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安于室 - xp1024.com
《不安于室》


第一章

楔子

富丽堂皇的挑高大厅里,几个人各据一角,即便空调将室温调降了好几度,空气依旧沉闷,但也可能调得太低,导致气氛过于冷凝。

单人沙发上坐著一名老人,眼神矍烁地盯著面前两名长相如出一辙,气质却浑然不同的年轻人,并且暗暗观察他们的反应。

两名年轻男子手中各持有一份资料夹,附上一张清晰的女性照片,纸张上白纸黑字则是该名女性的个人资料。

从资料夹分发给两人后,不知经过几分钟,堂太老爷缓缓开口,询问双胞胎孙子。“怎么样?我替你们挑选的对象,满意吗?”

右边身著时髦名牌服饰的男子合上资料与照片,俊俏的脸孔挂著微笑。“爷爷眼光一直都很好。”他抬眼,与老人对视。“从娶了奶奶这点便可验证。”

他说的是真心话,但轻佻的神情让人觉得不诚恳。

听孙子提起已逝的爱妻,老人眸光一沉,没好气的瞪祝蝴,轻斥道:“你这浑小子!”接著问:“女方还合你胃口吧?”指的当然是照片上的年轻女子。

“当然。”双胞胎弟弟──堂义,不假思索地给了肯定的答案。

这让他的父母大感意外,皆睁大眼看著放荡不羁、不受拘束的次子。

他们以为这个儿子会一如往常唱反调,岂料,他答应得如此干脆爽快、毫无异议便接受爷爷帮他安排的结婚对象。

莫非,天要下红雨了?!

堂老太爷满意的点了点头,继而转问另一名西装笔挺、面无表情的长孙。“阿司,你呢?”

堂司没有搭腔,冷静的表情让人猜不透真正心思。

两兄弟分明有著张几近一模一样的脸,但气质和个性却大相迳庭、南辕北辙,极好辨认。

“阿司,爷爷在问你话呢!”堂夫人倒是紧张了起来。

她的长子一向沉著稳重,从小到大,不曾让他们操过心,凡事都优越出色,和那个成天惹事生非的双胞胎弟弟不同。

堂司把资料及照片扔在桌上,未置一词。

“不中意?”堂老爷子追问。“那小妮子虽不是美得令人惊艳,但有一股独特的美。”他道出选中照片中女人的原因。

堂司浅浅一笑,始终保持沉默。

堂义觑了眼只早他几分钟出生的哥哥,那看似波澜不兴的脸孔,其实内心另有谋算,只是必须保持完美形象,所以很多话都藏在心里,这点他再明白不过。“阿司何时让大家失望过?”他轻笑道,化解尴尬。“这次也不例外!”

他的一番话,果然成功安定了堂氏夫妇的心,他们深信向来引以为傲的长子,绝不会忤逆长辈。

况且,他将来还要肩负起堂家庞大事业的兴衰,娶个门当户对的妻子,绝对有百利而无一害。

堂老太爷的眸光更加深沉,目光来回审视两个长相雷同、性格相反的孙子,他比谁都清楚──

他们俩一个用欣然接受、谈笑无谓的态度,把婚姻视为无关紧要的游戏;一个则以无言的抗议,表达对他作法的不满。

事态发展是否能如他所愿,堂老太爷只能暗中祈祷苍天,多给他这已如风中残烛的身体一点时间,让他有幸能看到爱孙的最后归属……

偌大的厅堂内,再度鸦雀无声,老人与双胞胎兄弟,表情各异、各怀心思。

第一章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长桌上丰盛的菜肴已冷却,席间,是商场上有头有脸的大人物,枯等了半个多钟头,只为一个花名在外、只懂玩乐的晚辈,白白浪费了宝贵的时间,为此众人都面露不耐之色。

在场的人都悄悄打量主位上,闭著眼、一语不发却仍气势凛人的老人,等待他失去耐性,开口说话为止。

晚间七点四十分,在堂府工作二十多年的管家出现在偌大的饭厅内,一板一眼地通报道:“老太爷,二少爷回来了。”音量拿捏得恰好让在座所有人听见。

闻言,众人皆松了一口气,接著又紧蹙起眉,不悦之情全写在脸上。

而老人依旧没有动静,仅是闭目等候。

没一会,一名年轻男子散漫的踱进饭厅。

“爷爷,你找我?”堂义噙著笑,气定神闲地问,阒黑有神的双眸迅速扫过餐桌前每个人的表情,是他熟悉的轻藐与愤怒。最后,视线落在年纪与他相仿的美丽女人身上。

虽是第一次见面,但他对她并不算陌生──

一星期前,他从爷爷手中看过她的资料与照片,他未来的妻子人选──光亚科技集团二千金,孙琦。

本人比照片更耐看,更明媚动人。

感受到他放肆的目光,孙琦的双颊竟不由自主微微发烫,不过,并未回避他具侵略性的眸光。

“你坐下吧。”终于,堂老太爷缓缓睁眼,沉声命令姗姗来迟的孙子。

他晓得,这孩子是故意拖延现身,不过没有点破。

管家立即趋前,欲服侍堂家二少入座。

“雄伯,我自己来就行了,不必招呼我。”堂义微笑著轻声制止管家,迳自在孙家二千金对面坐下。

这阵仗他再清楚不过,爷爷嘱咐他回来堂家大宅的用意,无非就是把他老人家中意的孙媳妇本尊,带到他面前,好让他们开始“培养感情”。

“让大家久等了,真抱歉。”堂义朝众人鞠躬,但表情并没有丝毫悔意。

“一天到晚嘻皮笑脸,成何体统!”堂有学没好气地斥责儿子,对他又心寒又头疼。

搞不懂他为何总是不求上进、自甘堕落,根本是堂家的败家子!

“饭桌上不准生气。”堂老爷子语调缓慢,气势十足。在堂家,他老人家的话就是法律。

堂有学,现任风光堂集团总裁,万人之上、一人之下,对年迈的父亲堂振风敬畏三分,纵然对自己这个总是漫不经心的浪荡儿子有满腔不满,也只能暂时吞忍。

“阿义。”堂老太爷虚弱地咳了两声。“饭菜凉了,你带光亚科技的孙二小姐去外头吃吧。”他突然提议。

堂义挑了挑眉,没有应答。

“没关系的,不用麻烦……”孙琦柔声道,表示不在乎。

她怕与他独处之后,会管不住自己的心,陷得太快太深,那样太可怕……虽然将来她会是他的妻。

“有关系。”堂义突然接腔,对她微微一笑,不知是体贴,或是唱反调。“让美女久等,是我不对,请务必给我一个赔罪的机会。”

一般人不轻易说出口的话,他却总是可以说得自然流畅,一点都不别扭。

孙琦嫣然一笑,芳心怦然跃动。

“去吧!玩得开心点。”孙夫人温柔地催促女儿。

“哼!”光亚科技总裁孙季林很不以为然。

要把宝贝女儿嫁给一个声名狼藉的男人,教他怎能放心!若非堂老爷子亲自作主,他说什么也不肯答应这门婚事。

毕竟堂老太爷帮助他东山再起、重振光亚科技,恩重如山,他没有理由推辞。

堂义展现风度,让小姐挽祝蝴的臂膀,相偕离开。

“下个月挑一天吉日,让你们订婚。”在他们即将步出饭厅之际,堂老太爷平静宣布道,像在告知外头的天气。

堂义的步伐明显顿了下,很快地又若无其事的一走了之。

既然是必然的结果,他也无须再挣扎、抗议。

况且,这是他最敬爱的爷爷的希望,他不会辜负。

少了堂义,堂有学忍不住恶声埋怨,发泄积压一晚的怒气。

堂夫人则让佣人撤掉满桌冷掉的料理,要厨师重做一份,并且安抚丈夫情绪。

孙夫人也同样平息自己丈夫的怨言。

堂老太爷则眯著眼,历尽风霜的脸上,透著一丝疲惫。

自己这身子,怕撑不了多久……

只想在有生之年,目睹两个孙子成家立业。

希望他们能够明白他这老人的苦心。

静谧的办公室里,只亮著一盏灯,回荡著壁钟的秒针滴答滴答的声响,还有从最角落的办公桌,发出快速敲击键盘的声音。

蓦地,办公桌上的电话骤然响起,把正聚精会神于电脑资料的女性工作者吓了一大跳,她拍拍胸口,安定鼓动的心脏,一手接起话筒。

她还没开口,对方就劈哩啪啦地以命令的口吻说了一串。“宋千雅,有线报指出采访目标现在正在room8 pub,你现在马上过去!”

“呃……”宋千雅混沌的脑袋一时反应不过来。

“发什么愣!快点过去!月底要是交不出访问稿,你就等著回家吃自己。”

对方急躁又没好气的说完,没等她回应,就把电话切断了。

宋千雅持著话筒,怔愣了下,才恍然惊觉来电者提供的情报,关乎著她在这家杂志社的留任与否。

总编特地打电话告知她这条重要消息,让她感受到人情温暖。

她向来很念情,接受了一点小恩惠,就会谨记在心,希望有朝一日能够偿还人情。

这样的性格是缺点还是优点,她不清楚,但势必过得比较沉重、比较辛苦,一如她目前的生活处境。

她摇摇头,甩开窜上脑门的种种不快、烦心的事,将未完成的文稿存档,关上电脑,迅速收拾好私人物品,拎著大包包匆忙离开办公大楼。

路况良好,比她预计的还要快抵达目的地,千雅付过帐,向司机讨了收据,下车直冲pub。

若是平常,她一定不会想来这种地方,不过现在为了工作,也无暇考虑太多,一心只想著完成总编的交代,把独家专访弄到手。

pub里灯光昏暗,音乐声、交谈嘻笑声鼎沸,交织成一片轰隆声浪席卷而来,轰击著她的脑袋,千雅不由得皱起眉,却步了起来。

没多久,一名男服务生过来接待她,领著她到一张双人小圆桌。

服务生走开后,千雅起身四下走动观望,寻找深印在脑海、近乎完美的男性身影。

一回神,她发觉周遭的男女,皆以奇异又带点嫌恶的眼光看她,千雅不自在的低头端详自己,再看看其他客人时髦亮丽的打扮,忽然觉得窘困──

她轻便到近乎随便的穿著,与前卫时尚的room8 pub格格不入,好像误闯地球的外星人,不禁感到局促。

现下她也顾不了太多,硬著头皮继续找人,最后,在较为隐密的角落位置,发现闪亮目标!

千雅的精神霎时为之一振,毫不犹豫的趋前,来到采访对象的桌旁,却抓不到恰当的时机插嘴。

男人搂著一名身材火辣、脸蛋美艳的正妹,正在喝酒、调情。

千雅皱著眉,眼前的景象令她困惑不已。

她搜集的资料中,她想取得专访的人物──“风光堂”集团旗下的生活娱乐公司董事长堂司,是个稳重、风度翩翩的贵公子,目前为止从未有负面新闻传出,又怎么会明目张胆的在公开场合饮酒作乐?

第二章

“你是谁?杵在我旁边做什么?”男人冷不防开口质问,语气不太友善。

打从这女人来到身边,堂义便注意到她的存在,见她一直默不吭声地站著,动机不明,引起他好奇。

睨著她清汤挂面、衣著邋遢的陌生模样,堂义认真思索了几秒钟,确定没有任何相关的记忆。

他的身边尽是美丽、漂亮、火辣的女人围绕,像她这种只能算五官端正清秀,却不懂打扮的女人,因为太过稀少,他反而容易记住。

既然没有丝毫印象,表示他们素未谋面。

那她呆呆地守在他身旁、又不说话,是为了什么?

不期然对上他深邃且疑惑的深棕色双眸,千雅的心口猛然一窒,有片刻忘了呼吸,恢复吐息后,一股热浪直冲脑门,双颊泛红发烫。

“你是哑巴吗?”堂义睇著她红通通的脸蛋,觉得可笑。“你该不会是不自量力的想跟我搭讪吧?”他嗤笑,态度伤人。

千雅慌张地回避他的双眼,忽然明白了。“你不是堂司……”她喃喃自语,不免失望。

他们兄弟俩都是名人,只是出名的方式不同,媒体诸多著墨,要分辨出两人的身分,并不算困难。

她的任务是获得堂司的独家采访权,但眼前的男人并不是主角,只是长相和堂司相同,成就却与堂司天差地别,花边新闻不断的堂家二少──堂义。

他会出现在这种地方,也就不足为奇了。

情报错误,白跑一趟。千雅有些泄气。

堂义眯起眼瞪祝糊,对她毫不掩饰的怅然神情,十分不以为然。“认错人了不会道歉?还是这是你想引我注意的伎俩?”末了,他恶劣的从鼻腔哼气。

这不知从哪冒出来,比开水还无味的女人,破坏了他玩乐的兴致。

千雅稍稍退了两步,拉开与他之间的距离,给自己喘息的空间。

她知道堂家双胞胎兄弟有著俊美好看的外表,可是仅是透过报章媒体欣赏,头一次亲眼近距离目睹其中一位,发现本人好看得教人无法直视,却又想多看几眼。

除此之外,还有一股不凡的气质,带给她无比的压迫感与自卑感。

他是被众人高捧的明星,那么,她就是入不了眼的渺小尘埃。

“喂!你聋了?”堂义冷斥。

千雅咬了咬唇,轻轻地说了声对不起。

堂义瞟她一眼,恶毒的下达驱逐令。“没事的话离我远一点,免得污染我四周的空气。”

他的每句话都宛如一把利刃,十分伤人。

千雅的感受神经纤细敏感,他的话著实令她难堪,遂黯然的转身退开。

走了几步,她停下脚步,心里挣扎。

这是她接触到堂家人的唯一机会,若就这样负气离去,恐怕再没有运气遇上第二次。

虽然依刚才堂义羞辱她的情势看来,她能说动他帮忙的机率微乎其微,比中乐透头彩还要渺茫。

但她实在没其他法子了。

总编把这没人要扛的责任,丢给杂志社里工作年资最浅的她,若月底没把访问做出来,就要她卷铺盖走路,若能达成工作,则会主动加薪一万。

明知这是变相的压榨与欺压,但千雅无力反抗。

她需要这份薪水,用来支付日常开销,以及母亲住院的费用。在尚未找到新工作前,她一定得撑住。

反正,她的尊严早被踩在脚下,为了生活,再不平等的待遇都要咬牙忍下。

打定主意后,千雅深吸一口气,迈开步伐折返。“堂先生。”

堂义的眉头拢了下,将突如其来的叫唤声当作耳边风,充耳不闻。

“堂先生,我……”千雅加大音量,认真客气地唤道。请求帮助的话,实在很难轻易启齿,但都到了这个节骨眼,她绝不能临阵退缩。“我有事想请你帮忙。”

堂义视她为无物,一迳地和同行的女伴亲密调笑。

闭门羹她不知吃过几十次,为了工作、为了生计,纵使再难下咽,都要强迫自己消化。

“我是‘读创杂志社’的记者宋千雅,负责采访风光堂生活娱乐事业董事长堂司。”她自我介绍完一串,掏出名片,放在桌角。“这是我的名片。”

这个流程,她也同样进行过无数遍,她的名片最后全落在风光堂生活娱乐事业公司大楼的垃圾桶里。

“堂先生,希望你能帮我传达……”千雅低声下气的拜托,只差没有下跪磕头了。

堂义受不了她的疲劳轰炸,终于耐心尽失,冷冷睨祝糊,沉声道:“你有完没完?你要访问谁是你家的事,别来烦我。”

当著他的面,东一句堂司、西一句堂司,开口闭口都是堂司!这女人是存心找碴,还是天生白目?!

“求你帮我……”千雅敌不过他冷锐的眼神,低垂著眼睫恳求。

“再说我就找人把什么鬼杂志社炸了!”堂义板著俊脸,恶声恶气的恫吓。

千雅噤口,颈子垂得更低。

“没本事要到专访,就别学人家当记者。”堂义否定她的能力,字里行间净是贬损。

其实他的指责很中肯,她确实不该仰赖别人达成她分内的工作,但她已经退无可退。

以她一介名不见经传的杂志社记者,想见到现今商场最受瞩目的名门贵公子,比登天还难。

堂义斜眼看她,猜想她大概哭了,更觉反感。

千雅紧抿著唇,吸了吸鼻子,逼回眼眶里的泪,分不清胸口的酸楚,是挫败抑或感伤自己的无能为力。

她又枯站了好一会,开口央求他好几回,勇气与自尊一点一滴随著时间流失。

她默默调头,沮丧地走回她的小圆桌,上头摆放著不知何时送来的柳橙汁,她闭上酸涩的眼,一口气把果汁喝得精光。

千雅把饮料喝尽,甚至“卡啦卡啦”地嚼起冰块,直到杯中空无一物,方肯罢休。

藉由这不需大脑的简单动作,让紊乱的脑袋停止运转,即使只是短短几分钟的空白,也足以稍稍平复她低迷的情绪。

热闹的地点、悲伤的心境,实在很适合喝得烂醉如泥。可笑的是,她却连让自己喝醉的“本钱”也没有。

额外支出的一百八最低消费已是极限,尤其在前途未卜的情况下,每一笔花费都要花在刀口上。

新开幕的pub生意很好,像她这种缺乏高消费能力的客人,首当其冲的成了客满时的牺牲者。

她的穷酸味所有人都嗅到了吗?千雅悲哀的自嘲。

服务生不断向她致歉,还给了她一张一百元折价券,她不甘心离开,又不好意思赖著,收下票券,付过帐,出了pub。

不过,千雅并没有走远,而是守在外头,准备伺机而动。

起初,是毛毛细雨,然后逐渐加剧,转眼间竟成淅沥哗啦的滂沱大雨,偶尔还伴随著闪电与惊人的响雷,典型的夏季骤雨。

千雅仓皇的找了地方避雨,视线仍紧盯著room8 pub的出入口,留意著是否有堂义的身影。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pub有个侧门直达停车场,所以堂义根本不会从大门进出。

等了许久,人没出现,雨也没有减缓的迹象。

她累了、饿了,可是等了这么久,著实不愿半途而废。

千雅清楚,这是无谓的挣扎,好像这么做,就能安慰自己尽力了。

她百无聊赖的东张西望,突然看见一只全身湿淋淋、走路摇摇晃晃的小狗,在路旁盲目的行走。

“笨小狗……”千雅忍不住嘀咕,蹲下身朝她口中的笨小狗发出声响,试图引诱小狗来到她面前。“为什么不肯走?”她低语,也是问自己。

不远处一部轿车驶来,小狗却瑟抖抖的停在原地,千雅心一揪,不假思索的冲上前把又脏又湿的小狗抱离,免得它出事。

车子迅速经过,溅了她一身雨水。

千雅坐在湿答答的红砖道上,好不狼狈,她索性让大雨打在身上,淋个痛快。

刚驶过的黑色轿车,临时在前方路口停下。

驾驶座上的男人盯著后照镜,看著跌坐在雨中的娇小身影。

那一身简陋的衣著,的确是那个莫名其妙的杂志社记者,她救狗的举动,把他吓了一跳。

堂义的脑海中,浮现她的名字:宋千雅。

她那张五官清秀、未施脂粉的苍白脸孔,也悄悄在他心头抹上一道痕迹。

淡淡的,不起眼的,容易忽略的,一道细微的印记。

“阿义,你怎么了?”同车的火辣女伴嘟著红唇,倾身抱祝蝴的手臂。

堂义收回目光,轻佻地勾起嘴角。

女人为他好看的笑容痴迷,主动献上唇瓣,涂了鲜红蔻丹的手大胆地揽祝糊。

堂义制止她的触碰,终结短暂的吻。

上路前,他又瞥了后照镜一眼,那个叫宋千雅的女记者,尚未离去,仿佛在等候什么。

不管她在等什么,都与他无关。

堂义踩下油门,名贵的轿车奔驰在雨中,车内静谧无声,迷蒙的台北街头,纵有闪烁的霓虹陪伴,依旧显得格外寂寞。

一如,他此刻的处境。

第三章

一早,宋千雅到杂志社打过卡后,立即在外出板上写下今日访问行程,只草草喝了瓶鲜奶充当早餐,又拎著大包包、顶著烈阳出门。

杂志社规模不大,员工不超过十人,杂志内容食衣住行育乐统括,总之,时下的流行资讯皆是杂志取材的重点。

因为员工不多,相对的每个人得负担起较重的工作量。

千雅跟一家火红的线上游戏设计团队碰面,不到一个钟头,她做完访谈离开,在等待电梯的空档,翻出记事本查看下一个排定的采访地点。

叮!电梯停在她的楼层,门开启,她自笔记本中抬头,反射性的看一下电梯内人数多寡。

率先映入眼帘的是包覆在淡藕色贴身v领休闲衫下,一堵宽阔的男性胸膛,颈上简单的圆形银坠折射出耀眼光芒,螫了下千雅的眼睛。

“进不进来?”低沉的嗓音赫然响起,电梯里唯一的乘客开口问道。

千雅仰起头,定睛一看,不禁吃了一惊。“堂……”她顿了几秒,从他冷漠的眼神及发型判断他的身分,轻喃:“堂义?”

几天前,她才在新开幕的夜店近距离看过他,应该不会错。她万万没想过,还会再遇见他!

堂义的俊脸没有表情,瞟她一眼,重复道:“进不进来?!”

千雅犹豫须臾,断然摇头。

并不是因为他不愿帮忙而记恨,而是和这种天之骄子共处一室,会让她极不自在。光是这样看他,就已让她的心脏扑通扑通狂跳,难以负荷。

堂义没说话,伸手按下关闭钮。

“等一下!”

突然,几个穿著公司制服的男女出现,试图赶上电梯,外出午餐。

千雅在毫无防备的状态下,被两旁簇拥而来的人群挤进电梯里,回头一看,不小的空间霎时被塞得八分满,她“很不刚好”地站在堂义前面。

千雅低著头,一股清爽好闻的男性气息在鼻端缭绕,扰乱她的气息。

电梯到六楼时已经爆满,千雅的背几乎是紧贴著男人,像是依偎在他怀里……

思及此,她的心跳更加急促,身子因过度紧张而微微发颤。

她没办法看见他的表情,也许,就像那天在pub里一样透著嫌恶吧?千雅缺乏自信的胡乱猜想著。

于是,她试著挪动身驱,稍稍和他保持一点空隙。

但下一秒,又被其他人推挤到原位,有时甚至伏贴著身后男人更紧,仿佛要被揉进他身体里。

“你就不能安分点,乖乖站好?”堂义皱眉敛眸,低头瞪祝糊的头顶,嘶哑的声调有些不耐烦。

这女人究竟有没有大脑!一个女人黏在男人身上扭动磨蹭,就算他对她全然没兴趣,但自然的生理反应他却无法控制。

他的声音听起来很不友善,千雅红著脸,屏住呼吸,没能敢再妄动。

他的气味、他的鼻息、他宽阔精壮的胸膛以及心跳,犹如天罗地网般团团将她包围,带给她莫名的压力,感到晕眩不已。

堂义明显感觉出她身体像石头一般僵硬住,怀疑她连呼吸都停止了。

他饶富兴味的打量她,觉得她的反应十分可笑。

叮!电梯总算抵达一楼。

门一敞开,上班族男女马上涌向出口,没几秒钟,电梯里只剩下两人。

“还不走?”堂义哂笑,揿住开门钮,询问赖在怀里不动的女人。“这么舍不得离开我?”他调侃。

千雅机械式地移动脚步,姿势像螃蟹。

从十二楼到一楼也不过几分钟的时间,她却感到无比漫长,久到她头晕脑胀、四肢发麻。

“你花样真不少。”他撇唇,质问里尽是讥笑。“这么‘积极’接近我,又有什么目的?嗯?”

千雅明白他在挖苦她前几天不顾面子,不断哀求他帮忙联络堂司一事。

那晚,她在pub门口淋了整夜的雨,等了好几个钟头始终不见他的人影,最后赶在捷运停驶前十分钟才悻悻然打道回府。

“我只是脚麻掉了。”她细声解释,否定他的臆测。“你可以从我旁边走。”

“原来你挺会讲话的。”堂义冷嗤,笑得不以为然。

这男人动不动就损人,高高在上、自以为是,只有外表好看,但心是黑的。

千雅别过头,不想理会他字字带刺的话,拖著酸麻的双脚欲步出电梯,却冷不防被他伸长的脚绊了一跤。

她出是出了电梯,可也摔得狼狈,出糗的姿态和当今最流行的电脑文字orz如出一辙,不仅跌疼了膝盖,连大包包内的物品也洒落一地。

千雅转头怒瞪电梯里的男人,表达她的气愤。

堂义睇著她的怒颜,挑了挑眉,随后恶质一笑,接著从容不迫地按下关门键,直往地下停车场。

千雅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眸,仅能兀自气恼,什么仇都报不了。

面对他,她总是屈居下风,暗暗吃闷亏。

“痛死了……”她纠著五官嘀咕,揉了揉疼痛的膝头,再捡回一地物品,缓慢起身,不甘心的瞪住亮灿灿的电梯门好久。

为什么她遇见的不是风度翩翩的贵公子堂司,而是负面消息满天飞的堂义这花花公子!

老天爷!赏给我一点好运吧!千雅在心里大喊。

她拐著脚,慢吞吞地出了办公大楼。

烈阳当空,她饿得头昏眼花,凭著最后一丝气力,来到某条小巷口的小吃店,叫了碗阳春面裹腹。

填饱了肚子,才能应付接下来满满的工作。

傍晚时分,千雅结束在外头奔波的行程,一身疲惫的回到杂志社,还没坐下来喘口气、稍作休息,就被内线叫到总编办公室。

总编见到她,劈头就追问取得堂司独家采访权一事,她的脸色与口气极差。

如果采访权到手,她也不必这么苦恼了,中午还被某个自大的男人整了一顿,虽然膝盖已经不太痛,但留下一片瘀青当纪念。

总编责骂的声浪不断朝她袭来,怪罪她没用、一无是处,反正不好听的责怪全数倾巢而出。

“宋千雅,你别忘了,这个月底要是交不出文章,你就自己认命,乖乖递上辞呈,主动走人!”四十多岁的中年总编自顾自说得口沫横飞。

千雅考虑了很久,决定为自己抱不平。“堂董事长向来不接受杂志访问,也不拍照,多少知名杂志社、出版社都邀不到访问了,更何况是我们?”这些话她搁在心头好久,之前却都敢怒不敢言。

今天在外面跑了一天的新闻,又热又累又饿又渴,被刁难、被恶整,回来还被训斥、被人用炒鱿鱼威胁,习惯忍耐的她情绪终于爆发。

不管她怎么努力,永远都得不到一句称赞。她不懂,她究竟做错了什么?

她何尝不想争取到堂家大少的采访?然而,无论她怎么请求拜托,人家就是不买帐,她又能如何?

千雅哭丧著脸,心里正在咆哮呐喊。

总编没料到柔顺的她居然顶嘴,心里很不是滋味。“我这是给你磨练的机会,是看重你、相信你的能力!”话倒是说的冠冕堂皇,振振有词。

千雅受伤的心并没有被安抚,而是更加感到沮丧低落。

“好了,你出去吧!”总编挥了挥手,做出赶苍蝇蚊子似的手势,一副施恩的嘴脸。

得到上司的“赦免”,千雅没有多逗留一秒钟,马上开门步出不大的总编办公室。

回到座位,千雅把塞满大包包的采访稿取出,重新key进电脑里存档。

等她回过神,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

不消说,办公室里早就只剩下她一个人加班。

这是个没有人情味的工作环境,并不适合久留。

可是,她目前还需要把自己留在这冰冷的空间里,只为一份不多的薪水,养活自己之外,也要支付母亲住院的医疗费。

想到母亲,千雅停下手边的工作,关了所有电器用品,踩著沉重的步履离开,前去医院探视母亲。

第四章

和母亲说了一些话后,千雅便安顿母亲睡了。

出了病房,该楼层的护理站,一名护士小姐急忙跑来叫祝糊。

“宋小姐,上星期的费用还没付清喔!”护士小姐口气很制式,也还算客套。

为了让母亲得到较好的照顾,千雅答应额外支付一笔费用,让院方准备好一点的医疗照顾和伙食。

起初,她还有点存款,所以勉强应付得来,渐渐地,这笔金额却成了她每星期的负担。

“对不起……”千雅面有赧色的道歉。

“因为积欠费用,接下来只能暂停提供伙食服务。”护士小姐公事公办的说。

她的音量不小,身旁的人都听见了,千雅垂著脸,显得难堪,恳求通融的话卡在喉咙,无法坦率说出口。

“下个月月初,要结清这个月的住院费,别忘啰!”护士小姐叮咛。“现在很多患者在等病房。”她补充。

千雅听懂了弦外之音。

也就是说,如果下个月初没把钱缴清,病房就要让出来了。

千雅点头允诺,其实没有任何把握。

护士小姐走开后,她怏怏不乐的心头益加沉重,巨大的压力压垮了最后一道防线,一桩桩的失意接踵而来,令她备感无力与彷徨。

从不轻易示人的泪水,猝不及防的占据整个眼眶,千雅抿著唇,疾步冲到转角的鲜少有人经过的楼梯间,坐在阶梯上,竟像个孩子似的掩面痛哭。

她哭得比以前任何一次都还汹涌,心酸、无奈、自卑、穷困、不如意……种种负面情绪全都混杂在一块,重击她的心。

豆大的泪珠不断地从指缝渗出,千雅哭得几乎要窒息。

她耽溺在伤心痛苦的情境中,浑然不察有人正在靠近。

一抹高大修长的身影,杵在楼梯间的角落,以一种冷静的眸光,默默睇著痛哭流涕、泪流满面的女人。

好半晌后,千雅激动的情绪稍微缓和,脸自双膝中仰起,才赫然惊觉面前多出了一个人,狠狠地吓了一跳。

然后,她瞪大眼,想确定自己蒙眬的视线里的男人,究竟是谁──

发现她终于察觉他的存在,堂义勾起嘴角,露出一贯玩世不恭的笑容。

花了一些时间看清对方的长相,千雅不由得吃了一惊,有一瞬间,以为出现了幻觉。

又是他──堂义#蝴真的长得很帅,笑起来有著难以捉摸的不安定气质,但看在她眼里好碍眼!超级碍眼#糊讨厌他、羡慕他、也嫉妒他!

为什么有人一生下来,就可以衣食无缺、享受荣华富贵、有求必应,不必为了钱而烦恼奔走?不必努力与付出就能享有一切?

更可恶的是,家境好、外表又比一般人出色,占尽了所有便宜!

她却是做了再多,也得不到同等回报,连母亲的伙食费、医药费都筹措不齐,甚至可能将连工作都不保……

“我还以为遇到灵异事件了。”堂义敛起笑,直视她泪流不停的脸。

他的爷爷上星期住进这家医院的vip病房,探完病,他舍弃电梯,从十楼走了下来,这是他沉淀思绪的方式,用来平定紊乱的心情很有效果。

走到六楼,他便听见女人的哭泣声,害他一度以为撞鬼了。

幸好不是。

不过,一天之内遇到同一个女人两次,对他而言,比撞鬼还要让他意外。

千雅别开眼,不想看他。

他自信傲然的存在,更突显出她的卑微与渺小,使得她的心口一阵绞痛,泪水又不受控制的扑簌而下。

她氾滥的泪,让他感到莫名其妙,凝视她好一段时间,堂义开口问道:“发生什么事?”

他想,可能是她的亲人或朋友病情不乐观,导致她情绪不稳。

千雅只是抽泣,没有回答,也不想回答。

她要怎么告诉他,她穷得连母亲的伙食费都付不起?

他知道后,会用什么恶毒的话取笑她、刺激她?

“只是哭,能解决问题吗?”堂义斜睨著她,被那持续不辍的哭声搞得烦躁起来。

听在她耳里,他的话成了无谓的风凉话,千雅忽然抬头,泪眼婆娑地瞪祝蝴,低吼道:“你这种有钱人家的少爷懂什么?!”

堂义拢起眉,先是愕然,继而转为不悦。“跟我有什么关系?”他没好气的冷嗤。

千雅瘪著嘴,委屈落泪。

虽然深知自己的行为只是迁怒,可是,她就是觉得老天爷好不公平。

“你给我说清楚!”堂义逼近,一把拉起她,强迫她与他对视。

无缘无故扣了一大顶帽子给他,他非弄明白理由不可。

千雅敌不过他庞大的力道,手腕处传来阵阵疼痛,又气又恼。“我说了你也不会懂!”她气急败坏的哭吼。

今晚,一定有哪根神经松弛断裂,她才会像这样失控的在外人面前纵声大哭。

“我不懂你也要说!”堂义沉声命令。

千雅回开他锐利的黑眸,抽抽噎噎道:“为什么老天爷这么不公平……”她失魂地感慨低语。“不管怎么努力,还是有办不到的事,还是被瞧不起……”

堂义一语不发,只是聆听。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她呜咽,表情空洞茫然。

她像个迷路的小孩,哭得好伤心、好绝望,一滴一滴的泪在脸上恣意奔流。

堂义似懂非懂。

这是第一次有人在他面前哭成这副德性,竟然莫名扯动他的心弦。

突然,他有点羡慕,她能如此肆无忌惮号啕大哭,宣泄内心种种不好的情绪。

从他小学三年级时,不小心晓得某个秘密后,就未曾再掉过一滴泪。

也是自那时候起,他变得爱跟父母唱反调,父母要他往东,他一定往西。

反正,他又不是他们的亲生儿子。

这个秘密,他一直偷偷藏在心底深处,没透露给双胞胎哥哥堂司知道。

收回飘离的思绪,堂义退到角落,抽起了烟。

两人各据一隅,没再交谈,任凭气氛忧郁消沉。

那刻意压抑的抽泣声,魔音穿脑似的不断钻进他耳里,搞得他火气直升。

堂义捻熄烟头,转身欲走,临去前,他深深看了她涕泗纵横的脆弱模样一眼,最后还是没多过问。

冷清的楼梯间,又剩下千雅独自哀伤啜泣,怨怼著这世间的不公平,许久,都无法平复……

堂义驱车来到一家知名饭店,堂家二少大驾光临,饭店自然殷勤接待,即刻安排一间高级套房给他。

进房后,他拨了一通电话,简短几句交谈,约了近来急速窜红的模特儿。

等待的空档,堂义已冲洗过身体、喝了几杯酒,穿著浴袍站在落地窗前,将北市闪烁的夜景尽收眼底。

一盏一盏、忽明忽暗的灯光,让他想起刚才在医院楼梯间,那名女记者的迷蒙泪眼。

他撇唇,嘲弄的讪笑。

若撕开堂家这层包装,到底,真实的他,还剩下什么?

他和堂司被自己的亲生父母遗弃,被在商场上呼风唤雨的堂家收养,究竟,是幸抑或不幸?

约莫半小时,门铃响起,堂义抛开无聊的想法,开门让妖娆娇媚的年轻名模入内。

甫关上门,他便悍然掠夺女人的唇,度过激情的夜。

这是他排遣寂寞的唯一方法。然而,他从不曾让女人留下来过夜,欢爱之后,他会要求女人离开,隔天再送上价值不菲的礼物,当作补偿。

女人贪恋他迷人出色的外表,也贪图他傲人的家世,况且他出手大方,纵使被他招乎即来、呼之即去,也甘之如饴。

他来去如风,浪漫多情,反而令女人倾心。

征服花花公子,是这些美丽女人最大的成就感。

堂义深知这点,也乐于和她们玩游戏。

他以为自己不可能会对哪个女人付出真心,所以,对于爷爷排定的策略婚姻,毫无异议的接受。

反正,对他来说,他的妻子是谁没差。

那只是个称谓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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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在有经济压力,不得不保有目前唯一收入来源的工作,以及上司下达最后通牒的情况下,千雅纵然感到力有未逮,也要竭力为被赋予的重责大任忙碌奔波。

一次又一次被拒于“风光堂生活事业公司”的大楼门外,再一次又一次登门拜访,千雅自己也已算不清重复了多少回。

她照常被挡在一楼的lobby,没有丝毫进展。

眼看月底越来越近,千雅越来越焦虑不安,每一天醒来,就要面对失去工作的煎熬与恐惧。

下了班,她徒步走了一大段路,思索著该如何突破目前的困境。

左思右想、思前想后,她混乱的脑海想得到的唯一办法,还是去求和堂司关系亲密的双胞胎弟弟──堂义出面,希望他能帮她美言几句。

这一周,她前前后后去了他常去的夜店room8,也瞧见到了他,但却一句话也没敢跟他说,便失落离开。

今晚也是,辗转搭车抵达pub,她却不由得犹豫却步,在门前徘徊。

如果她逃走了,就连仅存的最后一线希望都没了。况且这么胆怯怕事,是不能成为一名好记者的。

千雅拼命替自己做心理建设,待储备够了勇气,她推门而入。

和之前几回一样,她点了一杯最便宜柳橙汁,接著离座四下搜寻堂义的踪影,结果却令她大失所望,他今天没有来。

她走回座位等待他的到来。

皇天不负苦心人,晚上十点左右,千雅看见了他!然而,与他对上眼的瞬间,竟慌张地低下头,闪避他的目光。

要接近他谈何容易──

光是站在他身边,她的心脏仿佛要从胸口蹦出来似的,再者,之前在医院楼梯间,她还当著他面痛哭流涕,甚至把他当成出气筒,吼出心里的不满。

事后想起来,她都羞愧得无地自容。

千雅无意识的嚼著冰块,又陷入挣扎。

十一点一到,千雅决定撤退,反正在这也只是浪费时间。

她拎起包包,尚未站起身,右肩蓦地一沉,多出一股压力,定睛一看,搭在肩上的是一只黝黑的大掌。

“小姐,一个人啊?”

男人浓浓的难闻酒气灌进鼻腔,千雅的五官不禁皱成一团。

“不要急著走嘛!再陪我喝几杯。”酒醉的男人搂著她纤荏的肩头,将他带进怀里。

千雅受到惊吓,发出惊呼,使劲全身力气试图挣脱男人的触碰。

店里不晓得有多少双眼睛,正在看著这突发状况,却没人上前平息事端,谁都不想惹祸上身。

她激烈的反应,反倒惹得醉汉兴致勃勃,对方轻而易举制伏祝糊娇小的身躯,将手里的酒往她嘴里倒。

“呜──”千雅紧闭双唇,内心惊惶至极,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酒液自她唇角滑落,沾湿了她的颈项及衣领,狼狈与抗拒的模样,对醉汉不啻是最佳的致命吸引。

眼见即将酿成不可收拾的局面,pub里几名男服务生合力把醉汉架开。

一自魔爪中解脱,千雅连掉落的包包都无暇顾及,转身便逃离现场。

堂义一连几天都注意到她,显然是刻意来找他的,他等著,可是,她只是一直偷看他,什么行动都没有。

今晚也不例外。

她总是等到他来,坐不到半小时却要走了。

目睹她遭受酒醉男人的骚扰,软弱无力、不懂大声斥喝对方,难怪对方会得寸进尺。

对他可以大小声的吼,需要她发飙的紧急状况,却像只可怜兮兮的兔子,红著眼,一脸倔强。

堂义心里很不是滋味。

在她冲出夜店后,他起身拣起她遗落的黑色大提袋,往门外而去。

“阿义,你要去哪?”被他扔下的女伴,十分愕然。“干嘛理那种平凡的女人嘛……”女人犯嘀咕,不能理解。

千雅仓皇的在红砖道上疾跑,直到双脚发软,再也使不上力,靠著墙,瘫坐在砖道,用力胡乱地抹著残留的液体。

她喘著气,沉溺在惶惧的情绪里,觉得世界正在崩塌。

夜深,路上行人稀少,意外的给了她一点点安全感,她紧紧抱住自己,适图止住浑身的剧烈颤抖。

突然间,一阵脚步声由远而近,惊动她敏感的神经。

她瑟缩著,动也不敢动,内心的恐惧臻至极点。

堂义居高临下的盯著她,一道无以名状的怜惜闪过心头。

“宋千雅。”他轻轻呼唤她的名。

千雅怔了下,惊慌失措的情绪,让她一时分辨不出低沉悦耳的男性嗓音,出自谁的口中。

堂义俯身伸手想扶起她,一碰到她的手臂,才发现她抖得厉害。

他收手,不让她再受二度惊吓。

“宋千雅,抬头看我。”他的语气比刚才更柔缓,降低她的害怕。

她皱紧眉心,终于怯怯地仰起脸,眨掉眼中的水雾,一张几近完美的男性脸孔落入眼帘。

怔忡了好一会儿,她才缓缓低喃道:“堂义……”奇异地,见到他后,她的恐惧感消失了泰半,但更想哭。

“还好没吓傻。”他低笑,藉以转移气氛。

千雅吸了吸鼻子,咬著唇不发一语,他的出现令她诧异,不过,此刻她没心思探究原因。

“你的。”堂义把大型提袋塞到她怀里。“里面装了什么?全部家当?”他不改本色的调侃。

千雅紧紧抱住装了采访资料的大包包,像是溺水的人攀住了浮木,稍稍有了一点踏实感。

只是从他手中接过已使用多年而有些破损的提袋,令她感到窘迫。

一句谢谢哽在喉头,迟迟说不出口,于是还是沉默。

“我送你回去。”堂义突然说。

千雅摇头,拒绝他的好意。

她可能会是世界上硕果仅存,拒绝他接送的女人……

并非无视他非凡的魅力,单纯自卑的认为自己不配接受罢了。

他身边的女人全是抢眼的美女,她跟他站在一起,只是个笑点。

“特地到room8找我?”堂义明知故问,非要她开口不可。

千雅盯著自己的膝头,若有似无的颔首,不看他,因为怕他看出她的不自在。

“找我有事?”他故意制造机会,让她表明目的。

她三缄其口,他这么正经的问,她更难启齿。

“没见过像你这么别扭的女人。”堂义不太高兴的啐道。“人都站在面前让你问了,还不说?”他提高声调,暗示她错过了就再也不可能有下次。

他态度如此友善,令千雅受宠若惊,倘若她够聪明、够识时务,就该踩死她那根本不值钱的自尊,紧紧巴著他,恳求他说服堂司,答应她的独家专访,哪怕是摇尾乞怜,也在所不惜。

可是她不会……装可怜、装可爱、博取同情,这些她都做不来。

正因为这固执古怪的臭脾气,才会不受欢迎。

丢弃了所剩无几的尊严,等于出卖了自己的灵魂……

她冷冰冰的态度,让堂义碰了钉子。“莫名其妙!”他完全搞不懂她。

更奇怪的是,在意起她,进而费神想探究的自己。

可能基于好奇,他忽然想了解她和自己五花八门生活圈所接触的那些女人,有什么不同。

几次下来,她的种种做法,确实给了他不同以往的经验。

女人总是费心讨好他,而她倒是很会惹他生气发火。

总而言之,以前女人没对他做过的,她全都办到了。

千雅很讶异他没有一走了之。

他的存在虽然打乱了她的心跳,却也驱散了盘踞心头的强烈恐慌,一股安全感油然而生。

第六章

“那天你去医院看谁?”堂义打破沉默,很难忘记她哭吼著的容颜。

他以为又会是跟空气谈话。

“我妈妈。”千雅嗫嚅道,细微的音量挟著浓重的鼻音。

堂义轻应一声,她愿意讲话居然让他松了一口气。“她怎么了?让你哭得那么伤心。”

她摇头,没能坦然告知实情。

“一点都不可爱。”堂义批评。“你男朋友受得了你?”他随口问道。

“我没有男朋友。”千雅近乎自言自语,含糊不清的澄清。

她不想让他误会,急于辩解的心态连她都觉得诡异。

“我想也是。”他嗤笑,理所当然的附和,毫无意外。

在他眼里,她只是个笑话吧#糊的心竟然闪过一瞬间的奢望,想著他对她是否有点特别……

这世上没有奇迹的,即便有,也不可能降临在她这种平凡丑小鸭身上。

他说话刻薄,又不全然冷漠无情,在他的陪伴下,先前的不愉快与惊吓冲淡了许多。

千雅正想对他致谢,他的手机却抢先一步响起。

接听电话前,堂义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眉头微微拢起,又旋即松开。

趁他讲电话之际,千雅说了声谢谢,尔后迳自走开,担心赶不上午夜十二点的最后一班捷运。

堂义和来电者应答了几句就结束交谈,随后迈开长腿追上她,他从身后扣祝糊的手腕,制止她继续前进。

千雅惊疑的望著他,分不清现下加速鼓动的心跳,是走得太急所致,抑或是他正握祝糊的手之故──

她转开脸,没办法看著他的脸超过三秒钟,他深邃的眼睛像两潭深渊,陷落后将会无法自拔。

“我送你回去。”堂义牵著她,不由分说的往回走。

由于他的举动太突然,千雅著实怔愣住,被动的跟著他走了几步,脑袋才恢复运转。“不……不用了,我自己回去。”她手足无措。

“我想送你。”堂义语气坚定,携她继续前进。

他很强势,可是力道控制得宜,并未弄疼她的手腕。千雅失神的凝望著他小麦色的大掌,心海翻腾。

但她心里明白,他是王子,而她永远成为不了公主,这短暂的交集,或许是这一生中幸运的总和。

跟著他,好像去到哪里她都不怕,这一刻,她觉得他好可靠,而不是报章杂志形容的花心大少。

大概是她近来太心力交瘁、太脆弱,心才会这么快被他收买。

更或者,早在第一次亲眼看到他的刹那间,再也难以忘怀……

那份怦然心动,就像迷恋偶像,被出色的外表吸引,并非真的爱。

只要能静静欣赏便已满足,不会傻得奢盼获得回应。

堂义熟练的驾著车,在了若指掌的台北道路中奔驰。

渐渐地,副驾驶座上,千雅察觉出不对劲──他在绕路!

她狐疑的瞄了他一眼,马上调回视线。

“前面红绿灯右转。”她以为他对路况不熟,所以出言指点。

偏偏,堂义却往左驶去。

千雅指著后方,纠正道:“那边才是右边……”难道,他左右边分不清楚?她暗忖,为得知他的一个小小缺点兀自窃喜。

“我知道。”堂义淡淡应了声,说明他是故意的。“台北的路,我闭著眼睛也能开。”他自夸。

“骗人……”千雅小声咕哝。

听见她的话,他挑眉,觑了她一眼。“不信?”

千雅没有接腔,噘著嘴、一脸不以为然,用表情回答他。

“试试看?”他竟然如是说。

千雅下意识的看向他,心口一窒。“你……你在干什么?这样很危险!”他居然真的闭上眼睛,好疯狂!

堂义稍稍减缓车速,仍未睁眼。“我讨厌有人质疑我的能力。”他似是而非的说。

“我相信!”千雅慌张不已,一颗心被他脱序的举动吓得七上八下。“你不要这样……”

她很紧张、很害怕,可不单单担心自己的生命,更不想他有任何闪失。

“堂义!”她的叫唤声中饱含惶恐。“你别乱开玩笑。”

眼见再差几十公尺就要撞上分隔岛,千雅的心脏要停止跃动前,堂义突然张开眼,身手俐落的调整方向,避免了一场灾祸。

千雅的脸色发白,不敢置信的瞪祝蝴,蓦地眼里起了水雾。

他面无表情的直视前方,但眼神为何透著一股忧伤?她不解,心口微微拧疼。

“你不要这样……”她皱眉低语。

他的人生那么美好,万一发生意外,岂不辜负老天爷的偏爱。

“你很怕?”堂义取笑她。

“你不怕吗?”她不高兴的反问,不认同他不爱惜生命的危险作法。

“如果我说不怕,你信吗?”他又把问题丢给她。

以他刚刚不要明的行为看来,似乎真的不怕。

千雅默不作声,怕自己若说错话,他不晓得又要做出什么失序的事来,索性转移话题。“你这样开,会越开越远。”真是名符其实的“背道而驰”。

“我就想绕远路,不行吗?”堂义悠哉的说道。“急著回家?还是不想跟我相处?”语毕,他又绕得更远。

能拖多久就拖多久,只为延后去见未来将成为他妻子的光亚科技二千金孙琦,所以他才更执意送她回家,并且一再选择较远的路程。

他当然可以爽约,对孙琦不闻不问,然而,既是爷爷钦点的结婚对象,他还是会尽可能地“好好”善待。

他允诺过爷爷,答应绝不让他老人家失望。

她不懂他的思考逻辑。“我还得回家做稿子。”至于跟他相处……她当然想,甚至希望这段路永远不要停。

“这么拼命做什么?”堂义不以为然。下了班还替公司做牛做马,何苦来哉。

“当然是为了赚钱……”千雅嘟嘟囔囔。

他这种名门少爷,一辈子也不可能了解“为五斗米折腰”是什么滋味。

无趣的话题就此打住,双方都没再出声。

堂义抄了近路,尽快将她送回家。

“前面路口停就行了。”千雅制止他把名贵的车子开进小巷里。

一来深怕暗巷里,他的车子刮伤,另一方面,也不想让他知道,她住在一栋二十几年历史的陈旧公寓里。

就算以后不会再见面,她也希望有所保留,不要把所有不好的一面统统呈现在他面前。

堂义依言在路口停下。

“谢谢你送我回来。”千雅解开安全带,终于能由衷的表达谢意。

他隔著车窗目送她走进昏暗的小巷,直至那抹娇小身影消失在黑暗中,才驶往下个目的地。

回到家,千雅开了盏小灯,坐在客厅,怔然的发起呆,回想今晚发生的种种,犹如一场梦,仿佛走进了电影情节。

此刻,她的身心都轻微的颤抖著,那是欢愉的悸动。

然而,既然是梦,就会苏醒,她能做的就是留下一点纪念。

千雅从黑色大提袋里翻出纸笔,飞快的写下日记。

堂义给了她丑小鸭变天鹅的短暂童话,至少,她做了一夜美梦。

第七章

“风光堂生活娱乐事业公司”大楼座落于敦南商业区中,高耸的建筑物,外观时髦气派,门禁森严,访客若没事先预约,几乎很难入内。

不过,有著和公司董事长堂司几乎一模一样长相的堂义,那张脸就是畅行无阻的通行证。

堂义乘坐直达董事长办公室楼层的电梯,电梯门一开启,董事长秘书就已守在门口,静候大驾。

堂义撇唇,挥手示意。“不必理我,我自己自在些。”

董事长秘书仍亦步亦趋地尾随其后,为他轻叩门扉,尽通报之责。“董事长,堂义先生到了。”

黑色办公桌后的男子表情冷峻,朝她颔首。

堂义踏进宽敞的办公室后,嘴里不禁嘀咕道:“都说我自己来就好了,啰嗦。”他实在很不喜欢这些繁文耨节,徒增麻烦。

他迳自挑了座位,舒服入座。

遣走秘书,堂司离开办公桌,转进一隅的吧台,亲自动手煮起咖啡。“什么风把你吹来?”他问,俊美的脸孔,难得透出笑意。

“你知道的,无事不登三宝殿。”堂义自嘲。

“偶尔来找我喝杯咖啡,不行吗?”堂司笑开,神色轻松。

堂义耸耸肩,不正经地开玩笑。“当然不行。你可是背负著几百名员工生计的大人物,别想拿我当挡箭牌,乘机偷懒摸鱼。”

“你在挖苦我?”堂司并不在意。

“算是。”堂义点头,然后回过头,两兄弟相视一笑。

在外人眼中,他们兄弟性格回异,一个是精明能干的商场菁英,一个是我行我素的情场高手。

堂司文质彬彬、风度翩翩,高超的经商眼光与手腕,承袭了堂家男人的王者风范,是堂家未来的接班人,身价非凡,亦是众商场名家中意的乘龙快婿。

反观堂义,则是负面评价不断,喜爱流连夜店,行为放纵不羁,猎艳史更是说上几天几夜也说不完。

外传他们兄弟两人感情不睦,彼此都看对方不顺眼,认为对方是多余的存在,两人被设定为敌对状态……种种传闻甚嚣尘上,简直比当今洒狗血的八点档连续剧还精采。

各种版本的豪门兄弟阅墙戏码,其实兄弟俩都略有耳闻,私下见了面,还会特地提出来取笑彼此一番,然后纵声大笑。

他们从未一起在公开场合露面,两人不需开口,便已达成的绝佳默契。

唯独两人心里都藏著一个讳莫如深的秘密,没向对方透露。

咖啡煮好,堂司斟了两杯,附上奶精、糖罐,摆上吧台。

堂义踱步过去,帅气地坐上高脚凳。

“你说,来找我有事?”堂司正色,主动问及。

“希望你能接受一家杂志社的专访。”堂义直言,继而从口袋掏出一张微皱的名片,置于吧台上。

堂司迅速扫过名片一眼,说是名片,充其量不过是一张印了公司名称、个人姓名及联络电话的廉价纸片罢了,拿来当便条纸都嫌粗糙。

“读创杂志记者宋千雅?”堂司念出名片上的职称与名字。“我是不是错过了什么消息?”他眯起眼,饶富兴味。

堂义一笑置之。“日行一善。”轻描淡写地带过,不愿详谈。

“新猎物?”堂司试著破解。

“都说是日行一善了。”堂义一口气把咖啡喝完。

堂司认真打量著他,半信半疑。“不要让我以为我其实有个三胞胎弟弟。”

“如果这样想你比较能接受,也无妨。”堂义一派无谓。“接不接受专访决定权在你,不要顾虑我。”

堂司随口应了声。

“我先走了,不打扰董事长了。”堂义临去前,还消遣了胞兄一下。

堂司朝他的背影轻咒了声,嘴角却有掩不住的笑。

他惬意轻松的模样,把甫进门的秘书吓了一跳,就要以为他们双胞胎兄弟调换了身分。

她所熟知的董事长在办公室时,总是高高在上,沉稳疏离,她都怀疑他是不是不会笑了。

原来严肃冷漠的董事长笑起来,有几分孩子气,所以他才不喜欢笑吗?

见到秘书进来,堂司马上恢复一贯难以亲近的神态,把名片递给她。“跟对方联系,安排访问时间。”语气简洁俐落,毫不拖泥带水。

秘书接过名片,教她备感诧异和疑惑。“董事长,您确定……”

过去有多少家知名出版商费尽心思想取得采访,全都被回绝了,然而这回居然为了全然没有名气的杂志社和记者破例!

“你可以出去了。”堂司冷冷的下达驱逐令。

“是。”秘书没敢再问,董事长铁令如山,她只要负责执行即可,不需要有多余的赘言。

堂司在脑海中想像负责访问的记者的长相与气质,他不禁好奇,是什么样的女人,能让堂义破天荒开口拜托他。

这桩八卦,他很有兴趣揭发。

宋千雅万万没想到,好运也有降临身上的一天!

接到“风光堂生活娱乐事业公司”董事长秘书的来电,与她敲定访问时间的那一秒起,她的身体就像飘浮在空中似的,不切实际。

前前后后,她用了一个半月的时间,终于如愿以偿,踏进大楼的电梯,而不再只是被挡在lobby柜台之外。

比约定时间提早到半小时,她随即被秘书带领至会议室。

下午两点一到,会议室大门被打开,秘书恭敬地守在门边,一名身材修长伟岸的男子缓缓步入。

千雅急急忙忙起身,习惯性低垂螓首,因紧张过度而胃痛。

一进门,堂司就盯著她,不可讳言的,她的形象完全颠覆他的想像。

她恬淡清纯得像一杯水,跟堂义喜欢的风情万种、婀娜多姿,犹若强烈美酒的女人,根本无法相提并论。

这就更有意思了。

感觉到深沉凛冽的目光,正集中在自己身上,千雅的胃疼加剧,揪成一团。

堂义的存在感已经让她无所适从,堂司则带给她无比巨大的压迫感,四周的空气仿佛为之冻结,令她有落荒而逃的冲动。

他和堂义很不同──

即使五官是同个模子刻出来的,可是气质与感觉截然不同!

堂司俊美的脸孔冰冷严厉,如神只般神圣不可侵犯,感受不到他的任何情绪,教人心生畏惧。

相较之下,堂义至少显得平易近人。

“不看著我,怎么访问?”堂司睨著她,口吻不带一丝温度。

千雅缓缓竖起僵直的颈项,强迫自己直视他。

一触及他的双眸,她就连该怎么呼吸都忘了,只觉得手脚不听使唤地发抖。

“你跟堂义是什么关系?”堂司劈头就问。

“呃……”千雅呆若木鸡。

堂司的眼神深沉,讲话不留情。“你这种反应,能胜任记者工作?”

千雅自知失态,涨红了脸,又羞又窘。“我跟堂义先生没有任何关系,也不可能有关系……”她撇清。

堂司将她表情的细微变化尽收眼底,唯唯诺诺的胆怯模样,确实不是堂义喜欢的类型。

所以,他背后的动机更值得探究。

“算了,开始吧!”堂司决定放过她。

堂司只给了她半小时的时间,千雅投入工作后,紧绷的神经缓和许多,讲话条理分明,问题也颇具深度,可以得知她事前做了充分的准备。

堂司也配合地回答她每个提问,但都是点到为止,要他再多透露一字半句,完全不可能。

最后短短不到三分钟,千雅趁势提出最后一个请求。“堂董事长,可以请你让我拍张照片吗?”

身为记者,她很清楚读者想要什么,遂临时起意,想让这次访谈有个完美的句点。

“宋小姐,请你不要做无理的要求。”董事长秘书旋即出声斥责。

遭受到严厉的指责,千雅感到无地自容。“对不起。”

“未尝不可。”堂司精锐的黑眸冷睇著她,冷不防开口。

话既出,千雅和秘书都一副不敢置信的样子。前者喜出望外,开心得似要飞上天,后者则差点骇掉下巴。

千雅从大提袋里取出数位相机,准备拍照。

“就这样?!”秘书几近尖叫。

她居然带著一台烂相机,就想替董事长拍照,刊登在杂志上?

“我觉得堂董事长这样就很好,不需要任何矫饰……”千雅小声道出自己的看法。

堂司觉得她太生嫩、太单纯,只凭著直觉与感觉行事是会吃亏的,但或许就是这种特质,让堂义插手帮她。

那家伙确实与他不同……

堂义的心是热的、富感情的,而他刚好相反。

只不过,世人只愚蠢的以成就判断一个人的好坏,于是各种褒奖美言加诸在他身上,却让堂义承担众多恶名。

“快拍,别浪费时间。”他的声调极冷。

获得批准,千雅依言,朝他按下相机快门,在许多照片中请他挑选出一张,其他部分则当场删除。

达成目标后,千雅终于放下心中的大石,心情顿时豁然开朗。

她不必每天都担心失去工作,甚至还可以获得加薪。

回杂志社的路上,千雅推敲著和堂司的对话,想起他曾问及她和堂义的关系,不禁联想这突如其来的转机,是否和他有关……

这念头在她脑中盘旋不去,打算把堂司的独家访问稿做完,再找个时间当面问问堂义。

怎料这一忙,就是一整个星期,累得她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等稿子完成,呈交给总编后,她才得已喘息。

千雅跑了几次堂义常去的夜店,都没等到他,只能怅然而归,所有思绪不自觉全被他所占据……

第八章

“读创杂志”出刊了。

千雅迫不及待翻开由她采访、主笔的独家访谈,赫然惊觉记者的名字不是她,换成了总编的。

她愤怒、沮丧地找总编理论,他却以会多加两万元奖金的理由试图打发她。

“你要那个名字有什么用?拿钱比较实在吧!”总编讥笑道。“这样好了,往后薪水多加一万元,奖金三万。”

话说得很死,不给丝毫转圜的余地。

千雅感到委屈、不甘,咬著牙一语不发。

“你要知道,我可是掌握员工的生死大权。”总编瞪她。“我要辞掉谁,老板绝对不会说第二句话。”

她需要钱的弱点成了总编威胁就范的利器。

“三万块对你来讲很珍贵吧!”总编尖酸刻薄地再狠狠补刺一刀。

千雅无言以对,心像被撕扯般疼痛难当。

的确,母亲住院的各种费用还等著她付款,三万块奖金可以立即纡困。

现实的残酷,逼使她不得不低头,忍痛接受无理又蛮横的对待。“三万元奖金我今天就要。”

她的尊严彻底被金钱摧毁,涓滴不剩。

“下班前会把钱交给你。”总编轻蔑的眼神又将她羞辱了一顿。

交易结束!

千雅狼狈转身,迅速逃离这折损她意志与自尊的炼狱。

辛苦努力出来的心血被上司据为己有,抢走所有功劳,经过几天,千雅仍旧很难自极度颓丧、难过的情绪抽离。

她恍然察觉,自己连个可以倾吐心事的朋友都没有,但这时她却有个突然很想见上一面的人……

虽然在room8 pub发生过令她不愉快的醉汉骚扰事件,不过想见“他”的渴望十分强烈,驱使她前往。

千雅从九点等到十点半,并未等到挂念的那个人,心情益加低落。

失意加上失落,以及满满的空虚与孤单大举入侵,促使她想藉由酒精暂时麻醉知觉。

她不喜欢酒精的苦涩,遂凭著对颜色的喜好,点了杯冰蓝色的调酒,入口时滋味爽口甜美,像是新口味的果汁。

调酒的份量不多,她一方面贪著新鲜,另一方面想多再逗留一些时间,期盼堂义的到来。

一段时间后,千雅渐渐觉得脑袋昏沉,精神无法专注,紧接著,身体发热、气息急促。

嘈杂的声浪一波波席卷而来,千雅感觉头部似乎要爆炸,逸出难受的呻吟。

残余的理智警告她必须离开,可是她又不愿放弃等候。

她好想找个人说话,好想念他温暖宽大的手掌、想念他嘲弄的笑容、想念在电梯时被动地依偎在他胸前的怦然心动,甚至回想起来,连他恶作剧将她绊倒的幼稚举动,都令她的心窝发烫……

“堂义……”千雅近乎呓语,她懒洋洋地伏在桌面上,眼角湿润。

夜店通常越夜越美丽,午夜十一点多,room8的侧门开启,一名外型抢眼的年轻男子入内,服务生立刻上前迎接。

“堂先生,你的位置有一名女客人在。”服务生压低音量,歉然告知。

堂义直接走往他惯坐的座位,看见一个身材纤细的女人趴在桌上,似乎醉了。

“堂义……”女人嘴里吐纳著浓重的喘息与他的名字。

他敛眸,俯身看清她的模样。“宋千雅?!”

隐约听见有人叫自己,她勉力仰起脸、掀开眼皮,却因酒醉而眼前模糊一片。

真的是她。堂义好看的浓眉微微拢起,瞅著她有别以往的娇媚醉态,以及闪烁的泪光。

沉吟了会,他淡淡地问:“为什么喝醉?”

“嗯?”千雅从喉间发出细碎软侬的单音,听起来像是寻求撒娇抚慰的猫儿。

堂义的目光胶著在她泛红的小脸上,微启的双唇色泽粉嫩,似在邀人品尝。

“你又怎么了?”他对著醺然的她,不耐烦地质问著。

每次遇到她,这女人不是愁眉苦脸,就是失魂落魄的掉泪,现在也是!

千雅眉心紧蹙,认出了他的声音。“堂……义?!”

下一秒,她又分辨不清是现实抑或梦境。

堂义没好气地轻哼一声,烦上加烦,于是转身打算离开,到别处喝几杯。

“堂义……”幽幽的低喃飘进他耳里,绊住了他离去的脚步。

独身女子在夜店醉倒,通常没什么好下场。

比起和他未来的妻子孙琦见面、玩乐,他宁可把时间浪费在这个女记者身上。

至少,跟她相处起来自在又轻松,没有任何一方面的顾虑。

“我送你回去。”堂义踱回原位,轻轻扯动她的手。

千雅只是不断重复唤他的名,让人搞不清楚她的意识究竟有几分清醒?

“对!是我。起来!”他绷著俊脸回应她,这女人到底是醒的还是昏的。

他请服务生把她的消费费用记在他帐上,然后扶著她出了夜店。

凭著记忆,堂义顺利抵达千雅居住的巷子口,他把车子暂时停在停车格里,然后搀扶她下车。

“唔……”好不容易才人眠,摆脱酒醉的不适感,突然被吵醒,千雅觉得脑壳里仿佛有千万根针扎著神经,头痛欲裂。“头好痛……”她难受地呻吟。

堂义搂著她走进暗巷,小径出乎意料的狭小且视线不良,两旁的住家屋龄看来都不小,居住环境十分不好。

他不自觉皱起眉,心里不太舒服。“宋千雅,你家几号几楼?”

千雅脑袋空白了几秒,才听见他的问话,又间隔几秒才有气无力回答道:“两百五十六号……顶楼……”

简单几个字,她说得断断续续、稀稀落落,堂义还没听清楚,她微弱的嗓音便飘散在空气中。

“你到底喝了多少酒?”堂义垮著俊脸,烦躁的语气有些没辙。

“两……杯……”喝醉酒,连带反应也迟钝不少,千雅的答覆总是慢好几拍。

“两杯?”他的脸色更臭,酒量绝佳的他完全难以想像与体会。

千雅靠著他的臂膀,他身上好闻的味道,让她的头不那么疼痛,于是下意识地往他怀里钻。

酒醉的时候,许多动作与反应都出自本能。也唯有这样,她才能不感到别扭的与他独处。

他宽阔结实的胸膛,带给她莫名的安全感,填补了空洞的心房、赶走了庞大的寂寞,她好想、好想、好想占为己有……

堂义低头审视几乎整个人挂在他身上的女人,一点都不排斥与她接触,甚至觉得喝醉后,有点“卢”又比较“放得开”的她,有著说不出的可爱。

一个不注意,他踩到一处水洼,右脚的鞋袜瞬间湿透。

堂义咒骂一声,烦闷地吐了一口长气。

思忖须臾,他决定离开这条乱七八糟的巷子,再折腾下去,天都快亮了。

堂义本想把她丢到饭店,自己再回家,不过他实在很难忍受又湿又脏的右脚,思考过后,索性驶往他位于市郊的祝葫。

红灯时,他转头睨著邻座睡得极不安稳的小女人──

苍白小脸上,镶著小巧秀气的五官,她不美,可多看几眼,倒也觉得别有一番韵致,还颇耐看。

绿灯亮了,堂义愣了下,最后他收回目光,踏下油门直奔市郊住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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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车驶进住处的停车场,堂义没把已然酣睡的醉人儿唤醒,直接抱著她下车、搭电梯上楼,回到他独居的寓所。

进屋后,堂义将她安置在客厅的小牛皮沙发上,而非他的床,这是他一贯的作风,床就像他的堡垒,不容许任何人越城池一步。

之后,他到浴室拧了条毛巾,帮她拭去满头冷汗,动作轻慢柔缓,泄露出他心思细腻的部分。

躺在沙发时,千雅就苏醒了,迷茫的意识也稍微恢复了一点,可是头痛没有缓和的迹象,仿佛一把锥子凿著脑部。

头部阵阵传来的剧痛,教她的五官全皱成一团,忍不住逸出不适的呻吟。

“很不舒服?”堂义立在一旁瞅著她痛苦的表情,轻声地问。

“堂义……”她的眼睛掀开一条缝,视线模模糊糊、蒙蒙眬眬,语气也飘飘忽忽、浅浅淡淡,但对他的爱慕却是真真切切、贪贪恋恋。

一整晚,她就这样喊著他的名,让他突然觉得好笑。

“那么喜欢我的名字?”他还是改不了一贯的揶揄调调。

千雅万万没想到,在最低潮、无助的时候,身边陪伴的人居然是他──这个身分悬殊、遥不可及的富家少爷……

在心灵与身体都处于十分脆弱的状态下,她更能深刻体会他透露的温柔。

他并不全然像小报、杂志的报导描述中那般无情冷淡、狂傲自大,也许,那只是他的保护色……

至少她感觉到的堂义,是个有感情的人,否则不会带著喝醉的她离开pub、并且在身边跟她讲话。

即使看不清他此刻的神情,但她相信一定不像他的双胞胎哥哥堂司那样冰冷、疏离。

“堂义……”她又喊了一次。

他咧嘴笑了。“我的名字有什么特殊魔力,干什么叫个不停?”他看她的眼神是柔和没有防备的。

“谢谢你……”千雅由衷地说道。

他的嗓音好低沉、好悦耳,深深触动她的心弦,温暖著她失温的心。

堂义挑了挑眉,满不在乎的问道:“谢什么?”

千雅并未接口,因为她动容地想哭。

他也没有积极追问,蓦地陷入短暂缄默,有一股微妙的气氛在两人之间流窜。

千雅翻身背对他,不想让她看见眼中满溢的泪。

堂义无言地起身,厨房迅速调了一杯糖水。

糖水可以解酒、醒酒的观念,是他小学时从奶奶那里学到的。

当时,爷爷经常应酬,总是一身酒气的回家,奶奶就会用白糖冲泡开水,为爷爷醒酒。

“喝了会好过一点。”堂义一手撑起她的身子,将杯子凑到她嘴边。

千雅浅尝一口,滋味很甜,不是平淡无味的白开水。

“多喝一点。”看她像小猫似的舔了一小口,他不由得沉声命令。

他的口气不太好,千雅却莫名迷恋这样霸道的他,顺从地喝掉了大半杯糖水,才又躺回沙发,沉沉睡去。

堂义的体贴到此为止,因为他猛地意识到自己倾注过多的真实情绪。

他离开她身边,冲了个冷水澡,在房间阳台上对著匠气的空中庭院,徐缓地抽著烟。

搁在床头柜上的手机聒噪地响个不停,扰得他心神不宁。

将抽了一半的烟捻熄,堂义回房换上时街穿著,再度出门赴约,见他的“未婚妻”。

他知道,这是他的选择、他的决定,就不该有埋怨。

千雅眨动眼睫,翻了个身,却冷不防摔到木质地板上,于是陡然惊醒。

幸好沙发高度不高,她跌得并不疼,她赖在地上,思绪呈现片刻苍白。

睁著犹然惺忪的睡眼,她环顾宽敞明亮的挑高空间,白色与原木的基调,风格清爽又温暖。

千雅拿起玻璃茶几上的杯子,轻啜一口,甜味在口中化开,甜蜜了她扬起的嘴角。

她细细回想起昨夜发生的种种,苦涩的心情也裹上了一层蜜,淡化了失意和怅然。她隐约记得自己不断重复喊他的名字,那份渴盼,就像是沙漠中直喊著要水的旅人,一定很丢脸……

千雅呆坐了一阵子,才蹑手蹑脚地寻找洗手间。

看著镜中反映出的自己,面有菜色、嘴唇发白又一身凌乱,简直糟到最高点。

她掬了一把清水泼洗黯沉的脸、用力拍打双颊,试图提振精神。返回客厅,却遍寻不著她的黑色大型提袋。

“难道放在pub了?”她喃喃自语,身陷窘境。

身无分文,她要怎么搭车回家?

她苦恼地摸索牛仔裤口袋,希望把零钱随手塞进裤袋的习惯,能够帮自己一个

“有了!”她在右边口袋掏出几个拾圆硬币,如孩子般露出大大的笑容。

千雅在摆放电话答录机的柜子上,找到纸笔,挥笔写下心中诚挚的感谢之意,把纸条压在她清洗过的玻璃杯下,悄然而别。

她一步出建筑物,不禁傻眼──

“这是哪里?”她面对的是一条山路,四方虫鸣鸟啼,夏季清晨的郊区,竟让她感到些微寒意。

站在路边怔愣了好一会儿,千雅踅回警卫室,打探交通资讯,同时,她也默默记住了这幢欧式建筑的所在地,再一次无声地向它道别。

值班的警卫好奇地打量她,并且问及她是哪家的住户,印象中,他没有被告知有新住户搬进来,况且,她的穿著打扮也不像是住得起这昂贵楼房的人。

千雅简单打发,回避问题核心。

见她不愿回答,警卫也没再详问。“前面转角有个候车亭,半小时有一班车下山。”

千雅谢过,走了十几分钟的路,到达候车亭。

冷瑟的空气直钻进皮肤,她坐在候车长椅上,来回摩挲著手臂,企图给自己一点暖意。

辗转回到家,她连忙梳洗、换上干净的衣裳,并从零钱罐里取了两百元铜板,又急急忙忙出门上班。

她盘算著,等今天的工作告一段落,再去room8 pub拿回提袋。

下了班,千雅先打电话到room8 pub询问,得到的结果却是没有人拾获她所形容的黑色大型手提袋。

“怎么会这样……”她苦著脸哀号。

她的包包被丢到哪去了?里头有一堆工作资料,还有她的记事本跟皮夹,弄丢了她会很困扰。

“昨晚,堂义先生好像把你说的手提袋一起带走了。”接电话的服务生突然想到。

“谢谢。”挂上电话,虽然得知了几乎不离身的包包下落,但又陷入另一个烦恼之中。

和他见过几次面,可是她完全不晓得堂义的联络方式呀。

不得已,千雅只得先前往医院探望母亲。

她拐进长廊,发现前方不到一百公尺的距离,一抹熟识的男性身影。

她加快步履试图追上对方,无奈,还是慢了一步,她被隔绝在电梯之外,没能和对方见面。

千雅叹一口气,她木然地盯著电梯灯号,等另一部电梯下楼。

等候过程中,来了两名年轻的护士小姐,交头接耳、神秘兮兮地不知在谈论什么。

千雅起初没特别留意聆听,直到出现敏感字眼,忍不住竖耳倾听。

“刚刚miss李被call到vip病房,真是赚到了,可以近距离看堂家二公子。”

“听说他爷爷病情加重,有生命危险耶。”

因为离两位护士很近,所以听得一清二楚,千雅的心不禁往下沉。

“没想到他满孝顺的,三天两头就来一趟。”

“谁知道是不是为了遗产……”

“有可能喔!像他那种一天到晚花天酒地的绒裤子弟,大概也是为了财产才做做样子的……”

电梯来了,千雅和护士一同搭乘。

两个年轻护上改变了话题,谈论著休假时参加的联谊趣事。

但她们刚才的谈话内容,却深深撼动千雅的心,既难过又不舍。

不是!不是!不是的!堂义不是那种无情无义的人#糊好想大声反驳、澄清。

几次接触下来,她对他的印象早已彻底改观。

她好像懂他,又不是完全明白。她想更了解他,但她能再与他有所交集吗?了解了又如何?

护士率先出电梯,千雅不假思索地重新按下“10”的按钮,她知道,十楼至十二楼皆是vip病房的所在地。

她想,一楼一楼找就不会出错。

只是vip病房的管理严格,并非随便任何人都可自由出入。

千雅被挡在护理站外头,值班护士坚持不能透露vip病房患者的姓名,板著晚琅脸孔塍促地离开。

第十章

在冷眼对待下,她困窘地走开,也不好再为难人家,也觉得自己太躁进、太过一厢情愿。

她下楼陪伴母亲。

“千雅,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宋妈妈眼尖地察觉女儿神色不宁,似乎有事困扰她。

她愣住,有被看透的心虚。“没有啊!妈怎么这么问?”

“不必骗我了。”宋妈妈慈蔼地说:“你可是我的女儿,是不是有心事,妈一看就知道。”

千雅低头不语,不由得惭愧,人陪在母亲身边,心中却惦记著另一个人,一个根本什么关系都构不上的男人。

勉强要说,就是她偷偷爱慕的对象,仅此而已。

“千雅,有些事不马上去做,可能会遗憾终身……”宋妈妈拍拍她的手,提醒她。

犹疑了会,她选择顺从心意。“我明天再来陪您。”

出病房后,她来到地下停车场,等在电梯出口处“守株待兔”。她也只能赌堂义自行开车前来,要离开势必得经过这里。

晚间无人的停车场,让千雅等得心底发毛。“堂义,你快出现好不好……”见到他要说什么?

她想东想西,减低恐惧。

叮!电梯下来了,千雅背脊僵直,聚精会神地盯著门扉。

门轰隆地往两旁排开,她将脖子抬得更高,心脏扑通扑通地加速跃动。

等待是种折磨,可她愿意这么做,一旦体认到自己动了情,想收回已来不及。

终于,她如愿地看到他,一股酸楚涌上眼鼻。

她搞不清楚自己何时变得这么软弱,动不动就想掉泪,而她有一瞬间仿佛也看见他眸中闪著泪光……

千雅的心口倏地揪疼。

堂义淡淡瞟她一眼,俊俏的脸孔罩著一层冰霜,无言地越过她。

她被他一脸生人勿近的表情冻伤,僵在原地无法动弹。

直到一声重重的关车门声穿破耳膜,她才连忙动身,循著音源找到他的车。

堂义隔著车窗凝睇著她,她略显苍白的脸上写满愁绪与担忧,莫名触动他的心弦。

良久,他做好心理调适,主动降下窗子,开口询问道:“什么事?”

千雅抿了抿唇,呐呐的答道:“我的黑色提袋,pub的服务生说你昨晚一起带走了……”想了好久的开场白,她却说得坑坑巴巴。

堂义即答道:“丢了。”

“嗄?!”她睁大眼睛,一时上了当。

没两下子,他就自行拆穿谎言。“骗你的。”他侧身,从后座拎出她的包包,递还给她。

重要的物品失而复得,千雅反而更加失落,毫无欣喜之情。

这表示他们之间唯一的联系也没了,从此再也没有牵扯,但这是必然的结局,由不得她决定。

“你……你还好吗?”她找借口想多留一会,也是发自内心的关切。

堂义睨祝糊,沉默以对。

“你爷爷没事吧?”明知这会是地雷,她还是踩下去。

他的心一痛,冷冷嘲讽道:“挖新闻挖到我身上来了?”这个想法,让他更觉不快。

“你能不能别曲解别人的好意?!”千雅又气又急地轻斥。“我是真的……”很担心你。她却没勇气再说出口。

堂义瞅著她悲愤交杂、忧心忡忡的神情,心中坚固的堡垒顿时崩坍了一角。

“真的怎样?”他问,竟有几分期待下文。

“没怎样。”千雅垂眸,语气淡然,决意隐藏起真心。

或许在他眼中,平凡无奇的她,连关心都廉价可笑,不屑一顾。

气氛越凝重,两人的心情亦随著益发沉重。

堂义极力忽略无以名状的烦闷和失望,但到底期望听她从口中说些什么,又没办法弄分明。

现在的情况太诡异,两人简直像在吵架却没人肯先低头认错的恋人。

荒谬!堂义蓦地著了慌、乱了神,关起车窗,发动引擎。

千雅的脚生了根似的钉在原地,百般不愿这样不欢而散,不愿两人的交集就此画下句点……她不想,却不知该怎么做。

叭──叭──堂义按著喇叭,示意她让开。恼人的噪音越拉越长,彰显出他的不耐烦。

这女人究竟搞什么鬼?!一副离情依依的模样,教他看了心烦。

见她没有让开的迹象,堂义索性倒车,自另一条通道扬长而去。

千雅怔愣著,紧抿著唇竭力将泪锁在眼眶,不让它落下。

呆立好久,她踩著虚浮的步伐,缓慢地走出停车场。

一踏进家门,堂义便疲惫地瘫靠在沙发上,闭上眼睛,许多他不想接受却必须面对的种种窜上脑门。

最敬重的爷爷病情恶化,原本预计下个月和光亚科技二千金孙琦的订婚宴,提早至这个周末。这两件事是导致他心情欠佳的主因。

堂义霍然睁眼,起身倒了杯加冰纯麦威士忌,想将自己由负面的情绪中抽离。

尔后,他踱至电话答录机前按下播放键听取留言,忽然,一张纸条飘然落下,躺在他脚边。他俯身拾起,阅读著漂亮好看的字迹。

堂义:

谢谢你帮了我那么多忙,很抱歉我却无以回报。

虽然很可能一辈子都不可能发生,但,如果有需要我的地方,我一直都在!

宋千雅

简短两行字,字里行间流露出奇妙的氛围,宛若一首动人优美的诗,令他咀嚼再三。

回想起在医院停车场,她的各种神情、与她的对话,在他脑海中盘旋,再度冲击他的心。

堂义攒起眉,将表达感谢的纸张随手搁置,啜饮著威士忌,任答录机不断流泄出无关紧要的留言,手机也在此刻凑热闹似的响起。

他一口饮毕杯中物,拔掉答录机插头、关掉手机电源,将自己置于黑暗之中。

他紧锁的眉,抑郁难开,心头的结,始终无解。

第十一章

商场上叱吒风云的堂孙两家订婚宴,本该是众所瞩目的焦点,然而,在堂义的坚持下,他的未婚妻孙琦也只得妥协,两人决定低调举行,不向媒体公布。

她明白,订婚只是个过程,结婚才是重头戏,所以她愿意忍受、愿意退让。能成为堂义的妻子,才是最重要的。

订婚宴选择在堂家旗下经营的度假饭店秘密进行,与会人士只有双方的至亲、以及各自的知己好友数位,人数并不多。

订婚宴的时间比想像中拖得长,宾客散尽约莫晚间九点。

“阿义,你要去哪里?”孙琦忙不迭叫住要离开饭店的未婚夫。

她还安排了一常航人派对,想好好把未婚夫介绍给她的一票好朋友认识呢!

堂义松开领带,解放闷了一整晚的束缚。“出去晃晃。”他简单地说。

孙琦大胆地抱祝蝴,枕在他的胸膛,噘著嘴,展现小女人的娇媚。“你忘了待会儿还有聚会吗?”

“我累了。”堂义握祝糊雪白的藕臂,拉开两人之间过于黏腻的距离。他看著她妍丽的容颜,轻轻扯开一抹笑容,柔声诱哄。“要相处,以后多得是机会,不是吗?”

他的说词令她心花绽放,勾人的美眸波光流转,毫不掩饰露骨的迷恋。

“可是我跟朋友说好了,你也会在的……”孙琦试图说服他改变心意,从小被捧在手掌心惯宠的她,从不懂什么叫挫败。

“我相信你有本事安抚你的朋友。”堂义笑了笑,在她白皙无瑕的手背上落下一吻。

孙琦在他温柔似水的眼神中迷醉,被催眠似的颔首应允。“那,安排下个周末好吗?”她并没有完全打消主意。

“随你喜欢。”堂义冷冷抛下一句,便头也不回地离开饭店。

孙琦垮下精致的丽容,订婚的喜气被破坏殆尽。她气他忽冷忽热的态度,又同时被这样的他深深吸引。

爱上一个花花公子虽然辛苦,但她有绝对的自信,让他爱上她!

在医院折腾了一晚,直到确认爷爷没有生命危险,堂义才终于松一口气。

不过,医生告诉他,老人家身体机能越来越衰弱,很可能撑不过这个夏天。

他还没有做好接受死别的心理准备,他想,他永远都准备不好,关于面对死亡这件事。

悄悄出了病房,堂义弃电梯改走楼梯,试图沉淀紊乱的心绪。

来到七楼与六楼的交界,他听见一男一女正在交谈,听起来似乎有所争执。

他驻足,虽然无意聆听他们争吵的内容,然而,在静谧的空间里,任何一点声音都清晰可闻。一切就这样传进他的耳里──

“把钱给我!”男子的嗓音里透著几分沧桑与疲倦。

“那是要缴妈住院费用的钱……”女子低斥,不肯妥协。

“我不管!”男子咆哮。

“哥──”女子哽咽的惊呼。“你不能把钱拿走……”

“等我翻本了,加倍还给你。”

“你不要再赌了!清醒一点好不好?!沉迷赌博不会有下好场的……”女子苦口婆心地规劝,同时也无比失望。

男子没有理智可言,一把抢走了钱仓皇而去。

女子倚在墙边,表情空洞、颓然丧气。

堂义步下阶梯,离她两三步的距离看著她。

察觉到有人,千雅慌张抬头,看清来者后,她的眼神闪烁逃避,别开脸不敢与他对视。

他不凡的身分与耀眼的存在,更加深她内心的卑微与无奈,再次深切体认到人世间有诸多不公平,是难以跨越的藩篱。

“这次不对我发飙?!”堂义撇唇,故意激她。“说‘你这种有钱人家的少爷懂什么、老天爷不公平’之类的。”他没忘记过,上回在这里,无辜的他成为她发泄、仇视的对象。

千雅抿著唇,怅然不语。不过,他还愿意理会她,令她意外。

她以为上回在停车场,将是最后一次能见到他的机会。

“有空吗?”半晌,他突然问她。

千雅终于狐疑地抬眼望向他,但只有短短数秒,又立即低下头。

“你说有需要你的地方,你一直都在。”堂义还记得她留下的感谢纸条上的字句。

千雅的心口一震,心海翻腾。

她私心把感情注入于文字中,他感受到了吗?能明白吗?

“那是随便写写的客套说词,还是真的可以兑现?”堂义漠著俊脸追问。

她悬著一颗心,不甚明白他的用意。“你会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她失神地低喃。

她忧伤晦涩的神色,一如他现下的心情,只是,他不习惯把痛苦的一面表现在脸上。

自小爷爷灌输的观念里,男人不管面临多少挫败与不顺遂,都不能显现出来。让人窥知心中的脆弱,等于被捉住弱点,这是身为男人的大忌。

他一直谨记著老人家传授的信念,但是在她面前,他奉为教条的真理,似乎派不上用场。

即使她握有他的弱点,他也不认为她有能力威胁他什么。大概是他也同时知悉她的痛处,进而产生一种微妙安心的心理。

他渴望著有一个人,能真正走进他的心深处,懂得他的软弱、不安,接纳他的不完美,安抚他孤单受伤的灵魂。

奇异的是,每回与她相处,都会有一股莫名的安心油然而生,好像即使被她看到他毫无防备的模样也无所谓。

堂义眉宇低敛,找不出任何理由解释对她的特殊情愫相信赖感。

感受到他凝视的目光,千雅的心,依然沉重得无法欢愉的跳动。

“回答我的问题!”她的不理睬,让堂义欠佳的情绪更为浮躁烦乱。

千雅也不太高兴,愤然回嘴道:“你会需要我吗?既然不需要,问那种问题不是太多余?!”

“哪来那么多废话?”他瞪祝糊生气的脸,没好气的驳斥。“是就是,不是就不是。”

总是这样,跟她说话的时候,想法和表情是一致的,不假掩饰。

千雅笃定地点了点头,低语道:“如果你需要我的话……”

话甫落,堂义便拉祝糊的细腕下楼。

“你……要去哪里?”千雅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

“陪我。”他抛出简单两个字。

他走得好快,千雅跟不上他的脚步,好几次都差点从楼梯上滚下去。“走慢一点……”她皱著眉,姿态狼狈。

堂义置若罔闻,直到一楼时,千雅一脚踩空,从阶梯上滑了下去,他才放缓步伐,回眸睇著她。

千雅用力抽回自己的手,白皙的手腕上留下一圈明显的红痕,隐隐发热著。

“反悔了?”堂义忽然发觉戏弄她的乐趣,喜欢看她敢怒不敢言的倔强模样。“记者都只会说好听话?”他讥笑她。

“不是。”千雅气恼的否认。“你到底想怎么样?”她被他搞糊涂了。

他在迁怒,把心里的不痛快,藉由捉弄她发泄出来。

“没怎样。”他冷著脸,迳自下楼,走往地下停车场。

千雅犹疑片刻,还是跟了上去──

全球限量的黑色跑车在公路上驰骋,犹如一头出柙黑豹,狂野难驯,驾驶座上的男人紧皱著眉,郁郁寡欢。

堂义双手牢牢握住方向盘,力道之大,令他小麦色的手背上青筋浮现、指关节微微泛白。

过快的车速让千雅的心提得老高,心脏好像随时都会从嘴巴跳出来。

她偷偷打量他冷肃的俊脸,紧锁的眉心不知承载著多少不为人知的心事,也压得她的心隐隐发疼。

“看够了没?”堂义冷不防开口。

千雅像做坏事被逮个正著的犯人,红著脸急忙转移视线。“你开车老是这么快吗?”

“看情况。”他答。

“是看心情吧!”千雅纠正他。

“你倒是很了解我。”他冷嗤,心头却迅速掠过一抹暖意。

他很意外,跟她谈话可以如此轻松没有芥蒂,说著不著边际的琐事,他却反而自在,无须顾虑太多,更不会有利害关系。

千雅黯下眼眸,思绪复杂。

她多想进驻他的心,把他看个透彻。

没见到他的日子,她以为就能拔除悄然滋长的爱苗,与他四目相接的刹那,禁锢的迷恋又倾巢而出,仿佛比先前更深刻浓烈……

“你心情不好?”千雅语气很轻,像在自言自语。“堂老先生状况不好吗?”她揣测著。

去医院的人,心情恐怕都很难好起来吧!几次不期而遇,他的脸色都很凝重,势必是跟他爷爷有关。

堂义微怔,然后若有所思地觑她一眼,没有接腔。

然而她的每句话,都直击他心里最脆弱的部位,是她太聪明敏锐,还是他表现得太明显?

见他抿唇不语,千雅以为自己说错话,感到过意不去。“对不起,我不应该乱猜。”

过了一会,堂义才徐徐坦承道:“你没说错。”

他低沉的嗓音飘散在空气里,化为一缕寂寞植入她的心田,千雅能感觉到他深沉的忧伤。

由此可见,他和爷爷的感情一定很好,不想失去又不得不失去的恐惧,势必时时刻刻都折磨著他。

她不会安慰人,有时候,沉默的陪伴即是最好的安抚方式。

只是,她不懂,他身边围绕的女人那么多,个个都是外型出众的美女,为什么偏偏随手拉了姿色平凡、身材普通又生活乏味的她?

千雅望著窗外,一盏盏路灯的光芒急速飞掠而逝,犹如流星一般划过黑暗的边际,连同玻璃窗上映著驾驶座上男人好看的侧颜,一同坠入她的心底。

与他共处于同一个空间时,她便会觉得四周的氛围变得格外虚幻、不切实。

每回短暂的交会,她都感到既甜蜜又酸涩,让她的心严重失衡。

她爱上他,注定是没有结果的单方苦恋……

堂义瞥见她沉静的神情,像洒落的月光,散发著温柔宁静的气质,奇异地抚慰了他烦乱的心灵。

第十二章

一段极速狂飙后,堂义开著车抵达某知名五星级饭店。

“堂先生,好久不见。”经理匆匆赶至,殷勤招呼。“要替你准备房间吗?”

堂义没有搭理,迳自朝电梯方向走去,千雅也只好忽视经理诧异到几近诡异的眼光,硬著头皮尾随其后。

他们来到五楼义式餐厅。

“堂先生,很抱歉,这位小姐的服装恐怕没办法进入用餐。”服务生把他们挡在门口,歉然地说。

千雅顿时涨红了脸,感到困窘、局促不已。

堂义审视她的服装──旧t恤、牛仔裤和脏布鞋,确实和餐厅格调不符。

这样被品头论足,千雅的自卑感又开始作祟,她低著头,黯然神伤。

堂义赏了服务生一记冷眼,责怪他的不识相。“算了!”他留意到她的脸色变化,于是改变主意。

他索性调头离开,找来经理安排房间,并且点了酒及菜肴。在房里,就算裸著身子吃满汉全席也没人管得著。

千雅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尴尬地杵在房外。

堂义发现她没跟进来,起身拉开房门,伸手拉她入内。“我可没叫你罚站。”

“你看起来不需要我陪。”千雅奋力抽回手,不想被他牵著走,也不希望自己陷得更深,终至无法自拔。

堂义眯起眼睨祝糊。“生气了?”

“我该回家了。”语毕,千雅便旋身要走,逃避著对他的感情。

“我以为你懂我。”堂义冷冷的声音赫然响起。

他不带温度的语调,冻得她动弹不得,也让她筑起的心墙瞬间轰然倒塌。“我怎么可能懂你……”她没自信的自我否定。

他们之间的对话太暧昧,可她明白他为她做的、对她说的并不具任何深意。

“不懂就算了!”堂义抛下话,便留下她独自负气离房。

在他走后,偌大的高级套房一片寂静无声,千雅怔立许久,他的态度令她茫然迷惑──

他认为她懂他,所以需要她的陪伴……

倘若,他觉得仅有几次接触的她便称得上了解他,那么,那些和他传八卦绯闻的女友呢?难道都没人懂他?

千雅怎么想都想不透。

但能肯定的是,因为他一句话,她再也无法从他身边逃开……

离开房间后,堂义直登饭店顶楼的星空酒吧,要了一瓶威士忌独酌。

无从排遣的痛苦与寂寞,他全交给浓烈的酒精麻醉。

堂义烈酒一杯接著一杯的喝,越喝思绪却越清明──

挚爱的亲人病情加剧,孱弱消瘦的躯体,让他心痛得无以复加。

因为答应他老人家,会遵照他的安排进行婚事,所以订婚的日子也依他的意思提早举行。

明明前不久还派头十足地在堂家坐镇,这才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却已是随时有生命危险的肝癌末期重症患者。

思及此,堂义后悔自己以前没能多花点时间陪他、关怀他,直到他病倒、一蹶不振,一天比一天衰弱,才知道他已病人膏盲。

堂义想得越多,酒就喝得越猛,酒很苦,但他的心更苦。

这时他竟痛恨起不知遗传自谁的好酒量,一整瓶威士忌喝罄,他却只觉微醺。

“给我vodka。”他嘶哑地吩咐酒保。

两杯酒精浓度高达百分之四十的伏特加入喉,堂义的思绪终于渐渐糊成一片,脑袋时而混沌、时而空白,终至醉倒在吧台。

千雅在高级套房等了好一阵子,因为一直没人来收拾房间,表示堂义并没有退房,于是她想,他可能还会回来这里。

她不知道他何时才会返回,也不知道等到了他又如何,但她就是想见他、想再跟他说话、想再多关心他一点……

强烈的渴望与执念,让她留在房间里,静静等待。

喀啦──房门感应到磁卡,应声开启,惊动千雅纤细的神经。

门被敞开后,她率先闻到一股呛鼻的酒味,不自觉蹙起了眉。

接著,两名服务生搀著浑身酒气的男人,摇摇晃晃走了进来,然后小心翼翼将男人安置在king size的床上。

千雅什么都来不及问,他们已迅速退下。

她踅回床畔,凝视著那张好看至极、却痛苦不堪的俊脸,她的心也跟著揪成一团。

他的鼻息急促且浓重,眉头皱得几乎绞在一块,千雅怔愣了一下子,才动手脱去他的鞋袜,然后回想著他是怎么照顾当时酒醉的她。

她到卫浴间准备了条湿毛巾,靠著床沿俯身擦拭他额头及颈子上的薄汗,几十公分的距离,她吸入的全是他呼出的超浓酒精,光是闻,她就快醉了。

“糖水……”千雅在房里兜了一大圈,才猛然想起可以请服务生送过来。

拿到糖水后,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让他喝下。

过了好一会,堂义勉强掀开眼,确定她还在旁边,闷痛的胸口稍微缓和了些。“你为什么还没走?”他的嗓音嗄哑而疲惫。

千雅答不上话,仍旧没有坦承心迹的勇气。

半晌,她幽幽地问道:“为什么喝得醉醺醺的?很难受对不对?”

堂义喘息著,她轻柔的嗓音在耳边流转,继而蔓延至他的心窝,暖暖的、闷闷的。

“有什么事让你这么不开心?”千雅好想抚平他眉间的褶痕,减轻他的痛苦。“或许发泄出来,会比较舒服一点。”

堂义闭上眼,强忍住眼眶中的酸楚。

“堂义……”千雅低喃,怨怪自己的束手无策。

“宋千雅……”他忽然唤她的名。

千雅倾身靠近他,想听清楚他说什么,赫然发现他的眼角湿润,令她的心狠狠地抽痛了下。

“哭出来会好过一点。”她像个诱哄孩子的母亲,在他旁边温柔低语,葱白的小手来回轻抚著他的发,给予全部的关爱。

堂义缓缓睁眼,昏醉迷蒙的双眼映著她恬静的脸庞,突然止不住泪水,任它夺眶而出。

千雅反覆深呼吸,极力克制住感性与心疼的泪,对他扬起一抹新月般弧度的微笑。

男儿有泪不轻弹,但堂义此刻无心顾及男人的尊严,用泪宣泄积压多时、不欲人知的苦楚、悲伤、孤单与空虚。

千雅偎近他,第一次看一个大男人哭得像个小孩,她感到震撼之余,也因他的真性情,对他的爱意更炽烈了几分。

堂义伸手揽祝糊的纤腰,千雅顺势让他的脸伏在自己的胸口,继续抚摸他浓密的发。

他毫无保留地在她面前展现最真实的自己,显示他对她的信任,以及特殊的情感。千雅百般怜爱地拥著他,若是倾注所有爱恋便能消弭他的伤,那么她将义无反顾。

随著情绪释放,堂义的酒意也醒了大半,停止了前所有未有的哭泣。

千雅中断轻抚他发丝的动作、松开环抱祝蝴的双手,静默片刻,等待他调整心情。

堂义抬头看她,俊脸上泪痕未干,但他已不在意。

千雅咬著唇,反而无所适从。“我……我去拿毛巾。”她口吃地说完,旋即转到浴室拧湿毛巾,又很快回到床边。

堂义接过毛巾,把脸埋进冰凉的湿气中,大大地吐了口长气。

“你好好休息,我该回家了……”见他平息下来,千雅再找不到理由让自己赖著不走。

转身的刹那,她遗落了最重要的……一颗心。

然而,千雅才走了两步,身后蓦地冒出一股力量扣祝糊的手。

她猛地回头,对上堂义忧郁的双眸。

“不要走。”他望著她,低声对她说。

千雅蹙著秀眉,无心抗拒。

堂义收回手臂,将她扯进怀里,瞬也不瞬地瞅著她。

她承受不了他过于炙热的眼神,下意识回开眼,逃避他的注视,全身僵硬,不敢妄动。

他轻握祝糊的下颚,强迫她面向他,忽而狂霸地掠夺她的唇。

千雅惊讶地止住呼吸,脑中只剩下空白,然而身体仿佛通了电,强烈的酥麻感在体内奔窜,不由得涌起一阵阵颤栗。

堂义恣意夺龋糊的芳唇、她的气息,想要她的迫切与渴求,超乎他的想像。

千雅自震惊中回神,合上双眼,承接他犹带著酒气的吻,将她彻底迷醉,并且任由他对她为所欲为……

第十三章

不知是饭店空调太舒服怡人,抑或昨晚太过缠绵,千雅昏睡到接近早上十点才自沉沉酣眠中惊醒。

她掀开薄被的一角,看著自己,证明昨晚发生的种种是千真万确,不是她编织的梦。

她徐徐转头,身畔已空无一人,浓烈的怅然涨满心头。

她不晓得堂义究竟出自什么心态留下她、并且给了她永生难忘的激情夜。也许纯粹一时气氛使然,希望有人陪在身侧,而不是非她不可。

一夜的男女关系之于他,并不是值得大惊小怪的事,但对她而言,却是生命中的大事。

经过一夜,千雅能明显感觉自己身心都产生微妙的变化,体内仿佛注入了一股莫名的勇气与力量,心也变得更加柔软而坚强。

只是,她同时也感到茫然迷惘。

她和堂义之间的关系算什么?他又会怎么看待她?随便、毫无矜持?

她自己呢?又该如何面对、调整心态?既然早就不敢奢求他也爱她,那么就当昨晚是个临别纪念,当作一生中最美好、珍贵的回忆。

她不想让他误以为,她贪图他傲人的家世背景、觊觎他的钱财,妄想飞上枝头当凤凰,所以对他死缠烂打、不肯放手。

考虑了许多,千雅心思笃定之后,她遮遮掩掩地到卫浴间梳洗,镜中她看见自己的胸前,有一两处已转为黯红的印记,脸蛋轰地一声,倏地烧烫起来。

她轻轻拍打自己的脸颊,甩开令人脸红心跳的画面,加快速度梳理整装。

整理好服装仪容后,她没有多余的时间留恋,拎起包包仓促离开。

几天过去,千雅的生活平静无波,仿佛什么事都未曾发生过。

既是意料中的结果,她也努力劝服自己不需太伤心、太想不开,日子总还是得过。

下午三点多,千雅跑完采访踏进办公室,所有同事都用狐疑又暧昧的眼神紧盯著她看。

“大家午安。”千雅佯装若无其事地向大家问候,低头快速走到自己的座位。

然而众人不时投射而来的眼光,教她坐如针毡,十分不自在。

平常如果不出声,根本没人察觉到她的存在,今天却好像对她特别感兴趣,显得格外反常。

千雅猜不透他们眼里透露的八卦讯息,到底是为哪桩。

不过手边一堆采访稿待处理,一旦忙碌起来,她也无暇去管别人的表情。

傍晚六点多,同事把电话转给她,未了还朗声补上一句。“是中午打来的那个男人喔!”

千雅这才明白,自己成为八卦话题的原因,暗中感到好笑。

她没多想,以为是工作上接触过的男性。

“您好!我是读创杂志社的宋千雅。”她接起话筒,以制式的口吻说道。

话筒彼端传来男人浅浅的、好听的闷笑声。“原来你上班时这么装模作样。”

“你是……”堂义?!千雅的脑袋犹如劈过一道雷,无法运作。

“什么时候下班?我去接你。”

“……”千雅尚未从极度讶异中回过神。

“现在过去方便吗?”堂义又问。

“不!”千雅答得急切,一抬眼,发现周遭的同事正好奇地盯著她瞧。“你不要过来……”她捂著话筒,音量细如蚊蚋。

“为什么?”堂义漫不经心地反问。

“我还没下班。”她神色不安、心跳速度破表。

她避嫌的举动在其他人眼里不啻是欲盖弥彰,八成有鬼!

喜爱追探别人隐私,大概是记者的职业病,每个人都伸长了耳朵,开始捕风捉影。

“来不及了,我已经到了。”堂义宣布。“你下来,还是我上楼?”

千雅一脸慌张,忙不迭低喊:“你不要上来!”

“我等你,五分钟后不到,我就上去。”语毕,堂义独断地结束通话。

顾不得同事的八卦嘴脸,她随意抓了几样物品塞进手提包,就飞奔下楼。以她对堂义的了解,他绝对是说到做到的人。

依他的身分出现在这小小杂志社,势必会引起骚动,如果让同事知道他们认识,她往后的日子绝不会清静。

为什么每每在她感觉快要可以释怀之际,他就以霸道专制之姿,把她好不容易渐渐重回轨道的心情与生活一下子全打乱。

她万万没想到,他会主动找她,而且语气那么温柔、那么亲匿,就像是──恋人甜蜜的耳语。

她分不清狂乱的心跳与微微颤抖的手脚,究竟是兴奋过度或紧张过头的缘故,也许两者都有吧!

为能再见到他而兴奋,又不知该以什么样的表情、心态面对他才恰当。

甫步出电梯,一只强而有力的大掌不期然抓祝糊的手臂,吓得她心脏差点蹦出胸口。

“啊──”惊呼声不禁脱口而出。

“吓到你了?”堂义露出坏坏的笑容,明知故问。

听到他悦耳的磁嗓,千雅提到嘴边的心才安然落下。

“去吃饭。”他牵起她的手。

千雅怔怔地随著他的脚步移动,呆住、傻住了,完全无法抵抗他的魅力,疏离后再接触,对他的心动程度有增无减。

她任由他带领,不说半句话。

“有没有想吃什么料理?”堂义发动车子,泰然自若地问她。

千雅摇头,默然不语。

她其实有好多疑问,又不晓得从何启齿,索性保持缄默。

“这几天过得好吗?”他转换话题,有意试探。

她眉眼低敛,僵硬地颔首。

“是吗?”他利眸微眯。“我以为你会茶不思、饭不想。”他口吻戏谑,神情却略显严肃。

她的回答的确让他稍稍踢到了铁板,深感不悦。

几次到医院探病,他都特地走楼梯,心想也许又会在六楼转角,看见她悲伤的模样,或者哭泣的模样。

但这样的偶然一次也没发生。

这几天,他周旋在几个女人之间,跟她们吃饭、喝酒、上床。

尽管这些女人风情万种、妖娆性感,取悦男人的技巧高超,他却觉得索然无味,放纵过后备感空虚。

他追求寻觅的,是像奶奶那样的女人!深爱自己的男人,并且全心全意的懂他、包容他、照顾他,无关利益、毫无心机。

那些女人收受他馈赠的礼物后,就永远休想获得他的真心。

他忽然对她们彻底感到厌倦,然后想起有些被他刻意冷落的她。

见到她的瞬间,他烦乱不堪的心奇异地镇定下来。

堂义回想起几天前,她带给他的震撼──

他交往过的女人,个个都是美丽的花蝴蝶,自然不可能拥有处子之身。

成年男女各龋葫需、相互慰藉,对他而言,没有那层薄膜,对男女双方都好。

什么处女情节,他向来不屑一顾,也绝不招惹。

但此刻在他面前,让他愿意敞开心胸接纳、能贴近他灵魂的女人,竟是他以为要快绝迹的稀有品种……

▁▂▃ 彪炳千秋 无出其右 ▃▂▁

第十四章

她单纯恬淡的个性,甚至于羞怯畏缩的样子,都让他莫名想接近她、逗弄她,然后再自私地把不想背负、太沉重的坏情绪强迫她一同分担。

说穿了,他只是在利用她。

原来他和那些令他厌烦的女人没什么两样。

堂义忽而勾起嘴角,自嘲地笑了。

“笑什么?”千雅蹙著眉问。他明明看起来就不开心,苦涩的笑容反而更让人心疼。

“笑我自己自作多情。”堂义敛起笑,并未直视她。

他似是而非的答案,宛若一把烈火,烧烫了她的心。千雅低垂著头,不敢多做联想。

“为什么不说话?”他睨她一眼。

“不知道该说什么。”她不自在地别开脸。

“说什么都好。”堂义拢起眉,带点命令的意味。“这几天,你真的都没想过我?”他又追问。

“问这种问题有什么意义?!”千雅叹息似地低喃。

“听起来有点哀怨。”他忽而咧开笑。“在生我的气?”虽是疑问句,但语调是肯定的。

“没有。”她口是心非。

她只是认为自己没资格生气、更没资格要求他什么。

“女人说没有就是有!”堂义说得斩钉截铁。

千雅的胸口涨满一股酸意。他丰富的男女关系,竟让她感到难受。

“让我下车。”她要求。“我不想跟你吃饭。”是,她是在赌气,但她更气自己排山倒海的妒意。

她不会天真地认为给了他宝贵的第一次,他就该对她负责,在把自己交付给他之前,就已经有所觉悟了。

既然如此,她就不应该觉得受到委屈。

堂义依言在路旁停下。“真的这么生气?”他瞅著她,轻声询问。

千雅不愿看他,解开安全带后动手开车门,却因中控锁未打开而徒劳无功。

“女人说翻脸就翻脸。”他绷著俊脸冷啐。“宋千雅,我以为你不同!”

“我没有什么不同!”她气急败坏地自我否定,泫然欲泣。

她和很多女人一样爱上他、为他痴迷,克制不了自己越来越浓烈的感情,并且不自量力地渴盼他有所回应。

她太高估自己的能耐,还真以为能够只求付出不求回报,她讨厌越来越贪婪的自己。

“会这样说的女人,就已经很不同。”堂义柔嗄地说,唇边噙著一抹温柔的笑容。

“不是……”她还是没有自信。

堂义凑近她愁眉不展的脸,吻上她微噘的樱桃小嘴,很快地又退开。

千雅羽睫轻敛,酡红的脸蛋有掩不住的失望。但空气中隐隐流动的暧昧氛围,教她沉溺、陶醉,有片刻晕眩。

“千雅。”他低唤她的名。“留在我身边。”

他催眠似的嗓音钻进她的耳膜,犹如一道咒,在脑海中反覆回荡。

“答应我。”堂义百分百的命令口气。

千雅吃惊地望著他,复杂难解的瞳眸中有深浓的郁色,仿佛罩著一层雾,看不穿夜色般的瞳仁里藏著什么秘密。

“我可以吗?”半晌,她语带颤抖地确认。

“你愿意吗?”他沉声反问,并寻求承诺。“不管以后发生什么事,都留在我身边。”

千雅眼眶盈泪,无比雀跃、欣喜,她频频点头,不再迟疑,氾滥的爱意冲破最后一道防线,狂泄难止。

堂义擦去她眼角晶莹的泪珠,再次俯首攫获她的樱唇,不同于前一次蜻蜓点水般地浅尝即止,狂鸷猛烈得如同一种烙印与宣示。

千雅彷如掉进漩涡,耽溺在他的气息中,肺叶里的空气逐渐减少,但心房却充满幸福的泡泡,痛苦与欢愉并存,刺激著她的感官。

两人纵情地索求著彼此,各自填补心的缺口。

堂义眷恋著她的清纯羞涩,回想起他喝醉那夜,她娇小柔软的身子,成了他渴求的慰藉,她柔情似水的眼神与依附,彻底抚慰他的不安。

她虽然没有亮眼的外表和家世,但频率却与他如此契合,面对她,好像什么内心话都可以毫无保留地倾诉,不必担心她会另眼相待、或当笑话般流传出去。

他紧紧扣著她,她不熟练、几近笨拙的技巧,勾起他的无限疼惜。

千雅任其摆布,凡是他要的,她都愿竭荆葫能、倾荆葫有的给予、付出。

他亲吻她的时候,会让她产生他爱著她的错觉,即使此刻在他怀里窒息,她也在所不惜。

火花即将引爆的关头,堂义置于口袋的最新款手机,忽然唧铃铃响得恼人。

堂义决意置若罔闻,但纤细敏感的千雅却已然分心,推拒著他精壮的胸膛,试图终止这场失控的长吻。

她剧烈喘息,补充不足的氧气,凌乱的发丝、酡红的脸蛋、起伏的胸口,揉杂著属于女人的妩媚及性感,和平时恬静的模样截然不同。

手机停了又响,显示来电者迫切的心情,与非找他不可。至于是谁会这么有耐心,堂义心里有数。

正因清楚对方的身分,他才存心忽视。

持续不辍又急促的铃声,把美好的气氛破坏殆尽,偷得空档,千雅语音薄弱地开口催促他接电话。

堂义迟疑了一会,待呼吸转为平顺,才掏出手机盯著来电显示,英扬的眉瞬间拢起,没有接听的意愿。

千雅不解地凝望他,不晓得是谁的来电令他如此困扰。

“真的要我接?”堂义破天荒地征询起她的意见,他也会有无法果断的时候。

一边是他对爷爷坚决必定实践的诺言,一边是他想保有的感情,两相权衡,他竟衡量不出孰轻孰重。

千雅的神情流露著困惑。

“接了电话,我就会离开,你还希望我接吗?”他嗓音低醇性感,其实隐含著无奈与煎熬。

她感觉到他的闷闷不乐,却不懂他内心的纠结,但还是柔顺的回答:“如果对方是你很重要的人,那……”

堂义没等她把话说完,就按下通话键,几声简短的冷冷应和,没有多言。收起电话,他调整坐姿,俊俏的面孔笼罩著阴霾,郁郁寡欢。

车子上路,千雅见他脸部线条紧绷,心里也不好受,可是她不想当个好事的女人。

他没说的事,表示不想让她知道,多嘴探究,她向来不拿手。

偏偏她选择的职业,却是必须不断发问的记者,连她都觉得不可思议。也可能是工作时问得太多,私底下反而不喜欢追根究柢了。

最后,堂义送她到她住处的巷口。

“谢谢你送我回来。”千雅客套地道谢。

堂义深邃迷人的双眼牢牢锁祝糊素净的脸庞,沉吟道:“你不想留住我吗?”

“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千雅习惯性地回开眼,不经意泄露了她的自卑。

他们做过爱侣间会做的亲密举动,她也立下承诺,但两人之间悬殊的身分仍是一道巨大的障碍,横亘在眼前,执意攀越,小心最后落得粉身碎骨的下场。

爱与不爱,终将殊途同归──

同样伤心。

堂义一直都察觉到她眼神飘忽、闪避的坏习惯。“跟我在一起,让你觉得不自在?为什么?”他强势地突破她的心防。

她的胸口猛地一窒,无从回答。

“我对你的肯定,还不能给你多一点勇气和信心?”他直勾勾地瞅著她被阴影遮去大半边的脸,柔嗄的语气尽是怜惜。

他几近告白的一番话,令千雅悸动不已。

不是甜蜜腻人的情话,却比情话更动听、更教人心动。

他也是懂她的。

“嗯。”她颔首,心中多了份笃定。

她愿意奋不顾身地跟随他,即便前方是断崖深谷,她也义无反顾。

殊不知,等待她的其实是一片高耸绝壁,挡祝糊通往幸福的道路。

目送她直到娇荏的身影隐没在小巷,堂义瘫靠在椅背,俊脸凝重,心头兴起淡淡的罪恶感。

明知自己给不起她任何承诺,却自私地要求她不准离开。

他不想违背与爷爷的约定,娶个他压根儿没感觉的女人为妻;想要的女人,到头来他却只能让她伤心痛苦。何其可笑且讽刺!

等真相大白,她会原谅他吗?

他竟没有把握。

第十五章

所有人都看得出来,她恋爱了!

千雅本人可能不太容易察觉,但恋爱时的甜蜜神情与绝佳气色是骗不了人的。

女为悦己者容,千雅为这句话做了最好的诠释。

她开始注重自己的穿著打扮,虽然并不夸张,但衣著的柔和色彩与脸上淡雅的妆容,都和过去轻便随意并且黯沉无神的模样浑然不同。

整个杂志社的人都在谈论她转变的原因,一定跟上星期打电话来社内找她的男人脱不了关系。

无论他们当面询问或旁敲侧击,千雅的嘴巴比蚌壳还紧,不漏半点口风。

就算她诚实招供,大概也不会有人相信吧!要不,就当她有妄想症,应该会叫她去看精神科。

共事了一段不算短的时间,千雅早摸透同事们的好事个性。

但她又不会说谎,不晓得该编造个什么身分的人,才能满足他们的好奇心。

处理好下期要刊登的稿子,千雅收拾好办公桌,打卡下班。

她在离家最近的超级市场买了一些菜,再步行十几分钟的路、登上五楼,返回租赁的顶楼加盖铁皮屋住处,然后下厨烹调一人份的晚餐。

她洗洗切切,下面的时候,门铃响了。

她抹干双手,怀著雀跃的心情前去应门。

门一开,站在外头的却不是她预期中心爱的男人,而是在医院打过几次照面的年轻医师。“高医师?”

“抱歉,没通知你就登门拜访,希望没吓到你。”高旻贤年轻斯文的脸上,满是歉意。

“我确实吓了一跳。”千雅手捂著胸口,坦白道,不过并没有不快。

“真的很抱歉。”高旻贤再度诚恳致歉。

“没关系,只是很惊讶。”千雅淡淡笑了笑,没放在心上。

“我擅自查了你的住址,希望你不要介意。”他对自己莽撞的举动十分过意不去。“我打了你家里电话,响很久都没人接,手机也拨不通,所以就干脆亲自跑一趟。”他解释著。

“万一我不在家呢?”千雅不禁失笑。

“一时也没想那么多……”高旻贤微微红了脸。

“有事吗?”她问,但对他来访的目的约莫有了个谱。

“前几天问过你,想邀你当我女伴的事。”他急著向她确认答案,毕竟,表姐的生日派对后天就要举行,另一方面,他也期盼能用诚意打动她。

认识她以来,就对她的温纯与孝顺印象深刻,这阵子,她变得更柔美有光采,让他倍觉心动。

所以鼓起勇气向她提出邀约,希望能与她进一步交往。

“我想我不适合……”千雅微笑著婉拒,答覆千篇一律。

“就当是帮我一个忙!”高旻贤不死心。“去露个脸,马上就离开。”

他的说词漏洞百出,怎么听都牵强。

“高医师……”千雅本想断然拒绝,可是他脸上的焦虑神情,让她突然想起自己在工作上许许多多,数也数不清的被拒经验,顿时心软了。“以你的条件,不愁没女伴的。”

“我什么成就都没有,女孩子应该看不上眼吧。”他看著她,意有所指。

千雅浅浅一笑,没有接腔。

“宋妈妈也很鼓励我邀请你。”他努力说服她。“就当是朋友,陪我出席一场生日派对。”

居然连她母亲都搬出来了?!千雅又好气又好笑。“我没有像样的衣服,怕丢你的脸。”

“那不是问题!”高旻贤喜出望外。“我有朋友是造型师,可以请他帮忙。”

至此,千雅明白不管她找什么借口,他都会想办法推翻。不答应他,她很怕两个人就一直杵在门口,没完没了。

“说好只是露个脸,我真的不喜欢人多的场合。”她退让、妥协,接受他的邀请。

高旻贤露出高兴的笑容。“我后天中午来接你可以吗?”

千雅点头。

“那后天见!”终于了却一桩心事,他兴奋得想欢呼。

送走他之后,千雅奔回厨房一看,锅里的面已经糊成一团。“真是的……”她惋惜兴叹。

不过为了省钱,她决定将就著吃,反正能够填饱肚子就行。面尚未捞起,门铃又啁啾地发出声响。

她嘟起嘴,认定是刚送走不久的高医师去而复返,可能想叮咛她什么,顿了下,她还是去开门。

这次,她又估算错误了。

“干什么一脸不耐烦的样子?”门外的男人噙著笑,语气宠溺。

“堂义。”千雅心跳失序,笑逐颜开。

他不请自入,登堂入室。“刚刚离开的男人是谁?来推销东西的?”

他上来时,在通往加盖楼层的狭窄楼梯,和对方擦身而过,而这里也只有这一户,所以他能百分之百断定那男人是来找她的。

千雅跟在他身后,身材高大的他一进来,整个客厅霎时像缩小了,他不甚在意,反而是她感到局促。

“他是圣嘉医院新进的医生。”她据实以告。“找我充当他的女伴,出席他表姐的生日party。”

堂义坐在触感稍硬的椅子上,眯眼看她,单刀直入的问:“他在追求你?”

她并不打算承认。“怎么可能!人家可是医生。”

他撇唇冷哼,伸长手臂揽祝糊不盈一握的腰枝,缩短两人的距离。“医生又怎样?我可是堂家二少爷,还不是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他说得很正经,但扬起的嘴角又显得几分轻佻。

千雅红著脸,嗔视了他迷人的脸孔一眼,旋即又闪避开来。

“你答应当那个医生的女伴了?”堂义索性把她拥进怀里,让她坐在腿上。

千雅如猫儿般轻应了声,脸颊像熟透的蕃茄。

“这么不把我放在眼里?嗯?”他抬起她的小脸,总不忘提醒她正视他,他要她的眼里只有他。

“我做事需要经过你的同意才行吗?”她娇睨祝蝴,讶异他大男人的一面,却也感到甜滋滋的。

“敢跟我顶嘴?”堂义的深色棕眸透出危险光芒,修长的手指拂开她颊畔散落的细柔发丝,柔嗄道:“千雅,你是我的。”说完,他深深地吻祝糊。

他温柔的口吻、霸道的宣示、英俊的脸孔以及深情难解的眸,交织成一张密密的网,将她牢牢困缚住,她无心抵抗,甘心臣服。

她垂下眼睫,羞涩地回应他。

长长的吻结束,千雅靠著他的肩膀调整气息。每回,她总以为会在他的吻中缺氧窒息……他的吻让她觉得自己无比幸运,能被优秀出色的他爱著,她确实获得了勇气和信心。

如果,这是他想传递给她的,那么,她接收到了。

堂义嗅著她的发香,陷入深思──

十多天以来,他拥抱、亲吻她的次数越来越频繁,宠爱她的程度也越来越深。

跟她在一起,他总是轻松自在,她敏锐的感受力可以分辨他的情绪、明白他所说的每句话,并给予恰当的表情及应答。

她有颗善感的心,聪慧灵敏,令他忍不住想占为己有,不想放开手,不让其他男人窥伺她的好。

思及此,他炯灿的瞳眸转黯,打破热吻后短暂的美妙沉默。

“千雅。”他轻唤她的名,接续道:“若是有一天,你发现我伤害了你,你会原谅我吗?”他压低音量,尽量说得云淡风清。

她枕著他的肩头,嗅著他身上好闻的香水味,晕陶陶的,似醉了。“你会伤害我吗?”她的声调软软的、懒懒的。

堂义黯下眼,沉声问道:“若我说有一天让你受到伤害,绝不是故意的,你相信我吗?”

他的假设太晦暗,她的心猛地揪了下。

随后,她挺直身子面向他,看见他凝重的表情,于是起疑,产生危机感。“为什么这么问?!”

“你愿意相信我吗?”他皱著眉,从追问转化成誓言。“相信我并不是真的想伤害你。”

千雅的心,跟著他眉间的凹痕一同向下沉沦。

他的表现与反应,一点都不像是假设性的问题,她感到心惊胆颤。

“相信我!”堂义的双手插进她的发丝间,捧著她的脸,非获得她的允诺方肯罢休。

她的心头纷乱不已,试著厘清他想传达的讯息,却又害怕得不敢继续深究。

“嗯……”最后,她选择信任,因为爱。

堂义抱她入怀,啄吻著她,最后情不自禁地附在她耳边,轻轻吐出最真切的情感。“我爱你──”

这被他当成陈腔滥调的三个字,原来必须有著深刻的眷恋才说得出口,他到现在才明白、体会。

他的示爱,便是前往他心里的通行证,千雅不再犹豫、不再退缩。欢愉的泪水悄悄滑落,没入她扬起的那抹幸福弧度中。

她已别无所求。

第十六章

最后,千雅仍没机会品尝自己煮的什锦面,最终全进了馊水桶里。

堂义载著她到餐厅吃饭,用完餐,已是晚间九点多。

千雅以为他会送她回家,不过,她发现路线不对。“堂义,你要载我去哪?”

“回我家。”他注意前方路况,不假思索地答。

“回你家做什么?”她像孩子似的发问,语气和模样都很天真。

堂义坏坏地笑了笑。“当然是……做爱──做的事啊!”他刻意拉长尾音,逗弄她。

说完,他侧过脸凝睇她,果然看见她羞窘地低著头、瘪著小嘴,若不是灯光昏暗,看不见她脸红娇羞的样子,他一定会忍不住狠狠吻祝糊。

知道他正在看自己,千雅觉得脸烫得快要烧起来,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你好可爱。”他宠溺地笑道。

捉弄的乐趣,在她身上才能发挥最大效用,其他女人根本无法比拟。

“就只会欺负我!”她望著窗外的景色,嘟嘟囔囔著,心里却仿佛打翻了蜜糖罐,甜得化不开。

堂义由衷开心的笑了,暂时不去想将来不久,他们所要面临的伤痛。

抵达他的高级祝葫,堂义为她煮了咖啡,自己则啜饮著典藏的高级洋酒。

千雅仰著脸,偷偷地细细描绘他好看的五官,一笔一划镌刻在心版上,在见不到他的时候,也能够把他想个透彻。

她偷看他看得入神,堂义察觉到了,却不动声色品尝著酒,任她看个够。

从今以后,她想要的,他都会竭荆葫能满足她。

他搁下酒杯,动手揽过她,将自己的脸埋进她的肩窝,沉溺在她温柔气息中。

千雅感觉到他紧绷的身体犹如拉紧的弦,一定承受著莫大的压力或悲伤。

“堂义……”

“为什么不能再早一点认识你……”他的声调嘶哑,流露出一丝痛悔。相见恨晚,是他的遗憾。

她微微蹙起眉,费荆杭量,试图厘出令他难受的原因,总是抓住了点头绪后,下一秒又兀自慌张地否决掉。

千雅难得主动正视他,对他绽开微笑。“现在这样有什么不好?”她企图诱他说出令他难受的真相。

她的笑颜映入他忧伤的眼底,让他又爱又怜,又满怀歉疚。

堂义没能给她明确的答案,吻遍她的眉、她的眼、她的唇,直至她下巴、粉颈与锁骨,并刻意制造一枚枚红色印记。

“堂义,别这样……”千雅迷乱地请求。她媚眼如丝,葱白小手贴在他结实的胸膛,手心传来的心跳,令她的血液沸腾,呼吸急促。

他擒祝糊的皓腕,反身把她压在沙发上。

在他的调教下,她的反应一次比一次热情。

堂义再度将她纳入怀里,试图以热情焚烧掉自己欺瞒她的愧疚与罪恶感。

对她的感情,似大火燎原迅速扩大蔓延;爱她的深度,已超乎他的想像,唯一的念头,是不想失去她!

等她晓得他无法启齿坦承的残酷事实后,她还会愿意像这样留在他身边,当他灵魂的另一半吗?

头一次,他对女人如此没有把握。

越接近婚期,他就越烦闷心慌,所以每回见她,总是一次又一次索求她的爱,却不餍足。

千雅交付自己的身心,任凭他予取予求。

双方激烈交缠的肢体,才让她真正觉得自己完全属于他,她甘愿以全部的浓情烈爱,用尽一切爱他、懂他、包容他。

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他让她从未经人事的懵懂,到如今饱尝爱情滋味与男女间亲密的关系,改变不可谓不小。

她闭上双眼,跨过颠峰,瘫在他怀里昏昏欲睡。

堂义紧搂著她,低头凝视她漾著幸福笑容的容颜,神色复杂。

出神凝思了一会,他起身抱著她到卧室的大床上安置妥当,准备到浴室冲澡,还没走开,他便听到她幽幽地呢喃。

“堂义……不要走……”千雅勉力睁开眼,央求道。

欢爱过后,他总是不留在身边同床而眠。

他可能以为她睡著了,殊不知他一离开,她也就醒了,徒留她与一室寂静和怅然怔忡相对。

这一回,她终于来得及开口留祝蝴。

沉吟片刻,堂义顺了她的意,上床拥她入睡,终至天明。

他为了她,破了行之多年的坚持,留女人在身边过夜。

只因,她对他意义非凡──

周六,千雅答应充当高旻贤女伴的日子,中午,他准时依照时间,到她的住处接她。

第一站,来到高旻贤的造型师朋友开设的时尚工作室,请好友亲自为她打理服装与造型。

既然已经答应,千雅也不好再推托,全权交给专业人士处置。

从头到脚,一阵改造下来,竟已是六个多钟头后的事。

千雅看著落地镜反映出来的影像,简直不敢相信那真的是她!

她及肩的发经过稍微修剪染烫,再盘成样式高雅的髻,湖水色的雪纺小礼服,衬著她白皙的肤色,而晚宴彩妆打造出一张精致秀丽的脸庞,五吋高跟鞋则修饰她娇小的身材,让比例显得窈窕修长。

“你好漂亮。”高旻贤为之惊艳,毫不吝啬地赞美,博取佳人欢心。

千雅淡淡一笑,并不特别沉迷这样的假象。“我只是被施了魔法的灰姑娘,时间一到,就会恢复原形。”

“虽然我不能算是王子,但我可以……”高旻贤乘机想表白。

千雅打断他。“这一身行头的费用,我下次会还你。”果然成功地岔开话题。

“是我邀你当我的女伴,费用本来就该由我负责。”高旻贤急忙表明。“我真的很高兴你能陪我出席生日派对。”

“我只是帮你应应急,下不为例。”千雅答得直接且冷淡。

“为什么?你有男朋友?”高旻贤追问。

千雅点头。“我很爱他,也只爱他。”她的心再也容不下其他人……

她的眼神与表情都十分笃定,看来不是说谎应付他。高旻贤很失望。

“如果你现在想取消我的女伴资格也没关系喔!”千雅态度坦然。

“你对我好像有成见?!”高旻贤有些丧气。

“我只是希望你别把精神浪费在我身上。”她语带安慰地说。

“如果我不放弃呢?”他对自己有一定的信心。

千雅笑著摇了摇头,不想再继续这无谓的对谈。

她把心给了一个她深爱的男人,此情永不渝……

在半山腰高级巴洛克式别墅举行的生日派对,晚间七点半已宾客群集,热闹不已。

想必寿星身分不凡,才能邀请这么多人到场祝贺,其中不乏各行各业的名人,排场不小。

“我看到我表姐了,我们过去跟她打声招呼。”进会场后半个小时,高旻贤才看见寿星的身影,足以见得场地及客人都颇具规模。

他想牵她的手,却被她躲开,除了堂义,她不喜欢被任何男人触碰。

这么多人的场合,他也不好太失礼,只得打消逾矩的念头,护著她穿过人潮,领著她来到场中央。

“表姐,好久不见!”高旻贤对著一名身著性感缀珠白色紧身长礼服,大方露出大片雪背的女人问候道。

女人挽著一个高大的男人,熟悉的身形令千雅猛然一惊,来不及凝神确认,他已跟著寿星一同转身──

千雅神情愕然,完全无法动弹。

“旻贤!你来啦!真的好久不见。”孙琦艳丽的脸上堆满笑,显然相当开心。

除了生日派对十分成功外,她爱的男人随侍在侧,才是致使她心花怒放的主要因素。

“生日快乐!这是一点心意。”高旻贤把礼物交给她。

“谢谢!”孙琦乐意地接过包装精美的礼物。“你女朋友吗?好漂亮。”她赞扬。

高旻贤没有否认,随后打量了身旁的女伴一眼,见她没有澄清,心中窃喜。

“这是我未婚夫──堂义,我们年底会结婚,到时你们一定要来喔!”孙琦美丽的眉眼间,有藏不住的幸福光采,耀眼夺人。

高旻贤并没有认出堂义,就是前两天在千雅居住的旧公寓楼梯口,与他狭路相逢的男人。

“阿义,这是我表弟,现在在圣嘉医院当医生。”孙琦偎著堂义,语气爱娇。

堂义不发一语,英俊的脸孔满是惊讶,神色冷肃且紧绷,直视著近在咫尺,却同样震惊的女人。

他看著她木然的神情以及眼底的泪光,喉头顿时梗塞著硬块,他的痛楚绝不亚于她。

但,她能明白吗?

千雅脑袋一片空白,听不见周遭的喧哗,只觉天旋地转,天崩地裂,等到嘴角尝到咸涩的味道,她才惊觉自己忍不住落泪了。

打击过大,她的心脏几乎停止跳动。

“千雅,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高旻贤被她突如其来的眼泪吓呆了。

泪水如断线珍珠不受控制地涌出眼眶,千雅无心顾及礼貌,幽微地哽咽:“我去洗手间。”

说完,她跺著沉重虚浮的步伐,调头走向出口,而非她口中的洗手间。

去哪都好,她无法面对那么沉痛且难堪的局面。

堂义拨开孙琦的藕臂,迳自转身尾随其后。

“阿义?!”孙琦不敢置信地瞪大美眸,怔愣住,好心情霎时被摧毁殆尽。

堂义不在,她的生日party便不再完美,这是她所有生日派对中最失败、最不快乐、最扫兴的一次!

第十七章

千雅心碎的走著,压根儿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山腰的路暗得她看不见前方,她却一点也不觉得害怕。

她的心已经痛得失去了知觉。

“千雅……”堂义追上她,将她固定在怀里。

他喘息著,焦虑、不安、愧疚、苦涩……无数种情绪充斥在他的胸口,令他透

千雅动也不动地僵立著,宛若一具没有生命的人偶。

“千雅……”他的声音充满痛苦。“我不是有心伤害你,相信我!”

她无声地痛哭著,这是唯一的情绪出口。

她压抑的哭泣声,声声都令他痛彻心扉,把他也打落深渊。

半晌,千雅的心魂稍稍归位,奋力挣开他的环抱,眼神空洞地低喃。“你要结婚了……”泪水爬满她苍白冰冷的脸颊。

每开口说一个字,她破碎的心就扯得好疼好疼,难以呼吸。

堂义无言以对。

“为什么……我不懂……”千雅呜咽,难以成句。

“对不起。”堂义盯著她梨花带泪的伤心脸庞,良久,还是仅能挤出一句于事无补的抱歉。

他无法对自己的刻意隐瞒,解释只字片语。

如果那么轻易便能说出口,他又何必选择拖延?迟迟不敢让她得知真相,只能鸵鸟心态的一再逃避,直至东窗事发……

“你一开始就决定结婚,为什么还要……”千雅哭得说不下去。

“我没想过,我后来会认识你。”堂义眼睛发红,充满血丝,是强忍著泪的结果。

他的话像是推诿之词,听起来很不负责任,却是肺腑之言。

千雅接受不了任何理由、任何借口,错了就是错了,不会变成对的。

“为什么还要跟我在一起……你要结婚了呀!”她崩溃地嘶吼,哭得连肺叶都隐隐作痛。

堂义抿著唇承受她的责难,这是他应得的,也还能承担,只要她不离开他。

“堂义,你这个骗子!大骗子!”千雅哭哑了嗓子、哭痛了双眼,心口一片荒芜凄凉。

他不断深呼吸,忍住眼里酸楚,无从反驳。

“我们不要再见面了,祝你婚姻幸福。”千雅缓了口气,用尽全部气力才得已逼使自己这样说。

一开始就明了终有一天要与他别离,可是,她没想到这一天竟来得这么急切仓促,之前做的心理准备,根本派不上用场。

千雅使尽了全力,才能够转身,决意走出他的世界。

“不要走!”堂义扣祝糊的手,握得好紧好紧,显示他的不舍与不甘。“你说过不会离开我的……”他的口吻透露著压抑的无奈和惶恐。“千雅,不要离开我!不准离开我!”他命令的口气声音破碎。

“放开我!”千雅慌乱的低喊。“放开我……”

“我不会放手!”堂义咽下喉间的硬块,坚决道。“我不会放开你!”

“除非你不结婚……”千雅失神地说。她又何尝想离开他?

他握祝糊的手的力道不自觉加重了几分,给了她残酷的回答。“我会娶她。”

她狠狠挨了一刀,痛心疾首。“那就放开我!”她执意想抽回手,挣脱他的钳制。

堂义不让她得逞。“留在我身边,我需要你。”他低声下气,近乎哀求。

他的话充满矛盾,千雅无法猜透。“你把我当什么?是你还没结婚就出轨的对象?还是介入别人婚姻的第三者?!”她狂乱的质问。“不要!我不要!我不要用这样的身分角色爱你、跟你在一起!”

她不能忍受他们的爱情建立在离经叛道、违背道德的关系之上,哪怕她用生命爱著他,也不能认同这份不正当的畸恋。

虽然堂义十分清楚她,不是看上他的家世身分。不过,他以为若她爱得够深,最后还是可能妥协接纳他的作法,不离不弃。

显然他错得离谱,自信过头。

也因她的执意求去,更确定她是他想要的女人,是他失落的另一半灵魂。

他不想违背与爷爷堂振风的承诺,让他老人家抱撼而终,也不肯错过令他感到安心、想定下来的女人。

两者皆是他重视在乎的人,辜负其中一个,他的生命都会有遗憾,他都无法原谅自己!

他承揽著双面压力,所受的痛楚是他们的两倍……

谁能体谅他?

堂义沉郁地望著她泪流不止的哀凄容颜,万分怜惜、心里有愧。

“不要走……”他已无心顾及男人的尊严,最软弱无助的一面,只在她面前呈现。

“放开我!”千雅哭喊著,极力想逃出他的掌心。

堂义的指节泛白、手背冒出青筋,可见力道之大。

她不管皮肉的疼痛,即使冒著扭断手腕的危机,也要摆脱他的掌控。

“你会受伤的!”堂义红著眼斥责她的举动。

“你还在乎吗?!”她浑身颤抖,心寒至极。

“我当然在乎!”他像只负伤的野兽,嘶声咆哮。

“那就放开我!放开我……我求求你……”千雅苦苦央求。

堂义仍紧握著她的手不肯松开,又担心她真的弄伤手,心中的矛盾、挣扎,令他苦不堪言。

“你答应过不会离开我的……”他仿佛耍赖的孩子,一再提醒她曾经许下的诺言。“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会离开我……”

千雅拼命摇著头,不忍卒听,只怕自己心软、立场动摇。敌不过男人的力量,屡次抽不回手,悲愤加交、逼不得已的情况下,她咬祝蝴的手背。

她的心有多剧痛、伤有多深刻,咬劲就有多大,直至一股血腥味在唇齿间蔓延开来,千雅才心疼地减缓劲道。

堂义根本不觉得痛,仍牢牢包覆祝糊颤抖不已的手。“留下来……”他想不到自己会爱一个女人,爱到可以不要骨气。

千雅没有改变心意,固执坚定的想结束两人的纠缠,她不能让错误继续延伸扩散。

最后,堂义深怕她脱臼,终于悄悄放松束缚,眼睁睁地看她头也不回地离去。

不知是她已经跑得太远,抑或是,眼里的雾气模糊了他的视线,看不见她的身影──

堂义杵在原地好久好久,回不了神。

堂义一连几天都把自己关在饭店套房里,电话不接、谁也不见,醒了就灌酒灌到醉,醉了就倒卧在酒瓶堆中,思绪鲜少是清晰的。

他也开始疯狂抽烟,让自己的神经彻底麻痹,想不起任何人事物,胸口才不会有被撕裂的痛觉。

他与所有人失联的第三天夜晚,他的挛生胞兄堂司接到饭店经理的私下通报,亲自找上门。

一进套房,满室浓烈呛鼻的烟酒味,让堂司皱起眉,神情显得相当不悦。

他站在烂醉如泥的高大身躯前,重重踹了东倒西歪的空酒瓶一脚,许多酒瓶激烈碰撞,发出骇人巨响。

“堂义,原来你是个不中用的懦夫!”堂司恼火地严厉责骂。

好一会,堂义才迟钝地抬头,后知后觉地发现他的存在,但也仅是淡淡瞟他一眼,没有反应。

堂司一把揪起他,拖著踉踉跄跄的他到卫浴间,打开莲蓬头,兜头兜脸浇了他一身冷水,试图让他清醒一点。

冰凉的水钻入堂义的眼耳鼻口,在濒临极限、无法喘息的瞬间,他才自昏沉迷醉的状态抽离,知觉刹那间回笼,大口呼吸。

堂司怒视著他,同时也松了一口气。“把自己弄干净,我在外面等你。”

回到客厅,堂司脱下湿漉漉的西服外套,通知服务生把所有酒瓶、烟蒂统统清理干净。

堂义出来时,凌乱不堪的景象已不复见,取而代之的是干爽舒适的环境。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他站在离堂司几步的地方,嗓音沙哑。

“心电感应。”堂司撇唇冷哼。

双胞胎之间的微妙关系,被他拿来开玩笑。

“那这几天,你也会心痛吗?”堂义像在问他,又像在自言自语。

“心痛倒没有,想扁人倒是真的。”堂司没好气道。

他在光亚科技孙家二千金的生日派对上,追著其他女人跑了,把未婚妻冷落在会场的事,让孙家相当不高兴,一状告到老爷子上头去。

老人家命令他要把罪魁祸首找出来,向孙家赔罪,并且要求尽快完成婚礼。

堂司被当成传令兵,费了一点功夫才查到他的行踪。

堂司把事态发展简略的告诉他。

闻言,堂义面无表情,沉默以对。

“是那个女记者?”堂司突然问。“一开始你帮她求情,要我接受访问时,我就应该察觉到不对劲。”他冷冷的语调透著自责。

堂义的心口猛地闷痛了下,表情凝重。

“既然一开始摆明了要娶孙琦,就不该招惹人家。”堂司绷著俊脸斥责。“如果你非要她不可,就推掉婚事!”

“爷爷不会答应的。”堂义叹息,始终走不出承诺的束缚。

堂司明白他和爷爷感情深厚,两人的关系就像如来佛与孙悟空,他再怎么叛逆不驯,老人家都有办法收服他。

“那只有赌!”他眸光深敛,沉声说道。“赌爷爷到底比较爱他一手创立的事业版图,还是比较重视你这个孙子的一生幸福。”

这的确是个有趣的挑战,不是吗?爱的光明与自私丑陋,仅在一念之间,成就一个人或毁灭他,也只是一线之隔。

堂司微微勾起唇角,颇期待后续发展。

堂义略显无神的俊脸凝结一层冰霜,乐观不起来。

▁▂▃ 彪炳千秋 无出其右 ▃▂▁

第十八章

“你没有勇气赌?”堂司激他,语含戏谑。

堂义睨著胞兄,算是默认。

此刻的他压根提不起丝毫斗志,不再是众人眼中那个原本神采奕奕、自信飞扬的风流恶少,只是个情关失利、为爱憔悴的伤心人。

“阿义,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怕事?”堂司冷哼,看不惯他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

对著和自己如出一辙的五官却绷著一张苦瓜脸,感觉很奇怪,很不舒服。

“阿司,你真心爱过一个女人吗?”堂义神色忧郁。“你如果不相信爱,有一天,老天爷会让你相信,甚至刻骨铭心。”

“我们才多久没见,你就从花花公子成了哲学家?”堂司撇唇,对他的说法嗤之以鼻。

“有些事,要亲身经历过才会彻悟。”堂义提醒他,再也不要小看爱情的力量与影响山川。

堂司没把他富有哲理的话放在心上。“我不是来找你讨论这种无聊话题。”他很不习惯。“总之,你还有很多事要善后,别像只缩头乌龟一样躲起来。”

堂义牵动嘴角勉强笑了下,终于露出了悲伤以外的表情。

“不要折磨自己。”

临走前,堂司抡起拳头,往弟弟的肩头一击,算是打气。

“嗯。”

堂义确实受到鼓舞,突然觉得自己不是全然孤单。

虽然堂司没有明确地表示支持,可是堂义晓得,他是和自己站在同一阵线的。

堂司凡事看来循规蹈矩、从不出错,可是,他比自己还反骨、还不受控制及不受拘束,其实真正难懂的人是他。

他环视套房最后一眼,然后毅然离开,结束了为期三天的颓废生活,重新振作起精神,面对接下来的事。

四周一片漆黑,千雅紧紧蜷缩在床角,泪水无声无息地漫流,湿透了枕边。

事情发生数日以来,她一直都把自己禁锢在家里,囚禁在被欺骗的绝望与哀戚的地狱中,饱受煎熬,挣脱不了。

“若是有一天,你发现我伤害了你,你会原谅我吗?”

“若我说有一天让你受到伤害,绝不是故意的,你相信我吗?”

“相信我并不是真的想伤害你。”

曾经如谜一般的假设,原来是他给的残酷预告,她爱得太盲目、昏了头,以至于没能听懂他给的暗示。

他说爱她,却要娶另一个女人。

这比说不爱她,必须放弃她还令人难受,教她情何以堪。

她该相信他什么?无论是不是故意伤害,她还是受伤了呀!

他会娶一个门当户对的女人为妻子,继续他璀璨光明的未来,她原谅与否,又有什么重要?!

他说她懂他,真是太抬举她了,她根本摸不透他的心思。

他狠狠捅了她一刀后,再说千千万万句对不起,就能弥补伤痕吗?

她可以忍受他不爱她,却原谅不了他的恶意欺骗。

人在伤心到一个极限后,反而流不出一滴泪。

如果她不放自己一马,一直沉浸在悲苦的情绪中,那么幸福永远不会来临。

虽然千雅对于幸福的感觉模糊得几近虚无,但心底深处,她仍保留著微弱的希望火苗。

因为唯有如此,她才能不放弃生活,努力活著!

在不算幸运顺遂的日子里,寻找、创造一点点简单的小幸福。

她没有失去什么,只是回归到最初的平淡生活……

她已没有什么可以失去。

堂义开著宾士车漫无目的地晃了半个多钟头后,来到圣嘉医院探视爷爷。

他进病房时,老人家正在睡觉,他放轻脚步及音量,深怕惊醒老人家。

看著日渐消瘦的老人,堂义的心更加烦乱。

他静静坐在床边,守候著爷爷,看著布满皱纹、历经风霜的衰老容貌,不由得陷入沉思。

他想起堂司说的,赌赌看在老人家心目中,是延续“风光堂”的荣光重要,还是他的幸福重要,准许他选择所爱?

认识千雅以前,他真的觉得娶哪个女人都无妨,反正长辈要的只是传宗接代,找个家世良好又聪明漂亮的女人,生个优秀的孩子,便算完成众人的期望。

总之,妻子不过是一个身分,相处久了,就算没有感情,也会成为习惯。

接触千雅之后,他才明白彼此间心灵契合的绝妙感受,多么令人著迷且不可自拔!

他说了一,她便能接二连三,他什么场合皱了眉、什么时机露出笑容,背后所代表的涵义,无须言明,她都看在眼里,给他安慰或陪他一同开心。

她曾说,他带给她太多新体验、新眼界,她又何尝不是给予他许多新体认、新感触,也让他对爱情与婚姻,有了崭新的看法与定义。

堂义想得入神,没察觉老人已醒。

“浑小子!”堂振风习惯这么喊他。

“爷爷。”他收敛翻腾的心思,用笑掩饰苦涩的心。

“婚礼筹备得如何?”堂振风一开口就关心进度。

“一切都在进行。”堂义一语带过,丝毫不想多谈。

堂振风盯著他看了好一会,才又说:“前阵子阿司说你跟一个杂志社女记者在一起。”

堂义心口一震,没料到他老人家会提起。

“跟她分手了吗?”

堂义绷著嘴角,竟开不了口。

“我问你是不是跟她分手了?!”堂振风没好气地质问。

分手这字眼宛若一把剑,插在他的心头上,令他疼痛难当。

堂义依旧无法松口,仿佛一承认,他们之间就真的什么关系都没有了。

“当初你既然答应我这门婚事,就没有反悔的余地。”

堂振风郑重声明,也等于摧毁堂义心中最后一丝期待。

他哑口无言,绝望全写在俊脸上。

堂振风是病了,但脑袋还很清晰,自然没错过最疼爱的孙子毫无隐藏的忧伤神情。

他相当清楚,堂义的痛苦有一半是源自于恪守爷孙俩的约定,不愿让他这个濒死的老人失望。

否则以他的个性,早就带著那个女记者远走高飞,哪还管自己是何种身分!

“你走吧!愁眉苦脸的,触我楣头!”他挥手赶人。

“明天再来看您。”堂义面无表情,口气僵硬。

等他离开,堂振风按下呼叫铃,请医护人员帮他备妥纸笔,亲自写了一封信,一笔一划、一字一句,把他想说的话诉诸于文字,然后压在枕头底下。

堂振风闭上眼睛,很快地又睡去。

换了一套又一套名贵的西装,尽管摄影师不断要求新郎要有笑容、要求亲吻新娘、眼神要深情,但堂义没有一项办得到,连作假都打从心底排斥!

从头到尾,他都冷著俊颜入镜,和巧笑倩兮的新娘呈现强烈对比。

无论拍了几次,下场全都一样。

一个冰冷无情的新郎,这样的婚纱照怎么见得了人?!

孙琦一次次要求重拍,堂义也顺著她,可是他永远都是一号表情,简直把她气炸了!

距离婚礼还有一段时间,她有的是时间跟他耗!非得拍到她满意为止。

结束婚纱照的拍摄,堂义立即换掉西装,驾车离开。

最后,他还是忍不住驶向熟悉的道路、停在一条不知逗留过几次的小巷口前。

停好车,他走进幽暗的巷子,在一栋老旧的公寓楼下,抬头仰望──

最顶楼的铁皮屋透著光亮,表示有人在屋内。

几乎每晚只要有空,他都会特意绕进巷子里,像这样遥望楼顶,等到灯熄灭,他才黯然离去。

拍婚纱照时,他一度想像著怀里穿著白纱的新娘,是住在公寓顶楼的女人……

正因这样的情绪使然,他想见她的念头分外强烈。

堂义走进几十年屋龄的旧公寓,拾级而上,来到加盖的铁皮屋门外。

犹豫片刻,他按下门铃──

第十九章

口味清淡的什锦面已经煮好一阵子,从冒著蒸腾热气的可口,逐渐冷却失味,千雅坐在饭桌前,像雕像般动也不动。

她甚至连自己是否有在呼吸,都不确定,也不以为意。

门铃响著,隔了好一阵子,她才自麻木的状态下回魂,又僵了好一会,她迟缓动身来到大门前。

“哪位?”千雅的声音呆板。

她不晓得是她没听见对方的回答,或是来者根本没出声,她的感官全部变得迟钝,唯有泪腺比以往发达许多。

她索性打开门,看看是谁。

门扉霍然开启的瞬间,堂义的心脏也随之猛然一窒。

千雅先是对上一堵胸膛,怔愣须臾,把头仰高了几度,所有反应都像电影里的慢动作。

两人四目交接,可能是光线不足、可能是震惊过度,双方都失去了动静。

“千雅……”堂义的唇轻轻动了下,犹如一声叹息。

蓦然回神,她像见到鬼怪般,用力把门甩上,背紧抵著门板,心跳急促。

“千雅……你最近好吗?”堂义敲著门,低嗄道。

他的声音淡淡飘进耳里,千雅咬著唇,一股气哽在胸口,又闷又痛。

“千雅,让我看看你好吗?”他拍打著门,语气哀然。

汹涌的泪一涌而上,千雅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声。

“我想看看你。”堂义一再重复,语调一次比一次恳切忧伤。“千雅……”她的名字,是他心口的烙印,证明他的心属于她。

千雅哭得全身颤抖,尚未愈合的心伤又狠狠撕裂开来,汩汩淌著血,剧痛椎心刺骨。

“你最近好不好?让我看看你,就算一眼也好!”堂义用著赎罪的心态,每句话都是发自肺腑的深沉渴望。

她还以为自己已经调适得够好,结果,在见到他的刹那,才惊觉自己仍旧脆弱得不堪一击。

“千雅……”思念决堤氾滥,淹没堂义仅存无几的理智,执著地想见她。

“你走!我不可能再见你。”漫无边际的沉默过后,千雅终于找回一丁点说话能力,她压抑著激动的情绪,冷声驱赶。

“让我看看你。”堂义声音哽咽。“让我确定你过得好,我就离开。”

“我很好!”千雅不假思索地回答。“你可以走了。”她用荆葫有气力,才得已这样佯装心平气和地对他说话。

“那就让我看看!”堂义不死心。“我想亲眼确认。”

“然后呢?”她闭上眼,任豆大的泪珠在冰冷的脸颊恣意漫流。“确定我很好之后,又如何?”

她的问题难倒他了,堂义答不出个所以然。

“再见面又有什么用?”千雅呜咽地低喃。

什么都改变不了,不会有未来,也回不到过去,见了面也不过是徒增彼此的心痛无奈。

堂义重捶门扉,发出砰然巨响。

“千雅,开门!”他从苦苦央求,转为焦急忿怒的命令。

“我不想见你。”千雅口气绝决。

或者说,她“不能”见他更为贴切──

不见他并非恨他、讨厌他,而是知道自己会控制不了感情,会不顾一切地投入他的怀抱,不问对错、不理是非,只想陪在他身边、只要能爱他,其他什么都不管!

所以,她不敢见他。只盼日子渐逝,让碎裂的心口慢慢愈合、结痂,留下一道深爱过的恋痕。

“你回去吧!”说完,她移动凝重的步伐,缓慢地回到房间,用棉被紧紧包裹住自己因哭泣而剧烈发抖的身体。

无尽的眼泪,陪她度过漫长的失眠夜,直到天明。

阳光洒进狭小的房间,千雅下床梳洗,满脸的泪痕可以清洗得掉,但红肿如核桃般的双眼,即使扑再厚的粉也遮盖不了。

千雅呆滞地回望镜子里苍白无血色的脸孔,最近她老是这样,动不动就陷入停顿状态,思绪空茫。

一定可以走过这段痛苦,遗忘那场痛彻心扉却刻骨铭心的爱恋。

只要不再触碰,就会忘记伤口的存在,哪一天恍然想起,也只会怀念,不会疼痛。

“你可以的……宋千雅。”她为自己打气,或者说是催眠自己。

穿戴整齐、拎起黑色大提袋,她在八点准时出门。

未到楼梯口,却被一具高大的身躯挡住去路,当她察觉后想调头,却是为时已晚。

她没想到,他竟然没有离开!

她小看的是他的决心?抑或是他对自己的──爱?!

“千雅!”堂义及时拉祝糊,猛地将她抱个满怀。

他彻夜等候,等的就是这一刻。

千雅敌不过男人固执的力道,几番奋力挣扎无效后,也无心再抵抗。明知不允许沉沦,但身体却说不了谎,出卖了她真实的感情。

堂义似要把她揉进身体里,紧紧地、牢牢地锁在怀中,不让她有空隙逃脱。

他将脸埋进她的发顶,贪婪地汲龋糊的气息与芳香,一解苦涩难尝的相思。

“我好想你……”他发自内心深处的倾诉思念。

千雅伏在他的胸前,感受著他快速且紊乱的心跳,他饱含情感的喑哑嗓音,勾引出她眼鼻间的酸楚。

两人拥抱著,良久都舍不得分开,似要把分开后失去的份量,一次补回来。

恍如经过一世纪那么久,堂义才甘愿松开她,修长的手指抹去她脸上的泪,眼神忧郁。“你瘦了。”

千雅眨掉眼底满溢的泪,轻摇头颅,无法言语。

他也瘦了,好看的眉眼间少了狂狷不羁的光采。多了孤冷沉郁,但仍出色的教人移不开眼,令人心动屏息。

“对不起。”他捧祝糊消瘦的小脸,心如刀割。“我总是惹你哭。”他的眉头纠结,也红了眼眶。

他温柔地道歉让她泣不成声,频频摇头。“我们不应该这样……”

想起他结婚在即,浓烈的罪恶感倏地涌上心头,千雅带点赌气意味地别开眼,试图冻结住倾泄的迷恋。

有一瞬间,她几乎要脱口而出,如果他真的爱她,就放弃婚礼,然而话冲到嘴边,最后还是硬生生咽了回去。

他傲人的家世背景,根本不是她高攀得起的。

他的妻子高贵美丽、出身良好,又与他外型登对,是适合待在他身边的良伴。

他决定与对方结婚,是明智的选择。

只是可惜,他的幸福不能由她来给……

她仅能祈求,若真有来世,老天爷能够赐予她足以匹配他的条件。

他们的爱情,她只能寄望来生。

“我要上班了。”千雅找回理智,勉强自己挣开她朝思暮想的温暖臂弯,尽管她多想栖息一辈子,一点都不想让给别人……

“陪我。”堂义握祝糊纤细的肩头,不让她走。好不容易见到她,他说什么也不肯错失她。“陪我一天,就这一次。”

“我要上班……”千雅不假思索地拒绝,不再给自己任何幻想与奢望。

“就陪我一天!”堂义不放开她。

她扭动挣扎,心却已动摇。“我今天有一堆采访……”她艰难地说。

话未竟,堂义便俯身堵祝糊的嘴,霸道地不想听她回绝的理由,也释放对她火热的爱及滚烫的想念。

他的青髭扎痛她细致的肌肤,千雅闪躲著,又同时痴恋著他狂烈的气息,从起初的抗拒,逐渐心悦诚服。

没有明天的禁断之恋,让彼此的心都著了火,堂义的炽热与坚定击溃了她原本就不够牢固的心墙,她的身与心,仍为他一人火烫。

她无法欺骗自己对他无动于衷,事实上,她每一分每一秒都想著他、怀念著那段甜蜜、能尽情爱他、享受他宠溺的美好时光。

有时,无知反而是种幸福。

两人跨越顾忌的藩篱,千雅回应他的激情热吻,直到肺里的空气被抽空,两人才恋恋不舍地分离。

堂义瞅著她酡红的脸蛋,俊脸终于露出一丝笑意,像是布满乌云的天空探出曙光。“陪我一天好吗?”他贪婪啄吻著她被他爱怜过的艳红唇瓣,眼神与语调柔情似水。

千雅忽而闪躲、忽而承接他绵密的亲吻,一如她犹疑不定、挣扎矛盾的心态。

今天相处结束后,他们是否就此不再相见?过著各自的生活,不再过问、互不相干?

这是她要的结果,但为何有一股强烈的落寞袭上心头,压得她喘不过气。

“回答我。”堂义低嗄地诱哄,非要她亲口允诺不可。

“嗯。”千雅颔首。

就让这段错误的爱情画下句点,虽然无法完美,也算有个结局。

在许多人的印象里,堂义只是个游手好闲、不务正业的富家公子哥儿。

他既没有双胞胎哥哥堂司高超的经商才能,也未曾听闻他对哪个行业在行,清楚的是他从不间断的花边风流史,玩世不恭的生活态度。

对于种种负面的流言传闻,堂义向来一笑置之,不曾解释辩驳,包括他所有家人、好友,皆对他有相同的误解。

事实上,他并非镇日沉溺于玩乐,夜晚出没在夜店饮酒作乐,是因白天全心投入工作,要让自己松弛紧绷心情的舒压方式。

他认为工作是用来满足自己的成就感,不是拿来炫耀、被人称赞的,难不成还要敲锣打鼓公告天下?!

这是他头一次,带人来到他一手创立的秘密天地──

位于台北东区一栋不算起眼的办公大楼顶楼,约莫五十坪左右的空间,规划出工作区与接待区,深色木头为主调,色彩鲜艳饱合的装饰点缀其中,沉稳中又不失活泼的气氛,令人眼睛为之一亮。

第二十章

堂义亲匿地牵著千雅踏进工作室的瞬间,所有人莫不停下手边忙碌的工作,纷纷抬头报以注视礼。

他们惊讶于他从来没带其他人来过,另外,他身边的女人也不是八卦杂志上报导过的任何一个美丽女星或火辣名模,而是一个仅能称得上清纯恬静的气质型小女人,确实颇令人意外。

千雅也对眼前的一切感到好奇。

“他们是我的工作伙伴,都是我大学时代的朋友。”堂义对她说明。

“工作伙伴?”千雅疑惑不已。

“childishness,工作室的名字。”他指著入口处充满设计感且童趣十足的可爱挂牌。“设计玩具的工作室,只接国外的case。”

在台湾,childishness并不具太大知名度,但在欧美却是极具口碑、深受喜爱的潮流品牌。

除了专为孩子们设计的童玩,childishness近来也和国外知名企业携手合作,推出一系列生活周边商品,估计将带来可观的利益。

childishness的设计团队,以堂义为首,共计十人。

人数不多,但个个身经百战、才华洋溢,是堂义得力的最佳战友。

工作室的订单,全由他亲自洽谈交涉,凭的是本身的能力与设计才华,而非仰赖其不凡的家世侥幸获得。

在childishness,他对外的名字是tony,没有人会喊他的中文名。

这是他最引以为傲的小天堂,也是他白天会在的地方。

堂义简略地介绍完工作室的成员,便带著千雅进到他专属的办公室。

映入眼帘的是他设计的作品陈设,无论是文具、摆饰及各种小玩意,都会让人会心一笑。

千雅专心欣赏著他的设计品,心中涨满难以言喻的感动与欣喜。

她认真的模样,让堂义情不自禁地纳她入怀。

他知道,她会支持、认同他,不会觉得他做的事业很无聊。

“为什么带我来这里?”千雅稍稍挣脱他的怀抱,因为与外头工作区分隔的那面玻璃窗可以看清里头的动静。

而此刻,他的工作伙伴正毫不避讳地“偷窥”著,脸上还挂著暧昧的笑容。

“我想让你了解我的一切。”堂义又重新把她捞进胸前。“所有人都可以误解我、不懂我,唯独你不行!”他乘机偷了个香。

“不要这样……”千雅面红耳赤,心脏扑通扑通失序狂跳,被他的亲密举动搞得无暇为两人的关系伤神。

她越躲,堂义就越想逗弄她。

他扳正她的身子,在众目睽睽下吻祝糊的小嘴,也带著浓厚的宣告意味,刻意让共事的伙伴们知道,她对他的重要性。

千雅羞得直想挖个地洞躲,偏偏又耽溺在他的男性魅力中,微微晕眩。

外头的员工,对于这幕“余兴节目”都竖起大拇指,或报以热切的掌声,全然洋派作风。

堂义神色自若接受大伙的鼓噪,千雅则羞红脸,完全不敢抬头看大家的表情。

他们越是起哄,堂义越是故意做给他们看,再度低头攫获柔嫩的玫瑰芳唇,瞬间,他几乎以为他们是一对接受祝福喝采的新人……

堂义的心底涌起一股深浓的悲哀。

堂义紧拥著怀中的女人,心头的死结未能松绑、受困的心未能自由。

该怎么做,才能两全其美?

离开工作室,堂义带著千雅来到一间高级婚纱店。

“来这种地方做什么?”千雅敏感地蹙起眉,一头雾水。

“让你当我的新娘。”他直视她,煞有其事地柔嗄道。

千雅浑身一阵酥麻,短暂的甜蜜过后是磨人心脾的酸涩,她黯下眼瞳,没有接腔。

睇了她落寞的神情一眼,堂义感到无比抱歉。

他向负责接待的小姐交代了一些事宜,对方在记事本上写下他的需求。

之后,对方领著千雅到礼服区挑选拍照用的服装,堂义则随著另一名男性接待员到西服区试装。

千雅被接待小姐催促著换过一袭又一袭漂亮精致的婚纱,没两下子,就让她头昏脑胀,忍不住抗议。

“这是堂先生的意思。”接待小姐客套有礼地说:“他希望能和宋小姐拍一组照片。”

好半晌,千雅都答不出话来,眼眶盈满泪水。

她突然觉得,堂义的心思看似复杂难懂,其实浪漫天真,要不,也不会放弃继承偌大的家业,宁愿当个玩具设计师。

他像个惊叹号,总有不同面貌,带给她许多新奇。

既是最后一次见面,她愿意配合他的突发其想,只是,这么做又有什么意义?千雅不愿再细想。

其实,她也只是个自私的普通人,一个会吃醋、会嫉妒的普通女人而已。

准备了两个多小时,千雅缓缓从服装间走出来。

在沙发上等待了一个多钟头,堂义俊秀的脸孔并未有不悦之色,期间,他抽了一根烟,掩不住心中的焦躁。

门一被打开,他立即紧张地站起身,目光胶著在身著蕾丝白纱的娇俏身影上,久久无法移开。

千雅神经紧绷,局促地无所适从。

蕾丝礼服包裹著她纤细娇柔的身躯,勾勒出诱人的女性曲线,施了脂粉的脸庞显得十分娇美可人。

堂义目不转睛,屏息凝视。

感受到他灼热的视线,千雅含羞带怯地垂下颈子,却又忍不住偷瞄他──

一身合身笔挺的黑色西装,别上一只耀眼非凡的胸针,仅仅如此,就已让他神采逼人,略长的发经过吹整,更显英挺有型,宛如男性时尚杂志里的顶级男模。

堂义咧开嘴,被她可爱的行为逗笑了。

“你好美。”他趋前,近距离地细看她,半掩的长睫轻眨,挺秀的鼻、娇嫩欲滴的粉唇,构成一幅美好的景色。

千雅的唇扬成一抹新月,露出羞涩的浅笑。

堂义轻握祝糊的香肩,倾身吻她。

“不要!妆会花掉的。”她别开脸,柔声婉拒。她可不想再经历一次冗长又细微的上妆步骤,坐到臀部都麻了。

他哂笑,把吻落在她白皙性感的肩头上。

“堂先生,请问可以开始拍摄了吗?”接待小姐出声询问,语气镇定,服务多年,亲热的场面也看得多了。

不过,眼前帅气挺拔、身分不凡的堂家二少爷,和光亚科技的二千金有婚约在身,却带著一个长相不特别出色、行头也全是不知名的便宜货的女人,一起拍婚纱照。

他对女方的态度亲密、宠溺,好像她才是他要娶的对象,著实令人匪夷所思、格外好奇。

堂义淡淡应了声,执起千雅的手前往摄影棚。

他放慢步伐配合她的脚步;她则亦步亦趋地尾随他的方向,短短一段路,两人走来心里都五味杂陈,欢愉同时又煎熬。

镜头下,堂义始终噙著温柔的笑,深邃迷人的双眸深情款款,目光焦点全是千雅的各种面貌。

好几次,他情不自禁地当众吻她,不必刻意营造或叮咛,完全真情流露。

千雅则娇滴滴依偎著他,洋溢著幸福甜美的笑容,她的际遇让在场的女性工作人员又羡又妒。没人知道她的来历、又有什么本事能掳获花花公子堂义的心。

两人之间的情深绳络,无疑地,在众人眼中,他们是一对热恋中的爱侣。

快门声不断,摄影师尽责地为他们留下一幕幕美好动人的瞬间。

拍摄结束已是傍晚时分,被拍摄的男女主角沉浸在幸福的余韵中,而渐暗的天色,洸如两人心口上,挥之不去的阴霾。

离开婚纱店,堂义偕同千雅到饭店用餐,填饱肚子后,他们在位于十五楼的高级套房内眺望夜景。

夜色太美、气氛太好,千雅破例主动喝了一点酒,此刻感到醺醺然,知觉还颇清晰,但思绪有些缓慢混浊。

堂义从身后搂著她,温热的唇在她耳朵、颈项间游移,毫不隐藏他的意图。

“好热……”千雅藉机溜出他宽阔的胸膛,以手扇风。

堂义回身,眸光深浓的睇著她,姿态仿佛盯著猎物的豹一般,危险却优雅。

不管经过多少次,千雅永远都招架不了他的男性魅力与直接火热的视线,她觉得自己似乎下一秒便会融化在其中……

一个吻,开启彼此的热情,两人熊熊燃烧,激情的缠绵再度熔化他俩的身、心、灵。

多盼,夜,永无止尽……

翌日一早,堂义开车送千雅回家。

车子停在巷口良久,双方都不知如何开口道别。

不该再见的再见,要如何讲得出口?

千雅在无声中迳自开门下车。

在她跨出座位前,堂义反射性地捉祝糊的细腕。

千雅没有回头,就怕好不容易武装的脆弱,会在他沉郁的眸光中迷失。

沉吟片刻,堂义哑著嗓音问道:“如果我一无所有,你愿意跟我在一起吗?”

她挤出一抹苦笑。“除非地球毁灭了,否则你怎么可能一无所有?”

“你别管!”他语气严肃。“只要给我答案就行。”

千雅垂下湿润的眼睫,幽微说道:“我从来就不是因为你的身分才爱你的。”

闻言,他欣慰地勾起嘴角,旋即又沉重地垂下。“我知道。”

之后,又是好长一段沉默。

“祝你幸福。”千雅困难地吐出祝福。

只要他能过得好,被迫与他分离的痛楚,也许会减轻一些。

堂义说得斩钉截铁。“你也会幸福的,一定会!”语毕,他终于松手。

千雅已无法克制满腔泪水,捂著嘴仓皇下车,疾步走进小巷。

短暂的恋情,也算和平告终。

堂义一直停在原处,时间仿佛静止。

第二十一章

圣嘉医院vip病房

仪器里脉搏、心跳指数越来越薄弱,病床上的老人颤著满是皱纹的手,摘下氧气罩,气若游丝道:“阿司,你的婚事进行得怎么样了?”

堂司漠著俊颜,盯著老人。“你就只顾著担心你决定的婚事?从不想到当事人的感受?!”他的语调很冷,充满不以为然。

堂振风没有反应。

“你知不知道,阿义为了遵守跟你之间的承诺,有多痛苦?!”堂司为双胞胎弟弟抱不平。停顿了下,他接续道:“取消孙家的婚事,让他自由!”

也是给他自由。

堂振风忽然笑了。“你还是第一次这样跟我说话。”老人一点也不生气。

堂司还是绷著脸,不再是往常一贯温和的神情。

“你总是把自己保护得很周密,不想让人知道你的心思……”堂振风没有元气地分析。“现在生气的模样,有人性多了。”

堂司抿著唇,沉默地看著老人家衰老苍白的脸,又回复冷静。

“在堂家,真的那么不快乐吗?”堂振风突然感叹。“你跟阿义都一个样,没有认同过这个家……”很多事他都看在眼里,只不过没说出来。

堂司若有所思,犹豫过后,他低喃道:“我们本来就不属于堂家。”

堂老爷子怔了下,回神看清他的表情,只见一片晦涩。

“所以才不顾我们的感受,随意摆布我们的人生?”堂司口吻很淡,似在谈论事不关己的闲事。

这是他第一次说出真实感受,也是长久以来压抑在心底深处的疑惑。

诧异过后,堂振风喘著气,隔了好一会才有办法往下道:“你……你真的这么认为吗?”

一番煞费苦心的安排却被曲解,老人万般失望,不得不感慨年龄的差距,造成观念的鸿沟。

堂司撇唇。“我的想法重要吗?”嘲讽的语气,不具温度、叛逆十足。

爷孙俩的对话就此结束,是两人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深入交谈。

堂司离开病房后,堂振风叹了一口长气。

把自以为是的用心良苦,硬是加诸在别人身上,原来不是为对方著想,而是一种莫大的负担。

走到这一把岁数,直到将离开人世的这一刻,他才领悟到这一点。

当堂义赶到医院时,病床上的老人已气绝,盖上白布。

他呆站著,神情木然,不敢相信昨天还谈过话的爷爷,今天就骤然病逝,与世长辞。

因为过度悲恸,他反而毫无表情,许久、许久都动弹不得。

“这是爷爷留给你的。”

堂司把一个信封交到他手里后,偕同父母离开病房,让堂义独处。

不知经过多久,堂义缓缓打开信阅读。

歪斜的字体,不难看出他老人家是在身体极度不适的状态下完成的。

思及此,他不禁哽咽。

我最大的心愿,是希望你们兄弟俩能够幸福,携手连心,守护堂家。

只要你能幸福,那个决定就是最好的。

这是我们两人最后的约定。

三行短笺,已道荆蝴老人家的心愿。

堂义情绪崩溃,失声痛哭。

“你不是要亲眼看著我结婚?为什么食言……”他任凭泪水决堤般在脸孔上奔流。

他伸手,慢慢掀起覆盖遗体的白布,老人面容安详,仿佛只是沉沉睡著而已。

堂义在病房内停留了颇长一段时间,直至医护人员将遗体转送太平间停放,他才失神地步出病房。

一出长廊,便看见一抹纤细娇小的身影,静静等候著他。

堂义绞痛的心益加疼痛难受,但他没有立即迎向对方,仅是用泛红的双眼凝视著她。

千雅忍住眼眶中的泪,他沉痛脆弱的模样,令她感到万般心疼及不舍。

她没趋前打扰,就一直默默守在他身边。

堂义瞥她一眼,然后,不发一语地越过她身旁。

千雅被他的冷漠冻住,没有勇气跟上他,仅能眼睁睁看著他高大的身影渐行渐远,终至消失在视线。

商界钜子堂振风的葬礼过后,最受瞩目的莫过于堂孙两家的联姻,这桩世纪婚礼是会照常举行或延期。

孙家也不断催促,希望堂家能清楚表态。

某个夜晚,堂孙两家的家长与婚事的两位当事人,为了此事齐聚一堂。

双方家长寒暄闲聊了一会,导入主题。

“最好是在百日之内完成婚事,拖太久也不好。”双方家长有志一同地说。

“你们两人的意思如何?”堂有学意思意思地随口问问。

孙琦毫无异议地点头,她当然希望婚礼越快举行越好,免得夜长梦多。

“阿义,你呢?”

堂义一脸寒漠,没有人猜得透他的心思。

自从堂老爷子过世后,他变得极难亲近,也鲜少说话,拒人于千里之外。

众人凝神等待他的答覆,在以为他不会回答之际,他忽然出乎意料的出声,表达意见──

“我不打算跟孙小姐结婚。”堂义抬眼,语调平淡疏冷。

空气霎时冻结凝滞,在座的每个人都神情大变,面有惊色。

“你……你这浑小子!在胡说什么?!”堂有学瞪大眼睛,为之气结。

“阿义,我们都知道你心情低落,但是你别意气用事。”堂夫人也加以劝说。“这门婚事是爷爷生前的希望,你忘了吗?”

他们都知道,过世的老爷子是堂义的罩门、也是死穴。

“阿义,如果你觉得时机不对,那可以延期,我愿意配合。”孙琦极力讨好地说。

你一言、我一语,软硬兼施,堂义依旧面无表情,完全不为所动。

间隔了一会,他难得地开口。“你们可以照常举行婚礼。”

众人以为他改变心意,神情松缓下来,认为他仅是情绪欠佳。

可是,他接下来的话却硬生粉碎大家的期望。

“但不会有新郎出席。”堂义的口吻十分无情,确切表明立场。

“荒唐!”光亚科技总裁孙季林拍桌怒斥。“你把婚姻当儿戏吗?!”

偌大的厅堂,火药味十足,大有一触即发的态势。

当著那么多人面前被退婚,孙琦面子挂不住,满怀委屈及不甘。

“就因为不想把婚姻当儿戏,所以更要拒绝。”堂义解释。

“你跟你爷爷的约定呢?!”堂夫人一再提醒他所背负的责任与承诺。

“我会遵守。”他答得不假思索。

和他老人家最后的约定……他若辜负,真的会一辈子原谅不了自己。

“既然如此,那婚事……”

除了堂义之外,没有第二个人知道堂老爷子信中的内容。自然也不晓得他们爷孙俩最终的秘密。

“我会结婚,但妻子不会是孙小姐。”堂义冷静得近乎寡情。

孙琦哀怨地瞪祝蝴,美眸中泪花打转,倍觉难堪。

堂义回视她愤恨的目光,接受她的各种情绪。

“你在发什么疯?清醒一点!”堂有学怒不可遏,朗声暴吼。“难道你真的要娶一个家境贫困的女人?”

“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清醒!”堂义眼神冷冽,和他的父亲正面起了冲突。

“你这个孽子!”堂有学气到发抖,他一手捂著胸口,一手指著养了二十几年的儿子,撂下狠话。“你若不同意这桩婚事,就给我滚出堂家!”

在堂有学眼中,堂义是那种没有堂家庇护就没有办法生存的败家子#葫以他才会讲重话,逼他就范。

岂料,堂有学的估计全盘错误!

堂义非但没有丝毫紧张,反而出人意表地嗤笑出声,不疾不徐地惊爆道:“我本来就不该姓堂。”停顿了下,他平静地接续道:“也从不贪恋这里的一切。”

他的一番话,吓坏了所有人。

“阿义,你……你怎么这么说?!”堂夫人惊惶地驳斥,乱了方寸。

“我有说错吗?”堂义淡淡地反问母亲。

堂夫人竟没勇气看他锐利的双眸。

“我不能接受这门婚事,也不配当堂家人。”堂义勾起嘴角,补充道:“反正我本来也不是,所以这门婚事也不成立。”

“不──”堂夫人掩面哭泣。

“谢谢你们二十几年来的养育之恩。”堂义起身,向父母深深一鞠躬。“很抱歉不能如你们所愿。”

孙家三人目瞪口呆,被这惊人内幕吓傻了眼。

急转直下的事态转变,也让人一时难以消化。

“你们保重。”堂义向双亲辞别。“你们以后再也不必为了我心烦。”语毕,他毅然走出大厅。

他不是个绝情无义的人,与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家人决裂,他又何尝不遗憾、不感伤。如果……没有他这个“儿子”能让他们感到轻松,那么,他的离开未尝不是件好事。

他们的恩情,他永志难忘,铭记于心!

他真的不是个好儿子,满心感谢却无以回报……

他真的,是个很差劲的人。

他想笑,却扬不起沉重如铅的嘴角。

是不是追求幸福的过程中,都要牺牲、放弃某些同等重要的人事物,才能够达成?

一个月的时间,够不够弭平情伤?千雅并不清楚。

但残酷的环境逼使她不得不面对现实,她每天都揪著一颗麻木的心,一步一步走下去,度过、熬过每一天。

再缠绵悱恻、再迷恋不舍的爱情,都代替不了生活的柴米油盐,不能天天躲在家里以泪洗面、自怜自艾。

生活奔波不单单为了自己,还有生病的母亲。

至少,她还有一点点目标,支撑她被掏空的心魂,不至于全然迷惘。

她不敢听闻关于堂家的任何一点消息,不敢再听闻那必须遗忘的名字,宁可当只鸵鸟,佯装坚强地活下去。

也许真是有所失必有所得,她顺利换了新工作,在一家知名广告公司当企划。

工作很忙碌,很适合目前努力想走出伤痛的她。

开完会,她立即动身到广告拍摄现场,负责的商品是新款喜饼礼盒,拍摄场景则是该喜饼业者投资的婚纱店。

千雅站在婚纱店外,一阵感伤涌上心头。一个多月前,她曾和最心爱的男人在这里共度心酸又浪漫的时光。

但那已成往事,多想也是徒然。

她收敛起如潮水般席卷而来的椎心回忆,抬头挺胸走进店里。

一忙起来,就是好几个钟头,广告的拍摄进度才进行到三分之一,千雅却不引以为苦,甚至乐在其中。

晚间十点多,她才抽空在角落随便吃了半个汉堡果腹,吃完后又马上投入工作。

专注的她,浑然未察觉一名高大挺拔的男人,站在离她几步之遥的地方,看了她许久。

第二二十二章(尾章)

在最敬爱的爷爷丧礼后,堂义沉淀了一个月,终于振作起萎靡的精神,重新回到chi”dishness的设计工作,日以继夜地沉溺在设计图稿中,再满的工作行程也填补不了心口的缺角。

一个月前,在医院长廊上,他将深爱的女人驱离他的生活。

不是不爱了,而是他当时陷入绝望与茫然,满心懊恼悔恨,压根儿不晓得该怎么面对她,也一度怀疑“幸福”的意义。

然而这一个月以来,他却戒不掉想念、断不了依恋,仍关心她、在乎她。

堂义追逐著她忙碌的身影,胸口发热。

遇见她是巧合。

他在工作室里待得闷了,所以开车出门无目的地漫游,脑海中有一道声音,驱使他绕过来看看。

当初接待他的小姐一见到他,马上把之前拍摄的婚纱照拿给他过目,并且告诉他照片中的新娘正在里面工作。

当下,他确实吃了一惊,仿佛冥冥之中有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著他来到这里,只为与她重逢。

他知道她一直都很努力地过日子,在困难挫败中,也从不轻易认输,更从未向他要求过任何一样礼物、收过他给予的金钱。

她让他明白,爱情可以如此纯粹,如此教人动容。

再见到她娇弱纤荏的身影在眼前来回移动,一股怜爱疼惜之情油然而生。

他想给她的,她还愿意接纳吗?

堂义吁了一口气,排解莫名的烦躁与不安。

拍摄工作到深夜十二点多告一段落,算是达成一天的进度。

“千雅,一起去吃宵夜,我再送你回家。”

他看到一个约莫三十岁出头的男人,对她提出邀约。

“好啊!”

堂义听到意外的答案。

她微笑著,一副欣然乐意的模样。

堂义顿时被她的笑容击沉,心里十分不是滋味。才一个月她就忘记他,还接受其他男人的追求?她的心里,已经没有他的存在?

不,他要自己在她的心中,永远没有其他男人可以取代!

“她不会跟你去。”堂义从黑暗中走出来,介入两人之间,口气和表情一样森冷。

千雅愕然盯著贸然出现的男人,心头猛地紧缩了下。

“呃……这位是堂……堂……”邀约千雅的男子无法辨识堂家的双胞胎兄弟,支支吾吾叫不出正确的名字。

堂义无视他的存在,不予以理会。

他的身分太突出,一现身便吸引全部目光,连带的,千雅也一并成为焦点。

每个人都睁大眼睛、拉长耳朵,好奇她和出身豪门的少爷有什么关联。

怔愣须臾,千雅回开视线,因为不晓得该用什么表情、什么心情面对他,才是最恰当的,索性视若无睹,消极逃避。

“陈经理,可以走了吗?”她反问提出邀请的男子。

“你只能跟我走。”堂义及时扣祝糊的皓腕,温柔的语气却不容置喙。

千雅没有抵抗,她太了解他,众目睽睽之下,更容易令他做出疯狂的举动……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都在猜测他们的关系。

“堂先生跟千雅好像很熟?”陈经理试探道,也算替大家解开心中的疑惑。

“她是我的未婚妻。”堂义答得理所当然。

当场一阵哗然。

千雅终于抬头看他,心脏不争气地扑通扑通狂跳著,那是爱他的证明。

陈经理大感意外。“千雅,你怎么什么都没说?!”

“我不是……”她呐呐地否认。她自己都不知道的事,怎么说?

“说不是也无所谓。”堂义觑祝糊,为她的回答下注解。“因为再不久,你就是我的妻子。”

千雅彻底呆住,脑袋无法运转。

其他人的反应也跟她差不多,被突如其来的喜讯炸得一愣一愣的。

在大家尚未完全回神前,堂义就将千雅带离现场。

一被强迫坐上车,千雅面向他,甫开口说了一个“你”字,堂义就握祝糊的下巴,密密实实地封祝糊柔嫩的粉唇,倾注他所有的眷恋与珍爱。

千雅只挣扎了几下,就迷失在他炙人的炽烈热情,刻意囚禁的爱意瞬间破闸而出,收复不了。

爱他的心拧得好痛好痛,宁愿找尽借口谅解他的处境,也恨不了他。

他的吻越形火辣煽情,再差一步就将忘情失控,春色弥漫。

“堂义……不要这样……”千雅秉持著最后一丝薄弱的理智,娇声拒绝。

“想我吗?”他的唇在她锁骨间肆虐,留下数枚吻痕,宣示所有权。

她紧抿唇瓣,赌气地不愿回答。

“对不起,是我太自私。”堂义轻吻著她,表达诚挚的歉意。“千雅,给我机会弥补。”

她不语,兀自叮咛自己不能心软。一个月前,要她离开的人是他呀!

“当时,我需要调适心情。”他嗓音低嗄,像是洞悉她的念头。想起已不在人世的老人家,他仍深感悲伤。

从他的声音里,千雅可以感觉到他的压抑与难过。“我想在你身边陪伴你……至少……不会那么孤单。”她心疼地哽咽了。

堂义捧祝糊的脸,直勾勾地望进她充满担忧的双眼,露出久违的笑容。“我知道你不会离开我。”他斩钉截铁地说。

“就这么吃定我?!”千雅噘起嘴,不甚服气。

他浅浅一笑,柔声道:我是相信你。”他修长的手指滑过她的粉颊,饱含无限纵容。“因为,只要我需要你,你一直都在。”

那是她留给他的纸条上,写过的承诺,千雅鼻头一阵酸楚,咬著唇、忍住泪。

“你好诈。”

他笑开。

她以为,他决定要和孙家二千金结婚,就不再需要她了。

但,若他真的结了婚又回头找她,她真有百分百的把握,能够抗拒他、狠下心不理他吗?

答案,恐怕是否定的。

思及此,千雅的心蓦地揪成一团,不能呼吸。“你和孙家千金的婚礼……”她忐忑地问。

“取消了。”堂义凝睇她。

千雅讶然。

“取消了婚事,我再也不是堂家的一员了。”堂义告知实情。

他的话太具冲击性,千雅一时间厘不出头绪。

“他抹去她溢出眼角的泪珠。“对我来说,这样反而比较好。”

她柔情地回望他,心有不舍。“你这个傻瓜……”

“如果我是傻瓜,你就是笨蛋。”他取笑她。“刚好是一对。”

千雅抽泣著。

“嫁给我。”堂义含情脉脉地向她求婚。

她很惊喜,却没有答应,因为有所顾虑。“我真的可以带给你幸福吗?”她并没有十足的信心。“而且,我们才认识几个月……”

“认识多久才适合结婚?”堂义挑了挑眉。

千雅答不出个所以然。

“还是要等到不得不结婚的时候?”他瞥向她平坦的腹部,暧昧地笑了。

她愣了下,随后会意他的话里玄机。“我不是那个意思!”

“如果是那样,我会努力。”堂义欺身攫获她的芳唇,胜过千言万语……

半年后 桃园机场

四月的台湾气候,阴冷潮湿,千雅抬起头仰望灰蒙蒙的天空,与细针般的绵绵春雨,心却是温暖的。

第一次出国,就长达半年,每一天,她都在想家的情怀中度过。

半年前,她随著心爱的男人远渡重洋,在洛杉矶住了下来。

堂义很忙碌,但每天都会回家,两人一同共度亲密的夜晚。

两个月前,经过医生证实,她已有一个多月的身孕,检查结果出炉的隔天,堂义便带著她去公证结婚,当周周末,他们办了个小型party,邀请了员工及合作厂商出席。

最大的意外,是堂司赫然现身,给予他们诚挚的祝福。

虽然很愉快,但两人心中都仍有遗憾。

一星期前,他接获堂司亲自打来的电话,要他无论如何都要抽空回台湾一趟,律师有事要公布,而他必须在场。

回到堂家豪宅,律师逐条念出堂老爷子的遗嘱,最后补充道:

“若堂义最后未能迎娶光亚科技集团总裁二千金孙琦为妻,依照堂老爷子的遗言,就必须接管‘风光堂’旗下事业,做为违约之补偿。”

那老头子,竟然还留一手……

堂义由怔愕转为哑然失笑。

遗嘱公布完毕,堂夫人对离家许久的堂义与千雅道:“留下来吃饭吧?”

千雅点头同意。

堂义皱眉盯著她,颇感诧异。

席间,众人得知千雅怀孕的消息,全都张大眼睛,然后更加开心起来。

新生命的降临,消弭了大人们的隔阂、疏离,把彼此的心,悄悄系在一起。

天大的幸福,在堂家开始蔓延──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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