉,他难辞其咎。要问责的话,第一个便是拿他开刀。

“大人,你来了。”

陈唐不与他寒暄,直接问:“情况怎么样?”

杜望云压低了声音:“大人,我看过尸身,一个个不管老幼,都被开膛破肚,五脏六腑都被掏空了。如斯死状,绝非寻常凶杀案件。卑职觉得……”

说到这,脸色有些发白:“卑职觉得,很可能有妖魔作祟。”

提及妖魔,忽然就想到当日陈唐第一次来到衙门,车上便带着两具妖魔尸身。

闻言,陈唐眉头一挑。

这户人家,不过普通百姓,对方为何选他们下手?纯属路过下的手?而或是挑衅,还是示威?

问道:“仵作验尸,说了什么?”

杜望云回答:“就是说不类人为,像是野兽行径。大人,此事该如何定夺?”

陈唐不回答,左右顾盼。行凶者不管是人是妖,入室作恶,应当会留有些蛛丝马迹。

忽然间,他双目一缩,似有发现……

第两百二十三章:追踪

陈唐走过去,来到院墙之下,驻足观望。见墙头上,粘着一丝毛发,色泽棕黄,颇为细微,等闲根本不会注意到。

他伸手取下来,见这丝毛发长约两、三寸,颇为坚韧,毛发上有毫光,熠熠发亮,浑然不同寻常。

“大人,可有发现?”

杜望云见状,走过来问道。

陈唐不动声色地把毛发收起,道:“你们有没向报案的村民问讯?”

杜望云回答:“问了,他说是来叫辛老五下田时,发现的不妥。不过院子门,还有屋门,当其时都完好无损。就见有血从门槛下渗透出来,由此可知,那凶案发生的时间是在凌晨。”

陈唐点点头:“你等仵作验完尸身,做好笔录宗卷,拿回来给我看,我先回去了。”

“好。”

杜望云答应得干脆,这些事,本就是必经程序。

陈唐没有在现场久留,翻身骑上马,慢慢走回去。

这时候,王默才骑着马来到,后面还跟着两名衙役,跑得气喘吁吁。

“大人!”

陈唐见到他,便道:“王师爷,你来得正好,你去跟杜县尉,也做一份笔录。”

“遵命。”

王默应了,带衙役往山村去。

陈唐骑马缓缓而行,取出那丝毛发,仔细端详。在毛发上,他感受到了一抹气息,正是妖气。有此物证,足以证明这件凶案的罪魁祸首,是什么来历了。

这南服县,还真是精怪出没,横行无忌。那么,问题来了,是本就多妖魅呢,还是有着目的而来。

隐约地,陈唐觉得有一种山雨欲来的意味。如果不及时将对方找出来,并绳之于法,将会有更多的凶案发生。而对此,城外那些手无寸铁的百姓们,毫无办法。

想了一会,他眼睛一亮,一拍大腿,说道:“怎么忘了这一茬?也许,牠有跟踪的办法。”

当即一拍马首,问道:“胭脂,你有没有办法跟踪一头妖物?”

“聿!”

胭脂叫唤一声,似乎在说“有办法”。

陈唐大喜,连忙拿着那根发毛,放到马鼻子前,让牠嗅闻起来。

马类的听觉与嗅觉,都极为发达,况且胭脂已成精怪,在这些方面自然更是敏锐。

“聿!”

胭脂又是叫唤一声,表示已经记住这股气息了。

于是陈唐就不回城,勒转马头,在山村外溜达起来,看能否捕捉到那缕妖气。

走了一刻多钟,在村子东北方位处,胭脂马停了下来,打起一个短促的响鼻声。

有发现!

陈唐喜道:“胭脂,依循气息,追踪下去。”

胭脂马点点头,果然走了起来。

陈唐手放在腰间的剑柄上,目中精光闪露。

……

江南地域,同样多山,不过这些山头长得秀气,不甚高,与北部的高山相比,就如同一座座山坡一般。

北山,山清水秀,有流泉飞瀑,景色十分宜人。山上又多枫树,漫山遍野,每到深秋,便片片红艳。看上去,好像一簇簇热烈的火把,分外美丽。

有此美景,所以成为不少读书人的胜地。闲暇时候,多有才子佳人结伴游山,欣赏这番浓郁秋色。山间还有士子结庐而居,专心读书,准备考试。

“复天兄,秋将尽,你再不来,这满山枫叶便都落尽,看不成了。”

山间路径上,两名书生并肩走着,一边说话。

“呵呵,梅龄,我这番来,主要是去拜访君保兄的。至于这北山枫叶,年年都有,年年都看,看多了,不过如此。”

这两书生,一个名叫“李梅龄”,一个叫“杭复天”,都是南服县秀才。

两人走得一阵,来到山坳处,前面出现一座草堂书斋,看着简陋,却有一种淡泊的氛围。

那杭复天看见,叹息一声:“端是好地方,在此读书,势必事半功倍。若不是我家不许,我都想搬来这里,与君保兄为邻了。”

李梅龄笑道:“地方虽好,但终究太过于寂寞。”

杭复天很认真地说:“梅龄,自古以来,能耐寂寞者,才能成就大事。在我看来,君保兄绝非池中物。”

李梅龄深以为然地点头附和:“不错,明年举子试,当有君保一席之地。”

两人走上去,就听到一阵琅琅的读书声:“圣贤之德,在于明志;心怀天下,内有忧思……”

杭复天与李梅龄对视一眼,流露出佩服之意,高声叫道:“君保兄。”

很快,一名长相文弱的书生走出来,见着两人,便作揖道:“原来是两位,今日怎地上山来了?”

杭复天笑道:“君保兄莫非嫌弃我等冒昧而至,打扰了你读书?”

那刘君保忙道:“非也,欢喜都来不及。”

李梅龄打趣道:“我今日来,还带来了东西。”

刘君保问:“什么东西?”

李梅龄往怀里一掏,掏出个手工精致的布包:“此乃柳小姐的心意之作,特地交待下来,让我亲手交给你。”

刘君保接过,打开布包,见里面是一口香囊,上面还绣着鸳鸯的图案。

杭复天叹道:“美人恩重,实在羡慕。”

李梅龄道:“可不是?两情相悦,只等君保高中,便是洞房花烛夜。”

那刘君保收了香囊,淡然笑道:“且等考过举子试再说吧。”

三人正说着话,就听到外面传来马蹄声响,一直来到草屋门前,才停了下来。

杭复天道:“难道是来游山,要来讨水喝的人?”

三人便起身走出去,见到一马一人。马是健马,通体枣红色,看着颇为神俊;人也不差,面如冠玉,剑眉朗目,腰间带剑。

“阁下是?”

杭复天一拱手,问道。

陈唐骑在马上,抬头看去,打量三人。两个书生年纪稍长,居中一个年轻些,五官文弱,斯斯文文的样子。

面对询问,陈唐不答,一拍马头。

胭脂马当即缓步上前,大鼻子嗅闻起来。

凑得近了,显得突兀而冒犯。

见状,杭复天怒道:“阁下何人,好生无礼。”

便在此时,胭脂马猛地打了个喷鼻,目标锁定。

陈唐目光一凝,飞身下马,断玉剑出鞘,便刺了过去。

第两百二十四章:生擒

陈唐一言不发,拔剑便刺,骇得杭复天与李梅龄两个一屁股便摔倒在地。他们都是书生,平时只会读书,何曾见过如斯场面?第一时间,还以为撞上了贼寇,口中下意识地大呼一声:“救命!”

剑尖霍霍,刺向的正是那刘君保。

这位貌似文弱的书生,在见到陈唐出现时,神情已经变得古怪。只是他也没想到,对方连句场面话都没说,一个照面便出剑,端是干净利索。

唰的!

仓促之间,刘君保身形急退,完全不似一个书生的身手,躲开了陈唐这一剑。

陈唐早有预料般,脚步追上,第二剑第三剑……绵绵不绝地攻了过去。

刘君保再退,直接退进了草堂之内。陈唐紧追不舍,同样冲了进去。

外面摔倒在地的杭复天与李梅龄两人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惊魂未定。杭复天急声道:“那人疯的,要杀君保兄!咱们快下山去报官……”

李梅龄眨了眨眼睛,忽道:“复天,你有没有发现,君保好像会武功?”

这一说,杭复天也有些回过神来:“对呀,他什么时候学的武功?”

彼此之间,结识相交已有一段时日。但来往之际,不管是讨论经义文章,还是谈诗论词,都与武功不沾边。他们从没有见过刘君保显露出半点端倪来,直到现在。

不过会武功而不展现,并非什么大不了的事。文人交际,当然不会拿武功说事。

两人赶紧爬起,他们帮不上忙,就想着要下山报官。李梅龄叫道:“复天,骑那恶贼的马走。”

这是看中胭脂马了,有马骑,当然速度快上许多。

“好。”

杭复天应道,走来想要上马。

“聿!”

除了陈唐外,胭脂马哪里愿意让别人骑?直接飞起一蹄,把杭复天踢了个翻滚,倒在地上直叫唤。亏得胭脂马只稍稍用一分力,根本没想着伤人。杭复天还是摔在地上,自己崴了脚。

“复天!”

李梅龄见着,赶紧去扶人,再不敢靠近胭脂马半步了。

“砰!”

便在此时,那间草堂发出巨大声响,却是崩塌下来。两道身影掠出,对持而立。

陈唐仗剑,剑尖平指:“你,为什么杀人?”

刘君保手中多了两柄奇门兵器,乃是两根判官笔,一长一短,铸造得颇为巧妙,他咧嘴一笑:“当然是为了你!”

陈唐眉头一皱:“是要给我制造麻烦?”

刘君保道:“果然是聪明人,只没想到,你这么快便能追踪到这,倒让本座感到意外了。”

陈唐冷然道:“还有更意外的。”

两人对话,显得没头没脑。反正杭李二人没听明白,不过他们也不是完全的迂腐,渐渐听出了些问题,觉得事情绝非预想中的那么简单。赶紧往外边挪了挪位置,免得遭受池鱼之祸。

刘君保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是吗?那我就拭目以待,看你以后能怎么应对意外。”

陈唐眉头一挑:“以后?恐怕你已经没有以后了。”

话音未落,身影再度暴起,剑锋飞扬,比之前的招数,还要快上一大截。

先前的交手,对于此僚的实力,已经有了个估算。比起驴猪两个精怪,要高上一筹,没那么好斩杀。而且目前的状况,有机会的话,便想拿下审讯,不愿直接杀掉。毕竟有些事情没弄明白,很不舒服。不过看样子,直接问是得不到答案的。对方狡诈而多智,除非生擒下来,才有机会撬开他的嘴巴。

“本座今日不想陪你玩!”

刘君保说着,他身份暴露,不愿恋战,目光一瞥,飞身来到,一把抓住李梅龄。

这位李书生大吃一惊,忙道:“君保,你要作甚?”

刘君保脸露狞笑:“李兄,借你一用。”

伸手一扔,把李梅龄扔向追来的陈唐。再一抓,老鹰抓小鸡般,把扭了脚的杭复天也抓起,丢沙包般丢过去。

两名书生吓得魂飞魄散,口中哇哇大叫。陈唐被他们一阻,速度登时慢了下来。

刘君保不假思索,掉头就跑。

得得得!

马蹄霍霍,奔雷一般。

刘君保回头一看,见是那匹枣红马追了上来,他心中欢喜:哈哈,这匹笨马真是送上门的。

身形稍一放缓,腾空掠起,要跳跃上马。

“聿!”

胭脂马长嘶一声,庞大的身躯异常灵活,人立而起,两只海碗般大的前蹄凌空飞踢而至。

“什么?”

刘君保吃惊不小,万万没想到此马竟能玩出这般招式来。人在半空,生生一拧腰,堪堪躲避开去。

然而胭脂马忽而俯首,低头狂突过来。

砰的!

不偏不倚地撞到刘君保身上。

刹那间,他就觉得被一座山给撞上了,身形一个踉跄,头有些晕。

这是什么马?如此大的力气……

刘君保又惊又怒,但立足未稳,眼前剑光如虹,陈唐已经攻到。

最佳的遁走机会,已经错失。

他一咬牙,舞动一双判官笔,上来与陈唐激斗。

叮叮当当!

兵刃交接,发出清脆的声响,有火花溅射。

陈唐只攻不守,仗着剑刃之长,稳稳占据了上风。

刘君保越斗越心惊,终是忍不住了,口中发出一声怪叫,皮相开裂,如同蜕皮般。那层文弱的书生样貌被撕破,从中钻出一个毛茸茸的头颅来,獐头鼠目,目露凶光。

“妖……妖怪!”

刚才被扔出去的两个书生并未受到什么伤害,被陈唐借力卸力地接住,安置到了边上。然而此刻,见着刘君保的变化,立刻发出杀猪般的尖叫,李梅龄裤裆里一湿,竟是直接被吓得尿了裤子。

平日来往的友人,竟是一个妖怪,这样的事情,光想着,就能让人不寒而栗。

“显形就能吓人了吗?”

陈唐冷哼一声,嗤的,剑光削去,角度刁钻而巧妙,正削中刘君保的左手臂,登时鲜血飞溅。

刘君保吃痛,嚎叫一声。那根判官笔把持不住,哐当一声落地。

陈唐得势不饶人,跟上又一剑。更狠的,直接砍在对方的右腿上,如伐树木。

“啊!”

此妖再也禁受不住,噗通倒地。

“聿!”

胭脂马得意地叫着,似为自家主人获胜而欢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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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两百二十五章:枭首

刘君保倒地,胭脂马嘶鸣一声。第一时间冲上来,蹄子往上一踏,稳稳压住。

陈唐持剑,看向李梅龄与杭复天:“两位,是否有话说?”

两个书生的确有话想说,只是双股颤栗,舌头像打结般,许久憋不出个字来。

陈唐不急,虽然看样子,从他们口中也问不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但听得一些是一些。

此时,地上的刘君保倒开口了:“陈探花,你放我走,此事可了。否则的话,你那乌纱帽戴不久了。”

陈唐晒然笑道:“你觉得我是傻子?”

刘君保瓮声瓮气地道:“正因为你不是傻子,才应该这样做。”

陈唐呵呵一笑:“如此说来,那你就是傻子了。”

“哼。”

刘君保闭嘴不说话了。

杭复天两人听见,这才知晓陈唐身份,竟是县城新上任的县令大人,新科探花郎。顿时肃然起敬,心神也不那么慌了,赶紧过来见礼。

陈唐问:“你们与牠,是什么时候结识的?”

李梅龄忙道:“禀告大人,我们是前年结识的。”

“那你们可知牠来历?看起来,尔等交情不浅。”

陈唐又问。

这话问得敏感,杭复天连忙摆手:“大人明鉴,我们不知道其人面兽心,为妖物所变,乃是被蒙蔽欺骗了的。”

“呵呵,来往之际,就没发现什么破绽?”

“没有,真没有……”

两名书生赶紧叫起屈来,急着要撇清关系。若被问罪,那可就惨了。一个不好,连秀才功名都会被剥夺。

陈唐又问了些事,果然得不到有价值的信息,便一挥手:“你们下山回家吧,不要乱说话。”

“多谢大人。”

李梅龄扶着杭复天,赶紧离开了。

陈唐过来,站在刘君保边上,直接问道:“你家主子,可是黄道志?”

刘君保吃吃冷笑:“你不用费那心思套话,反正一句话,放我走,你还能继续当官。如果不的话,别说官帽子保不住,项上人头同样不保。”

陈唐眉头一挑:“你这是在威胁一名朝廷命官?”

刘君保傲然道:“一个七品县令而已,哪怕有探花郎的功名加持又如何?”

陈唐叹口气:“看来,你是什么都不肯说的了。”

“那是当然,你尽管把我抓回去县衙。”

刘君保大声说道。

“既然如此,留你何用?”

陈唐手起剑落,人头落地,双目睁得大大,还带着难以置信的神色。

“抓你回县衙等你同伙来救吗?没有那个必要了……”

陈唐喃喃道,将尸身扔进草堂,点起一把火,猎猎烧起来。至于那颗獐头鼠目的首级,则略作收拾,用根草绳绑住,带回去。

得得得!

胭脂马速度极快,奔回县城。

衙门里头,一阵忙活。郊外发生满门惨案,可是不得了的大事,人人都得打醒精神起来。

“大人,你总算回来了。”

杜望云迎上来,满脸忧色地道:“笔录宗卷,我已经写好了。其中有不同寻常之处,我正想着怎么安排人手,出去侦查办案。”

陈唐骑在马上,淡然说道:“不用查了,此案已破。”

“啊?你说什么?”

杜望云一愣,还以为自己听错。

陈唐拎起那颗首级:“凶手已招供,且已伏诛。”

瞧着这毛茸茸的狰狞首级,杜望云吓一跳,张大了嘴,不知该说什么。他是有见识的人,自然认出首级非人,乃是妖魔。那么,县令大人究竟是何出身,斩杀妖魔如同割韭菜般,实在太生猛了。想了想,问:“大人,那此事该怎么结案?”

陈唐道:“将此首级,以及案件宗卷,一起送去州衙即可。”

“好。”

杜望云应道,陈唐的做法没有任何问题,属于标准的程序流程。县城之地,出现邪祟妖魔,如果无法解决,自然得向州衙求援,请九扇门的人员出动。不过如果本地能够处理,便是一件功绩。

目送杜望云拿着首级离开,陈唐双眼眯了眯,心里在想。黄道志在州衙,应该很快便会知道了,那么,其会怎么做?

对于刘君保那些威胁的话,他并不觉得只是虚言恫吓,不过陈唐绝不会因为担心后面到来的报复,而选择妥协,将对方放走。更不用说,让牠走,倒很可能会被反咬一口。既然如此,那就一不做二不休,杀一个是一个。

把胭脂马牵回马厩,然后返回官署内。

“不矜哥,你回来了!”

苏菱叫道。

她与丫鬟住在后宅,对于衙门的事并不知晓。

看着她一张小脸,陈唐忽然觉得带她来江南,未必是好事,指不定什么时候狂风暴雨便打落下来。脑海里就想起当日胡不喜的叮嘱,还有何天玄的言语,果然意有所指。

“呵,想那多作甚,不外乎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

陈唐笑一笑,放下心事:“午饭好了没,今天吃什么?”

“炖了牛肉。”

苏菱甜甜一笑:“我现在就端上来。”

……

宁州州衙,比起下面的县衙,自然要大得多。机构部门,数目繁多,依次排列开来。

一间公房内,黄道志身穿官袍,坐在里头。他卸任南服县县令,调入州衙,是一次不错升迁,本为一大喜事。

只是眼下,他毫无喜悦之意,脸色阴沉得可怕。黄师爷跪倒在地,双眼通红:“大人,我那四弟,也被陈唐杀了,送了首级过来,要邀功。这简直欺人太甚,此子,绝不可留啊。”

黄道志看着他,慢慢道:“你们都是我的家奴,俗话有说,打狗也得看主人。这陈唐不识进退,就不要怪我手下无情。”

黄师爷大喜:“大人,但凭吩咐,我这便带人去南服县。”

黄道志呵呵一笑,摇摇头:“杀人何须见血?”

黄师爷一怔:“大人的意思?”

黄道志目光阴沉:“既然他是朝廷命官,最好的办法就是用官场上的规矩来压他,直接压得他无法翻身。”

黄师爷听着,眼珠子骨碌碌转一圈,咧嘴一笑:“大人高见。”

黄道志扫他一眼:“你想明白了?”

黄师爷连忙摇头:“不明白,但既然大人说是好办法,就一定是好办法。”

这马屁拍得,黄道志哈哈大笑起来。

第两百二十六章:视察

这日,陈唐叫来王默:“王师爷,你带几名衙役出去,询问那些有人失踪的人家。每一户,都做一份详细的笔录。”

王默闻言,心中一喜:“大人,你要帮忙寻人?”

要知道,失踪的人中,还包括他的好友白衝。以前没办法,做不了什么,现在可不同了。

陈唐含糊道:“先备案再说。”

内心却是明白,那些不见了的书生秀才,十有八九,已经尸骨无存,到哪里寻去?

“好。”

王默兴冲冲地带人去了。

陈唐坐在公房中,默然不语。

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不过面对诸多事务,他也不知道该如何烧起。税赋那些,乃是朝廷固定,难以撼动,无法改变。所能做的,不外乎励精图治,发展民生经济。但时代的条件就摆在这,很多东西也不是说变就能变的。

至于衙门内部,上任之前,想着会有不少阻力,下面的人办事会阴奉阳违,推三阻四什么的。不过那天带着两具精怪尸身出现在众人面前,一下子就把场面给震住了。

能斩杀妖魔的大人,谁还敢轻视?哪怕再老的老油条,也纷纷收起秉性,夹起尾巴做人。

吏者狡诈,但也是因人而异。如果上位者有足够的实力,下面的人就不敢动弹。

这样一来,陈唐想来个杀鸡儆猴,都找不到人下手。如此正好,省下很多事。他故意在人前显露锋芒,目的也在此。

作为本地势力的领首者,杜县尉的态度是风向标,他已经服服帖帖的了。叫干嘛就干嘛,让向东绝不向西。暗地里又勒令手下衙役,都安分些,尤其不能再随便地敲诈商贩百姓了——至少现阶段不行。

整个县城的面貌肃然一变,有着几分清正严明的氛围来。以前间或有人失踪,虽然对于很多人家来说,事不关己,但这样的消息总是叫人心中不安,暗生惶然。

不过近日衙门出了告示,说有妖物作祟,但已经被斩杀除掉,让大家放心生活,安居乐业云云。

见了告示,众人自是奔走相告,喜上眉梢。

陈唐诛杀刘君保,可以有好几个处理方案,甚至包括换上无忌画皮,来个“不留名”。然而考虑之后,觉得并无必要。刘君保背后是否有人,是一回事,但不管有还是没有,其实结果都一样的。其冲着陈唐而来,然后死掉了。这样的一笔账,别人当然是算在陈唐的身上。

有些事情,从来都不需要证据的。

该事的根由,从借宿王默家,出手斩杀驴猪二怪时,便已经埋下了。

但即使重来一次,陈唐还会出手。

既然没有隐瞒的必要,不如宣扬开来。在明面上,诛杀精怪,本就是一件功绩,将会获得上级嘉赏。而对于满城百姓,也是一件振奋人心的事情。

将首级送去州衙后,有公函发回,上面多有褒奖之词。另外还提及,过一段日子,将有巡按使下来视察……

地方官者,任期大都为三年。在此期间,自有考核审查的制度,以评估该官员的政绩优劣,从而进行升迁,而或罢黜。

整套程序,井井有条。

考核的内容五花八门,主要为税赋、人治、教育等方面。管辖下出了人命案子,都会被扣分。比如说那桩灭门案,若是人为,即使最后破了案,缉拿到凶手,可在政绩上,也会被记上一笔。不过查出是精怪所为,案件的性质就不同了。

关于邪祟,关于妖魔,两者存在,早不是秘密,而由它们犯下的事件,主要由九扇门处理。但如果地方上自主办妥了,该地主官便会受到表扬。

这都是定下来的规矩。

南服县出现精怪,虽然已经被除掉,但按照程序,会有一名巡按使下来视察情况,也是情理中事。

看过公函,陈唐并不知道是哪位巡按使下来。即使知道,也不会认识。他初入仕途,在人脉方面可以说是一穷二白,几乎为零。

这是很现实的问题,既非出身大族,又无担任高官的老师而或贵人带路,想要积累人脉,只能从点滴做起。如今刚当官,到哪里识人去?

不过他为人做事,一向秉持本心,至于别的,向来没有想过太多。等那巡按使下来,依照正常程序接待即可。

到了下午时分,王默回来,脸有戚色。

陈唐问道:“出了甚事?”

王默回答:“大人,白山伯死了,悬梁自尽,死于家中。我发现的时候,尸体还挂在梁上晃荡着……”

说到这,不禁哽咽起来。

陈唐与那老者,只照过一次面,话都不曾说过一句。那时候,便觉得对方精神不太正常。唯一的儿子失踪,老伴又意外摔死,剩得他一个孤苦伶仃,老无所依,生活悲苦,可想而知。

当即黯然一叹,说道:“让衙门出钱,好生安葬了。”

王默便道:“大人仁义。”

陈唐又问:“别家情况如何?”

王默摇摇头:“都很不好。”

失踪的皆为书生,一户人家想要养一个读书人出来,并不容易。供书教学,不知要花费多少钱财精力。但求这儿子能考中功名,出人头地罢了。然而突兀间便不见了人,对于该家庭的打击之大,无需赘言。

“该死的妖魔,都是它们做下的恶行。幸好有大人在,将它们一一诛杀!”

同样作为受害者,王默掩饰不住地流露出对妖魔的恨意。

陈唐很理解地点点头:“王师爷,你关注下那些人家,有甚需要,尽量帮忙解决,勿要疏忽怠慢了。”

王默忙道:“大人放心,卑职一定会做得妥当。”

“还有,过些时日,有巡按使下来视察。你看下有什么地方需要注意的,也得做好。”

陈唐又吩咐道。

他是第一次当官,王默也是第一次做师爷,难免经验不足。就怕到时手忙脚乱,出了篓子。

“明白。”

王默凛然回答,随后便出去忙活了。

过得数日,有快马进城来禀告,说州衙派来的巡按使已在路上。大概黄昏时分,便抵达南服县,要县衙方面提前做好迎接事宜。

第两百二十七章:乱始

王甫近日很是烦躁。

自从公子赴任,奔赴江南后。才过了一个多月,潘州的状况便有些恶化起来。

先说生意方面,赵三爷的顺福镖局接连出事,死伤数十人之多。有幸存者逃回来哭诉,押镖路上不是遭遇不详,便是碰到了山贼。不但镖师趟子手多人折损,而且镖货都丢失了……

损失如此惨重,镖局步履维艰,已然到了难以为继的地步。

在此之前,顺福镖局也曾遭遇过多次危机,还停顿过一段时日。但从没有像现在这般绝望,频临倒闭。

这是外难,还有内忧。

潘州府内有些当官的,对于赵家偌大的产业虎视眈眈,借机施压,不断进行兼并吞食……

陶家那边的布匹营生同样遭遇到了问题,货物大量囤积,竟卖不出去,流动资金极为紧张。

与之形成对比的,则是粮食价格暴涨,简直要到一个离谱的地步。

对此,很多人都是一片茫茫然,不知道为什么好好的,世道就变成这样了?

人心初始迷惑,继而被时势给裹挟着,渐渐也变得躁动疯狂起来。

大势之下,无人能幸免。

不过很多事情,绝非寻常百姓所能接触了解得到的。

生意上的事情让人焦头烂额,王甫甚至怀疑,公子的家业是否能守得住,都成了问题。

而他的家族中,也不安宁。那位侄子王兴,年纪轻轻中了秀才,本来有着光明的前途。但不知怎地,他一次外出,遇到了位美艳女子,名叫“孙氏”的,顿时就被迷上了,执意要娶回家中。

家人拗他不过,见孙氏长得确实也还行,就答应了。

然而娶亲之后,王兴日夜沉迷于男女之事,就连白天,都关在房间内颠倒衣裳,不亦乐乎,整个人一下子瘦削了下来。他爹娘百般劝说无效,便求助于王甫,让他出面说说。

“年轻人就是年轻人,难以把持得住……”

王甫回到王家村,满腹忧虑,还在担心生意上的事,若是无法帮公子守住家业,日后陈唐归来,该如何面对?

而在他看来,侄子的荒唐,不外乎是没有节制,加以劝说,过了新鲜期后,应该就能收敛的。只是登门之后,看见王兴的样子,他大吃了一惊。

眼下的王兴,形销骨立,瘦得完全脱了形。

这是怎么回事?

难不成夜夜当了七度郎?

王甫心中有火,当即大声叱骂起来。其自从跟随了陈唐,身份地位扶摇直上,与以前浑然不同。

骂完之后,拉着王兴去找那孙氏,也想责罚女人一番。

进屋之后,见到一位容光焕发的美艳女子坐在那儿,正对镜梳妆,仪态万千。

王甫到了嘴边的言语,竟生生又吞了回去,讪讪然,然后便离开了。

到了外面,越想越不是那么回事。他帮陈唐打点生意后,随着交际广阔,识人不少,眼界方面也是大有拓展,知道了些不同寻常的事。再想到侄子王兴的暴瘦,更觉得此事诡谲。一咬牙,进城到道观找詹阳春,述说起来。

詹阳春何许人也,听完之后,当即与他赶到王家村。

时近傍晚,凉风飕飕。

王兴走出来,见着王甫带个道人来,当即怒气冲冲地道:“阿叔,你究竟想怎地?”

王甫道:“我是为你好。”

詹阳春朝着他打量一眼,嘴里啧啧有声:“精阳亏空,果然是妖魅所为。”

王兴怒道:“胡说八道,你们快走,莫要误我好事。”

王甫不理,示意王家下人上前,把王兴抓住。

这番动静,把那孙氏惊动,走了出来,看见道士,本来娇艳无匹的脸容登时狰狞起来,皮相裂开,现出一具青面獠牙的样貌。吓得王甫等人屁滚尿流,连忙躲到一边去。

詹阳春持法剑,握铃铛,与那妖物一番激斗,并诛杀之,曰:“此妖才山魈成精,借交合之行,采补精阳。”

王兴痛哭流涕,磕头谢恩。

王甫又斥责他一顿,便带着詹阳春离开。

在路上,道人忽问:“你家公子可有信笺回?”

王甫摇头道:“无。计算时日,只怕还没有抵达南服县。”

道人昂首望天,缓缓地道:“潘州大乱在即,尔等不可久留,不如收拾行李,投奔你家公子去吧。”

王甫闻言,吃惊地道:“大乱?怎么回事?你是指有妖物作祟吗?像祸害我家侄子的那般?”

詹阳春摇摇头:“不是……说你也不懂,我道观也快要从潘州搬走了。”

王甫一脸茫然,随即道:“我不能走,公子的田产房屋都在此,这些东西可走不动。”

“那你好之为之。”

詹阳春瞥他一眼,飘然离去。

又过得一个多月,潘州形势越发紧张。至于到底哪里紧张,王甫又说不上来,只是进城之际,到处可见兵甲游弋,气氛肃杀。有流言满天飞,说新登基的皇帝,新政操之过急,引得诸般不满。下面各州势力蠢蠢欲动,要进行互相讨伐……

世道已然开始崩坏,王甫当机立断,各项生意都主动停了,留着钱,购买粮食等物,储备在村庄上。

这时候,又想起当日詹阳春的提醒,在考虑是不是要离开潘州,投奔公子。

然而思前想后,终是打消了这个念头。且不说舍不得割弃庄上的田园,再说了,路上已经不太平,拖儿带女的,背乡离井出走,道上实在有着太多不可测的风险。只怕去不到江南,半路就断送了性命。

如斯担惊受怕地又过了一段时日,在一天夜里,潘州城中有火光爆发,冲天而起,绵延数里。喊杀声惊天动地,让整座州府为之震动。而郊外乡镇,同样受惊,无数村民惶惶不可终日。

第二天,有消息传出,昨夜竟是守城大统领谭佰川不满要被削权,起兵叛乱了。其麾下兵甲金戈,攻占了州衙,乱战中,知州大人以身报国。当今城内,已经乱成一锅粥……

听到这里,王甫呆若木鸡,喃喃道:“怎么会这样?”

很多时候,很多事情,发生得总是那么的猝不及防。就像洪水一下子就出现在视线之中,而人们却根本不知道哪里来的水。他们所能做的,只能拼命逃避,拼命挣扎……

“王管家,王管家,外面来了个长相凶恶的道士,说是公子的长辈。”

一名下人跑来禀告道。

“长辈?”

王甫一怔,他可从没有听陈唐说起有这样的事。陈父一脉人丁单薄,其又去世得早,就留下陈唐一根独苗。至于别的宗亲,基本都在村中;而陈母娘家同样凋零,只得些很少来往的远方亲戚。

他心怀疑问,赶紧走出去看。就见一名身材矮壮的道人站在那儿,穿一领脏兮兮瞧不出本来样子的道袍,头发随便结个发髻,用根树枝插住。整个人看上去,落拓而凶恶。他的凶恶之处,在于那一双浓密的眉头,还有一脸的络腮大胡子,把面目都给遮掩住了,只是一双眸子,清冽而有神。

王甫目光一凝,注意到这大胡子背上,斜负一柄大剑,用厚实的布匹裹住,只露出一截纹饰古朴的剑柄。

“大胡子……”

王甫脑海灵光一闪,就想起以前陈唐曾经叮嘱过的一句话,说以后如果有位大胡子的道士登门,记得要以礼相待。不过这事,渐渐的都有些忘却了,若非看到对方这一脸标志性的大胡子,都记不起来。

他打量一眼问道:“阁下是?”

大胡子双手垂立,气度自若,淡然道:“某家,燕还丹!”

第两百二十八章:巡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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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将尽,寒风渐起。这个时候,若在北地,早已满地枯黄。不过在这江南,依然绿树环绕,青山未老。

官道之上,一队人马走来。前后十多骑兵甲,俱是全副披戴,刀枪在手,显得雄壮。居中一顶软轿,由六名壮汉“吭哧吭哧”地抬着走。

走了一阵,轿帘子掀开,一名略显胖态的中年官员探头出来,瞧了一眼,问道:“距离南服县,还有多久?”

立刻有一个师爷模样的人跑来禀告:“大人,尚有三、四里路。我已吩咐探马先行入城通知,让他们出城迎接了。”

“好。”

官员简单地说了个字,放下帘子。坐回轿子内,脸色静如水,闭眼养神。

……

南服县城外长亭处,陈唐与杜望云等人在此等候,人群中还有个头发花白的老官员,乃是县丞吴云悠。其年事已高,身子骨也不大好,很少理事,已经到了致仕还乡的阶段。

但今日巡按使来视察,吴县丞也得来迎接。

其实从品阶上,各州巡按使的官阶并不算高,基本都在从六品和六品之间。可他们手中权柄却不小,上达天听,掌握着地方基层官员的升迁命脉。是以每次下来,皆是前呼后拥,无限风光。

“吴大人,这次来的是叶大人。你老与他打过交道,到时就得劳烦你出面招呼了。”

人群中,杜望云笑着跟吴云悠说道。

吴县丞虽然年事已高,但在县城里有着根基,颇得名望。他双眼一眯,笑道:“县里有陈大人在,何时轮得到我这把老骨头出马?再说了,这次是陈大人斩妖立功,叶巡按是下来嘉奖的,是好事。”

旁边陈唐听着,微笑不语。他拜访过这位吴县丞,知道是一位浸泡官场多年的老条子,经验极为老道。以其年纪,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往上爬的了,但并不妨碍他满腹官场的阅历和见解。

陈唐甚至觉得,这位老县丞之所以早早处于半隐退状况,乃是一种明哲保身的选择。毕竟与黄道志共事,压力何其大?

这次前来视察的巡按使姓叶,名“璠”,字“望春”。在三年前,曾来过一次南服县,吴云悠与之打过交道。根据吴云悠的说法,叶巡按性子倒算和蔼,平易近人。

但对此,陈唐持怀疑态度。当官的如果看上去一团和气,那多半都是笑脸虎,还是吃人不吐骨头那种。不是偏激,而是客观事实。都说鬼话连篇,但官话,却更为扯淡,当不得真。

具体如何,等那叶巡按来到,便可见分晓了。

等得一阵,派到前头去打前哨的衙役骑马回来,大声禀告道:“诸位大人,我看见巡按使的仪仗人马,已经快要来到了。”

众人闻言,当即整理衣冠,端正仪容。过不多久,人马来到,轿子停下,叶望春缓步走了出来。

“见过叶巡按!”

以陈唐为首的衙门官员,分层次站好,施礼问候。

“各位好,有劳久等了。”

叶望春果然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人畜无害,他看着陈唐,笑道:“这位肯定便是探花郎了,果然年轻才俊,仪表堂堂。”

“叶巡按过誉了。”

陈唐谦虚了句。

双方做了一番寒暄,随后上轿的上轿,骑马的骑马,浩浩荡荡地进入县城。

接风宴早已准备妥当,只等人来到,当即一盘盘热菜开始端上来。

官面功夫,推杯换盏,热闹不提。吃喝过后,时辰已不早,安排叶望春一行住下。正事,得留到明天才能进行。

返回后宅,陈唐浑身都带着酒气。席间,他喝了不少。酒这东西,真得讲究氛围,热烈起来,一杯接着一杯,喝到最后,连自己都不知道灌了多少杯。

陈唐并非贪杯之徒,平时几乎滴酒不饮。但真喝起来,也不怕人灌。皆因有着气息加持,运转起来,可把酒力直接给蒸发掉。如斯状况,就跟武侠写的那般,内力蒸腾,酒水从指间流出……

都说酒后吐真言,在宴席上,叶望春方面明显想要把陈唐灌醉,几人轮番上阵劝酒,好话不要钱般说出来。

与之相反,叶望春那边别人就不敢唐突了,就连杜望云都不敢上去敬酒。其只喝了两三杯,就安坐在那,想要看陈唐的醉态。

不过,叶望春失望了。没想到陈唐如此海量,喝酒如喝水般,喝到最后,叶望春的师爷和随行幕僚都已经醉眼朦胧,站立不稳,可陈唐依然安坐如山,面不改色。

“年轻气盛,而且有本事。”

叶望春心中,给陈唐下了个评语。

前些时日,陈唐斩杀刘君保,献上首级,还有与之相关的案件宗卷。州衙收到后,掀起一阵热议。

在殷国,文武双全的读书人虽然不多,但也是有的,而且其中不少人正当着官。这一部分人,颇得朝廷器重,视为人才。

所以这一次事件发生后,当即启动视察程序,派遣叶望春下来。

所谓“巡按”,主要任务便是到地方上勘查,看地方官员有没有弄虚作假,冒领功勋等。整个过程,有着一番标准的流程。今晚的接风宴,虽然半字不提公事,但通过观察,也能了解到一个人的性格如何。

第一印象,同样很重要。从官场哲学上看,很多时候,升迁的并非是人才,而是人选。

对于陈唐,叶望春印象并不算好,觉得他太犟,不好管治,很容易成为刺头。

“也许,还是太年轻的缘故。年少成名,顺利踏上仕途,难免心气高……”

叶望春心里道。

……

“这个巡按,并不好应付……”

洗漱完毕,换了衣服,坐在书房中喝茶的陈唐,同样对叶望春进行了一番评价。

“不过,这本就不是应付,便随他视察去吧。”

陈唐放松了心情,他斩杀刘君保确凿无疑,又有着两位书生人证,做不得假。此刻心中保持警惕,却是预防另一种可能性:叶望春打着视察的幌子,目的不纯,另有图谋。

只是至今为止,那些事情都还只是揣测,没有实锤。当下情形,唯有静观其变,以不变应万变了。

第两百二十九章:死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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规矩所然,叶望春一行不能住在衙门,而是住在县城驿站上。

驿站条件不怎么好,不过县衙方面早早命人进行了收拾,整理干净了。

来到房间,叶望春打量一眼,觉得还行,便点一点头。随后师爷亲自端来热水,给大人沐浴更衣。

一番琐碎事毕,叶望春吩咐道:“一路来奔波劳碌,大家都累了,尔等就下去歇息吧。”

师爷恭敬地道:“好,大人若有吩咐,叫唤一声即可,卑职就睡在外面。”

“嗯。”

叶望春点点头。

师爷退出去,关好房门。

虽然有些疲倦,但叶望春并没有早睡的习惯。房间里点起一根蜡烛,火光之下,他坐在椅子上,手捧一卷书看。只是目光有些飘忽,注意力难以集中在书页上。

看了一会,他放下书卷,开始想事情。

这次受命来到南服县视察,上面的意思很明显,是要擢升陈唐,为他记上一笔政绩。

当然,不可能马上就擢升,那不合程序。不过有了这一笔政绩在手,只要在任期内不出大错,下一阶段的升迁,便是板上钉钉的事。以陈唐的年纪,三年之后,依然青春,当真是前途似锦。

这便是起点高的优势,所说的“起点”,不但指功名,还指年龄。两者兼备,便差不到哪里去。这还是在陈唐出身寒酸的情况之下,如果是大族,以探花的功名,根本不会到下面当县令,直接便进入翰林院,入京为官了。

对于这样一位青年俊秀,叶望春不介意卖个好。

呼呼呼!

夜色渐浓,外面风声大了起来。

“现在的故乡,应该快要下雪了吧……”

叶望春喃喃道,他出身北地,但常年在江南为官,已多年没有回去过了。

风声掠过,噼里啪啦的,竟下起了雨,从打开的窗户洒落进来。

叶望春一皱眉,起身走过去,要把窗户关上。

呼!

一团风雨吹来,有雨点飘在他的脸上,凉凉的。

啪的一声轻响,桌子上的蜡烛被吹灭了。房间之内,顿时一片漆黑。

……

衙门后宅,亮着灯火,陈唐在灯下看书。看的是一卷《行川志》,乃游记杂书。笔墨不俗,笔下情景,寥寥数笔,便活泼生动起来。让人读着,如临其境。

“不矜哥,今天来的大人,好不好说话?”

旁边苏菱问道。

陈唐回答:“挺和气的。”

“既然和气,为何还让你喝那么多酒?”

小丫头依然对陈唐的那一身酒气耿耿于怀,醉酒伤身,虽然陈唐看着并没有醉的样子。但喝多了,总归不好。

陈唐笑道:“酒席应酬,难以豁免。”

苏菱一吐舌头,又道:“我听说这大人下来视察,之后你便可以升官了。”

官场上的事,她并不了解,不过衙门里的人都这么说。能升官,自然是好事。

陈唐摇摇头:“哪有那么简单的事……”

他才到南服县赴任,正常任期三年,即使破格擢升,也得呆个一两年后,才会挪动位置。

便在此时,屋外刮起了大风,紧接着有雨点砸落,落在屋顶和窗户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这雨点还不小。

“下雨了!”

苏菱脱口叫道:“下雨了后,估计就会变冷,没想到南方入冬,比北地还冷。”

说着,下意识地就缩一缩肩膀。她今晚穿着单薄,下起风雨后,觉得有了凉意。

陈唐解释道:“北地干旱,是干冷;南方则多雨水,湿气重,在感觉上,就显得比北地更冷了。”

苏菱点头道:“原来如此,那我先回房休息了,明天见。”

“好。”

陈唐看着她的背影。

不知不觉间,这丫头又长高了一截,大概有一米五五左右。在这世界,对于少女而言,这高度绝对不算矮。

在印象里,陈唐见过的女子中,当以胡不悔最高,超过一米七的样子;至于胡不喜,虽然有着与年纪完全不对称的火爆身材,但她身量只是中等。

这一两年,苏菱才开始发育,不知是饮食大有改善的缘故?还是这时空的女子都很早嫁人。反正长得很快,胸脯鼓了起来,屁股也开始变得浑圆……

“咳!”

陈唐干咳一声,继续看书。不过被这么一分神,注意力有所分散,开始想着事情。

叶望春下来视察,有着一套办事程序。在这方面,为了避嫌,陈唐是不能过多接触的。明天一早,他得过去驿站,找叶望春述职。接下来的事,就是叶望春开始走访操作。

其实只是个流程,叶望春在南服县呆的时间也不会久,最多两天功夫,便会返回宁州去。

夜渐深,风雨交加,陈唐不看书了,吹灭灯火,上床打坐,运转养气功课,然后睡觉。

第二天准时起床,风雨停了,外面庭院有些泥泞。天气明显变冷,一下子降温了十度八度的样子。

早餐吃的是熬煮得酥软的热粥,配着三样清淡小菜,正好清肠胃。吃进肚子里,浑身都暖洋洋的。

吃饱之后,走出去,外边王默已经把胭脂马拉了出来,备好鞍绳。

陈唐翻身上马,前往驿站。后面王默与两名衙役跟着,一同过去。

很快,一行人来到驿站,见有兵甲把守,那师爷闻讯出来,拱手笑道:“陈大人来得早。”

陈唐下马,还礼道:“不知巡按大人可起来了?”

师爷回答:“起了,我刚送早饭进去给大人吃,你且稍等。”

“好。”

陈唐进了驿站,垂手等候。他才上任一段时日,述职并没有什么可说的,主要是讲斩杀刘君保的事。

约莫半刻钟后,那师爷跑来道:“陈探花,我家大人有请。”

陈唐问:“要去叶巡按的房间?”

师爷笑道:“大人说了,这驿站厅堂狭窄逼仄,不如在房间说话。”

“哦。”

陈唐整一整衣冠,跟他过去。到了房间门外,师爷轻敲一声,朗声道:“大人,陈探花来了。”

随即一推,房门虚掩着,一推即开。

“陈探花,请!”

陈唐一拱手,走了进去。抬头一扫,见叶望春背对着他,正坐在案前。

“下官陈唐,见过叶巡按。”

叶望春不答,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儿。

“叶大人?”

陈唐又叫了声,仍是听不到声响。他眉头一皱,想了想,迈步过去,就见到叶望春坐在椅子上,双眼睁得大大,胸口要害处插着一柄短刃,流出来的血都已凝固。

这一位巡按大人,早已死去多时了。

第两百三十章:现场

叶望春的尸身坐在椅子上,端端正正的,从背后看,根本瞧不出端倪;但到了跟前,就一目了然了。

陈唐曾见过不少死人,死法各异,有可怖的,有可悯的,有可悲的……

当司空见惯,人的心性自然会变得坚韧。

陈唐很明白,乱世在即。届时会见到更多的死亡。甚至有可能出现人间如狱,鬼蜮横行的末日景象来。

面对徐徐拉开帐幕的乱世,一直以来,他都在努力而积极地应对着,练武、养气、包括考功名、来当官……

俗话有说“人微言轻”,所以想要改变什么,首先得改变自己,让自己变得有分量。否则的话,一切皆为空谈。

陈唐秉性,其实并不适合当官。官场是个大染缸,更是一张巨网。当人置身其中,往往就意味着“身不由己”,比江湖还要江湖。不过这一仕途,他终究是踏上来了。

人生总是充满矛盾,有羁绊,有欲望。天地之间,谁又能真正逍遥自在,我行我素?

来赴任之时,陈唐也曾几番思虑,该怎么做一个官,能否像圣人所说的那样:修身齐家,平天下!

然而所有的想法,在见到叶望春的尸身时,便如同一面遭受重锤锤击的脆弱镜子,哗啦一声,化为无数碎片。

……

“砰!”

茶壶茶杯摔落在地,砸个破碎,那师爷站在门口处,手指陈唐,尖声叫起来:“来人!救命!”

陈唐转身看着他,目光渐冷。如果说叶望春的死,是一个局,那自然会有设局之人。

此人不会是这个貌似忠厚的师爷,但其也脱不开关系。正是他先前口口声声说叶望春起来吃早饭,在房间等候陈唐来述职的。而事实上,叶望春早已死去多时。

其实整个局,都充满了破绽和疑点。首先对方要陷害陈唐,但陈唐本身就没有任何杀人的动机;如果仵作验尸,更会查出诸多端倪。

问题是,这个世界的很多事情,从来都不需要什么确凿无疑的证据。

在一刹那间,陈唐莫名想起误闯白虎堂的林冲,不过那个“误”字,用得并不准确。

随着师爷的尖叫,哗啦啦的,一队兵甲冲了进来,披坚执锐,对着陈唐。

陈唐态度自若,开口说道:“我进来的时候,就发现叶大人遇害了。由始至终,我都没碰过他。”

虽然这世界没有指纹的说法,但身体接触属于命案侦办的关键,必须防着一手。

师爷双眼通红,神情悲戚,咬牙道:“陈县令,我家大人遇害,你在现场,你可脱不开关系!”

见着如此浮夸的表演,陈唐目光带着讥讽之意。他不知对方因为什么缘故,把自家主人卖掉。现在并非是争辩这个的时候,也根本分辩不清。陈唐倒想动手,直接将师爷拿下,审讯一番。然而那样做的话,诸多兵甲肯定不会同意。若是双方发生激烈冲突,此事就更无法解释得明白。

也许,这正是对方所期望看到的局面。

师爷是叶望春的心腹,现在叶望春死了,随行的兵甲人等,肯定都站在这师爷那边。

想了想,陈唐说道:“师爷,叶巡按在南服县出事。我身为县令,理当负责。所以要立刻封锁现场,请仵作验尸。”

那师爷闻言,立刻道:“不行,你本身就有嫌疑,如何能过问此事?”

陈唐眉头一挑:“你要怎么做?”

师爷咬牙切齿道:“我会立刻派人前往宁州府,请知州大人定夺,派人下来侦查办案。”

陈唐喝道:“此去州府,一来一回,便要多日路程,耽误了查案,你担当不起!”

师爷冷笑一声:“陈县令,你还是回去衙门,等候审讯吧。”

闻言,陈唐忽然明白过来。对方的行事,显然是要利用官场上的规矩,将自己撇到一边,然后再徐徐图之。

整件事,与其说是阴谋诡计,不如说是直接以势压人。显而易见,叶望春的死,不过是开端。后面的文章,将围绕一名遇害的巡按大人做起来,可以做得花团锦簇般,要多漂亮就多漂亮。

陈唐甚至怀疑,此乃一箭双雕。有人对于叶望春早心怀不满,正好借机下手除掉。

权谋之争,本就是犬牙交错,云诡波谲的。而且杀人,从来不用见血。

涉及到官场上的倾轧龌蹉,陈唐便有一种深深的厌恶感。只是此事牵扯到己身,便必须要肃然应对。当下缓缓说道:“正因为此事关乎本官名誉,所以我不能坐视不理,任由尔等胡来。”

师爷跳起来:“陈县令,你要如何?”

“我说了,封锁现场,请仵作验尸。”

陈唐一字字道。

“如果我不同意呢?”

师爷面目变得狰狞。

陈唐呵呵一笑:“你不同意?你有什么资格不同意?叶巡按遇害,在此地,在南服县,我就是最大的官!”

声气振然,气势自生。

“你!”

师爷为之气结,没想到陈唐的态度如此强硬,居然还抖出官威来压自己。

他是叶望春心腹,但本身没有任何官阶,在这一点上,被陈唐毫无悬念地碾压。而那些兵甲并非私兵,在原则上,却是要听官命调遣的。

这番动静,惊动开来。王默与两名衙役跑上来看,见到死去的叶望春,一个个惊得手足冰凉,许久说不出话来。

陈唐沉着吩咐:“王默,你快去找经验最为丰富的老仵作过来验尸。”

顿一顿,对着那师爷道:“师爷,为表清白,你得留在现场监督,作为见证。”

“那是当然。”

师爷朗声说道,转身吩咐兵甲,却是要派人快马加鞭,前往州府禀告。

陈唐不理他,再度叫道:“王默,还不快去?”

王默这才醒过神,连忙出去了。过了一阵,老仵作来了,还有杜望云和吴云悠两个,听闻讯息,惊得面如土色,也第一时间赶来。

“大人,这个,这是……”

杜望云都不知该说什么了。

陈唐脸色也不好看:“杜县尉,你立刻返回衙门,把捕快衙役统统调遣过来,全城巡逻戒备。”

“哎!”

杜望云叹息一声,领命而去。发生了这般大事,不但陈唐的仕途蒙上阴影,他们这些副手同样会受到牵连,乌纱帽难保了。

第两百三十一章:逃亡

轰隆隆!

有雷声滚过,吓得王甫一个激灵,惊醒过来。

这是一间山神庙,仍享有香火。他便睡在神像之前。一堆篝火亮着,散发出丝丝暖意。

他紧一紧身子,望见坐在火堆旁边的燕还丹,心里才定一定神。

燕还丹睁开眼睛,看着他。

王甫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却比哭还难看:“燕大侠,我又做噩梦了。”

燕还丹不置可否,淡然说道:“睡吧,明早还要赶路。”

王甫就又躺下,但脑子嗡嗡作响,难以继续入睡。

战马嘶鸣、喊杀声、惨叫声、哭泣声……

无数的声音汇聚在脑海里,像一大锅煮滚的大杂烩,极其难受。

王甫永远也无法忘记那些时日的遭遇——潘州统领谭佰川作乱,兵甲大开杀戒,为了掠夺军资,纵兵行凶,出城劫掠。壮丁、粮食、钱财,只要看上的都抢。简直比山贼匪寇还要凶残几分,铁蹄践踏之处,一个个村庄被毁。

王家村毁了,陈家村也毁了……

如果没有燕还丹,王甫便会跟他的家人一般,死于战乱之中。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怎么突然间就这样了?

死于非命的人不知道;无数流离失所的人也不知道……

然而一切都是那么的血腥而真实。

当暴乱开始,王甫才真正明白“乱离人不如太平犬”的道理,他只恨当日为何没有听从詹阳春的劝诫,提前做好准备,离开潘州。

但很多事情,从来都没有后悔药吃的。

意外就像一股决堤而出的洪水,席卷而下,吞噬所有的弱小。而你只能眼睁睁看着,无能为力。

家园毁了,家人死了,王甫万念俱灰,被燕还丹带着,逃离潘州,前往江南。

燕还丹说,要带着他与陈唐汇合。

王甫形同行尸走肉,浑浑噩噩了好些时日,近些时日,才渐渐回过神来,当即大哭了一场。

离开了潘州地界,进入长州,那里同样好不到哪里去。王甫见着,只感到心惊肉跳,觉得整个天下都乱了似的,到处都兵荒马乱。

在逃亡的路上,他们遇过逃兵,碰过山贼,还遭遇过不详。不过那些,都被燕还丹出手解决了。如果没有这位神通广大的大胡子,王甫绝对活不过三天。

活着,本是最难的事。

当进入到江南地界时,则是另一副局势。看来战火并未蔓延过来,还能保持稳定繁荣。

按照地图,计算行程,再走得一个月,便能抵达江州州府了。穿过江州,便是宁州。

陈唐在宁州南服县。

“不知公子的官当得怎么样了,应该会很顺利吧。”

随着时间流逝,见惯了死亡,王甫心中的悲恸也渐渐消散。面对这乱世,人能如何?只能咬着牙继续活下去罢。如果有合适的机会,便重头开始。

夜半有雷,随即雨落,打得山神庙顶噼里啪啦作响。

王甫无心睡眠,眼睛睁得大大。

突然间,他心中一惊,又一骨碌坐起来。话说刚才一瞬间,他似乎见到边上的神像眨了眨眼睛!

神像不是泥塑,便是木雕,最多外面粉刷一层金身,那眼珠子怎么会动?

跟着燕还丹一路逃亡,见多了事端,再不像以前那般一无所知。王甫连忙跑到燕还丹那边,小声说:“燕大侠,刚才我看见神像朝着我眨眼了。”

燕还丹淡然回答:“知道了。”

王甫一愣,这算什么答案?不是该去看个究竟,若有不详,便拔剑斩杀的吗?

“你睡你的觉即可。”

燕还丹又说了句。

王甫差点又要哭出来了:这样子,叫他怎么睡?

燕还丹眼睛都不睁开,慢慢道:“此地,本就是人家的地方。咱们借宿于此,多有打搅,还不许人瞧你一眼?”

王甫听着,道理是没错,但思细级恐,不禁毛骨悚然起来,讪然道:“燕大侠说得极是。”

然后干咳一声,站在神像之前,恭敬行个礼,口中有模有样地祷告起来。

燕还丹忽然开口:“你这是要请人家出来?”

“不,不是……”

王甫连忙摆手,赶紧坐回火堆旁,老老实实的。

庙外风雨交加,庙内篝火猎猎,有一股难言的寂静气氛。过了一阵,王甫忍不住开口问道:“燕大侠,你说公子知不知道潘州兵乱了?”

燕还丹回答:“计算时日,如果没有特殊的渠道传递消息的话,他应该还不知道。”

王甫叹息一声:“村庄没了,什么都没了,他知道后,一定很伤心。”

燕还丹道:“大夏将倾,非人力所能挽回。人在,家便在。”

闻言,王甫一想,确实如此。陈唐的至亲俱已不在,苏菱又带在身边。陈家村对其而言,就是一份家业而已。兵荒马乱之下,宅子田产那些都失去了价值,田契地契之类,几乎形同废纸了。而现钱细软等,王甫都打包背负到了身上。其实也不多,逃亡路上一路花销,到了南服县,不会剩多少。

当下道:“好在江南没有乱,公子在南服县当官,只要我们到了那边,什么都好了。”

燕还丹呵呵一笑:“暂时未乱罢了。”

王甫心一紧:“你的意思是,江南迟早也会乱?”

“覆巢之下无完卵。”

燕还丹言简意赅。

王甫脸色发白:“如此奈何?”

燕还丹难得地安慰了他一句:“我能带你出潘州,自不会轻易让你死在江南。”

王甫仰天长叹:“我家人都丧生在战乱中了,剩我一人活着,百般不是滋味。有时候想着,不如一头撞死,一了百了。”

燕还丹瞥他一眼:“当你真死了,你就会后悔,为何不选择继续活着。”

“呃。”

王甫无言以对,一路来,燕还丹都是寡言少语,今晚算是说了很多话。面对他时,王甫总有一种拘谨的压力,也难以寻到可以说开来的话题,彼此之间,本就不在一个世界里头。

燕还丹扫了一眼那尊神像:“我为什么知道你会后悔?因为我曾经死过十五年!”

轰隆,又是一声雷鸣。有电光掠过,夹杂着篝火的光亮,映照在神像面容上。

那面容仿佛变得生动,宛如活人,正在做倾听状……

第两百三十二章:验尸

驿站人来人往,显得杂乱。有兵甲在外面守着,但一个个的精神都不怎么在状态上。

巡按大人被人刺杀,死于非命,身为护卫者,责无旁贷。他们这一批人,肯定会被问罪,追究责任的。

领队的侍卫长脸色阴沉地站立在房间中,看着两名仵作在进行验尸,各种操作。

房间内,叶望春的心腹师爷,以及陈唐皆在。场面看上去,颇有些微妙。

根据说法,其中多有矛盾之处。

首先,从昨晚到早上,侍卫长和一众兵甲们,都没有察觉到异常动静。

正常情况下,小小一个驿站,有这么多兵甲戒备,外人很难潜入进来下手,更不用说神不知鬼不觉地进行刺杀了。

若非外人,就只会是有内奸。

矛头直指师爷。

但师爷叫起撞天屈,他根本没有谋害自家大人的动机,而且他是个文弱读书人,想要悄无声息地击杀叶望春,亦非易事。更重要的是,师爷口口声声说,今天一大早,他还服侍巡按大人起床洗漱,吃早餐了的。

换句话说,早上的时候,叶望春还好好的。可当陈唐进去后,叶望春便死了。

然而,陈唐更没有下手的可能性,他堂堂一位县令,猛地间刺杀下来视察的巡按,除非失心疯了。

侍卫长的目光转了一圈下来,最后放在自己的脚尖上,不知在想着什么。

师爷的目光则恶狠狠地盯着陈唐,似乎认定他便是杀人凶手。只是这副情态,总给人一种“故意为之”的感觉,要刻意地显露出拙劣来。

而由始至终,陈唐的神色都显得平静。叶望春的死,是命案,但绝对谈不上悬案。

问题是,在官场的秩序上,这位巡按大人的死亡本身,就是一个解不开的局。

因为人死了,这个结果已不可逆转。他死在了南服县的驿站内,死在陈唐的面前。

所以说,此事的重点并不在凶手为谁。它就等于把一大桶腌臜事物,狠狠地泼了过来,溅污到陈唐的身上,从而弄脏他本来一片锦绣的仕途之上。

这样的事情,实在称得上是无妄之灾。但这个,便是官场规则。管辖内出了问题,出了事故,当地官员便会遭受问责。更何况,现在死的是一位巡按?

等了半个时辰左右,一位老仵作放下手中物件,有些疲倦地说道:“初步结果表明,叶大人死于短刃之下,而时间,大概在一个时辰前。”

在没有精密仪器,以及化验程序的情况下,验尸更多的是依仗仵作的眼光和经验。如此一来,肯定存在误差,只能说个大概。无论是作案时间,还是方式,都可能出现纰漏。

闻言,师爷当即指着陈唐道:“陈大人,你的嫌疑洗不掉的。”

陈唐冷笑一声:“你,更有嫌疑。”

“好好!”

师爷连说两个“好”字:“那便等州衙来人,自然会查个水落石出。”

侍卫长沉声开口:“那么,各位便做好笔录案卷,封锁驿站,等待州衙人来了。陈大人,你意下如何?”

陈唐道:“我觉得师爷嫌疑最大,应该把他拿下,审讯一番。”

师爷听到,干笑一声,直接伸出手来:“陈大人好大官威,便请派人来抓我,有甚刑具,尽管用上来。不把我整死了,我都会告你一状。”

他特意把个“死”字咬重了。

这便是典型的滚刀肉态度,似乎巴不得陈唐把他抓进牢狱里头。

陈唐双眼一眯,有光芒掠过。他心里明白这师爷肯定有着问题,但若是此际真得抓人,上刑审讯,到时候,州衙来人,会是什么样的态度?要是对方死在牢中,此事将会变得更加复杂,就等于黄泥巴掉裤裆,不是屎也是屎了。

突然间,陈唐有莫名的烦躁感。功名官身,能给人荣华富贵,却也等于披戴上了一副枷锁,框框条条,处处有着限制。毕竟官场上的规矩,是最多,也是最为严苛的。上级下级,上司下属,阶层分明。有时候,就连说话走路,都得一丝不苟。但凡有行差踏错,便可能被打入冷宫,偏生自己还懵然无知。

作为县令,在南服县,陈唐有着权限优势,能够便宜行事。然而现在的事故,可不是平民百姓出了问题,而是一位巡按大人遇害。最具有嫌疑的对象又是个经验老道的师爷,如果这是专门设下的局,肯定会有后续。

很多时候,事情的结果如何,取决于对手是谁。

此时侍卫长道:“师爷便请呆在驿站内,由我等保护,陈大人,你觉得怎么样?”

陈唐看着他,心里琢磨着“保护”的意思,可以是软禁,也可以另有所指。

想了想,便道:“好。”

这些兵甲随行来到南服县,听从叶望春调遣,叶望春死后,他们的归属就变得特殊,在原则上,并不会听陈唐的。如果陈唐试图去指挥他们,反而是大忌。

兵权,从来都是最大的禁忌。

让师爷呆在驿站,跑不了;如果出了事,也有兵甲承担,陈唐正好把自己摘出去。他倒不认为兵甲们与师爷有甚勾当,毕竟叶望春的死,最大的责任,其实是由兵甲护卫承受的。

于是做好笔录案卷,进行了封存,日后州衙来人,要交给他们审阅。

又弄完些事后,陈唐便带着王默离开驿站,返回衙门。

到了下午时分,杜望云回来了,他率领一众捕快衙役,满城巡逻搜寻,弄得鸡飞狗跳,但并没有发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

对此,陈唐早有预料,只是吩咐下去,让他们不能松懈,继续盯紧点。

杜望云应命,满腹心事地去了。

堂上,剩下陈唐与王默两个。

王默忍不住问道:“大人,此事会不会是叶巡按仇人下的手?”

作为巡按,往来视察,掌握着不少地方官的仕途命脉,无法面面俱到,与人结怨,并不奇怪。

“也许。”

陈唐随口回道,一些事情,他并不愿与王默多说,那涉及到另一个世界圈子。

只是忽然间,陈唐发现,自己对于黄道志并无多少了解。还有,对方似乎也是刻意保持着距离,不让他进行了解。黄道志身上,仿佛笼罩着一团迷雾,充满了未知。

而未知,往往意味着危险!

第两百三十三章:来人

(话说,是不是大家都觉得主角现在已经天下无敌,人挡杀人,神挡杀神了?)

又下过一场雨,街道上都是湿漉漉的。气温降得猛,人出门,都得穿着厚实。巡按大人在驿站遇害的消息早已传扬开来,闹得满城风雨。

陈唐新上任不久,立足未稳,在民心上也没有多少建树。百姓们讨论起来,只当是茶余饭后的谈资。不过衙门内的氛围就显然不同了,有着一股沉闷的压抑气息。

叶望春死亡,首先要问责的是他的护卫兵甲;其次当地衙门,有失察之罪。

这罪名,倒不算重,不过属于一次污点。身为主官,陈唐的政绩会受到一定影响,升迁受阻。

但这个,对于陈唐而言,并不算得什么。他觉得,如果对方真得针对自己,从而制造了命案,那么肯定有着后续手段。

只剩下一个可能性,便是嫁祸了。但这样的手法,非常牵强。除非对方在整个宁州官场一手遮天,否则的话,很难做得到。如果真能这般翻云覆雨,那也没什么话可说的了。

登登登!

杜望云走进厅堂,施个礼,他脸色有些憔悴。这几天率领捕快衙役等四下巡查,奔波劳碌,压力很大。其可是管着南服县的治安秩序的直接负责人,管辖内出现的任何一桩案件,都与他挂钩。

“大人,仍是没有发现。”

陈唐点点头:“杜县尉辛苦了。”

杜望云忍不住道:“依我所见,那师爷嫌疑最大,言辞多有自相矛盾之处。大人为何不将他拿下,进行审讯呢?”

陈唐问:“你觉得好抓?”

“为何不行?他只是个秀才,平时得势,不外乎仗着叶大人的庇荫。叶大人去了,他还能仰仗什么?那些兵甲?我敢保证,只要大人出面,态度强硬些,他们绝不会拦阻。”

杜望云有些迷惑不解,依照正常的程序,遇到命案,肯定先把嫌疑人拘禁起来,然后严刑逼供,查出真相。

陈唐道:“抓来拷打,可如果他死咬口不招呢?”

杜望云面目有些狰狞起来:“到了衙门,大刑伺候,百般折磨,纵使铁打的汉子,都难以禁受得住,不信他不招。”

陈唐呵呵一笑:“要是打着打着,他突然死了,又该如何处置?”

杜望云昂然道:“那便说他畏罪自杀呗。”

显然,这样的狱诏他经手过不少,很是娴熟。

陈唐眼睛眯了眯:“然后就可以结案了?”

“可不是?”

杜望云振振有词,踏前一步,放低了声音:“大人,现在情况扑朔迷离,不管那师爷是不是真的凶手,先把罪名扣其上,可缓解衙门的压力。”

陈唐瞥他一眼:“可如此结案,若是宁州方面说我们杀人灭口,不认同这个结果,又该怎么办?”

杜望云一怔:“大人的意思是说,有人会替师爷出头?”

所谓官司,都讲究一个原则,民不举,官不究。所以很多事情,有着权势,便宜行事,即可镇压下去。但如果碰到了有来头有背景的,事情就不会那么轻松容易了。

这道理说着可耻,却都是现实。

杜望云的出发点很简单,就是把师爷拿捏住,屈打成招也好,替死羊也罢,反正都让对方扛了。这样的话,可借助成功破案,从而减轻衙门的责任。

如果是普通的命案,如此手腕,未尝不是一种雷厉风行的处理方案。

但如果师爷背后有人,本就是指使行事,把师爷弄死了,对于整件事,有何裨益?

师爷的角色,不过跳梁小丑,就是推出来做炮灰的。其与陈唐相处时,一个劲挑衅,倒希望被抓进衙门里来。

杜望云想了想,试问道:“难道叶大人之死,是有人幕后主使,排斥异己?”

想到这,他吓一跳。官场上的倾轧可真是步步惊心,一不小心便会惹火烧身的。

陈唐道:“这个谁知道?反正过两天,看州衙会派什么人来,就水落石出了。”

杜望云深以为然:“也好,那咱们暂时便按兵不动,静观其变。反正师爷被关在驿站内跑不掉,就算死了,也与衙门无关。”

数天时间忽忽而过,在一个晴日的午后,有衙役气喘吁吁地跑来禀告:“大人,大人,州衙来人了。”

陈唐放下手中笔墨,问:“到哪里了?”

“半刻钟前便进了城,直接去驿站了。”

衙役擦一把汗,喘着粗气。

陈唐目光闪动:如此行径动作,亟不可待的样子……当下便问:“你可知道,是哪位大人下来了?”

衙役脸露古怪之色,回答:“是黄大人。”

“黄道志,黄大人?”

陈唐霍然起身。

衙役点点头:“正是。”

陈唐忽地笑道:“走,去迎接黄大人。”

驿站很是热闹,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队披坚执锐的兵甲,人数足有四五十人之多。一个个虎背熊腰,颇为雄壮。这些新兵甲的到来,立刻取代了护卫叶望春的那一队兵甲职务,包括侍卫长在内,甲胄兵器都被收缴,站到一边,垂头丧气的。

显然,他们回去之后,肯定会遭受问责。

叶望春的尸身,早已收敛整齐,安置在一口朱漆棺材里。将会由人送回州府,送回到叶家去,给其家人安葬。

他的死因非常清楚,所以接下来的审讯,不用再去翻看尸身。况且过了这么多天,也无法保持原貌了。一切,都以当日的仵作验尸案卷为准。

一个身形高大的人站在棺材侧边,他全身披着甲胄,头戴一顶金光盔,腰挎长刀,威风凛凛。

“禀告大人,南服县陈县令到了!”

一声通报。

那人转过身来,正是黄道志,虬须如铁,目露精光,哈哈一笑:“陈大人,我们又见面了。”

陈唐迈步上前,作个揖:“果然是山不转水转,没想到黄大人高升,却是当了巡按。”

黄道志咧嘴一笑,齿牙森森:“我的任职,本要到江州去。不料叶巡按出事,州衙便命我回县城,督查此案。”

陈唐目光闪动:“如此说来,叶巡按死得倒不凑巧了。”

黄道志道:“可不是?那么,陈大人,叶巡按本是来视察你的政绩,但人刚到城里,便死于此地。你,有甚话说?”

说着,踏前一步,气势逼人。

第两百三十四章:莫测

“深表遗憾。”

陈唐不亢不卑地说道。

黄道志目光灼灼:“就这句?我可听说,叶巡按死时,陈大人正好在现场。”

陈唐眉头一挑:“莫非黄大人也会因此,而怀疑我?”

黄道志突然呵呵一笑:“当然不会——除非你疯了,否则怎么会加害下来视察的叶巡按,断送大好前程?此事实在荒谬,我不信,州衙各位大人,同样不信。”

说到这,语气一转:“不过陈大人,以你之见,你觉得谁最有嫌疑?”

陈唐朗声道:“当然是师爷,他乃叶巡按贴身之人。那日早上,只有他与叶巡按接触过,还说伺候吃早饭云云。但我觉得,他完全是一派胡言。并诓骗我进房间,企图嫁祸于我。”

黄道志道:“既然如此,那你当日为何不把他拿下,好好审讯一番,让他招供?”

“是叶巡按的侍卫长要求把师爷留在驿站内的,我同意了。”

“陈大人,你管辖内出了命案,第一时间应当查案,怎能同意这般做法,贻误时机?”

黄道志语气严厉起来。

陈唐淡然道:“因为师爷诬陷于我,我当避嫌。黄大人,你说是不是?万一他死在衙门,你今日来,下官可就不好说清楚了。”

黄道志看着他,不满地道:“为官者,当清明如水,问心无愧即可,又何必在意别人的胡乱指责?”

陈唐道:“黄大人果然深谙为官之道,你今日来就好了,应该好好提审那师爷,问他究竟为何要下手行刺叶巡按。”

黄道志点头道:“我会的。”

便在此时,一人匆匆跑出来,叫道:“大人,那师爷刚才在屋里,竟然撞墙自尽了。”

“什么?你们怎么看人的?”

黄道志怒声叱喝。

那兵甲唯唯诺诺,大气不敢喘。

陈唐看在眼里,暗觉冷笑,更加印证心中想法:由头到尾,这师爷都是个上不得台面的角色,纯属来恶心人的,就像个臭鸡蛋一般。但若是沉不住气,出手捏爆了,便会沾染一手的腥臭。

不过说起来,这家伙也挺可悲的,不知得了什么条件,又或者受了怎样的胁迫,愿意来干这样的事,供人驱使,任人利用。

此时,旁边的那位长相猥琐的黄师爷道:“大人,那厮一心寻死,可是防不胜防。但这人死了,该如何办案?”

黄道志沉吟一会,叹口气:“这一下,可真死无对证,不好交差了。”

黄师爷道:“哼,这厮肯定是畏罪自杀。”

两人一问一答,仿佛演着双簧似的。

陈唐听着,不动声色,脑海里猛地一个激灵,似有明悟:他一直觉得对方设局,是奔着自己来的。在先入为主的思想之下,以至于想法有些偏差。

其实还有另一个可能性,对方的目标,就是叶望春本身。

巡按之位,品阶不算高,但职权颇重,是个肥差。姑且不说朝野中的党派之斗,单说一个巡按死了,位置便会空出来给别人,其中便存在着诸多利益纠缠。

所以说,是有人早想让叶望春死。正好叶望春来南服县视察,死在这里,又能给陈唐制造麻烦,一举两得的局。

想通这一层,陈唐有豁然开朗之感。南服县的衙门,是一个官场小圈子,而到了州衙,又是一个大圈子,圈子与圈子之间,看似垂直,可真要牵扯起来,便是互相渗透,纠结不清。

只是很多事情,陈唐无法接触得到罢了。他本心,也无意卷入那些龌蹉而卑鄙的勾心斗角,很没意思。

区别在于,这件事的重点并非是要一下子就将陈唐从县令的位置上干倒,毕竟命案本身存在太多的漏洞,想要让陈唐成为杀人凶手,实在太过于牵强。

其实叶望春死了,对方的目的便达到了;又死在了南服县,从而让陈唐政绩受污。至于后面的动作,那就是另外的事了。

如此算计……

陈唐心中凛然。

以前读书考试,便等于学生阶段,不曾遭遇过多少心机。哪怕碰到邪祟妖魔,也是撸起袖子,直接开干,显得简单而粗暴,直快明了。但当踏上仕途,正式进入官场,随着环境的变化,处世的方式也发生了变化,顿时就变得复杂得多了。

人心,最难测。

而黄道志的真正身份……

陈唐心头,有杀机一掠而过。

忽然间,黄道志若有所觉,目光一下子扫过来。在那一瞬间,陈唐就觉得被一头斑斓猛虎盯上了一般,浑身气血为之一凉,心悸不已。

这般感觉,非常不舒服,他几乎要全力运转气息,用来抵御了。

不过只一刹那,心悸尽消,黄道志问道:“陈大人,现在那师爷死了,以你之见,该如何定案?”

陈唐脸色有些不好看,随口回应:“黄大人受命下来,专门督查此事,我不好多说。”

心里却颇不平静:对方,果然是个高手!

自从第一次与这黄道志相见,陈唐便有一种捉摸不透的感觉。对方身上,似有浓雾笼罩,根本瞧不清楚。正因为如此,他才一直按兵不动,没有贸然出击。

从养气练武开始,陈唐的遭遇大都顺风顺水,邪祟来时有剑匣;见着妖魔动拳脚。最惊险的一次是陷身阴司及第学府,又碰到了燕还丹。

但这个世界很大,天外有天,人外有人,陈唐可不觉得自己就能横行无忌,无所畏惧了。

比如燕还丹那个层面的人物、比如阴司里的巨头存在、又比如妖魔中的世家……

远的不说,近距离接触过的胡不喜,陈唐就拿之毫无办法。

而今,在直觉上,陈唐已经把黄道志归类进某个世家里的背景了。

黄家?

如斯出身,却在县城里当官,似乎还考了进士功名……

这个天下,实在莫测。

黄道志目光森森:“既然陈大人没意见,那此案便由本官全权处置。陈大人要避嫌,便请回吧。案情宗卷笔录等,我整理齐全后,便会呈交州衙,如何发落,是州衙诸位大人的事了。”

“好。”

陈唐说着,干脆利索地转身离去。

“大人,就那般放他走了?”

黄师爷不甘心地问道。

黄道志微微一笑:“来日方长,区区一个县令,还不放在我眼里,可慢慢与他玩。”

却说陈唐刚回衙门,就见门口处,衙役拦住二人在询问。陈唐目光一凝,随即惊喜地叫起来:“燕伯伯!”

第两百三十五章:把酒

“燕伯伯?王甫,你们怎么在这?”

见着两人,陈唐惊诧地问道。

“公子,乱了,天下大乱!”

看见他,王甫立刻泪水哗啦啦地流下来。

陈唐一怔,道:“进去再说。”

入到厅堂,丫鬟阿花端上点心和茶水。王甫显然饿了,大块大块地吃着。

他与燕还丹的样子,看起来都有点惨。燕还丹穿着洗得发白的道袍,依然一副不修边幅的模样;而王甫则面黄肌瘦的,原本养肥了的身子,又跟前几年的状态差不多了。

陈唐问:“究竟怎么回事?”

王甫当即一五一十,把潘州长州等地发生兵祸的事情说了起来。说完之后,哽咽道:“公子,人没了,家没了,回不去了。”

他极受打击,许多话语憋在心头上,面对陈唐,才能倾诉出来。

陈唐暗叹一声,他早有预料,这个天下要乱。可究竟如何个乱法,什么时候乱,就难以把握了。却没想到,会从潘州开始,而且自己前脚刚走不久,后面战火便烧了起来。

由于讯息蔽塞的缘故,传递得慢,战乱的消息,可能还要过一段时间,才能传到宁州来。

问题是,潘州乱了,那其他地方,诸如秦州凉州等地,又是个什么样的状况?

这个王朝,如同中空的树木,摇摇欲坠。牵一发而动全身,不用太久,只怕笔墨鼎盛的江南都无法幸免。

陈唐看向燕还丹:“燕伯伯,你怎地与王甫一起?”

燕还丹呵呵一笑:“我办好了些事,便到潘州去寻你,恰好遭遇上了。不过我只带得他出来,其他人等,难以顾及。”

陈唐很理解地点点头,兵乱之下,个人的力量会显得渺小。心中暗觉侥幸,把苏菱带到了江南,否则的话,在潘州祸乱中,如果这丫头出事,那就悔之晚矣。

当下问:“燕伯伯,你有何打算?”

“回家。”

燕还丹的回答非常简练。

“回家?我记得,你是秦州人。”

陈唐一愣神。

燕还丹道:“不错,秦州藁城大塘乡,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一个外人难以找到的世外桃源。”

陈唐听明白了:“燕伯伯,你这是要归隐了?”

燕还丹语气悠悠:“小的时候,我一直嫌弃故乡太静,波澜不惊,没有意思,因此仗剑走天涯。几十年闯荡,几十年经历,见过鬼蜮凶暴,识得人心险恶。当天下乱,世道崩,霍然明白,原来平淡宁静,才是最为难得。”

陈唐叹道:“可惜了……”

燕还丹瞥他一眼,又道:“不过我会在你的衙门居住一段日子,当然,如果你不欢迎,我也可现在便走。”

闻言,陈唐大喜,连忙道:“欢迎之极,小侄心中,正有着许多疑惑问题,想请教您呢。”

当下便去安排,让燕还丹住在后宅客房,王甫则住到偏院之内。两人一路奔波,风餐露宿,估计没吃过几顿好的。便叫苏菱下厨,弄出一桌好饭菜来,替他们接风洗尘。

“这几个菜,做得不错。”

饭桌上,燕还丹难得地称赞道。

苏菱第一次与他相触,甜甜地道:“多谢燕伯伯,你喜欢的话,我天天做给你吃。”

燕还丹哈哈一笑:“好。”

吃过饭后,陈唐把王甫叫到一边,安慰一番,然后任命他当个文书。王甫自无意见,他也知道陈唐如今,已经有一位师爷了。陈唐介绍他与王默认识,两人倒不生疏,很快聊开来。

下午过去,吃罢晚饭。

后宅,苏菱生起火炉,开始煮酒,又做了几叠菜蔬,有牛肉,有鸡肉,有豆腐……看着,倒比晚饭还要丰富些。不管陈唐还是燕还丹,两人的食量颇大,这些东西,一边吃喝,一边说话,便能消化掉。

燕还丹喝酒用碗,饮一口,品味道:“此酒马虎。”

陈唐道:“不知你来,家里不曾备着好酒,下午的时候才买回来的。”

燕还丹道:“人心苦不知足。”

陈唐知他说笑,其被困于阴司期间,何曾吃过什么?大概只得练气辟谷吧。记得刚救出他时,形体相当枯瘦,近乎皮包骨,而今已经渐渐养回来了,显得粗壮。

燕还丹又问:“不矜,你的《善养经》练得如何了?”

陈唐当即把自己的情况大概说了一遍。

燕还丹闻言,微微点头:“此经的确有独到之处,竟可囊括汲取其他气息,壮大己身,乃海纳百川之态。”

陈唐道:“可惜官气阴气难以寻觅,提升得不快。”

燕还丹双眼不禁鼓起来:“小子更不自足,你才修炼多久?却已比多少人远胜之了。”

陈唐笑道:“因不知足,才能进步嘛。”

燕还丹道:“那也是,锐意进取,不负少年头。”

于是陈唐离席,毕恭毕敬做礼道:“请燕伯伯指点一二。”

不料燕还丹摇摇头:“你的方法很对,没有什么可说。况且那《善养经》是你练成的,我作为外人,并不懂其中玄奥,如何指点?”

陈唐又问:“武功呢?”

燕还丹一耸肩:“你有气息打底,武功信手拈来,缺乏的只是一些精妙招数……”

说到这,顿一顿:“剑法上,我倒能给予你一些启发。”

陈唐喜道:“好,我便跟你练剑。”

随即又提出剑匣不便携带的问题,问有没有解决的方法。

燕还丹道:“除非你学到道家袖里乾坤的真妙,否则的话,很难有别的手段。呵呵,背负剑匣,这才威武,为何一定要藏头缩尾的收起来呢。”

陈唐搔一搔头:“我现在不是当着官嘛,出入之际,总不能背着剑匣走。”

燕还丹哈哈一笑。

陈唐眨了眨眼睛,开始说及正事:“对了,燕伯伯,现在县城里头,我似乎碰到了妖魔世家中的人物,不知你可有了解?”

燕还丹神色顿时肃然:“妖魔世家?说说看。”

陈唐便把自己到南服县赴任后一连串遭遇的事说了,其中着重说黄道志,毕竟很多事情的关键点,都在其身上。

“黄道志?”

燕还丹双眸一缩,神态前所未有的认真:“若真是来自黄家,可不好惹。”

第两百三十六章:论妖

“愿闻其详。”

陈唐虚心问道。

燕还丹反问:“对于邪祟,对于妖魔,你了解多少?”

陈唐坦白说了。

燕还丹道:“知道的可不算少了。”

陈唐呵呵一笑:“都是零零散散打探到的消息,有一些,则是结合自己遭遇,猜测的东西。”

燕还丹道:“三人行,必有吾师,这个态度不错。世界之大,谁又能说无所不知,无所不晓?阴司庞大,隐藏极深,等于另一个世界。虽然我被困其中,也只是一隅而已。那宋司命乃阴司一方巨头,野心勃勃,炼制活死人,换头换心,瞒天过海。潜藏在凡俗,到底有多少人占据官场,恐怕连皇帝老儿都不清楚。”

陈唐问:“阴司有部下出仕,妖魔中也有人为官,看来这官帽子的确抢手。”

燕还丹哈哈笑道:“那是当然,天下间,最大的势力便是朝廷。俗话有说,朝廷有人好办事,其中诸多利益,根本不用多说。”

陈唐自是明白个中道理,自己考功名,来当官,从某种程度上讲,便得了好处。他不言语,静静听着。

“阴司云山雾里,莫可名状,其实也不用太着紧它,毕竟那是属于死人属于亡魂的世界;至于妖魔,那可真是有着千百年传统的门阀,又称为‘世家’。”

“在遥远的古代,据说世家有不少,不过优胜劣汰,万物适用。到了如今,没错的话,应该只剩下两个半了。”

陈唐一愣,忍不住疑问:“两个半?”

这说法倒新鲜。

燕还丹解释道:“妖魔世家,自古以来,最在意最讲究的,是血统。血统不容亵渎,更不许玷污。然而环境所然,妖魔们虽然一出生便拥有着绵长的寿命,以及强悍的实力,但老天爷是公平的,让牠们有着难以弥补的缺陷,你可知道是什么?”

陈唐想了想:“繁殖力?”

燕还丹赞道:“不错,孺子可教也。”

陈唐笑道:“其实也好猜,如果牠们能像人一般大量生育,只怕不用多久,这个天下便属于牠们统治的了。”

燕还丹点点头:“所以妖魔世家人丁一向不旺,拥有纯正血统的更是少之又少。那些精怪妖魅,根本算不上真正的妖魔。”

陈唐问:“你说的两个半?”

“一个是黄家;一个是敖家。两家来历源远流长,说白了,一家主要在陆地上活动;一家则统率天下水族。不管黄家还是敖家,牠们都保持着种族血统的纯粹,并以此为傲。与之相比,就剩下那半家了。何为‘半’,因为他们是半种,一半妖魔,一半为人。”

燕还丹娓娓道来。

“混血儿。”

陈唐脱口而出。

燕还丹道:“不错,正是如此。那半种,名为‘胡家’。”

原来如此……

陈唐心头豁然开朗,对于胡不悔姐妹的出身有了一个直观了解。她们的确出身世家,但却是个半种,怪不得气息有所不同。只是如此一来,就不好区分了。是人?是妖?而或妖人?还是得反过来称呼?

燕还丹继续道:“据我所知,半种世家一向主张与人为善,并主动积极地进入世俗中生活。”

这一点,陈唐深有体会,不管在潘州,还是京城,都有着胡家的产业生意。那时雪灾为祸,胡不悔等还搭设粥棚,施粥赈灾。

诸多行径,与纯粹的妖魔大相径庭。

燕还丹又道:“正因为如此,在发展理念上,纯种与半种之间,发生了巨大矛盾,积怨颇深。千百年来,争斗不休。”

陈唐喃喃道:“这可以说是内讧了。”

不禁想起在潘州时,胡老爷三番几次要请他去当塾师,不过他拒绝了。为了躲避,甚至出门去游学。过了不久,胡家庄便出了事,胡老爷等人横死。胡不悔也受了重伤,躲进州府中,还听陈唐读了七天书。

看来那一次,便是世家之间的冲突爆发。

燕还丹点点头:“不错,内耗使得他们的势力大有削减,对于整个天下,其实是好事。”

陈唐疑问:“邪祟为官,妖魔也为官,难道大家都不知道?”

燕还丹道:“有些知道,有些不知道。官场上的东西,本就腌臜凌乱,一言以蔽之:平衡。好比天下贪官污吏,比比皆是,皇帝不知道?能赶尽杀绝吗?”

陈唐闻言,作声不得。黑幕也好,有便宜交易也罢,本质上,其实都是权势的角力和博弈,没有多少是非错对可言。毫不客气地说,有些贪官酷吏,他们犯下的恶行,可能要比邪祟妖魔还要多得多。

燕还丹道:“不过严格而言,真正的世家子弟,他们很少现身于公众之前,出来做事,大都是让培植的附庸势力代表出面。一来那些世家子弟大都专心修炼一途,不愿理会琐碎事务;二来,他们也能保持着神秘性,不会轻易被人捕获行踪。所以,你说那个黄道志出身黄家,我得见过人才能确定。”

陈唐听罢,连连点头:“我明白了。”

燕还丹瞥他一眼:“不矜,以你之见,你觉得妖魔纯种与半种,哪个更加适合这天下大势?”

陈唐不假思索:“半种。”

“何出此言?据我了解,半种选择与人结合,可是会牺牲掉天赋神通,从而实力有所衰减的。”

燕还丹问道。

陈唐回答:“很简单,起码他们的血脉得到了传承,可能会越来越稀薄,但毕竟是传了下来。可纯种呢,只会越来越式微,也许过得几百年后,纯种便成为绝种了。”

燕还丹大笑:“这道理,正是如此。不过都是以后的事情了,今晚咱们把酒论妖,当浮一大白。”

说着,端起海碗,一饮而尽。

看得出来,他兴致不错,也是真心要指点陈唐这位挚友之后,不吝教导,几乎有问必答——只要说得上的。

如此请教的大好机会,陈唐自是不肯放过。燕还丹虽然被困阴司十几年,对于人间世情,多有不懂。可他毕竟是有着丰富阅历的高手人物,以前行走天下之际,阅历丰厚,那可都是知识来着。不管怎么说,比詹阳春之流是强多了。也许比不过那几位浮山老道士,问题在于,那些老道们一个个讳莫若深,难以说得上话。

言谈皆欢,酒肉尽兴,燕还丹忽地拔剑而起,在庭院中舞起剑来。

已入夜,今晚有月,月光如水,剑光矫健。

他一人一剑,似能映照乾坤。

(文明看书,理性讨论。勿要爆粗骂人,作者君建议大家多看书,多支持本书,开卷有益,才是阅读之乐。)

第两百三十七章:谈武

这一夜,陈唐与燕还丹促膝长谈,获益匪浅。第二天,他准时起身,精神奕奕。燕还丹的到来,使得他宛若吃了一颗定心丸,对于某些事情,不再畏手畏脚。

黄道志一行,如先前的叶望春一样,也是住在驿站内,并在那办公。

师爷一死,等于畏罪自杀。黄道志当即雷厉风行,对此案进行了笔录结案,把责任推到师爷身上。不过案卷之中,自然提及陈唐的失察之过,有连带责任。

这一点,毋庸置疑。

此段时间,陈唐自在衙门,不与黄道志有甚牵涉来往,属于基本的避嫌原则。

衙门清闲无事,正好跟燕还丹学剑。

燕还丹的剑法自成一派,深得精妙,有大气之风。根据他的说法,其刚出道时,修为勉强入流,但被困期间,心无旁骛,道行日益精进,才有现在的实力水准。

对此,陈唐并无疑问。当一个人陷身绝境,与世隔绝,如果不成为疯子,就会成为天才。又或者,两者兼备。在那般艰苦的环境之下,反而能激发全身潜能,使得修为突飞猛进,正应了那句老话“宝剑锋从磨砺出”。

从某种程度上说,燕还丹被困,并非完全坏事。

面对陈唐,燕还丹不吝指教,心得经验,倾囊相授,几乎等于手把手的教导了。

短短两三天,陈唐虽然在实力上不见提升多少,但整个人的心胸眼界豁然开朗,恍若柳暗花明般,见到了新天地。

在此之前,他修习武功,收集各种秘笈,萃取其中精华,糅合成招。但不管如何修正,本来的招式套路,框架依然存在。

有框架,好入手。然而到达了一定程度,原本的框架,反而会成为限制的天花板,压制住了技艺提高的空间。

以前陈唐气息不甚强大,与《九极技》《草莽剑法》等搭配,恰到好处。不过随着不断汲取官气阴气,他的天人之气已经略有火候。如此一来,那些武功招式,就跟不上步伐,显得拖累了。

“那该如何解决?”

陈唐关切地问道:“要去寻求更高层次的秘笈吗?”

燕还丹回答:“秘笈有强弱之分,但到了一定层面,那些武学皆是量身定做,很难再套用到外人身上。不是说不能学,只是学了之后,同样会遇到难以突破的瓶颈,等于把之前的路,又走一趟罢了。譬如别人身上的衣服,你怎么穿,都不会百分百合身。”

陈唐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如此,岂不是要自创?”

“不错,如果你是新学武,没甚基础的新人,当然最好的方式,便是从模仿开始,从低到高,练习既成的秘笈开始。不过你有《善养经》打底,起点比别人不知优胜多少,再按部就班,循序渐进,就是浪费时间了。”

燕还丹解释道。

“我明白了。”

陈唐双目有光芒闪过,其实他隐约间也发现了其中问题,但一直不得要领,以为是学到的武功原型过于普通的缘故,却没意识到,症结出在此处。

“对了,燕伯伯,我一直听说外家练力,内家练劲,真家练气。其中又分成多种小段,那么,我现在究竟属于什么级别?”

他问出一个很关心的问题。

“分很多小段?”

燕还丹疑问。

陈唐回答:“就是外家几段几段那样。”

闻言,燕还丹哈哈一笑:“那不过是江湖上一些不入流的武者,约定俗成的一种说法罢了,当不得真。练武修习,无法肉眼可见,更别提论斤论两地进行区分,如何能弄得那么清楚?当时街市上卖猪肉,切一块,多少重量,可以用秤来称?”

陈唐听着,也不禁一笑。

燕还丹又道:“至于外家内家真家之分,倒可以成立。你练出了气息,属于真家范畴,在武林中,本可以跻身一流行列。不过你的情况有些特殊,真实战力远未达标,所以只能算二流了。”

这个分析评价,还是很到位的。

陈唐笑道:“这么说来,一流高手,岂不就是最拔尖的了?”

燕还丹道:“正常的说法,一流之上,还有大小宗师之说。呵呵,其实都是些谈资概念而已。实战当中,影响胜负的因素不在少数。别的不说,便是那下三滥手段。如果一不小心着了道,便是宗师,也得阴沟里翻船。”

“不错。”

陈唐附和道。

好比他之前,刚接触《善养经》时,也就一个身体稍稍强壮的书生。说不好听点,如果遭遇些泼皮闲汉,他都对付不住。然而面对凶祸级别的邪祟,却安然无事。原因无他,皆因他身边恰有剑匣在,专门克制邪祟鬼魂。套句哲学上的话,说人类善用工具,是以成为万灵之长。剑匣属于工具范畴,那么蒙汗药石灰粉毒药陷阱之类,也都是工具。在本质上,彼此都是一样的。

想通这一层,陈唐都懒得问燕还丹的境界了,想必应该已是宗师层面。反正实战中足够生猛,便是厉害。

燕还丹瞥他一眼,悠然道:“说到自创武功的方面,那绝非易事。外人也很难给予帮助,必须由你独立完成,那才算是真正的好。”

陈唐答道:“明白的。”

燕还丹又道:“以你的年纪,不用操之过急。”

陈唐苦笑道:“不是我急,而是时势所趋。”

燕还丹叹道:“那倒也是,大乱已始,半点不由人。”

陈唐道:“远的不说,这城中就有一个黄道志,对我虎视眈眈。我很怀疑,若非我有这官身,只怕他早已悍然动武。”

“就因你斩杀了他手下精怪家奴?”

“把人家狗打杀了,当主人的自然不高兴。只是死的家奴,还不足以让他大动肝火罢了,但梁子一定是结下的。”

燕还丹问:“你要怎做?”

陈唐朗声道:“还能如何?总不能坐以待毙,天天担心遭人算计。”

燕还丹目光清冽:“那样的话,你就不怕丢了官帽子?”

陈唐慨然道:“若当这官,得与妖魔为伍,眼睁睁看着虎狼吃人而袖手旁观。那这官,不当也罢!”

“哈哈,这才是老陈家的种,当浮一大白!”

燕还丹大笑起来。

第两百三十八章:杀机

第五日,黄道志的事务基本处理完毕。临行前循例来衙门,与陈唐叙话。

“黄大人这便要返回宁州了吗?”

陈唐问道。

黄道志坐得挺直:“不错。”

陈唐道:“如此,我便在酒楼设宴,为黄大人饯行。”

黄道志一摆手,皮笑肉不笑地道:“这一顿酒就免了,陈大人,恕黄某直言:叶巡按死在城中,对你政绩有损,州衙方面,很快便有问责文书下达。可惜陈大人好好的一桩斩妖之功,却变成了坏事,实在遗憾。”

陈唐神色不变,叹息一声:“倒霉起来,喝凉水都塞牙,奈何?”

黄道志道:“既知晦气,便更应修心养性,安分守己,莫要自误前程。”

陈唐目光淡然道:“下官只是做了自己该做的事罢了。”

“好,很好!”

黄道志脸色阴沉,一拱手:“就此辞别,陈大人事务繁忙,就不劳相送了。”

陈唐起身:“祝黄大人一路顺风。”

竟真得只送到衙门口,便返回去了。

“这,这个……”

陪坐的杜望云与吴云悠面面相觑,一同走到陈唐身边,低声道:“陈大人,你不送黄大人出城,乃是忌讳。传扬出去,会落得一个不识礼仪的把柄。”

陈唐道:“尔等没看出来?黄大人言辞不耐,不愿意让我送。”

杜望云急道:“他不乐意是他的事,咱们也得伺候着不是?”

陈唐叹道:“热脸贴冷屁股,徒招人烦恶,不做也罢。你们两个,便代我送黄大人他们出城吧。”

两人对视一眼,摇头叹息,忙着追出去了。

到了外面,杜望云问道:“吴县丞,陈大人与那黄大人,莫非有怨?”

吴云悠道:“我哪知道,前时他们交接,不是很顺利,好好的吗?”

杜望云道:“可不是……难道是黄大人到来查案,嫌陈大人失了招待礼数?”

吴云悠一努嘴:“能作何招待?送礼更不可行,这等关头,贸然送礼等于送上把柄。如果陈大人真送了,万一黄大人翻脸不认人,告上一状,那就欲哭无泪。”

杜望云附和道:“说得也是。”

吴云悠目光悠悠:“依我看,这位探花郎年轻气盛,性子太直,可要吃亏的……”

顿一顿,似笑非笑:“杜县尉,你不会跑去告状,说我非议上司吧。”

杜望云连忙道:“吴老放心,杜某岂是那样的人?”

心中暗道:你一把年纪都要致仕了,说些闲话,谁又能与你较真?

却说黄道志带领师爷返回驿站,吩咐兵甲收拾东西,准备出城。“大人,那姓陈的不识抬举,委实可恶!”

在房中,黄师爷见缝插针地开始上眼药。

黄道志瞥他一眼:“你觉得他不送我们出城,便是不识抬举?”

黄师爷叫道:“何止如此?看这几天来,一点表示都没有,就这态度,还想当官?”

黄道志似笑非笑:“那你觉得,他应该作何表示?”

见着他的这副表情,黄师爷心里一个咯噔,讪讪道:“请茶喝酒,总该示好一番,那才像话。”

黄道志眉头一挑:“如果他那样做,咱们便不追究,让他继续当官了?”

“天下间,哪有如此便宜之事?”

黄师爷恨声道:“就算他跪地求饶,苦苦哀求,我都要替诸位兄弟报仇雪恨。”

黄道志一笑:“既然如此,他为何还要委屈自己,讨好于我?”

黄师爷一愣:“大人的意思,他什么都明白了?”

“八九不离十。”

“此子年纪轻轻,便能看得通透?”

黄师爷疑惑地道。

黄道志冷笑:“若非如此,那你觉得老卢他们怎么死的?”

提及这茬,黄师爷脸上恨色更甚:“原来他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这小子,城府可深着呀。”

黄道志咧嘴一笑:“我倒希望他不装,要在我面前直接发难。那样的话,就能名正言顺地杀掉他了。”

黄师爷赶紧一记马屁拍上:“正是,让他以为有几分手段,便觉得无所忌惮。却不知在大人面前,杀他如杀鸡耳。”

黄道志缓缓道:“话虽如此,但此子所学,的确有独到之处,似有些火候了。”

黄师爷立刻道:“如此,更不能留。”

“呵呵,他这官,做不了多久。当其失去官身庇护,罢免回乡,便是不归路。”

“大人安排妙计,小人佩服至极。”

黄师爷赶紧赞道,想一想,疑问:“既然他都知道了,应该不会坐以待毙吧。”

“聪明人,当然不会。”

“那大人的意思?”

黄师爷眼珠子骨碌碌转,脑海灵光一闪:“难不成他要垂死挣扎,反戈一击?”

黄道志目光森森:“你说呢?”

黄师爷越想越觉得会是这么回事,神色变得兴奋起来:“他一定会这么做,想把咱们拿下,以此立功,从而扳回不利的形势。”

黄道志问:“那你觉得他会成功吗?”

“怎么可能!”

黄师爷嚷起来,一拍大腿:“如果他真得敢来,却等于送羊入虎口。妙,妙不可言!原来大人早已运筹帷幄,成竹在胸,就等这厮自投罗网了。哈哈,想到他满怀信心而来,却不堪一击的惊惧模样,我就非常兴奋。”

黄道志一摆手:“不说了,趁着时辰,早些出城吧,免得让人久等。”

“好好。”

黄师爷连声应道,赶紧背负东西出去,指挥兵甲排列成行,又牵来坐骑,伺候黄道志上马。

比起坐着轿子来的叶望春,黄道志却是骑着一匹高头大马来的,身形雄壮,甲胄加身,自有气势,看上去,倒像是一位征伐沙场的将军。

“走!”

一声令下,队伍霍霍,在赶来的杜望云等人相送之下,离开了南服县。

刚到城外,黄师爷就忍不住东张西望,期待着陈唐即刻现身。

“蠢货,别把人吓跑了。”

黄道志低声喝道。

黄师爷连忙告罪,心里想着,就算陈唐真得沉不住气,却也不会选择在县城郊外,应该会等他们走远一些。

黄道志骑在马上,面沉如水,一只粗壮的右手抚上挂在马鞍的宝刀刀柄之上,如同抚摸心爱的情人一般。然而心中,杀机森森,仿佛刀锋熠熠,一旦看到目标,便会出鞘斩杀。

(本书上传以来,收获到不少评论,总体而言,赞誉多于喷薄。不过也有一些比较尖锐的批评观点,有的说,本书不符合《经济学》市场规律;有的说,违背了历史发展历程;还有的说,与达尔文的《进化论)背道而驰,物种起源有问题……说实话,写这本仙侠网文,作者君压力很大……

第两百三十九章:行刺

月朗星稀,荒郊野外,山神庙处,林间点起篝火,兵甲们三三两两地坐在一起,烧着水,烤着肉。

庙内,火堆前,黄道志坐在那儿,神色庄肃。师爷坐在一边,有些心神不宁的样子。一阵之后,终于忍不住开口:“大人,我觉得那陈探花没种,不敢来了。”

从南服县到宁州府,有着数天路程。在路上,他们一行得了黄道志授意,故意放慢速度,还特意错过地头,在野外留宿。摆明了是创造机会,想要引蛇出洞。不过如今都离开南服县地界,再走两天,便回到州衙了。一路上平静无波,什么事情都没有。

黄道志随口回答:“也许。”

黄师爷叹口气:“我们带着偌多兵甲,这样他还敢来,就是二愣子。”

黄道志摸了摸下巴:“说得也是。”

不过有些事情做样子就得有个样,太假的话,更会叫人生疑:“不来便不来,反正收拾他的机会还多着。”

黄师爷却有点不甘心,他虽然挂名师爷,但在帐下,就是个狗头军师的角色,主要的事务,大都是由黄道志一人拍板决定的。反正黄师爷心里是恨死了陈唐,只希望着能早点把对方给干掉,从而替几个结义兄弟报仇雪恨。

然而陈唐不现身,拿捏不住把柄,很多事就无法动手。

当然,这也是个实力对比的问题。偏偏这位探花郎文武双全,而且还武功不俗,一些手段便对付不上,必须依赖黄道志才行。自家大人厉害是厉害,但做事有一套规矩。又或者在其看来,死的三个家奴,并不算得什么,不值得因此而大动干戈,影响仕途。

话说回来,有靠山当官,还真是挺滋润的。

想起在南服县作威作福,横行无忌的日子,黄师爷颇有些怀念。只可惜,随着陈唐的到来,一切都毁了。先是卢郎君朱郎君时运不济,撞个正着,断送了性命,然后去进行搞破坏的刘君保,才做了一桩事便栽了……

陈唐,远比想象中还要棘手。

这下,黄师爷没法了,只能依靠黄道志。

夜渐深,外面的兵甲除了巡逻守夜的,其他人都躺在篝火边上,进入梦乡。

“什么人?”

“有刺客!”

突然间,哗啦啦作响,兵甲们似乎发现了什么,喧哗叫嚷起来。

庙内,黄师爷砰地跳起,非常兴奋的样子:“来了!”

黄道志沉住气,手按刀柄:“走,我们出去看看。”

到了外面,即刻有兵甲围上来,做护卫状。

黄道志沉声问:“怎么回事?”

一名侍卫头目禀告道:“大人,刚才巡兵发现,有一道人影在树林间出现,探头探脑的,似有图谋。”

“人呢?”

“被发现后,便往林子里逃了。”

黄道志眉头一挑:“那你们不追?”

“已有人追下去了。”

“哼,那点人哪里够?你们全部发散开去,务必把人拿回来。”

黄道志命令道。

“大人,荒山野岭,又是夜间,那样做的话,很容易中了对方的调虎离山之计。”

闻言,黄道志一摆手,沉着脸:“让你们去便去,人抓不回来,拿你是问。”

这侍卫头领一咬牙:“遵命。”带着剩下的一队兵甲,手执火把,很快便消失在苍茫夜色间。

“大人,这样他便敢现身了?”

黄师爷问道。

黄道志瞥他一眼:“人家不是笨蛋,现在就看他的信心和决心有多少了……嗯?”

正说着,一抬头,就见一道人影出现在数丈开外。

黄道志目光锐利,借着星月,以及火堆的光亮,见到此人一身靑袍,一副面瘫脸,当即冷笑一声:“事到临头,还要藏头缩尾,真当认不出来?”

“两回事。”

靑袍人淡然说道。

“把你画皮扒下来,便是一回事了。”

黄道志不想多说废话。

靑袍人道:“看来你信心很足。”

黄道志咧嘴一笑:“其实是你信心更足,否则的话,怎么敢来?”

旁边师爷面露狞笑:“陈探花,你真以为那些兵甲不在,是被你那拙劣的伎俩骗走的吗?不过是我家大人故意为之,好让你现身罢了。哈哈,你果然上当了。”

靑袍人却也笑了:“那你觉得我骗兵甲们离开,是为了让尔等落单吗?”

“难道不是?”

黄师爷诧异地道。

靑袍人说道:“当然不是,今晚此来,专杀畜生,不伤旁人而已。”

听到“畜生”二字,黄道志似乎被触犯到了逆鳞,咆哮一声:“找死!”

呼的,身影原地消失,速度无以伦比,数丈的距离,只眨一眨眼就,便纵身来到。人未到,刀光现。

刀锋如练,真如一道闪电纵驰,疾斩靑袍人颈脖。

靑袍人心中一凛,在黄道志动身的一刹那,他便有所防备,然而对方如此凶猛的气势,还是超出了他的预料。在那会儿功夫,他便觉得扑来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头斑斓猛虎——其也曾斩杀过一头被炼制过的身躯庞大的老虎,但两虎相比,完全不在一个层面上的。

电光火石间,靑袍人拔剑出鞘,往上一挡。

铿!

刀剑相触,发出惊人的鸣声,真得人耳膜胀痛。

一挡之下,靑袍人身形急退,似要遁走。

黄道志手持长刀:“现在还想走,太迟了。”

身形如虎,便要发出第二刀。

唰的,旁边林间忽然转出一人,身材矮壮,仿佛是个道士模样,满脸虬须,一双眸子,清冽有光。

黄道志微微一怔,随即喝道:“怪不得敢来,原来是寻了帮手。”打量大胡子一眼,冷声道:“吾乃黄家子弟,道人莫要自误。”

“区区庶出,扯张虎皮又如何?”

大胡子满不在意地道。

黄道志满脸狞笑:“是吗?哪里来的野道士,口出狂言,不怕被风闪了舌头。”

说着,长刀一摆。

大胡子的出现,出乎意料。那边黄师爷眼珠子骨碌碌转,不知怎地,这心里有些疑虑,觉得是不是该把那些兵甲叫回来帮忙。

“黄师爷,在想什么?”

突然一句,把黄师爷吓一跳,就发现那靑袍人无声无息地摸了过来。顿时声厉色荏地喝道:“陈探花,你要作甚?”

“无它,借你头一用!”

言语中,剑光起。

第两百四十章:必杀

面对陈唐,黄师爷很慌。因为三位结义兄弟前车可鉴,而他虽然身为老大,但就战力而言,反而是垫底的。能当老大,纯属是因为脑子好,并且跟在黄道志身边当了师爷,身份地位不同。可真要动起手来,那就要了命。

“大人救我!”

第一时间,黄师爷不假思索,转身就朝着黄道志那边逃去。他战力马虎,但也有些保命的本领。比如说,逃得很快。此时此刻,潜意识里便觉得,往大人身边靠拢,是最安全的。

然而他抬头一看,却被吓唬得要魂飞魄散——黄道志那边,与那大胡子道士交上了手,竟完全被压制住,左支右绌,险象环生。

这怎么可能?

在黄师爷心目中,大人可是神武威风,莫可匹敌的。而今对上大胡子,只两三回合,便呈现不支之状。

这道士是从哪冒出来的?难不成是浮山观的高人?

刹那间,黄师爷心中,似有东西崩塌下来,摔得七零八散。整个人仿佛都被摔晕了头,惊慌失措了。

一切的事,不都在大人掌握当中吗?为何突然间就变成这般了?就好比引蛇出洞引得好好的,不料那蛇一冒头,就给咬上一口……

简直要命呀!

正惊慌间,那边的战况又发生了变化。

但见大胡子道士张口一吐,一道锋芒闪现而出,几乎要闪瞎人眼。

一瞬间,黄师爷只觉得浑身血液都要凝固了:“那,那是飞剑啊……”

他几乎要惊惧地喊出声来,只是下一幕,黄道志的头颅被飞剑割断,冲天而起。

那一剑,好像也割在黄师爷喉咙处,生生把他的叫喊声给割断了。

黄道志身首异处,高大雄壮的身躯轰然倒地,如尘埃飘落,再没了分量。

大胡子出剑将其诛杀,干净利索,眼睛都不眨一下。因为来之前便说好了,要杀快杀,绝不拖泥带水,免生枝节。

所以,他直接出动了飞剑。端是了得,一击必杀。

黄师爷却是被吓坏了,脚步一顿,身子一拧,拼命改变方向,朝着茂密的山林逃去,一边逃,一边大喊“救命”,希望那些兵甲能及时回来,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黄师爷,往哪里去?”

言语声中,剑光再现。

“我跟你拼了!”

黄师爷圆睁双眼,神色悲愤欲绝,忽而做出一个让人始料不及的动作,却是徒然转身,撅起屁股——

啵的一响,放了一个巨大的屁。

随着屁声,一股青气喷薄而出,迅速弥漫开来。一同弥漫的,还有一股堪称灭绝人寰的臭味。

“该死!”

陈唐差点中招,要被熏昏了去,那就搞笑。好在反应及时,立刻屏住了呼吸。然而还是吸了一丝臭味,五脏六腑险些都要翻滚起来。他暴走地狠狠一剑刺落,将对方刺了个透心凉。

黄师爷惨叫一声,摔倒在地,滚一滚,很快没了声气。断气之后,形体发生了变化,浑身有黄毛涌出,五官扭曲,瞧着,分明便是只黄大仙。

那边的黄道志也是发生着可怖的变化。

两者生前,不知用了什么秘法手段,隐藏住了气息,但失去生机后,却再无法保持,原形毕露。

空气中,恶臭缭绕不散。

陈唐都不敢开口说“走”,一摆手,示意离开。当下两人,迅速消失在山林间。

从出现,到交手,再到战况结束,前后也就两三分钟功夫。当呼救声传出,一众兵甲手持火把刀枪,急着赶回来,就只见到了两具尸体。

“大人死了!”

兵甲一阵骚动,哗然起来。

“咦,你们看,大人怎么变成那样了?”

众人围拢上来,通过甲胄衣甲等辨认,却发现包裹在里头的形体变得奇怪而骇人。

“看着,像是一头老虎呢……”

一阵阵的倒吸冷气声,兵甲们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他们并非私兵,更不是纯粹的侍卫,只是接受命令,护送黄道志来南服县的精锐兵甲,很多事情,并不知晓。

“还有师爷,也变了,这不是师爷,是一头黄鼠狼……”

“这,该怎么办?”

没有人回答,场面静默得叫人害怕。山风吹来,篝火猎猎,映照得一张张面孔,变幻不定……

……

山间路上,两人并肩而行,所谓披星戴月,不外如此。

说实话,此地情景,山风呜呜,有异声起伏,行走其间,怪渗人的。

不过这两人何许人也,当然不会怕那些。

陈唐心中,只感到痛快淋漓,忍不住说道:“燕伯伯,你是不是奇怪,为何我不把他们首级拿下,去州衙领功?”

谁知燕还丹一点都不配合地道:“不奇怪。”

陈唐干咳一声:“我上次请功,结果就出了事。我就看明白了,州衙里头龙蛇混杂,太多弯弯道道。是以这次,干脆不声张,让他们头疼去。”

此地已经不属于南服县地界,况且黄道志竟然是妖魔,如此惊爆消息,该怎么处置,便让州衙那些头头们去折腾。不管知情的还是不知情的,也不理会有牵涉的还是嫉恶如仇的,反正一阵鸡飞狗跳免不了。

燕还丹根本没听进去,淡然道:“我不当官,不管那事。”

陈唐呵呵一笑:“也罢,不说那些。这一次,幸亏得你出手。”

与黄道志过招,只接了一刀,他心里便清楚自己绝非对手。大概能支撑得十来回合,但最后一定会落败。心里很是庆幸之前的谨慎,没有贸然出击。而燕还丹的到来,纯属意外,否则的话,只能继续隐忍下去。

当然,燕还丹的出现,也打了黄道志一个措手不及。这厮自以为吃定了陈唐,处处托大,本来要营造出一个引陈唐上钩的环境机会,不料最后却演变成了自掘坟墓。

经过这一次,陈唐深刻认识到自身不足,看来还得继续苦练,提高实力才行。以前仗着剑匣,过得顺风顺水,但如今天下开始动乱,不知什么时候便会冒出些老怪物之流来,遭遇上的话,可就危险了。

斩杀黄道志,对于燕还丹而言,显得轻描淡写,也不甚在意,开口说道:“如果不是那黄大仙放一屁,那老虎的尸骸倒能带走。”

陈唐问:“带走作甚?”

燕还丹咧嘴一笑:“当然是吃了,大补!”

陈唐闻言,顿时鼓起了眼睛。

第两百四十一章:离别

燕还丹说以妖魔为食,并非重口味。诚如他所言:妖魔吃人,人吃妖魔,无可厚非。况且妖魔为兽身,肉质中还蕴含着妖气,食之,可大补。

不过听罢这一通阐述,陈唐仍不为所动。皆因每每想及妖魔变化人样,吃牠们的血肉,总有一种吃人般的不适感。

两人一路闲谈,速度极快,第二天中午时分赶回南服县。分开入城,悄然回到衙门。

黄道志的死,肯定会第一时间禀告给州衙知晓,州衙如何处理,是他们的事,陈唐不愿理会,也无法插手。此事对于他的仕途,肯定有着影响。前头刚死一个叶望春,后面又挂了个黄道志,不管有没有牵涉,南服县的名声算是煞气远扬,等闲不敢沾染。

升不升官,陈唐并不在意。乱世席卷而下,可能一觉醒来,江南便乱了,到那时,秩序崩塌,没有兵权的官职,用处不大。有那钻营的时间和功夫,不如踏踏实实地跟着燕还丹学武好些。

接下来一段时日,衙门安然无事,偌大县城,平澜无波,只发生过几次鸡毛蒜皮的事。

无事得好,陈唐清闲下来,天天在后院与燕还丹探讨问题,而或切磋一二。

经过这一阵子的相处,对于乖巧的苏菱,燕还丹颇为喜爱,直接认她做了女儿。

对此,苏菱非常高兴。她出身卑微,孤苦伶仃。虽然多与陈唐朝夕相处,但随着陈唐身份地位的不断提升。彼此之间,仿若拉开了一道天堑,差距越来越大。现在拜燕还丹为父,便等于得了一个名分。

陈唐自无意见,他也没想到一向孤傲酷冷的燕还丹,与苏菱如此投缘。

身边有名师倾囊相授般的指点,进步可想而知。半个月后,陈唐战力跃然提升一大截,武技和剑法上的不断打磨修正,已渐渐跟上天人之气的进度了。

两者结合,相辅相成,绝非一加一那么简单,杀伤威力,可以翻上数倍之多。他觉得,要是当前面对上黄道志,即使不敌,也能全身而退。

此际,潘州等地作乱的消息已经传了过来,但总体影响不大。毕竟距离太过于遥远,百姓心中,总觉得事不关己。他们关心的,还是眼前的柴米油盐酱醋茶。

已入冬,天气一天比一天冷。

这日,燕还丹提出,他明天就要返回秦州藁城而去了。

这是早就决定好的事,只因为指点陈唐,才在南服县盘桓多日,耽搁了行程。

陈唐颇为不舍,但天下无不散之宴席,燕还丹此去,虽然是为了过上一段平静的日子,但依他的性子,以后肯定还会再度出山的。

当晚,后宅中架起泥炉,菜肴十数碟,有肉有菜,打起火锅来。又开了一坛好酒,炭火温热,酒气扑鼻。

喝得一阵后,陈唐忽道:“燕伯伯,我有一事相请。”

“说!”

燕还丹言简意赅,只顾夹起一大块肉进嘴里,浑然不怕烫。看来他的武功真得修炼到了极为高深的境界,连口腔都坚韧无比了。

陈唐道:“我想请你把苏菱带上,前往藁城。”

旁边苏菱听见,身子微微一个颤抖,忙道:“不矜哥,你不要我了吗?”

陈唐摇摇头:“苏菱,你不要胡思乱想。如此安排,是为你好。”

燕还丹放下碗筷,沉声问:“你觉得江南要乱了?”

陈唐叹口气:“怕撑不了多久。”

当大乱起,谁也不知是个什么样的状况。到其时,兵戈战马,泥沙俱下,他自顾不暇,很难照顾得到柔弱的苏菱。如果苏菱与燕还丹不好相处,他不会提出这要求。但两者已经缔结成父女名分,便顺理成章了。

燕还丹吐口气:“其实我也有这个想法,阿菱跟着你,我不放心。但这样的事,需要你先提出来。”

陈唐呵呵一笑:“那就说定了,等会阿菱便回房收拾东西。”

苏菱轻咬嘴唇,双眸有了水雾。不过她也明白,陈唐真是为自己着想。要怪,只能怪自己娇弱无力,遇到事来,便会成为累赘。她心里暗下决心,有机会的话,便跟燕还丹学武。学得如何是一回事,但起码要尝试下。以她现在的年纪,起步未算晚。

又吃了一阵,剩得残羹冷炙,丫鬟阿花收拾东西,苏菱则回去整理行李了。

要带上她,燕还丹的出行计划也得改变,至少得带一辆马车。陈唐说,就用他们南下那辆车,只不过不用胭脂马,而换另外的健马。

各自回屋,坐在房中,陈唐想到明日的离别,就暗怀惆怅。过了一阵,苏菱来到,她已洗过身子,穿一身宽松袍子,头发有些濡湿,一双眼睛,却见红肿,分明哭过。

陈唐看着她,微笑道:“傻丫头,只是让你随燕伯伯去暂住一段时间,我会去看你的。”

“不矜哥,我舍不得你……”

苏菱哇的一声,扑进陈唐怀里。

陈唐搂抱着她,一手轻拍其背。

苏菱忽而低声道:“不矜哥,你要了我吧。”

说着,鼓起勇气,一把抓住陈唐的另一只手,便往自己胸间按上去。

触手处,酥软有弹性,初具雏形的地方虽然不大,但自有妙处。

陈唐瞬时间气血翻腾起来,一个正常男人该有的表现都有了,他赶紧长吸一口气,定住心猿意马,柔声道:“阿菱,你现在还小,这些事情,等长大后再说。”

苏菱浑身便丧失了力气,松开了手,一脸沮丧状。

陈唐伸手拍了拍她脸颊:“傻丫头。”

语气一转:“我要写一首词送给你,快帮我磨墨。”

闻言,苏菱心头的委屈顿时烟消云散,赶紧去帮忙铺开文房四宝。

烛光之下,陈唐提笔醮墨,稍一思虑,便运笔如飞起来:“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欲问行人去那边?眉眼盈盈处;才始送春归,又送君归去。若到江南赶上春,千万和春住。”

笔墨酣畅,词句婉约,字里行间,一团文气笼罩其上,欣欣然。

好墨好笔好诗词,出来的作品,文气果然丰盈得多。

苏菱拿过,读了一遍,掩饰不住的喜欢,忽而探过头来,往陈唐脸上轻轻一吻,随即转身,一脸娇羞的走了。

脸颊留香,陈唐忍不住叹一声:“罪过……”

第两百四十二章:飘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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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马车行李等已收拾完毕。吃过早饭,便准备启程。

突然间,就见到王甫背负一口包袱跑来,跪拜在燕还丹身前,说他也想跟去。

燕还丹沉声问道:“王甫,你不是要在公子麾下效力的吗?”

王甫摇头叹道:“燕前辈,我饱受战乱之苦,夜间多做噩梦。思前想后,就想寻个安静地方,避世隐居,了却余生,还请燕前辈收留。”

燕还丹看向陈唐。

陈唐道:“王甫要去,就请燕伯伯成全他吧。”

近日来,安排他在衙门当文书,但状态委实不好。一天到晚,昏昏沉沉的打不起精神。遭逢兵祸,几乎家破人亡,如此创伤,岂是容易能抚平的?

不说他,就说阿宝两个长随,听闻家乡的剧变,也是大哭了一场,对于家人的担忧,溢于言表。不过现在的情况,他们也无法回去。

闻言,燕还丹一点头:“好,既然你下了决心,便一起同行。”

“多谢燕前辈。”

王甫感激地道,然后来到陈唐面前:“不矜,我这便走了。”

陈唐拍了拍他肩膀:“保重。”

送他们出城数里,这才止步。马车辚辚,帘布掀开,苏菱探出身子来,拼命地望向后面,看着拉得越来越远的陈唐,恍然间,已是泪流满脸。

等马车一个拐弯,在官道上消失不见,陈唐才一勒胭脂马,缓缓骑马回城。

这天下大势,扑朔迷离,风雨飘零。江南可能会乱,那秦州那边亦然。不过听燕还丹的说法,其故乡地理位置超然,而且明显不是那种普通的村庄。是以在乱世中,成为一处世外桃源,是大有可能的事。反正会比留在南服县要好得多,再说又有燕还丹在,自能庇护周全。而苏菱他们不在身边,陈唐也没了后顾之忧,遇到事后,就显得从容得多了。

离别之后,又过去数天,一封来自州衙的公文书函这才姗姗来迟。公文上措辞严厉,很是不满陈唐对于南服县的管治,以至于发生巡按大人遇刺的事故……

虽然陈唐接任南服县县令,才短短时日;虽然一些事情完全无关;但官场的规矩,责任逃不掉。

而关于黄道志的身份问题,则如同泥牛入海,沉寂了下去。不知是州衙为了遮丑,要压下此事呢;还是有别的势力干扰,不许公开。

对此结果,在陈唐意料之中。当日之所以选择在夜间下手,请燕还丹斩杀黄道志,并不拿着首级去邀功,就是顾忌到此事牵涉颇深,闹将起来,绝对讨不到好。不如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对方做掉,算是了却后患,免得整天被黄道志惦记着算计着。

黄道志来自世家,属于真正的妖魔,他的死,肯定会惊动其背后的庞然势力。如果陈唐去邀功,可就等于正面跟黄家宣战,当真是闯下了泼天大祸,极不明智。

如今的场面,才是最合适的,哪怕黄家有人来查,陈唐也有办法应付。毕竟以他表现出来的实力,根本不足以对付得了黄道志。而黄家的仇家对头,不知多少。算起来,陈唐就是个小角色。

南服县,也不过是这天下的一个小小旮旯角落。

如此正好。

于是乎,收敛低调,埋头苦学,提升实力,便是陈唐的既定计划和目标。

当然,埋头不等于两耳不闻窗外事。对于时局问题,他一向颇为关心。为此给了阿宝一笔盘缠,让他前往宁州府打探情报。

其实在这般形势之下,真正的私密讯息,阿宝此去,断然打听不到。大部分的东西,只能道听途说,零散收集。不过州府乃大地方,消息肯定比下面县城要灵通得多。况且江南要乱的话,也是从州府开始。以县城的那点人力,很难乱得起来。除非遭遇天灾,有难民造反。

时间忽忽而过,这便到了十二月,气候已经相当寒冷了。

江南入冬,也有雪。

来到这方世界已有两三年头,知道天下分九州,可九州之外有什么,仍是不明所以,无从了解。这又不是真实历史存在过的时空,疆域概念也迥异,很难对号入座。季节气候,更是不同。

其实这都是入乡随俗的问题,陈唐并非考据党,只想在此好好活下去罢了,哪有闲工夫去研究那些?

冬雨淅沥,更添寒意。许多人都说,今年的冬,分外寒冷。

陈唐莫名想起去年在京城时,所遭遇到的那一场大雪灾。至今为止,都还有不少人说,正是那一场持续日久的天灾,葬送了王朝的龙气,否则的话,怎么会有暴乱接二连三地发生?

气运之说,虚无缥缈,但天灾人祸,的确能让天下元气大伤,从而滋生出诸多问题来。更要命的是,那等灾祸属于不可拒因素,一旦发生,便无可避免。如此一来,就更印证算命堪舆的说法。

阿宝去往州府前,陈唐教牠一套搜集讯息的独门方法,然后通过驿站传递的方式,把信笺发回来。主要还是阿宝能书会写,比阿来要强得多,阿来除了自己名字,别的便是睁眼瞎了。

信笺传递的次数不算多,但每一封信上,记录的内容却是相当丰富。

从信上读到的事件情况,陈唐隐约猜测到江南时局已经在发生变化,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紧迫感。其中最为显著的一点是,宁州府街头上,兵甲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而且规模越来越大……

这是一个相当不好的信号。

陈唐认为,江南的平静不会维持多久了,今年能否安然度过,都是个未知数。

兵乱的根源有着诸多因素:对于皇帝新政的不满、州郡大将的桀骜、又或者有各方实力在不断推波助澜……

诸如此类,非常复杂。

一直以来,陈唐总想着要未雨绸缪,但当真得要面对起来时,却发现很多事情都是徒劳无功,无能为力。个人的力量,显得如此渺小而卑微。

哪怕他现在,已是一县之长。

州府方面的局势变得如何微妙,无法去理会;便是南服县内,近日来,也出现了些诡谲事件。

衙门的清闲日子宣告结束……

第两百四十三章:吃人

更夫刘老八这几天过得惶恐。

晚上出更的时候,他总觉得身后有人尾随着自己,那种如芒刺背的感觉很不好受。只是霍然回头,后面空荡荡的,但见浓郁的黑暗,以及被手中灯笼火光映照出的,拖在地上长长的自己的影子……

接连数晚,刘老八都过得心惊胆战,赶紧将此事禀告给上司官吏知晓。

官吏问他,可有发现异状。

刘老八如实禀告,官吏便骂道,说他是犯了疑心病,疑神疑鬼。

刘老八无法,唯有硬着头皮继续出更,心里安慰自己:也许真是自己想多了……

今晚,月黑风高,或有冬雨。

到了时辰,刘老八穿戴整齐地离开家门,如常般沿着街道走起来,准备打更报时。

风有些大,吹到脸上一阵生寒。他把灯笼握得紧紧的,生怕被风刮掉了。

已入夜,街道空荡荡,一个人都没有。两边房屋排列,一间间的,半点火光都见不着。

这个时候,人们早已入睡。

刘老八缩了缩脖子,嘴里嘟嚷了句,继续走着。

来了,那种有人在背后注视的感觉又来了,似乎有两道目光落在背上,显得很不自在。

刘老八忍住,心里告诉自己,一切都是幻觉。

然而幻觉越来越真实,就像是有一只大蚂蚁在后背上爬着,毛茸茸的腿肢划过皮肤,痒痒的。

他忍不住腾出手来,摸了摸后背,什么都没有。

“到底怎么回事?”

刘老八搔一搔头,为了壮胆,敲响了手中铜锣,当的一响,在寂静的街上分外响亮:“寒潮来临,关好门窗呦!”

脚步不禁加快了些。

然后被人凝视的感觉如附骨之疽,挥之不去,再度掠上心头。

这一次,那感觉重了些。不再是只大蚂蚁,而像是有一只毛脚蜘蛛,在背上游弋。牠游走得越来越快,锋锐的肢脚扒拉着,仿佛要撕开刘老八的皮肤,噬食里面的血肉……

“谁?”

刘老八猛地回头,大喝一声。喝声中带着颤抖之意,流露出他内心的惊慌。

风声若有回应,呜呜作响。距离稍远一些,便是一团团的黑暗,泼墨一般,没有人知道黑暗中隐藏着什么。

刘老八睁大眼睛,四下瞧着,只感到八口干舌燥。随后,他急速转身,逃也似的往前面走着。

唰唰唰……

身后沙沙作响,似有怪物爬行,声甚可怖。

这一次,刘老八再不敢回头,几乎跑了起来。

呼!

忽地一阵怪风卷起,他手中的灯笼熄灭了,整个世界,仿佛一下子完全黑暗。

刘老八丧失了视野,脚下不知被什么绊了下,噗通一下摔倒在地。两个膝盖都摔破了,生疼得很。他顾不得这痛,就感觉到有人在靠近,无比的真实,只是没了灯火,他根本看不清楚。

“你,你是谁?”

然而黑暗将他笼罩住。

沙沙……

细微的声响席卷而至,似乎在蚕食着什么。

……

“大人,大人!”

上午时分,有着阳光,通过窗台洒进来,带来了几分暖意。

陈唐坐在桌前,脸色颇有几分凝重。

这时,师爷王默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大人,昨晚又有人死了,是个更夫。”

陈唐问:“死状如何?”

“和前面几桩一模一样,被啃食得只剩下一副骸骨,真是惨呀,要不是留有些衣物东西,认都认不出来。”

王默说着,浑身打个冷战,不寒而栗。

陈唐眉头一挑:“记得不错的话,已经是第九个了。”

王默点点头:“不错,现在城中人心惶惶,各种谣言满天飞,说城中有吃人的妖怪出没。有些人家,都选择逃离出城了。”

陈唐伸手揉了揉额头。

这几天来,接二连三地有事端发生。遇害者成分复杂,有的是农人,有的是走贩,还有的是更夫,甚至还有个孩子……他们死得凄惨,全身血肉被吃得干干净净,只留下一副精光的骨架,叫人看着,实在心悸。

这样的事,明眼人一看,便知不同寻常。

一度以来,陈唐还怀疑此事与黄家有着关系。不过仔细思虑一番后,觉得性质不同,很可能是单独发生的妖邪事故。

俗话有说:国之将亡,必有妖孽。

记得去年那一波,皇帝驾崩,天灾人祸,各大州府之下,便频频有怪异和不详涌现。

那些事情,在潘州的时候,陈唐可是听赵三爷与詹阳春说过不少的。

他不知道其中存在着什么必然关系,整个状况,就像一间破旧的房子,受到震动后,发生了摇晃。于是隐藏其中的蟑螂鼠蚁等,原本生活在暗处的生物,便都纷纷窜跑出来,一个个活蹦乱跳……

就是这样的情景。

说得哲学点,就是本来具备约束限制的秩序规矩受到了破坏,然后各种牛鬼神蛇都冒出来作祟了。

所以说目前的状况,不但南服县,其他地方肯定也是遭遇到了类似的事件。

“大人,该怎么办?”

王默小心翼翼地问道。他知道自家大人有本领,能诛杀妖魔,但是这几天发生的事颇为诡谲,看起来很不好对付的样子。

自从第一件事端发生,陈唐便骑着胭脂马四下搜寻,可惜至今为止,都没有找到有价值的线索。

登登登!

来者是县尉杜望云,他这一阵子同样是寝食难安,嘴唇都急得起了火泡,不过他现在进来,并非是说案情,而是说另一件事:老县丞吴云悠的致仕事宜在前几天便已落实,手续办完,今日正式离任。而新的人选由州衙任命,目前还没有明确说法。

吴云悠离任退休,走之前,依照官场礼仪,陈唐得代表县衙,在酒楼设宴,进行饯行,聊表心意。

杜望云进来,便是说这事。说完之后,话题一转,向陈唐建议,发书向州衙求援,派遣九扇门的高手来。

这些都是地方遭遇诡异时,无力应付后的不二选择。

陈唐想了想,点头答应了。既然能够借力九扇门,就不必什么事情都自己扛,身在体系中,虽然受到诸多掣肘,但体系内的资源,不用白不用。

不过发书州衙,一来一回,再等人来,可得要一段时日,不可能随叫随到。

而在此期间,只得吩咐下去,加紧人手巡逻戒备,提防再有事端发生了。

第两百四十四章:乞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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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是提高了戒备力度的缘故?还是别的原因,接下来数天,县城没有再发生事端,重新变得平静。

只是这样的平静,总让人觉得不踏实。毕竟问题依然存在,只暂时隐匿住了。谁知道下一次,又会在何时何地便爆发出来?

而州衙的回信,更让杜望云等人大失所望。信上说,近期州域地界各地,事端频发,九扇门分身乏术,很难再抽调人手来南服县,要县衙自己想办法解决……

与此信来的,还有一封公函,说陈唐有斩妖之力,责令他全力负责,维持县城平定云云。

诸人失望,陈唐却从信上内容中读到了“山雨欲来”的意味。如果地方出事,九扇门无力兼顾,这本身就足以说明很多问题。看来这宁州的情况,已然开始风雨飘零。

陈唐觉得,是时候叫阿宝回来了,免得发生什么事,滞留在外面,再回不得。

杜望云满脸失望之意掩饰不住,开口道:“大人,九扇门不来人,我们该怎么办?”

面对那几桩诡谲命案,他心里直犯嘀咕,很是发毛。如果不是职责所在,推脱不得,都想撂担子跑路了。

邪祟妖魔,不可沾染,乃是戒律。对于常人而言,避之不及。

陈唐望着他:“杜县尉,你经验丰富,应该有法子吧。”

杜望云几乎要哭出来了,叫他查办老百姓,抓人办事,自是经验丰富,可现在面对的是妖邪鬼魅之类……

他倒不敢说全然依仗陈唐这样的话,官大一级压死人,如果真得要面对妖鬼,遭遇凶险,陈唐一声令下,杜望云也得硬着头皮上——除非他不想当这个官了。

想了想,脑海灵光一闪,忽道:“大人,我们还可以张贴告示,请江湖上的奇人异士。”

闻言,陈唐似笑非笑地道:“杜县尉,你觉得这办法可行?”

杜望云道:“许以重赏,必有勇夫。大人,你虽然武功高强,能斩精怪,但江湖上藏龙卧虎,多有高人,也不容小视的。”

这番话,陈唐倒是认同。他一直觉得这个世界很大,人也很多。很多事物人情,不传于世,不近距离接触认识的话,根本料想不到。想了想,便道:“既然如此,那就张贴告示吧。”

不过心里,并不觉得靠谱。奇人异士是有,但在短期内想要找到个有真材实料的,可不容易。毕竟南服县,属于小地方。

但不管怎么说,这也是一个方法,且施行起来,看效果如何。

杜望云得了准许,赶紧与王默商议去了。

陈唐坐在公房中,眉头蹙起,显得心绪不宁。江南的形势已出现不妙的兆头,那别的地方想必也好不到哪里去。那么前往秦州的燕还丹一行,路途之上,肯定不会一帆风顺。唯一能让陈唐安心的,便是燕还丹本人了。若是有其在,还无法压得住场面,那情况之凶险,已超乎想象,多说无益。

回到眼前的事来,对于祸害九条人命的罪魁祸首,陈唐寻不到什么线索,委实觉得稀奇。他,再加上胭脂马,如果这些祸事是妖邪作祟,多少总该留下些蛛丝马迹才对。但嗅闻不到妖气,以及阴气。又联想到死者被吃得精光的骨头架子,为祸之物,显然凶残而贪婪。可事件本身,却又超出了关于妖邪害人,在选择目标上的认知。

坐了一阵,始终觉得心烦气躁,陈唐便起身,来到马厩去牵胭脂马。

“大人,又要出去呀。”

负责看马的一名衙役讨好地问道。

“嗯,到处转转。”

陈唐换了便服,事实上前几天,他也是这般出行的。到了外面,认识他的人们少之又少。这并不奇怪,虽然城中不少人知道衙门换了大人,还是个探花郎来着,但真正识得陈唐的,寥寥无几。大部分的平民百姓,对于衙门都是敬而远之。

“要不要让人跟着?”

那衙役又问。

“不用了。”

陈唐一摆手,翻身上马,得得得的便跑了出去。

这个时候,胭脂显得异常雀跃。马的秉性,乃奔跑驰骋。关在马厩内,就等于关在笼子里的鸟儿。更何况出到外面,还能享受到意外的鞭子套餐,心里美滋滋的。

牠受到的毒掌伤害,早就痊愈,不过对于陈唐的鞭子却完全上了瘾。一天不挨打,身子便发痒难受。问题是在衙门里,马厩常有人看守,如果陈唐天天拿着鞭子特意地来打马,被人看着,未免觉得古怪。

所以如今不同以前,只有骑着牠出去的时候,陈唐才会多打几鞭子。

其实这也是一种御下的手段技巧之一,天天抽打,会让胭脂过得太满足,容易松懈。

因此陈唐就换成现在的方式,反正这马受的伤已经好了。

只是如此一来,见着他时,胭脂马总是一副幽怨的样子。

找抽而欲求不满,陈唐实在觉得有些无语。只能说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吧。

县城人气本就不旺,如今传出妖物作祟的事件后,更是变得冷清了。以前黄道志一伙在,也做下不少恶行,有书生失踪,有妇女遭受欺凌。但那时候,事件的影响力并不大。妇女受辱,碍于名节,大都选择了忍气吞声;而书生失踪,也存在着多种可能性。如今不同,一条条鲜活的性命遇害,还是那种被吃得干净的可怖死状,传扬开来,人心自然惊慌,并迅速传染开来。

街道人不多,显得空旷,但陈唐也不放马驰骋,让胭脂缓步跑着。这样等于遛马,顺便看看,胭脂能否嗅闻到什么异状来。

转了两条街,并无发现。在路过一条巷道之际,前面有些动静,策马上前一看,竟看到几个十多岁的少年,围在一起,在欺负另一个小孩。

陈唐眉头一皱,喝道:“你们在干什么?”

那群少年抬头看见陈唐,见到他骑着马,带着剑,不好惹的样子,当即一哄而散,四散跑掉了。

剩得那个被打的小孩摇摇晃晃站起来,蓬头垢脸的,年约八、九岁的样子,显得瘦弱。

陈唐目光一闪,认出他来。正是最初进入县城时,拦路乞讨的小乞丐,似乎名叫“丑儿”来着。当其时他到了钱,还好心提醒陈唐,要他们赶快离开,说这城中,有吃人的妖怪。

第两百四十五章:怪物

“小家伙,他们为什么欺负你?”

陈唐策马上前,开口问道。

小乞丐抬头看着他,一对眸子闪出警惕戒备之意。

陈唐呵呵一笑:“你不记得我了?”

小乞丐抹了把脸,忽道:“原来是你,你曾经给过我一枚中钱。”

陈唐翻身下马,不过刚踏前一步,这小乞丐便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似乎很不习惯与陌生人接触,显得抵触。

“你不要紧张,我没有恶意。”

陈唐说道:“你饿了吧,我带你去吃东西。”

小乞丐脚步不动:“你休想欺骗我。”

陈唐哈哈一笑,伸手掏出一枚中钱,在手中抛了抛:“你有什么好骗的。”

小乞丐回答:“听说,有怪物天生就喜欢吃小孩子的身体。”

“你瞧我像怪物?”

陈唐哑然失笑。

小乞丐上下打量一番,随即摇摇头。

“那就对了,走吧,我请客。吃不吃,你自己做选择。”

陈唐牵着马,走出街巷。

后面小乞丐稍稍迟疑了一会,但还是跟了上来。

到了外面街道,陈唐也不去找酒楼之类,而是就近寻了个面摊,这里吃的东西虽然不多,但接地气,不至于把小乞丐吓着。

那面摊老板认识丑儿,眼睛瞪过来。

陈唐扬手抛出钱:“老板,来两碗卤面,加蛋,加肉。”

有钱收,面摊老板顿时堆起笑容,赶紧招呼起来,心里不禁泛起嘀咕,不知那小家伙怎地遇到了贵人,请其吃东西。

不用多久,两大碗面煮好了,热气腾腾地端上来。面条上,搁置着一大片肉,还有煎蛋,又撒了葱花之类,翠绿点缀,看上去,颇有些诱人。

丑儿早已是饥肠辘辘,见到面上来了,哪里忍得住,顾不得烫,立刻拿起筷子,大口大口吃起来。

陈唐不言语,等他狼吞虎咽地把一碗面吃掉,随即又把另一碗推过去:“不够还有。”

丑儿双眼忽而泛红,想了想,低声道:“我想把这碗留到晚上吃。”

陈唐呵呵一笑:“晚上面就冷了。”

“冷也好吃。”

丑儿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

陈唐叹息一声:“你先吃饱,晚上我再请你吃过新鲜的。”

丑儿略一迟疑,终是舍不得眼前美食,继续大口大口地吃起来。两大碗面落肚,他终于打起了饱嗝。

“公子,你到底是谁,为何要请我吃东西?”

陈唐道:“我想问你些事。”

丑儿忙道:“公子请问。”

陈唐带着他,找了个清净的地方坐下,这才问道:“我当日入城,你跟我说城中有吃人的怪物,你怎么知道的?”

闻言,丑儿有些畏惧地缩一缩瘦小的身子:“我看见过的。”

陈唐眼中闪露精光:“你见过?”

“那是一年前的事了,有一天晚上,我没有地方睡,就躺在街头角落处。半夜睡得迷迷糊糊,被声响惊醒,就见到有可怖的怪物从屋顶上爬过。月光照出牠的影子,落在街道上,长长的,几乎把整个街道都盖住了……”

丑儿诉说起来,回想当时情况,心有余悸:“我吓得要死,一动不敢动,等那怪物离开了,我就赶紧逃跑,躲了起来。后来我又听说,城中有人失踪,我就想,他们可能是被那怪物吃掉的。”

陈唐心里琢磨着时间,那时候,正是黄道志主政。按理说,有这么一位世家弟子坐镇在此,等闲精怪肯定避而远之。毕竟其手下,便有着黄师爷等家奴在。白衝等书生失踪,王默妻子遭受欺辱,都是黄师爷一伙所为,黄道志本身自也脱不开关系。

当然,一些事情的真实内幕,已随着黄道志一伙覆灭,而难以稽考。

那么,丑儿当晚所见的怪物,是否便是黄师爷牠们其中的一员?

当下问:“你有没有看清楚那怪物的模样?”

丑儿摇摇头:“没有,不过我从地上的影子看到,这怪物身形不小,还有着很多手脚。”

陈唐一皱眉:这般形容,就不同于黄师爷牠们了。牠们几个,不是驴子便是肥猪,而或黄鼠狼,原形毕露,皆是四蹄。如此说来,另有怪物。却不知是偶然路过的呢,还是怎么回事。

根据目前获悉的情形,妖物精怪,一般状况之下,并不会盘桓一地,现身人前,容易露出破绽,遭受围剿。

黄道志化身为官,本身就显得有些惊世骇俗。寻常百姓,谁敢想到,衙门公堂,那块“明镜高悬”之下的位置,坐着的官老爷,竟是一头妖魔?

当初进城,与对方交接,因为感受不到妖气存在,陈唐也是惊疑不定。初始还以为,黄道志只是个碌碌无为的官员,面对管辖内发生的事故,装聋扮哑,不予处理;又或者,是与精怪有着某些不可告人的勾结,放任精怪作祟……

直到后来,几番接触后,陈唐才进一步明确到事情的真相。恰好燕还丹到来,请其出手,斩杀了此僚。

在此之前,陈唐知道阴司有活死人在朝廷中当官,到了南服县,又发现有妖魔为官的,当真是光怪陆离,匪夷所思。

官场都有邪祟妖魔出没,那民间各种鬼魅魍魉作祟,也就更不足为奇了。

听丑儿的描述,陈唐自然而然地,想要把那怪物的行径,与近期城中所发生的数件命案联系起来。不过丑儿只是个流浪街头的乞丐,很多事情一知半解,无法提供别的有价值的讯息。

问了一通后,陈唐掏出两枚中钱塞给她:“这是请你吃晚饭的,你可要拿好了,不要被别人见到,抢了去。”

丑儿把钱攥得紧紧的,对着陈唐深深一鞠躬:“多谢公子,你是个好人。”

被个孩子发了好人卡,陈唐不禁摸一摸下巴,说道:“你自己小心,有什么事,可到衙门找我。”

丑儿一怔,问道:“公子你在衙门当差?”

陈唐点点头:“算是吧。”

丑儿眨了眨眼睛:“我知道了……”

转身撒开小腿,就跑掉了。这小家伙,对于衙门之地,有着一种本能的畏惧感。

陈唐翻身骑上胭脂马,也不再停留,得得得地返回县衙。

第两百四十六章:人马

又过得数天,城内安然无事,让杜望云等人很是松了口气。

那怪物出来吃人,如同是打个牙祭,打完就跑了似的。

对方不冒头,又寻不到线索,陈唐没有什么好办法对付,唯有静观其变。

这几天来,之前张贴的榜文,却也有些人物来揭榜,被杜望云带着到陈唐面前来。

陈唐见到,暗觉好笑。

那些人物,在外形打扮上颇为符合奇人异士的标准。面相发型,各有奇特之处,再加上特意的花里胡哨的服饰,让人见着,第一印象就觉得厉害。

然而这些,却瞒不过陈唐。他们身上蕴含的血气稀薄,别的不说,光是武功方面,就过不了关。一些人当面进行了所谓的“术法表演”,但陈唐一眼便能看穿,基本都是些老掉牙的障眼法,又或是物理化学的启蒙手段。

杜望云几个不明所以,倒被唬得一愣一愣的,让陈唐拆穿后,这才后知后觉,随之觉得有一种被欺骗的恼怒,下令将几个江湖术士给打了一顿,赶出衙门。

陈唐笑道:“真正有本事的高人,哪里那么好找到的?”

杜望云讪讪然,唯唯诺诺。

不过好在怪物不再作祟,起码能消停一阵了。

……

得得得!

这日,气候阴沉,云层密布。

官道之上,尘土飞扬,一大队人马出现,有旗帜飞扬,旗面上秀一个大大的“杨”字。

这队人马,足有两三百人之多,气势跋扈,路上行人远远听见马蹄声,赶紧闪到一边去,等人马过去后,才敢回到路上。交头接耳地,低声议论起来:

“这是哪里来的兵马?”

“可能是州府下来的……”

“难道出什么事了?”

“哎,兵戈一起,天下仓皇,这世道,要乱了……”

这是上了年纪的老者在感叹,满脸忧色。

却说那大队人马,直奔南服县东门而来。领首两人,并未穿甲胄,而是华衣锦袍,显得雍容富贵。右边一人,腰细胸挺,分明是个女子,年若双十,眉目修长。

女子旁边一男,年约三旬,留着短须,面目阴鸷。

这队人马轰然而来,可把县城守门的兵丁们吓得不轻,大声小叫起来,来回奔走。有的区禀告县衙,有的去请守将,还有的已经准备关门了。

县城不同州府,兵力一向薄弱,人数既少,成色也差,老弱居多。每县各设守将一名,与衙门相对而立,属于不同的体系。寻常时候,为了避嫌,彼此之间,也少有来往。

衙门中有捕快,有衙役,日常民生治安,基本都能应付得来。除非出了超出范畴的事故,否则的话,守城兵丁都不会调遣帮忙。若有围剿山贼盗寇之类,他们倒会出动。

不管什么样的兵力调动,皆会预先得到命令。

但现在一大队人马到了城下,守城兵丁事先并不知晓。事到临头,自然感到慌张,不知对方是什么来头。

到了城门外,那队人马停了下来。领首的男子手中马鞭往前一指,笑道:“三妹,这便是南服县了。”

女子虽然身段丰满,但显然并非那种柔弱闺秀,而是练家子,一撇嘴:“总算是到了。”

男子又道:“南服县新上任的县令,可是新科探花郎来着,文武双全,是个人才。”

女子说道:“不就是那个陈唐嘛,听说他中秋之际,路过江州。以一副长联,一首长词,令得江州一众才子无地自容,自愧不如。那长联长词,早便传到咱们宁州来了。”

男子笑道:“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千里共婵娟。的确是绝妙好辞,脍炙人口。”

女子伸了伸腰,美好身材一览无余:“诗词不过小道尔,再怎么会吟诵,也没有用。”

男子道:“不过这位陈探花,可绝非只会吟诗作对,其新上任,便曾斩杀精怪,派人送了首级进州府。看起来,应该有几分本事。”

女子目光闪动:“若非如此,我才不会来此。”

男子知其心意,呵呵一笑:“三妹一定不会失望的。”

这时候,南服县的守将骑着一匹青骢马跑了出来。他出来得匆忙,身上甲胄都没披挂整齐,脸上带着惊疑之色,当看见对方人马打出来的旗帜,这心里才稍稍安定。在马上一抱拳,问道:“请问阁下是?”

男子骑马上前,手中扬出一枚令牌:“南服县守将顾山听令。”

那顾山见到令牌,面色大变,连忙翻身下马,单膝跪地:“末将听令!”

……

陈唐在练拳,他在后宅中专门划分出一个地方,用来演武。燕还丹的指导,属于理论,真正落到实处,还得自己大量的练习。《九极技》、《草莽剑法》,每一招式,都得千锤百炼,炉火纯青,然后才能进行下一阶段的突破。最终打破樊笼,创造出最适合最能发挥威力的独特招数。

练武需要耗费钱财,也得有一个私密的练习空间。文人要书房,武者则要演武场。

作为一县之主,弄到一个适宜的地方倒不难。

做完这些功课后,陈唐拿过一条毛巾,擦了一把汗,然后走出去。

苏菱跟随燕还丹去了秦州,丫鬟阿花也跟去了,在路上,有个照应。阿宝又被派去宁州,还没有回来,如今陈唐身边,就剩下个长随阿来在伺候着。

有见及此,杜望云等,包括一些乡绅,都建议陈唐买几个丫鬟妹子,照顾饮食起居。他们的意思,只要陈唐需要,人直接能送过来。乖巧的,俏丽的,任君选择。不过陈唐自有顾虑,便一一婉拒了。

出到衙门中,刚坐下一会,有门子带着一名兵丁急跑过来。

“怎么啦?”

第一时间,陈唐以为又出现命案了。

“回禀大人,城外来了一大队人马,不知从何而来,还请大人出去一看究竟。”

“人马?”

陈唐一怔,问道:“有多少人?”

“近三百多……”

这个数量,可真不算少的了。而且还是那种兵强马壮的军伍,绝非乌合之众。

怪物一事未平,又杀出一大队人马来,可真是多事之秋。

陈唐紧一紧脸色,让人把胭脂马牵出来,翻身上马,奔向城门。

第两百四十七章:强求

南服县衙门,人马围绕,刀枪旗帜,营造出一股萧杀的气氛来。

闻讯赶来的杜望云等人见状,一个个脸色发紧,感受到了莫名的压力。

关于江南各个州域的风向变化,他们也有所耳闻,如今见到数以百计的兵马入城,驻扎在县衙内,一下子坐实了诸多传言:江南的世道,要乱了……

厅堂内,率领人马的男子坐上首,女子次之,然后才轮到陈唐,以及县城守将顾山、杜望云等。

陈唐坐在那儿,面上神色默然,内心早已掀起波澜。他已得知来者,乃是宁州大统领杨临鹤的二儿子和三女儿,分别名叫“杨子楚”和“杨秋雪”。

在殷国,一向实行文官与武官的分立,从而把兵权独立出来,形成互相制约之势,然而也埋下了隐患。掌兵者居高位久了,手下兵甲无数,便养成了桀骜不驯的性情。而今新帝登基,要削兵权,一下子将矛盾激发。

潘州等地,便是这么乱起来的。

俗话有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很多事情的爆发,往往早有征兆,只是许多平民百姓懵然不知——即使知道,也无力改变什么。唯有被大势裹挟着,冲击得支离破碎,流离失所。

一路来,陈唐读书考功名,当官,不外乎便是想让自己所站着的地方位置高一些。

这是一种本能的危机感,就像洪水来袭时,大家都会拼命往高处跑一个道理。

只无奈,现在陈唐已经站到了一县之长的位置,但洪水还是不可避免地淹了上来,到了脚下。

座上,那杨家三小姐目灼灼地盯着陈唐看,越看越是欢喜,就差口水流下来了。

她出身将门,自幼习武,性格泼辣,可不像那些大家闺秀般扭扭捏捏。

这般情形,落在杜望云他们眼里,不禁显露出古怪之色,又不敢吭声,把头低下,拼命忍住。

杨子楚呵呵一笑:“刚才我已经说了,南服县,从今日开始,将由本将军接管。在座诸位,谁有意见?”

这话说得霸气,目光顾盼,更是张扬跋扈。

杜望云第一个拍起手掌来:“好哇,欢迎将军率兵驻守,力保本县安宁。前一阵子,可是出了妖魔吃人事件,闹得人心惶惶,我等还上书,想要请九扇门的高人来。如今将军带人来了,我们求之不得。”

身为县尉,只算是个芝麻绿豆的官儿。本身的出身和定位,就注定一辈子难以有所作为。在当地上能混得风光,可出了地界,就没人当回事了。如此环境之下,早便养得老油条般的性子,最善于见风使舵——之前黄道志离任,杜望云便及时转变态度,上了新任县令陈唐的船。如今有人马杀到,他立刻再度变幻面孔,倒向杨子楚这边。

杨子楚眉头一扬:“妖魔吃人?”

杜望云赶紧把诸多命案的事禀告了。

听毕,杨子楚不动声色,似乎并不放在心上。

由始至终,本来的县衙主人陈唐一言不发,等他们交流完毕,这才缓缓开口:“敢问杨将军,这是朝廷的意思?”

这话一出,满堂皆静。

杨子楚看向他,缓缓道:“朝廷已下旨意,说各州统领有制约州郡,便宜行事之权。陈大人,如果你要看圣旨,我可以派人去州衙抄写一份过来给你看。”

陈唐明白了,朝廷对于下面诸多州郡,已经失去了掌控。这般情况,在原本时空的历史长河中,曾经发生过多次:地方割据,兵荒马乱,但又不是完全的起兵造反……

至于那圣旨真伪,早已无关重要。陈唐亦非愚忠之辈,要为王朝卖命陪葬什么的,当下叹息一声:“原来如此。”

此时,杨子楚一摆手,朗声说道:“各位且散去,我有些话要与陈大人说。”

“好。”

杜望云等人赶紧离开,退了出去,就连那位杨秋雪,也起身出门,绕到后宅去了。

杨子楚看着陈唐:“陈大人,本将军相信你是个聪明人,更爱惜你个人才,要委以重任。”

陈唐道:“杨将军有话请明言。”

杨子楚笑道:“爽快,陈大人,你看我那三妹如何?”

“英姿飒爽,女中豪杰。”

“如此,我作为兄长,便将这妹妹许配给你了。”

杨子楚开门见山地说道。

陈唐摇摇头:“实不相瞒,我已有心上人,莫可辜负。”

杨子楚脸色顿时阴沉下来:“可有婚配?”

“有,或没有,有何相干?”

“无婚配,最好不过;即使有,取消也就一句话的事。反正说定了,你娶我家三妹。你那什么心上人,便让她另觅良配吧。”

杨子楚不容置疑地命令道。

陈唐忍住内心愤慨:“杨将军,俗话有说,强扭的瓜不甜,你何必一定要逼我娶亲?”

杨子楚淡然道:“不是我要逼你,是我家三妹看中你了,这是你的福气。我家妹妹喜欢的东西,没有到不了手的。她又长得娇俏,配你绰绰有余。”

陈唐怒极而笑:“若我不从呢?”

想当初,高中探花,衣锦还乡。回到潘州时,便引得无数媒婆登门说亲,快把门槛都踏破了。就连顾学政等门第,都动了心思,要来缔结姻缘,甚至还听说,潘州大统领谭佰川的寡妇女儿,也抛了媚眼过来。不过那时候,这个天下的秩序,还算完整,很多事情至少在明面上还能维持着基本的体面。陈唐作为一甲进士的功名身份,还是能让人有所尊重的,因此并未发生强迫之事。

然而始料不及,到了南服县当官后,反而碰上了。

杨子楚微微饮一口茶:“陈大人不同意也行,不过这衙门,就不用再呆了。终生大事,的确需要时间考虑。这样吧,让你想三天。到时可别让我失望,忘了告诉你,如果我那三妹发火,不高兴了。就连我这个当哥哥的,都压不住,你好自为之。”

此时,一名身穿甲胄的女兵匆匆进来,禀告道:“将军,三小姐请你到衙门后宅,她发现了一匹好马,要你过去看看。”

杨子楚哦了声:“好。”

起身就走。

陈唐脸色一变,顿时想到是胭脂马,当即也跟了上去。

第两百四十八章:自创

到了后面,还没去到马厩处,就听到一阵“聿聿”的马鸣声,正是胭脂,鸣声中蕴含着不满的怒意。

陈唐不禁加快几步。

杨子楚倒是不疾不徐,扫过去一眼,不置可否。其自小便被父亲杨临鹤培养,文韬武略,皆有建树。在他看来,陈唐虽然有才学,文武双全,但毕竟只是个刚出茅庐的年轻人,又无出身背景依靠。只要略施手段,便能把陈唐拿捏得死死的。

以德服人,那是文人爱做的事;真正官场之道,不折不扣,都是以势压人。

霸道,镇压,才是官气的本质。

是以刚才在厅堂,杨子楚直接给出了选择,陈唐要么娶杨秋雪,要么便被罢官。他不相信,陈唐会舍得抛却得来不易的官帽子,而放弃成亲。

再说了,自家妹子虽然练武出身,性子泼辣,有些蛮横。但五官也算周正的,身材更不差。娶了她,还等于靠上了杨家的大树,可享荣华富贵。

其中利弊取舍,不言而喻。

至于心上人什么的,杨子楚心中根本不存在这样的概念。男人大丈夫,从来都不在乎什么儿女情长。相比起锦绣前程,别说意中人,便是妻子,也能抛弃扔开,置之不理。

到了马厩处,就见到杨秋雪正大力拉着缰绳,要把胭脂拉出来。然而这匹母马哪里肯?若非得了陈唐的号令,在衙门的时候,不许轻易显露妖异,此刻都要奔出来,扬蹄践踏对方了。

“住手!”

陈唐喝道:“杨小姐,你为何要拽我的马?”

见他来了,杨秋雪这才放手,悻悻道:“我见这马不错,便要拉出来骑一骑,怎地,你有意见?”

陈唐道:“不问而取,乃是盗贼所为。”

杨秋雪眉头一扬:“好哇,你这家伙,还没过门就想造反,竟敢骂我为贼,讨打!”

她一向任性泼辣,见陈唐忤逆自己的意思,登时便要发火。

“三妹,少说一句。”

杨子楚开口了:“我们一路奔波,有些困乏,便先去军营歇息。”

杨秋雪撒娇道:“我要住在衙门。”

杨子楚呵呵一笑:“过得两天就可搬来了,但现在,先出去吧。陈大人需要一个人好好静静。”

杨秋雪不满地一噘嘴,但还是听从了,跟着杨子楚走了出去。

陈唐过来,伸手抚摸马头,安抚牠的情绪。胭脂喷鼻着,蹄子踏地,似乎要表达着什么。

杨氏兄妹此来,摆明便是要雀占鸠巢,只是当前并没有逼得太紧,所以才给了三天考虑的时间。但其中用心,昭然若揭。杨子楚口口声声说珍惜人才,对于这一点,陈唐是相信的。毕竟想要成就事业,人手必不可少。

其实陈唐自从高中以来,对他伸出橄榄枝的各方势力便络绎不绝,但陈唐一直不愿意卷入那些勾心斗角当中,是以没有做出任何选择。

然而人生,就是一道选择题。而且往往很多时候,你以为有不少选择,但到头来,却只得一条路可走。他忽然就想起当天詹阳春对自己说过的话:“人在官场,从来就没有多少选择,不是站在这边,就是站在那边。想要独善其身,左右逢源的,只会腹背受敌。”

这话,说得很有道理。

陈唐也曾想过,到来南服县,勤勉理事,管治民生,做个受人爱戴的父母官。只是很多时候,很多事情,注定只能存在于幻想当中。

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

然而,我很不痛快呀!

陈唐双眸掠过精光,大踏步走了出去。

“大人。”

王默迎面走了过来,压低了声音:“外面有着不少兵甲守着,看样子,倒像把我们囚禁着一般。”

陈唐看他一眼,忽道:“王师爷,多谢你赐予的宝剑。”

王默一愣神,不知道陈唐为何突然说起这一茬,忙道:“大人替我伸张正义,那是应该的。”

陈唐又道:“这个师爷,你恐怕当不了了。”

王默闻言,神色变幻不定,便道:“大人,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我宾主一场,离别在即,但说无妨。”

王默便叹道:“我看这时势,颇为不妙,人生当世,将步步维艰。有些事情,忍一忍便算了。大丈夫能屈能伸,不争一时意气。”

他说得诚恳,也确实是肺腑之言。

陈唐知道他是很能忍的,在妻子遭受精怪欺凌之下,也能忍气吞声。便伸手一拍他肩膀,说道:“你的意思我明白,不过目前衙门前景未明,你留在此,反而不好,希望你明白。”

王默点点头:“我知道的,多谢这段时日大人的信任。我这便去了,回家继续读书,看还有没有机会考取功名。”

师爷幕僚之类,与为官者之间属于私人的雇佣关系,所领钱粮,也是由为官者发放,不归朝廷编制。而今陈唐面临困局,对于别的事物无法兼顾,于是便将王默遣散。而王默说回去读书,继续考功名,陈唐却知道,这条路已经断了。起码在这十数年间,再无可能。不过摆在王默面前的,也只有这一条路可走。

是以陈唐没有说打击他的话,人活着,能心存一份盼头,才能生活得坚强。

送走王默,陈唐又叫过长随阿来,吩咐他启程,前往宁州府与阿宝汇合。

阿来不明所以,但他对于公子的话言听计从,并未多问。临走前,陈唐又写了一封信,让阿来带着,见到阿宝时,让其观看,便知怎么做了。

先是王默,然后到阿来,这是陈唐在力所能及之下,对身边人所作出的一种妥当安排,也是让自己减少后顾之忧。当日他让苏菱等人跟随燕还丹走,正是一种未雨绸缪般的算计。至于别的事,诸人到了外面,命运如何,就由不得陈唐来掌控了。

守在衙门的人马,接受的命令是密切关注陈唐去向,对于别的人,倒不是很在意。毕竟现在明面上,彼此还没有开撕,闹出什么来。表面上的客套,还是有的。

返回房间,陈唐静不下心,接连写了好几幅字。心神不定,笔墨散乱,不堪入目。又想闭目养神,调养气息,仍是无果。他只觉得内心烦躁,仿佛有一团火憋屈在里头。回想上任以来,在官场上的遭遇,便如同鸟儿被困笼子之内,所作所为,皆不得痛快。总有着一层看不见,却摸得着的樊笼,在身边围拢住。如罗网,若栏栅,而他在其中,正是一只要等待招安,接受委屈的困兽。

想得烦闷了,陈唐便去练功房,不管什么先是演练了一通《九极技》,全力施展开来,似乎要把内心的憋闷全部发泄出去。

呼呼呼!

拳劲呼啸,气息飞扬。

砰砰砰!

每一次蹬踏,坚实的地板都被踩出一片片蜘蛛网般的裂痕。过得一阵,偌大的房间地板,再无一处完好。

不知挥舞了多久,当最后一滴气息消耗完毕,陈唐噼啪一下倒在了地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浑身大汗淋漓,很快便湿透了。

练功房内开始昏暗,应该是到了傍晚时分。

陈唐饥肠辘辘,又困有乏,但他不愿意动弹,就想一直躺在这里的地上,直到永远。

又过了好一阵,有光亮从窗户洒进。是月光,今晚的月光分外皎洁。

月光落在陈唐的面门上,很柔和,并不刺眼。

在一刹那,他莫名地便进入到了天人合一的状态当中,若有所悟,猛地跳起,拿过放在一边的断玉剑,拔剑出鞘,口中吟道:“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

月渐上中天,偌大衙门一片静谧。

忽然间,在后宅位置,有轰然巨响。但见陈唐从练功房中破门而出,手持长剑,眉目带笑,在月光的沐浴之下,口中吟道:“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

第两百四十九章:破釜

轰然声响,惊动开来。嗖嗖嗖的,数道人影出现,有负责守夜的衙役,也有驻扎在衙门监视的兵甲。他们抬头看见持剑而立的陈唐,不禁露出愕然之色。

陈唐目光一扫,淡然道:“正在练武,你们退下吧。”

衙役闻言,施个礼,立刻离开了。但那数名兵甲,却显露出桀骜之意,一个个目光不善地看过来,似乎恼怒陈唐折腾出这番动静,把他们给惊扰了。

陈唐一笑:“尔等耳朵聋了?”

“你?”

其中一军汉,登时怒气冲冲。

“我们走。”

旁边的兵甲将他拉住,免得事态激发。他们接受的命令,是监视陈唐。不管怎么说,陈唐现在还是南服县的县令,加上探花功名的加持,从六品的官。而且是被杨秋雪看中的男人,与之发生冲突,并不明智。

“不过是个兔儿爷,逞什么威风……”

那军汉忍不住嘟嚷了句。

“嘿嘿,三小姐就是图个新鲜。这样的事,又不是第一回了。等玩弄厌了,打得一身伤,就扔到外面喂狗了。”

又一个兵甲说道。

他们乃是杨氏心腹家兵,知道不少情况,对于自家小姐的特殊嗜好,颇为熟悉。其实在宁州府,杨秋雪的作风在圈子内亦非秘密。用她的话说:既然男人能够玩弄女人,女人为什么不能玩弄男人?

此言显得有些惊世骇俗,招惹不少非议。

这些兵甲知道小姐的口味,又一向骄横惯了,对于陈唐也不甚了解。其实在行伍当中,不管对于江湖人士,还是所谓文武双全的读书人,都有些瞧不起。觉得那些武功华而不实。只有真正上了战场,才能见真章。

陈唐不理会他们,转身返回练功房。房门已毁,里头更是多处破烂,坑坑洼洼的,似乎发生了一场激烈的大战。

盘膝坐下,横剑于膝上。

他先前满腹愤懑,有怒气腾腾,便全力施展《九极技》,把自己练得筋疲力尽,躺在地上。也许是福至心灵,也许是人在某种极受压抑的情况之下,从而激发了一种意志。于是进入到天人合一的玄妙状态,得到一招剑法。

这一式剑,有刚烈之意,一往无前。

“那么,就命名为‘破釜’吧。”

陈唐喃喃说道。

当日与燕还丹论武,燕还丹便指出了陈唐现阶段存在的问题。受到了既成武功的掣肘,跳不出来。

听那一席话,陈唐心头豁然开朗,明确了前路方向。不过能否上路,何时上路,又是另一回事。

却没想到眼下,受那杨家逼迫之下,反而激发出了破而后立的决心,一举创出此剑招来。

不得不说,人的遭遇阅历至关重要。悲欢离合也好,内外交困也罢,闯荡过来,总有裨益。说玄虚点,便是“心境”上的一种磨砺。

其实一直以来,陈唐的经历都是颇为顺利的,几乎没碰到什么大的挫折和压力。除了刚来到这世界的那一阵子,生活穷迫,为一日三餐奔波劳碌,很是窘迫。不过随着考中举人,接下来便顺风顺水了。

虽然他知道世道凶险,危机四伏,也一直在提升实力。不过知道是一回事,当真正碰到,又是另一回事。依仗着剑匣,面对邪祟,几乎已立于不败之地。久而久之,这人心中难免产生了依赖性,从而心存侥幸。

这般思想,往往会拖后腿。

当下自创剑招,内心激荡难平,便坐着,脑海中开始反复演绎,力求将剑招演练到圆满。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鸡啼,把他从冥想中唤醒,跳将起身,到外面一看,竟已是破晓时分。

他推演一式剑招,花费了一晚上功夫。此刻只感到饥肠辘辘,感觉能够吃下一头牛来。当即进入厨房,自个动手,煮了一大锅面,又加了不少肉,等煮好了,便大快朵颐起来。

稀里哗啦,足足吃了五大碗,这肚子才渐渐缓过了气。内心都在为自己的大胃口感到惊诧,这般吃下去,可不得了。消耗太猛,需求太过旺盛,在物质缺乏的世界,本身就是一个很大的问题。说不好听点,若是濒临绝境,只怕都会比别人更快饿死了去。

吃饱之后,出到外面,正想着今日去不去衙门。就听得脚步声响起,带着走动时甲胄甲片摩擦磕碰的声响,自有萧杀之意。

陈唐眉头一皱,见到杨子楚带着数名兵甲昂首而至,大摇大摆地闯了进来。

这是县衙官署,县令住的地方,等于是家。而杨子楚等人,都是外人。

如今,被这么一队人肆无忌惮地闯进家来,换谁都不舒服。

“呵呵,陈探花看来昨晚睡得并不好。”

杨子楚笑道。

一夜未眠,练拳练剑,从外形上,陈唐的确显得有些狼狈,也有几天不刮胡子了,下巴处长出了一层胡茬子。

见其不语,杨子楚又道:“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不知是想着亲事呢?还是想着官帽子?”

陈唐一笑:“杨将军,你觉得自己很聪明,能掌握一切?连我想什么都一清二楚?”

杨子楚道:“至少这南服县,我现在是掌握了的。”顿一顿,语气森森:“还有,你遣散师爷,让仆从离开的事,我也都了如指掌。”

陈唐神色不变:“所以呢,你对他们下手了?”

杨子楚哈哈一笑:“我觉得陈探花对我杨家有误会,我们是军伍,是武官,不是盗寇。”

“有区别?”

陈唐语带讥讽。

“区别大了,盗寇行径,苟且营营,打家劫舍,剪径行人。所得所图,不外乎几许钱财,些微货物。而我杨家,要的是执掌州郡,统辖县府,万千人口,皆在翻云覆雨之间。这些,岂是那些宵小之辈所能相提并论的?”

杨子楚洋洋洒洒道来,野心志向,尽显无遗,一点也不忌讳。也许他本意就想在陈唐面前,画一蓝图,说服陈唐。毕竟建功立业,乃是男儿本能,没有几个能够拒绝得了的。俗话有说: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不外如是。

他言下之意,便是要说:陈唐呀陈唐,你想要保住官帽子,做大事,实现内心抱负,最好的选择便是娶了杨秋雪,投靠杨家……

听这一番话,陈唐觉得杨子楚确实是有水平的人,昨天言谈,其直接以势相压,绝非是无脑的跋扈。很多时候,本就不需要讲什么道理。因为拳头,就代表着道理。

昨天一照面,先气势逼人,到了今天,又动以前程宏图,换一般人,还真难以抵御得住,就想着低头算了。

杨子楚踏前一步:“陈探花,男人大丈夫,便该痛快淋漓。实不相瞒,我不会在南服县久留。若非你在此,我兄妹二人根本不会到这,只需遣一副将到来即可。当此事完毕,我便将赶往下一县城。”

陈唐眨了眨眼睛:“说实话,我也没想到你们会来。自古都是男的强娶女子,怎地现在调转过来,女子硬嫁男人了?哪怕是公主招驸马,也是张榜招婿,讲究个你情我愿。我就想不明白了,你那妹子是克夫没人敢要呢?还是犯了花痴,水性杨花,一个劲要倒贴过来?”

“你,找死!”

杨子楚暴怒大喝。

哗啦啦,身后一众兵甲,纷纷刀剑出鞘,将陈唐团团围住。

他们,都是经历过沙场的兵,手头沾染过血腥,无论气势还是经验,与等闲兵丁截然不同。不动则以,一动起来,便形成某种阵势,把人围困,只等一声令下,便可将目标格杀。

第两百五十章:斩首

在以前,当陈唐意识到这个世界不正常,有邪祟为祸,有妖魔横行时,他便明白王朝之所以能够屹然存在,主要根基,便在于兵甲之上。

只要兵甲不乱,大厦便不会崩塌。而不管是邪祟,还是妖魔,他们祸害的人数,对于整个天下而言,其实真算不得什么。两者对于寻常百姓人家,并不感兴趣,并非说见人就吃,完全不是那回事。它们猎食的对象,主要放在孔武有力的武者,以及身怀文气的书生身上。

是以天下大势,并非是邪祟和妖魔所能主导得了的。

唯有兵者,才是最大的问题。

说白了,就是人族内部动乱,天下才会真正的乱起来。

维系社稷安危,兵甲之威,足见一斑。

陈唐记得在潘州时,曾见过几次兵甲出动,但都没有正面相触,对于他们的战力如何,心中没底。

而今,他被七、八名雄壮兵甲围困而住。霎时间,如同被一群虎狼包围一般,整个人都不禁头皮发麻,浑身气血蒸腾起来。这般反应,即使面对邪祟精怪时,都几乎没有过的。

陈唐心里很清楚,单独的兵甲战力,也许并不高,可一旦成群,形成某种阵势,立刻便不同。这还是只得数人的情况之下,若是百人,千人,甚至万人……

那将是何等威武的场面?即使强如世家,阴司,只怕也得退避三舍,莫敢争锋吧。

怪不得阴司妖魔,都要派遣人手,渗透凡俗,出仕为官。不外乎是想窃取权柄,颠倒阴阳。

面对明晃晃的刀枪,陈唐手按剑柄上,朗声道:“杨将军,你这是要在衙门中,击杀朝廷命官吗?”

杨子楚脸色阴沉:“陈探花,是你敬酒不吃吃罚酒。别自持官身,便觉得没人敢动你。本将军告诉你,世道不同了!”

“是啊,世道不同了!”

陈唐忽而一叹,双眼微微眯了起来,意兴萧索。

杨子楚目光凶厉:“所以,你莫要自误,乖乖与我三妹成亲,还能得荣华富贵,锦绣前程。否则的话?哼,莫怪我手下无情。”

陈唐看着他:“你昨天说我不同意的话,这官便做不成。但我想,只怕连性命都难保吧。”

杨子楚狞笑道:“我没看错,你的确是个聪明人。你丢了官身,出了此城,却回不去潘州了。”

江南已乱,天下苍茫,处处兵荒马乱,人命便如同草芥一般。死个被罢黜的进士,哪怕是个探花郎,却也掀不起什么波澜。就像一片落叶,沉进了水里,转瞬便不见了。

杨子楚又玩味地道:“又或者,我杨家惜才,留你一命,关进牢狱内,吃几天发毛饭,你可能便会回心转意了。”

陈唐忽地笑了。

杨子楚见状,喝问:“你笑什么?本来给你考虑三天,但如今看来,纯属浪费时间。现在你就得做出选择,从,还是不从!”

陈唐大笑不止,笑声渗人。

此际,外面又是一阵脚步声,却是杨秋雪带着几名侍卫闯了进来。后面还跟着杜望云等几个县衙的人,不过此刻神情畏缩,不敢声张。见到陈唐被兵甲围住,心中顿时了然,隐约间,也有些悲戚之意。

杨氏兄妹逼迫陈唐成亲,本身事件颇为荒诞,实质上,就是一种党同伐异的清场事件。宁州管辖之下,多有县府。而其中,身为探花郎的陈唐,自然而然成为首选目标,要拿他开刀。所谓的“刀”,却也可分成软硬两种。以陈唐才学相貌,成为杨家女婿,本身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那么接下来,就看陈唐怎么选了。

杨秋雪看见陈唐在那笑,心中莫名来气,问道:“二哥,这厮在那发什么失心疯,笑个不停?”

杨子楚冷哼一声:“谁知道?”

杨氏要做大事,治下必须恩威并重。父亲杨临鹤派遣他下来,还有着考核的意思。是以对于陈唐,杨子楚志在必得。

当下大喝一声:“陈探花,你休想装疯卖傻,蒙混过关。本将军再问你一声,从不从?”

陈唐笑声戛然而止,神情萧瑟:“其实,我真想做个老实人来着。但这世道,原来已经不让人做老实人了。”

杨子楚眉头一蹙:“废话。拿人!”

后面的话,却是下令,要把陈唐抓住再说。毕竟也知道其文武双全,有些本事,打斗起来,可能得耗费些功夫才行。主要是想生擒,暂时不愿意伤害陈唐性命。

然而话音未落,就见陈唐反手拔剑,剑光一闪,奔腾而至。

彼此距离,本就很近,不过半丈多些。且不说刚才杨子楚又踏前了一步,就显得更加近了。中间还没有兵甲拱卫着,皆因杨子楚本身,武艺亦是不凡。对于这一点,他一向颇为自傲。

但杨子楚万万没料到,陈唐居然敢在这般情况之下,悍然动武。而且一出手,便是雷霆万钧,不死不休之势。

“小心!”

“将军且退!”

刹那间,兵甲们立刻吆喝道。两名站得最近的兵甲第一时间便冲了上来,要挡在杨子楚身前。

与此同时,杨子楚也是身形急退。他虽然有着武艺,但常言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其身份尊贵,此时此刻,当然不会以身犯险。心中已是怒极,只等把陈唐拿下,便要狠狠折磨一番。

场中突变,陈唐出剑,瞧得杜望云等人目瞪口呆,大脑顷刻间一片空白,心头有个声音在狂呼:“死了,这是要死了……”

杨秋雪直接尖叫起来,声音刺耳。

在这叫声中,陈唐剑光一片,晃得人眼发晕,不敢多看。

嗤嗤!

剑光之中,那两名第一时间护在杨子楚身前的兵甲身首异处,萎然倒地。

然而剑光未消,剑势依然,转眼间便到了杨子楚身前。

这名少将军心头大骇,生死关头,他反应不可谓不快,已经拔出了腰间佩剑。

但是剑与剑,却是不同的。

他的剑还没来得及举起,陈唐的剑已经狠狠地斩了下来:“真当老实人好欺负么?”

怒喝声中,人头落地。

第两百五十一章:匹夫

匹夫一怒,血溅五步!

……

杨子楚出身将门,出入往来皆是前呼后拥,身份高高在上。早已习惯居高临下地观望芸芸众生,以为洞察人间,了如指掌,实在有些自负。

在他看来,陈唐寒窗苦读,终于考得功名,上任为官。这是一份锦绣前程,无论如何,都难以割舍抛却。而饱读诗书者,总有着一股腐儒之气。说好听点,叫忠于政事,说难听些,便是脑袋缺根筋,转不过弯来。

这样的人,往往性子执拗,认死理。

因此杨子楚以为,即使陈唐不愿意依附杨家,最多也就上演一出挂印而去的戏码,而或入京告御状什么的。

但万万没想到,陈唐竟是如此刚烈果断,悍然出剑。

那是什么剑法?

杨子楚永远都无法知道了……

文武双全,本是一个很广泛的概念。一些文人,为了显露神武,弄点轻飘飘的剑配在身上,也当自己文武双全。让些大家闺秀看见,暗生倾慕。

然而读书不易,练武更难。

陈唐年纪轻轻,虽然传闻其曾斩杀精怪,但具体过程少为人知。杨子楚甚至觉得是陈唐率领衙役捕快等,围剿格杀的精怪,然后为了领功,自己大出风头,把功劳都归于名下。

这样的事不足为奇。

杨子楚相信陈唐有着武功,他也有着武功,更有一众兵甲拱卫。如斯情况下,陈唐能翻出什么动静来?

正是这般自负的心理,让他与陈唐靠得太近,被一剑斩杀。不管是惊呼,还是惨叫,而或痛嚎……半点声音都发不出来,已经一命呜呼。

人头落地,鲜血飞溅。使得一众兵甲的眼睛都红了,一惊之下,立刻挥舞兵器,不要命地攻了过来。

“杀死他!杀死他!”

那边杨秋雪叫得像一只被人叉住了脖子的母鸡,近乎竭嘶底里。杨子楚想不到陈唐敢杀他,能杀他;这位杨家三小姐何尝不是如此?但木已成舟,说什么都为时已晚,只能把陈唐抓住,碎尸万段,方能泄心头之恨。

其实现在官署的兵甲并不多,入城的近三百余人,不过大部分都驻守在军营之内。今天杨氏兄妹带出来的,总共不过十人;加上原本留在衙门监视的,不超二十之数。

入伍之兵,日常操练。虽然在太平年间,但作为精锐,平常并无多少松懈,练得辛苦。

兵甲们看不起江湖武功,自有道理。军中有着搏击之技,虽然看似简单,但一招一式,都是必杀技。而且不讲任何花哨的东西,只求一击必杀,哪里要害,杀哪里。更不讲究什么套路之类,就是近身,就是挥砍劈刺,以性命相搏。

这等气势,是很多江湖人难以比拟的。所谓亡命之徒,在兵甲面前,根本不够看。修道者同样如此,当面对形成规模的军队,只有望风而逃的份。

陈唐当下一剑将杨子楚斩杀,并非一时激愤,而是瞧清楚院子内的兵甲不多。如此一来,他一击成功后,便能安然脱身。刚才那轰然一剑,正是新创出的那一招“破釜”。现学现用,正好派上用场。

面对兵甲的围攻,陈唐屹然不惧,且战且退,断玉剑吞吐不定。

嗤嗤嗤!

每一剑出,几乎都能掠走一条性命。

不过一会儿工夫,只剩得数名兵甲还站着了。地上横七竖八,尸首横陈。

后面杨秋雪叫嚷个不停,此刻不禁傻了眼。再攻下去,只怕杀不到陈唐,自己这边的人都要死光。

“快,快去兵营调兵来!”

杨秋雪倒不蠢,立刻意识到问题所在。身边一名侍卫领命,飞快地跑出去了。

“你,你!”

杨秋雪一指杜望云,她忘记了对方名字,但知道杜望云也算是县衙的官员,手下有人:“你立刻去召集所有衙役捕快来帮忙。”

眼睁睁看着陈唐大开杀戒,杜望云简直头皮发麻。他知道陈唐有本领,可没想到竟恐怖如斯。一己之力,匹夫之勇,便斩杀了十余兵甲,实在太凶悍了。

“好,我这便去……”

转身便跑了出去,不过召集人手是一回事,起码得拖个一时半刻,等军营的人马来到,他们才会冒头。杜望云可不敢轻易与陈唐对上,那不是找死吗?

却说陈唐持剑,再无兵甲敢上,只是虚张声势地围拢着。陈唐目光一扫,迈步便退入了宅子。

杨秋雪见状,赶紧喊道:“快,围住,别让他逃了。”

无奈剩下兵甲不多,顾前瞻后,很难把整座宅子围得住。

房间中,陈唐快速收拾,把文房四宝,以及一包钱财等物,装进一口书箧内。剑匣当然不会漏下,统统装起来,背负到身上。再一翻,拿出一个小木匣,打开,里面正是一枚官印。伸手便拿了,揣到身上。

这官已经做不下去,不用学古人悬印离去,印章中的官气,可不能浪费。等出了城,寻个清净地方,直接汲取了它。刚才一番搏杀,虽然斩杀十余人,但他的消耗也颇为严重,很难再接着鏖战下去。

此地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对于这乌烟瘴气的官场,他并不留恋。更不会为了所谓的荣华富贵,把自己轻贱地卖与他人,那不是笑话吗?

东西收拾完毕,当即仗剑奔出。

外面杨秋雪正大呼小叫,让人看紧点,免得被陈唐从另外的地方逃跑了。突然间见陈唐冲出,还以为会像斩杀自家哥哥般,奔自己而来,顿时吓了一跳,即刻躲在一名侍卫身后。剩余的兵甲也怕再来一次斩首,将这位杨家三小姐也杀了,于是不假思索地守在杨秋雪身前,严阵以待。

陈唐哈哈一笑,身形一晃,却冲向马厩那边。口中一声唿哨,清越响亮。

“聿!”

胭脂马得了命令,一声长嘶,以此呼应。

陈唐疾步来到,抄过马鞍等物,非常娴熟地就套上了,然后翻身上马,双腿一夹:“胭脂,出城!”

“聿!”

胭脂马扬蹄嘶鸣,得得得地,马蹄纷飞,狂奔而去。

那边杨秋雪等见状,又气又急:“快,快叫人把城门关住,不许走了这凶贼……”

第两百五十三章:吸气

冬夜,寒风呼号,其声呜呜。在阴沉的山林间,显得分外阴森可怖。

一片山坳处,有巨石参差,石头叠垒之间,架构出适合过夜,躲避风雨的地方来。

一堆篝火在猎猎焚烧,红通通的火焰舔舐着干燥的木柴,间或发出噼啪的脆响。

火上架着一只大山鸡,此禽倒霉,撞到了入山过夜的陈唐,被一记石子打在身上,当场毙命,然后被宰杀干净,很快就会变成一只香喷喷的烤山鸡。

陈唐自离开南服县,并不如何停顿歇息,快马加鞭,赶了大半天路,距离南服县已经很远很远了。他不走官道去宁州府,而是奔向另一个方位,取道前往秦州。

只是走着走着,他发现自己有迷路的迹象。

这方时空,想要找出一份具体的天下地图,难于登天。主要还得靠东南西北这些大方向来辨识路径,却又没有指南针之类的。当所处环境逼仄,又或是阴沉的天气,不见日月的话,一不小心,便会迷失在路上。

至于问路,更是个伪命题。当地居民,平民百姓,很多人一辈子几乎都不出县城,问他们,等于问道于盲。

陈唐要趁着宁州并未封锁的情况下,在短时间内,尽量走远些。如此一来,任凭宁州大统领杨临鹤手段通天,想要抓到他也难有可能。

反正斩杀杨子楚后,陈唐便如同斩却了套在己身上的一副枷锁。从此以后,天空任鸟飞,海阔凭鱼跃,自在逍遥。再不受官场那一套框框条条所约束限制。

计算起来,他赴任南服县不过短短一段时日,然而感觉起来,度日如年般,很不痛快。

最重要的是,诚如杨子楚所言的:这世道已经变了,昔日的秩序和规矩,全部都会遭受到巨大的冲击和破坏,官场上首当其冲。当朝廷威信不在,下面地方势力割据,那些不属于嫡系出身的地方官员,日子会过得非常艰难。除非能点头哈腰,投靠势力,否则的话,根本没有容身之所。

陈唐的遭遇,便是极具典型性的一个缩影。

杨家逼迫他与杨秋雪成亲,其实就是一份投名状。为表忠诚,所以要成为杨氏女婿。

当然,其中也有个原因是杨秋雪看中了他。如果换成个不具备卖相的大叔,杨氏兄妹就会提出另外的条件要求来。不过本质上,都是一样的。

反正就两条路可走,顺从,而或沦为阶下囚,甚至死亡。

然而陈唐既不愿寄人篱下,受那窝囊气,更不甘心束手待毙,这才上演了一出匹夫一怒,血溅五步的戏码。从此以后,这世上恐怕再无陈探花,而只有一名名叫“陈唐”的游侠儿了。

曾经有过的一些官场抱负,曾经规划过的一些施政蓝图,在残酷的现实面前,就如同被戳破的气泡,转瞬便被化为灰灰。不愿妥协,不会低头弯腰,注定无法混得开。

但这个,就是陈唐的秉性和选择,选而无悔。

当决然转身,功名官身,已成过去式。天大地大,更见天地壮阔。

陈唐忽然想到,当日燕还丹所说的,实在有先见之明。原来大胡子早看破陈唐的性格,在官场上,注定不会持久……

一路奔驰,思虑良多。在半路上,遇着乡镇人家,又花钱买了些油盐用品,以及服饰。换下本来衣衫,带上无忌面孔,摇身一变,便等于换了个人。

然而皮相能改,路引文书等却难以伪造,没有那些,想要走大路官道,很容易便被识穿,因此只得拣道而行。

他身怀武功,有马妖为骑,倒不担心在野外活不下去。进山之后,第一件事,便是打猎。开始之际,屡屡无功而返。毕竟飞禽走兽,不是痴呆之物,傻傻地站在那儿等你去抓。它们感觉灵敏得很,远远听到动静,立刻便逃之夭夭了。加上现在的气候寒冷,荒野之中,想要碰到个野兽也不容易。

搜索寻觅了一个多时辰,天快要黑了,好不容易才逮着这只大山鸡。因为没有弓箭,也怕冲上去时,会使得这山鸡惊动飞走。考虑一会后,陈唐决定学武侠般,来一记弹指神通,用石子为暗器。

不知是身怀真气的缘故,还是天赋的确不俗,一击即中,将大山鸡收入囊中。随后又寻了这个山坳地方,打火野营。入冬冷冽,山上不见什么蚊虫,但即使炎热的酷夏,他也是不怕。有剑匣,还有那方镇纸,随便放在身边,蚊虫顿时无影无踪,不敢近身数丈范围。

至于胭脂马,也不用拴住,就放牠在外面自由活动,吃草吃树叶,随便选择。

在这儿,可无法提供精细的料食给牠了。

胭脂马吃惯了好的,口味学刁了,不吃草叶,闻着烤鸡的香味,就赶紧过来,眼巴巴地瞅着。

这马妖,原来也是个吃货!

山鸡还没有烤好,陈唐便暂且不管,当即拿出那方县令官印来。

之前上任为官,官印乃是十分紧要的凭证,不可损坏而或丢失。但现在不同了,无官一身轻,更没了顾虑,对于官印内的气息,自是不肯放过。

汲取官气,对他而言,早已轻车熟路。手握官印,功法施展,不过一会儿功夫,此印中的气息便被吸纳一空。

这方官印蕴含的气息不算多,但也能抵两三年的功课效果。今日陈唐拼杀了一阵,又奔跑颠簸半天,正感疲乏,被这气息滋润,顿时又显得精神奕奕起来。

当烤鸡熟了,便取下来,撕了一块,扔给胭脂。这货张口一叼,便含在嘴里,大口嚼吃起来,吃得很香的样子。

一只烤鸡可不多肉,除毛除内脏等,所剩不过两三斤。稍稍冷了些后,陈唐当即大快朵颐起来。一会之后,手上就剩下一副骨头架子了。那边胭脂还垂涎欲滴地看着,显得非常不满足。

“没了,下次抓到个大的,再让你吃个够!”

陈唐把骨架子一扔,满嘴油腻地说道。

想了想,又拿过那方被汲取掉气息的官印,见其模样,已渐渐暗淡了下去。

微一犹豫,随即伸手将其抛到了火堆里,噼里啪啦地烧了起来。

(上章有读者对于马妖的能力很是表示怀疑,作者君很纳闷,我明明写得清清楚楚,是极速状态下的冲刺,跑了数里地,主角心疼马,所以放缓了速度——注意,是放缓,不是这马跑不动了!)

第两百五十四章:凶手

(再强调下本书设定,从开篇到现在,一直都是类似武侠的世俗框架结构。有修道者,但没有神仙,没有飞天遁地,一件法宝翻江倒海;有武者,但绝非那种掌劈山河,破碎星辰的高武。所以想看那些的,请不要太期待;还有,本书兵甲设定已经反复阐述,真正的兵甲每一个个体,本身就是武者,特别是精锐兵甲,以及贴身侍卫,可以参考下大内侍卫之流,跟普通人完全两回事。我就不明白,有些读者口口声声说仙凡有别是从哪里看出来的。本书非洪荒流非凡人流亦非诸天流,就是一个世俗的聊斋世界。如果你们觉得妖魔鬼怪厉害无比,那它们直接就杀进皇宫,自己当皇帝了。最后,最重要的一点是,主角就是个练武之人,目前实力在二流之间,前文已经提过的。我也不知道杠这个的,从哪里看到主角已经超凡入圣,修炼成仙了的……)

夜更深,山风越发大,观望不见星月的阴沉沉的夜空,陈唐很怀疑会不会下雪。

野外的气候分外阴冷,而他身上并没有像样的御寒冬衣。若在室内,还不觉得什么,可到了这荒山野岭处,只感觉到寒意丝丝,不断侵蚀过来。

终归到底,他并不是寒暑不侵的神仙。

虽然说运转气息,可化解严寒,但与此同时,消耗也是不小,不可能一直这般维持着。所以只能依靠烧火取暖了,好在这山林间,最多的便是木柴,随便走一圈,就能捡拾到一大捆,足以烧到天明。

山林夜间,篝火猎猎,老远都能看见,是一个显赫的醒眼目标。在取暖的时候,也会带来未知的风险。可能是敌人、可能是野兽、还有可能,是游荡的邪祟鬼魅……

不过计算时间,杨秋雪方面再怎么快,此际杨子楚被杀的消息都没有传到宁州府去。至于从南服县追出来的兵甲人马,早被胭脂马给甩到后面去,连灰尘都吃不上了。

一旦被抛开,随后转变方向路线,追兵想要循迹尾随的可能性便会越来越低,并完全被甩掉。

在没有通讯定位的世界里,人出远门就等于失踪了的,实在存在太多的不确定性。

当个人拥有足够的能力,灵活利用这些环境条件,便可翻江倒海,搅风搅雨。在州衙而或县衙的外墙上,总是张贴着不少缉捕文书,通缉些汪洋大盗,以及重要人犯。但说实话,能靠衙门抓到的人,实在少得可怜。

这些因素,陈唐在出剑时,同样进行了考虑。

因此,当一人一马来到此间野外,追兵还能跟过来的可能性,已无限接近于零了。

当然,绝非说没有追兵,就没有危险了。恰恰相反,野外本身,就代表着危机四伏。

贼寇、邪祟,乃至于妖魔……

谁也不敢确定,在苍莽的山间,究竟存在着什么。又会不会被火光所吸引,然后不请自来。

陈唐已经做好了准备,他选择过夜的地方有着讲究,不是真正的原始山脉。这样一来,最起码不会轻易碰到强大的妖魔。至于别的凶险,诸如野兽之类的,却是欢迎至极。刚吃掉大半只烤山鸡,但肚子还饿着呢。

鬼魅邪祟?

哈哈,那简直是求之不得,多多益善了,剑匣正饥渴难忍。

如果来的是山贼……

嗯,陈唐囊中已开始羞涩。他从潘州出发,带着不少盘缠,不过一路花销,到了南服县后,所剩就已不多。当官当然有俸禄,可区区县令,丰厚不到哪里去。再说了,他本就没当多久的官,还得给王默他们发工钱呢。

好在当日燕还丹与王默的到来,带来了一批钱财,否则的话,陈唐都要穷死了。不过那财物也不算多,加上送别时,也得给他们盘缠上路。分润掉一部分后,而今陈唐身上留着的,也就一千多钱这样了。

乱世已拉开大幕,物价飞涨是肯定的,这点钱真不禁花。

千言万语,百般修行,到头来,还是衣食住行啊。

因此在这寂寥的冬夜,陈唐翘首以待。

可惜人生就是如此,意外会不期而至。可当有所渴望之时,反而风平浪静。

一夜安然无事,连头野兽都没见着。估计是冬眠的冬眠,躲窝的躲窝去了。

第二天,陈唐下山,骑马继续前行。

如是过了四五天,皆是波澜不惊,而所行之地,越发荒芜。经常走一天的路,都看不见个人家。

不过在大方向上,陈唐是可以确定没错的,只要一直沿着方向向前走,肯定能离开宁州地界,进入到秦州去。但估算路程,起码还得走一两个月的时间。加上道路难行,哪怕马妖脚力稳健,在速度上,也是大受阻碍。如此一来,耗时只会更久。

这些天来,陈唐日行夜伏。渴饮山泉,饥食兽肉。那胭脂马吃烤肉吃上了瘾,无肉不欢。而有几次,牠嫌弃陈唐不给力,甚至亲自出马,到山间猎食。

一匹马去狩猎别的野兽,听起来,有点匪夷所思。不过想到牠的马妖身份,就毫无问题了。

胭脂收敛气息,行走在山林间,看上去就像是一匹普通的马。

野兽同类,天生亲近,颇具迷惑性。胭脂马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可当靠近目标,立刻扬起铁蹄——还真没多少普通野兽能挨得住牠一蹄子的。

狩猎,竟如此简单。

陈唐自是乐得轻松,反正等胭脂马把猎物拖回来,他便动手宰杀烧烤即可。

只可惜那一柄断玉好剑,竟成了刮毛砍肉之器。若被王默知道,只怕也会觉得痛惜吧。

又走了两天,当穿过一片山川,眼前豁然开朗,竟来到一条宽阔的官道之上,有行人车马往来,显得颇为热闹的样子。

陈唐不禁一愣神,暗叹一声:“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

砰!

巨大的声响,一只精美的玉杯被砸到地上,化为碎末。

“饭桶!都是饭桶!”

愤怒的声音在咆哮。

厅堂上,一名身材高大的将军怒火冲冠,怒骂着跪在下面排列成行的一队兵甲:“你们都是我杨家培养出来的精兵,竟连少将军都护卫不住,简直废物!”

说着,双眸寒芒一闪:“既然无用,留之何用?来人,全部拖下去,斩了!”

“诺!”

两边又有雄壮侍卫走出,将跪倒在地的兵甲们押走。兵甲们脸色灰白,却不敢求饶。心中只希望自己的罪责,不会牵连到家人,那便足够了。

宁州大统领杨临鹤治军一向严厉,况且这次死的可是他的儿子,作为随行兵甲的侍卫们责无旁贷。

堂上有着数名幕僚,此时见大统领怒火中烧,都是噤若寒蝉,不敢出声。

杨临鹤神色阴沉,很快就收敛住了愤怒之意,冷声道:“那陈唐已逃出南服县,不知去向。追踪缉捕,非兵甲所长。所以,我们得找别人去。”

“大统领,请明示!”

一名幕僚小心翼翼地说道。

杨临鹤脸露狰狞:“黄家。上次黄道志之死,凶手正是陈唐。”

幕僚神情一震,立刻道:“大统领,属下明白了……”

第两百五十五章:持金

(发现上章的说明有些冗长,影响读者观感,于是删之。)

走了数天的荒山野岭,而今转上官道,见着人来人往,竟有种恍然之感。

陈唐当即找人打听,很快弄明白了目前所在的位置,乃是宁州管辖下的一个县府,名叫“水东府”。此地名称来历,皆因靠着一条大江,浩浩汤汤,乃是天下有数的江流之一:洈水。

顺着洈水而上,可进入秦州。

听到这个消息,陈唐心中大喜,如果能走水道的话,速度会快上一大截。

“你要去秦州?我可听说了,那儿已经乱了起来,很不太平。”

那人好心地提醒了句。

秦州,果然也乱了。不知燕还丹他们可否安然还乡,有大胡子在,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吧。

陈唐道了声谢,开始思虑接下来是继续走陆地,还是换水道。水东府是不好进入的了,身份敏感,又没有路引文书,万一遇到盘查,容易露陷。

虽然不知道缉捕自己的文书有没有传到这边来,但小心谨慎一些,总无坏处。南服县那边的兵甲人马,已经完全甩掉,可要是在此地露了行踪,便等于前功尽弃了。

眼下陈唐换了面目,不过胭脂马容易引起注意。前些时日,陈唐与牠沟通,问是否能掩饰住皮毛色泽,胭脂马随之给出了回应。如炭火般的体貌,变得黯淡了些,重归本来的枣红色。虽然主体还是一匹红马,可毕竟没有显得那么神俊了。

然而不管怎么说,在这世道,骑着马的读书人,本身就会吸引到别人的目光。

陈唐不进城,也不会在此地停留多久,了解些情况,补充点生活用品后,便要离开。

相比别的州郡,宁州虽然也发生了变故,但总体而言,秩序还是比较稳定的。至少目前为止,还没有出现兵荒马乱,争斗纷纭的情况。估计与杨临鹤的手腕有关,能压得住场面。

思虑一番后,陈唐还是决定找一条大船走。速度既快,能有效地避开杨临鹤方面的围追堵截。杨子楚是杨临鹤的得意儿子,很可能是当着接班人来培养的,现在死了,杨临鹤的怒火可想而知。定然会不惜代价地要把陈唐逮住,碎尸万段,帮儿子报仇雪恨。

一位大统领的能力毋庸置疑,当他发动起所有的渠道人脉,很快便能拉起一张巨大的罗网来。

因此,当下最为明智的做法,便是尽快跳出宁州这个圈子,进入到别的州域。那样的话,就是另一番天地,会显得从容自如许多。

于是,陈唐又问了路径,骑着马奔向最近的码头。

自古便有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说法,水东府比邻洈水,水道发达,渔业、船业皆是繁荣。沿着江流,一路上设有大大小小的码头,不下数十个。

这水东府外,由于靠着县府,码头自成规模。占地面积大,自然而然,就成为一座集市。有些时候,甚至比城中还要热闹几分。

响午时分,陈唐骑马进入码头街市。远远便嗅闻到一股浓郁的鱼腥气味,以及一阵喧哗的声音。

这方世界,肉食为奢侈,鸡鸭猪羊,产量不多,更不说牛马。与之相比,鱼类其实更为丰富些。在水里捕捞,往往比到山上狩猎要丰收得多。在大的江河之地,一网下去,沉甸甸的,能捕到不少鱼虾,然后运到岸上去卖。

在潘州,也靠着一条江流,不过只能算是小江河,与这洈水完全没有可比性。

陈唐策马,缓缓而行,置身在喧闹的街市中。走得一阵,被飘来的一股浓浓的鱼香味给吸引,当即过去,寻到一间食肆。

“公子,要吃什么?”

一名伙计麻利地招呼道。

“有甚好吃的?”

“剁椒鱼头、豆腐鱼头、烤鱼煎鱼,还有虾蟹之类……”

伙计一口气报了十数个菜名,都是水产。

陈唐便点了三个招牌菜,肴尝尝鲜。之前数天,都在山林间渡过,条件限制,天天都只能吃烤肉。虽然也美味,但吃多了,难免生腻,连个好汤水都喝不上。

现在出到外面,越到好吃的,自然不能放过。刚好吃饱了肚子,然后坐船去秦州。

等了一阵,第一道鱼汤端上来了,果真是浓郁芳香。里面加了些翠绿的菜叶子,把鱼腥味尽数革除掉了。

香味引得系在外面的胭脂马频频探头探脑,眼巴巴瞧着。

不过这等情况之下,却不好给牠吃,未免太过于惊世骇俗。所以,只能委屈牠了。

陈唐肚子正饥,立马开吃。

天气寒冷,吃着滚烫热辣的鱼羹,当真是一大享受。最后结账,需要的钱财比预想中要便宜许多,简直超值。

吃饱喝足,去牵马的时候,胭脂颇为幽怨地喷着鼻气。

陈唐拍了拍马头,笑道:“下次请你吃更好的。”

这母马儿还是挺好哄的,很快便乖乖地走了。

当来到水边处,见此地临水,建起一片平地,延伸出去。外边停泊着不少船只,大大小小。有渔船,有商船,还有些画舫之类。

码头上颇为忙碌,人来人往。有的在吆喝,有的在搬运,也有不少像陈唐这样的,要来坐船的旅商路人。

陈唐目光扫去,习惯性地要先观察一阵,然后再去打听询问,有没有前往秦州的大船。

看了一会,他视线忽而一凝,发现了什么。

在右侧数丈开外的地方,有个年约七、八岁的小女孩子,傻乎乎地站在那儿。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扑闪扑闪的,时不时扭头观望,仿佛在寻觅,又似乎被熙攘的人们给惊到,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这是个与家人失散的孩子?

陈唐心头一怔,更大的问题在于,此女衣衫不俗,颇为华贵的样子。颈脖之上,还挂着一副金光灿烂的项圈,价值不菲。让人看见,莫名眼热。

她乌黑的头发扎成两根羊角辫,手中抱着一物,依稀是个木偶玩具。站在那儿,与整个码头热闹的情形格格不入。

陈唐见状,叹息一声,顿时想起一个典故:三岁小儿,持金过市。

果不其然,很快,他就发现四周有两、三个长相不善的汉子,在有意无意地朝着小女孩围拢过去……

第两百五十六章:女孩

(刚才一个多小时,突然暴涨五六千收藏,把作者君吓一跳,不知怎么回事。本书已经一个多月没上网站推荐了,更别提有土豪赏识飘红什么的。那么,问题来了,这些收藏是怎么回事?有人发红包?可也没见着呀,况且票票什么的完全没变化……)

市井、庙会、码头……这些地方最是鱼龙混杂,多有泼皮闲汉出没。他们就像是觅食的野狗,一旦发现合适的目标,立刻便会扑上来,将之撕咬破碎,生吞活咽掉。

这个衣装华贵的小女孩,如果前呼后拥,有侍卫环护,给那些汉子吃豹子胆,他们都不敢打主意。

但现在,只得她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那儿,就像是孤独无助的草儿,叫人生怜,可更能让人心生歹意。别的不说,光是其这一身服饰,剥下来的话,都足够让普通人过上舒适的生活了。

那两三名闲汉应该是在旁边觊觎许久,终于肯定小女孩与家人失散了,而她的家人不知所踪。如此一来,就使得他们具备了下手的勇气和机会。

于是,如同鬣狗狩猎般,从不同方位围拢上来。与此同时,他们心中可能都已在盘算,得手之后,将做何等处理?小女孩身上佩戴的珠宝饰物等绝对能卖上好价钱,难处理的是她本身。是直接沉进江水里,毁尸灭迹呢?还是把她卖到青楼,而或一些大宅子去。瞧其长得粉雕玉琢似的,极为水灵,卖的话,应该也能一笔收入……

两笔钱财,足够大家分一笔,然后过一个丰足的肥年了。

如斯想着,这些泼皮脸上都不禁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咦?”

突然间,他们不约而同停住了脚步,现出惊疑之色。因为他们见到,有一个靑袍面瘫脸的家伙,走到了小女孩的身边去。那家伙身后,还跟着一匹枣红马。

情况发生了变化,打乱了他们的计划,互相传递过眼色,跑到一边去,聚在一起小声商量起来:

“什么情况?”

“那人是谁?”

“难道是女孩的家人?”

“不是,我刚才注意到了,那家伙是刚来到的码头。其背负书箧,多半是游学的书生。”

“依我看,这书生似乎有些来路,骑着马,还带着剑。”

“切,那又如何?敢断咱们兄弟的财路,便是自寻死路。”

说话的是一个中年汉子,脸上有一道刀疤,说话的时候,刀疤跳动,显得凶恶。

“孔老大说得对!”

立刻有人附和道:“咱们守着码头守了多少年,才遇到这么一件好事。无论如何,都不能放过了。那书生胆敢多管闲事,我们就连他一起做了。”

说着,摆出一个抹脖子的动作来。

“好。”

诸人皆同意,手部下意识地摸向腰间。那儿藏着武器,大都是短刃匕首之类,早已磨得锋锐。

几人窃窃私语,商讨起来。

却说陈唐走到小女孩那边,柔声问道:“小妹妹,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你家人呢?”

眼角余光,瞥向别处,见到那几个闲汉聚到了一起,后面又来多了两三人,俨然是一个团伙。

见到陈唐来,小女孩立刻流露出戒备警惕之意,双手把那木偶玩具抱得紧紧的,并不回答,只是瞪着一双大眼睛,望着陈唐。

陈唐干咳一声,他明白自己现在带着的无忌面孔并不容易讨人喜欢。虽然说以貌取人是不对的,但似乎不管到了那里,皮相总是一道绕不开的问题。长得好的人,总是能够让别人心生好感,从而轻松占到便宜。

于是又耐心道:“小妹妹,你知不知道,你一个人站在这儿很危险,会招来坏人的。你爹娘呢?家人在哪里?”

小女孩子依然不答,大眼睛扑闪扑闪的,有一种罕见的灵秀之意。

陈唐感到头疼,接着问:“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孩摇摇头。

“你没有名字?”

陈唐一愣神。

但对方又是摇摇头。

陈唐这下没办法了,说道:“你的意思是,你是哑巴,不会说话?”

“你才是哑巴!”

小女孩脆生生地说道,似乎气恼了,两边腮帮微微鼓起来。显得小脸粉嘟嘟的,好想伸手去捏一把。

陈唐哑然失笑:“问你不说话呢。”

小女孩气哼哼道:“我爷爷叮嘱过我,出到外面,不要随便与陌生人说话,特别是陌生男人。”

这一下,陈唐彻底无语了,好一会才道:“那你爷爷呢?”

小女孩回答:“才不告诉你。”

陈唐揉了揉额头,灵机一动:“我猜,你爷爷一定还在家里,而你,是一个人偷跑出来的。”

小女孩很吃惊:“你怎么知道的?”

还真是如此……

这一下,轮到陈唐吃惊了,他本来只想诈对方的话,没想到一语中的。这小鬼竟如此胆大,年纪小小的独个儿跑了出来,离家出走?

实在有点匪夷所思。

陈唐暗中运转气息,但从对方身上,并未感受到什么异常。

便在此时,他注意到,那边一伙泼皮闲汉已经开始朝着这边走过来了。一个个腰间鼓起,分明藏着利器。

对于这些人,陈唐并不放在眼里。问题是如果因此起了冲突,闹将起来,便可能会惊动官府,那样就有点不好办了。

于是对小女孩道:“小妹妹,你看那边,那一群都是坏人,可能要抢你的东西。”

小女孩扫过去一眼,张口说道:“我知道他们是坏人,但我不知道你是好人还是坏人。”

这话说得居然十分有道理,让陈唐不好接话,再度打量她一眼,不知其是天生的鬼灵精怪?还是家教所然。想一想,道:“既然你知道他们是坏人,要对你不利,那你怎么办?”

小女孩眼珠子骨碌碌转:“我爷爷说,遇着坏人了,就大声喊救命。”

陈唐疑问:“如果没有人来帮忙呢?”

小女孩忽而扬起手中抱着的玩具木偶:“那我也不怕,阿奴会保护我的。”

陈唐就注意到这具木偶玩具,约莫有一尺多长,主要形体为人状,不过身上穿着衣物,头上还套着帽子,一时间瞧不清楚五官雕刻得什么样。木偶身上的打扮,显然都是小女孩所为。

至于这具名叫“阿奴”的木偶,它真的只是一块木头制品呀。

陈唐忍不住摇头,不过这时候,已无暇多说,皆因那些闲汉们,已经围上来了。

第两百五十七章: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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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名闲汉从不同的方位围上来,堵住了所有能离开的路径。不过他们并非一拥而上,而是由那个领首的孔老大走上前来,恶狠狠地瞪着陈唐:“这位书生,你在这作甚?”

陈唐不动声色:“没看见吗?我带我家侄女走。”

“侄女?”

孔老大眉头一皱,分明不相信。

便在此时,那女童主动伸手拉住陈唐衣袖,脆生生地道:“叔叔,我们走吧。”

“好!”

陈唐答应,便要带着她离开。

孔老大不死心,伸手搭上陈唐肩膀,嘴里说道:“这位朋友,借一步说话。”

陈唐哪里跟他废话,震劲蓬发。

啪的一下,孔老大被一股劲力震动,整个身子不由自主便朝后跌去,重重摔到地上。

见状,别的闲汉登时冲上来,把孔老大扶起,有些想要发飙,却被孔老大按住,低声道:“不要轻举妄动,是个高手……”

“高手”二字,诸人听在耳里,不禁一凛,赶紧收敛住了架势。

在码头上讨生活,要学会欺软怕硬,一对招子更要方亮。否则的话,被扔下水里喂鱼的,便是他们了。

这些闲汉,属于泼皮,并不会什么武功招式,只靠着蛮横凶狠混饭吃。听说对方是高手,顿时被震慑住了。

陈唐深谙其中道理,不愿过多纠缠,显露一手在所难免。目光冷冽地扫视一眼,带着女童朝着外面走去。

这女童身上,有着一股隐约的香味,不浓不淡,闻着十分享受,只感到神清气爽。一时间,又嗅不出是什么香气。

一边走,一边问:“你家在哪儿?近的话,我送你回去。”

女童眨了眨眼睛:“我不想回去。”

陈唐道:“别闹,不回去的话,你去哪儿住?刚才你都看见了,如果不是我在,你便会被坏人抓走,卖掉。”

“那我跟你走就好了。”

女童很认真地道。

陈唐摇摇头:“那可不行,若被你爷爷找上来,还以为我把你拐骗了,可说不清楚。”

别的不说,从她身上的服饰,便可得知此女出身不凡,非富即贵。富贵人家,人脉宽广,相信不用多久便会找过来。

女童却很倔强:“反正我不回去。”

陈唐疑惑地问:“为什么?”

“我爷爷逼我读书写字,还要画画,我不听的话,他就用竹条打我掌心,很疼。”

女童一五一十地说道。

原来是这样……

陈唐笑道:“但你终究要回家的。”

“我跑一阵,等爷爷心里焦急了,以后就不会再逼我做不乐意的事了。”

这小家伙,算盘还打得颇为清楚的。

陈唐一耸肩:“但我很快便要坐船离开了。”

“去哪里?”

女童好奇地问。

“很远的地方。”

陈唐含糊回答,他希望能尽快帮对方找到家人,带其回去,就不用自己烦心了。

女童却道:“那我跟你去便好了。”

陈唐哭笑不得:“我有着事,怎能带你在身边?况且,你之前也说了,不知道我是好人坏人,就不怕我也是坏人?”

女童笑道:“刚才阿奴告诉我了,你是好人。”

她说着,又一举手中木偶。

陈唐无意跟她讨论这些小孩子的把戏:“你家到底在哪里?”

女童一撅嘴巴:“在一个岛上,要坐船去的。”

“岛上?”

陈唐一怔,可看女童样子,又不像胡诌:“这么说来,你是坐着船来到这里的?”

女童点点头:“不错。”

如此一来,可就有些麻烦了,想一想,便问:“那岛叫什么名字?”

“罗刹。”

陈唐听到,暗暗记住了,带着女童,走向码头临水处,询问船家。然而问一遍下来,没有人听说过罗刹岛的名字,更别提具体方向位置了。

“我没有说谎,我的家的确在罗刹岛上。”

女童一本正经地道:“从小爷爷便教诲我,小孩子不能撒谎。”

陈唐揉了揉额头,犯起疑难来。刚才打听之下,他知道今天傍晚时分,有一条商船会启程,前往秦州。想要坐船的话,需要交纳一笔定金,定好舱位,以及马位。

前往秦州的船并不多,错过今天这班,可能就得等待三四天功夫,才能坐下一班了。

耽搁几天的话,不知会不会滋生变故。毕竟他现在身份敏感,可不是出来旅游度假的人。

问题是,现在多了个小尾巴,总不能带着她上船,前往秦州。可要是把她留下来,又不知如何安置。码头上的那些闲汉泼皮虽然暂时被震慑住,但始终徘徊不去,仍在虎视眈眈地盯着。如果他们看到陈唐留下女童,肯定会再生歹意。

“叔叔,我饿了!”

女童忽而眼巴巴地道。

陈唐叹口气,问道:“想吃什么?”

“好吃的。”

女童回答简单明了。

陈唐无法,便带着她去到码头街市,回到前不久刚吃过饭的那家食肆。

女童一点都不怕生,很有主见地点了七、八样菜,满满一桌。可真正吃起来的时候,却每样只动了一、两筷子,随即便没了胃口。看得出来,这些食物并不合她口味。大概平时吃惯了山珍海味,口味变得很刁钻。

陈唐脸一黑:“可不能浪费食物。”

女童苦着脸道:“但我觉得饱了。”随即甜甜一笑:“大叔,要不你吃吧。”

“我刚吃过了。”

陈唐没好气地道。

女童眼珠子一转:“那就喂给你的马吃。”

说着,就端着盘子出去。

胭脂马早便惦记上了,当即大口嚼吃起来。

女童见状,很是高兴:“看,这马饿了,这样就不用浪费。”

陈唐简直不知该说什么好,而那边店家的伙计明显脸就黑了。陈唐忙过去,表示连盘子的钱一起付,伙计才不计较。

到了最后,这一顿,七七八八,都进了胭脂的肚子。

女童似乎很喜欢马,问道:“大叔,你这马有没有名字?”

“胭脂!”

付了钱的陈唐情绪不怎么高。

“胭脂?嗯,名字挺不错的。大叔,我能上去骑一骑吗?”

陈唐便抱起她,送上马鞍处。相触得近,那香味钻入鼻孔,只觉得浑身毛孔开张,说不出的舒坦。

骑上了马,胭脂也并不排斥,反而很欢喜的样子。

在街市逛了一阵,女童见到卖冰糖葫芦的,卖面糕之类的,又嚷着陈唐买,拿在手里,津津有味地吃起来。

不知其实吃腻了大鱼大肉呢,还是小孩天性所然,喜欢小吃。

转了一圈,骑在马上本来很是开心的女童忽而脸就垮了下来,变得无精打采。

陈唐纳闷地问:“怎么啦?”

女童闷闷地道:“我爷爷追上来了。”

“啊!”

陈唐差点跳起,忙问:“在哪?”

女童手一指,正指着一个迈步而来的白发苍苍的老者。

第两百五十八章:爷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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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童似乎对自家爷爷颇为敬畏,在马上坐得端正,一张小脸绷起来,显得很严肃的样子。

那老者身材高大,天气寒冷之下,只穿一领青色棉袍。白发苍苍,满脸皱纹,显得颇为老态龙钟。

陈唐见着,都担心他步子迈得大了些,一个闪失,会摔到在街上。不过其手中拄着一根龙头拐杖,步伐稳健,并不像看上去那么苍老蹒跚。

老者走近来,浑浊的目光直接便落在陈唐身上。

陈唐干咳一声,不等对方询问,自己便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免得滋生误会。

“哦,啊,你说什么?”

老者问道。

陈唐一怔,心里嘀咕,敢情说了一通,人家都没听清楚?

女童翻身下马,脆生生道:“大叔,我家爷爷有点耳背。”

闻言,陈唐恍然过来。当即道:“既然你家爷爷找过来了,你便跟他回去吧。我要坐船,要走了。”

他总觉得这爷孙有些古怪,只是瞧不明白,反正现在有了交待,自己也该离开。

女童走到老者跟前,踮起脚尖,而老者则弯腰下来倾听,说了一阵。

随后老者看着陈唐,慢慢说道:“书生,多谢你仗义,还请我这调皮孙女吃东西。如不嫌弃,请去吾家罗刹岛上做客。”

陈唐笑答,提高了声音:“举手之劳罢了,不足挂齿。做客便免了,老丈回去后,督促孙女读书写字,亦非一定要打骂。谆谆教导,自能成才。”

这次应该听清楚了,老者呵呵一笑,不置可否。

女童却有点依依不舍,问道:“大叔,你真得不来吗?我跟你说,我那边的罗刹海市,可是十分热闹的。满街珍奇异宝,世上少见呢。”

“海市?”

陈唐捕捉到了关键词眼,原来这小家伙是从海上坐船来的?

洈水的确奔流出海,不过距离可是颇为遥远的。坐船的话,起码得几天几夜。

罗刹为海岛,难怪那些船家不认识。毕竟海外世界,更为浩瀚广阔,岛屿无数,等闲人根本无从知晓。

当下一抱拳,抱歉地说道:“我有要事在身,无暇抽身,无法去了。”

闻言,女童满脸失望之色。

老者淡然道:“既然如此,就不勉强了。日后有机会,书生再来。”

“好。”

陈唐答应得干脆。

女童却嘟起嘴:“大叔太没诚意。”

陈唐问:“怎地就没诚意了?”

女童哼一声:“你连那罗刹岛在哪都不知道,以后怎么来得了?”

被揭穿了,陈唐有些尴尬地笑笑。他与老者之间的对话,明显是属于成年人的寒暄,客套话。好比说“有空来吃饭”什么的,彼此都不当是一回事。

然而女童却当真了。

但见她从怀中掏出一枚牌子,半个巴掌大小,黝黑的一块,不知用什么铁铸造而成,递了过来:“这牌子送你,当你要来了,到了海边,出示此牌,便会有人送你到罗刹岛的。”

说实话,陈唐真得没想过去什么罗刹岛,他好端端的,出海作甚?不过女童既然如此有诚意,而且那牌子看上去很不错的样子,陈唐自是不会拒绝,伸手接过来。

入手一沉,这小小牌子,分量可不轻。牌子还有着一抹寒意,像是一块冰。见到牌子上面铸造着些繁杂的纹饰,正中处铭刻一个古字,笔画勾勒,龙飞凤舞般,竟不认识。

陈唐也不好意思问,把牌子收进书箧之内。

女童又走到胭脂马身前,伸手去抚摸那柔软的鬃毛,说道:“胭脂呀胭脂,你是一匹好马儿,我就送件礼物给你吧。”

伸手又掏出一物,却是一枚圆形的珠子,仿佛是颗珍珠。

陈唐还想看清楚些,却见女童一抛,胭脂马张开大嘴,便把那珠子给吞进了嘴里,吃了进去。

然后扬颈嘶鸣,聿聿地叫唤着,十分兴奋激动。

这都行?

陈唐瞧得眼睛鼓起来,这母马儿是不是吃货上瘾,什么都往嘴里吃了?

“好了,大叔,你可以去坐船了。”

“好,两位保重。”

陈唐一抱拳,牵着胭脂马,往码头而去。一路走,马儿还频频回头。

到了码头,找到那艘商船,交了费用,陈唐便牵着马,提前上了船,由船员带领,去船舱安置了。

“咦,孔老大,那书生一个人上船了,不见那女童。”

码头上,盘桓不去的闲汉们,一人眼尖,叫嚷说道。

那孔老大脸色阴沉,一挥手:“走,我们到街市搜寻,看那女童在不在。”

诸人实在舍不得放弃这一桩大富贵,于是嚷嚷着,奔出码头,走到街市上。

这一条码头市集,就一条街道,直来直往,找人的话,并不困难。不用多久,这一群闲汉就看到了一老一小的两道身影,正从另一个方向离开,朝着洈水岸边而去。

“看,在那!”

“原来是寻着了家人。”

“怕什么,一个快入土的老头儿,正好一起做了,说不定他身上也带着好东西。”

“对对,快走,跟上去……”

这一伙人心中兴奋,赶紧尾随而去。

老者女童不知走的什么路,离开了街市,越走越是荒芜,快要到江流岸边。

此处遍地芦苇,但都枯了,满眼焦黄之色。

跟在后面的那一伙人见到四周环境,更是高兴。这样的地方下手,简直神不知鬼不觉的。

“走快点,他们在前头拐弯了!”

孔老大督促道。

到了此地,众人也不怕露了行踪,当即迈开大步奔上来。

然而当拐过那一个转角处,却失去了老者和女童的身影,倒是地上站着个木偶小人,正是那女童怀抱之物。

“人呢?”

“跑哪儿去了?”

孔老大气呼呼地叫道。

“难道把这破烂扔在这,人跑了?”

他一脚踢过去,要把木偶踩烂。

啪的!

突然间,那木偶突然飞起,快如闪电。嗤,也不知怎么回事,孔老大的一颗人头便飞了起来,鲜血飞溅。

“鬼呀!”

其余的人大吃一惊,失声惊叫起来,下意识地四散要逃走。

但是木偶恍若鬼魅,每一次起落,都有人身首异处。不过一会儿工夫,所有动静都没了。

江风吹拂,吹来一阵浓郁的血腥味,有些鲜血流淌到了水里,染红一片,可很快便消融掉。

一叶扁舟从芦苇丛中轻巧地撑出来,老者女童俱在船上:

“爷爷,你这次怎么亲自跑出来了?”

“哼,你还敢说!这次回去,看我怎么罚你。”

“刚才那大叔可是说了,叫你不许打人的。”

“好,我不打你,罚你抄《福海经》一千遍。”

“呜呜,爷爷,我错了……”

第两百五十九章:乘船

这一艘商船不小,船舱位置一半装货,一半载人。

其实乘船也需要路引文书,不过这样的事情自有变通之道。在陈唐支付了双倍的价钱之后,他通过了检查,来到船舱之内。就是一间约莫四、五平方的小房间,布置简陋,没有床的,只在地板上打个地铺。

对此条件陈唐并不在意,他更为忧愁的是囊中羞涩,已所剩无几。而今虽然上了船,但在船上的饮食用度,包括胭脂马的草料等,都要花钱,还不便宜。没钱的话,人也好,马也罢,便得饿肚子。

陈唐问过了,此船的目的地并非秦州,而是途经秦州的一个码头,到了那时候,他下船便可。此段水路航程,大概要十天左右。

这个速度,已相当快了。要是走陆地,起码得一个月。若不走官道,翻山越岭的话,时间更无法估算,过完年都不知道能否抵达那边去。

陈唐之所以不惜花钱,都要上船,便是求个“快”字。尽快离开宁州地界,摆脱杨家的追索纠缠。

十天的花费,不是个小数目。以他当下的盘缠,最多只能支撑三天,剩下的都没着落。

必须要想个法子赚钱才行。

陈唐叹口气,思虑起来。他练武养气,却无法辟谷成仙,不食人间烟火。恰恰相反,消耗远比常人要大得多,一顿不吃,不吃好,就饿得慌。在这船上,可不同山野之间能够捕猎,他总不能提着鱼竿去甲板上钓鱼。又无鱼竿是一回事,航行期间去钓鱼也是无稽之谈。

现在刚过中午,距离开船还有小半天功夫,陈唐躺在舱内,自顾想着事情。

想着想着,就想到在码头上偶遇的爷孙俩。他可以肯定,对方绝对大有来头,只是具体身份,却不好说。

于是就拿出那枚黑色令牌来。感觉虽然是铁质,但那铁浑然不同寻常,有着一股难言的寒意,像冰块。握得久了,寒气入体,都能让人打个冷战。

其实他身上虽然现钱不多,可宝物却已不少。探花笔、蛙砚、镇纸等,随便拿一件出去,都能卖得大笔银子。不过这些事物都是他人赠送,属于赠礼,不是走投无路,断然没有拿出去卖的道理。

既然如此,那便见步走步吧。这一艘商船可有不少人,他不信赚不到钱。

想了一阵,渐渐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陈唐被一阵晃动所摇醒。睁开眼来,见房间晦暗一片,已是到了傍晚时分。他感觉到船在动,开船了。

当下背负书箧,开门走出去,穿过甬道,登登登的,爬上一段木梯子,出到甲板之外。

甲板上有着不少人,一部分是船员,一部分是乘船的商旅。有些人,正朝着码头上挥手告别。而岸边处已挑起好些灯笼,灯笼上都写着字,基本都是姓氏,以表身份。

陈唐扫了一眼,转去二层,吃饭的地方在那儿。

商船航行,本身就等于是个小世界,特别是远航的话,船上各种装备一应俱全,人员配置也相当完善。其主要靠贩运货物盈利,搭载客人,纯属顺便,毕竟收费也不低,有数十客商的话,光是船费,就颇为可观了。

据说此船的主人属于江南的船业大族姜家所有,几乎占据着洈水一半的水道生意,家大业大,人脉宽广,黑白两道,都十分给面子。

此时正是饭点,厅堂中摆着的近十张桌子,基本都坐满了。

陈唐的到来,引得一阵注意。背负书箧,腰带长剑,其实是一个读书人很正常的搭配——这世道已经乱了,敢于外出的人,基本都会带着兵器防身。不管会不会武,有刀剑于身,总比赤手空拳好。武器是能给人带来胆量和勇气的,还属于一种警戒色,别人见着,便会下意识地觉得不好招惹。

陈唐迈步过去买饭,见米饭都装在一口大木桶内,菜蔬选择自是不多,卖相一般,价钱却老实不便宜。不过没办法,独此一家,想吃就得掏钱买。

草草吃饱肚子,返回船舱,里头一团漆黑,没有灯火,想要点灯,就得买蜡烛。

陈唐书箧内还剩有一截蜡烛,不过一指长短了,现在舍不得点燃起来。便在黑暗中打坐,做起功课来。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笃笃笃,有人敲门。

陈唐眉头一皱,问道:“谁?”

“船家的人。”

陈唐眉头一皱,打开舱门,见外面挑起一盏灯笼,站着三人。两名壮汉簇拥着一个矮胖的中年人,在两名壮汉身上,陈唐感受到了两股血气,显然是武者,不过应该还没跻身内家,都是练着外家功夫的,手臂极为粗壮。

中年人抱拳做礼,呵呵一笑:“可方便进去说话?”

“请!”

陈唐让开来。

中年人手持灯笼入内,那两名壮汉则留在外面,毕竟里头狭窄,不好进来那么多人。

扫了四下一眼,中年人的目光落在断玉剑上,开口问:“阁下是游侠儿?”

陈唐摇摇头:“不是,是读书人。”

中年人哦了声:“忘了自我介绍,鄙人姓姜,名炜,未请教?”

“陈无忌。”

陈唐随口说道。

姜炜点点头:“原来是陈公子,听口音,你不是宁州人?”

“从潘州逃难而来,要辗转去往秦州投奔亲戚。”

陈唐解释道。

姜炜闻言,呵呵一笑:“原来如此,但我可听说,秦州也是乱了的。”

陈唐叹口气:“能如何?毕竟宁州这边,也变得有些不太平。而秦州,还有亲人在那,寻着了,或许能有个依靠。”

“那也是。”

姜炜笑道:“莫怪我特意到此询问,陈公子没有路引文书,说实话,让你上船,已经不合符规矩。一些情况,自得多问几句。”

陈唐回答:“我明白的。”

“明白最好,出门在外,谁都想一路顺风,平平安安的。”

又说了几句话,姜炜便告别出去,带着两名壮汉,前往另一个船舱房间了。

看得出来,没有路引文书的乘客,不止陈唐一个。而且这样的事,对方也绝非第一次做。适逢乱世,流民逃窜,丢失身份的人只会越来越多。

这天下秩序正在不断崩塌,而规矩,也变得七零八散了。

第两百六十章:追索

“你有没有听说,孔老大一伙人都死了?”

“不是吧,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前日中午时分,死在江岸边上。据说死得很惨,就像被五马分尸一般……”

“怪不得这两天在码头上看不到他们了。”

水东府码头市集一间食肆内,一桌上几人在议论纷纷着。

其中一人喝多了点酒,一拍桌子:“死得好!都是些滚刀肉,欺男霸女的泼皮货色,作恶多端,总算遭了报应。”

旁边的人连忙把他按住:“小五,你喝多了,别说那么大声。”

孔老大他们之所以能够在码头上混饭吃,本身属于小角色,后面自是有着人撑腰。来往旅商,对于他们的横死,许多人都不禁拍手称快。可嚷嚷起来的话,被人听着,很可能会受到孔老大同伙的报复。

又一人问:“究竟怎么回事?是谁杀的他们?”

那人摇头道:“那就不知道了,此事已经惊动衙门,派了好些衙役捕快来查办。”

“哼,孔老大他们在码头上为非作歹的时候,可没见衙门的人来理会过。现在恶人死了,这些官老爷就像死了儿子般,心急火燎了。”

那小五愤愤然,说得尖酸。

其他的人听着,心有戚戚然。可是有些话只能私底下交流,大庭广众下说了,很容易让人抓住把柄,吃上官司。

说起话题的人干咳一声,压低声音:“这一伙人死状诡异可怖,相传可能有妖魔作祟。这一件事,县衙肯定处理不了,只怕会禀告州衙去。”

妖魔二字出口,众人皆变色。

一个说话都有点结巴了:“不是那么玄乎吧……”

“那有什么奇怪的,咱们这条洈水,自古以来,便有诸多传闻。有人曾见一条百丈身影,江中兴风作浪;还有书上记载,说江流中曾有岛屿,上面林木郁葱。然而有一天,这岛屿忽然动了起来,你说是怎么回事?”

这人很有讲古的天赋,卖起关子来,有板有眼。

旁人赶紧问,

那人摇头换脑道:“那岛屿本身乃是一只巨大的大龟,睡在那儿,时间久了,就成为一座岛屿。醒来后,就游走了。”

众人闻言,不禁倒吸口冷气。

这些听闻,实在骇人色变,充满了神奇色彩。不过真伪难辨,就不得而知了。

其实但凡大江大河之类,从来都不缺乏各种扑朔迷离,却又诡谲玄奥的故事。

那小五歪着脑袋,忽道:“不对,若是妖魔,怎么会出手行侠仗义,诛杀恶徒?”

那人一耸肩:“这个就不清楚了,可能孔老大一伙人冒犯了对方呗。”

正说着,外面街道上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引得好一阵喧哗,鸡飞狗跳的。

诸人好奇,饭顾不上吃了,赶紧跑出来看个究竟。就见到一队人马来到,足有二三十骑。兵器锋锐,铠甲光鲜。

“是兵甲,宁州方面来人了,怎么这么快?”

那人认出来了,失声叫道。

有人道:“可能是恰好在附近的,真是雄壮。”

“那还用说,人家都是精锐,一个人,能打咱们一群人。”

说着,脸上露出了敬畏闪缩之意。

就连那口无遮拦的小五,都赶紧闭上了嘴巴,生怕祸出口出。

他们看见这队人马的领首着,一位是全身披挂的将军,另一个却是位身穿篮袍的怪人。

说他是怪人,皆因他长得有点怪,两颊瘦削,左右两边脸上各有一道纹路,不知是伤疤呢,还是胎记之类的,出现在脸上,显得斑斓狰狞。

其身量颇高,双手袖笼在衣袖里头,也不执缰绳。但座下健马跑得非常稳,人坐在上面,如同生根似的,纹丝不动。

光露这一手,便可见不凡。

这队人马快速地穿过街道,然后往江岸那边去了。

岸边满是枯萎的芦苇,看上去,一片苍黄萧瑟。

“黄校尉,孔老大一伙人,便是在此地出的事。”

到了江边,停下马来,那将军开口说道,手指马鞭,指着前面一块区域。

那黄校尉抬眼扫过去,鼻子嗅一嗅,说道:“今天的天气不错。”

这句话完全牛头不搭马嘴,答非所问。

不过那将军知道这一位的性情,并不说话。

黄校尉鼻子喷了口气,问:“那天发生的事,衙门方面可有问到什么了?”

“根据捕快获悉的情报,当天孔老大是想对一名衣饰华贵的女童下手。”

那女童出现在码头上,本身就是焦点,除了孔老大一伙人外,别的人见着了,亦是印象深刻,一问便知。

将军继续道:“只是后来,女童不见了,而孔老大他们则死在此地。”

“衣饰华贵的女童?”

黄校尉听到后,双眸一缩,神色变得凝重。

那将军神色不动,继续道:“有目击者曾经看见,在码头的时候,孔老大他们正要下手时,但出现一个牵着马的书生,帮了那女童一把,是以孔老大等人没有得到机会。”

顿一顿,又道:“那书生牵着的,是一匹枣红马。不过面目样子,对不上号。”

黄校尉很有经验地道:“面目相貌,可以伪装。那么,这书生后来去哪儿了?”

“应该是上了姜家的商船,至于目的地去哪,就不得而知了。那船,已经使出去两天了。”

黄校尉点点头:“我知道了。”

那将军瞥他一眼,说道:“不知黄校尉下一步要如何去做?这书生,只是有些嫌疑罢了。”

黄校尉咧嘴一笑:“有嫌疑就够了,总得找到人,当面瞧一瞧,便知是也不是。周将军,你说对吗?”

周将军不置可否:“你便宜行事,不管对错,都是你的事。”

黄校尉道:“那便好……”

话题忽而一转:“那衣饰华贵的女童,后来有没有人见到?”

“有,那书生带她来到街市吃东西,还逛了街。不过后来,他们两人便分开了,书生去码头坐船,而女童则一个人离开了街市,不知所踪。”

周将军方面,显然调查得很清楚。

“一个人?”

黄校尉问。

“根据街市的目击者所言,的确只得女童一个,显得孤零零的样子……”

“这是怎么回事?”

黄校尉脸上露出了疑惑之色,心中暗道:“究竟是不是那家的丫头,可没道理,她怎么会一个人出现在这里?而那书生,究竟是不是那位探花郎?但即使不是,也得找他问问,关于女童的事了……”

第两百六十二章:鬼跳

一手交钱,一手交字。

当十多枚大钱入袋,陈唐心中,有一种轻松的感觉。虽然他知道这几幅字词的价值所在,但若是碰不到识货的买家,价值自然无从谈起。

再说了,现在还在江南地域。江南文风一向鼎盛,笔墨浓郁,蕴含文气的作品不在少数。在行情上,自然与潘州不同。不过现在看来,陈唐的作品,在这方面的质量还是过硬的。

这一点,亦能直观感受得到。在天人之气的观感下,字里行间的一团文气缭绕,清清楚楚。

口袋有钱,心里不慌,这一路的饮食用度,基本不用太发愁了。姜炜已经发话,只要陈唐还写出文气作品,直接拿去卖给他即可。

这便等于得了张长期饭票。

对于别人而言,想要写出一首情景交融,文采粲然的作品不容易,得绞尽脑汁。但这个,对于陈唐,就显得简单许多。他已经洞悉其中关窍,掌握了套路。

当然,并非说就能量产了,只是具备着别人难以企及的优势而已。

姜炜拿着诗词,转身便离开。

此事很快传开来,诸人望向陈唐的眼神,就有些不同。

陈唐哪里在意这些,赶紧去吃饭才是王道。

又过一天,当他再来到甲板上,想要观望景致,寻觅灵感的时候,居然发现甲板上有人也摆开了摊子,卖字了。过去一看,字写得还行,上面诗词倒也文采飞扬,辞藻华丽。问题是,就是些普普通通的作品,不具备任何气息。仿佛没有灵魂的躯壳,注定无人问津的。

关于气息的玄奥,本就在一小圈子内流传,外面的人,包括诸多书生士子,皆不知晓。

陈唐扫一眼,一言不发,凭栏观光去也。

商船行使,速度随着江流的状况而不同,有时顺风顺水,船帆吃得满满的,显得十分快速,如离弦之箭;可有时候,来到水域复杂的路段,船速就会降慢下来。

洈水乃天下有数的大江,凶险的水域颇多。船只不够大,掌舵的经验不够丰富,很难走得下来。都说陆地上,路经荒山野岭,遭遇的危险不少,其实在江海之中,更是危机四伏,并不安生。

随着渐渐远离宁州地界,气候却是越发变得寒冷。每天早上,甲板船舷上都结着冰霜。虽然洈水不会结冰,但也给商船造成了不小的影响。

一天中午时分,姜炜特地派人把众人召集到一起,说明天商船会进入到一片名叫“鬼跳涧”的水域,水流迅猛。到时商船会颇为颠簸,让大家注意些,好好呆在船舱内,不要到外面来了。免得发生意外状况,甚至把人给晃掉入水中。

他说得郑重,众人自是应诺。事关己身身家性命,自是不容小视。

坐船绝非是轻松愉快的一件事,尤其是长途远行的,累人得很。

亏得陈唐养气功夫足够,才能表现得气定神闲。不过生活上的诸多不便,仍是带来不少烦恼。别的不说,洗个澡都不容易。幸好当下早已入冬,若在夏秋,实在难以忍受。

他第一次坐船走洈水,自不清楚那鬼跳涧是个什么地方。但顾名思义便可得知,应该不是善地。要用来做对比的话,另一时空的那些有名的江峡,可当做参照。

陈唐本非常人,并不怎么在意。

然而第二天,到了点上,他坐在船舱中。当第一波颠簸来临,然后是第二波……

一波接着一波……

陈唐竟感觉坐了过山车一样,那般滋味,实在酸爽。昨天姜炜还提及,这一片水域多暗礁之类。此时的他,只能暗暗期盼莫要触礁了。

他在舱中还坐得安慰,别的房间的一些乘客,可就狼狈了。赶紧趴到地板上,抓住东西,免得被晃得直接撞墙上了。不少人脸色发白,直接吐了起来。

今天的气候也很不好,风呼呼吹着,阴云低垂,似有雨雪降临。

商船的速度已经放到了最慢,只是在风浪的裹挟之下,很难把持得稳当。

陈唐可以想象得出,最下层的船夫们是个什么样的状况。

咿呀咿呀!

整艘船都在不停摇晃着,不少地方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叫人听得忧心忡忡,怕船只会被摇得散架掉。

陈唐眉头一皱,忽而担心起待在下面的胭脂马了。

在船上,马匹牲口等在最下层的一个地方安置,条件不好,但只能这么安排。

虽然胭脂为马妖,承受能力绝非寻常可比,但是……

想了想,陈唐倒没有出门。这个情况之下,去到下面,也做不了什么。根据姜炜的说法,大概一个多时辰,便能穿过这片水域了。等船只行使平稳后,再去看牠吧。

“聿!”

底层的马厩处,胭脂马本来正站在那儿闭目养神。牠的表现与别的马匹截然不同,当风浪来袭,船只颠簸,一些马儿便惊慌地嘶鸣起来了。若非拴得紧,这些马都要乱跑出去了。

而胭脂马站得稳稳当当,四蹄犹如生根了似的,仿佛没有受到多少影响。

但突然间,这匹马妖若有所觉,睁开了眼睛,一双大耳朵笔直地竖起,好像在倾听着什么。随后,牠开始变得不安,也跟别的马匹一样,开始嘶叫起来。

若陈唐在此,很容易就听得出来,这是一种示警的讯息,而绝非是受惊的表现。

在二层船舱处,姜炜坐在里面,但不是坐在上首的位置。在主位上,坐着一个白发老者。

船只行使得不平和,姜炜有些担心地开口道:“三叔,你?”

老者瞥他一眼:“担心什么?这鬼跳涧我都不知来过多少次了。现在虽然上了年纪,但这把老骨头还是没问题的。”

姜炜呵呵一笑,不再多说。

老者又道:“倒是你那天买来的字词,那书生的底细可曾摸到了?”

姜炜摇摇头:“暂时没。”

老者悠然道:“那几幅字词,可以肯定,都是新近写的,那就显得不简单了。”

“也许是他才华横溢吧。”

姜炜迟疑了一下,说道。

老者刚要说什么。

嗡的一下,原本还颠簸得厉害的商船,突然间停滞住了。从动到静止,两个完全不同的状态,显得分外诡谲。

无论是老者还是姜炜,脸上都不禁神色大变。

咚咚咚!

一人急跑进来,口中叫道:“老爷,刚才有船夫看见,江流中出现了不明之物,长达十多丈,状甚狰狞……”

第两百六十二章:鬼跳

一手交钱,一手交字。

当十多枚大钱入袋,陈唐心中,有一种轻松的感觉。虽然他知道这几幅字词的价值所在,但若是碰不到识货的买家,价值自然无从谈起。

再说了,现在还在江南地域。江南文风一向鼎盛,笔墨浓郁,蕴含文气的作品不在少数。在行情上,自然与潘州不同。不过现在看来,陈唐的作品,在这方面的质量还是过硬的。

这一点,亦能直观感受得到。在天人之气的观感下,字里行间的一团文气缭绕,清清楚楚。

口袋有钱,心里不慌,这一路的饮食用度,基本不用太发愁了。姜炜已经发话,只要陈唐还写出文气作品,直接拿去卖给他即可。

这便等于得了张长期饭票。

对于别人而言,想要写出一首情景交融,文采粲然的作品不容易,得绞尽脑汁。但这个,对于陈唐,就显得简单许多。他已经洞悉其中关窍,掌握了套路。

当然,并非说就能量产了,只是具备着别人难以企及的优势而已。

姜炜拿着诗词,转身便离开。

此事很快传开来,诸人望向陈唐的眼神,就有些不同。

陈唐哪里在意这些,赶紧去吃饭才是王道。

又过一天,当他再来到甲板上,想要观望景致,寻觅灵感的时候,居然发现甲板上有人也摆开了摊子,卖字了。过去一看,字写得还行,上面诗词倒也文采飞扬,辞藻华丽。问题是,就是些普普通通的作品,不具备任何气息。仿佛没有灵魂的躯壳,注定无人问津的。

关于气息的玄奥,本就在一小圈子内流传,外面的人,包括诸多书生士子,皆不知晓。

陈唐扫一眼,一言不发,凭栏观光去也。

商船行使,速度随着江流的状况而不同,有时顺风顺水,船帆吃得满满的,显得十分快速,如离弦之箭;可有时候,来到水域复杂的路段,船速就会降慢下来。

洈水乃天下有数的大江,凶险的水域颇多。船只不够大,掌舵的经验不够丰富,很难走得下来。都说陆地上,路经荒山野岭,遭遇的危险不少,其实在江海之中,更是危机四伏,并不安生。

随着渐渐远离宁州地界,气候却是越发变得寒冷。每天早上,甲板船舷上都结着冰霜。虽然洈水不会结冰,但也给商船造成了不小的影响。

一天中午时分,姜炜特地派人把众人召集到一起,说明天商船会进入到一片名叫“鬼跳涧”的水域,水流迅猛。到时商船会颇为颠簸,让大家注意些,好好呆在船舱内,不要到外面来了。免得发生意外状况,甚至把人给晃掉入水中。

他说得郑重,众人自是应诺。事关己身身家性命,自是不容小视。

坐船绝非是轻松愉快的一件事,尤其是长途远行的,累人得很。

亏得陈唐养气功夫足够,才能表现得气定神闲。不过生活上的诸多不便,仍是带来不少烦恼。别的不说,洗个澡都不容易。幸好当下早已入冬,若在夏秋,实在难以忍受。

他第一次坐船走洈水,自不清楚那鬼跳涧是个什么地方。但顾名思义便可得知,应该不是善地。要用来做对比的话,另一时空的那些有名的江峡,可当做参照。

陈唐本非常人,并不怎么在意。

然而第二天,到了点上,他坐在船舱中。当第一波颠簸来临,然后是第二波……

一波接着一波……

陈唐竟感觉坐了过山车一样,那般滋味,实在酸爽。昨天姜炜还提及,这一片水域多暗礁之类。此时的他,只能暗暗期盼莫要触礁了。

他在舱中还坐得安慰,别的房间的一些乘客,可就狼狈了。赶紧趴到地板上,抓住东西,免得被晃得直接撞墙上了。不少人脸色发白,直接吐了起来。

今天的气候也很不好,风呼呼吹着,阴云低垂,似有雨雪降临。

商船的速度已经放到了最慢,只是在风浪的裹挟之下,很难把持得稳当。

陈唐可以想象得出,最下层的船夫们是个什么样的状况。

咿呀咿呀!

整艘船都在不停摇晃着,不少地方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叫人听得忧心忡忡,怕船只会被摇得散架掉。

陈唐眉头一皱,忽而担心起待在下面的胭脂马了。

在船上,马匹牲口等在最下层的一个地方安置,条件不好,但只能这么安排。

虽然胭脂为马妖,承受能力绝非寻常可比,但是……

想了想,陈唐倒没有出门。这个情况之下,去到下面,也做不了什么。根据姜炜的说法,大概一个多时辰,便能穿过这片水域了。等船只行使平稳后,再去看牠吧。

“聿!”

底层的马厩处,胭脂马本来正站在那儿闭目养神。牠的表现与别的马匹截然不同,当风浪来袭,船只颠簸,一些马儿便惊慌地嘶鸣起来了。若非拴得紧,这些马都要乱跑出去了。

而胭脂马站得稳稳当当,四蹄犹如生根了似的,仿佛没有受到多少影响。

但突然间,这匹马妖若有所觉,睁开了眼睛,一双大耳朵笔直地竖起,好像在倾听着什么。随后,牠开始变得不安,也跟别的马匹一样,开始嘶叫起来。

若陈唐在此,很容易就听得出来,这是一种示警的讯息,而绝非是受惊的表现。

在二层船舱处,姜炜坐在里面,但不是坐在上首的位置。在主位上,坐着一个白发老者。

船只行使得不平和,姜炜有些担心地开口道:“三叔,你?”

老者瞥他一眼:“担心什么?这鬼跳涧我都不知来过多少次了。现在虽然上了年纪,但这把老骨头还是没问题的。”

姜炜呵呵一笑,不再多说。

老者又道:“倒是你那天买来的字词,那书生的底细可曾摸到了?”

姜炜摇摇头:“暂时没。”

老者悠然道:“那几幅字词,可以肯定,都是新近写的,那就显得不简单了。”

“也许是他才华横溢吧。”

姜炜迟疑了一下,说道。

老者刚要说什么。

嗡的一下,原本还颠簸得厉害的商船,突然间停滞住了。从动到静止,两个完全不同的状态,显得分外诡谲。

无论是老者还是姜炜,脸上都不禁神色大变。

咚咚咚!

一人急跑进来,口中叫道:“老爷,刚才有船夫看见,江流中出现了不明之物,长达十多丈,状甚狰狞……”

第两百六十三章:祭神

那老者三叔闻言,霍然站起,脸色紧张不已:“可看清楚了?”

来人回答:“对方在兴风作浪,虽然隐匿在风浪之下,但黑影却很是分明。”

姜炜紧一紧脸色:“此僚怎地这时候冒出来了?”

三叔又坐下去,缓缓道:“世道不太平,诸般怪异不详层出不穷。这条凶物盘桓鬼跳涧已经上百年,牠什么时候闹腾,还不是看心情行事?”

姜炜问道:“那如何应付?”

三叔瞥他一眼:“船上不都带着三牲祭品之类的吗?”

姜炜点头:“的确有,可我怕他不满足,要献以活人。”

三叔淡然道:“即使要活人,也得答应。否则的话,咱们这一船上下,只能葬身于此了。”

姜炜叹息一声:“我明白了,我这便出去处理。”

说着,便要离开。

三叔忽而开口道:“且慢。”

姜炜回头,问道:“三叔还有什么吩咐?”

三叔说道:“准备的祭品,有什么东西?”

姜炜老实回答:“都是些血气浓厚刚阳的雄鸡,公猪,黑狗等牲口。还有馒头、糯米……”

这些东西,乃行走洈水的商船标配,从很多年前便传下来的古老传统,一旦碰到怪异,便能派上用场。美其名曰:祭奠水神,可保一帆风顺。

洈水浩浩汤汤,绵长不知几许。其中好几块水域路段,多有怪异发生,说白了,便是有水族妖魔盘踞。

这些水族妖魔占据一地,在水里,牠们神出鬼没,具备莫大威能,既神秘又可怖。寻常百姓们敬畏之,拜而为神。两岸之中,最多的便是龙王庙,以及各种各样的水神庙。

如斯道理,和山神土地庙是一样的。

商船上备有祭品,但并非每次行使都要用到。其实这三五年间,总体而言,洈水并没有闹出什么大事故来。至于间或有些船只被风浪打翻,舟覆人亡,那是不可避免的事。只要死的人数没有超标,便属于正常。而盘踞水域的妖魔,真实的本体真身,见过的人更是凤毛麟角。

这一点,不管是陆地还是水中,皆是如此。对于大部分人而言,邪祟妖魔,都是传闻中的存在。

此际姜炜觉得奇怪,三叔对于祭品应该了如指掌才对,毕竟年轻的时候,可是时常走这一条水道的。既然了解,为何现在还询问?

就听三叔道:“把那几幅诗词作品带上,一同献祭。”

姜炜恍然:“明白了。”

文气作用,武者参详,可得玄妙,能辅助之,修心养性。其实对于邪祟妖魔而言,同样有着效果。否则的话,那些文弱书生就不会那么受欢迎了。有这样的一种说法,说汲取文气,可让邪祟妖魔在化形上颇受裨益,亦能化解凶性,不会轻易发狂。

在本来的祭品当中,还有着一篇祭文。祭文上便蕴含着文气,属于特别请人写的,价值不菲。

现在三叔似乎觉得不够,便让姜炜把从陈唐手中买来的几幅作品捎上,全部献祭。

得了命令,姜炜匆匆走了出去,开始张罗献祭事宜。

……

船舱内,陈唐坐在那儿,觉得奇怪。皆因前一刻工夫,商船还像惊涛骇浪中的一片叶子,起伏颠簸不定。但突然间,就如同凝固了似的,一下子静止。

事有反常必有妖。

难不成,便遭遇上了?

陈唐皱起眉头,思虑起来。记得以前听燕还丹说过,天下妖魔分纯种和半种两大类,又以三大世家为代表。代表不表示全部,世家之外,还有着诸多精怪之类。在广义上,牠们也是被归纳进妖魔的概念里头。

而其中,在陆地上,黄家与胡氏双雄并立;水里,则属于敖家天下。

那么,现在洈水里是否便来了一位敖家的妖魔?

想一想,陈唐很快出去,来到胭脂马的所在。这里已经乱成一锅粥,牛马嘶叫,惊慌失措。有些则被吓得做鹌鹑状,畏缩在角落里头,瑟瑟发抖。

这般情形,绝非寻常。

“聿!”

胭脂马见他来到,顿时叫唤起来。

虽然不是人言,但一路来彼此之间的沟通,很多意思都能明白。

陈唐问道:“胭脂,你感受到了?”

这匹马妖嗅觉敏锐,那一次追踪黄大仙,便是靠着一根毛发,便寻到了刘君保。

胭脂马猛地点头示意。

“很厉害的?”

陈唐又问,然后得到了肯定的答案。

“哎,真不得安生呀……”

陈唐叹息一声,不过转念一想,先前一人一马翻山越岭,数天之间,只碰到些正常的野兽,已经算是非常顺利的了。

当然,在那时候,他倒想发生点事,只是不如意,安然度过。眼下,人在船中,船在水上,偏偏又遇着事了。

水上的环境,自是要比山间凶险复杂得多,意外的情况,随时发生。陈唐倒是会游水,可在外面的风浪席卷之下,再好的水性也是白搭。一不留神,便会被浪涛打沉下去了。

胭脂马也会游泳,可要是落水,估计也够呛。更别提水里还潜伏着某个庞然大物,张口以待了。

伸手拍一拍马头,以示抚慰。心里在想,姜家行船多年,经验丰富,想必会有办法度过难关吧。

甲板之上,人员忙碌,很快便摆好了香案等物,各类祭品,一一陈设其上。

姜炜临危不惧,指挥得当,随后喝道:“李道长何在?”

很快,一位身穿道袍的道士走了出来。这道士看来也是有着经验,此刻并不显慌张,张口道:“姜船主,无需惊慌。那水神只在下面游弋,依贫道看来,其不过一时兴起,做些戏谑之举。等我献祭完毕,牠玩耍尽兴了,便会离去的。”

妖魔玩耍,便能掀起惊涛骇浪,听起来,的确有几分荒诞。但姜炜却知道,这种可能性是存在的。妖魔品性,绝非天生嗜血,特别是出身世家的真正妖魔,牠们处世做事,很多时候甚至比人还要成熟稳重,而且更富心机。

盘踞鬼跳涧的这一条庞然大物,出身来历少为人知,众多船家只是知道牠的存在而已。多年来,也曾有道门释家的人物前来,想要降妖除魔,但每一次,都是无功而返。牠太狡猾了,稍稍觉得不对劲,便会潜入水中,不见踪影。任尔有着神通手段,也只能望水兴叹。

这位李道长,乃是出身岷山道派,属于正宗道士,姜家高价请他在船上坐镇,就是为了应付现在的场面。

只见他全身披挂整齐,神色端正起来,手中仗一柄桃木剑,来到香案前,口中念念有词,开始了祭神。

而姜炜等人,则在后面排列开来,紧张地观望着。

第两百六十四章:催更

弄了一通后,李道长一声令下。后面即有人上来,帮忙献祭,把一份份的祭品从船上扔进水里。

雄鸡、黑狗、公猪等牲口,皆是养在船上的活物,叫唤个不停。但被扔下去后,转瞬之间,便被浪涛给吞没,眨眼功夫便消失不见。看起来,就像被接纳了一般。

最后扔下去的是一篇祭文,以及几幅字词。

这些纸制品,本来沾水便湿透烂掉的,但落到水里的时候,水面上蓦然生成一个漩涡,好似一张大口,汩汩声响,便把东西笑纳进去了。

“好了,祭神完毕!”

李道长开口说道。

后面姜炜等都松了口气,毕竟整个过程,看起来算是顺利。至于接下来的事情,发展如何,就看对方是否对于这些祭品感到满意了。

说实话,对于献祭本身,姜炜其实是抱有怀疑态度的。毕竟盘踞此水的凶物,修炼百年,早已具备了气候,为何还看得上那些东西?

不过换个角度看,也许对方需求的不是祭品,而是制订着一种规矩,从而摇身一变,成为神灵般的存在吧。

成神,长生不死,可是诸多生灵渴望的终极目标。哪怕目标虚无缥缈,但终是心之所向。

“嗡!”

商船一个震晃,终于又动了起来。

见状,众人皆面露喜色。船动了,表示已经从某种特殊的禁锢中解脱了出来,这算是一种好的迹象。

然而诸人还来不及高兴,轰的一下巨响,一股巨浪生成,扶摇直上,挡在船头之前,形成一道水柱。

水柱之上,端坐一人,儒巾青衫,仿佛是个翩翩公子。只是浑身水气缭绕,使得面目模糊不清,根本看不出什么相貌。

这一幕发生得突兀,众人瞧着,不禁目瞪口呆:祭神仪式,还真把对方给惊动出来了!

这叫什么事啊。

饶是李道长与姜炜见多识广,经历过不少场面,此刻脑子都有点惊惶。

拜妖魔为神灵,本质上,算是一种无知而荒唐的认知。也可以当做是崇敬某些神秘强大力量的一种屈服,在远古时代,所谓的图腾历史,便是这般发展起来的。

当正所谓“敬神如神在”,相信很多人,并不愿意真正与这些神灵亲身接触。好比叶公好龙,当真龙出现,人便吓得屁滚尿流了。

李道长与姜炜面面相觑,作声不得。

就听得一声长笑,那人朗声说道:“先前尔等献祭一诗,其中有妙句‘江流天地外,山色有无中’,本座读着,颇为喜欢。那么,此诗作者何在?”

闻言,姜炜眨了眨眼睛,实在没想到对方竟为此而现身,霎时间,就觉得有点哭笑不得。

献祭那几幅诗词,本来是三叔考虑到对方胃口大,便投其所好。哪料到此僚居然还是个喜欢舞文弄墨的家伙,读到了好诗,专门冒头出来,要与作者见面。

对于这个,其实也不算完全的荒谬。姜炜听过些传闻,妖魔世家中,多有子弟饱读诗书,甚至在圈子内引领风潮的,还因此而参加科举考试,并考得功名。

所以这头盘踞鬼跳涧的凶物,爱好诗词歌赋,也不算奇怪。

只是姜炜根本没有预料到此,才一下子惊呆住了。

“怎地,作者不在船上?”

那人似乎不悦地道。

“在,在的!”

姜炜连忙说道,生怕对方恼火,大浪盖上船来。

“如此,便请其出来见一见吧。本座看那几幅,颇不过瘾,可得让他好好多写几章来,一次性读个够。”

那人喜滋滋地说道。

姜炜听着,双眼几乎都要鼓起来。

如此理由,简直无言以对。听其语气,仿佛陈唐写不出来,便会把他扔进水里喂鱼一般。问题是,蕴含文气的作品是那么好写出来的?

别说有文气,即使没有文气,是正常的诗词,但要词句精妙的话,也是颇有难度。常言道“佳句本天成,妙手偶得之”,这临时临急的,让人一下子写出,还得写几篇来,岂不是强人所难?

不过这些嘀咕,姜炜可不敢说出口。对方既然提出了具体要求,尽量满足牠便是。反正到头来,写不出来,也是陈唐的事。只要保得商船无事,即使把陈唐牺牲掉,那也无妨。

当下赶紧道:“请神君稍等,我这便去找他来。”

那人喝道:“快去快回。”

姜炜应了声,亲自跑回船中。稍一犹豫,先去找三叔禀告,把事情来由说了。

老者听毕,同样惊诧莫名,随即说道:“既然如此,你就赶紧去把人叫上甲板去应付。”

姜炜明白这位长辈的意思,莫说对方是叫陈唐作诗,即便是对方要陈唐的性命,三叔也是毫不犹豫的,只要能换得商船安全。这么一个连路引文书都拿不出的书生,牺牲便牺牲了。

心中微一踌躇,问道:“三叔,那此事该不该与他说清楚?我怕说了,他心中害怕,不敢出去了。”

三叔毫不在意地道:“不说的话,你有甚办法让他去甲板上?”

顿一顿,手一摆:“依我看,此子应该有些来历,不是等闲之辈,就开门见山与他说吧。其答应最好,若是不从,你知道该怎么做。”

姜炜点点头:“好,我明白了。”

三叔道:“那快去吧,莫要耽误了时间,惹得那位发火,可就不好受了。”

姜炜就赶紧进入船舱,去找陈唐。

此时,陈唐已从胭脂马那边返回房间,刚坐下没一会,敲门声就响了起来。

开门见是姜炜,微微一愣,问道:“姜船主,你这是?”

姜炜脸上带着笑容:“陈公子,有人慕名要与你一见。”

来的路上,他心中反复思量,终是觉得需要换个说法。事情的真相委实有点惊世骇俗,如果把陈唐惊着了,容易滋生事端,万一出了纰漏,那就不好交差了。

“现在?”

陈唐疑问。

姜炜点头道:“正是,所以请你跟我来吧。对方说了,若能让他满意,可有大笔打赏!”

这番言辞张口便来,反正是许下一张画饼。前一阵子陈唐在甲板上开摊卖字,明显手头拮据,这可是一个很好的切入点。不过姜炜亦非完全的空口说白话,如果陈唐表现良好,让对方尽兴而归,商船能安然驶过鬼跳涧,那么,姜炜并不介意给一笔钱陈唐,算是嘉赏了。

当然,前提是,到时候陈唐还能在船上。

言毕,目光灼灼地盯过来,等待陈唐的答复,看他答应还是不答应,而且还不能考虑多久,毕竟外面那位,虽然似乎喜欢文墨,但到底不是人。

陈唐一皱眉,沉吟起来。

(话说这一章,算不算脑洞大开?没人猜到这样的吧,哈……)

第两百六十五章:神君

(这一章,写出了心声,打滚求订阅!作者君真想赚点生活费啊……)

“陈公子,这便请吧。莫教人等久了,怠慢了贵客。”

姜炜忍不住督促道。

听到“贵客”二字,陈唐眼皮子一跳,这说得像什么话?把自家当成是接客的了?

当下道:“我若不见呢?”

姜炜干咳一声:“只怕他会跑到船舱来,不过依我之意,还是在外面见一见为好。”

他觉得自己表现得过于焦急,使得陈唐疑心反感了。

陈唐想了想,问:“也罢,我便跟你去。”

虽然知道有古怪,但身在船上,就这么个地方,就算有事发生,也难以躲避开来。既然如此,倒不如堂堂正正出去,看个究竟。况且对方说有大笔银子,对于这个,陈唐还是颇感兴趣的。毕竟他现在盘缠不多,卖掉的几幅诗词,只是解了燃眉之急。可往后的日子,要花钱的地方还多着呢。

“好好!”

姜炜连着说道,如释重负,陈唐答应跟着出去,那就能交差了。

陈唐背负上书箧,与他一道走出船舱,来到甲板上。

已经耽误了些功夫,水柱之上的那人喝道:“人怎地还不出来,磨磨蹭蹭的,难道是个娘们?还得装扮化妆不成?”

看得出来,其是个急性子。

姜炜听到,赶紧大声道:“神君,作者请来了。”

说着,往后让一步,把陈唐让到前面来。与此同时,还打着个主意,如果陈唐害怕了,怯场要跑,他在后面正好拦住。

陈唐抬头一看,瞧见船头前方,一道水柱喷薄而起,上端坐着一人,水气缭绕,看不清面貌。

如此情景,绝非寻常。换了等闲的人,只怕就吓得屁滚尿流了。

此时,后面又来一群人,以那三叔为首。其听了姜炜的禀告,觉得此事实在有点匪夷所思。到底按耐不住内心好奇,就带着数名侍卫跑出来看,要一开眼界。

说实话,他活了大半辈子,走南闯北,遇过邪祟,见过妖魔,可从没有听闻这样的事。在古书上,倒有些神异记载,说有龙君赏识有才华的读书人,有缘碰到的话,会赠以重礼。获赠者,即可声名鹊起,名扬四海……

但那些,终究是书上的故事,多有夸大其词。却没想到,眼下就能亲身见到类似的一幕。

“三叔。”

姜炜连忙跑过去,低声问候道。

“没事,我就来看一看。”

老者一摆手,他是老江湖,觉得那神君并非有多少恶意。否则的话,这艘商船固然巨大坚固,但卡在这凶恶的鬼跳涧内,对方兴风作浪的话,有很多办法能使得船只发生破坏进水。一旦商船覆沉,那满船上下落入水里,便是砧板上的肥肉了。

事情发生到这一步,已经超出了众人的意料。李道长都禁不住悄然退后,退到这边来。

三叔问:“李道长,你看此事?”

李道长额头微微见汗,他主持祭神也算拜祭过很多次了,可从没有过把对方给祭出来的例子。身为修士,哪怕比不过浮山那些大宗门,可他的见识,也要比一般人要多得多。干咳一声,小声道:“静观其变吧,但希望对方能满意而归,那就安然无事了。”

说来说去,关键点还是在陈唐身上。幸好的是,陈唐的表现颇为沉着冷静,并未出现惊慌失措,觅路而逃的状况。在场面上,还是比较乐观的。

那神君忽地从水柱上跳落,落在甲板上,打量陈唐,说道:“阁下便是作者?却带着副画皮,敢情也是个藏头露尾的家伙。”

闻言,陈唐心中一凛,果然被瞧破了端倪。

画皮面具,固然精巧,能改头换脸。但主要在世俗间好使,遇着高人,就无从遁形了。

这也是画皮只卖几千钱的缘故,并不算真正的宝物。

陈唐倒也不惧,淡然道:“阁下不也是面目不清?”

那神君哈哈一笑:“果然是有趣之人,才能写出有趣之诗。废话少说,本座正心痒难忍,你快快写些诗词来过瘾。”

陈唐面露古怪之色,问道:“你是认真的?”

神君怒道:“废话,你当本座很闲的吗?”

陈唐嘴一撇,心中隐隐明白几分,便道:“好诗好词,哪里那么容易便写出来的。我现在文思枯竭,却作不得。”

听到这话,后面姜炜立刻便忍不住了,忙喊道:“陈公子,你是有大才之人,才华横溢,那些诗词,信手可拈来。来人,快备好文房四宝。”

这明显是要摆陈唐上台的意思,写得出来要写,写不出来也要写,就差拿把刀搁在陈唐脖子上了。

眼下的情形,写不出来可真要命了的。

很快,便有侍从搬来椅座,端端正正地摆好,桌上整整齐齐地摆放着文房四宝,连墨都帮忙磨好了的。看那些笔墨,皆是不俗,属于精品贵货。

陈唐瞥一眼,看着姜炜:“姜船主,以你之见,你觉得在这般情况之下,我还能文思泉涌,即席赋诗?”

姜炜大声道:“我相信你行的,陈公子,你就别谦虚了。”顿一顿,豁出去了:“你写出一首,我赏五百钱……不,一千钱!”

这个价,可真是相当丰厚诱人的了。

说实话,陈唐还真想把这钱赚到手。问题是,仓促之间,想要写出蕴含文气的作品,真心不容易。他可不是曹植,面临危机,七步成诗。

想一会,摇头叹息:“姜船主,你这钱,我赚不来啊!”

这一下,姜炜等人也是无可奈何。若是看得着抓得到的外物,若陈唐不从,还能直接抢了。但诗词文章这些,怎么弄?

那神君有些不耐烦了:“哼,有甚写不出的?都是虚托之词,是借口。也罢,那本座便拿你去水府中关住,写一篇出来,才给一碗饭吃,到时看你写不写得出来。”

闻言,后面的姜炜诸人赶紧拍掌叫好:“神君一言中的,说得极妙。”

在他们看来,只要不再为难商船,把陈唐抓走后,不管是关起来也好,还是鞭挞虐待也罢,都事不关己,最多心里替陈唐念一句“阿尼陀佛”。

那神君说着,身形一闪,直扑陈唐而来。

第两百六十六章:令牌

这神君霍然动手,身形迅猛,扬手抓来。

陈唐双眸一缩,正准备招架。突然间,就听得“咦”的一声,满是惊诧之意。再看时,对方已经跳纵开来,落在丈余开外,站得定定的,不知在想着什么。

这一幕,一惊一乍的,陈唐不明所以。后面观望的姜炜众人亦是满头雾水,不知怎么回事。

那神君忽然开口,问道:“我在你身上感受到了寒铁玄气,你把东西拿出来,与我一观。”

陈唐微微一怔,随即像明白了什么,伸手一掏,亮出那枚女童相送的令牌来。

见到令牌,那神君竟是躬身一礼,很是恭敬的样子:“原来贵客在此,沈墨河多有冒犯,还请公子恕罪。”

这,这个……

陈唐一时间觉得有点不真实,不过是亮出一枚令牌而已。对方立刻便毕恭毕敬的了,那么女童的身份可想而知。

果然是大有来头啊!

那沈墨河又道:“公子且稍等,我自有礼物相送,赔罪则个。”

说完,翻身一跳,落回那道水柱上。

轰隆一响,水柱裹挟着他落了下去,转瞬消失不见。

陈唐收回令牌,一张面瘫脸,瞧不出任何神色变化,慢慢回头。姜炜等人见着,一个个目瞪口呆,狂吞口水。

谁都没有想到事情竟会发生如此变化,他们见到陈唐手持牌子,本来要动手的沈墨河马上就说要赔礼道歉了,如此说来,这陈唐的身份,竟恐怖如斯……

想到了某些禁忌般的存在,姜炜口干舌燥,话都说不出来了。之前为了让陈唐上甲板,他可没少动心思。这一切,肯定被陈唐洞悉,那么眼下,该如何解释?若是追究起来,可真是吃不了兜着走。

在心里,姜炜已经有些心慌,心中暗道:阁下既然是大佬,为何还隐瞒身份,甚至卖字为生?莫不是传说中的游戏人间,阅览人心?

倒是老者三叔反应得快,满脸堆上笑容,走上前来,拱手笑道:“陈公子果然非凡,帮助商船安然度过难关,此乃大恩情,且受老朽一拜。”

说着,就真要拜下去。

陈唐伸手一扶,说道:“老丈无须多礼,其实我也没有做什么。”

三叔差点要翻个白眼:你当然没做什么,你要是真做了,这条商船估计就得散架了,口中笑道:“公子仗义且谦虚,实在高洁。”

诸多好话,不要钱似的就放了出来。

他们姜家,主要做水上营生,经营上百年。知道在水面上讨生活,最重要的是什么。眼下看到陈唐一枚令牌,就能让盘踞鬼跳涧多年的妖魔退避三舍,这等来头,若能巴结一二,肯定受益无穷。

他哪里想得到陈唐的令牌只是受人所赠,而且整件事颇具戏剧性。女童有着来头,那些觊觎的泼皮闲汉,便如同跳梁小丑般,即使没有陈唐,女童也会毫发无损。

不过当其时陈唐倒没想太多,顺手“多管闲事”了一把,然后就得了令牌。另外,胭脂马还吃了颗珠子,看来亦非凡品。

这女童,端是出手大方。

看来做好事,还是有好报的。

陈唐内心美滋滋地想着。

“噗的!”

一道黑影跳跃而起,落在船舷上,竟是一只巨大的蛤蟆,足有磨盘般大小。

寻常蛤蟆,瞧着丑陋,但这只大蛤蟆,身上皮肤竟带着一道道金线,被光线映照之下,熠熠生光。

牠一双大眼睛骨碌碌一转,张口吐人言:“公子在上,我家大王派小的赔礼来了,特地献上夜明珠一枚。”

说罢,当即吐出一枚珠子,被一种玄奥力量所控制着,朝着陈唐徐徐飞来。

陈唐伸手接过,见那珠子足有鸽蛋大小,不是那种浑圆,而是一种不甚规则的椭圆,像一枚鹅卵石般。

送完夜明珠,蛤蟆一对粗壮后腿人立而起,一双前肢搭在一起,如同人一样作揖,文绉绉地说道:“小的在此,代表我家大王,祝公子一帆风顺,前途似锦。”

牠口音有点蹩脚,咬文爵字更是颇为吃力,看起来,憨憨的感觉。

说完之后,翻身一跳,落入江流,复命去了。

陈唐收好夜明珠,回头又是见到一张张神态呆滞的脸容,当即说道:“现在,应该没事了吧。姜船主,我可以回船舱休息了吗?”

姜炜一个激灵,忙道:“公子请回,饭菜一会我亲自送到房间……不对,那房间太过于狭窄,公子住不习惯,我马上命人给你准备一间大房间。”

陈唐道:“如斯,便有劳了。”

虽然房间大小,并不在意。但面对对方一番殷切,如果一味拒绝,反会让人忐忑不安,不如应了去,籍此改善下生活条件,也是不错。

很快,陈唐便换到了一间足有十来平方的大房间,里面床铺椅桌,一应俱全,十分舒适,就跟住在客栈上房一样。又过了一会,满满一桌好菜便送过来了,三荤两素一汤,色香昧俱全,香气扑鼻。

陈唐也不客气,检验饭菜没有问题后,当即大快朵颐起来,来了一个风卷残云。

自上船后,这一顿,是吃得最好,也是最饱的。

却说姜炜那边,来到老者三叔房间,还有李道长,一同在此。

气氛有些沉默。

一阵后,姜炜忍不住开口问:“三叔,你说他究竟是什么人?而或,不是人?”

三叔一叹:“有些看不透呀。”

姜炜想了想:“要不,找个机会,探问下口风?”

“千万不要。”

三叔一摆手,神色凝重:“很多时候,有些事情,能不知道就不要知道,反而有好处。就怕胡乱揣测,一不小心触了忌讳,招来祸端。”

陈唐的实力如何,不得而知,但那沈墨河是摆在那儿的。连这凶物都态度恭谨,赔礼谢罪,那别的事,就不用多说了。

“他不是到秦州便下船吗?计算行程,就剩几天时间了。接下来咱们好酒好菜供着他,顺着他。到时送他下船,便万事大吉了。”

闻言,姜炜深以为然地点头道:“三叔所言极是。”

在此之前,他曾对陈唐有所冒犯,也不想这时候去与之面对。

沈墨河收敛了影踪,鬼跳涧风浪平息下来,商船扬帆启程,颇为顺利地通过了这一段凶险的水域。

第两百六十八章:上岸

第二天中午时分,吃过午饭后不久,姜炜便过来通知,说商船很快便要抵达秦州码头了。

此地应该叫“丰林渡”才对,下船登岸后,便正式进入秦州地界。

由于没有地图的缘故,陈唐并不清楚从丰林渡前往藁城还有多久的路途,又该如何前往。

这些,都需要上岸后,找人打听才行。

陈唐收拾好东西,自己背负书箧,然后把两口箱子挂在胭脂马背上。人再骑上去的话,等于所有的重量都压到上面。幸好有这马妖,否则的话,就要麻烦得多。

老者三叔、姜炜等人皆来送别。姜炜道:“陈公子,秦州动乱已数月之久,听说各大县府都不安生。贼寇丛生,流民如潮,你上去后,可得小心保重。”

“多谢。”

陈唐一拱手,这位姜船主,本身还算可以,不是那种大奸大恶之徒。人生往来,不知要与多少人遭遇照面,转过身后,其中多半,都会变成陌生人。

丰林渡并非那种大码头,商船无法完全靠岸,得铺上一大块木板上去,当做桥梁,让人下去。

陈唐牵着马,得得得地便踏上木板。当脚踏实地,回头朝着商船挥一挥手。

姜炜便命人抽离木板,扬帆起航,继续前行了。

陈唐目光一扫,打量起这个渡头来。

看得出来,此地曾经有过些风光繁华景象,不过如今却显得蔽败杂乱,似乎不久前刚经历过一场战乱,很多地方,都有着遭受破坏的痕迹,还有火烧过的迹象。

渡头上的人也不多,三三两两。先前商船过来的时候,引起了他们的注意,纷纷拢聚过来。

这些人,大都衣衫褴褛,是在码头上找活干的苦力。当他们见到只得一人一马下来时,纷纷露出失望的神色,开始散去。也有一些人盯着陈唐看,目光中,忍不住闪过某种隐晦的异芒。

陈唐翻身上马,特意露出腰间的断玉剑。他并不怕麻烦,只是能不招惹事端,那最好不过。带剑在身,起码能让不少人望而却步。

果不其然,见着那一柄长剑,剩下的一些人,也已开始离开。

骑马走在宽敞但坑坑洼洼的街道上,略显颠簸,陈唐环视四周,心里评估着这地方面貌。管中窥豹,正如姜炜所说的,整个秦州的状况,肯定比宁州要乱得多。

他不禁吐一口气,内心想道:这一趟出行,只怕不会安生了……

走了一阵,见到前头有个简陋食肆,便过去,翻身落马,一抱拳,问坐在门口的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这位老丈请了,请问你可知道往藁城怎么走?”

“藁城?不知道。”

老者懒洋洋地回答。

陈唐道:“多谢了。”

没有打听到路径,他并不失望。偌大州域,十数县府,彼此之间,相距着不短的路程,对于大部分一辈子没有出过远门的人来说,脱离了故乡,便是未知。问路,几乎等于问道于盲。

陈唐没有再去问别人,上马后,双腿一夹,胭脂马便小跑起来。他不愿再在这渡头停留,此等地方,最是复杂,三教九流,藏污纳垢。外地人到此,最容易引人觊觎窥视。不如先离开了,寻到附近的城府,再做打算。

得得得!

胭脂马越跑越快,虽然负重不轻,而且道路难行,但这些对牠而言,似乎并没有造成多少影响,如履平地,四蹄如风,一会便奔出了丰林渡。

“他奶奶的,这马跑得好快!”

“呼呼,追不上了!”

一大群汉子心急火燎地抢出来,他们服饰杂乱,手中各执器械,有的拿斧头,有的拿菜刀,也有把持棍棒锄头的。可追出来时,只能目送一人一骑远去,连灰尘都吃不着。一个个悻悻然,很不甘心。

陈唐孤身一人,带着两口箱子,里面不管是行李还是财物,都是一只肥羊。

众人本以为马驮重物,走不多快,很容易便会被截住,哪想到那马奔跑起来,竟像一阵风似的。一会儿工夫,便跑得没影。只得怒骂几句,然后返回到渡头上,继续等待新的猎物出现。

却说陈唐纵马驰骋,快速离开。他不知路径,只管沿着官道奔走。

秦州已乱,环境凶恶,秩序崩坏,就不知沿途关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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