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二朝 - xp1024.com
《不二朝》


第一章:逼宫

大秦昭和四年,初春。

破晓的阳光稀稀疏疏穿透云层,斜刺下来,照在雪还未干透的金脊兽头上,光灿灿的,有些晃眼。

兽头上的积雪开始消融,雪水顺着兽口滴下,砸在青面磨砂地砖上,叮咚,叮咚。

一串纷乱脚步踏来,打乱了节奏。

数十位朱袍紫襟的大臣提溜着衣带,一路小跑,若在以往,便是个个都要被御史参上一本,形容无状。

大抵是今天老御史也在人群之中,所以众人胆子大了些。

白玉阶上的小太监远远望见,犹豫了一下,扯着嗓子喊道:“升——朝——”

金銮宝殿里,望着空荡荡大殿呆坐的秦帝挺了挺脊背。

“陛下!”群臣入殿,扑跪在地。

“众卿——咳,平身。”秦帝虚抬右手,声音比往常还要沙哑三分。

“陛下,容王举兵围城,他这是要……”数十位臣僚中,已有人掩面哽咽。

秦帝嘴唇动了动,没能说出话来。

群臣翘首以盼,还是希望当皇帝的这时候能拿出个主意。

众望所归,秦帝终于张嘴却又被一道尖锐急报打断:“报!”

秦帝站起来,急问:“怎么样了?”

“陛下!昭然将军被容王斩杀,羽林卫根本不是对手,容王大军已经杀进来了!!”

秦帝表情骤凝,跌坐下去。

“反了!反了!容王他真的敢造反!”

“叛臣贼子早有谋逆之心,岂有不反之理!容贼当诛!”

“先皇啊!”臣子们呼天抢地。

沉默许久的秦帝蓦地冷笑。

群臣回过味来,急忙跪倒在前:“陛下,快走吧!”

“陛下,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臣等愿拼死护送陛下出宫!”还有忠良之士愿为大统抛头颅洒热血。

可一贯怯弱的秦帝这次却没有人云亦云。

“朕不走。”秦帝站起来,下唇被咬得嫣红渗血:“朕不走。”

“陛下!”老御史焦急唤道。

秦帝反常地强调了第三次:“朕不走。”

“朕怕了容宿十一年,他站阶下,朕不敢安坐;他欺御前,朕不敢言高;他揽权,朕不敢阻;他杀人,朕不敢保。如今,他反了,”秦帝耸肩一笑:“朕还有什么好怕的。”

群臣哽咽,顿时哭做一团,大骂容王佞臣贼子欺君罔上,不得好死!

秦帝手握御座龙头,缓缓坐回去,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喃喃:“朕不怕,朕相信他……”

终于,殿外传来了兵甲疾行的声音。

哐当!

金銮宝殿的木门被撞开,门外阳光刺得众人下意识遮住了眼,从指缝间望去。

一个男人头顶红缨金盔,身披银铠,右手宝剑还在滴血,一步步逼近大殿。

他的身后,还站着一个看起来十多岁的小小少年,身着与秦帝一模一样的金龙袍,亦步亦趋地跟着进来。

秦帝绝望地闭上眼。

来者,容宿。

容王麾下兵甲带着凌冽寒风席卷而来,分列两侧将众臣从御前驱离。

“陛下,您该下来了。”容宿近前开口。

听到他的声音,秦帝下意识抖了一抖,但这次,秦帝鼓起勇气没有照办,而是冷声反问:“让给你身后这个不知道哪儿寻来的野种吗?”

容宿目光骤然犀利,滴血宝剑一横,剑指君王。

“注意您的用词,他才是大秦正统血脉,裕王长孙。”他将身后的龙袍小少年请上前。

“荒唐!”秦帝拂袖,这次竟不说一个怕:“我裕王府长孙早在十年前就死在你这个佞臣贼子的手里!”

容宿也不做声,只是逼近一步,宝剑锋已经抵在秦帝喉头。

秦帝到底是怂了,一点点后退,被逼离开御座。

“容贼!你要弑君吗?”一名小御使高喝,想反抗却在一息间身首异处,血染金銮。

容王的刀,可远不止他手中这一把。

“弑君?”容宿轻笑,环顾殿内众臣:“今日,我就让你们看看,你们口中的君,到底是雄是雌!”

容宿手腕一抖,连多余的动作都不曾有,便将秦帝头上皇冠削掉,珠玉噼里啪啦地洒了一地。

“陛下!”群臣惊呼中,秦帝惶惶站定,一头乌发披落在肩,苍白脸色衬得唇色格外鲜红,一时间当真雌雄难辨。

众人心存疑惑,虽然秦帝尚是昭和太子时便以丰神俊秀闻名,但此时此刻,容王已是高枕无忧,又何必在此事上做文章?

所以陛下到底……是雄,是雌?

“裕王胆大包天,以嫡女冒充嫡子,谋夺储君之位,其心可诛!”容宿断喝,一句话,为众人做了答复。

秦帝苦笑,此时此刻也没有否认的意义和能力。

“原来,你早就知道了……”

难怪容宿会捧她上位,却杀了她尚在襁褓明明更好控制的侄儿,原来是因为她这个女儿身可以随时揭穿,而她侄儿的裕王长孙身份,则能成为他颠倒乾坤的筹码。

他可真是好算计啊!

只片刻,容王便将龙袍小少年送上御座。

男孩容貌清瘦,眉眼之间倒还真和秦帝有三分相似。

但这一切分明都是容王的诡计!

秦帝拂袖大骂:“荒谬!我大秦嫡系三脉,皆死在你容氏逆贼手中,如今安敢堂而皇皇地将这野种送上皇位!”

“住口!”容王一掌扇来,秦帝口吐鲜血栽倒在旁。

他俯视秦帝,一脸淡漠:“我是否为逆臣贼子,百十年后,自有后世评说。”

容王转身背对着她,悍然下令:“来人,还不将郡主带下去,别误了新帝登基的好时辰!”

……

新皇登基仓促,但并不简陋,秦帝被囚偏殿依然能听到威风八面的礼鞭抽过白玉石板。

容宿还为新帝鸣了珍贵的八十响火药,震慑文武百官。

她透过窗纸,依然能看到火药升天时的灿灿光芒。

“咯吱——”偏殿的木门被人推开。

朱紫蟒袍的容王踏入大殿,烟火在他身上映出光芒,照出疏阔身形,一截侧脸便如刀削斧凿,轮廓深邃。

纵使看在与他仇深似海的秦帝眼中,亦要说一句如神临世。

只是这神,是杀神。

是索命的魔头。

“如今,终于到我了?”她长发披地,抱膝坐在冰凉的地砖上。

容宿走到近前,伸手往怀里探去,取出一布包递向她。

秦帝冷笑伸手接过,便是鹤顶鸩毒,此刻的她也无力反抗。

她展开才布包才发现,那是一把巴掌大的石镜,造型古朴,唯有左右两盘小龙石雕栩栩如生,彰显其不凡来历。

通玄镜。

“容宿!”秦帝瞬间瞳孔紧缩,哑声尖叫,整个人都在颤抖:“你杀了他?!”

她向容宿扑去。

容宿眉头上扬,后退几步避开,在她眼中是无尽的不屑与嘲讽。

秦帝自知不是对手,攥着石镜步步倒退,心痛至极:“可笑,可笑我竟觉得自己能斗得过你!”

他不是没来救驾。

他不是没来。

而是被容宿杀了,连她赠予的调兵信物都落到了容宿的手里。

秦帝连咳三声,声声呕血,将镜面染得鲜红。

她不知道是哪个环节出了错,让容贼得到消息,她只知道,他死了。

鼓励她十一年,帮助她十一年的征文先生,死了。

带着她复国的唯一希望,死了。

秦帝感觉自己整颗心都被撕成两半,心头血一滴一滴砸下去,眼前也越来越模糊。

“昭和!”容王的厉声和脑海里的他重叠又分开,在她脑中越来越浅,越来越浅……

第二章:胡话

“昭和?爷,谁是昭和?”小丫鬟声音里透着俏皮,抱着绣祥云纹样的黑缎面长筒靴跪在榻前,轻柔地托起小公子的一只脚塞进靴中。

“爷今儿这是怎么了,午憩这么久还未醒,再歇下去,王爷可就快过来了。”作书童打扮的小少年伸着脖子向里间张望。

小丫鬟“嘘”了声:“你少要吓唬爷,我今儿眼瞧着都护府那帮黑脸将军们进了院子,王爷能过来才怪。”

书童吐了吐舌头:“我还不是为爷好,再背不下《说难》,挨了骂又要躲在被窝里哭……”

“你!”小丫头横了眼,抄起线筐里的线卷子丢过去:“敢嚼爷的舌根子,你不要命了!”

书童一猫身躲过“暗器”,忽地眼睛一亮,指着里面:“燕妙姐姐,爷醒了!”

唤作燕妙的小丫鬟赶忙转身,就见她那唇红齿白的小少爷直愣愣地坐起来,正盯着虚空发呆呢。

更好笑的是,小少爷好似丢了魂,竟将穿了靴子的脚搭在床榻上,没穿靴子的那只却踩在了地板上。

燕妙赶紧转身跪下,一边托起小少爷的脚放在她腿上,一边给小祖宗整理鞋袜,俏生生道:“爷可算醒了,是梦魇了吗?怎么净唤那昭和二字。”

“昭和?”小少爷喃喃重复,一双瞳孔骤然放光。

昭和世子。

昭和太子。

昭和帝。

似乎在须臾间走完她那荒唐的一生。

小公子腾地站起来,吓了燕妙一跳,却又忽然站住不动,皱着眉苦苦思索。

但是后来呢?

小少爷砸了砸脑袋,有点记不清了。

后来呢,昭和帝死了吗?

死了,肯定死了。

容宿那么心狠手辣,怎么会放过她这个败军之将。

所以……

“我死了,这里是阴曹地府?”小公子低头看着自己白里透着粉的手心,用力攥了攥又松开,掌心迅速由白转粉。

望向窗外,正午的阳光甚至有些刺眼。

“爷,您说什么胡话呢?”燕妙上前,一脸的哭笑不得。

“燕妙?!”小公子看到她却是却一脸惊喜。

果然是见到了死人,还活灵活现的。

她又张望,四周正是当年在渝州时裕王府书房的陈设布置,带着久违的熟悉。

真好,原来死后竟如此轻松。

不用想什么皇位,不用想什么秦氏江山。

这一年的她,没有入长安,没有夺储,没有勾心斗角,也没有血腥杀戮,有的只是平平静静的生活。

而且……

她还可以去找征文先生!

容宿从先生手里夺走通玄镜,阻止他救驾,征文必定也难逃毒手。

他就也在这地府之中。

那她终于能真真正正见到先生了!

她可以告诉征文先生,自己不是大秦的皇帝,不是昭和太子,更不是裕王府的世子秦绍,她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女子。

一个叫秦韶的女子。

秦韶双目泛光,一溜小跑便冲出门去。

“爷!外面有风!”燕妙匆忙拾了件披风追出去。

刚出门,便见屋外跪了一通。

燕妙也慌慌张张跪下:“给王爷请安。”

秦韶站在中央,看着经年未见的父王,眼睛酸了起来。

她真是混蛋。

满脑子竟只想着征文先生,却忘了,父王也死了,自然也在这地府之中。

“父王还是那般威风八面,纵观大秦,未有匹者。”秦韶眼中满是孺慕。

她的父亲裕王,虽然只着蟒纹常服连兵器也未带,却是镇守大秦西南关隘的第一人!

裕王眉峰一挑:“休要花言巧语,”便越过秦韶走进书房正堂。

秦韶眼也不眨地盯着裕王,下意识地跟进门。

“急匆匆地,要往何处?可是将那《说难》篇熟记了?”裕王坐定发问,让小书童额头冒汗。

“说难?”秦韶只觉好笑。

怎地都到了地府,父王还要考她学问,又不需再继承什么皇位。

燕妙只当她是背不出来,情急之下上前道:“世子爷为了读书连着三日没合眼了,这会儿许是太累……”

裕王脸色一沉,燕妙和小书童当即跪倒,瑟瑟发抖。

倒是秦韶只觉眼前场景十分熟悉。

多年过去了,她也想为父王再背几篇文章。

秦韶张口便诵:“凡说之难:非吾知之有以说之之难也,又非吾辩之能明吾意之难也,又非吾敢横失而能尽之难也……”

裕王听得屡屡点头,心中只道这孩子终是肯用几分功夫了。

不过他裕王府一脉,如今已经有了男丁。

大秦重嫡庶,骋儿的生父虽是他唯一的庶子又在一年前病逝,但好歹也算他裕王府的长子嫡孙,沾了一个嫡字,便是继承大宝也算不辱先祖,总好过……

“今日就背到这儿吧。”裕王忽然叫停。

秦韶顿住,就见裕王招手:“把西域供来那只猫送到书斋。”

“猫?”秦韶微微一怔,隐约记得她14岁那年确实有个西域小国供了一只黑尾白猫,说是大吉之物,她还曾好奇跑去看过。

不过裕王自然不许自己唯一的嫡子养什么猫猫狗狗,耽误课业,便直接供给了长安城的贵人。

但如今,裕王却让人将猫送来书房?

秦韶露出笑容,果然是入了地府,连父王也不逼着她习文练武了。

似是为了印证她的猜想,裕王临走前还嘱咐一句:“你如今有心功课是好事,但也无需废寝忘食,还要注意休息。”

“是,父亲,您也不需再为战事操心,该享天伦之乐才是。”秦韶笑出一口白牙。

如今她裕王府一脉尽在地府团圆,自是有天伦之乐可享。

裕王却皱眉:“战事岂是你能儿戏的?”

秦韶无所谓地眨了眨眼。

待送走裕王,小书童一脸委屈:“从前王爷最好问咱们爷政事军情什么的,怎么今天爷提了,反倒不高兴了?”

燕妙跟着吐舌头,劝道:“王爷今天确实奇怪,许是都护府那帮将军们说了什么丧气话吧,爷,您别往心里去……”

可秦韶那笑嘻嘻的样子,哪像往心里去了。

燕妙心道奇怪。

平常若被王爷责骂两句,爷都要不开心个好些天,怎么今儿倒好像遇着什么喜事似得?

“都这个时候了,父王当然也知道我不必那么累了。”秦韶笑道,兴冲冲地跑去接管事递来的竹笼子,一边吩咐人准备猫窝。

小书童瞧着秦韶把猫笼子放在桌上,蹲下身孩子气地用手指逗弄小奶猫,不由捂嘴偷笑。

纵是燕妙也忍不住笑意,但她的笑在扫到秦韶腰带下一截虚荡的黄绳时凝滞。

“爷,您的御赐宝镜呢?!”

秦韶低头去看,这才发现一直挂在她腰间的通玄镜竟然不翼而飞。

莫不是死的时候,被容宿那奸贼抢走了?

第三章:胎记

秦韶摸遍全身,也没寻到通玄镜的踪影,心中大骂容贼苛吝,连一面镜子都不肯留给她陪葬!

燕妙却急得满头是汗,在书房卧榻翻来覆去地寻,弄得嘭嘭作响。

“好了,燕妙,寻不到就算了,也不是什么大事。”秦韶一脸无所谓。

生前都不能用通玄镜调兵遣将,如今死都死了,还找什么镜子。

“爷您在说什么胡话,那可是御赐之物,弄丢了整个王府都要杀头的!”燕妙急得眼泪都出来了。

秦韶哭笑不得,伸手去摸燕妙额头,微凉的指尖让燕妙整个人都僵住。

爷竟然碰了她!

这些年来,爷的近身更衣都是奶娘陈氏伺候,从未碰过她们这些丫鬟一根手指的。

燕妙心头小鹿乱撞,秦韶却一本正经地笑话她:“你傻啦,咱们都死了,还怕什么杀头。”

瞬间,燕妙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爷,您怎么还没醒呢!”燕妙用力跺脚,“咱们都活得好好的,您快别说梦话了。”

秦韶看了看自己的模样,失笑。

她此刻俨然只有14岁,此处也是14岁那年在渝州的裕王府书房,若不是死了,她岂能倒回11年前,还缩成现在这幅少年模样。

“是你在说梦话。”秦韶强调。

她人云亦云,听凭摆布了一辈子,如今也算经历生死,还不许她坚定一回自己的主张么。

燕妙只觉得此刻的世子爷,比丢了的通玄镜还让她头大。

“你们几个快去院子里找找,还有爷今天经过的地方!”燕妙索性不去管秦韶,自顾自地指挥人寻找。

被忽略的秦韶无所谓地扬了扬眉,提起猫篮子慢悠悠走出书房,又特意回头嘱咐一句:“别忘了给我烧水沐浴。”

燕妙哀叫一声,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沐浴。

“你们两个,去通知灶房准备,别误了爷沐浴的心情!”燕妙咬牙切齿地吩咐。

秦韶则拎着猫笼子从从容容地离开书房。

一路上她已经敲定奶猫的名字,就叫瑞雪。

渝州位于西南,气候湿热,终年少见瑞雪,她又顶着病秧子的名头,便是下雪了也不许出来赏雪,更遑论落在容宿手里那些年。

所以秦韶心里对瑞雪十分向往,恨不得这阴曹地府的时光快些轮转,早点从这春时度到冬日,让她一偿夙愿。

待到回房,秦韶便听人禀报说水已备好。

秦韶伸了伸懒腰。

这一身尘埃,总要洗掉。

以后,她就能在这阴曹地府好好过日子了。

秦韶走进偏室,一旁是冒着冉冉蒸汽的浴桶,等了一阵儿,才听门外人禀报:“启禀世子,燕妙姑娘请奶娘过去寻宝镜,稍后才能来伺候您更衣。”

“真是小题大做,”秦韶嘟囔,自己伸手去解衣带。

因为女扮男装的原因,她近身的事从小到大都是由奶娘一个人伺候,不许旁人插手,即便是后来她落在了容宿手里,奶娘也一直跟着她,帮她保守这最后一层秘密……

想到此处,秦韶的心突突直跳,衣带解到一半就冲了出去:“奶娘在哪儿?奶娘呢?!”

“爷您慢点儿!”小厮们拎起门口的两只乌云靴去追。

奶娘陈氏远远瞧见吓得是三魂出窍:“哎哟我的小祖宗,您这是做什么呢!”

秦韶如今可已经14岁了,明眸皓齿,朱唇嫣红的。

加上松散的衣带跑了一路早就开了,露出里面雪白的中衣和朱红蓬松的马蹄裤,此刻的小公子便是发髻微堕,两缕垂髫抿在唇边,真真是雌雄莫辩!

周遭小丫鬟多看一眼,都要脸红心跳,便是燕妙也低下头,只敢偷偷觑上一眼,羞笑不已。

秦韶却不自知,见到陈氏只觉心里愧疚:“是我没用,害死了奶娘。”

“世子爷这说的是什么胡话,”陈氏哭笑不得。

敢情燕妙说的都是真的,世子爷真的梦魇住了,还没醒呢。

陈氏顺手拿起搭在椅子上的披风罩住秦韶,又向小厮伸手:“快把靴子给我,若是害了病可不得了。”

秦韶却拽住她的手:“奶娘,您是怎么死的?容宿那贼子登基了吗?”

“嗨哟!这话可不能乱说啊!”陈氏一个哆嗦,赶忙堵住秦韶的嘴,脸白得吓人。

至此,她得出一个结论。

御赐宝镜丢了之后,世子爷也跟着中了邪!

“快去请王爷来!”

……

几轮诊治,已经把渝州城的名医请了个遍,可没有一个人知道小世子这胡言乱语的病到底因何而起。

坊间甚至已经开始传言,裕王府这根嫡出的独苗如今病入膏肓,药石无效了。

而秦韶也陷入沉默,不再轻易开口。

让她沉默的原因有两个。

一是,不是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已经“死了”的事实。

确切地说,只有她一个人认为自己已经死了,其他所有人都觉得这里就是人间。

是德正二十四年的四月。

她还是渝州城裕王府的小世子秦绍,而容宿,还是个籍籍无名的容王庶子。

另一个原因就是……

“王爷,世子左肩上确实出现一块红色胎记,就在锁骨下方,那形状很像……丢失的宝镜。”奶娘隔着屏风的禀报听起来一点底气也没有。

裕王没说话,而是亲自走了进来。

秦韶闭上眼。

裕王坐到床边,呼吸有些重,伸手迟疑一下,最终掀开秦韶一截衣领。

铜钱大小的红色圆形胎记烙在皮肤上,左右两边还各有一小节凸起,神似宝镜面装饰用的两条龙尾!

加上通玄镜神秘失踪,秦韶忽得怪病,似乎一切都在指向一个玄而又玄的可能。

“错了,全都错了!”裕王腾地站起来,脸色阴得可怕。

而这些逼真的、从未发生过的事也让紧闭双眼的秦韶接受事实。

错了。

的确错了。

但不是大家错了,是她错了。

她黄粱一梦,大梦一生。

梦到众人惨死,梦到自己傀儡一生,梦到容宿篡位成功。

一桩桩一件件都无比真实,真到让她分不清是梦里还是梦外,是镜纳乾坤,还是乾坤纳镜。

不过,有一件事她可以确定。

既然上苍给她这次机会,她就不会让父王,让亲近的人们,再受一点伤害!

秦韶豁地睁眼,咬牙切齿。

容宿囚禁她一辈子,操纵她一辈子,揽权弄权,作恶多端,让她吃够苦头。

如今天赐良机,总该轮到他吃苦了!

“父王,陛下大病初愈,长安那边就没什么消息吗?”她忽然开口。

裕王被问得一怔,下意识转头看她:“你想问什么消息?”

他头顶玉冠,俊俏的雌雄莫辩的女儿吐出两个让他心惊胆战的字:“立储。”

第四章:临敌

裕王脸色瞬间沉了两分:“陛下大病既愈,何来立储一说,即便是有,也不是你我能操心的事!”

“喵……”桌上的小奶猫被惊得叫了一声。

裕王看它一眼,拂袖而去。

陈氏心惊胆战地送走裕王,一脸戚戚进门,望着秦韶就开始掉眼泪。

“奶娘别难过,不过是多了块胎记罢了,”秦韶满不在乎地整理好衣襟,一边指着桌子:“把瑞雪抱给我。”

陈氏打开猫笼子,提着后颈皮抓出小奶猫,不放心地嘱咐:“小心别被这畜生咬到。”

秦韶看着白滚滚的小家伙怂怂地抱着一条小黑尾巴,两只大得占据半拉脸的黑豆眼贼溜溜地盯着她,水汪汪地,活像受了委屈似得,让人心都软了。

“嗯,”她接过瑞雪,猫也乖巧地坐在她怀里,只剩一颗小脑袋不安分地四处张望,极力窥探这个新环境。

正如现在的秦韶。

陈氏看着坐在床上安静摸猫,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的小世子,犹犹豫豫地开口:“爷的梦魇……”

秦韶朝她一笑:“放心吧奶娘,我不会再说奇怪的话了。”

陈氏长吁一口气:“这就好这就好。”

“您先出去,给瑞雪准备个舒服点的猫窝,就摆在我屋子里。”秦韶吩咐。

陈氏看了一眼小奶猫,哎了声告退。

秦韶则摸着瑞雪脖子下的毛,轻声自言自语:“我知道父王这次为什么会把你送给我,因为我背出了《说难》。”

从前她背不出来也没被责骂,这次背得出来,裕王便赏她个玩物,用以分心。

因为对于有了其他男丁的裕王府来说,一个不学无术的嫡子秦绍,远比野心勃勃的嫡子秦绍强。

却不知,正是裕王的这个想法,才将秦韶的侄儿,裕王府唯一的男丁送上死路。

秦韶至今仍记得,当初侄儿秦骋的死讯从长安传来时,驰骋沙场不露一个怯字的父王吐血而倒,一病不起的样子。

今生,她决不允许这件事再发生!

她蓦地攥紧拳头,瑞雪被扯痛,喵叫一声,回头去咬。

所幸秦韶并不真是个14岁的病秧子,及时收手躲开。

燕妙闻声进门,一边骂道:“这该死的小畜生!”一边将猫塞回笼子。

“不碍事,没伤到我,”秦韶摆摆手,又皱眉看向门外:“怎么突然这么乱?”

燕妙面露喜色:“是长安来了贵人,骑着大马好个风尘仆仆,据说还奉了陛下的旨意呢!”

“你说什么?!”秦韶腾地跳下床,趿拉着鞋往外跑。

只见院子外的丫鬟小厮们果然都忙里忙外地折腾,给突然造访的长安贵人们收拾院子落脚。

秦韶站在原地发愣:“德正二十四年……不对啊,这才四月,他们怎么就来了!”

她纵然记不清容宿来渝州城接走小侄儿的确切日子,但她依稀记得那是五月份的事情,渝州城的夜雨都已经下了两场。

可现在的容宿却在四月底就来了,足足提前了小半个月。

这可真是容贼的作风,从不给她半分喘息时间!

秦韶一把将燕妙刚给她披上的外裳扯下来,恶狠狠地丢在地上,跳上去跺了好几脚,简直把它当成了容宿本尊:“狗贼,我饶不了你!”

……

裕王府大门外,宽敞开阔的门庭上列站了近百名勇士,清一色骑着带黑铁头箍的高头大马,一眼望去肃穆精悍。

为首者二人,骑着的骏马格外高大,黑铁头箍上还系着一截红缨,乃是容王府家将之首的标志。

其一人文质彬彬,着青竹纹样的套头衫,嵌白玉发带束发,一副书生打扮,乃是此行随侍的文士,周斌先生。

另一人胯下骏马尚列周斌之前,乃是一身银铠的少年郎君,此行为首者,权势熏天的容王四子,容宿。

望着四门大开的王府,周斌侧身提醒:“四爷,您该下马了。”

“再等等,”容宿扬起下巴,马鞭一盘指着牌匾上的裕王府三个字:“若在长安,便是德王见了我容家子弟也要礼让三分,小小边关裕王,竟不肯出门迎我?”

周斌伸手按下他的马鞭:“裕王乃陛下嫡弟,身份之贵,犹在德王之上,遑论与咱们王爷的年少之交。”

容宿微一眯眼:“那小世子呢?难道也猜不出我是来做什么的?”

“四爷慎言,”周斌眉头紧皱,对容宿的口不择言有些不满,但碍于主从身份,不敢多语,只能脸色微沉地侯着。

裕王端坐大堂,听了前厅汇报似笑非笑地端起茶盏抿了口。

“容恺同又来这招暗渡陈仓,许多年了兵法也未有进展,心思便都安在了结党弄权上罢。”他放下茶碗。

底下安坐的两位裕王府文士起身一人,应道:“属下会着重关注周斌。”

裕王点头。

一个籍籍无名的庶子和容王帐下有名的文士,傻子也猜得到此行谁才是容王首肯的第一人。

便是周斌刻意安排了庭前那场,在裕王眼中也只是故弄玄虚罢了。

“不过那容宿,你们也不要掉以轻心。”裕王道。

兵家战场,虚虚实实,他不会放过任何一种可能。

“是。”另一位文士开口。

院外,容宿终于等得不耐烦,提着鞭子大刀阔斧地闯进门,周斌也踩着小厮脊背下马,一众人踏入裕王府的大门。

进了门,容宿抬手便贺:“恭喜裕王殿下!”

身旁周斌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又极力掩藏。

但这小动作怎能逃过裕王的法眼,他心中许多事在渐渐落地。

众人落座,裕王才问:“本王何喜之有?”

“陛下有心接贵府世子到身边抚育,岂非天降之喜?”容宿道。

裕王:“若真如此,旨意何在?”

容宿脸色一沉,似乎没料到裕王会开口就要旨意,对他容王四子的身份毫不忌惮:“裕王殿下是信不过我等,还是存心不想交出世子?”

裕王笑着摇头:“自然不是,但想必贤侄也知,本王嫡子自幼体弱多病不堪长途奔波,若无陛下旨意,本王,亦不想冒险行事。”

容宿脸色更沉,手撑案就要站起来。

“四爷,”周斌开口相阻,容宿这才坐下,脸色有些不自然地吩咐一句:“周先生,你来说吧。”

“是,”周斌起身,客客气气地冲他拱手一礼。

但裕王及其左右文士却都提起一口气,如临大敌。

第五章:奸雄

周先生虚虚实实与裕王二士唇枪舌战,不落下风。

容宿坐在一旁脸色初是焦急,数次张口欲言却难插话,到最后已经十分难看,所幸他还有几分理智,在裕王看向他时低头喝茶,遮掩表情。

而此时,裕王心中对他已经下了判定。

处处急于表现,又无一语定乾坤之能,恐难成大器。

周斌也好似知道自己身份败露,言语之中锋芒更显,处处“越俎代庖”,略容宿而做主。

但裕王手下也并非无人,几番争论都没能让裕王交出世子。

周斌当然知道裕王不信任容王。

事实上,坊间甚至有传言,说陛下三子及昭煦太子接连出现意外,乃是容王所为,就连一年前裕王庶子病逝都有人说是容王下的手,所以裕王岂能轻易将唯一的嫡子交到他们手上。

想要事成,还需一些偏方。

比如一旁成功装傻充愣的容王四子,容宿。

“时候不早了,诸位还是先用膳吧。”裕王送客。

容宿率先起身,有小厮上前替他推开房门。

屋外已黑,王府小厮正在由远及近地掌灯,故此房门前漆黑一片。

容宿敏锐地脚步一顿。

王府大宅岂会在乎那点蜡烛,早在落日时便该掌好灯才是,何况今日有客到访,断不会出现让客人两眼一抹黑的情况。

周斌跟在他身后出门,心里也是咯噔一声。

似是为了印证他们心中所想。

夜幕中火光一闪,一道箭朝容宿心口激射而来,粼粼之光,恍如夺命杀星。

容宿瞳孔骤缩,下意识肩头一沉,却又在电光火石间硬生生拧了回来。

箭光已至,却是他身后周斌急喝一声:“四爷!”

周斌不顾生死,拼命撞开容宿。

漆黑夜幕下的近距离接触,让周斌听到容宿那声微不可查的叹息。

错了!

他瞬息明悟,却为时已晚,脑中的声音和前胸的钝痛一起冲击着周斌让他懊悔不已。

性命攸关之时,谁主谁从,尽数写在裕王眼前。

区区一支夺命箭,便将他们精心布置的骗局全破了!

纵然可以理解为他周斌是在忠心护主,但裕王等人对容宿的忽视也注定荡然无存。

无他。

只因能让周斌拼死保护的少爷,绝对不会是个不得容王宠信的庸才。

这对于他们此行的目的,显然是百害而无一利!

容宿自然也明白当中的厉害关系,顿时戾气大盛,旋身一转便抽出门前侍卫手中佩刀,直冲箭光来处。

“杀我容家内臣,拿命来!”

“箭没有头!”暗处藏着的人仓惶喊道。

容宿浑做未觉,大刀凶悍劈下,简直比屠夫还要干脆,似乎定要叫行刺之人血溅当场。

“咔刺啦……”

大刀与宝弓把手交错,擦出一串火花,火光之下照出秦韶慌张惨白的脸。

“世子!”暗中数道身影冲至,在秦韶手中宝弓被容宿劈落之前及时赶到,架住容宿的刀。

容宿依然杀机凌冽,一眼望来,气势如虹。

“谁人杀我容家臣,都得死!”

秦韶被他巨力震得双臂发麻,再看容宿厉目生威,与前世别无二致,肩头下意识颤了颤,向靖卫身后挪了一步。

“世子勿怕,属下断不容任何人伤您分毫!”一黑衣靖卫开口,挑衅似得冲容宿抖了抖手里的宝剑。

裕王也大步上前,声里七分怒火:“谁人敢伤我儿!”

便是如今不需秦韶继承大业,她也是他的掌中宝,是谢氏为他留下的唯一血脉。

岂是谁人都能喊打喊杀的!

此刻,秦韶嘭嘭乱跳的心脏才老实两分。

没错,她现在不是容宿手中任他摆布的棋子了,她是裕王府的世子,还在渝州城裕王地界。

她怕什么!

秦韶挺了挺脊背,拿出自己的说辞:“父王,孩儿只是在院中玩耍,用的是无头白磷箭,射的是那只野猫!”

随她指点,一只野猫从树上蹿下,消失在王府灌木丛里。

容宿回头,便见周斌被人从地上扶起,除了胸口衣襟被烧焦黑和一些擦伤外,并无大碍。

说到底容宿也是权倾朝野的容王四子,秦韶便是再大胆也不会在自家的地盘上刺杀他,平白惹那一身腥。

“这……”容宿一时语塞。

“我也不知是无头箭,还请裕王及世子……恕罪。”容宿好不情愿地拱手告了一声罪。

周斌眼睛一转,也跟上容宿的步调,捂着胸口装出一副很是虚弱的样子:“按说双方都有过错,还请王爷不要追究。”

裕王脸色微沉。

此事的确出乎他的意料,秦韶好端端地竟然出来射箭,这绝不是巧合,但此时人前,绝不是教子的时候。

裕王正欲开口让这件事过去,就听一旁秦韶探出头来指着容宿道:“你明知道箭没有头!父王,他明知道的,不然他为什么不躲?”

容宿分明已经从火光上看穿那是无头的白磷箭,才敢硬挺着不躲,却又佯装怒急攻心,做出莽汉之举想继续迷惑人心,好从中谋利。

真真是老奸巨猾!

被秦韶一语戳穿真相,容宿眉头上扬,一眼扫去,火光下的世子爷浓眉大眼,乌溜溜的瞳孔映着闪烁的光。

待他想进一步看清楚时秦韶却挪开了视线。

容宿微微蹙眉,他发现世子似乎在他的视线下如坐针毡,不但躲躲闪闪地盯着地面,人也不经意间退到了靖卫身后,显然是对他避之不及。

这可半点不像方才威风八面,一箭破掉他辛苦伪装出假象的人。

而秦韶这一息声,裕王自然顺水推舟将这篇揭过,只令人好酒好菜招待容宿及其随侍。

容宿收回探究的目光,拂袖而去,周斌也目光深深地看了秦韶一眼,尾随而去。

他断断没有想到,裕王府最难搞定的竟然是这看起来怯生生的病秧子世子。

回到别院,容宿吩咐人为周斌请个大夫。

周斌心中有愧,摆手说:“属下无碍,只是四爷,这世子敢兵行险招,还装出一副唯唯诺诺的模样,绝不简单,您万万不可掉以轻心啊。”

“我倒是觉得……”容宿摸着下巴,眯起眼像只老奸巨猾的狐狸:“他是真的怕我。”

周斌:“……”

他摸着还在阵阵发疼的胸口,真的很想问一句:

是什么让您生出这样的错觉来?

……

裕王书房。

“掌灯的事,是你的主意?”裕王问。

“是。”秦韶答。

“白磷箭,也是你想出来的?”

秦韶点头。

裕王打量那只箭,皱眉深思。

秦韶却主动进言:“父王今日也见到了,万不能对容宿掉以轻心,更不能把骋儿的住所泄露给他!”

提到秦骋,裕王脸色微变,联想到秦韶储君之问,脸色更加难看:“看来你是知道他们为什么来渝州了。”

秦韶点头:“我不去长安,骋儿也不能去!”

“荒唐!”裕王拂袖。

他与皇帝一母同胞,如今皇帝没有嫡系子孙,便叫他的孙子继承,也不算辱没先人。

若是秦骋不去长安,岂非要把江山皇位拱手让予旁人!

“出去,抄《说难》百遍!”裕王呵斥。

秦韶告退,裕王却难安心,负手踱步许久,请来了王府座上宾玉成老先生询问容宿其人。

听了来龙去脉,玉成先生摸了摸长胡子,道:“此子若非当真是个愚莽痴汉,便是这世上顶顶之奸雄。”

第六章:重誓

秦韶回到房中,才觉一身冷汗褪去,身上黏腻得难受。

“去打水来,我要沐浴。”她吩咐。

这一次,她破天荒地没有让陈氏进来服侍,而是自己把自己浸在木桶中,憋到满脸通红才钻水面大口喘气。

“嘭嘭嘭!”秦韶用力砸了水面三下,水花飞溅,整个浴室濛濛一片,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也看不出是水还是什么。

“废物!你真是个废物!”她红着眼,懊恼骂道。

见到容宿,就跟小鸡仔似得连话都说不顺,不是废物是什么?

秦韶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经历一番生死后,对容宿的畏惧还是如影随形,倒好像深深写入骨髓里一样!

即便重新活了一回,她一时间也摆脱不了过去的梦魇,能有今天的表现,已属不易。

但秦韶不满足啊。

她重活一回,难道就是为了再怕容宿十一年吗?!

“该死的狗贼,我饶不了你!”秦韶在濛濛水汽间,红着眼诅咒发誓。

门外,奶娘陈氏从回廊那头远远走来。

她身后跟着一个芙蓉春衫,头戴珍珠钗的少女,看这打扮虽不似丫鬟,但却捧着一盘衣物紧跟在陈氏身后。

“爷您好了吗?奶娘进去伺候您更衣?”陈氏在门前问道。

里面传来秦韶一声嗯。

陈氏回身接过少女手中的衣物,女孩顿了一下,开口:“娘,我进去帮您伺候爷吧。”

“胡闹,男女授受不亲,你岂能进去。”陈氏呵斥。

“我是担心爷今天心情不好,您一个人忙不过……”

陈氏已经从她手中拿走衣服,推门进去,不多时便听里面传外裳的声音。

三个小丫鬟分别端着衣裳头冠和乌云靴从她身旁路过,屈膝唤了声:“舒涵姑娘好,”便进了门。

舒涵脸色微微发白,但很快又恢复红润,微笑得当。

爷出来了。

秦韶身穿朱红锦袍,头顶白玉冠,足踏金边黑缎靴,真真是俊赛潘安,让舒涵一眼望去便双颊酡红。

“舒涵?你怎么等在这儿?”秦韶问。

没等舒涵开口,陈氏便道:“爷您抬举,这丫头也不能忘了身份不是。”

舒涵低声应是,朝秦韶屈膝行礼。

“不必计较这些,”秦韶摆摆手,又道:“对了,父王送我一只奶猫,我唤它瑞雪,你若喜欢可以来找它玩。”

舒涵一脸欣喜:“多谢世子爷。”

秦韶大步出了院子,舒涵低着头紧随其后。

陈氏却挡了她一下,对同样试图跟随的燕妙说了句:“你们都回去吧,我跟着世子爷就行。”

丫鬟们微怔。

这么晚了,爷不就寝,难道还要去哪儿不成?

秦韶亲自接过小厮手里的提灯,在奶娘陪同下来到王府西边一处僻静小院。

院门前两盏写着奠字的白灯笼随风轻摇,影影绰绰映出檀香居三个字。

“爷,这么晚了,大夫人和骋爷应该已经就寝,咱们还是明儿个再来吧?”陈氏试图阻拦。

秦韶固执摇头,示意她叩门,陈氏只得上前。

小丫鬟揉着眼睛拉开木门,待看见朱袍玉冠的秦韶顿时惊醒:“见、见过世子爷,奴婢……这就进去禀报!”

秦韶在门前等候。

不多时,便有数个小丫鬟出来大开院门迎秦韶进去。

顾氏一身素白站在堂屋门前,朝秦韶颔首:“二弟深夜造访,可是有何要事?”

“见过嫂嫂,”秦韶回礼,略扫了院内众婢一眼:“可否请嫂嫂移步?”

“这……”顾氏略带迟疑。

她亡夫丧期未满,稚子不过半岁,若深夜密会小叔,恐于礼不合。

“嫂嫂莫怪,我只是想给大哥敬一炷香。”

顾氏眼眶一红,颔首让开,一边命人去取香火。

秦韶进了正堂,秦绥的灵位就摆在中央。

大秦极重嫡庶,所以秦绥虽是裕王长子,甚至是唯一的儿子但因为庶出的身份,王府只能为他挂七日的白,此后灵位便要摆在他生前的院子里,由未亡人守孝。

所以时隔一年多的今日,整个王府唯有檀香居还挂着素。

秦韶行大礼,叩首敬香。

她对秦绥的记忆不算多,只记得大哥因嫡庶身份待她极是恭敬,又为人温和,王府中无不说大爷宽厚。

“我秦韶对大哥灵位起誓,今生今世必护骋儿周全,如有违背天打雷劈!”她骤然竖指立誓,字字铿锵。

顾氏顿时落泪,腿一弯便跪了下去。

“得小叔此言,妾身的心算是落地了,这厢替骋儿,叩谢您的大恩大德。”顾氏拜首。

自秦绥去后,她日夜都在担忧自己孤儿寡母今后日子难熬。

如今裕王尚在倒还好些,若哪天裕王不在了,秦韶便是这裕王府的主人。

到那时,若秦韶有良心,或许能还能供她母子二人衣食无忧,若没良心,她一弱质女流真不知要如何是好。

“嫂嫂快些请起,”碍于身份,秦韶没有亲自去扶,而是身边的陈氏上前扶顾氏起身。

“骋儿既唤我一声小叔,这便是我应该做的,只盼嫂嫂来日能不疑我此后言行,莫令裕王府骨肉生隙。”秦韶道。

顾氏微怔,不解秦韶话中深意,只呐呐点头应道:“岂敢,岂敢。”

秦韶微微叹息。

此刻不敢,若得知她阻止骋儿入长安参与储君之选时,敢否?

今日她刚一开口提及不让骋儿进长安,父王便已翻脸,来日顾氏得知,又能否给她好脸色?

顾氏尚不知她是女儿身,是否会认为,她是自己想当皇帝,才不让骋儿入长安参与夺储之争的?

秦韶心有忧虑,探望了一眼熟睡的秦骋便道告辞。

一步跨出门槛,秦韶忽又回头,盯住了顾氏院子里站第一位的那个小丫鬟。

她目不转睛的样子叫顾氏心里咯噔一声。

顾氏自己要为亡夫守孝三年,但秦韶系裕王嫡子身份贵不可言,当然不需为亡兄守什么孝。

再看那小丫鬟,发现世子爷朝她走来,脸红心跳,低头攥手绢的掌心全是汗珠儿。

秦韶向她伸手,小丫头双目紧闭,只觉得人生辉煌一瞬就要降临,却忽感颈上一痛,原来是领口间半遮半掩的那颗珍珠挂坠被秦韶一把扯掉。

小丫头慌乱地看向顾氏,噗通跪倒:“奴婢,奴婢……”

秦韶将珍珠挂坠捏在二指中间,对着月光端详:“成色上佳的东珠,价值百两,便是嫂嫂你,从前也未曾用过这么好的珠子吧?”

顾氏脸色一沉:“喜儿,你这珠子哪儿来的?”

“是……是奴婢娘亲从前留下的陪嫁。”

“你娘亲,是从燕京容家嫁到渝州城的吗?”秦韶忽然变脸,一脚踹翻喜儿:“还不给我从实招来!”

第七章:杖杀

“世子爷息怒,世子爷息怒!”喜儿到底是个小丫鬟,哪经得住秦韶虎虎生威地一吓,顿时叩头不休全招了。

“奴婢真的不知道什么容家,他只说是大爷的好友,想打听一下骋爷好不好,奴婢哥哥前几日摔断了腿急需钱救命,奴婢也是没办法才会答应他啊!”喜儿一张小脸鼻涕眼泪俱下,让人动容。

“夫人,大夫人,您相信奴婢,奴婢绝对没有做任何不利于您和骋爷的事,奴婢可以用哥哥的命发誓!”喜儿膝行过去拉住顾氏的衣角哭诉:“奴婢只是告诉他骋爷身体很好,夫人您也一切安好,真的没有别的了!”

秦韶冷笑。

对于容宿来说,还需要别的吗?

他只要知道骋儿是个健康的男儿,足以继承皇位,就够了。

秦韶攥紧手掌,一想到前世侄儿惨死,父亲不得善终,所有人都在容氏一族的谋逆之心里溺亡,竟全起于这小丫头的一句话,她心里就恨意汹涌。

“今日当着大哥灵前,我若不杀你,委实对不住他!”秦韶恨声怒道。

喜儿双目圆瞪,跌坐在地。

就连顾氏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她只知秦绍是动了真火,却不知竟真到了要杀人的地步!

从前的绍爷可绝不是这等冷戾之人啊。

顾氏终是不忍:“这丫头虽然背主,但也是为了救兄长性命,情有可原,而且她也没说什么要紧事,打上几杖发买了便是,无需——”

“嫂嫂当真以为,她所言不虚?”

顾氏一怔?

秦韶冷哼,将东珠坠子丢在地上:“若真有一个断腿的哥哥,她还有心思把东珠挂在脖子上,半遮半掩,既希望人看见又怕人看见吗?”

顾氏目光复杂地看向喜儿,一时不知该怎么接话。

秦韶眯起眼,她虽记不清秦骋去长安时顾氏都派了院子里哪些丫头跟去,但她相信,容宿既然肯花大价钱收买这丫头,就绝不会白费心机。

这个叫喜儿的丫头前世到底还干了什么,和骋儿的死又到底有多少干系,现在恐怕没人能说得清。

秦韶唯一知道的就是。

这一世,喜儿没有这个机会了。

“拖下去,杖八十。若还有命,便是你的造化。”秦韶下令。

喜儿呜呼一声。

八十杖便是个魁梧大汉也要去了半条命,她?岂有命哉!

“世子爷饶命啊!奴婢真的有断腿的哥哥,奴婢真的有,奴婢没有说谎!”喜儿挣扎哀求,又在嘭嘭的棍子声中变成痛嚎,最终悄无声息,只剩捶肉般的木杖打物声还在继续。

血腥味从院子外弥漫开来,传到每个人的鼻腔。

也不知是风冷,还是夜冷,总之让人发颤。

秦韶闭上眼。

她终是和容宿一般无二了。

“去她家问问,若真有断腿的兄长,便赏百两银子将他安置了。”秦韶说罢,头也不回地跨出院门。

次日一早,周斌皱眉将喜儿已死的事告知容宿。

“下半身都已经打烂了,可见那位昨夜是动了真火。”

“杀伐果决,好一个小世子!”容宿击掌称赞。

周斌略微有些郁闷。

敌人强大,可不是件值得高兴的事。

“四爷,王爷来信说内统领方昭然已经奉陛下密旨前来,恐用不了几日就会抵达渝州城,到时裕王一定会将人交给他,咱们可不能再耽搁了。”周斌眉头皱成三道丘壑。

如今喜儿这条线断了,他们对秦骋的情况可就是一无所知,而秦绍又是个扎死人的刺头,让他想起来就脑袋大,情况实在不容乐观。

“四爷觉得,咱们此行到底该带哪一位回长安比较稳妥?”周斌问道。

若论出身自然是秦绍这位嫡子尊贵。

而他要同传言似得病娇无力也就罢了,可这两次出手,秦绍哪次不是生龙活虎的?还接连毁掉他们的精心布局,让他们举步维艰。

这样的人带回长安,还要帮他夺储,无异于是与虎谋皮。

不妥不妥。

至于小公子秦骋虽是庶子所出,但好在年纪尚幼,便于控制,委实是最好人选。

唯一的麻烦就是,裕王若事后将秦绍那小祖宗交给方昭然带去长安,可就糟心了。

除非……

周斌眼中杀机频闪:“除非世子秦绍,当真不能远行。”

容宿目光一寒。

……

裕王一早起来便听管事汇报了檀香居昨夜种种,匆匆赶到时,顾氏正抱着秦骋在院子里散步。

“见过父亲,”顾氏行礼,心里左右有些忐忑。

一旁奶娘爷接过秦骋向裕王行礼:“骋哥儿给祖父请安。”

看到秦骋亮晶晶的黑豆眼咕噜噜直转,裕王面色稍霁,主动接过孩子抱在怀里:“内堂说话吧。”

顾氏立在下首,将昨夜种种一字不落地说了一遍。

喜儿之死管事已经汇报过,与顾氏所说大致相同,裕王没有什么疑问,倒是立誓之事,引裕王侧目。

“绍儿当真立了誓言?”

顾氏点头。

裕王看着怀里的小家伙,耳边响起秦韶那声:“我不去长安,骋儿也不能去。”

她这誓哪是立给顾氏的,分明就是立给他听的!

秦韶是想告诉他,她不会害骋儿的。

裕王长叹一口,起身将怀中秦骋递过来。

事情哪有她想得那么简单啊!

顾氏则慌张接过孩子,只以为自己那句话说错了,惹公爹不悦。

“这檀香居的确偏僻,容易引宵小觊觎,今日你便搬到东和苑去,那儿离本王的书斋近。”裕王负手而立,一脸冷戾:“本王倒要看看,谁敢在我眼皮子底下故弄玄虚!”

顾氏回望亡夫灵牌一眼,低头应是。

搬到东和苑显然更利于秦骋跟裕王的祖孙情,比起为亡夫守灵,顾氏当然更看重儿子的将来。

沉香堂,秦韶住所。

“父王当真让顾氏搬到东和苑去?”秦韶放下茶盏问。

燕妙点头,一边给秦韶盏中添茶一边道:“这会儿估计都快搬完了呢。”

秦韶笑了,如此一来,骋儿的安全就又多了份保障。

忽然,她丢下茶盏跳起来招呼:“快快快,关门,去请大夫,越多越好!”

燕妙被她唬得一愣:“请大夫做什么?”

秦韶一瞪眼,说的理直气壮:“我病了。”

“您病了?”燕妙赶忙放下茶壶凑上去端详。

可她的世子爷此刻面色红润,一双大眼就差冒金光了,一副生龙活虎的模样,哪儿病了?

“我是个病秧子,我当然得病了,不然等着那贼子帮我病吗?”

容宿那逆贼,干得出来。

秦韶三下五除二蹬掉靴子,逃命似得钻进床榻。

第八章:不敢

秦韶睡着了。

醒来后掀开帘子,才发现外头已是日落西山,屋内没有灯火,十分灰暗。

“燕妙,燕妙?”她唤了两声没人应,便伸手去摸脚垛上的靴子,囫囵个地给自己套上一只,喊道:“来人,掌灯。”

“咯吱”一声,门被推开。

有灯光透着门板上的窗纸照出一截人影。

“动作快点,”秦韶一边伸手去抓另一只靴子一边催促,声里有些不耐烦。

太长时间的灰暗让她心里发慌。

可那人影却依旧不紧不慢地,秦韶终于放弃找那第二只靴子而是伸头看向门前,催促:“磨蹭什么呢?”

“呵,”门前传来一声男子的轻笑。

这声音让秦韶浑身一激灵,就见容宿举着一支灯台出现在门前,向她慢步走来。

“您是在找这只靴子吗?”他站在不远处举起右手,手里拿着的正是秦韶找不到的那只乌云靴。

“你!你怎么进来的?”秦韶喉头动了动,下意识攥紧拳头,“燕……燕妙呢?”

“找她们做什么?臣来服侍您穿靴,”说着,容宿将灯台放在桌上,拎着靴子朝她走来。

秦韶脸都白了,缩向床里,喊着:“不用,不用你!”

容宿蓦地变脸,伸手抓住她套着白袜的脚踝就往靴子里塞:“我说用就用!”

“放开我!”

秦韶抬起另一只脚狠狠踹容宿,可容宿就像钢钉铁打般一动不动,分毫未损。

她更慌了,嘴里喊着来人,喊着父亲,喊奶娘喊燕妙。

喊任何一个能从容贼手中救她的人。

“你以为杀了一个喜儿,我就奈何不了你了吗?”容宿阴冷一笑,攥她脚踝的手使力让秦韶惨叫一声。

“你以为你多活几年就斗得过我?”

“你以为有裕王那败军之将撑腰,就真能斗得过我了?”容宿欺身上前,满面凶光,狰狞得如刚从百十人中厮杀出来的恶魔,一句句质问:“是吗?是吗?!”

“不是!不是!不是!”秦韶疯狂摇头蹬腿,拼命往床里缩。

身下的床骤然变成了坐了四年多的龙椅,欺身上前的容宿也变成了金盔银铠杀气逼人的容王。

秦韶终于察觉自己尚在梦中。

可梦里的她还在不断摇头,眼里含泪,被容宿欺辱至死。

“你还敢跟我作对吗?你还想跟我作对吗?!”容宿恶狠狠地逼问。

秦韶拼命抗拒,想大骂容贼,说出口的却是:

“我不敢,我不敢,我不敢!”

“呵呵,”容宿志得意满,冷笑着化作黑烟退出她的梦。

秦韶睁眼,燕妙正一脸忧心地擦拭她头上汗珠,见她醒来眼里泪珠滚滚而落:“爷怎么说病就病了呢,可让奴婢担心死了!”

看到灯火通明的屋子秦韶身体里残存的恐惧流水般退去。

她撑着床板坐起来,脑子里挥之不去的是梦中的自己,只觉脸上发臊。

“不敢你个头,爷有什么是不敢的?”秦韶一脚踹翻床前置物的小桌子,一肚子的闷气。

燕妙慌张跪倒,屋外奴婢小厮也跪了一地:“爷息怒!”

“都起来吧。”秦韶道。

她哪儿是跟她们发脾气,她是生自己的气。

秦韶蹬上靴子往屋外走,一边问道:“大夫都请来了么?”

燕妙刚想回话,一道声音从屋外传来:“绍哥哥一直在说胡话,可不敢请外面的大夫,便请了王爷身边的玉成老先生给您把脉。”

舒涵端着汤碗进屋,体贴地递上去:“我熬了鸡汤,加了凝神壮气的草药,绍哥哥趁热用了吧。”

秦韶正是口干舌燥,直接端起汤碗,仰头饮尽。

舒涵捂着嘴娇滴滴笑了声:“您慢着些,盅里还有呢。”

“再来一碗,”秦韶道,又问:“玉成先生怎么说?”

“先生说您梦惊着了,多喝些凝神补药便好,不妨事的。”舒涵递了新的一碗。

“那可不行,让先生给我开重药,”秦韶的汤碗停在嘴边,脑海里不自觉地浮现容宿阴冷的嘴脸,放下碗强调:“越重越好,最好是吊命的那种。”

舒涵被她的要求绕迷糊,秦韶却坐在桌前喝着凝神的鸡汤,越发清醒。

这场噩梦带给她的不单只有恐惧和羞愤,更多的还是警醒。

她不该觉得自己如何聪明,不该觉得自己重活一回,就一定能斗得过容宿。

若她真有那份能耐,前世何至于一败涂地,被容宿玩弄于鼓掌中一辈子?

智慧不会凭空产生,就像她对容宿积年的恐惧没有凭空消失一样。

更遑论容宿行事素来诡变,绝不是一台重复前世旧路的机器,想把他这只老奸巨猾的狐狸玩弄于鼓掌之中,秦韶自问没这个底气。

而面对眼前复杂的情况,她前世的记忆不过是一盏越用越暗的灯,前路如何,还未可知。

“还是得将真相告知父王,才算稳妥。”秦韶心道。

她拿定主意,心情也好了许多,起身打算往裕王书房去时还发现舒涵今日打扮得格外精致,脸上的淡妆与头上的发钗都精心准备过。

正似那刚会过情郎的小姑娘,娇滴滴地笑。

回想前世,奶娘只跟她说舒涵找到了两情相悦的男子,外放成婚去了,现在看来,那男子莫不是渝州人士,所以舒涵日后才会彻底消失在她的视线中?

“舒涵今日打扮的这么好看,莫不是要见心上人去?”她笑问。

舒涵一张小脸顿时红漫天边。

秦韶手指点了点,果然如此,没想到重活一次还能发现舒涵的小秘密!

她来了兴趣,又坐回去问:“到底是哪一个,快说予哥哥听!”

从前舒涵草草嫁了,了无音讯,她也不知过得是好是坏。

闲暇时想来,秦韶总觉得亏待了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妹妹,如今大秦要塌了的天她一时补不好,这舒涵的婚事,她还是补得了的。

秦韶把空碗递过去示意舒涵添汤,还特意嘱咐:“你与我是喝同一个人的奶长大的情分,便是我的亲妹子,做哥哥的这次断不会亏待了你。”

“妹妹?”舒涵接碗的手一哆嗦,白胎瓷碗就落在地上粉身碎骨。

秦韶眉峰一挑:“怎么了?”

舒涵立刻蹲在地上收拾碎瓷片,低声道:“不敢劳世子爷费心,奴婢先下去了。”

“哎?”秦韶伸出手却没来得及拦住,只能自己嘟囔一句:“鸡汤给我留下啊……”

第九章:密辛

次日清晨,世子秦绍病得说胡话的消息就一阵风似得传到了容宿所住的别院。

周斌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到底是世子当真病重,还是他高明到料敌于先,早就看穿了我们的打算,这才装病?”

如果是后者,那真是太可怕了。

容宿摸着下巴若有所思,“渝州城那些给秦绍看过病的大夫,都查问过了吗?”

周斌点头:“查问过了,都说世子脉象孱弱,似女子般柔弱无力,实乃胎里不足之症,只能将养没有根治的法子。”

“胎里不足?”容宿蹙眉。

裕王是皇帝唯一的亲弟弟,兄弟二人感情甚笃,可以说是深得陛下信任,裕王妃谢氏与之又是患难相识,据说夫妻感情极深,除了当年酒醉有了不知生母是谁的庶子秦绥外,裕王一生都未有一位妾侍。

如此佳偶,成亲十年方得一子,正该是得天独厚的时候,怎么会胎里不足?

“据说谢氏当年为求嫡子日夜服药本就伤了身子,生子时又已年过三旬,故此生产当日便不幸殒命,小世子也跟着落下胎里不足的毛病。”

周斌说完又神神秘秘地指了指上面:“这里面似乎也有咱们那位陛下的施压。”

“哦?”容宿挑眉。

“因当时陛下的昭煦太子新丧,嫡系无子,急需裕王府添丁,裕王妃这才压力过大而难产,所以裕王当初才会愤而离开长安,十几年来镇守西南边陲不肯回去。”周斌道。

“竟还有如此密辛,”容宿好笑道:“这裕王英雄一世,想不到还是个情种。”

周斌神色不屑。

因为一个女人耽误国之大事,是为不智,令皇室血脉单薄,是为不忠,一脉香火近绝,是为不孝,如此行为他可不敢苟同。

“四爷还是想想咱们的计划吧。”

容宿捏着手腕上的琥珀串珠转了转,漫不经心道:“我倒要去见识见识,秦绍得的是什么怪病,说得,又是什么胡话。”

他起身,周斌紧随其后。

……

裕王书房,昨夜淅淅沥沥落下的小雨已经见干,只剩窗前的芭蕉新叶上还挂着些许水珠。

滴吧一声,水珠落下,裕王的视线从手中信函转到窗前,只见玉成先生一身灰白素袍从窗前小道路过。

裕王将信函塞入袖中,亲自迎至门前:“打扰先生朝作,还请先生恕罪。”

“王爷客气了,”玉成先生并未托大,入座后便道:“如老夫所料不错,王爷是想问世子的病,及‘病因’为何。”

“先生所言甚是。”裕王急道。

秦韶昨日装了一夜的病,闹着把渝州城的大夫都请了来,又说不清是哪里不妥,让众人抓瞎,连他这个做父亲的也被她绕迷糊了。

玉成先生笑了笑:“恕老夫直言,您与世子父子情深,何故不去问世子,反倒来问老夫这个外人?”

裕王神情顿时有些尴尬:“让先生见笑了。”

他这个做父亲的,岂能拉下脸去请教儿子?更何况秦韶口口声声地不许骋儿去长安,实是惹恼了他。

玉成先生摸摸胡子,道:“依老夫所见,世子接连所为均是大智慧之举。先有白磷箭照妖,后作贪玩畏惧之态惑敌,又能立誓安内,称病扰外,实非常人心智所能为。如无大经历者,便是有大才能者,方可如此。”

裕王脸色却未见轻松:“这孩子从前……”

玉成先生也是府中旧人,知道世子秦绍一直都只是个普通少年,学问一般功夫一般,如今突然有这等心计,自然令裕王这个做父亲的感到惶恐。

“王爷休燥,少年人忽然开窍也是常事,况世子有惊世之能,乃王爷之幸,天下之幸。”玉成拱手祝贺,并不认为秦绍如此聪敏是件坏事。

尤其是在眼下这等时局中。

秦绍作为大秦唯一的嫡系子孙,如无意外便是那储君的不二人选,若无大智慧大才能者登上皇位,才是天下之祸。

裕王捏了捏袖子里的信纸,闭目长叹。

若真是裕王府世子有惊世之能,他岂会发愁!

“本王还是去沉香堂看看。”

……

沉香堂。

秦韶正窝在房里逗猫,瑞雪已经和她混熟,不但不再攻击她,还很喜欢抱着她的手指舔。

对外则说是世子昏睡过去,不许外人打扰。

她心里盘算,父王最迟明日,一定会来看她,到时她便将那场噩梦和盘托出,让父王与她联手,共同对抗逆贼。

这是她目前能想到的,最稳妥的法子。

不过裕王来得显然比她预料中的早,几句关怀后裕王便切入正题:“自那日通玄镜丢失,我儿好似长大了许多。”

秦韶神色微怔,父王远比她想象中的聪明敏锐。

“古人云,照镜能见古今,通玄镜也是镜,孩儿从中顿悟古今之博大艰难,所以……”秦韶深吸一口气,正要告诉裕王,她预见到了未来十一年内的变化——

“咚咚!”门外小厮急匆匆叩门:“启禀王爷,世子,容王四子求见!”

裕王蹙眉:“引他去大堂侯着便是。”

“王爷,容宿这次求见的是……是咱们世子爷!”

秦韶立刻变色:“本世子昏睡不醒,如何求见,让他赶紧回去吧!”

她还不放心,拉开一角房门鬼鬼祟祟地嘱咐:“调靖卫来守住院子里外,可不能让那贼子闯进来!”

侍卫看了裕王一眼,裕王点点头。

秦韶听到里里外外的兵甲声,终于松了口气。

容宿贼子向来胆大心细,前世侄儿刚死,消息还没传回裕王府他便快马赶来渝州强闯裕王府,将她掳走,打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更是自此抢夺先机,一步步把她吃得死死的。

这次不让他如愿见到自己,鬼知道还要生出什么事来。

秦韶心有余悸地长出口气,才注意到裕王忽霁的神情,“父王,您笑什么?”

“我儿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却独独对那名不见经传的容宿畏之如虎,岂非好笑?”

“那是父王您不知道,他——”

“父王知道,”裕王打断她,“你装病就是为了不去长安。”

秦韶点头。

“这就好,你的身份委实不便去长安参与那些纷争。”

秦韶脸色微变,不受控地站了起来:“所以父王还是想把骋儿送去长安?”

她做了这么多,竟一点儿用都没有吗?

裕王见她变脸也站起来:“你既说已明鉴古今,就该知道,大秦嫡系血脉,不能断送在我的手上!”

第十章:症结

“哪怕骋儿会在长安送命?”秦韶问。

“绍儿,你到底想说什么?”裕王不答反问,他也不傻,秦韶都这么问了,他自然觉察出什么。

“为何你会如此笃定,骋儿去了长安就是死路一条?”

秦韶眨了眨眼:“父亲叫我读过许多史书,历来主少国疑的故事不少,孩儿担心骋儿年纪太幼,此去便是个活靶子任人宰割——”

“不必说了”裕王竖起手掌,取出袖中信递给秦韶。

“陛下已经派人从长安来,即便是死,秦骋也必须给我死在长安。”他肃容道。

秦韶到喉头的话咽了回去。

她接过密信草草扫了一眼,果然发现了方昭然的名字。

同前世一样,皇帝发现容王派容宿来了渝州城,便火速派出自己的心腹方昭然。

可那又怎样,前世不还是被容宿移花接木换走了小侄儿?

尽管此时父王已经不再对容宿掉以轻心,她也除掉了喜儿这条线,但容宿心思诡变,难保不会再生出什么奸计。

想到容宿,秦韶的心突突直跳。

但望向裕王,她却没有坚持:“即便真要让方统领接走骋儿,父王也该做好万全的准备,容宿的手既然能伸到喜儿身上,就能伸到嫂嫂院里其他丫鬟的身上。”

裕王脸色缓和一些。

“放心吧,为父已经吩咐过,东和苑的人手均是王府的家生子,不会有问题。”

“是,”秦韶低头应了声,视线盯着茶盏。

父女二人陷入一片沉默。

裕王试图打破,便开口问:“你方才说,从镜中顿悟古今之博大艰难,是何等之博大艰难?”

秦韶饮下一口茶,方道:“凡说之难:非吾知之有以说之之难也,又非吾辩之能明吾意之难也,又非吾敢横失而能尽之难也,实是非明君上之意而难言也。”

裕王眉头皱起。

这孩子分明是话里有话,却不肯对他直言。

秦韶兀自站起来施礼:“孩儿只觉自己见识浅薄,学不足用,还请父亲允我师从玉成先生,多读些书吧。”

裕王根本不知道秦韶这又是在唱哪一出,只觉这要求很棘手。

令他想拒绝却又无从拒绝,便道:“先生年迈,早已不收弟子——”

“那就不时讨教,总有获益之处。”秦韶坚持。

“好吧,还是不要太过频繁地打扰先生。”裕王只能如此。

“是。”秦韶起身,恭恭敬敬地送裕王出门。

外面天色已经见暗,院子里两名小厮举着烛火,陆续点亮沉香堂各处灯火。

裕王负手走出很远,忽然顿住脚步。

“这孩子……”他回头去望,沉香堂各处灯火通明,秦韶也早就回了院子,不见踪影,但秦韶方才的言谈举止还犹在眼前。

裕王后知后觉,摇头苦笑:“竟连我都被她牵着鼻子走。”

……

房中,秦韶面沉如水。

她还是把事情想简单了。

对于父王,骋儿是裕王府唯一的男丁,大秦嫡系唯一的男儿身,便是死,他也要死在皇权路上,不得有半点退缩。

对于长安那位皇帝叔叔来说,更是如此。

所以陛下不会介意裕王府送来的是嫡子还是嫡孙,但必须要有一人前来,断不会允许二者皆不来的情况出现。

而裕王也绝不会允许女扮男装的她成为这个人选。

这,就是症结所在。

陈氏见秦韶发呆,以为她还在生闷气,主动将瑞雪抱来,边道:“世子真是长大了,方才在后堂听到王爷高声,奴婢真怕您一时任性同王爷犟起来。”

秦韶漫不经心地挠着瑞雪的下巴,奶猫发出满足的呼噜声。

“同父王犟有什么用,最后不过是我被禁足,反倒影响了……我们的父子之情。”她笑笑。

前世在容宿手中,旁的没学到,不要以卵击石的忍字,她可学得足足。

便是对上父王,她也只能忍。

因为前世之秘,秦韶已经打算让它烂在肚子里,免得无济于事不说,一旦泄露出去,可能还会影响她接下来的行动。

秦韶抱着瑞雪的两只小爪子前后摇摇,低声道:“两只爪子想要走路,总要有一只先迈出去……”即便可能会被人斩断,鲜血淋漓。

父王既然选择了秦骋,她就只能选自己了。

“舒涵呢?”秦韶捏着瑞雪粉嫩的小肉垫,抬头问向陈氏。

陈氏一楞,颇有些惶恐:“那丫头前日跑回房中便一直躲懒,我这就叫她过来伺候。”

“不妨事,我只记得舒涵绣工甚好,能否让她替我往东和苑走动走动?”秦韶道。

陈氏微怔:“爷的意思是?”

“长嫂身边人手刚换,我怕她忙不过来,让舒涵每日去上一个时辰,帮骋儿做两身衣服,”秦韶道。

“这不妥吧,”陈氏小心翼翼道:“舒涵只是您房里的丫鬟,怎好替您往大夫人处走动?”

秦韶的心思还浸在大事里,只抱着瑞雪捋毛,不理其他。

陈氏叹了口气退出去,倒是燕妙眼珠一转,扭身去外头取了个小檀木匣子回来。

匣子还没打开,秦韶怀里的瑞雪就开始不安分地要往下爬,这才把秦韶的心神拉回来。

“匣子里的是什么,竟让瑞雪这般着急?”秦韶问。

燕妙嘻嘻直笑:“奴婢也不知道,是西域贩子听说奶猫送给了您,特意托管事呈上来的,说是能令猫儿闻之发狂呢。”

“哦?”秦韶有些好奇。

燕妙从匣子里取出一枚缝得结结实实的球形香囊,就见瑞雪跳到地上,入了魔似得绕着她走来走去,急得喵喵叫。

秦韶看得新奇,接过香囊高举逗弄小家伙。

只见平时高冷的小东西顿时没了架子,主动扑到她怀里,软绵绵地喵喵叫着,一双黑豆眼还不忘可怜兮兮地盯着她,好生有趣。

秦韶笑着把香囊丢到地上,奶猫顿时扑过去,抱着香囊是又咬又舔,还痴迷地闭着眼,两只后爪像控制不住地蹬来蹬去,沉醉得不可自拔。

“竟真有如此神奇之物,”秦韶说。

“可不是,那贩子呈了十二个猫咪香囊,说只要有它在,保准这猫老老实实。”燕妙忍不住蹲下摸摸瑞雪的头,奶猫则全装没看见,眼里只有那猫咪香囊。

“他倒是会做生意,”秦韶笑说,眉目却渐渐收敛:“不过我尚在病中,哪有心思看顾猫宠,这贩子还来献宝求赏,到底是聪明反被聪明误,还是别有用心呐?”

燕妙浑身一凛,慌忙跪倒。

第十一章:谋皮

“爷息怒,奴婢、奴婢只是想让您开心,没想这么多就收下了,我……”燕妙带着哭腔请罪。

她哪能想得到,不过是收了猫贩子求赏献的礼物,竟还有暴露秦韶装病之事的嫌疑!

“起来吧,”秦韶摇头叹道。

裕王府人丁不旺,家宅安宁,府中丫鬟自然心机上差了两分,何况此事若真是容宿的手笔,又岂是燕妙一个小丫头能防得住的。

那狗贼可是连她都犯憷的一代奸雄!

“你予那贩子怎么说的?”

“奴婢只说呈予爷瞧,赏多少且看爷的心情。”燕妙忐忑不安地望向秦韶。

只见俊秀世子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并没有恼:“叫他知道,也不见得就是什么坏事。”

燕妙更摸不着头脑,只能低声应是。

次日一早,秦韶用过早饭便命人往玉成先生处递了帖子,说要请教一些问题。

玉成先生早得裕王知会,只请她午膳后往书斋相见。

秦韶则借着早上的光景,翻出了四五十本书卷勾勾画画,寻找可以请教玉成先生之处。

她早在昨日与裕王争执时便已想过,尽管这件事上裕王对她多有避讳,但玉成先生却是父王得力臂膀,只要黏住他,总能得到些蛛丝马迹。

另一边,舒涵挎着装了绣线工具的小竹筐,神清气爽地往东和苑去。

陈氏半道杀出,拦住了她。

“爷虽说让你走动大夫人所处,但你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你是我的女儿,就和王府其他的家生奴婢没什么不同。”

舒涵不自然地笑了笑,才道:“娘,您放心吧,女儿时刻记着,不敢仗着爷信任就对大夫人不敬的。”

陈氏松了口气:“你明白就好,世子是天潢贵胄,咱们注定高攀不起的。”

舒涵眼波动了动,低头绕开陈氏出了院子。

院外小路,一青衣小厮低着头与她擦肩而过。

舒涵眉头皱了皱,回头喊道:“站住,你是哪个院子的,怎么如此眼生?”

小厮眼皮稍抬,眸中黑亮,空挂着一副和善的笑,也没答话。

舒涵看清他真容,一颗心扑通扑通快跳两下。

王府里何时来了这般俊秀的小厮,几与世子无二,若是有,丫鬟们之间早就传开了……

她眼中闪过一抹慌乱,下意识张嘴:“来……唔!”

……

秦韶在屋中卷起书来敲打着手掌,思绪不知何时已从书卷中移到眼前乱局。

父王心怀祖宗基业,无形中选择站在她的对立面,如今的自己可以说是孤军奋战。

秦韶心里很清楚,即便她能利用舒涵监视顾氏,乃至于偷梁换柱,成功顶替侄儿登上去长安的马车,也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只要父王不同意,随时可以一道折子将她替下来。

秦韶眉头都要拧在一处,四下也好似安静下来,蓦地她眉头动动警觉起来,眼珠微微右移,就见一道光影从门前闪过。

世子爷不动声色,继续以书敲手,往挂着宝剑的朱漆柱前踱步。

倏地,秦韶丢书拔剑,动作只在须臾之间,便将剑尖指向门前人影。

那人影不温不火地往屋内一窜,待秦韶宝剑二次劈来时,小厮帽檐下露出那张让秦韶手抖的笑面。

容宿!

秦韶瞳孔急速收缩,脑子一时间转不过来,手却比脑子还窝囊,径直垂软下去,还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颤意。

容宿可没放过任何一个瞬间。

世子秦绍,果然惧他入骨!

不过他冒如此大的风险,可不只是为了得秦绍一个“怕”字。

“我瞧世子威风凛凛,不似身娇体弱,看来不日便可动身了。”容宿避开剑锋,向秦绍跨近一步。

门外十数靖卫闻声涌入,只见高出秦绍不止一头的容四爷老鹰捉小鸡似得逼向少年世子。

不过咱家世子也不弱,拿着宝剑咬牙切齿,似乎随时都能暴起,砍死这只老鹰。

可惜,秦绍握剑的手迟迟没有动作。

这里面的情绪就很复杂了。

有她对容宿长达十一年的心理阴影,也有她心底紧绷的那根弦突然松下去的原因。

没错。

能带她去长安,帮助她站稳脚跟并且不惧裕王反对的人,不是方昭然。

而是容宿。

秦骋昨夜便想到,只要发现自己不那么“病弱”,容宿就会在秦骋和她之间考虑,至少矛头不会全都指向不过半岁的小侄儿。

所以她才觉得,叫容宿探知她没什么“病”,并不妨碍大事。

但现在,这一设想更加大胆。

她可以完完全全与容宿“联手”,借这奸贼之力,必定能夺得储君之位,既完成了皇帝对裕王一脉的要求,也能保住侄儿。

待到大权在握,还不是想怎么报复就怎么报复?

只是她前世被容宿算计到死,今生怎么还敢往这瘟神身边凑?

这无异于是与虎谋皮。

不。

秦韶想了想,觉得用“送羊入虎口”这五个字更为合适。

“怎么,世子不会告诉我,您还不知道这件事吧。”容宿瞧她发呆,挑眉道。

秦韶并不想泄露太多的情绪,只背过身将宝剑递向身后小厮,边道:“何事?”

装傻。

容宿冷笑,他可不信以小世子的能耐,竟不知道他此行是来接裕王府嫡子入长安参与储君之选的。

秦韶背对着他,竭力平复自己嘭嘭乱跳的心脏。

既要与虎谋皮,就要先学会不要把对老虎的恐惧写在脸上。

不过裕王显然比她更快

“容宿小儿!强闯我儿病榻,当真是目中无人至极!”只见裕王黑着脸进门。

容宿却是变脸比翻书还快。

只见他从怀里取出一株红布包的大人参,一脸无辜道:“侄儿愚钝,想偷偷将人参放入药中,只是世子与我有隙,恐不肯用我的药,这才出此下策混入府中,还请裕王、世子原谅。”

奸滑!

裕王心中是有火撒不出。

当真如玉成先生所言,此子心思诡诈,实乃当世奸雄!

秦韶也咬牙。

容宿分明是见那庸碌无能的皮相装不下去了,便索性不装了,还能借机打探到自己的真实情况,岂不是一箭双雕?

蓦地,她脸色一变。

不对!

不止如此!

她和父王此刻都被容宿牵制住,正是周斌打探府中情况的绝佳良机。

容宿这分明是一箭三雕。

秦韶咬牙切齿,这该死的狗贼,十一年前就如此难对付,可笑她方才竟还妄想要与狼共舞!

这也怪不得秦韶打起了退堂鼓,她本就对容宿畏之如虎。

虽然恨容宿不死,但几次交锋多数都是躲在幕后筹谋,唯一一次直面,还是有裕王在身边撑腰。

显然,她有意无意地都在避开容宿。

如今为代替侄儿秦骋去长安争夺储君之位,叫秦韶与容宿为伍,光是心中的恐惧,她就过不去,自然是能逃则逃。

但望向裕王,她这一步愣是没有退回去。

无他。

若依着裕王的想法送侄儿入长安,秦骋的下场必定和前世一样,她重活一回,怎能眼看悲剧发生!

秦韶,退无可退。

第十二章:孝子

院外,舒涵被人从灌木丛中发现摇醒。

“抓刺客!有刺客啊!”她立刻呼救,一边向院内冲来,却被一众虎着脸的靖卫挡在门前。

秦韶收回望向院外的目光,若有所思。

舒涵不会无故大叫,除非……

容宿脸上果然闪过一丝怫意,又笑嘻嘻道:“这丫头在院前撞破我,不得已之下将她藏在草丛里,王爷亦可见我并无害人之心,否则岂会留她活口?”

巧言诡辩!

裕王冷哼,分明是知道草丛里的舒涵不多时就会被巡逻侍卫发现,这才不得已现身,却硬生生被他说成“证明清白”的证据。

谁会想到那初见时处处无能的容四,竟如此机变。

这个事实也让裕王看向秦韶。

说起来,当初第一个识破容宿真面目的人,还是她。

却见秦韶低头盯着地砖,嘴里囫囵不清地似在嘟囔着什么。

“绍儿?”裕王唤了声。

“是,父王。”秦韶抬头回应,眼底也渐渐有了几分底气。

原来容宿也不是神,他也有百密一疏的时候。

既然舒涵都能坏他好事,自己又为何不能拼上一拼?

再不济,也不会比前世更坏了。

一盘落子成局的棋在她脑海中渐渐成型。

“你身体不适,就先回房休息吧,这些课业,耽误了也无妨。”裕王给她一个“带病读书”的理由。

这世上也不只有容宿一个聪明人。

秦韶瞬间会意。

裕王这是要让她继续称病,而且要“一病到底”,病到不能去长安,更不能继承皇位。

这也算是对皇帝和长安那群眼巴巴观望着的朝臣们一个交代。

可她现在,不想病,也不能病了。

“咳,”秦韶捂着胸口喘气,瞄一眼容宿,朝裕王拱手道:“儿子方才读到第四卷颇有些疑惑,还未同先生请教,实在于心不安。”

容宿挑眉笑了。

裕王则顺水推舟道:“身体要紧,其他的容后再议,来人,送世子去后堂休息。”

秦韶边喘边走,出房门时还咳了三声,做足了姿态。

至于裕王和容宿到底说了什么,她倒不甚关心,左不过又是那些扯皮条的话。

眼见着方昭然就要抵达渝州,父王就是撕破脸,也不会把她交出去的,容宿便是巧舌如簧也无用武之地。

回到后堂,秦韶立即见了舒涵。

舒涵只说自己发现他模样面生,刚想叫人就被容宿一手捂住嘴打晕拖入灌木从中,还眼泪汪汪地自责没能及时报信,让秦韶受惊。

秦韶挥挥手道无妨,又命人送她一些首饰压惊。

“大嫂那边,你还是要去的,尤其是骋儿,我尚在病中恐过了病气给孩子,你便每日都替我逗一逗他,记得,是每日。”

舒涵此处才觉秦绍抬举她,用意颇深。

但这正是她想要的。

对于绍爷来说,她就该是那个独一无二的。

“舒涵明白了,一定为骋爷裁制新衣,与大夫人说话解闷。”她屈膝一礼。

明白就好。

秦韶心中石头落地,府中算是稍稍平静一些。

再说容宿在裕王那儿碰了钉子,回到别院,就见周斌一脸怪笑:“四爷见着那‘惧您如虎’的世子爷了?”

容宿知道,周斌是在打趣他那夜的话,便径直走向上座。

“还未听说过哪个软蛋竟敢对虎挥剑的,怕别是秦世子要做那打虎的武松了吧。”周斌大着胆子嘲笑。

“看来周先生此行不虚。”容宿经过时拍了拍周斌胸口,有意无意落在那中箭之处。

周斌忆起当晚失算,竟被小世子一箭破功,脸色颇臊也没心情再打趣容宿。

“诚如四爷所料,经喜儿一事,裕王果然将秦骋挪到了距他最近的东和苑,顾氏身边的人也大换,咱们布下的两条线都不中用了。”周斌越说脸色越沉。

裕王这是将两条路都堵死了。

“裕王这些年卧薪尝胆,明里暗里也网罗了不少能人,只怕这次,我们占不着什么便宜了。”容宿转了转手上黑黄油亮的琥珀珠串。

“这可如何是好,若是等方昭然来了——”

“来了岂不更好?”容宿打断他,意味深长地摸了摸下巴:“更何况,如今我们很可能不是在孤军奋战……”

周斌颇有疑色:“您发现了什么?”

……

渝州城又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

一夜滴答不停,晨起时仍是雾气弥漫,加之多林多水,依山而建的吊脚楼若隐若现,偶尔飞起一排惊鹭,颇有水墨画的恬淡意境。

入画的小路上,一行行人车马匆匆。

为首的男子藏蓝长衫不加坠饰,脸上胡须荏苒,面色青白,可见有些日子没休息好,身后十多个仆役家丁也是一身疲惫。

赶在渝州城门打开之时,一行人递引子入城,直奔裕王府而去。

裕王府坐落城北偏东处,十几年前便是一处富贾家宅,这些年依着亲王规制扩建早已是最气派之处,远远望去便能锁定方向。

王府门前,小厮还在清扫昨夜积水,瞧见这一行人不由好奇地伸头张望。

只见蓝衫男子率先下马,径直跪倒在门前。

这可是天大的奇闻。

敢来王府拜会的,哪个不是官家子弟,盛门贵子,便是真有事相求,也不会径直跪到大门前,除非是他们一族都彻底不要脸面了。

王府前门管事拎着衣角小跑过去。

倒是真眼生。

“小子扬州柴氏,家中世代经商,空有财帛千匹,却不能治好老母重疾,令母亲受苦颠簸,实是羞愧难当。”男子声声泣血,竟真哭出一脸鼻涕眼泪。

至此,管事也将情况报入府内。

原是这位江南巨贾柴孝子是来求医的。

论说就是求医也求不到王府头上,奈何这位柴孝子的老母亲身患的是痈症,一路从江南求医问药也不见好,听闻胶州柳氏传人玉成先生就在裕王府,最擅医这痈肿之症,这才不远千里带着老母登门求医。

“这还真是孝感动天啊。”容宿闻听那柴孝子现在还跪在王府门前,不由嗤笑:“就是蠢了些。”

周斌也摇摇头:“官场上但凡知道些旧事的人都晓得,那位玉成先生早在二十年前就立誓不再医此症,可惜了他的一片孝心啊。”

他们这种文士一向爱惜羽毛,立下诺言便断然不会更改,否则岂不成了反复无常的小人?

至于是否草菅人命,周斌不以为意。

果然,玉成先生闻讯径直拒绝,还劝他早些寻访其他名医,莫要耽搁老母病情。

柴孝子痛哭流涕,在王府门前磕了二十多个响头,玉成先生却再也没有递话出来。

第十三章:奉诏

又是一夜,秦韶起了个大早,穿戴完毕,在衣冠镜前停顿一刻。

“爷是觉得这冠没带正吗?”陈氏细细端详,没发现什么不妥。

秦韶盯着镜中的自己,唇红颊白,眉目分明,比戏上的白面小生还要俊俏三分,却少了几分容宿那般的凶悍。

“去拿只炭笔来,将我的眉毛画得粗重一些。”她道。

燕妙将自己的画眉的黛粉递了过来,秦韶亲自操刀,画了个一字平眉,眉尾上扬,显得人颇是疾言厉色,加上她本就高挺的鼻梁,更显深邃犀利。

她满意了,取了书卷往玉成先生居所去。

先生朝作刚罢,正在院中饮茶,身前侍奉的小儿子已年近四十却仍在辛苦劝说:“那孝子在外跪了一日一夜,整个渝州城恐已传遍,若您最后不肯施救,只怕有损声名。”

玉成先生微不可查地皱起眉,瞧见秦绍便起身相迎。

“世子觉得,此番我可要施救?”一众就坐,玉成先生不知怎么想的,竟把皮球踢过来。

秦韶想了想道:“君子重诺,一诺破则百事来,”玉成先生微微点头,世子果然是开了窍,“不过……”秦韶话锋一转却道:“孝子侍母一片诚心,先生就不感动?”

玉成脸色微变,没想到如此明白的世子也存了救助的念头。

“我此生治痈症百例,却独独……哎,”老先生长叹一声,只道:“我还有何颜面再行医救人,便是他跪死在门前,老夫也断断不会去的!”

玉成先生起身往屋里走。

秦韶眉头动了动,她依稀记得前世这孝子却是感动了先生,不但得到救治,他那老母亲还在王府内养了三个月的病呢,这可是天大的面子。

所以,后来是什么事让玉成先生变卦了?

秦韶还没工夫好奇,就听裕王差人来请玉成先生过去说有要事相商。

她从善如流地表示静候,玉成先生略带歉意地离开,还吩咐儿子作陪,招呼世子。

秦韶乐得如此。

故此玉成先生前脚刚走,她后脚便命人取出那只官窑烧的上好青瓷茶碗。

“按着辈分,我还该称您一声柳家叔叔。”

“不敢不敢,世子折煞柳四了。”柳四赶忙起身弯腰,秦绍何等身份,他岂敢当个叔字。

即便是如此他那眼睛,还是没有离开那只青瓷碗。

秦韶使了个眼色,小厮立即将瓷碗送上前,柳四原也想推辞,但那油亮晶莹的瓷碗一入手,他便激动的说不出话来:“这……这碗底竟有窑变!”

“柳先生果是识货之人,这只窑变碗送你,倒也不算埋没。”

“柳四岂敢受世子大赏!”柳四赶忙推拒,他很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裕王重用他父亲,他才在王府有这一席之地罢了。

“我一心想拜先生为师,若事成您便是我的师兄,有何受不得的,且当是师弟一番孝敬便罢。”

柳四还是推辞不受:“世子切莫折煞我了。”

秦韶也不强求,但叫柳四知道她“拜师”的心思,之后再打听先生的事也就有了托词。

她伏笔埋得深,柳四也松口透露一些旧事。

原是玉成先生的一位挚友因痈证过世,先生救治不及内疚半生,故此立誓一生再不医治此症。

此事并不算什么秘密,只是二十多年过去,知道的人已所剩不多罢了。

不过尽管有些人早就知道此事,却仍不放心。

容宿着人将那柴孝子底细摸了一番后,还亲自夜探客栈,直到真瞧见那背生痈疮,伏在榻上呻吟的老夫人时,才作罢。

“倒是我多虑了,还真是个孝子上门求医的故事。”

容宿没在柴孝子身上找到什么破绽,便无心关注他们母子死活,因为眼线来报,方昭然,已经抵达渝州。

……

渝州城的早间又是一片薄雾,不时响起几声鸟鸣。

一串马蹄声疾驰而来。

“大内谕旨,速开城门!”马队为首者高举令牌喊道,渝州城门轰然打开,几十人的马队飞驰而入。

城门前赶着进城的小贩行人们也想跟着挤进去,却被刺篱隔开,城门轰然关闭,只能伸着脖子空望。

同样得了消息的裕王府早已准备停当,只是门前跪着的柴孝子显得有些突兀。

马队为首者黑巾罩面,快马疾驰到门前才看到跪着的大孝子,骏马被急急勒停,凌空高抬前腿,堪堪从吓得脸色发白的大孝子身前滑落。

柴孝子惊魂未定,迎头就是一鞭子。

“好大的胆子!”骑马者火气大旺,接连两鞭皆在大孝子身上开出血花。

“方大人息怒!”王府管事匆忙上前,“这孝子为母求医,王爷感念不易,这才容他跪着。”

“哼,世子仪卫随后便到,岂容刁民放肆,还不滚开!”方昭然黑衣黑帽,端的是凶悍异常,柴孝子都被他打傻了。

只见方昭然甩开斗篷下马,喝上这一句也就快步没入府内。

前门管事弯腰送走大爷,回身退了一锭金子给柴孝子。

“柴爷,您都听到了,不是小的不肯帮忙,这方大人是带了世子仪卫来的,您若是冲撞了……”

柴孝子又开始抹眼泪,也不知是疼的还是伤心,只将金子又添一锭塞回去只道:“求您给指条明路吧。”

两锭金子可不是小数。

管事不着痕迹地没入袖中,抖了抖道:“这前门您是铁定跪不成了,在王爷没恼之前,您还是到西侧小门跪求吧。那儿离先生的书斋更近,若是运气好赶上先生出行,还能拦到柳家的马车。”

柴孝子千恩万谢地行礼,总算挪了地方。

另一边,方昭然进了王府主动揭开兜帽面罩,露出一张年轻的脸,说不上何等俊秀,但那双眼睛却是明亮有神。

他快步而来如疾风骤雨,上前拜倒:“见过裕王殿下。”

“方统领多礼了,”裕王伸手虚扶,侧首坐着的玉成先生也站起身仔细端详方昭然,一时竟失了神。

方昭然十分敏锐,察觉到目光向玉成先生微微拱手,便道:“陛下口谕。”

裕王与玉成先生同时撩袍跪倒。

“着令裕王世子速随方昭然入宫面圣,钦此。”

“臣,遵旨。”裕王叩头起身。

方昭然见裕王神色并不轻松,开口问道:“王爷,世子身体可还好?”

世人皆知,裕王世子是出了名的病秧子,方昭然最怕的就是经不住那舟车劳顿。

裕王摇头,问题倒不是出在秦绍身上。

“是那容宿。”

第十四章:出洞

“容宿?”方昭然挑眉,似乎没想到裕王关心的重点竟然在长安城出了名的纨绔子容四身上。

最该被关注的,不是容王帐下极负盛名的文士周斌吗?

“贤侄有所不知,”裕王将来龙去脉娓娓道来。

方昭然眼中放光,不由赞道:“世子慧眼如炬,令人佩服。”

裕王摆手:“不中用的,绍儿自胎里带疾,便是此行,我也不打算叫他去。”

此言落地,不说方昭然,便是玉成先生都被惊得站起身来。

裕王似乎早有准备,面无表情道:“绍儿的身体不堪重负,此行,我欲叫孙儿秦骋替之。”

方昭然也没有料到裕王会有此举,一时顿住。

“陛下旨意,召的是裕王世子入宫。”方昭然措辞,提醒道。

“我会亲自写折子呈给皇兄,便说我已将长子秦绥记在嫡妻名下,秦骋便是我名正言顺的嫡世子。”裕王道。

“王爷……”玉成先生也被惊呆了。

改立世子,可不是小事!

裕王竖起一只手掌:“不必再说,先生这些年也知晓绍儿的身体,他如何能远行。”

玉成先生面色凝重,看来王爷主意已定,唤他作陪不过是为了证明秦绍“重病在身”。

“是,王爷所虑不错。”玉成先生想透当中关窍便开口应道,算是为裕王做了这个证。

方昭然面色不改,事实上,谁任世子都不关他的事。

只要他安全将世子护送进长安,他就是赢家,日后世子若能登上储君宝座,断不会忘记他这份功劳。

“那就请王爷准备一下吧……”

秦韶坐在房中,早就听到方昭然来了的消息。

随着世子仪卫之事渐渐传开,几乎所有人都知道,方昭然是来接世子入宫的。

府中众人心思活络起来。

脑子转得快的,已然想到陛下膝下无子,这位绍世子入宫面圣,恐怕就是要过继到陛下名下。

便是转得慢的,也知道世子此行是有大富贵要享。

若是能跟着爷去一趟长安,可就是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沉香堂里,不少人起了不一样的心思,唯有燕妙和奶娘陈氏一脸苦涩。

陈氏是因为知道此世子非彼世子,而燕妙,则是担心一路颠簸,怕爷吃不好也睡不好。

众人各怀心思,唯有秦韶抱着猫儿不疾不徐地摸着,令人唤舒涵来。

“骋哥儿的小衣服,做得怎么样了?”秦韶问。

舒涵面色红润,显然在顾氏那儿得了不少脸面,更何况现在谣言满天飞的情况下,她心里头的希望更大。

“骋爷身量不大,连夜赶工的话,今晚便能做好。”舒涵心里已经打定主意,今夜就赶工把衣裳做出来。

“若要送,便要送全套,衣帽鞋袜,一件都不能少。”秦韶道。

舒涵应是,心里头盘算着所需时间。

“送去之前,记得先拿来给我瞧瞧。”秦韶又吩咐。

舒涵恍然抬头,看到世子爷英气逼人的眉目,隐隐察觉到什么,只说:“爷放心,最多明日晚间便能做好。”

秦韶点点头,让她们都退下,只留奶娘陈氏说话。

“奶娘可还记得,母亲最大的心愿是什么?”秦韶突然提及生母谢氏。

“王妃一心盼着爷能安好。”

“还有呢?”秦韶似笑非笑地盯着陈氏,缓缓开口:“母亲还希望,我能继承大宝。”

陈氏双膝一软,噗通一声跪倒!

……

天渐渐黑了下去,舒涵只知道陈氏是踉跄着回到房中,整整呆坐了一夜,就那么坐着,话也不说,水也不喝。

次日一早,陈氏伺候完世子更衣,便拎着糕饼到王府的刘姓老嬷嬷那儿串门。

刘老嬷嬷是府里正经的老人儿,无儿无女,但忠心伺候裕王数十年,据说还是当初先帝皇后方氏身边的小宫女,也就是当今陛下和裕王生母跟前儿的人,所以颇得裕王信任。

如今刘嬷嬷年纪渐长,便被裕王奉养在西侧的小院里,份例堪比府里的半个主子。

论说资历,便是一直跟在王妃谢氏身前的陈氏还要较她矮上半截。

不过陈氏到底是世子的奶娘,便是刘嬷嬷也要敬上三分,况二人都是忠心为着王府好,一来二去倒是交情不浅,陈氏不忙时也会到刘氏院子闲聊作伴,老姐姐老妹妹地,倒也算亲热。

今次也是如此,刘嬷嬷膝下没有子嗣,老来寂寞,倒乐得跟陈氏闲聊,临走还嘱咐陈氏常来。

陈氏叹了口气:“如今里外都在传着绍爷要去长安的消息,我怕是没几天来头,老姐姐要是不嫌弃,我就见天地来烦你,也托你照看我那女儿。”

刘嬷嬷一怔:“便不叫舒涵那丫头跟着吗?”

陈氏摇头:“她一个小丫头,跟着做甚,倒不如在渝州城里托您照顾,早日寻个靠谱的人家。”

“你啊你,也不怕丫头今后怨你。”刘嬷嬷指着陈氏笑话。

凭着陈氏乳母的情分,绍爷便是将舒涵收了,王爷也不会说个不字,偏陈氏守礼,不肯成全女儿的富贵。

“咱什么人家老姐姐是知道的,当初若不是王妃救助,我们娘俩早就跟她那短命的爹一道去了,如今岂敢存那不安份的份心思,老姐姐快别打趣我了。”陈氏道。

刘嬷嬷感念陈氏忠义,打着包票会为舒涵寻个正经人家。

也不知是廊下哪个丫头多嘴,不出两日,消息竟传到舒涵耳朵里,不少待舒涵毕恭毕敬将她当半个姨娘的人变了脸色。

舒涵心里吃了苍蝇似得恶心,绣的虎头帽子都染了三处血,偏生不敢发作,唯恐陈氏这就做主将她许给院外哪个管事小厮了事。

这两日外院也不平静。

容宿可不是那么好打发的,如今方昭然带的世子仪卫亲来迎接,便拿出裕王打发他的说辞一派胡搅蛮缠,指天誓日地说世子身子骨孱弱,不堪远行。

方昭然与裕王都清楚,这不过是容四郎的缓兵之计。

他此刻怕是早给长安的容王递了消息,不一定还要生出什么事端,毕竟同样有资格继承大宝的还有德王之子,那蕲州瑞皇叔一脉也有一位嫡孙要送往长安。

迟则生变。

方昭然当机立断,定下次日一早迎世子动身,随行裕王府靖卫三百由裕王钦点无误。

容宿闻讯顺势坐到案桌之上,一条腿踩在案上,单手搭在膝头转着琥珀串珠,倒挺高兴:“这小兔子,终于出洞了。”

第十五章:人呢

裕王府外,好生热闹。

方昭然当初急于传圣上口谕这才快马赶来,将世子仪卫甩在身后,如今世子从王府出发,必得堂堂正正,所以一应礼数周全,让城中百姓好一通围观。

唯一遗憾的是世子身体孱弱,受不得风,便是由人从内堂用帷幔软轿抬到正堂院中,再直接进了三乘驾的宝顶马车,没人能一睹真容。

“这般神秘,可真是符合咱们方大统领的调调。”容宿在临近的茶肆二楼遥望,数百人的长队还在王府门前排着。

另一边,裕王府西侧门前阶下,柴孝子还在长跪不起。

他已经足足四日未尝进过热食,饿了便啃些干饼就水,人已经熬得憔悴不堪。

不少渝州百姓听说孝子求医的故事都赶来看热闹,见他如此,也是十分动容,甚至不时就有人替他喊两嗓子,求玉成先生发发慈悲。

每到此时,孝子都会抹上两把眼泪,让人心里好生难受。

似是他的诚心终于感动先生,一书童模样的小厮开门站在阶上对着柴孝子道:“先生说感念您一片孝心,然誓言不可破,便叫四子为令堂诊病,成与不成,还看天意,您当如何?”

“四子?”柴孝子好似饿傻了,一时反应不过来。

小书童道:“先生有四个儿子,此番要为令堂诊病的乃先生四子,只问您愿是不愿,如若不愿先生也——”

“愿意,当然愿意,我这就接母亲过来!”柴孝子忙不迭地点头。

玉成先生不肯破誓言,便叫儿子来诊病自己从旁指导,也情有可原,柴孝子既是大富贾便也有些脑子,知道这是先生有心相助,哪有不肯的道理。

当日下午老夫人的马车便进了王府,是时,世子仪卫已经离开一个时辰有余。

容宿也寻了借口告辞,当日便要离开渝州城。

裕王却是千般借口挽留,还特意设宴送别款待,叫容宿拒绝不得。

但容宿果然是一代奸雄,竟甘冒得罪裕王的风险,只留周斌一人赴宴,自己倒是不辞而别。

有人来报,容宿实是率三四十精兵快马追世子仪卫而去。

酒宴之上,裕王一脸寒气,直砸了酒盅。

“竖子敢尔!”

周斌一连敬了六杯酒赔罪,只说四爷素来荒唐,连王爷都骂他是不成器的,还请裕王海涵。

裕王冷哼:“容四公子当断则断,如此果决的性子,岂是个不成器的,他简直太成器了!”

不容周斌分辨,裕王已拂袖离席。

周斌饮尽杯中酒,不着痕迹地擦了擦嘴角,掩住笑意。

裕王走到堂下,面上怒容尽散,也是轻笑一声。

容宿小儿面无须髯,还想和他斗法。

裕王大步走入后堂,边问向心腹靖卫褚成:“都准备妥当了吗?”

“禀王爷,一切都准备妥当,马车下午便已进府,老人已由先生诊治,此时出去绝无人意外。”褚成禀报。

“好,你亲自去看着,不行,还是我亲自去……”裕王话才说到一半,便听外面一串乱哄哄的脚步声。

裕王脸色不善,这样重要的日子,最怕的就是生乱子。

“怎么回事?”他拉开房门喝问院中。

“回禀王爷,是世子的猫不见了,有人说看到府中野猫窜入沉香堂叼走了猫仔,惹得爷大发雷霆,砸了好些东西。”靖卫禀报。

“混账!这是生怕旁人不晓得今日出去的是辆空马车么!”裕王怒道。

周斌还在王府别苑住着,若叫他探听到什么,只怕这出调虎离山计就白唱了!

“王爷且去安抚世……公子,余下的事就交给属下吧。”褚成告退,裕王心烦意乱地挥手命他速去,自己却没有动地方。

只见裕王在房中来回踱步,足足走了三四回才一甩袖往沉香堂去。

该面对的总要面对。

秦韶已不是曾经的孩童,如今的她明白得甚至比他还多,但对他今日大张旗鼓地送走“裕王世子”有所耳闻,只怕就已猜到世子易位之事,这才大发雷霆。

须知秦韶以女儿身辛苦伪装了十四年,书也读得,武也练得,苦也吃得,为得就是这嫡世子的名位。

如今他不说一句便改立世子,恐怕任秦韶心智再成熟,也难以接受。

裕王不由攥紧拳头,脚步也顿住。

但他自问没有做错任何决定,裕王脸色稍霁。

可不知为何,他眼里总是挥之不去地闪过秦韶肩头那突然出现的红色胎记。

“一个女儿家,终是难成大器,”裕王摇头甩开杂念,大步往沉香堂走。

裕王府的世子从沉香堂离开是满渝州城都知道的事,故此沉香堂理应“空置”,不能闹出什么事来,至少在周斌没有离开之前是这样的。

待到周斌离去,裕王自然会将秦绍还在沉香堂的消息透露出去,为改立世子之事做个铺垫。

沉香堂已由靖卫围上,院子里不时还传来几声人学的猫叫,当真是在寻那瑞雪。

裕王跨过院门便喝:“都住口,乌烟瘴气的,成何体统!”

“咔嚓!”屋里又碎了个瓷瓶,将裕王的目光吸引到房门紧闭的堂屋去。

“王爷!”几个秦绍房中还算得脸的丫鬟小厮跪在廊下禀报:“王爷,世子将自己锁在房里,怎么叫也不肯开门啊。”

裕王脸色铁青,大步上前,丫鬟小厮们赶紧挪开,就听裕王嘭嘭敲了两下门:“逆子,还不把门打开!”

屋里非但没人回话,反而又是一串碎瓷片声。

丫鬟小厮们的脸吓得煞白煞白的。

裕王深吸一口气,闭目忍了这番,好声好气道:“休要胡闹,为父自然有为父的安排。”

本以为秦韶至少也要反驳一句,可里面依旧只有拨弄碎瓷片的声音。

裕王觉察不对,当机立断,一脚踹向房门。

他习武之人力气奇大,那挡门的门栓当即被踹裂,裕王再补一脚便咔擦一声断成两截,房门也大开。

入目便是一地狼藉的碎瓷片,一只黑猫被捆得严严实实由皮革裹护住在碎瓷间挣扎,便不断弄出或大或小的瓷片碰撞声。

猫尾巴上还拴着或长或短的二十多根棉线,线的另一头有的已经空成一地碎瓷,拉扯的远些的,便是完好的瓷器花瓶。

感觉到人进来了,黑猫使出力气挣扎,尾巴上的线一扯,又一只瓷瓶砸在地上,“咔嚓”一声,震得所有人一颤。

裕王在房中大步梭巡一圈,冲着众人吼声震天:“人呢!”

第十六章:遇刺

沉香堂丫鬟仆役跪在屋内瑟瑟发抖,外面嘭嘭传来棍子砸在人身上的声音。

裕王下令将所有负责沉香堂守卫的侍卫杖责四十。

看护世子不利,便是活活打死,也是咎由自取,这四十棍已是法外开恩。

“还不说吗?”裕王啪地一声砸了茶碗:“世子去哪儿了!”

虽说不叫秦韶承爵是他的决定,但这不代表他不在乎秦韶,相反,秦韶是亡妻谢氏留下的唯一骨血,他是打心底里疼的啊!

若不是怕走漏风声,他早就把王府掀个底朝天了!

“奴婢们真的不知道!”丫鬟们哭得瑟瑟发抖:“爷这些日子只叫燕妙姐姐和舒涵姐姐两个人伺候,再多就是奶娘吩咐我们做事,奴婢们是真的不知道爷去了哪儿!”

“混账!”裕王怒喝,令人速去把陈氏等人带来。

派去的人还没出屋门,倒是褚成急匆匆进门。

裕王见到褚成朝他点头,便知马车已经送出,此时想必已经出城,心里略微安一些。

总算没有误了大事。

“王爷,奶娘不在房中,舒涵姑娘和燕妙……也不在屋里。”派去的人进门禀报,裕王几乎笑出声来。

“好好好,我堂堂裕王府内宅,竟然凭空消失了四个大活人,你们当的是什么差!”裕王大发雷霆。

倒是褚成反应过来:“王爷,属下方才……方才还在利泽院见到绍爷和奶娘。”

“什么?”裕王眼皮突然一跳,“她到利泽院去干什么?!”

“绍爷没说,反倒一直在问属下在做什么,属下怕爷撞见……便急着将爷引出院子,”褚成忽地出了一身冷汗,整个人都僵住了。

错了!

错了!

怕不是他在牵制秦绍,而是秦绍牵制住了他!

“你,你糊涂啊!”裕王一甩袖,又令:“把沉香堂封了,任何人不得进出!”

他快步走出沉香堂,直奔利泽院而去。

论说这利泽院位于王府内宅的最西边,且因为王府里正经主子统共就那么几个,大多数院子都是空着的,所以它也不例外。

但因着裕王今日有大计,便暗中叫人将利泽院收拾出来安顿秦骋,只等天黑后那柴家马车一到,便从西边的月亮门出去,走小甬道直接出府。

因为柴孝子还在外守着,此举不会惹任何人怀疑,只当是老太太治病完毕,被送出府来。

毕竟王府高门大户,岂会随便留一个商贾之母过夜。

到时候只需方昭然安排好的人手接应,便能连夜出城,与城外的三百精锐靖卫汇合,快马赶往长安。

到时便是容宿和周斌反应过来,只怕也为时已晚。

事情本来安排得是天衣无缝,谁想到秦韶会在当中横插一杠!

裕王大步流星地赶到,其实脑中还是一团乱麻。

他也不太明白秦韶这一杠子是怎么插的,但他清楚,今夜这么多事撞在一起,就绝不是巧合!

待到了利泽院,褚成打先锋正要一脚踹开正房屋门时,门却自己开了。

“见过王爷。”陈氏站在门前低头行礼。

裕王面色沉沉:“绍儿呢?”

陈氏让开路,裕王大步入内,褚成吩咐众侍警戒,自己随着裕王进入房中。

利泽院不过是临时收拾出来的,自比不得王府其他院子豪华舒适,除了正堂墙上的字画,便唯有一套配了四只圆面小凳的檀木八仙桌上得了台面。

桌上还摆着一副茶壶茶碗,看那半杯茶的样子显然是之前有人用过。

且因着不敢声张,连秦骋的乳母都没带过来,只临时拉了个四扇开的屏风隔出西稍间,便算是临时落脚之处。

裕王顿足屏风前,看了陈氏一眼:“你没有话要对本王说?”

陈氏低头:“王爷进去,一看便知。”

裕王长出口气,径直绕过屏风。

“孽障!”只听裕王一声怒喝,一脚将屏风踹翻,随着轰然倒地的架子屏,褚成也看到里面的情况。

他“亲自”安排出府的世子秦骋正安安稳稳地躺在西稍间的婴儿筐里酣睡,直到裕王踹翻屏风,才将婴孩吵醒,哼唧着哭了起来。

“属下办事不力,请王爷责罚!”褚成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这可真是耽误王爷的大事了!

裕王看着大哭不休的秦骋,蓦地脸色更黑,跨步上前在襁褓中翻找。

原本他塞了密信的地方,现在夹着一页薄薄的纸。

裕王冷着脸取出,上面正是秦韶字迹:

父王明鉴,儿绍拜上。

裕王眉头紧皱,将信纸翻了一面,发现北面并没有写字,又翻找一遍才确定,秦韶的的确确只留了这一封信,八个字给他。

“混账!便是连封像样的书信也不肯留了?”裕王恼恨。

亏他当个宝一样地将秦韶捧了这么多年,竟是个背叛亲父的孽女!

“王爷明鉴!”陈氏从旁噗通一声跪倒。

“世子昨夜写了一晚的信,烧满炭盆,才斟酌留下这封给您,断不是轻慢于您。”

裕王陷入沉默。

的确,自从那日胡言乱语后,秦韶就一直有话未说,如今又做出这等事来,显然是有她的打算。

只不过同此前一样,她无法话说。

“绍儿在哪儿?”裕王问:“你若据实回答,我自会从轻发落。”

……

夜幕落下,方昭然一程已着驿站入宿。

世子地位不低,又是奉皇命出行,自然是住在最尊贵的上房。

方昭然姿态做的极好,连手下士兵都觉着自己是护送的裕王世子,言语之间颇是骄傲。

“护送世子事关重大,今日驿站闭锁,不再接待。”方昭然又令。

驿丞忙不迭地应是,他们这些地方皂吏比谁都滑头,巴不得如此,好保个平安。

可惜事与愿违,众人安置好没多久,一道火光就从马厩处冲天而起。

马匹凄厉嘶鸣,踩踏着火光冲出,场面一片混乱。

“保护世子!”方昭然第一时间冲回“世子”房中,与四名黑衣人撞个正着。

这些人悍不畏死,竟然拼着被侍卫包围,也要挥刀砍死世子。

“当当当!”黑衣人将那床榻砍得稀碎,却半丝血迹也没有。

为首之人恍然觉悟。

难怪方昭然不急于救驾,敢情这就是一出空城计!

“事败!”四人训练有素地分出三人抗敌,另一人迅速冲向窗口放出一只蓝色烟火,便跳下窗台。

“还有余党!”方昭然断喝,一刀劈掉黑衣人的半截头颅,率众擒下另外两人。

两人却在被擒瞬间没了气息。

“他们口中有毒囊!”方昭然黑着脸看向窗台下,果然底下埋伏的侍卫仰头喊道:“贼酋已服毒自尽!”

第十七章:醉酒

裕王府,利泽院。

跪在地上的陈氏站了起来。

“王爷可还记得,王妃娘娘是因何而死?”

裕王蹙眉:“说这些干什么?褚成,你速去——”

“王爷!”陈氏含泪打断:“娘娘是为了替您生下嫡子,才会冒险蒙难的,可如今,您却要把世子的位子传给别人!”

裕王看向哇哇哭的秦骋,愤而拂袖:“混账!本王的事,何时轮到你插嘴!”

陈氏低下头:“奴婢只是替世子带话罢了。”

“这难道是绍儿的意思?”裕王一脸不可置信。

秦韶怎么会这么问!

“是!”提到秦韶,陈氏扬起头,眼中都有了光彩:“世子说她才是王妃嫡出的子嗣,为何要让骋爷继任?既然王爷不公,她便寻那公平之处!”

“混账!”裕王指着陈氏,手都在发抖,几乎无词可骂。

秦韶和陈氏都是明知道女儿身的秘密,却都要反他,都要逆他,这是何道理!

若说陈氏糊涂,被秦韶用世子大位的事迷惑,这才听凭秦韶吩咐,那秦韶自己呢?

连容宿贼子的心思都能一眼看穿的女儿,怎么可能不知道他将世子之位让给秦骋只是权宜之计,待到秦骋储君之位定下,自然会受封太子,那裕王世子之位自然还是她的。

可秦韶却偏偏打着这个由头,做出悖逆之事,这又是何道理?

裕王眼中疑虑重重,既担心女儿糊涂,又担心是自己糊涂。

“她要寻公平,寻什么公平,去哪里寻公平?”裕王问。

事关秦韶下落,他必须要问个清楚。

“世子说,正是王爷所想之处。”陈氏将秦韶吩咐的话如实说出。

裕王脸色更加难看,脑中也浮现出秦韶信誓旦旦的模样:“我不去长安,骋儿也不能去!”

当时的秦韶那般肯定,却在看过一张密信后就改了主意,连一句反驳的话都没说过。

亏得他当女儿知道服软,却没想到,她是早有了旁的主意啊!

“她上了那辆马车?不,不对,若不是刘嬷嬷上车,管事不会上报一切妥当,你们到底做了什么?”裕王问。

陈氏道:“早在数日前,世子就派舒涵去大夫人处为骋爷裁制衣帽,并参照哥儿的身形制了衣裳,只需塞入棉花,再放入婴孩筐中盖上帘子,自然无人能辨。”

“刘嬷嬷是王府旧人,这等小把戏骗不过她。”裕王说。

“是骗不过嬷嬷,所以爷多放了一个东西。”

“什么东西?”裕王问。

……

早在王府宴请的宾客还没散去时,西侧门的马车便已经出来。

车架只有八个扮成小厮的高手护卫跟随,咯吱咯吱地往柴孝子所住客栈驶去。

柴孝子早就在门前小巷口守着了。

他身后站着更多小厮打扮的人,只是这些人都蒙着面,和柴孝子的关系显然也不像是保镖和雇主,真要细细分辨起来,柴孝子倒更像是讨好的一方。

“多谢大人,救命之恩,没齿难忘!”柴孝子暗中向为首的蒙面小厮施礼。

“不必多礼,也是你运道好,才赶上这一遭。”蒙面小厮沉声道:“为稳住容家眼线,大人嘱咐你还需一连接送三日,便是周斌走后也不得松懈。”

“小人明白,此次母亲能得柳先生诊病,全靠大人相助,柴某必定尽心竭力为大人善后。”柴孝子说。

蒙面小厮摆摆手:“也是柴老板吃得了那跪求的苦楚。”

马车驶来,他亲自上车验看,刘嬷嬷做普通妇人打扮,挎着婴儿筐正坐着打哈欠。

“小爷不会哭闹吧?”蒙面小厮蹙眉问道,此间大事,她竟敢哈气连天。

刘嬷嬷揉了揉干红的眼睛,又打个哈欠才道:“在王府里就喂了不伤身的安眠丸,可保两个时辰,之后,哈……”刘嬷嬷揉掉眼中泪水,说:“之后就需喂些奶水才好,还请各位勇士快些出城汇合。”

蒙面小厮甩下帘子,再多看这刘嬷嬷一眼,他都要打哈欠了。

“出发!”他低喝。

刘嬷嬷终于安下心来,隔着帘子拍了拍,便靠着车背板合上了眼。

马车不知行了多久,忽然大肆颠簸起来,车厢中的刘嬷嬷却依旧睡得死沉,愣是没被吵醒,倒是她的筐中挣动几分。

赶车的人发出一声:“咦?”却也未及检查,便只奔目的地而去。

时至三更,马车才堪堪停在郊外一处平阔地。

旷野星露云散,大大的月盘挂在天空,映得下方几分明亮。

数十人举着几支火把,围绕当中一人而站。

“都妥帖了?”当中之人背对马车,发问之间转过身来,赫然便是早就“离开”渝州城的容宿。

“禀四爷,神不知鬼不觉。”应话之人,竟然是方才为首的蒙面小厮!

容宿哈哈大笑:“方昭然仗着陛下几分信赖,便与裕王合起伙来,想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却不知他的心腹早就命丧你手。”

“四爷过奖了。”蒙面小厮揭开面罩,跪地道:“还是四爷神机妙算,知道他们不会以真面目示人,属下才有机可乘,假扮方昭然心腹掉包车马。如今,他们一程应该已经带着另外一辆马车出城汇合了。”

容宿笑笑,令他起身。

“如今这陈仓为我所获,我倒想看方昭然如何向圣上、裕王交代。”他长袖一甩,心腹手下当即明白过来,转身跳上马车,掀开车帘。

“嗯?”心腹脸色一变。

刘嬷嬷竟然一滩烂泥似得倒在马车里,连一直当命一样守着的婴儿筐也挤在角落里。

心腹大手一抓夺过婴儿筐,只觉里面有东西受惊,挣动一下。

“怎么回事?”容宿也觉察到心腹异样,大步走来。

“四爷,这……”心腹脸色铁青,只怕自己是耳鸣听差了,伸手掀开一截帘子才大惊失色。

“到底怎么了?”

容宿脸色阴沉,一把推开心腹,亲自扯掉婴儿筐上的帘布。

“喵……”白身黑尾的小奶猫正裹在一套红绸塞成的人偶里又抓又挠。

五个或大或小的猫球分别做了头和四肢,让小猫崽都不知先玩哪个好,便径直熏醉在这五个猫球之中,连多叫一声都嫌费力,只软趴趴地躺在棉絮里眯着眼睛享受,倒比那中了迷药的刘嬷嬷还像是吃醉了酒。

第十八章:风流【加更】

容宿脸色颇为难看,指着筐喝问:“这是怎么回事!”

先前的蒙面小厮跪地叩头不休:“四爷恕罪,属下敢用性命保证,这绝对是裕王运送出府的世子车驾!”

“莫不是裕王早就发现了咱们,所以设下了圈套?”有人低语。

“不可能,若真识破,何须费力放只猫来迷惑那嬷嬷?”

容宿一眼看穿,放一只猫不过是为着在嬷嬷神智模糊的时候营造出活物的假象,让老嬷嬷安心睡去,不要搅闹。

若真是裕王有意安排,大可不必费这个心思。

而且说到猫……

容宿心里隐隐有了些猜测,但尚不敢确定,便大步往马车走去:“把人带过来!”

老嬷嬷还在,不出两句,便能问出原由。

“不必麻烦了!”一道嗓音穿透夜空,伴随哒哒马蹄声从百步外传来。

众卫警戒,倒是容宿竖起手掌,令众人让出一条道来。

只见藏蓝锦衣的少年快马而来,近前火光映他长眉上扬,英气逼人,直至容宿十步内才勒马而停。

“便由本世子来为容四爷解惑,如何?”秦韶声音洪亮,倒未闻先前的怯弱。

“乐意之至,”容宿做了请的手势。

秦韶翻身下马姿态十分潇洒,显然也是马背上的好手,不愧裕王嫡子之名。

不过她下马后,身后那作小厮打扮的燕妙便藏也藏不住。

只见燕妙不知所措地左右看了个遍,却不知如何下马,还是秦韶朝她张开双臂,才含羞带怯地撑着秦韶肩膀跳下马来。

容宿一眼便看穿燕妙的女儿身,先是眉头微皱,复又轻笑一声:“世子竟是个风流人物。”

似今夜此等大计,竟还要带个贴身侍婢出行,想来不是精虫上脑的蠢材,便是当真成竹在胸的大人物。

观秦绍模样,容宿显然认为,后者的可能性大些。

“去接瑞雪,”秦韶先是冲那看着婴儿筐的侍卫扬了扬下巴,吩咐道。

燕妙面对一群明火执仗的杀神,光溜溜的小脑门冒出一层薄薄汗珠,但秦绍有命,她便低头踩着碎步挪过去,没有半点犹豫。

不过有容宿默许,燕妙当然畅通无阻。

只见她成功取回瑞雪的筐,柔声安慰两声,也不知是在给瑞雪鼓劲还是给自己鼓劲儿,总之,燕妙是成功回到了秦绍身后。

世子爷虽然不算如何高大威猛,但在这龙潭虎穴之中,便是燕妙眼中最安全的港湾。

“容四爷,借一步说话。”秦韶将缰绳丢到一侧,示意容宿。

容宿点头,主动移步。

说起来,他武功高强,倒是世子爷一直病病殃殃,脸色都较寻常男人白三分,两人“借一步说话”任谁也不会担心虎虎生威的容宿。

“自初见我便知,世子绝非池中之物,果然,您一出手,便给我个大大的惊喜。”容宿道。

秦韶捏捏手指,很是官方地吹捧回去:“容四爷也不赖,我父王和方统领这么大的一盘棋,都叫你给破了。”

不论前世今生,容宿在这一步上都赢了方昭然和裕王。

“承让,承让。”容宿笑得是心安理得。

当我夸你呢?

秦韶心里腹诽一句,面上却十分沉闷:“不知四爷费尽心机,夺我那不争气的侄儿,所图为何?”

“世子爷这不是明知故问么?”容宿眼光狡黠,月色下透着微微光泽,看得秦韶后颈皮发凉。

这果然是份苦差事。

秦韶可以坦然面对父王,面对褚成,乃至千军万马,却独独面对容宿这杀神,她总是下意识地犯憷。

“倒是世子您如此大费周章地,可不像是与王爷商量好的。”

秦韶微微抬起下巴。

这事果然瞒不过容宿,她也不打算瞒。

“容四爷这不也是明知故问?”秦韶冷下目光瞥他,想他前世作的那些孽,染的那些血,心底顿时涌上一团火,不过她眼里层层恨意在容宿望来时收敛三分,只露一半:“若今早那车里坐的是我,我又何必非这些心力。”

容宿挑眉,好大的怨气。

“如此说来,世子爷是肯与我去长安了?”

他问,秦韶自然敢答。

“前途光明,为何不敢?”

容宿笑起来,上下端详着秦绍,只见小公子一身藏蓝锦衣,领口袖口都是银边海纹,低调内敛,唯在火光下熠熠生辉。

黑革腰带用金丝线绣了海藻祥云纹,上嵌三块浮雕玉佩,既彰显世家公子气派又不甚张扬,与秦绍性格倒也相称。

“既如此,容某倒有两个问题,需请世子解惑。”容宿晃了晃两根手指。

秦韶提起精神。

“这第一问,世子何故信我?”容宿问。

秦韶一脸不可置信。

这人脸皮也忒厚了,谁会信他这只老狐狸!

若是可以,她恨不得现在就结果了这谋朝篡位的奸贼!

不过是大局未稳,她还不得施展罢了。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我并非信你,而是信利之一字。”秦韶语气,意味深长。

容宿挑眉:“世子误会了,我不是问你为何信我会帮你。以您嫡世子的身份,来与我谋,我容四自是求之不得,岂会拒绝,您当然成竹在胸。”

这便是答应护送他入长安夺储了?

秦韶心中大石落地,复又蹙眉:“还有什么信?”

容宿掸了掸袖子,目光牢牢盯入秦绍眼中:“我是问,世子缘何认为,我一定能成?”

秦韶倒吸一口凉气。

“我不过是容王庶子,生母出身卑微,空得贵妃娘娘几分青眼,也于事无助,便是在长安,也鲜少有人瞩目于我。”容宿说话间,似有几分落寞。

秦韶心中猛地摇头,切不可被这奸贼的假面糊弄了!

“世子为何认定,我能成事,能在裕王反对之下,助您登临鸾台?”容宿问。

那可是夺储之路。

只要不是无知妇人,都晓得历朝历代,此路都是铺满鲜血。

若是所托非人,便是身家性命,全族老幼都要罹难。

他秦绍是有多大的胆子,敢将这些都托给他这么个名不见经传的庶子?

容宿不由逼近一步,急于求得答案。

“我……”秦韶下意识退了半步,喉头上下滚动。

我算漏了还不行吗!

秦韶心中叫苦不迭,该死的容贼脑子竟转得如此快!

她总不能说,你是前世的大赢家,我当然对你的野心和能力有信心吧。

“怎么?世子觉得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容宿挑眉,眼里闪着让秦韶腿软的狡猾。

“我……我若进长安,难道不是容王为我谋划?”

容宿险些一个趔趄栽倒,眼里怒火汹汹:“你说什么?!”

第十九章:源起

亏他以为遇到识出千里马的伯乐,不成想,伯乐看上的却不是他!

秦韶缩了缩脖子,眼睛瞪得溜圆:“难道不是吗?”

这只兔子简直能气死人!

容宿脸沉得比夜风还凉,说不上是失落还是无奈。

“当然,世子入长安,所得必是最好,当然是我父王亲自为世子筹谋。”他望向空旷夜空,倒也没什么多余的表情。

秦韶悄然松了一口气,转身往回走去:“那便动身吧。”

容宿负手而立,看着少年挺拔的背影,眉头忽而跳了两跳:“敢诓我!”

他恼羞成怒,大步追来又黑着脸停在半途,最后足尖一点将一粒石子踢飞,叉着腰长出口气。

瞧石子骨碌碌没入草丛,容宿笑出声来:“好,好个裕王世子!”

秦绍既费心诓他,自然是信他之能。

容宿仰头望着繁星朗月,轻啸一声:“走!”

“得令!”众侍卫立刻收拾行装马匹,趁着夜色加急赶路。

秦韶带着燕妙坐进裕王为秦骋准备的马车中,马车晃晃荡荡,她的心却是渐渐落稳。

与容宿一番交锋,实是大大出乎她的意料。

原本准备细述她是如何与父王因世子大位产生“矛盾”,又是如何为了储君之位与父王为敌,白猫换世子,夜奔容贼营,这些她准备好取信于容宿的说辞,竟然一句都没派上用场。

容宿只用“来与我谋,求之不得”八个字便略掉了她所有准备,还一枪精准地击在她为何全盘信任他这么个声明不显的小小庶子的问题上。

简直敏锐得匪夷所思。

秦韶夺过燕妙手中水囊,仰头鲸吞牛饮两口,脸色才好看一些。

不论狗贼如何奸滑,这一世,他都别想讨到什么好处!

秦韶丢掉水囊,从此刻起,她便只是为了夺储不择手段的世子——秦绍。

……

马车颠簸,不多时刘嬷嬷便醒转过来。

“唔唔!”刘嬷嬷被捆了手脚堵了嘴,挣扎了几下便发现上首坐的是世子秦绍,赶忙眨眼求救。

“燕妙,给嬷嬷卸了口塞。”秦绍道。

“是,”燕妙蹲下去摘了嬷嬷口中布团,却没有去解绳子。

刘嬷嬷人老成精,立刻知道当中不对。

“小世子!小世子呢!”刘嬷嬷大呼,秦绍道:“嬷嬷莫要着急,骋儿是我的亲侄儿,我岂会害他。”

刘嬷嬷木着脸,一时竟有些不认识秦绍。

“此刻,骋儿正在王府奶娘怀中,平安无恙,也不用受这颠沛流离心惊胆战之苦。”她说。

“世子爷,您——”

“嬷嬷也说了,我秦绍才是裕王世子,唯一的世子。”秦绍强调。

这样的世子让燕妙都有些害怕,只偷偷拉扯一下刘嬷嬷的衣角。

刘嬷嬷看向燕妙又注意到她手边的篮子,这才反应过来:“你提着婴儿篮子,是你换走了骋爷?!”

燕妙缩了缩脖子,不敢与刘嬷嬷对视。

刘嬷嬷眼珠瞪得溜圆:“原来你们早就串通好了!”

她总算明白,自己为何还没出王府便困得上下眼皮打架,又为什么秦绍会突然出现在利泽院,逼得褚成亲去应对,而她则连多看秦骋一眼都不敢,就急匆匆地上了出府的马车。

“陈氏这个贱婢,亏我把她当老姐妹,她竟然在我的茶里下药!我非剥了——”老嬷嬷骂到一半,便被秦绍一手肘击在侧脸,头撞在马车一侧,顿时头晕眼花。

“刘嬷嬷,我敬你是府里旧人才礼让三分,你可不要忘记自己的身份!”她呵斥。

刘嬷嬷这才收起那副泼皮模样,反倒好言劝说:“世子您与王爷父子情深,可不能听信小人挑唆,做那悖逆之事啊!”

“何谓小人挑唆?我有眼睛可以看,有耳朵可以听,不公就是不公,不平就是不平,我秦绍身为大秦嫡系血脉,难道还要屈尊在一个庶子之下!”秦绍怒喝,声音传到车马之外,容宿微微勾起唇角。

世子如今,是真怨上裕王了。

其实他也不太明白,为什么世子绍好端端的,裕王却偏不叫他承继大宝,反而去扶持一个庶出的小孙子。

难不成这当中,还有什么秘密?

容宿眼中波光频闪。

马车内。

秦绍陡然叫停:“临近就有裕王府的山庄,把她送到庄户上去,天一亮,自然有王府的人会送她回去。”

容宿挥手,示意人照办。

手下有人迟疑:“四爷,此举莫不会泄露我们的行踪?”

容宿睨了马车一眼,斥道:“糊涂!如今我们是护送嫡世子入长安面圣,又不是做贼,有什么行踪是不可泄露的。”

能让裕王父子反目的,也就是裕王要将世子之位交给秦骋,更欲使秦骋继承大宝,这边秦绍不愿,自然嫌隙丛生。

秦绍想翻盘,这才借力于他。

所以此番可不是偷抢拐骗,而是世子秦绍自愿随他们去长安,当中区别可大着呢。

秦绍隐约听到几句,嫌烦又索性闭上眼靠在车上假寐。

原本乖巧坐在一旁的燕妙见状跪在秦绍脚下为她捶起了腿。

秦绍睁开眼,推开燕妙捏向她大腿的手。

“燕妙,你……”

“奴婢明白,世子您带奴婢出来,是怕王爷一怒之下将奴婢打死。”燕妙望向她道。

秦绍不语,只点点头。

燕妙不同于奶娘和舒涵,她只是个普通丫头,父母双亡没有任何亲戚,这才能被选来伺候秦绍。

也正因如此,在帮秦绍做了这么大一出局后,她几乎没有任何活路,秦绍这才会选择冒险带她出来。

“奴婢知道自己的身份,奴婢只求您能允奴婢伺候您就够了,奴婢绝不敢有任何的非分之想,求您不要丢下奴婢不管!”燕妙咚咚叩头,似乎已经察觉到秦绍对她还有别的安排。

秦绍屏吸不语。

“罢了,你已在人前露脸,便是安置又能把你安置到哪儿去。”秦绍叹了口气,连她都是孤身一人,就是想不把燕妙带进虎口,此刻也别无他法。

而且,她身边也的确需要一个信得过的人。

“多谢爷,多谢爷!”燕妙激动地叩了三个头才起身。

秦绍笑笑,拍了拍一侧的座位。

燕妙乖巧落座,车窗帘忽闪忽闪地飘了两下,隐约露出两点火光。

她偷偷掀开帘子,瞧见远处一艘挂着十几盏灯笼的大船:“爷,咱们要坐船了吗!”

秦绍掀开眼皮:“果然是走水路么……”

如此,三日后,便能抵达长安了吧。

那个她噩梦源起之地。

第二十章:高明

旭日初升,晨光洒落,一行野鸟振翅而起。

驿站在这清冷的晨曦中格外肃穆,院中和墙壁上还溅这干涸的血迹,二十几具尸体摆成一行。

这当中有七名黑衣人,其余的便都是随行的护卫,还有几个驿站的人也死于非命,这当中便有驿丞一个。

脖子上一刀毙命还倒在草垛里被火烧了半截身子,让人无法判断是畏罪自杀,还是混乱中为刺客所杀,总之这件事是无从查起。

方昭然脸色不善,善后至天明,却也不提何时动身。

“报!”派出去的斥候冲到他身前跪倒:“统领所料不错,昨夜果然有人在驿站外不远处扎营,小的看到他们所骑的马匹都带有黑铁头箍,正是……”

斥候不敢说出口,但众人心知肚明。

马匹带黑铁头箍,不正是容王府兵的标志吗!

看来昨夜行刺的果然是容王府的人,当时就有人拔出刀来。

“干什么!”方昭然呵止他们,“即便真是他们,你们也没有证据,难道就凭这七具自杀身亡的尸体,就能定容王的罪?”

简直异想天开!

众人停步,领头的黑脸大胡子队长老钱忍不住回嘴:“难道就这么忍了吗!”

方昭然冷着脸瞪他,有人将老钱拉了回来。

“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方昭然负手踱步,年纪轻轻却像个老头子一样眉头紧锁。

可军营里都是大老粗,动脑子的活儿,还真难为他们。

方昭然揉了揉眉心,此刻倒是有些羡慕容宿这样的世家公子哥,不论得宠与否,身边总能笼络到几位能用得上的文士先生为之出谋划策,而他……

顶着这区区六品的统领一职,既无族亲又无助力,岂有能人肯甘心效命,为他谋划。

方昭然磨牙,一个人,他也一样从乡下任人欺凌的罪奴后代步步走到今天。

“我明白了!一夜敌袭,容宿怎么可能连个人都没派过来,”方昭然道。

“他们派了杀手,还敢派人来?”老钱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

身边有人拉了他一把:“统领的意思是,人不是容家派来的,不然还能让咱们发现?”

方昭然点点头。

没错,所以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容宿压根就不在营中,而能主事的周斌也被裕王牵制在渝州城中,帐中无人做主,这才悄无声息!

“糟了!”方昭然翻身跃上马背:“你等留守,老钱,速带三十人随我来!”

方昭然快马加鞭赶往东北方赶去,不到一个时辰便在渝州城的官道上撞见同样身着长安禁军铠甲的斥候。

“统领!”斥候扑下马便跪倒在地。

方昭然耳中嗡地一声,狠狠拍了自己额头一掌:“到底是小觑了他!”

那斥候将一切说个清楚。

就在当时他们几人快要护送世子车驾出城时,队长突然说统领为防万一,还准备了一辆一模一样的马车侯在院中,让他们护送世子从南门出城,而队长则亲自驾驶那辆假马车从西门出城。

众人不疑有他,哪知出了城与三百靖卫汇合,才发现车上空无一人!

“不可能!老铁不会背叛我们!”老钱队长第一个不信。

斥候眼中冒泪:“我们后来合计一下,才隐约觉得队长可能根本不是队长,只不过当时夜黑蒙面,那人身形又和队长一模一样,我们才会中了圈套!”

“好,好他个容宿!”方昭然气急反笑。

不但发现柴孝子早就与他达成协议,还对他身边几个心腹了如指掌,连顶替的人都备好了。

这恐怕不是一日之功,而是容宿早就准备好了的!

方昭然摸了摸后脖颈,倒竖的寒毛才老实下去。

“既然三百靖卫已经知道世子丢失,这事想来也瞒不住王爷,”方昭然双腿一夹,快鞭催马赶往渝州城。

他需得尽快拿出对策,否则裕王世子落在容家手里,不论是对陛下还是对他,都是后患无穷!

可当次方昭然提心吊胆地赶到裕王府时,却发现裕王根本没有半点急色。

“王爷恕罪,是下官轻敌。”方昭然单膝跪倒,抱拳请罪。

裕王长叹一口:“本王都知道,统领先起来吧。”

“下官不敢!”方昭然倔强不肯起身,这个篓子太大了,他只能道:“恳请王爷即刻动身,随下官入长安平定大局!”

只要裕王这位亲祖父出现在长安,什么妖魔鬼怪,都无计可施。

便是容王,也不能叫人家祖孙分离。

裕王摆手:“不成,近日西南各部异动频繁,大吐司嫁女和族中实力最强的部族联姻,此刻我是断不能离开的。”

方昭然恨恨捶地:“难道连天都助他!”

裕王摇头:“我倒瞧着不像。”

方昭然抬头看他。

裕王道:“据说容宿手里有一支商队,做的就是西域珠宝买卖的生意,大吐司之女议亲那段时间,正是这商队途径之时,方统领觉得这世上有这么巧的事吗?”

方昭然倒吸一口凉气,但脸色却在瞬间转换:“王爷如此清明,难道已有对策?”

“本王……”裕王抬手又落下,只道:“进来吧。”

只见褚成抱着秦骋从后堂出来,笨拙地摇着拨浪鼓,试图吸引小爷的注意,可小祖宗显然对他胡子的兴趣比拨浪鼓大得多,一把薅下去,便欢天喜地的往嘴里塞。

“这……”方昭然麻利地站起身迎上去,一时手都不知该放在何处:“这是骋爷?”

裕王虽然当着他的面说要立秦骋为世子,但终究陛下的旨意还没颁下,方昭然身为皇帝身边近臣,自然不敢随便改口。

见裕王点头,方昭然提着的那口气顿时松下,旋即大概猜出几分。恐怕是裕王发现什么蛛丝马迹,这才将秦骋扣下,送了个假的出去,反摆了容宿一道。

“王爷高明!”他当然不吝赞扬。

可裕王的表情却是苦笑,径直背过身去。

方昭然人精似得,顿时看向同样脸色难看的褚成:“这当中难道还有什么曲折不成?”

褚成看了裕王背影一眼,替他开口:“是绍爷将骋爷换下,还……还连夜出府奔那容宿去了!”

方昭然脑中嗡地一声,这句话信息量巨大的连他都一时处理不过来。

裕王世子秦绍,竟然凭一己之力将他、裕王乃至容宿三方玩得团团转?

不但在这局中局,计中计间游刃有余,最后还奔了容宿,往长安夺储去了!

第二十一章:断指

方昭然僵硬半晌,只觉得此刻如不让场上沉默个三五分钟,都对不起秦绍布下的这场大局!

“想来世子是猜到您有意更换名位,这才……”方昭然只把话说一半。

犹记当初还是秦绍第一个看穿容宿的伪装,世子之位这等大事大事,他又岂会马虎。

而且………

秦绍掉包世子后,并没有选择来找他,而是直接去投容宿。

显然,在世子眼中,容宿已是胜过他方昭然不少。

方昭然嘴角微微抽动,藏起心里的那点不服。

不得不说,秦绍行径虽令他生气,却是做了最正确的决定。

看看如今的局面,若非秦绍动作在先,他们此刻已经陷入极其被动的状态。

裕王也是有苦说不出,只摆摆手道:“罢了,罢了。”

方昭然却不肯轻易罢休:“王爷曾道世子身体欠安,如今这车马劳顿的,世子可吃得消?”

裕王捏起拳头:“连你也觉得,是本王在从中作梗?”

“下官不敢!”方昭然低头,可声音却理直气壮。

瞧秦绍这状态,即便不是健健康康,也断不是裕王所说那样病入膏肓。

既然如此,为何裕王不许秦绍继位?

方昭然私以为,若是他处于秦绍的位置,九五之尊唾手可得时却被父亲生生拦住,也断不会善罢甘休。

“本王自有本王的打算!”裕王怒目。

“是,下官但凭王爷吩咐。”方昭然低头应道,裕王不说,他岂敢逼问。

裕王走到他跟前,亲自扶起方昭然:“论说起来,你当叫本王一声表叔。”

方昭然浑身一激,头低得更深:“下官不敢。”

裕王叹了口气。

“当年外祖一族获罪,死的死流放的流放,舅母能在途中生下你父亲,又能在边关扎下根来培养出你这样的人才,实是不易。”裕王说。

方昭然并不抬头,也不出声。

“本王知道,你心中有怨,你父亲、叔伯恐怕心中都有怨,但这几十年过去,便是本王与皇兄想要弥补,能做的也不多了。”

“王爷言重了!”方昭然惶恐跪倒,一头磕在地上:“下官能洗去罪奴之身,还得到陛下重用,已经是天大的福气,绝不敢再奢求什么!”

裕王亲自搀扶他,这才注意到方昭然眼眶已红,连道:“好孩子,快起来。”

“我那老友若能看到今日,只怕是死也瞑目了。”玉成先生从后堂走出来,也是眼眶湿润。

“老先生,多谢先生相助之情。”方昭然十分有礼貌,俨然一位有礼有节的好好后生。

玉成先生摆手:“我的誓言本就是为了你祖父所立,如今为方家后人所破,也不丢人。”

方昭然又注意到玉成先生身后还站着一位面容稍显憔悴的妇人。

“这位是?”

褚成终于把自己的胡子从骋哥儿手里抢救下来,赶忙解释道:“这位是世子爷的乳母陈氏,世子爷平素起居都是由她来照顾,此次世子去得匆忙,王爷怕世子照顾不好自己,便想劳驾方统领一并带些人过去。”

方昭然恍然明白,原来如此。

“您言重了,下官本就是来接世子的,一道护送世子随扈也是应当。”

裕王点点头,正要说话,褚成怀里的小祖宗却因为薅了几次都薅不到胡子,裂开嘴就哭起来。

“抱下去吧,”裕王令道。

聪明人之间不需多问,方昭然便知道裕王这是不会将秦骋交给他带去长安了。

也对,便是商人做生意,也明白鸡蛋不能都放进一个篮子里的道理,堂堂裕王岂会不懂。

如今秦绍去了长安,就是跳进虎狼窝里,秦骋自然是留在渝州来得安全。

“那下官就告辞了。”方昭然离开。

裕王看着空落落的大堂,狠狠砸了桌子一拳。

……

入了夜的长安城,灯火通明。

夹道的二层小楼俱是招摇的绣帕,香粉扑面而来。

这是长安城最繁华热闹的柳巷,有最红的姑娘,最美的歌声,最劲辣的热舞!

行走其中,便是你满肚子愁肠,也会被那些喜笑颜开的漂亮面皮们冲散了。

走进最豪华的迎风楼,还有墨竹书香的清雅小苑供那些士大夫玩乐,作那红袖添香的美谈。

是时,一寻常富户家小厮打扮的人穿行其中,直奔二楼而去。

一个姿色寻常的妓女软了腿依进小厮怀里:“小哥儿,别这么急嘛——”

“滚开!”小厮低喝:“耽误了爷的事,剥了你的皮!”

妓女直了身子啐一口:“还真当自己是官老爷了!”

小厮显然不想跟她闲扯,大步冲进一所隔间,将帽子一甩砸在桌上:“怎么约在这么个鬼地方!”

桌子边上的两个锦袍公子笑嘻嘻地挥手,姑娘们乖觉地起身出去。

“瞧容兄这打扮,难不成是怕嫂夫人知道后,演一出河东狮吼?”

“我看是了,都说容家大爷夫妇是夫唱妇随,我看,是要妇唱夫随了吧!”

两人一唱一和地打趣,可随着那被唤作容家大爷的男子脸色愈发难看而噤了声响。

“容家大哥,这迎风楼规矩严着呢,你不必如此紧张吧?”一人问。

容大爷冷冷瞥他:“你懂什么,我刚得了消息,那荆州瑞皇叔护送嫡子入长安的队伍遇袭了。”

“什么?!”一人惊呼:“堂堂瑞王世子出行,哪个不长眼的敢太岁头上动土?”

另一人倒是更冷静一些,问了句:“若光是遇袭,只怕不会这么快地往长安报信,莫不是那位世子爷伤着哪儿了?”

二人齐刷刷地看向容大爷。

“刺客狗胆包天,竟然将瑞王世子的一指砍断。”

“手指头断了?!”

两人眼珠子都快掉下来,这可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堂堂瑞王世子,竟然被人砍断一根手指!

更何况,那瑞王世子进长安可不是寻常的朝拜,而是要论过继大宗事项的,若是能成可就是储君之位,现在竟然断了一根手指,这不是在打天子的脸面吗!

三人忽然觉得脊背生寒。

陛下这几日本就因立嗣之事黑着脸,如今这更是雪上加霜,恐怕不能善了。

“哎,容大哥,我听说你们家四弟,似是去了渝州裕王府接裕王世子了?”

“这才是我担心之处。”容大爷冷下脸。

“大爷放心吧,你们容家铁卫何等威风,敢捋虎须的人不多,裕王世子一定平安无事。”

第二十二章:买药

“平安无事才要出事!陛下分明派了方统领亲去渝州接人,若是我四弟将人接来,才叫坏事!”容闳愁眉不展。

二人面面相觑,一副恍然的模样:“难怪这几日不见方昭然在御前当值,原来是去了渝州。”

“若这么说来,这瑞王世子手指头断或是不断,也没什么要紧的。”一直表现的较为冷静的陈公子向后倚去,斟起茶来。

谁都知道方昭然得陛下宠信,加上裕王与陛下亲兄弟的情分,这裕王世子入选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什么瑞王德王之子,全是陪太子读书,白跑一趟。

另一位赵家小爷顿时抚掌大笑:“我前日瞧那曹家老二仗着和瑞王世子的表亲关系,那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赛马输了竟还敢寻衅打人!这下好了,我也不用在担心日后还要捧他的臭脚了!”

容大爷按了按眉头,有些头疼。

“怎地,大哥莫不是还有什么话要说?”陈家公子看出些许端倪。

“这还用说么,必是又有起子闲人疑心到容王爷头上,不然逛个迎风楼何必做这幅打扮,定是怕御使明日参他啊。”赵小爷哈哈大笑,还拍胸脯打包票:“放心,明朝御史台我替你按着!”

“呸!说话不嫌腰疼,就你那捐来的小荫官儿,朝列还在门槛站着呢,就想按着御史台了,真当自己是御史大人了?”陈公子臊气人来可半点不嘴软。

赵小爷还要吵回去,就听容闳拍了桌子:“真要是兄弟,就帮我个忙!”

两位爷又是面面相觑:“我们能什么忙?”

……

渝水之上,一艘大船逆流而上。

船上起了两层楼,四角挂着商字灯笼,但和商船不同的是船上有作黑衣家丁打扮的人昼夜巡逻,戒备森严,一看便和寻常客船不同。

更让人不解的是,行船两日半,沿途竟无半日靠岸,便是一时的补给也没有过。

显然,容宿是将一切都备全了。

就这样,还说自己是声明不显的小小庶子?人力物力财力脑力,他哪个缺了?

秦绍就差冷笑出声。

想来他独独缺的,就是个扬名立万的机会吧。

秦绍想想就一肚子气,自己这裕王嫡子的身份,就是容宿张名立势的最好筹码。

前世,他不也是靠着“伴读”她侄儿秦骋,明里暗里地控制少主,才发迹起来的?

屋内,燕妙端了饭食进来,又撑开窗,让湿润的空气流通进来,也响起两岸的一些车马响动。

不过没片刻,就有黑衣小厮上前询问,乖觉客气但也挡了风景:“爷有什么事要吩咐吗?”

燕妙撇撇嘴,回头看秦绍一眼。

“没什么,透透气也不行吗?”燕妙问道。

“四爷吩咐,爷身体欠安还是要少受风寒,如果有吩咐,但叫小的去办就是。”

“你们这是什么意思,爷要是想透口气,你还能进来吹风吗?”燕妙恼了,便是个囚犯,也得给个放风的功夫吧。

秦绍瞥来一眼:“把窗户放下吧。”

燕妙冲小厮做了个鬼脸,落下窗户便嘟囔起来:“爷,您也忒好脾气了,您是世子之尊,那容四爷再能耐也不该管到您头上啊!”

秦绍兀自拉了个凳子坐着夹菜。

便是再尊贵,他容宿不也管过,这算什么。

“此番进长安,求得就是一个平安,只要一路顺风闷些也无妨。”

燕妙撇撇嘴:“得亏咱们是生在渝州地界,惯了水船行路,换上旁人,只怕不被憋死也被晃晕了。”

秦绍端起杯子饮了口,将茶水倒在地上:“去暖壶酒来。”

“是,”燕妙不敢再啰嗦。

秦绍算着日子,估计也快靠岸了,不知接下来的路,容宿打算怎么安排。

船的另一边,容宿听了近侍大成的禀报眉眼笑开。

“世子果然是明白人,只可惜身边养的人终是欠些眼界。”

这两日光景,容宿就把燕妙那丫头看得清清楚楚。

忠诚,但能力有限,论说起来,实不配跟在世子身边伺候。

“对了,你说那丫头这几日都跟在世子身边服侍?”容宿盯着桌上茶碗,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皱,忽然抬头:“船上有没有药?”

“什么?什么药?”大成懵了。

容宿敲桌子:“当然是……当然是妇人喝的那种药?”

大成挠了挠后脑勺,忽然一拍脑袋反应过来:“爷是怕那丫头跟世子连日干柴烈火的,有了孩子?”

容宿盯着他。

大成挠头挠得更厉害了:“爷,咱这船上伤药我是备了一箩筐,可这妇人承宠后喝的药是真没有。”

容宿不满地瞥他一眼。

大成摊手:“您又不召人伺候,备它做什么。”

容宿一个茶碗将大成砸出房门:“下了船就去买!”

大船靠岸,燕妙一阵风似得飞了出去,双脚着地的感觉可真是好啊!

秦绍看她这小鸟放风似得模样,笑了笑,自己将兜帽戴好,遮住模样。

容宿从身后望见,牵马走上前来:“绍爷不看看这岸上的风景?”

“四爷又不急着赶路了?”秦绍反问。

容宿把缰绳递过去:“我是觉着,绍爷这幅沉稳的模样,倒像我一位好友。”

秦绍心头一跳。

据她所知,被容宿称好友的人寥寥可数,其中之一便是……征文先生。

“谁?”

“到长安您就能见着了。”

秦绍挑眉。

如果她没猜错先生的身份,那先生此时应该不在长安,而是在西北边塞雁秋关才对。

“就这表情,超脱红尘不问俗世也不好奇的样子,更像了。”

秦绍顿时知道他说的是谁了。

大佛寺的禅师,慧宁,容宿的另一位好友。

当年容宿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还跟着做了大佛寺的主持,并被封为国师,是秦绍心里另一位狗字开头的乱臣贼子。

秦绍想想就觉得肚子里有气,索性翻身上马:“那就去长安见见吧。”

到了长安,定要你们这班狗贼好看!

“总算不怕我了吗?”容宿跟着翻身上马,紧随而去。

不过下船的渡口是一处很是繁华的小镇,容宿虽然安排了接应的人,但天色已晚不宜赶路,众人便在一处庄子落脚。

秦绍住在正堂,但她此刻她并没有上床,而是招呼人近前问话:“燕妙呢?”

侍卫吞吞吐吐:“燕妙姑娘……姑娘一会儿就回来。”

“把她叫来,本世子要她服侍就寝了。”秦绍道,只见那侍卫嘴上答应的好,却派个人往院外去唤。

燕妙素来只在她身边伺候,何时需要到外面去了?

秦绍脸色难看起来。

第二十三章:长安

燕妙此刻十分害怕。

她不过是出来催一催给世子净面的热水好没好,就被两个婆子引出了院子,走到半路,她就觉得不对劲。

可那两个婆子手脚麻利,架起她的胳膊就强行“请”来这间偏僻的屋子。

“你们到底想干什么?我可是世子爷的人!”燕妙尖叫。

“姑娘别怕,正因为您是世子爷的人,才要走这一遭。”婆子端着一碗热腾腾的药走来。

燕妙脑子嗡地一声。

尽管裕王府没有多少内宅恩怨,但她到底是做大丫鬟的,这些事儿多少还是懂得的些。

“嬷嬷您搞错了吧!我……我,”燕妙眼里豆大的泪珠骨碌碌滚落,这话真是说不出口。

婆子却当她存了不该有的念头,肃容道:“姑娘是什么身份您自个儿心里也有数,现如今别说没什么名分,便是爷给您开了脸,也是该喝这药的。您就别挣扎了,我们都好交差。”

燕妙下嘴唇直哆嗦:“交差?世子爷不会让你们来的,不会是爷的,你们到底是谁的人?”

她有没有承宠,爷还不清楚么,怎么可能派人来给她喂药!

“姑娘知道不知道有什么大不了,我们都是这庄子的老人,以后您就是显贵了也找不到我们头上,不想吃苦头的就乖乖听话,少遭些罪!”婆子铁钳似得手扣住燕妙双腮。

燕妙看着那黝黑黝黑的汤药,双腿发软,一口狠狠咬在婆子虎口上。

“啊!”婆子一巴掌扇过去:“给我灌!”

“谁敢!”秦绍断喝一声,踹门而入,一众婆子噗通跪倒。

“爷!”燕妙凄声唤道,膝行过去拽着秦绍袍角苦苦哀求:“爷!我不喝药,我不喝药!”

秦绍皱眉:“这是什么药?”

她不是没闻到汤药的味道,可看燕妙的模样倒不似要命的药。

“自然是姑娘侍候完爷该喝的药。”婆子仰头解释:“小的们也是奉命行事,请爷勿怪。”

她们虽不知秦绍真实身份,但都能猜到必是极尊贵的人就是了,故此客客气气,但也没有多害怕。

这位爷再尊贵,到底也不是她们正经主子,想喊打喊杀恐怕还要闹上一场,想来他也不想节外生枝。

秦绍则是恍然,她只顾着让燕妙伪装成得宠的丫鬟,却忘记还有这一节。

其实这也怪不得她。

便她是个男儿身,这种事也是身边嬷嬷安排,用不着她操心。

“这是谁的主意?”秦绍扶起燕妙,心里却隐隐有了答案。

她冷哼一声,忽然蹲下打横抱起燕妙,女孩惊呼一声小兔子般地红着眼瞬间转为满面通红,却还是羞涩地搂住秦绍脖颈。

“让你们主子把心思放在该放的地方。”秦绍撩下话,径直抱着燕妙回去。

容宿得禀,骂了一声蠢货。

大成挠头:“爷,您不去劝劝世子,这要是有个庶长子,可是大大的不利。”

“世子戒心大着呢,若是能听我的,还用告诫你们小心行事?现在只能希望他知道轻重……”容宿突然眯起眼:“倒真是我多管闲事了。”

“四爷这是怎么说的?”

“咱们世子爷如此精明,岂会不知多个庶子妾侍对他影响颇大?必是已经有了自己的主意。”

容宿敲着桌子,意味深长地瞥了大成一眼:“你说,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世子爷这么聪明吗?

“好事啊,四爷您可要省不少力气了。”大成道。

而秦绍回到房间,看着受惊的燕妙,心中只道坏事。

容宿现在都开始考虑她子嗣的问题了,在这么下去,也不知能瞒多久。

“燕妙,你对那群婆子说什么了吗?”她问。

“奴婢什么都没有说!”

燕妙惶恐跪倒:“您房中的事,奴婢就是打断骨头,也不会说半个字的!”

早在王府时,这条规矩就牢牢印在她的脑海里,即便……即便秦绍这三日在船上都是合衣而眠,别说让她侍寝了,就卧榻都没有允她上,她也不会吐露半句。

秦绍满意地点头,让外界猜测,总比知晓真相要好。

“委屈你了,”秦绍拉起燕妙一只手,说起来还是她利用燕妙来做掩护了。

“奴婢不委屈,是奴婢不懂事给您添麻烦了,以后……以后奴婢一定小心谨慎,不给您惹麻烦!”燕妙连连叩头。

今日一场,让她彻底明白一个道理。

这里,已经不是裕王府了,秦绍也不是说一不二的世子爷,而是笼中的金丝雀。

虽然这只金丝雀试图掌握大局,但爷的路总是艰难的。

燕妙心里立誓,爷如此厚待她,自己绝不能再像这样给爷添麻烦!

对此秦绍是满意的,若是燕妙能成长起来,也是她不小的助力。

“明日转陆路,想必很快就能到长安了,容宿很可能会把咱们安顿在容王府中,到时候,你帮我做一件事。”她说。

燕妙用手背擦了擦眼睛,点头道:“爷您吩咐。”

秦绍低头,悄声吩咐:“容王府里有个婢女叫舟舟,你想办法寻到她,但不要叫她发现。”

“奴婢记下了。”

……

陆路走起来比水路更顺畅,秦绍一程很快便抵达长安脚下。

容宿骑着高头大马从南城门而入,黑铁头箍坠红缨的骏马让人望而退步,连守城门的都晓得这是容王府的人,匆忙放了行。

容宿倒也不客气,率众入内,还不忘回头顾一眼身后的马车。

城门口守着的许多人立刻将消息往各家府内传去。

但凡有些耳目的人,如今都知道这容家四爷和方昭然一样,往渝州城接裕王世子去了。

如今看到容家四爷威风凛凛地回来,可见输赢。

只是容王如此行径,简直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这蠢材,还如此招摇!”容闳闻讯捶案,命人速去陈赵两府递话,就说他那好弟弟回来了。

陈赵两位公子一早就守在干路口,见到容宿便拱手意思意思。

他们都是大房嫡出的公子,对一个庶子,从来不上心,能拱这个手,还全是看在容王府风头鼎盛的面子上才做的礼数。

“容四弟,一路辛苦,我等备了洗尘酒,还请各位务必赏脸。”陈公子直奔主题。

“洗尘酒?”容宿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

平素这些人惯是眼高于顶,今日怕也不是给他这个庶子接风洗尘的,而是马车里的那位。

容宿回头望去:“这还要看绍爷的意思。”

第二十四章:利息

陈时立即望向马车:“不知道世子意下如何?”

大成下马跑到马车旁隔着帘子去问,车内秦绍却皱起眉头。

问她的意思?

从前都是容宿在大包大揽,能不叫她露面就不叫她露面,如今却把皮球踢给她,这可不是容宿的风格。

“来邀的是什么人?”

“吏部陈老大人的嫡孙陈时公子,现在礼部当值,这长安贵公子中也数得上,如今似乎正在同赵家的小姐议亲。”大成道,可是快把陈时的根都刨出来了。

秦绍手指头敲了敲膝盖,一时猜不出容宿葫芦里到底买的什么药。

大成说的如此详细,倒好像真是用心辅佐她一般。

“就说本世子舟车劳顿,染了风寒,改日再聚吧。”秦绍说。

“这……”大成有些迟疑:“您这样做,恐陈公子面上不好看。”

秦绍笑了:“你们公子会愿意听的。”

大成望去,容宿正在马背上笑盈盈地看过来:“是。”

果然,陈时闻声脸都黑了。

他是什么身份?

吏部老陈大人嫡孙,那是三朝元老之家,父亲叔伯都得力,地位几可比拟当年的方老大人一族,还头一次有人敢这么回他的面子!

“世子初来长安,恐不知道那么许多,又舟车劳顿,还望陈兄多多担待。”容宿陪起笑来,不过这笑却似真笑。

陈时黑着脸不说话,身旁赵小爷跳出来接话:“世子不知道那么许多,便是容四哥手下的人也不知道?”

容宿哦了声,转头呵斥大成:“糊涂东西,还不去世子爷面前提醒一句,这位是老陈大人的孙子,还有长庆侯府的赵小侯爷!”

大成扭头就要走。

“慢着!”陈时开口叫停,总算见了笑模样:“这是哪里的话,不过是寻常接风宴,本就是唐突之举,若是世子不便,改日再聚也无妨。”

赵小侯爷拉了拉他的袖子。

陈时扯回袖子,主动让开道路。

容宿客客气气地拱手,笑道:“多谢陈兄体谅,走吧。”他招手,一程人便直往容王府方向去。

赵小侯爷嗨呀一声:“表哥!你这怎么放他走了,回去如何向容大哥交代?”

陈时敲他脑门一下。

“糊涂东西,裕王世子是什么人,你敢在他面前耍威风,是怕今后的日子太舒坦吗?!”

赵小侯爷张张嘴。

是了,裕王世子虽然年轻,却身份尊贵,远比德王世子和瑞王世子得陛下青眼的机会大。

他日若一朝得势,今天这番架子,可就是日后的苦果。

“容宿这小子,忒奸滑!知道我们另有打算,便支出世子来做挡箭牌。”赵小侯爷不满道,这个哑巴亏吃得,可真憋屈!

“那也得世子爷愿意才行。”陈时眯着眼,望着远远驶去的车驾若有所思道。

接风宴设在容闳名下的别苑,容闳自然早等在席间,酒菜也已摆好,请君入瓮。

他自得意满地斟酒,待见到孤身前来的赵小侯爷,微一愣神便砸了酒盅。

“果然是天生反骨,连我的话都敢违背!”容闳骂道。

谁都知道陈时与赵小侯爷与他交好,这次宴饮十有八九是他授意,容宿还敢这么干,简直是不把他放在眼里!

“贱婢生的贱种,果然极擅钻营,前时忽悠父亲将接世子的活揽在手里,如今回程还不想放手。”

容闳本想借这次宴饮,直接顺势让世子在别院休息,将世子接到手中,却不曾想连人都没见着。

陈时被下了面子,也不肯来,就只剩他和赵小侯爷黑着脸自饮一杯。

“大哥,这庶子蹬鼻子上脸,你也该拿出手段治一治了。”赵小侯爷也道。

纵然这次是世子打头阵,但容宿也绝跑不了。

“我心里有数。”容闳冷笑。

……

容王府。

容王还在宫中议事,只吩咐府中开六门迎接,并专门准备了府东侧的朝熙别苑供秦绍居住。

秦绍本就只带了燕妙一个人,安顿起来格外简单,一应人手都是容王府添置,连费心安插眼线都省了。

“世子若有什么吩咐,便叫大业去办。”容宿将两名心腹之一的大业留下,临走前都是笑盈盈地。

秦绍点头,她自问这次是顺了容宿的意。

虽然她前世来长安是在一年后,但长安的情况她也知道个大概,那陈时背后是谁,一望便知。

而那容闳也是个狼子野心的东西,与其到一个不熟悉的人手中,还不如在容宿这里“知根知底”得好。

即便不是如此,她也想着博容贼一个欢心。

毕竟要让狗不叫,总要给他点好处。

秦绍心说,又吩咐大业:“容府的人到院外伺候便是?”

“您身边只留燕妙姑娘一个?”大业惊讶地望向秦绍,这也忒少了点儿吧?

“最迟明日裕王府伺候的人就会上门,到时我身边自然有自己的人手,留她们做什么?”秦绍反问,话说得十分直白。

大业的脸色不太好看,什么叫自己的人手?

更何况,堂堂容王府岂能由人随便安插人手,这也太不像话了吧。

“你便直接去找你主子说就是了。”秦绍拂袖让他退下,兀自揽着燕妙走入西稍间的暖阁。

“他当真这么说?”容宿一脸好笑:“这小世子,如此却是在找我要利息呢!”

打着他的名号挡了一场交锋,便开始理直气壮地讨要利息,这小世子可真是有趣。

“更有趣的是,他方才明明可以当面跟我说,却偏要由你带话。”容宿玩味着敲打杯壁,“这位主子,真是越来越有趣啊。”

大业只顾着为难了:“您真要应?那屋子里放着的可不只是一个人,王爷王妃、大爷三爷都有……”

这一窝蜂地都撵出去,容宿恐怕还没得势,就先失势了!

“自然不能都赶出去,他不是说裕王府的人明日便能到吗,那就拖到明日好了。”容宿倒是不怀疑秦绍所言。

毕竟是裕王的亲生儿子,即便是私自奔逃,裕王也不会真狠得下心来不管不问,那方昭然回长安的时候大约是要带上一些世子身边旧人。

“那今晚怎么办?”想到世子爷清清冷冷的表情,大业太阳穴的血管嘭嘭直跳。

“好办,备上十几卷书,我去为世子彻夜补习一下长安的风土人情,免得来日面圣,失了分寸。”

第二十五章:变局

华灯初上,皇城内夜光粼粼,格外煊赫威武。

宣威殿位于皇城正中,立在高台之上,殿前两台石座宫灯明晃亮眼,更显尊荣。

一位蟒袍中年男子于殿外静候。

“王爷,陛下还在批折子,恐无暇见您,要不,您还是回吧?”御前总管周福拂尘一甩,躬身客客气气道。

“劳烦公公禀报,就说臣有要事启奏,务必面见陛下。”

“这……那就辛苦您再侯片刻,待小的禀了圣上再来回您。”周福道,面对容王便是他也不敢托大拿乔。

殿内,皇帝头也没抬,直到折子批完,周福才得空说一句:“陛下,容王已经在外头等候多时了。”

“周福,你看这些折子堆积如山,朕让容王帮着批一些,如何?”

周福噗通一声跪倒:“陛下息怒。”

“朕,有什么可怒的?”

周福小心瞄了上面一眼,斟酌着开口:“容王在外侯着,想是要亲自解释给您听,您看……”

“解释,他解释个屁!”皇帝骤然起身,龙袍撞翻桌边几本奏折,哗啦啦撒了一地。

似是还不满意,又多摔了一个茶杯。

容王站在殿门前听得真切,有好事内官瞥了一眼,容王爷神色平静,并没有寻常官员那般惶恐。

周福招呼徒弟上去收拾碎片,一边道:“陛下袖口湿了,可要换一件再召见?”

“谁说朕要见他了?”皇帝横眉,若非两鬓斑白,真似个孩子。

周福笑了:“满长安谁不知道,您和容王是共患难的情分,便是流言漫天,您如此圣明,也会给容王一个解释的机会。”

皇帝沉着脸:“流言漫天?”

“小的多嘴!”周福慌忙跪倒,掌了两下嘴。

皇帝挥挥手:“你且说,朕恕你无罪。”

“满长安都在说,容王是派人去与方统领抢人了,这话陛下何止不信,老奴也不信呐。”周福道。

“你也不信?”皇帝扬眉,周福抬眼偷觑尊上,皇帝一副失言模样,摆摆手:“罢了罢了,叫他进来吧!”

“是!”周福退下擦了擦额上的汗,请容王入内。

容王道了声谢,趋步进殿,规规矩矩叩拜:“臣容恺同参见陛下。”

皇帝盯着他没说话。

容王便伏低不敢起身。

片刻过去,皇帝叹了口气,“起来吧。”

容王站起身:“臣有事启奏。”

“说吧,”皇帝挥挥手,只看折子并不看他。

容王心中叹了口气,当年先帝废方后,贬皇帝和裕王去上林苑教养时,他拼着五十廷杖被打得半死也要追随。

其后蛰伏五年,三人何等情分,如今都已不复存在。

“请陛下过目,”容王呈上奏章,周福转呈皇帝。

“混账!”皇帝怒摔折子,骂道:“竟敢袭击世子仪卫,到底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

容王:“前日瑞王世子仪卫也传来禀报,说……”

皇帝脸色更差。

皇叔瑞王的嫡孙受封世子后前来长安,却在途中遇刺,被贼人砍掉一根手指的事满长安都传遍了,他身为皇帝岂会不知。

“简直是狗胆包天!”

试问历朝历代有哪个皇帝像他这样,召见两名世子,竟然两名世子都遇袭,简直匪夷所思!

“臣斗胆,知道陛下与裕王兄弟情深,故此先一步派人亲去护卫世子安全,一则两方争执可以迷惑贼人,二来也能更快护送世子来朝。”

“如此说来,朕还要谢谢容卿了?”

“臣不敢,”容王撩袍,再度跪倒。

皇帝坐回宝座:“朕可是听说,今日裕王世子入城,你的两个儿子还为谁来‘安顿’世子争执一番?”

“绝无此事,陛下切莫听信谣言,世子既然已经来朝,自然是交由陛下安置。”

皇帝微不可查地哼了一声。

“只是……”容王略带迟疑:“贼子既然能得手一次,说明禁军之能有待商榷。”

“你!”皇帝抓起手边砚台又放下,换了一本折子砸向容恺同。

“朕的禁军交还朕手里了,便不如在你容王手中时好用是吗!”

容王挨了这么一下,反倒抿嘴有了一丝笑意。

“陛下保重龙体。”

“你放屁!朕好着呢,朕比你好多了!”皇帝气得呼呼喘气,周福却松了口气,还不忘递上茶盏。

这才是陛下和容王相处的正确模式。

“陛下若信得过臣,臣请亲自安顿裕王世子,以平非议。”

皇帝冷静下来,迟迟没有开口。

“好,朕就将秦绍暂时安顿在容王府,若是他少了一根毫毛,你们容府满门,提头来见!”

“臣,遵旨!”

……

秦绍一夜未眠。

容宿说到做到,竟然真的给她补习了一晚规矩礼仪,人情世故,甚至还包括各家的官职、连襟。

说不惊讶那是不可能的。

容宿这么卖力地帮她“提升”自己对长安的了解,看来是真的打算“放”她出去,而不像前世那样,让她做个笼中金丝雀,只可远观。

“棋局不同了,下法自然也不一样。”秦绍心道,如果自己因循守旧,输得恐怕会比前世还惨。

“爷还是歇会儿吧,奴婢给您在躺椅上铺了软垫,”燕妙道。

秦绍点头,走过去又道:“方昭然过后应该会来求见,你到时记得叫醒我,不要被容王府的人挡掉。”

“奴婢明白。”燕妙合上门便搬了小凳子坐到抱夏底下,眼也不眨地守着。

方昭然日夜兼程赶到长安,就听说皇帝已经答应容王照料秦绍的消息。

果然来迟一步。

容王父子老奸巨猾,几乎把每一步都算清楚了。

他向皇帝复命后,便递帖子往容王府拜见,借口送奶娘陈氏等人,倒也进了院门。

不出秦绍所料,果然有小厮先燕妙一步挡住方昭然,说世子睡了改日再见。

“世子当真不能见我?别是病了吧!”方昭然又惊又怒。

燕妙原本没注意到,方昭然这一句立刻跳起来喊道:“爷您醒啦,方统领就在门外,您见吗?”

不待秦绍回答,方昭然便推开小厮进了门,他带来的裕王府旧人们自然而然地挤掉容王府小厮护卫,将房门把守得严严实实。

秦绍揉了揉眼睛走出大堂,就见方昭然风尘仆仆地侯在大堂。

“终于等到你了。”她说

方昭然十分不安,抱拳拱手:“世子可是身体不适?只需您说一句,下官拼了性命也带您离开此地。”

第二十六章:认亲

秦绍笑笑,绕过方昭然走到房门口。

燕妙会意拉上房门,隐隐还能听到她安排人把守院中各处的声音,就连奶娘陈氏也受命侯在外面。

方昭然转向秦绍:“世子这是……”

“表哥言重了,陛下已经下旨,我自然要在容王府落脚。”

方昭然眼里的惊愕是藏不住的,转瞬又低头:“世子折煞下官了,世子天潢贵胄,下官岂敢与您相提并论。”

他额上已经冒出一缕薄汗。

裕王对他论表叔侄,那是裕王知悉旧事,而且对方家人仍有感念之情,但秦绍有什么?

秦绍出生时,方家人早在那边关死得差不多了,就剩下他那断腿的伯父和懦弱无能的父亲两人还在苟延残喘,秦绍能感念方家什么恩什么情?

能从旧人口中得知一星半点儿的当年旧事,已经是秦绍擅于筹谋打听的结果了,何况是认他这个出身卑贱的远房表哥。

“只要世子有吩咐,下官一定万死不辞。”方昭然思来想去,还是认为秦绍是和裕王一样,有事吩咐。

秦绍叹了口气。

她是知道方昭然的苦处的。

当年先帝为取信于太后窦氏一族,赐死方后,贬嫡子,流放方氏一族,堂堂三朝元老,肱骨之族轰然倒台,沦为罪奴。

到方昭然这一代,今上登基才得以宽释,但族人已无几人幸存。

加上先帝生前未曾给方家平反,本着子不论父过的原则,今上也不能为方家翻案。兜兜转转又是数年过去,才有幸找到了方昭然,如今也只能在他身上找补一下。

所幸方昭然不负皇恩,是前世唯一肯为她拼了性命的人。

虽然最后被容宿一刀斩掉头颅,但她心中,方昭然就是大大的忠臣,和征文先生一般无二。

她只遗憾自己前世被容宿拘困,连一声表哥都不曾叫过他,更不曾与他论过什么亲疏。

终其一生,都只有君臣。

“表哥多虑了,便是你不帮我,你也是我的表哥,我秦绍、我父王乃至当今陛下,身体里都留着和你一样的方家血脉。”

方昭然噗通一声跪倒,肩头微微耸动。

秦绍侧移半步避开他着一拜,只侯他冷静下来。

方昭然终是起身,冲秦绍露齿一笑:“世子都这么说了,我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就容昭然高攀一次,唤一声表弟了。”他抱拳见了个平辈礼。

秦绍拱手回礼,如此算是了了她前世一桩心愿。

“表哥请坐,”秦绍道。

容王府安置世子的别苑规格很高,大堂也是座椅齐全,二人在正上方的太师椅就坐。

“来长安前王爷也吩咐我给世子带个话,南边异动频频,短时间内王爷自是抽不出时间来长安的。”方昭然道,瞄了秦绍一眼,并没有看见惊讶或是欣喜。

秦绍早就知道父王会被牵绊住,这步棋前世容宿就走过了,今生必不会耽误。

“父王不来长安,也是好的。”秦绍将茶盏推给方昭然。

方昭然饮了口,放回原处:“世子可知,我来的路上仪卫前前后后遇刺三回?”

三回?倒是不少。

秦绍摇摇头,同样没有惊讶。

方昭然来了兴致,又问:“这三次里,有两次我都怀疑是此处之人所为,陛下还将您安置在此,您,可害怕?”

“怕?当然怕。表哥不知道,我这些日子衣服也没脱过,澡也没洗过,闭上眼都在想一把刀凭空劈下,要了我的小命。”秦绍笑说。

方昭然抿了抿嘴,没有回话。

“不过怕能怎样,有谁能让陛下改变主意吗?没有。”她笑笑:“陛下如今,还是信容王的,更何况,我也认为留在容王府是上上之策。”

方昭然眉头微挑,秦绍笑而不语由他去想。

“世子是觉得,若是容家派的刺客必不会在自家行事,若是别家……”容王府则是这满长安最好的护卫队。

“陛下英明神武,想来也是如此考虑。”

这可是一招险棋!

方昭然藏下几分错愕,随即压低声音道:“王爷给您带了三百靖卫,我安置在城外只将首领扮作近身服侍的管事送来。”

“表哥顾虑周全,多谢了。”秦绍起身道谢。

如此,倒省了她许多事。

方昭然笑说:“王爷托重担于我,不敢不尽心力。”

便是寻常百姓想入伙,还要先递投名状呢,他本就存了拜入秦绍门下的心思,当然要先一步谋划。

不过如今看来,秦绍倒是与他交心。

“人多口杂,那就不留表哥了。”秦绍笑着走到门,拉开房门的瞬间,朗声笑道:“改日迎风楼请客,本世子做东。”

容王府眼线众多,她和方昭然多一分钟密会,容宿那边就多一分猜忌,方昭然自然明白。

“却之不恭,却之不恭!”方昭然笑着拱手,出了院门。

秦绍转身看向院内,倒是站得都是熟面孔。

“我的爷,您受苦了!”陈氏第一个上前,看到秦绍略显疲惫心疼得不行。

“奶娘也瘦了,”秦绍真心实意地问候。

想必连日担惊受怕又舟车劳顿,奶娘也吃了不少苦。

“属下褚英,参见世子。”一个剑眉星目的俊秀管事朝秦绍拜倒行礼,观举止便不似寻常管事,反倒有几分铁甲军容,显然是那三百靖卫的统领。

秦绍眼中闪过一丝错愕:“你叫褚英?哪个褚,哪个英?”

褚英微怔,但回答得铿锵有力:“是褚成大统领的褚,英雄豪杰的英。”

“你与褚成大统领,是什么关系?”

“正是家父!”褚英道。

“起来吧,我这院子里的大小事情,可就都交给你了。”秦绍点头,便直接越过褚英直进了屋子:

褚英站起身来,有些不知所措地看向陈氏。

世子是对她的名字有什么意见吗?

陈氏当然不能回答他,便是连秦绍自己都没想清楚,只坐在桌前发愣。

褚英。

楚莹。

前世她身边得力的女官楚莹,竟然是褚成的女儿!

这么说来,楚莹,不,是褚英,一直都是父王安插在她身边的人了?

可父王既然能把人安放到她身边,又为什么不与她联系,反而要把她也蒙在鼓里?

难不成,前世的父王连她也信不过?

“爷!奴婢可算见到您了!”

秦绍被这一声打断,抬眼看去,竟然是舒涵眼泪汪汪地扑进门来,跪在她脚下哭:“您还能想着奴婢,要奴婢来长安伺候,奴婢感激不尽。”

秦绍一怔,她什么时候要舒涵来长安伺候了?

第二十七章:投怀

“爷没说过这话吗?”陈氏跟着秦绍多年,半点细微表情都逃不过她的眼睛。

“我这就托人送这死丫头送回去,走!”陈氏拽着舒涵的胳膊把人往外拖。

“爷!绍哥哥!你说过的,在书房你说要我跟着你走,你忘了吗?绍哥哥我为你得罪了大夫人,您说怕我被责难——”

秦绍站起身挡住陈氏:“奶娘您急什么,我只是方才走神了,没顾得上说罢了,是我让舒涵跟来的。”

“爷,您不要为了这丫头心软,她——”

“奶娘说哪儿的话,真是我的意思,这容王府里真信得过的又有几人,我自是想舒涵留下的。”秦绍说。

陈氏黑着脸看向哭求的女儿,嗨了声松开手。

舒涵立刻躲到秦绍身后,小兽一样拽着她的袍底,秦绍安抚地拍拍她头顶:“快起来吧。”

奶娘和燕妙出去分派众丫鬟小厮事物,秦绍找个借口留下舒涵。

“你告诉父王是我让你跟来的?”她问。

只有两人在场,舒涵也不好隐瞒,当即跪倒眼泪汪汪地看向秦绍:“爷恕罪,我是太想跟着您,才出此下策。”

秦绍蹙眉,她一时觉得眼前的舒涵十分陌生。

前世她被容宿抢到长安,也不见舒涵苦苦追寻,是真的怕顾氏恨她阻了骋儿的前途继续留在王府会造到报复,还是另有因由?

“奶娘似乎,并不想让你跟我来长安。”秦绍问。

舒涵一抖,红着眼戚戚然道:“娘何止不想让我跟着您,娘还想随便找个人把我嫁了,倒好像我不是她亲生得一样!”

“嫁了?”秦绍哭笑不得,敢情舒涵是找她帮忙逃婚的。

舒涵颤颤看向秦绍,身体里的血液渐渐冷下来。

听到她娘要把她嫁掉的消息,爷真的一点儿也不急,难道爷是真的没想过要收了她。

“爷带燕妙来,却不曾想到舒涵。”舒涵红着眼道。

秦绍终于听出话里几分幽怨,挠了挠头开口便是一番大道理:“你是奶娘的女儿,便是父亲和嫂嫂迁怒于你也不会将你怎样,但燕妙不一样,她在王府无根无凭,父王只怕顷刻便要打死她出气。”

裕王看中燕妙,不过是看出她心思至纯,忠贞不二。

但如今这份忠贞不是对他本人,而是转对秦绍,甚至还被用来和他作对,裕王到底是铁血杀伐的冷面王爷,岂容燕妙活命。

“爷不必说了,都是舒涵糊涂,误会了您。”舒涵转悲为喜,将头枕在秦绍膝盖上道:“爷心里有大计,舒涵都明白,舒涵一定帮您做成大事。”

秦绍面上不动声色,但这话却越听越让她奇怪。

“爷,容王爷派人来请,邀您到正堂呢。”燕妙叩了两下门。

秦绍腾地站起来,舒涵险些趴在地上,但秦绍却狠下心越过女孩大步出门:“去回了来人,就说本世子马上就到。”

燕妙看了舒涵一眼,便收回目光尾随秦绍而去。

舒涵盯着燕妙背影,拳头攥得咯吱响。

……

朝熙别苑去往容王府正堂,要走上一炷香的时间,秦绍便上了府内用的软轿,由二人抬了往正堂去。

这番做派可有些女子行径,容宿留在别院里的心腹侍卫大业想劝一句,却被燕妙一句话怼了回来:“我们爷那样厉害,要是样样都被你看透还了得?”

大业瞧这丫头下巴都要翘天上去了,自己也摸了摸下巴,许是他真的蠢笨,领会不了世子爷的意思?

瞬间,大业决定要跟世子爷多学习学习,做奴才的,如果不能领会上意,那可就没两年好日子了。

秦绍坐在软轿内慢悠悠地来到临近大堂处:“停下吧。”

“爷,这就快到了。”小厮提醒。

“所以才叫你们停下。”秦绍挥挥手,轿夫从命,她施施然走下轿子,掸了掸袍底往前走去。

“爷,您……”燕妙迟疑着跟上去:“您怎么又不坐轿子了?”

秦绍从袖子里取出一把折扇,不疾不徐地展开,扇面一副水墨山水图,她轻摇两下答道:“你家世子是堂堂裕王嫡子,岂能做那乘软轿来往的小女儿姿态?”

这次轮到燕妙愣住了。

敢情爷方才坐轿代步,还真是为了偷懒啊!

这次不光是大业要学习猜测主子心思,连燕妙都下定决心,好好学习,不能落下。

秦绍摇着折扇从廊下走过,绕过一个小花园,透过漏窗看见正堂右侧堆起的假山嶙峋自然。

她不疾不徐地走,一边盘算容王此次见她的打算。

哪知还没到门前,就听里头一声浑厚有力的喝声:“来人,把我的马鞭取来!”

她眼前一亮,容王这是唱的哪出戏?

“父亲息怒,孩儿知错!”两道声音齐齐响起,惊得秦绍直想掏耳朵,这里面可有容宿那狗贼的声音。

怎么,容王这是要在她面前责打儿子不成?

苦肉计。

秦绍脑子里迅速蹦出这三个字,只是不知这出大戏是要唱来做什么。

她低头看看自己,一个寄人篱下的小世子,前路渺茫。

容王则如日中天,一个妹妹在宫里做贵妃和皇帝是潜邸的情分,一个长女做小容妃,深得太后宠爱,端的是风光无限,又长了她足足一辈,何必要做这场大戏给她看?

秦绍还没想出什么头绪,就已经走到大堂门前。

“让世子见笑了。”容王虚笑一声,却没有让人起身的意思。

秦绍借机看清情况。

容宿跪在靠后的位置,他身前更近容王一些的地方,跪着另一个低着头的锦袍男人,看背影显然要长容宿许多。

是容闳,还是容家三爷?

“王爷客气了,是秦绍唐突,打扰王爷了。”秦绍放平声音,余光看到那容宿垂下的双手在背后交叠,若有若无地捏了捏手腕。

“世子哪里的话,是我这两个不争气的儿子唐突了世子才对,”容王说话间,便有人递来了马鞭。

“父亲!”低着头的男子终于抬起头来,显得十分慌张。

他都是有妻室孩子的人了,父亲总不好当着外人的面真的责打他吧!

秦绍眼睛一瞟,忽然抱拳:“既然王爷有家事要处理,秦绍就先告退,稍后再——”

“不必了,这事本就因世子而起,世子自然可以看得。”容王道,声音严肃。

因她而起?

秦绍下意识看向容宿,只见那人也斜眼看她,还隐隐露出一截白牙。

他在笑!

第二十八章:草包

他笑什么呢?

秦绍恨不得现在就戳穿容宿的嘴脸,让容王狠狠抽他一顿,以解心头只恨。

不过现在的她和容宿算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即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能互相拆台。

秦绍想了想便决定先陪他们把戏唱下去,看看后面,还有什么角儿。

“与我相关?恕秦绍愚钝,小侄初来乍到,连王府的门都没弄明白朝哪儿开,怎就与我有关了?”

“逆子,你还不快向世子请罪?!”容王马鞭一指年长些的儿子,至于身后的容宿只有直挺挺跪着看戏的意思。

那锦袍男子脸色有些难看:“父亲,孩儿知错,只是孩儿终究虚长世子几岁,您——”

容王威风凛凛地一鞭子抽去,打断他的话。

“混账东西!错就是错,虚长几岁就不算错了?你这逆子是什么身份,世子又是什么身份,你敢派人到世子院中作祟,好大的狗胆!”容王作势还要再抽。

秦绍此刻终于听明白了,原来是方才有小厮阻拦方昭然的事。

原本那小厮都不知是谁,此事就是个哑巴亏,无从查起。况容王府内部盘根错节,想给她添堵的人绝对不止一个,而秦绍初来乍到并不想先一步树敌,此事就想按下不表。

没想到容王竟然揪着不放,还要当着她的面责打儿子。

“敢问这位是?”秦绍忽然开口,却不是劝打,而是这么不着边际的一句。

容王僵了一下,放下马鞭:“这是我那不争气的三子,容腾。”

“原来是容家三哥。”秦绍笑眯眯地拱手,容腾被她叫得不知所措,下意识看向容王。

“世子抬举,容腾……不敢当。”

“不是你说,虚长我几岁的吗?”秦绍眨眼,显得十分无辜。

容家父子俱是脸色一变,只有容宿眼睛瞬间亮了起来,看那样子要是没有容王在这儿镇着,立马就能跳起来叫声好。

这下,容腾还要加一项托大的罪名。

秦绍这就是不想饶他!

“世子您——”

“还不住口!你这逆子,来人,把他拖下去抽二十鞭子!”容王将手里马鞭丢到地上。

容腾魂都没了,可场上唯一能出言救他的人却开始掩面咳了起来。

看那样子,不到他被人拖下去抽上鞭子,这咳是不会停了。

容腾一脸绝望地败下阵去。

秦绍的咳这才好转起来,开始求情:“王爷息怒,这些都是小事,您何必记在心上。”

容王摆手:“世子莫要为逆子求情,您是裕王嫡子,陛下亲侄,身份何等尊贵,岂是他能窥视的。”

秦绍噙笑点头。

容王又道:“世子放心,我已将朝熙别苑的一应人手撤出,如今裕王府送来的人也已经到达,便由世子自行安排院内人手,我府中任何人不得插手,如有不够再行调拨买卖,全走公中账上便可。”

此言一出,就连跟在秦绍身后的燕妙都煞有介事地点头。

随意调拨买卖,安排人手,容王这是要把朝熙别苑彻底借给秦绍居住,比所有院子都要安全自由。

更难得的是,容王行事坦荡一切都摆到桌面上说,比那些暗中派人捣乱的小人好多了。

燕妙心里将那容腾唾弃一遍,就见秦绍抱拳行礼:“如此,多谢王爷美意。”

秦绍道了告辞退出大堂,故意绕远到假山一侧的廊下行走。

隔着漏窗就看到后堂碎石地上放着长凳,容腾被人从上面搀扶下来,口中骂骂咧咧:“好他个容小四,这个贼生子竟敢在父亲面前告我的黑状,我饶不了他!”

“还有那个狗屁世子,装模作样,我……”容腾单手搭在小厮身上,随便一个抬头却让他骂声戛然而止。

漏窗的菱花石隔将秦绍一张脸分成数块,廊下微暗,使得每一块都透着几分苍白,尤其那两只黑得发亮的眸子,像点缀其上的夜星,没有声息但足以照见一切妖魔。

容腾屁股上的鞭伤顿时更疼了。

秦绍知道自己被他看到,没躲闪也没动作,只是慢慢地裂开嘴笑笑,双目微弯。

这什么意思?

容腾没想明白,就觉得心里发慌,便扶着腰想快步走来,哪知脚下石子一滑,噗通摔了个屁股蹲,顿时叫得更惨。

“草包,”秦绍轻嘲,继续走自己的路。

都说虎父无犬子,这容王三子容腾却是要丢尽他大哥四弟的脸。

不过她现在想来已经渐渐明白当中关窍。

容腾是庶子,据说还是养在容王妃身边的庶子,若是比嫡子还要优秀,那还了得?

所以容王妃自然对容腾百般宠爱,既博了个贤德美名,又不会对嫡子造成任何威胁。

于是,容家嫡长子容闳谨慎自律,是长安出了名的贵公子,而庶子容腾却是冲动草包,处处给人当枪使还不自知。

这内宅的险恶,丝毫不亚于朝上战场啊!

秦绍快走了几步。

容宿在这样的环境长大,步步为营,从韬光养晦到锋芒毕露彻底和容闳亮剑,到底做了多少准备?

秦绍猛地驻步,捶墙道:“我怎么才能斗过他!”

“爷,还没到呢。”燕妙不知所以,一边笑道:“现在容王爷有令,您院子里的人全都能自己挑了呢,可省下不少麻烦。”

“你觉得这是好事?”秦绍看向燕妙。

燕妙无辜眨眼:“难道不是吗?”

“老狐狸这是要摘干净自己呢!”秦绍腹诽一句,开口道:“回去再说。”

到了朝熙别苑,秦绍只叫了燕妙、褚英、奶娘和舒涵四人。

关起门来,她说:“燕妙,你稍后就说人手不足,要容家选出一些基础的洒扫杂役过来。”

燕妙啊了一声:“爷,咱们好不容易才把人撵出院子,您又要……”

“褚英,你怎么看?”秦绍挑眉。

一身男装英姿勃发的褚侍卫抱肩,很酷地答了句:“女人内宅的事我不太懂,爷吩咐照办就是。”

行,爷问下一个。

秦绍看向奶娘,抢先开口的却是舒涵:“爷是觉得如果一个都不用,就太刻意了,会让容王府的人与咱们生出芥蒂?”

秦绍眉头一挑:“难得,你想到了最难的这一点。”

舒涵羞涩一笑。

陈氏瞪了舒涵一眼:“怎么敢随便插嘴,还不退下。”

舒涵委屈地撇嘴站到一旁,但这一次,她明显感觉秦绍看她的眼光不一样了。

能力,有时候就是女人的第二张脸。

而在秦绍这儿,恰恰是这张脸最管用。

第二十九章:哑巴

“不只是要让容王府的人安心,容王还打算借此将人都过到明路上,化暗为明,自此以后不论这些人出什么毛病,我手底下挑人的你们都要担着一半的责任。”

燕妙等人顿时严肃起来。

好深的算计!

今次以后,容王府可以说是里外都好做人,却叫他们来背这黑锅。

秦绍站起来走到褚英面前道:“你们都是我在容王府的左右手,若是连这点东西都看不明白,以后,也别想办好差事。”

褚英浑身一凛,第一个跪下:“属下知罪。”

秦绍转而去看燕妙。

燕妙也跪倒在地:“都是奴婢没用,以后一定再多想一点!”

秦绍叹了口气。

她知道,燕妙其实尽力了,但这些事还需要经历。

就像前世的她,不经历容宿手中委曲求全那十年,如何能有今天的心思缜密,火眼金睛?

如此想来倒不知该恨他,还是该谢他。

秦绍挥手让她们起身:“不懂之处可以多问问舒涵,我叫她过来,并非没有原因。”

舒涵眼中闪起光泽,有爷今天这句话,就是她娘亲陈氏也休想再质疑她为来时扯的谎。

“是,”丫鬟和侍卫都乖巧应道,唯有陈氏心事满满。

直到秦绍入夜叫了热水沐浴,由她近前服侍更衣时,陈氏才似拿定主意,在服侍秦绍穿好衣衫后,她便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爷,我伺候您这么多年,一直忠心耿耿,求您看在这些年的份儿上,万万答应我一个请求。”

“奶娘快些起来,您有什么事直说就行,我岂有不应的道理。”秦绍道。

陈氏近身伺候这么多年,又为她保守秘密,情义岂非寻常人可比。

“爷不答应,奴婢不敢起身。”陈氏泪眼婆娑,已经用上了奴婢的自称,可见是低到尘埃里去。

秦绍隐隐觉得几分棘手,松开搀扶的手,问道:“是舒涵的事?”

“爷明白?”陈氏仰头看向她,眼里晶光盈盈。

“我,不是很明白,”秦绍扭过身,坐到一旁的圆圈椅上,将领口整平:“舒涵跟着我,您又不愿,还要为她指派夫家?”

“那丫头都对您说了?!”陈氏扭着身子朝秦绍跪坐,叹口气说:“我这也是没办法啊,总要用些法子止了她的痴心妄想才是。”

秦绍眉头上挑:“奶娘的意思是,舒涵她……”喜欢她?

陈氏点头。

秦绍顿了片刻:“荒唐。”

“确实荒唐,可爷您的身份摆在那儿又待燕妙姑娘亲近,却又对舒涵另一番好,这一来二去我那糊涂丫头便生了不该有的念头,这才……”

秦绍站起来止住奶娘的话:“我说的不是这个荒唐。”

而是前世。

前世奶娘明明告诉她舒涵已心有所属,还跟着那个人远走高飞,只遗憾不能时时见面,但现在看来,舒涵根本没有这么个人,反而对秦绍这个世子爷动了不小的心思。

秦绍便是反应再慢,也能回忆起舒涵的种种异常皆起于两个字:爱慕。

舒涵的性子又一贯较真,一朵花今夜绣不完最后一针必定不肯合眼,她心有所属的人岂会一变再变?

所以,前世舒涵心有所属的人原来竟是她自己!

那奶娘说舒涵外放嫁人,只怕也是来了长安后担心舒涵再对秦绍有什么非分之想,所以做的不得已之举。

简直是荒唐!

秦绍既觉头疼,又觉心疼。

头疼是舒涵这份感情不好处理,心疼是觉得奶娘处理手段过于激烈,既伤舒涵的心也毁了舒涵一生,让她一辈子都不肯再与奶娘这个生母联系。

“您先起来,”她搀起陈氏,安抚道:“您的意思我明白了,但用您的法子只怕不成。”

“那您有什么主意吗?我就只能想出——”

“奶娘不必着急,此事我记在心上,必会想法子让舒涵妹妹断了这个念想。”秦绍许诺。

她不是没想过要一辈子做男人。

前世的她,甚至还在容宿的策划下娶了一妻二妾,妻子林氏更是从太子妃摇身一变成了大秦名正言顺的皇后,母仪天下。

所以今生她不是没想过要娶妻纳妾,甚至燕妙日后若是愿意,她也可以给燕妙一个名分,甚至允许更多的女人做她的女人。

但这一次,是奶娘这个做母亲的不同意。

想来也是,哪个母亲愿意看到女儿一辈子独守空房?

秦绍当然明白奶娘身为知情人的痛苦,也不愿让舒涵跟着她担惊受怕,便想着成全奶娘的心思,却全不知这个决定会将舒涵逼到什么地界。

次日一早,宫里来了旨意,召裕王世子秦绍觐见。

按说秦绍已入长安三日,早该拜见陛下了,但听礼部的人说陛下打算等瑞王世子赶来,一道见了,却不想瑞王世子有伤在身不敢快行便耽误数日。

这天,陛下终于等不及,先召了秦绍,至于德王的那个庶子,几乎无人提起。

没什么别的原因,只因德王在朝中根基太浅,就连他自己也无法发声。

这一次的无法发声,是真的不能发声。

没错,德王殿下,如今太后曹氏唯一的亲生子德王是个哑巴。

当年太后曹氏还只是先帝后宫中一个小小贵人,受宠有孕后便在当时先帝生母窦太后的旨意下封了妃,来与盛宠优渥的方皇后对峙。

后来方家获罪,窦氏又握着曹氏和她生下的德王,并未曹氏谋了这皇后的宝座,从此德王名上,也挂了个嫡字。

德王本是聪明伶俐,三岁诵诗,哪知后来先帝雷霆之威降下,处置窦氏外戚之祸时,野心勃勃的窦家竟然狗急跳墙到毒杀德王,还派人去行刺上林苑的皇帝和裕王二子!

此奸计若成,这先帝膝下嫡子无继,便只能用他们安排好的外宗小儿为储,倒是窦家又可以见缝插针多存几年。

所幸二王有容恺同,便是当今容王拼死相护,才保住性命,而德王也只是被烧坏了嗓子不能言语。

但堂堂天子,岂能让一个哑巴来做?

德王被毒哑就意味着他永远失去了触碰那九五之尊宝座的机会,甚至在朝堂上发声都是不能的。

所以今次皇帝忘了召他的庶子,他也没有声张,也不敢声张。

毕竟这话若是他来说,便是有夺储的想法,其心不轨,若是由别人说……

他却没那个别人。

德王望着满满当当的朝堂,只没心没肺地笑了笑,看起来可是一点儿也不在意这个,反倒更关心家里那副没画完的丹青。

第三十章:质子

退朝后,皇帝在宣威殿召见了秦绍。

熟悉的玉阶,熟悉的大殿,连落地灯罩上都还是那副熟悉的游龙戏珠图。

秦绍恭谨行了礼,皇帝命她起身近前,她便近前三步。

皇帝年纪大了,看不太清楚,便招手:“再近前些,上阶上来。”

秦绍右手提起袍子一角,从一侧的小梯登上,站在龙案斜前方,由皇帝看个清楚。

少年生得干净极了,一双眼格外明亮,皇帝从中看到自己在少年瞳孔中映成的微小形象,衰败如槁木,甚至还带着一丝嫉妒的羡慕。

“好好好,”皇帝连声称赞,目光扫向下首容王:“绍儿气色不错,还要多谢容王费心照料了。”

“臣愧不敢当。”容王抱拳谦道。

秦绍笑笑:“王爷当得的。”

皇帝眼中一闪而过:“连世子都夸你,还说不当的?”

容王瞄了秦绍一眼,虚笑一声,拱手作揖。

“绍儿,你说说,容王如何当得?”皇帝也奇了,秦绍统共说过的话不过三句,其一便是为容王讨赏,他自然想知道。

“王爷将府中别院全权教我打理,奴仆随意调动,予侄儿极大方便,这不是天大的照顾么。”秦绍道,一派赤子诚诚的模样,倒是看不出任何不妥之处。

唯有容王心中警铃大作。

据他那四子容宿所说,这位小世子心中丘壑颇深,所言所行皆有谋划,这一次替他邀功,恐怕葫芦里也卖了药的。

“哦?容王有心了。”皇帝夸赞一句。

“侄儿听说,一山不容二虎,王爷却在府中给我划了这么个地方,侄儿心里感谢得紧,贸然开口,请陛下不要见怪。”秦绍熟稔告罪。

皇帝当然没有怪罪的意思,又问了一些渝州琐事,秦绍也是应答得当,叔侄相谈甚欢时,廊下却有內侍匆匆走来。

皇帝瞄了眼,秦绍懂事地不再开口。

“什么事?”皇帝问。

周福拂尘一扫上前躬身:“禀陛下,是世子府的人来报,说李世子病了半月有余,如今痊愈,特来谢恩。”

皇帝皱眉:“世子,高丽国的那个?什么时候病了的?”

容王上前半步:“陛下忘了,李世子前段时间染春寒,是陛下派了御医去瞧,如今好了还知谢恩,可见世子倒是规矩得很。”

皇帝看样子还没想起来派御医的事,不过却不妨碍他处理。

“谢恩就不必了,让世子回去歇着就是。”皇帝挥手道。

此世子非彼世子。

见一个外邦质国的世子,怎比得上见他亲弟弟的世子重要。

倒是秦绍开了口:“陛下,李世子是外臣,外臣谢恩您若不见恐会教他惶恐。”

皇帝眉头一挑:“哦?说说。”

秦绍捏了捏手心,容王却先一步道:“世子年幼不懂规矩,陛下……”

“容王不必焦急,朕想听。”皇帝非但没有动怒,反而露出笑来。

秦绍略微松了口气,看来皇帝和她父亲从前的态度是一样,都是极愿意听她讨论政事军事的。

“侄儿愚钝,只是从前读过几本书,书上说上邦大国,以礼为重,若我们对子民国不以礼善待,便是失威德之举,长而久之,便会失去子民国之心。”秦绍板着小脸道,一副掉书袋的模样。

皇帝一拍大腿,指着秦绍哈哈笑起来:“你这孩子,竟然还敢给我讲课!你是不知,当年连你父亲年少时的课业都是我教的!”

上林苑五年正是裕王开蒙之时,却无良师益友,皇帝只能亲自上阵,和容王你一言我一语地商量应该先学哪一册,后学哪一册,最后被调皮捣蛋的弟弟闹得头都大了。

有一次裕王逃学出去骑马,他二人策马追出去,却是三个人一起玩闹一整日,足足入夜才归。

最后倒是被关心则乱的谢大人骂了个狗血淋头。

皇帝眼中染上一层薄薄的昏黄,看向容王的目光也不复之前犀利:“还是当年自在啊。”

“陛下,”容王上前半步,可看到秦绍却生生止住话头:“陛下如今九五之尊,当是更自在些。”

皇帝目光陡然犀利起来,理了理龙袍:“那是自然。”

秦绍低头不语。

“去,召世子进来。”

“召,李世子觐见。”周福一扫拂尘,立刻有小內侍出去传话。

红漆木门外侯得浑身发僵的李兆信抬头略显惊讶,皇帝竟然真的见了他?

“李世子,还等什么呢?快进去吧。”

李兆信立刻撩起袍子跨过门槛,他身着高丽世子的蓝彩官服,长相略显阴柔俊俏,入殿便行大秦礼跪倒叩首,只因跪得太快倒是没看清阶上的秦绍,只隐约扫见了个少年身影。

他心里惊讶。

以他对大秦礼的了解,皇帝身边站着的不是近侍宦官便是得宠重臣,可这么年轻的宠臣,还是第一次见。

难道他就是那位方统领?

李兆信心里摇头,传言说那方统领虽然年少,但绝对已有二十之龄,而阶上这位端得是个小小少年,决计不会超过十六岁,岂会是方昭然。

莫不是皇帝又寻了哪个新近宠臣?

李兆信忽然反应过来,进来长安城闹得沸沸扬扬的世子进京之事,这位小少年恐怕就是哪位王爷的世子吧?

他心中一抹苦涩涌上。

同样顶着世子的名头,他这高丽世子便是寄人篱下连大气都不敢出,便是面圣都得看皇帝心情。

而那位小世子却一来长安,便能站到距天子最近的地方接受他的叩拜,甚至将来有望坐到那个高不可及的地方。

想到这儿,李兆信不由抬头悄悄望了一眼。

阶上的小世子竟也回头看他,少年模样生的干净明亮,露齿一笑竟比外面骄阳还刺眼三分,更是传达出了绝佳的善意。

李兆信慌慌张张低下头:“属臣,属臣特来谢恩。”

皇帝倒是不太在意他是惧是怕,只和声安抚两句,很是官方地关切了一下吃穿用度,听到李兆信说都好,就着人赐了些东西,便让他退下。

李兆信犹豫一下,颤巍巍看向一旁站着的秦绍。

秦绍对他再次报以和善的笑容,倒教他觉得二人不是第一次见面,而是相识多年的好友一般。

他又从方才的只言片语里得知,是秦绍进言,皇帝这次才肯见他一面,心中便有了一些打算。

这位裕王世子,大约是对他有好感的。

虽不知这好感是从何而起,但李兆信觉得,世子这份好感应该是对他极其有利的一件事。

“属臣斗胆,还请天朝上邦降下一个恩典。”李兆信突然开口,一个头磕在地上。

第三十一章:化险

“天朝上邦?”皇帝玩味一遍,总算将注意力从秦绍身上收回,看向李兆信。

这个瞩目,给李兆信添了十分压力,腰都猫低两分,头更是不敢再抬。

“说吧。”皇帝抬抬手,容王的目光也落在李兆信身上。

从秦绍的角度更是能清楚地看到李兆信喉结滚动一下,才开口:“属臣,属臣收到父王来信,说连日春寒又病重了,我母亲病重恐难熬到夏天,所以……所以想恳请宗主国主开恩,放我还国。”

李兆信红着眼连叩三个响头,声声哀戚,可当他停下的时候,空旷的大殿便再无一点响动。

皇帝表情微妙,看着李兆信却不曾开口。

容王更是抬着下巴看向皇帝,对外物不闻不问。

至于秦绍,她倒是有心帮忙,但这件事不用想她也知道结果,必定是不成的。

不但此次求情不成,就连一年后高丽王病重,李兆信都没能放还归家,直到他做了容宿的刀下亡魂,尸首才被送还高丽。

还是以出逃罪人的身份,将尸体遣送回国。

秦绍闭上眼。

李兆信慌慌张张抬头:“请陛下明鉴,属臣属臣回去只是见见母妃,待母妃病情回转一定不敢耽搁片刻,立即动身回长安,请陛下明鉴!”

他又磕了好几个头,这一次,李兆信是真的在沉默中慌张,既恨自己没有做足准备便开口,又恨他身份尴尬步步受限。

可这次不一样,他……

李兆信猛地抬头看向秦绍,裕王世子是皇帝嫡亲弟弟的独子,地位卓然,只要秦绍肯替他开口求情,事情就还有转机!

秦绍收到李兆信的目光求救,却只是轻轻摇头,便转过头不再看他。

李兆信陡然跪坐在地。

是他太天真了。

裕王世子的确向他示好,还帮他一把,但那些可能都是客套的相助,想要结交他,但也不会在这么大的事上为他拼命。

皇帝轻咳一声,看向容王:“容卿怎么看?”

容王抱拳拱手:“王妃病重,陛下可下赐医药,以替世子尽这拳拳孝心。”

“准。”皇帝说,拂手令李兆信退下,转而带笑望向秦绍:“方才说到哪儿了?”

下手小內侍过去搀扶李兆信,请他出殿。

李兆信回忆起他九岁那年被定下质送长安,临出发前,母妃抱着他痛哭不已,树上的银杏叶飘坠在母妃头上,他亲自摘下,还承诺等那叶子绿了再黄,不过五次,他便归来。

可如今叶子黄了又绿已有两个五年,他的归期依然遥遥,顿时泪如雨下。

想到母妃思念成疾,时日无多,他为人子非但没有一日尽孝床前,甚至连最后一面都不能见到,李兆信噗通一声又跪在地上:“圣君!圣君,求您开恩,让我回去见母亲最后一面吧!李兆信求您了!”

皇帝脸上笑容敛去,转过头去看容王。

“臣有一问,不知世子可能解惑?”容王偏首看向李兆信。

李兆信哭得鼻子通红,额头也是红通通的,但想到容王和皇帝那是过命的情分,顿时擦了一把鼻子朝容王颔首:“王爷请问。”

“世子是何时收到的家书?”容王模样带着三分笑意。

秦绍肩头猛地绷紧,此问有诈!

可李兆信却浑然未觉,只如实答道:“一月以前。”

“哦,原来如此。”容王不再做声。

李兆信茫然看向皇帝,唯有秦绍叹了口气,李兄还如当年一样,如此算是中了容王的计了。

果然,皇帝脸色一沉:“一月有余,高丽王与你通信已经一月有余,可朕,却半点消息也没收到。到底是世子神通广大,还是高丽王有意隐瞒!”

龙案啪地一拍,李兆信顿时一个哆嗦,咚咚叩头:“陛下息怒,陛下息怒!我父王绝不是故意隐瞒不报的!”

他慌张之下,已经不知如何言语,因为他深知这一问摘出了高丽王,就摘不出自己与母国私通信件的罪名!

皇帝冷哼一声:“看来世子的日子,是过得太舒坦了,以至于忘记君臣从属,天下谁主了!”

“圣君息怒!兆信知罪,请圣君责罚!”李兆信整个人都趴在地上,只希望皇帝雷霆之怒不要降罪在高丽百姓的头上。

容王不动声色。

这高丽世子摆明了是自作自受,他自然不会为个无足轻重的人求情而开罪皇帝,不过秦绍……

容王下意识看了秦绍一眼。

方才在是否召见的事上,秦绍便帮了李兆信一把,此刻,他还会帮忙吗?

容王眯起眼一副看好戏的模样,等着皇帝发落李兆信。

“高丽世子李兆信,私通母国,”皇帝端详着匍匐在地瑟瑟发抖的少年,眼底没有半分仁慈。

“陛下,”秦绍捏着全是汗的手心,还是站出来抱拳相求:“请陛下息怒。”

皇帝挑眉:“绍儿,你要为他求情?”

秦绍抬头看向皇帝,又回头去看匍匐在地的李兆信,这位世子也扬起汗涔涔的头哀求地看向秦绍。

“是,侄儿斗胆,想为兆信世子求个情。”她说。

皇帝沉默片刻。

容王脸色微变,看向秦绍摇摇头。

秦绍再得宠,不过是个无官无职的小世子罢了,纵然是为着立储的事而来,但如今身份名位未定,便屡次三番插手皇帝政事,也忒胆大妄为了。

只怕会偷鸡不成蚀把米,倒引皇帝猜忌。

容王如今握着秦绍,自然不希望秦绍见疑于皇帝,于是站出来想为秦绍开脱。

倒是秦绍自己先撩袍跪下:“绍儿自由丧母,听兆信世子声声恳切,已是情不自禁,还望皇叔念在他一片孝心的份儿上,饶了他的罪过。”

秦绍眼眶微红,望向皇帝已是声带哽咽:“兆信世子还有母亲能尽孝,已是幸运,绍儿不想看他像我一样,只能每年清明为母亲牌位前送上一柱清香。”

只这一句,便叫皇帝忆起了谢氏。

他记忆里的谢氏却不是裕王妃朝服那端庄的模样,而是上林苑马场上那粗布荆钗,敢和他们这些男儿一起赛马比箭的潇洒女子。

当年若不是他逼得太紧,谢氏那样疏阔恣意的性格,断不会郁郁难产,血崩而死。

皇帝叹了口气,朝秦绍伸手。

秦绍膝行上前,握住皇帝的手,那只手衰老却有力直接将她拉起身来:“好孩子,你和你母妃一样,是个重感情的。”

容王一颗心放回肚里。

化险为夷。

世子,可真是个有本事的。

第三十二章:点翠

最后,李兆信落了个禁足思过的惩罚,至于禁足多久皇帝没说,只看李兆信的认错态度要自罚多久。

不过李兆信这个高丽世子在长安云云贵族之中也不太显眼,过不了几日皇帝便会将这件事忘了,到时候,李兆信的困境自然可解。

如此可比被皇帝申饬,甚至罪及母国要强得多。

至于秦绍,则被皇帝留在宫里宿了一晚。

次日一早回到容府,也是大大小小的赏赐收了无数。

珠宝美器,她倒不甚在意,倒是那些金银元宝叫秦绍笑逐颜开。

不是她贪财,便是在渝州她堂堂裕王世子名下也有不少铺子田产,但是当初走得匆忙,一切都没来得及整理。

而今她除了身上稍带的几百两银票,旁的什么也没有,便是裕王送来的人也没有多少现钱。

现在偌大的别院需要运转,账上没有银钱哪能好使,总不好厚颜到开支用度都从容家账上出吧?

容王或许巴不得她这么做,但很多东西从钱上就能看出来,秦绍早在前世就被容宿训练出了对于银钱走账上的细微嗅觉,如今岂会轻易落给容王把柄。

故此,皇帝这番赏赐算是解了燃眉之急。

“将赏赐登记造册,择日再到街上买上两家旺铺,以供开支。”秦绍把事情交代给奶娘。

在裕王府时陈氏便管着王妃留下的嫁妆和秦绍名下许多铺子,如今也算操持起老本行来。

自此,朝熙别苑的一切运作开始正常起来。

秦绍在这龙潭虎穴中营造的小小蜗居算是步入正轨。

远隔三重院子间和一座小花园的容王书房内,容王将一只白胎彩绘的盖碗放在手中端详。

盖碗上绘的是儿童读书图,三五小童摇头晃脑地读书,栩栩如生。

“周斌,你说旁人十四五岁时,都在读些什么书?”

周斌知道容王这是想到了秦绍。

“若是开蒙的早,如今应该已经读过五经,可以背诵诸子百家之著作了,据我了解,世子在府中也是读到《说难》一篇。”

容王总算放下戏水的盖碗。

“一个读说难的孩子,为何会有这么重的心思?便是裕王本人,只怕也没这么多花花肠子。”容王哼了声。

“王爷是指?”

“今日面圣,他对陛下说‘一山不容二虎’,你觉得这是无心,还是有意啊?”

周斌脸色微沉,这句话的确让他觉得不对劲。

可到底是哪儿不对劲,他又不太说得出来。

“你不懂,本王也没懂,但是今日有了李兆信的事,本王却懂了一点儿。”容王将盖碗摔在桌上。

“他这就是在陛下心里种刺儿呢。”

当年他追随皇帝去往上林苑时,裕王还是个懵懂小童,便是之后也不算长于谋略,怎么教出秦绍这么个主儿,眼睛一转便能挖个大坑给他。

“王爷您这……思虑过深了吧?”周斌试探着道。

他却不觉得这句话有这番意思。

“太深?那就瞧着吧,看他之后,会不会再给陛下灌这些迷魂药。”容王笑说,似乎也带了一丝期待。

“是。”周斌说,又睨着容王脸色说:“王爷,四爷想当面向您禀报一下渝州城的事。”

容王挥挥手:“这几日的事他办的不错,不过见就不必了,你叫他盯好高丽世子府,我觉得咱们这位裕王世子同这李兆信,关系非同寻常。”

周斌应了句是,转身退出书房。

院外的小道上,容宿匆匆走来:“父亲要见我?”

周斌摇头,容宿望着书房院里的灯火攥起拳头。

“四爷别心急,王爷是想等您拿到了裕王世子同李兆信的把柄,再一同听您禀报。”

“哼,”容宿扭头便走,没两步,又退回来:“你说什么?李兆信和秦绍?”

“是,”周斌简单叙述来龙去脉,容宿是明白人,容王都能看穿,他自然也能看出来个中猫腻。

如果秦绍最初帮李兆信还可以算是想要结交高丽世子,或是要在皇帝面前卖弄几句,但在李兆信已获罪时还要替他冒险求情,可就是另一番想法。

毕竟二人非亲非故,甚至连面都没见过一次,秦绍这样三番五次地出手相助,不惜冒犯君威,尽管做得很漂亮,却是风险太大。

到底是他小瞧了秦绍的本事,还是说这李兆信另有用处,所以秦绍要率先示好?

容宿回房路上思忱许久,却不得解法,只能先按兵不动,但一抬头,撞上得却是朝熙别苑的灯笼。

他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别苑门前。

说来也巧,这一次他光明正大地走来,却又是没人敢拦。

容王府内的,认识这是四爷,裕王府来的,看他光明正大的模样也不敢轻易阻拦,倒叫他赶到门前才意识到。

来都来了,不好空手而归。

他命人叩门。

别苑门已经从里面落了锁,外面守夜的四人虽然盯着容宿,到底不会阻拦,很快里面得了消息。

秦绍听到来人是容宿,心脏就没来由地快跳两下。

“说我已经睡了,让他改日再来。”秦绍扯起谎来是驾轻就熟。

舒涵拦了燕妙一下:“你白日伺候世子辛苦,还是我去吧。”

她走到院门前拉开一小角,也没打眼看就说:“四爷,世子已经歇着了,您若有事,改日再来吧。”

“是你。”容宿声音一挑,引起舒涵主意。

舒涵愣了一下,终于借着微弱灯光认出容宿,正是当日在裕王府将她拖到丢在草丛里的贼人!

难怪事后人人都说此事不能追究,原来对方来头这么大,竟然是容王府的四爷!

舒涵心里涌出一股火儿来,既委屈又无力,能做的就只是嘭地一声,关上院门。

容宿摸了摸鼻子,嘿嘿笑了一声。

“倒是个有趣的丫头。”

不知怎地,隔着门板还气得心脏突突跳的舒涵,忽地就不跳了。

“贼人!”她还是啐了口,小步跑着溜回了房间。

次日晌午,舒涵回房中小憩,却在枕头里侧发现一只精致的锦囊,打开才看到里面有一支十分精致的雀头点翠流苏钗!

舒涵手一抖,流苏钗掉在被子中,那雀头颤巍地抖了两下,羽毛间流光溢彩。

太漂亮了!

舒涵忍不住又把钗拿起来端详。

这样贵重的钗,怕是连大夫人顾氏平时都舍不得拿出来用吧。

不过她却在容王府见过两次。

一次是在容王的某位妾侍头上,一次在某位开脸的大丫鬟头上,想必在长安也不算太罕见。

可这钗怎么跑到她房里了?

糟了!

不会是有人要栽赃嫁祸她吧!

第三十三章:狂徒

舒涵脑子里千百转。

她一直很聪明,此刻甚至想到了是有人想嫁祸她,借机找秦绍的麻烦上了,可转念便苦笑一声。

嫁祸她?

她也太瞧得上自己了。

尽管她是奶娘陈氏的孩子,和秦绍也算是青梅竹马,但如今母亲防贼一样放着她,既不让她与秦绍独处,也不给她什么权力,比那燕妙都不如,就连绢花都是和寻常丫头一样的规制,哪里看得出半分厚待。

如此,陷害她又有什么意思?

舒涵壮着胆子翻了翻锦囊,取出一截字条:

我容四从不欠女人的。

是他。

舒涵恍然明白,这竟是容宿送给她的赔罪!

可朝熙别苑有层层把守,他是怎么把东西送进来的?还送到她枕头边上!

舒涵腾地站起来,抓着钗就往秦绍房里走。

她必须告诉爷,这别苑里有内贼!

舒涵才走几步,就看见容宿跟前的大业从门小跑着过来,跟她擦肩而过的同时迅速道一句:“爷在外头等你。”

女孩眼睛瞪得溜圆,扭头去看,大业已经跑开了。

舒涵攥着钗,只听房内传来燕妙的笑声,陈氏却不肯让她进屋伺候,就连爷,也不曾主动找过她。

鬼使神差地,舒涵走出了朝熙别苑。

“你不必担心,我对世子一向没有恶意。”容宿在朝熙别苑通往主路的拐角廊下坐着,笑嘻嘻道。

舒涵抿着嘴,伸手把装着点翠钗的锦囊递过去。

容宿饶有兴趣地坐直,手撑着座椅道:“你若不要,就扔湖里去,我容宿送女人的东西岂有往回要的道理。”

“你!”舒涵脸色涨红,也不知是气还是羞。

“我知道你们朝熙别苑防贼似得防着容家人,你们那小世子尤其是在防我,所以你打算去警告她,院子里有我的人。”容宿向后倚去,神色自若:“你有没有想过,我这次能安排,下一次一样能安排,防是防不住的。”

“你这狂徒好大胆,可敢把这话对我家世子再说一遍?”舒涵梗着脖子质问,活像只发脾气的小兔子。

容宿哈哈大笑:“你这女人,可真有意思。”

舒涵目光微微闪烁,却瞬间清明:“我对世子忠心不二,你休想用一只钗就收买我。”

说完,舒涵便将钗丢在地上。

“啧啧,可惜了。”容宿满不在意,起身走向舒涵,一脚正踩在锦囊之上,舒涵几乎听到那钗上流苏碎裂的声音。

“你们疑我,我却不觉委屈,可知道为何?”容宿问。

舒涵错愕地盯着他。

“自古唯有忠义死,岂因见疑背主君。”容宿声音不大,但足叫舒涵听清,只吓得她险些一屁股坐在地上。

容宿可真敢说!

天子健在,大秦上下谁敢称主。

不过是立储之事迫在眉睫,已有人投机钻营,要做那潜邸从龙的功臣。

方昭然算一个。

容宿算一个。

都是要押秦绍这个宝,做第一肱骨。

不过容宿的野心显然要更大一些,他不止想做功臣,他还想做权臣,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

这些,他自然不会同舒涵说。

“你要说便去说吧,我自不会用这条线做什么不利世子的事,便是被查出来,也不妨事。”容宿负手而走。

舒涵咬着下唇,扭头跑回房中,令她惊讶的是床头又放了只一模一样的锦囊,连钗都是一样的。

容宿是算准了她不会收,便又准备了一只!

舒涵攥着钗,久久不能动弹。

……

五月的春雨催开了第一批花树,秦绍躲在屋子里逗猫读书练剑,闲听雨打芭蕉,窗前抚琴吹箫,乐得自在。

“爷,威远侯家孙子满月,想请您过去宴饮,您……”燕妙一本正经地呈上帖子。

“不去。”秦绍眼皮都没从书上挪开便开口拒了,膝头的瑞雪胡子抖了抖,继续闷头大睡。

“这已经是您拒的第二十四个帖子了,我听院子外面的人说,已经有人觉得您是不把这些长安贵族放在眼里呢。”燕妙忧心忡忡。

自从秦绍面君回来,就称病推脱一切宴请。

可燕妙担心秦绍会因此树敌,而且听说那容腾正不遗余力地在外面宣扬世子装病的事。

今儿说听见世子抚琴,明儿说听到世子练武,总之不拆秦绍台他是不开心。

可秦绍是既不管也不改,该弹琴弹琴,该练武练武,有时还特意在容腾“拜会”的时候在后堂弹琴又称病不肯见人,把容腾气得半死不说,还落了话柄在外。

“他们真这么说?”秦绍放下书,伸手去挠瑞雪的下巴:“那倒是好了。”

“好?”燕妙哀叫一声,好在哪儿啊!

她们入长安已半月有余,可秦绍却一个朝臣也没见过,世家贵公子们的宴饮、赛马、游猎更是一桩都没参加过。

在长安,几乎就只认识容宿这么几个贵公子。

这是瑞王世子因病耽搁还没赶到,若是到了,这立储的事提上日程,不得有人替秦绍在朝堂上争一争吗?

难道是因为瑞王世子断指,德王之子庶出,所以爷觉得自己稳操胜券了?

“爷,您一贯要我们多思多想,小心谨慎,可您现在……”

大事未成,却骄矜起来,哪里是谨慎的模样?

“我这正是谨慎,你也得告诫所有朝熙别苑的人,断不许跟长安的贵族子弟有任何交集,更不许骄矜行事。”秦绍肃容。

她深知皇帝性情多疑,若是她现在忙着结交权贵,才是立储之路上最大的绊脚石。

更何况如今的秦绍没有任何官职在身,确实也不便出门行走。

大秦虽有荫官祖制的,秦绍这样的嫡系贵族,稍加使力便能弄个五品将军的虚衔傍身,但她这次来朝目的特殊,以至于不论是朝臣还是皇帝一时都不知该给她个什么官衔职位当,只能这么拖着。

尤其秦绍谁也不见,倒像闭门念佛一般,让人摸不清脾性,更不好为她请封。

只要她约束好手底下的人,老老实实等到瑞王世子抵达长安,应该就能和前世的侄儿一样,顺利做上储君的位置。

到那时,秦绍眼一眯靠进太师椅里和怀中瑞雪一模一样地慵懒,可就是天高任鸟飞了。

秦绍算盘打得好,却忘了今次来长安的是她这个不用做什么变已经名躁长安城的嫡世子。

风波,自然不会如前世一样,放过她。

“爷!前院负责采买的刘管事被官差抓走了!”燕妙进门急急道:“是冲进王府抓走的!”

秦绍腾地坐起来,好一个狂徒!

第三十四章:玷污

“可知是哪里的官差?”她问。

燕妙摇头:“奴婢不知道,只听前院看见的人说是官差,却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官差。”

“不知?哼,长安城内有权利又有胆子强闯容王府抓人的左不过就是大理寺或五城兵马司这两拨人,那刘管事无官无职,总不会是刑部差人来抓吧?即便是刑部的,他容王府的人还能分不清?”秦绍冷哼,这分明是有人从中作梗,故意蒙蔽她视听。

燕妙低下头:“是奴婢无能,什么都打听不到。”

秦绍挥挥手:“算了,这也怪不得你,是我要住在容王府内,自然眼睛耳朵都要受人家掣肘。”

她伸出腿,燕妙乖巧低头给她穿好靴子:“世子要亲自去吗?”

“人家都到门前亮剑了,再不看看,岂不当你家世子是缩头乌龟?”秦绍说,燕妙被逗得有了笑颜。

不过秦绍前脚刚跨出门槛,就听到廊下侯着的丫头开口,正是舒涵:“爷,奴婢打听到前门抓人的是大理寺的人。”

“你上哪儿知道的!休要胡言乱语。”陈氏一见是舒涵,忙不迭开口呵斥。

舒涵眼眶微红,只低头道:“奴婢跟外院的小桃交好,小桃是王府家生子,哥哥在前院当差,今日正是他亲眼看着穿大理寺官服的差役抓走了大管事。”

“你……”陈氏看了秦绍一眼,又骂道:“谁让你胡乱结交外院人的!”

“在娘眼里,我做什么都是不对。”舒涵回了句嘴,陈氏气急,扬手便要给她一巴掌。

舒涵闭着眼,却迟迟没觉得疼。

她睁眼,就见秦绍一只手牢牢擒住陈氏手腕。

那双演武场上都能耍大刀的手自然十分有力,陈氏也不敢和秦绍较劲,只能放下手去:“爷,这丫头现在越来越放肆。”

“奶娘,功过要论清,否则我如何治理这院子?”

陈氏呐呐点头:“是,是,我明白,我不会挡爷的事。”

秦绍点头,又对着舒涵道:“你不必委屈,这些心意我都记着,来日你的嫁妆自有我裕王府添的一份。”

“多谢世子!”陈氏跪倒在地,这可是天大的恩赏。

可在舒涵耳中无疑是晴天霹雳!

她本以为,本以为秦绍心里是有她的,她如此能干,比任何人都能帮到爷,可爷却……

奶娘拉扯舒涵,让她跪地谢恩。

舒涵却红着眼,死也不肯跪倒,只倔着脖子盯着秦绍,一双泪眼凄婉哀怨。

秦绍只觉揪心,最难消受美人恩啊!

可陈氏在旁,她只能硬下心肠,一手去揽燕妙的腰:“我们去前院吧。”

燕妙触电似得,整个人都僵住了,只觉得热浪从秦绍掌心一潮接一潮地涌遍全身,脸红的像熟透的虾米一样,恨不得钻进地缝里去,只能怯弱地迈着小步跟上。

舒涵气急交加,恍惚间向后栽倒下去。

“涵儿!”奶娘惊呼,秦绍也匆忙回身,急令:“快去请大夫!”

……

大理寺官厅威武,大官小吏行走期间均是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

如今的大理寺卿乃是江国公,要说这位国公爷可了不得,当年是满长安贵公子之首,容貌才学均属一流,还尚了当今陛下唯一一位嫡出公主,承安公主并生下极得皇帝宠爱的江小公爷。

这一门勋贵实是贵得不能再贵,这大理寺上下自然与有荣焉,走起路来都带风。

再说今日,今日大理寺前有人击鼓鸣冤,告的是容王府的管事侵占店铺,逼死人命。

那可是气焰滔天的容王府,谁敢放肆?

但今日,大理寺就敢。

非但敢,还是赵寺正亲自率人往容王府拿人,那容王府的铁甲军好似泥捏得一般,到底是不敢对他们动手,还叫人把那刘管事押送到面前。

这一来,大理寺可是赚足了面子。

容王府都敢闯入拿人,他们今后便是横着走都没人敢说什么了。

不过事情并没有到此结束。

赵寺正因此被长庆侯府的人以光速抓回去,理由是母亲急病,需要赵寺正床前尽孝。

但长安城谁家不知,赵寺正,也就是长庆侯府的小侯爷的生母出身将门,身体倍儿棒,能忽然一下就病倒?

必是担心闯容王府这件事开罪了容家,以后长庆侯府没有好日子过。

当然,赵小侯爷有没有挨家法没人知道,但大理寺这边却实打实地因为抓的那个管事儿乱了套。

没别的,就因为那刘管事到了大理寺大堂前却跪也不跪,只说了一句:他是渝州来的。

大理寺众人哪管什么鱼州鸟州来的,当下就明人打上几棍杀威棒了事,免得这刘管事还以为容王府会护着他呢。

刘管事板子上了身,当堂就哀嚎起来:“我是裕王世子的人,你们敢打我,你们活腻了!”

裕王世子?

这下连行刑的侍卫都停手了。

要说这长安城里,没听过裕王世子大名的人,恐怕是一个都没有。

不说别的,就说容宿和方昭然在渝州城“抢”的那一番,就已经在长安城贵圈里传出十八般花样来。

加上嫡世子身份尊贵,几乎是内定的过继人选,未来储君。

谁敢当堂打他从渝州带来的旧臣?是活腻了吗!

这一番,连堂上的大理寺卿江国公都给惊着了。

原本得罪容家已经是一步险棋,没想到这招险棋里还有一个局中局,竟然钓着秦绍这条大鱼,这下可糟了!

江国公算是官场的老油条了,他之所以敢对赵小侯爷上门抓人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是因为赵小侯爷和容家大公子容闳关系匪浅。

换句话说,如果赵小侯爷敢去抓人,而且抓住人了,那绝不是大理寺面子多大多牛逼,那只能是人家容王默许了。

又或者说,容家威势太盛,容王终于知道示弱了。

这里面的学问大着呢,江国公一时半会儿也不太能参透,但他能明白容王的意思,就是刘管事这件事他只需公事公办,容王府必定不会护短。

这才有了现下这一场。

可如今一审之下才知道,哪里是容王府不会护短,而是容王府护不了这个短。

人,是秦绍的。

“容恺同啊容恺同,你可真是只老滑头啊!”江国公心里哀叫,忿忿砸了一下惊堂木。

“混账东西,世子之名岂是你能玷污的,给本官打!”

第三十五章:脏水

江国公显然也要走一步险棋。

他严惩刘管事,明着看是打秦绍的脸,事实上却是在摘清秦绍,世子若是个明白人,不用他多说便能清楚。

若不明白……

江国公觉得,总有出路。

他毕竟是堂堂国公爷,还是承安大公主的驸马,算起来还是秦绍的堂姐夫,又是堂堂三品大员,不至于对一个无官无职的裕王世子太过恭敬,没得丢了江家的脸面。

“大人饶命啊!”刘管事当堂哭喊起来,二十大板打完,整个人已经半废。

秦绍此时才赶到,见状眉头一皱。

这大理寺断案,竟然开局就是一通杀威棒?没罪也要打出半分惧来。

江国公则起身示意,一边命人:“给世子看座。”

秦绍倒是不客气,大步走过去就坐。

并非她倨傲,而是料想这案子耗时不少,若站着岂不累着自己。

江国公没在秦绍脸上找到什么不悦,便觉着是好的。

“冒昧将世子请来,只因此人自称世子家奴,还请世子见谅。”江国公先开口,给了秦绍一个台阶。

秦绍眉头微动,起身朝他拱手:“有劳江大人明察,若真有作奸犯科之举,必当严惩。”

“有世子这句话,本官就放心了。”江国公笑得眯起眼,不过三十多岁的年纪,倒比那五六十岁的官场老油条还滑溜。

秦绍颔首,不待她就坐就听刘管事惨嚎一声:“世子爷救命!他们想屈打成招!”

“江大人?”秦绍回头看向江国公。

“大胆人犯,口出狂言咆哮公堂还不知悔改,看来这二十杀威棒还没把你打明白!”江国公怒斥。

秦绍扫见刘管事顿时发白的脸色,顿时冷哼,掸掸袍子道。

“我孤身来到长安,本是仰承父辈荫勋,但若有人敢打着裕王府的旗号嚣张跋扈,别说大人不容,便是裕王府也不会容你。”

她语气轻巧,话却极有分量,剑眉星目横扫,堂上堂下都安静两分。

原本对刘管事的嚣张不满,进而不爽裕王府乃至秦绍这位裕王世子的人,都因此有了不小改观。

这位世子不曾骄矜护短,已是难得。

“来人,带证人。”江国公下令将人证带上堂前。

那是一抱着三岁小儿的普通妇人,瞧头上露出一段银钗,衣着也算得体,想来在长安应还有些体面营生,哪知她一见刘管事便扑上来抓挠:“你这杀千刀的狗贼,害死我男人,你要给他偿命!”

刘管事忙不迭地躲闪推搡,很快官差也上前将妇人拉扯开。

秦绍扫过两人神色,心中便道不妙。

刘管事目光躲躲闪闪,显然是做了见不得人的勾当!

“刘利才,赵氏告你为夺她家旺铺,几次三番打上门去,威胁殴打她丈夫,导致其不治身亡,可有此事?”

“冤枉啊大人!我……我是想买她家铺子,可我绝没有打人啊!世子,世子您是知道小的的,小的被王爷特意从渝州送来,办事最是忠心稳妥,断不会做出这种事的啊!”

刘利才冲着秦绍叩头。

“确有此事,”秦绍转头对江公爷道。

父王一共就给她派了三个管事,都是家生子,父母妻儿都在渝州王府,忠心是绝对忠心的,至于能力和人品秦绍不说百分百保证,但父王的眼光她也是信得过。

更何况她这些日子不断耳提面命,不许骄矜行事,刘利才岂敢做这种事,这当中必有蹊跷。

刘利才听到秦绍为他作证,忽然露出一截阴狠笑容。

燕妙站在秦绍背后看得一清二楚,下意识戳了戳秦绍肩膀,附耳道:“爷,您看刘管事笑得好奇怪。”

奇怪?

秦绍看去,就见刘利才从地上爬起来一瘸一拐地走向那妇人,忽然暴起一脚踢在妇人脸上,连孩子都不忘踩一脚:“你个贱民竟然敢告我!我可是裕王府的大管事。”

“混账!”

“混账!”

秦绍和江公爷一道拍案而起。

纵然有官差及时拉开,那妇人还是被刘利才踢得鼻子流血,怀中三岁小儿更是哇哇大哭。

“苍天啊!还有没有王法啊!”妇人大哭不休。

秦绍也是怒从中来,死死攥着拳头才没发作。

哪知妇人霍然指向秦绍:“你!就是你这狗世子包庇狗贼,你想要我家铺子,就拿人命来填吗!”

秦绍额上青筋绷起。

“你这妇人胡说什么,我家世子根本不知道这件事!”燕妙下意识为秦绍鸣不平。

可还不给妇人犹豫的功夫,刘利才就扑到秦绍脚下大哭起来:“爷!爷您可不能这么说啊,小的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您,您不能撒手不管小的死活啊!”

秦绍一脚踹开刘利才,可那狗才就像黏皮糖一样往秦绍身上贴,哭号中句句是脏水,泼向秦绍,端的是要她担着个纵奴行凶巧取豪夺的罪名!

如此一来,妇人哪还肯信秦绍清白。

“当家的!你在天上可看着呢,不是我对你不起,实在是狗官官官相护,不肯为你伸冤啊!”妇人朝天哭叫,绝望之下竟一把推开孩子只朝红漆木柱子上撞去。

燕妙惊叫一声,下意识闭上眼。

再睁眼,原以为的血腥场面并没有上演,甚至于她那站在堂上的世子爷还优哉游哉地坐回来,喝上了茶。

再看那要撞柱明志的妇人,只扑跪在地,捂着被银锭子打软的膝窝,下一秒便被官差团团围住,再不能寻死,只剩哇哇哭叫的三岁孩子在场上制造噪音。

这变故太快,以至于江国公才堪堪反应过来:“快!快按下她,别叫她寻死。”

“还有这位刘管事,江大人不一并看管好了?”秦绍慢吞吞道,让刘利才一怔。

他下意识还想再号上几句,却见秦绍朝他轻蔑一笑。

“这点伎俩,竟也敢使出来,真当我秦绍泥捏得不成。”

江国公更懵了:“世子的意思是?”

“这盆水这么脏?江大人也想让我认下不成?”秦绍一眼看过来,江国公顿时脸色难看。

“世子,如今人证物证俱在,本官也难办呐。”

“你难办?那我让你好办一些。”秦绍微微一笑,指着下首两人:“命都留住了,否则这盆水就是你江国公要泼给我了。”

江国公倒吸一口凉气,正要说话,就见秦绍急急咳了三声,向后栽倒,竟晕在了座椅之上。

“世子!”

第三十六章:做贼

秦绍“醒转”过来时,已经被抬回容王府,燕妙正抹着眼泪要给她请大夫。

“你别去,托容王府的人去请。”秦绍掀开眼皮道。

“爷您醒了?”燕妙睁着大眼睛,立刻明白秦绍用意:“奴婢这就让人找王府管事去,再,再派人偷偷跟着?”

秦绍点点头,燕妙总算上道了。

她抻个懒腰站起来:“这场大戏唱的,连饭点儿都错过了。”

秦绍走到桌前捡起块糕点送到嘴里:“嗯,还不错。”

“爷,您怎么一点儿也不着急啊!”燕妙嘴上说着,却把外间桌案上的两盏糕点也端过来。

秦绍拨弄拨弄,捡了块翠色欲滴的糯叶果子。

“我该急什么?”

燕妙张张嘴:“他们污蔑您!”

“他们,你也知道是他们了?”秦绍饶有趣味地看向燕妙:“那你说说,都有谁?”

女孩子恶狠狠地点头,又歪着小脑袋想起来:“刘管事,呸!刘狗!还有容家的人,就是他们瞒着咱们把刘管事交出去的。”

秦绍赞许点头:“还有呢?”

“还有……还有那个泼妇!或者是,江大人?”燕妙这便有些拿不准了。

“或许都有,或许都没有。”秦绍的话也是模棱两可,但比起燕妙来,她可有把握多了。

不论是谁,对方看来都已经等不及了。

秦绍本想着和前世的侄儿一般,任凭容宿等人谋划便足以做上储君之位,到时再一展拳脚。

没想到今世这些人,连这个储君都不打算让她平安当上。

秦绍想想,觉得也合乎情理。

她毕竟是个“成年人”,对于那些人来说,威胁肯定要比秦骋大得多,更何况容家这群披着羊皮的狼,显然也对她不怀好意。

秦绍敲打着桌子:“不过如此看来,这容家也不是铁板一块。”

她已向容宿示弱,按理容宿巴不得她尽快当上储君,好给他一个更广阔的施展空间。

所以这次刘管事的事应该无关容宿什么事,而是另有其人存心给她添堵。

“请大夫的人派去了吗?”秦绍问。

燕妙小跑出去,不一会儿便回来禀报:“王府已经去请大夫了,是往延和堂去的,而且……而且这次主事的是容家三爷。”

“果然是他,这个草包又被人当枪使了。”秦绍冷笑。

按理她这个借住容府的世子病重,应该通知容王若容王不在府中,也该由王妃做主替她去宫里请太医诊治。

但现在是容腾做主,显然是容腾将人从主院拦下,还请的民间大夫,看来是不想把事情闹到宫里去。

“不过容腾也不算全傻,他也知道若是惊动宫中太医,陛下饶不了容王,容王则饶不了他。”

“您的意思是?”燕妙微微张嘴,恍然大悟:“是那个容腾把刘管事交出去的?”

“是也不是,容腾一个庶子哪有这么大的本事,使唤得动赵家小侯爷。”秦绍说着有些口渴,便提起茶壶,仰头往嘴里倒。

容宿大步闯进院内,瞧见她这豪放的饮法,索性笑一声:“亏我还担心世子身体,原来绍爷在这儿闭门教妻呢。”

燕妙脸一红:“四爷折煞奴婢。”

秦绍一口水没喝好,倒是呛得咳了半晌,只冲着容宿怒道:“你还敢来?”

“容宿问心无愧,如何不敢?倒是世子虚张声势,明知此事与我无关却还要唬我一番,想来是还不肯信我?”容宿紧盯着秦绍眼底,除了那丝退却,再无其他。

容宿失望地移开目光。

这一刻,连秦绍都快要信他是真心辅佐自己的忠臣良将了。

可惜。

秦绍心中冷笑,狼子野心的狗贼惯会做戏,这一次,休想骗她上当!

不过想归想,秦绍倒是陪着容宿把戏唱完。

毕竟就凭眼前的事,便是容宿巧舌如簧,也难辞其咎!

容宿深深盯着秦绍一眼:“那就请世子在府中稍作修养,刘管事之案,我自会为世子解决。”

“那就静候佳音了。”秦绍也不与他争。

容宿说的解决和她的解决,大概不会是同一种解决。

待到容宿背影彻底消失,秦绍坐回凳子上捡起两块酥饼各咬一口,腹中的饥饿还是抓心挠肝。

“去传膳,我饿。”她说。

……

大理寺,江公爷派了两名心腹各自看管刘管事和那妇人,生怕出半点儿差错。

而容宿则第一时间申请探监。

他虽是容王四子,但却是白衣百姓,无官无职,大理寺本不该给他开门,但容宿亮出了容王亲令,顿时畅通无阻。

大牢深处,容宿见到一个熟人迎面走来。

方昭然。

“我就知道,会在这里碰见四爷。”方昭然笑眯眯地打了个招呼。

容宿微抬下巴:“这个案子,已经惊动圣聪了吗?”

“自然不是,方某只是碍于裕王所托,前来了解情况罢了。”方昭然一派坦然。

毕竟就是真受皇帝之命,在皇帝没点头前他也不敢说,何况来监牢探视的确是他个人所为。

不过抬出裕王,到底是不一样,就是容宿也不敢再说他是多管闲事。

方昭然趁着容宿沉默之际,绕过他。

就在二人擦肩而过时,容宿突然发难:“听说,这刘管事是方统领带到长安的?”

方昭然偏头看过来,容宿对他报以微笑。

“正因如此,方某更不敢置身事外。”方昭然噙笑颔首,大步离开。

容宿顿了顿,忽然笑出声来:“树还未成,先有鸟来,妙啊。”

刘管事已经被方昭然盘问一番,见了容宿也还是那番话:为世子爷办事,对妇人的丈夫只是误伤。

“大堂之上,听说人证赵大夫和你雇佣的打手齐四儿等人还没登堂,你就忙不迭地认罪了?”容宿问。

刘管事一抖:“我,我是做贼心虚吓傻了。”

“在这大理寺监牢里,敢说自己是做贼心虚的人,你是头一个。”容宿继续保持微笑。

这桩事里的猫腻,简直是闭着眼都能闻到。

刘管事咽了咽口水,这几轮来审问他的人,真是一个比一个难缠,但他还是那句话,咬死了不松口。

“行,那你就好好在等着,看看那位小爷会不会被你这盆脏水泼得脏了鞋。”容宿也不跟他浪费时间,转头便让人往妇人的牢房带路。

第三十七章:尸体【加更】

大理寺的事闹得是沸沸扬扬,不出一日,长安上下便都知道秦绍“纵奴行凶”害死良民,那恶奴还当堂大放厥词,逼得被告当堂大哭,甚至要撞柱自尽。

这件事里,长庆侯赵家扮演了一个很重要的角色。

因为人,是长庆侯府的小侯爷赵克诚抓的,还是打上容王府的大门抓的。

这当中的关系就颇为微妙,好些人看出点儿意思,顿时便不做声了。

长庆侯当然也看得出深浅,当即就以不孝为名,痛打了赵小侯爷一顿。

“你这逆子,他们神仙打架你不躲远点,反倒往上凑,你是真嫌命长了!”老侯爷指着不成器的孙子怒骂,恨不得拿起家法棍子亲自上阵。

赵克诚被打得呼天抢地,一边辩解:“我也是想为赵家长脸!”

“混账!混账!”长庆侯气得话也说不出:“我怎么生出你这么个糊涂东西!”

赵父实在看不过去,指着儿子骂道:“你个蠢货,容闳摆明了是要用这件事敲打世子,容家和世子关系不恰,你一个外人去惹什么祸!现在好了,不单世子记恨你,容王也不会给赵家什么好脸色,你爹我在兵部就等着受气吧!”

“爹,不是容闳大哥让我这么做的!”赵克诚撑着身子起来,嗨了声:“都怪我不听大哥的话,反信容腾那个小人!”

“怎么回事?”赵父问。

赵克诚犹犹豫豫才道,原来世子对容闳一直避而不见,加上入城时的事,他气不过就想给他点儿厉害瞧瞧。

毕竟秦绍虽然有望成为储君,但八字的一瞥还没下来呢,他赵小侯爷才不管那么多!

但容闳好似看出他的意思,一直劝说,倒是容腾找上他说抓住了秦绍的把柄,约着一起整整这个趾高气扬的世子。

他就应了。

本想着有江公爷那条老狐狸在,肯定会帮秦绍压下来,到时自然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哪知道现在闹得这么大。

“都是秦绍自己做的孽,手底下的人又蠢又怂,我就说那山野乡村里来的人,能有——”

“混账!”老侯爷气得随手抓起茶壶砸过来:“你这狗嘴吐不出象牙的东西,再敢说一次悖逆之言,我打断你的腿!”

“祖父!他还没当上储君呢!”赵克诚不服。

赵老侯爷只觉得脑袋嗡嗡响:“你个不知死活的东西,竟然敢妄议朝政,简直是找死!来人!来人!把这个东西给我丢到祠堂去,不给食水,让他自生自灭去吧!”

赵克诚这下可慌了:“祖父!父亲!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敢胡言乱语了!”

“拖下去!!”老侯爷气得不轻,整个人都要往后栽倒。

直到赵克诚被拖下去,堂上才清净两分。

“父亲,您看这事?”赵父请老侯爷拿主意,老侯爷不说话,他便大着胆子道:“其实,其实诚儿说得也有些道理,咱们大不必自己吓自己,若真是……之材,必也不会计较这些旧事。”

赵老侯爷睨他:“我问你,当今陛下有几个儿子?”

“五个,”赵父说话间,顿觉心惊胆战。

是啊。

陛下明明有五个儿子的。

除去大皇子、三皇子是当今皇后冯氏嫡出之外,前前后后还有三个,最小的五皇子虽是娴妃所出,但因是陛下的老来子,还被直接封为昭煦太子。

可这五个儿子,却是一个都没保住。

大皇子堕马摔断腿,不出两年便郁郁而终,二皇子在襁褓中时便染病去世,至于三皇子和四皇子则在秋闱猎场上遭遇棕熊袭击,一个当场死亡,另一个重伤难愈没多久也死了。

至于昭煦太子也是天不假年,没活过两岁便病故。

这当中到底有多少事,不足为外人所想,但结果就摆在世人面前。

皇帝的五个儿子都没能长寿,如今的裕王世子还是个病秧子,即便是过继给陛下,又能活多久?

说句不恭敬的,只怕是他想活,都有人不想让他活。

“既如此,您怕的是?”赵父一时摸不透老侯爷的意思。

“我怕,我怕你那蠢儿子做了人家的马前卒!”老侯爷长吁一口。

他对容王的了解同世人一样。

容恺同是陛下和裕王自幼相熟的挚友,数次救陛下于危难之中,更是大楚第一权臣奸臣。

但这些年,容王结党营私,左右勾连,野心昭然若揭!

除却陛下还念着旧情,对他是将信将疑,朝野上下有几人不对容王独断专行的做法心怀不满?

偏就他这傻孙子中了容闳的毒,与之称兄道弟。

他畏惧容王权势,岂敢明言,只盼这顿打能叫赵克诚清醒一点,别再往那刀山火海里钻!

长安城众权贵间,有赵老侯爷这番想法的人不在少数。

其实容王是否心存不轨,于他们而言皆是身外之物,这场大戏,只要看热闹就好。

毕竟有人搭台,就有人会上去唱。

比如,容腾。

此事一发,容腾便吓得六神无主,还是房中小妾支招,让他赶紧去向容王请罪:“父亲,孩儿真的是为了王府和世子的清誉着想,谁知道世子真的做了这种事……”

“混账!大理寺还没判下来呢,你敢胡言乱语!”容王和老侯爷一般,恨铁不成钢地骂道,当即便要再传家法。

容王妃林氏闻讯赶来,哭哭啼啼地替容腾求情:“王爷此时打了腾儿,岂不坐实了咱们家有意与世子作对?”

这话倒是有些讲头,容王黑着脸让他们都退下,却叫容宿过来。

林氏面上不动声色,但搀扶容腾的手却是抖了一下,容腾当即就想替母亲争辩一句,却被林氏拉住。

出了门,林氏还道:“好孩子,你不要与宿儿争那一时之气,你大哥这几日都在衙门办公回不来,你若像上次一样吃亏,可怎好?”

“母亲不必担心我,我有的是办法替您出气。”

当天夜里,容王府的小门便抬出两具尸体,一男一女。

若是舒涵在,必定一眼就能认出,女的正是给她报信的小桃,而男的则是小桃那个在前门当差的哥哥。

容腾找不到人出气,便用这对兄妹撒火。

更妙的是,他这次听了小妾的主意,把帐算在容宿头上。

每个传话的人都知道,小桃和她哥哥是“偷”了四爷房里的东西,才被四爷下令杖毙的。

容腾抱着小妾滚进床里:“我的小心肝你可真聪明,我倒想看看这笔账,他们明天要怎么算!”

第三十八章:在前

容腾失算了。

舒涵尚在病中无心联系小桃,他那小妾又自作聪明,故意找人去朝熙别苑外传闲话,虽然的确让燕妙听到了消息,但这有心之举连燕妙都没骗过。

“爷,小桃和她哥哥死的蹊跷啊。”

秦绍仔细一想便知是有人从中作梗,想让她和容宿因此生隙,毕竟明眼人都看得出小桃是因为给朝熙别苑递了消息,才会招致杀身之祸。

而此刻,谁急着杀人,谁就是幕后黑手。

但这种伎俩也就骗骗小孩子,秦绍连理都嫌浪费时间。

便是容宿听过后都是付之一笑,还故意在大堂上笑说:“若他因此疑我,可见也不值得我为之筹谋。”

两人无意间的默契让容腾暴跳如雷。

“这蠢货,简直瞎了眼!”

容腾在房里破口大骂:“大哥才是容家嫡子,未来的一族之主,他却跟容宿整日筹谋,说出去简直让人笑掉大牙!果然是山野村夫,目光短浅!”

可这村夫就是会投胎。

惹上这么大的官司,陛下那边却装聋作哑,给足了时间准备。

不出三日,方昭然便带来了渝州城的消息。

“刘管事一家四口,老母妻子和一双儿女皆死于非命。”方昭然在天香酒楼约见秦绍,说的第一句话就很为难,可见这案子的确棘手。

“原来如此,想必这件事跟裕王府脱不了干系?”秦绍说。

方昭然点头:“这是王爷快马给您带回的信。”

秦绍快速读了一遍,裕王叙事简洁,寥寥几句便将事情讲明,原来是刘管事老母亲半月前染了风寒,王府管事好意让这一家人去别庄修养,哪知路上遇到贼人,尽数被杀。

裕王怕这件事给秦绍添麻烦,便将事情瞒下,本打算近日就找个借口将刘管事替回去,谁知就出了这档子事。

“真是好笑,”秦绍放下信,手指漫不经心地敲着桌子:“我来长安不过一月,要买铺子走个流水也不过半月,这刘管事怕是开了天眼,才能在半月前出事时便立刻想出这等好主意报复,欲将我牵进人命官司里。”

“只怕是早有人为他筹谋。”方昭然答道。

这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

“那这人显然十分了解王府情况,最有可能的,便是当初去渝州接我之人。”秦绍顺着接话。

方昭然腾地站起来:“世子,我……”

“我当然不是疑心表哥。”秦绍微笑表示,方昭然那些年对她一直忠心耿耿,豁出命去。

方昭然点头坐回去,脸色不卑不亢,既没有因秦绍的格外信任感激涕零,也没有什么惶恐之情,而是接话道:“那世子是疑心容宿了?”

秦绍也摇头:“自入了容府,我只肯见容宿一人,容闳数次来请我都称病婉拒,这才被容腾那草包盯上,想为容闳出口气,你当我做这些是为了什么?”

方昭然一时不觉:“世子是……不想与容宿为敌?”

换句话说,秦绍便是信任容宿不会对他不利,才会如此。

只因对面坐的是方昭然,所以秦绍虽然沉着脸但还是点头:“容家如今势力庞大,容王把持兵部,几乎掌握天下军需命脉,连我父王的西南军需都要受他节制。在朝内又是盘根错节,与许多重臣不是姻亲就是有提携之恩,朝上不说是一呼百应,也难见敌手。”

方昭然肃容,下意识左右环顾发现四下封闭得很好。

秦绍轻笑,那门外站着的褚英身姿笔挺,连只蚊子都别想飞进来。

“世子此言,切中时弊,令方某佩服!”方昭然前一句还只是虚伪的夸赞,但紧随其后的便是满眼感动:“世子与昭然交心,肯将心中大事说予我听,此等信任,昭然万死难报!”

“你是我表哥。”秦绍还是那句话。

方昭然豁地笑了:“是,还请世子明言,但有所需,愚兄就是死,也为你谋来。”

“表哥,你不会死的。”

秦绍微微仰头:“我要你和我一道享那王权富贵。”

方昭然喉结滚动,一时无言。

王权富贵。

先有王权,后有富贵。

他一时竟看不透,这秦绍到底是自信得可怕,还是狂得可怕。

秦绍清了清嗓子:“容家势大,只能分而化之,他们兄弟因我而斗,祸起萧墙,岂不妙哉?”

“难怪!”方昭然双目微睁,难怪秦绍坚持住进容府,对容宿分明不信任至极甚至畏惧至极,却要对外装出一副信任有加的模样。

只因世子心有大计,要分而化之。

“可如今这事如不是容宿所为,还能是谁?”方昭然被绕迷糊了。

当初去渝州城的,可就只有他们二人,能做出这番动作的,还能有谁。

“表哥忘了,从长安来的人当中,你并不是最后一个离开渝州城的。”秦绍提醒,眼中显然有了主意。

“是他!”

方昭然恍然大悟,吐出一个名字:“周斌。”

秦绍带笑点头:“不错。”

容宿目前还是白身,有漫长的谋权之路要走,而这当中他必须要依仗的棋子,前世是秦骋,今生就是秦绍。所以他断不会在羽翼未丰前对秦绍不利,顶多就是用他那些阴谋阳谋的,威胁恐吓,想和前世一样控制秦绍罢了。

而方昭然更不会做出对她不利的事,两厢排除,唯有周斌一人有时间也有能力做这件事。

至于他是为谁效力……

“容闳眼下还不是容王,以周斌的地位恐不会听命于他,那容腾更是个草包,所以世子是觉得这场局是容王所为?”方昭然吐出“容王”两个字时,舌头都抖了一下。

如此分析下来,结论简直令他害怕!

“难道不是吗?”秦绍看起来倒是很轻松:“你看,我被这盆脏水一泼,洗不净却也无伤大雅。虽然御使会弹劾说我私德有亏,不配为储君,但以容王的权势,难道不能帮我摆平吗?”

当然能。

纵观大秦,有这个能力的也只有容王。

所以,秦绍想当储君,想当太子,就必须投靠他,站到容王的羽翼之下。

“佞臣贼子!”方昭然拍案怒骂。

容王为了权势,连储君都敢算计,简直狂悖至极!

秦绍也敛了笑容。

是啊。

要不然,前世容宿怎么可能只用了区区十几年,就敢造反,扶持一个不知道哪儿冒出来的“秦骋”登基称帝呢?

自然是有老狐狸珠玉在前。

第三十九章:教唆

“容王揽权之心人所共知,世子能早些明了,已是不幸中之万幸。”方昭然说。

秦绍点头,脸上却没有什么喜色。

方昭然和前世没什么两样,都认为容王是要先一步把持储君,为他容家今后的辉煌铺路。

唯有重活一次的秦绍知道,容王的野心,远比这个大得多。

所有人都怀疑,容王敢不敢反。

只有秦绍知道,容王,一定会反。

老容王不死老容王会反,老容王死了,容宿继任,一样会反。

这一家子,就是一身反骨的奸佞小人!

秦绍嘭地一拳砸在桌上,茶杯颤了一颤,连带着方昭然都紧张起来,不由反思是不是自己的话有什么不妥之处。

“这几日辛苦表哥了,接下来的戏就让我来唱吧。”秦绍起身告辞。

方昭然没有试图帮忙,只是起身相送。

秦绍处事如此强势,从头到尾都想在他前面,方昭然哪还敢多说半句。

只待到秦绍走后,他才轻出口气,松懈下来坐在桌前喝了口茶。

“表哥?”方昭然摇晃着茶杯,努努嘴:“真是好一句表哥啊。”

就这一句,就得到他的宣誓忠诚呢。

方昭然低头饮茶。

与此同时,秦绍的马车从天香酒楼出去,直奔大理寺。

“世子,这不妥吧?”

得知秦绍要探监,江公爷连帽子都没带正便从后衙冲出来。

天底下哪有被告探视原告的道理?

更何况,那原告出身草民,而被告却是凤子龙孙,天潢贵胄。

秦绍剑眉一挑:“江大人是怕我杀人灭口?”

“自然不是,”江公爷陪着笑道:“只是案子还没开审,您这样贸然探监,只怕来日落人话柄。”

秦绍轻笑:“莫不是我在家里称病躺着,就不会落人话柄了?”

真当她不知道呢。

容腾这几日可不消停,里里外外地忙着说她装病,故意推迟开审时间。

所以秦绍今天一得到刘管事家中之事,便来了大理寺。

“江大人,你看这是什么?”秦绍把裕王的信递给他。

江公爷一见裕王印鉴,顿时肃容,读后脸色顿时释然:“您的意思是,这刘管事将家人死讯记在您的头上,故意报复于您?”

“江大人睿明。”

“过奖,过奖。”江公爷擦了一把汗:“如此,事情便好办了。”

秦绍挑眉:“江大人打算怎么办呢?”

“本官明日便开堂审案,这便是当堂证供,一切都是那刘利才蓄意报复,自当还世子一个清白。”

“不急,我先见见人再说。”秦绍迈步就往牢门内走。

“世子!”

江公爷忙着阻拦:“世子明日即可昭雪,那刘利才诬陷皇室,罪不容恕,您又何必急在一时。”

秦绍一笑:“江大人多虑了,我不是要见刘利才,我是要见那妇人。”

“这……”江公爷还没反应过来,秦绍一只脚已经跨进门槛,他只能硬着头皮跟进去。

提审妇人倒是容易。

大牢里自有提审的刑堂,阴冷潮湿,还有些腐朽的霉味让秦绍不轻不重地咳了两声。

“堂下妇人,可还记得我是谁?”她清了清嗓子,问道。

秦绍差两个月才满十五,身量还没长开,所以并不算高大,即便挺胸抬头,坐在刑堂上高大的桌椅前还是显得单薄羸弱。

下跪的妇人怯怯抬头,借着火光才勉强看清秦绍真容。

少年头顶乌金玉冠,一身绛色长衫贵气逼人,剑眉星目,更是犀利如刀,竟没半分病弱之态。反倒更像是这漆黑阴暗的大牢之中,一只蓄势待发的野兽,随时都能发动致命一击。

妇人当下抖了一抖:“你,你是那,那个世子!”

“怎么,这次不敢再骂一句狗世子了吗?”秦绍笑眯眯道,只令人胆边发毛。

“我……我……”妇人目光闪烁。

“看来你是知道,大秦律中,辱骂皇亲国戚,该当何罪了。”

秦绍这一开口,便叫妇人抖上一抖:“我,我不知道,我男人是被你打死的,我——”

“还敢撒泼!”秦绍断喝,拍案而起:“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妇人还没反应过来,秦绍就已经从案前走下来,把一旁的江大人请上去:“方才秦绍越俎代庖,还请江大人公断,辱骂皇亲该当何刑?”

江公爷被赶鸭子上架,是一脸的为难。

“世子息怒,这妇人虽然语出无状,但她毕竟是受害人,若是打了——”

“若是不打,我大秦皇室,何以立威?!”秦绍厉声反问,剑眉上扬,威风凛凛。

她是什么人?

正儿八百的皇亲国戚,她是狗世子,那皇帝是什么?

这句话可万万不敢细究。

但秦绍不在堂上追究,却在堂下追究,又是何意?

江公爷冷着脸看向下跪妇人。

秦绍都不怕担一个仗势欺人的恶名,他怕什么?

“打!”

江公爷惊堂木一拍,顿时有差役上前,将妇人叉倒在地。

“不能打我,你们不能打我!”妇人惊恐呼号。

“慢着,”秦绍叫停,踱步到妇人身前俯视着她:“孙氏是吧?你可知道你面前站着的是什么人?是大秦裕王唯一的嫡子!我不能打你?简直笑话!”

秦绍极尽猖狂,一脚踩在妇人手上:“我不但要打你,你那托在后堂的儿子,我一样要打!你这泼妇敢当堂骂我,我就敢让你死在这牢里,你信也不信!”

孙氏痛呼,一时眼泪鼻涕全流了出来。

“不敢的,你不敢打我的,他说你不敢的……”

“谁说的?”秦绍问。

身后的江公爷也站起来盯着孙氏。

竟有人在背后教唆!

若真如此,那此人可算是胆大包天了。

“没,没人,没人说的。”孙氏还忙着摇头。

秦绍脚上用力,孙氏顿时叫苦连天:“饶命啊,饶命!”

“是谁告诉你,我不敢打你的?又是谁教唆你击鼓鸣冤的?以民告官,要先挨三十大板,我谅你有千百个胆子,也不敢随便薅容王府的虎须,说!”秦绍厉声讯问。

江公爷在背后是啧啧称奇。

秦绍这么一审,可以说是真相大白。

必定是那刘管事污蔑害死人命在先,而孙氏听说容王权势滔天本不敢告,但有人在背后指点,说明刘管事的主人实乃暂无官职在身的裕王世子秦绍。

而且秦绍为着名声,必不敢当堂要求殴打受害者,孙氏这才敢告!

“是……是他!”孙氏痛不欲生,伸出好的那只手便往门前一指,众人望去,门前正巧进来一人。

“容宿?”

第四十章:绍郎

秦绍脸色黑了一些。

尽管她知道,此人应该不是容宿,毕竟这么低级的主意,也不像是容宿的手笔,但她心里还是很不舒服。

容宿狗贼,真是哪儿都有他!

唯有江公爷一脸同情地看向容宿,这容家四爷可真是点儿背,连日为世子的案子忙碌不说,还一头撞在枪口上,这下便是世子明鉴也不会给他什么好脸色了。

倒是容宿死猪不怕开水烫。

秦绍这位爷看似年纪不大,论起智计却是容腾等人的祖宗,便是没有这回事儿也不会多信他一分,那有还是没有又有什么关系?

“还是我来给世子爷出个主意吧。”

容宿笑眯眯走过来,扫了孙氏一眼,指向墙上挂着的种种刑具道:“瞧见上面的东西了吗?每一个都能让你为方才胡乱指证付出代价。”

“不,不!”孙氏疯狂摇头。

“不过你是受害者,当然不能在你身上出现伤痕,否则说出去于世子名声有损。”容宿对着秦绍颔首一笑,“所以,还是用针吧,银针沿着血管刺入,杀人,都不见血。”

孙氏这次可是真吓傻了。

容宿却还有更狠的:“你是不能死的,要神不知鬼不觉死了的,也该是你那三岁的儿子。”

“不!我说,我都说!不要杀我儿子,不要杀我儿子!”孙氏伸出被秦绍踩得鲜血淋漓的手抓向容宿袍子。

容宿十分嫌弃地甩开,而是主动望向秦绍,眼里倒有几分邀功的喜悦。

可秦绍看他的眼神十分冷漠,不,那表情是恐惧,还有愤怒。

容宿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他分明是帮秦绍的忙,怎么世子会那样看他?

下一秒,一如容宿第一次见到秦绍时那样,少年人已经极好地掩藏住自己的情绪,什么冷漠恐惧愤怒,仿佛都是容宿一时看花眼的错觉。

“江大人,”秦绍主动转身去请江大人做主审问。

“请二位边上就坐,”江公爷一边命人看座,一边召来寺丞做笔录,很快便拿到了孙氏的供词。

原来在她丈夫去后的第二天,就有一个瘸腿的蒙面男人登门,所说于秦绍猜想不差,正是教唆孙氏去状告“容王府管事”刘利才。

还说只要她把事情闹大,秦绍为了名声必会给她丰厚的补偿,也不用担心刘利才再会夺她的铺子。

孙氏本就是街坊十里出了名的泼妇,胆大妄为,一听这一本万利的事,自然忙不迭地答应,这便有了这场大戏。

“他还说不管我拿了多少,他都愿意再给我添同样多的钱,还说会帮我卖掉铺子,拿着钱躲到看不见的地方享福去。”孙氏颤巍巍吐了真言。

秦绍冷笑:“愚不可及。”

孙氏还有些不服气,但看秦绍气势不弱,容宿高大威武,手上血肉模糊疼得钻心顿时蔫了。

“有劳江大人找到此人,还我一个清白。”秦绍朝江公爷抱拳一礼,直出了牢房大门。

容宿也朝江大人施礼,又跑两步跟上秦绍。

秦绍却一步也不肯等他。

“世子?”容宿喊了一声,秦绍没应。

“殿下!”容宿陡然喝道,用的虽是尊称,却威势骇人。

秦绍终于顿步。

容宿眯起眼,似乎又发现了什么新鲜事。

秦绍背对着他,是恨得牙痒痒。

这狗贼还想跟前世一样吓唬她,做梦!

“容宿,你好大的胆子,敢用这种语气同我说话!”秦绍积蓄一肚子的力气扭身朝他吼道,粗声粗气倒同那被惹恼的瑞雪格外相似。

容宿笑道:“世子动怒了,但绝不是因为我的语气。”

这狗贼,鼻子忒灵!

秦绍无意识地咽了咽口水,却十分嘴硬:“你再敢无礼,休怪我……”

“世子想怎样?”容宿抢白。

他倒很想看看,这小世子能想出什么主意来整他。

不说别的,就说秦绍在他面前,相比之下已是极其乖顺的了。

虽然偶尔炸毛,威风凛凛地呵斥几句,但多数都是色厉内荏,眼睛根本不敢盯着他,原本的十分气势,也就剩下三两分。

哪像刚才面对江公爷、面对孙氏那股子狠劲儿,手指骨都差点儿给人家碾碎了。

甚至面对他父亲容王时,秦绍都敢耍花招,骗得容王狠抽容腾一顿鞭子。

据说即使是面圣,人家绍爷都是收放自如,不但谈笑间帮了高丽世子李兆信一个大忙,还替自己在陛下面前刷了一波好感,一箭双雕。

容宿不知道的是,即便面对方昭然,秦绍也是说一不二的强势。

饶是方昭然那般在御前都能游刃有余的人,于秦绍面前,却愣是插不进去话。

如此妙人儿,却独独对他另眼相待。

容宿一时不知是该骄傲,还是该害怕。

那边秦绍哪知道自己已经有本事让容贼心生畏惧,只以为一贯强势的容贼如今又来逼迫她。

可恨的是,她还真没什么办法。

目前她身无长物,连父王恐怕都不会真心帮她夺储,想在长安站稳脚跟,唯有容宿一人可以选择,她还能怎么办?

但就这样让狗贼占了上风,秦绍心里实在窝火,尤其是……

“那银针杀人的法子,想必容四爷平时没少用吧?”秦绍冷哼,耳边似是响起一串银铃脚链响动声,有佳人从背后环抱住她,娇滴滴地唤一声绍郎。

她前世一妻二妾,唯有侧妃苏氏不肯与容宿同流合污,还与其父苏大人一次又一次地试图帮她摆脱容宿控制,忠心勤王。

秦绍当时是真的心动了。

她也曾想效仿兆丰帝除窦氏的外戚之祸一般,剪除容宿羽翼,平定容贼之乱。

可惜,一切都是徒劳。

苏大人事败被容宿扣上了贪赃枉法的帽子,举家受戮,就连方昭然暗中抢救的最后一丝血脉也被容宿派人追杀,堕入江中。

宫里的贵妃苏氏更是无处可逃,秦绍彼时连自保都难,何况是保她,便向容宿求一个全尸。

后来,秦绍便再没见过苏氏。

世人也只知贵妃苏氏暴病身亡,周身上下全无半点伤痕,走得安详。

那时的秦绍便明白,容宿有的是法子让人死得不着痕迹。

她那时更怕了,她怕得要死!

容宿这两个字就像魔咒一样,在她脑海里和死亡、恐惧划上了等号。

到如今听他亲口说出此法,相当于是戳破前世苏氏死因。

秦绍既羞又怕更恨!

若非当场不能发作,秦绍恨不得取出百十根银针,扎死这个大放厥词的狗贼!

第四十一章:常服

容宿笑了。

他怎么也没想到,秦绍竟是因为这句恼了。

“世子若不喜欢,容宿日后自当谨言慎行。”他答应得可挺老实。

但秦绍心里只送了他五个字:信你才有鬼!

容宿就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狗贼,他能不研究杀人的法子,迎风楼的妓女全都能从良了。

可话到嘴边,秦绍只吐出一句:“知道就好。”

容宿抿嘴,似笑非笑,秦绍借机大步走远。

今天与容宿长时间待在一处,让她觉得腹中空空,四肢虚软,得回去休息休息,免得在容宿面前露怯。

恰巧容宿也觉得跟秦绍待在一起,是个极耗力气的活儿。

秦绍言行捉摸不定,让他颇费脑筋,但眼下还有一桩大事未了。

背后打算泼秦绍脏水的人,还没揪出来。

虽然目前有孙氏的证词,秦绍算是洗白一半,但只要那个断腿之人没抓到,孙氏随时可以翻供,甚至还能反咬一口,说秦绍和容宿是屈打成招。

所以当务之急,是把那断腿的男人找出来。

“大成,你可有什么主意?”容宿接过缰绳上马,一边问道。

“小的?爷,这长安城大大小小的坊市街道多如牛毛,想找个人那不是海底捞针吗?”大成摇摇头,太难了。

容宿眯起眼。

“那你说,江大人有没有什么主意?”

“江大人能有什么主意,难道他还能挨家挨户搜不成?那可闹得忒大了。”大成摇头。

“要是没主意,刚才秦绍把事情交托给他,江大人怎么没喊一句难?”这可不是老油条的一贯作风。

大成啊了一声:“是啊。”

容宿挑眉,回望大理寺衙门一眼,驱马前行:“派人盯着大理寺。”

“您不信任大理寺?”大成牵着马,低声道。

“你四爷我,谁也不信。”容宿突然扬鞭,快马回府。

……

高丽世子府,李兆信跪坐在地板上,埋头写折子。

几次过后,终于写出一份让他满意的便急着让人来送到宫中。

“世子,您还在禁足期间,贸然为别人求情,恐怕对您不利。”朴泽是李兆信从高丽带来的亲随,自然事事以李兆信和高丽的利益为重。

“正因如此,这封折子才体现出我对世子的一番忠心,更何况世子帮我,此番我若是不闻不问,岂不落得冷漠怕事之名?”李兆信挥手只让他速去。

朴泽行礼退出房间,揣着折子心里还是忐忑。

李兆信自己已经够艰难的了,还想着帮秦绍作证,也不知这封奏折上达天听后是福是祸。

不过朴泽这次是真的想多了。

他刚一出世子府,便被奉命守在附近的大业拦住:“若真为世子着想,就不要插手。”

朴泽神情戒备:“你是何人?”

大业掏向怀里,露出半块容字令牌又塞回去,边道:“陛下本不欲知晓,你家世子贸然上书,可是存心为难绍世子?”

朴泽本就不支持李兆信插手,如今再加上对容字令牌的忌惮,便转身回了。

李兆信听过,愤而砸了茶盏。

“我堂堂高丽世子,竟连上封折子的权力都没有了!”

“世子息怒,想那容王也是好意提醒。”朴泽为难道。

“提醒?”李兆信红着眼冷笑:“若我是那裕王世子,他们今日安敢如此提醒我!”

若是秦绍。

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岂容旁人置喙!

李兆信盯着墙上挂着的那副渔翁垂钓图,片刻才平静下来。

“去,找一身汉人常服来。”他说。

朴泽迟疑一下,到底是不敢再违背,世子府中眼线重重,但他们经营十年,到底是有几分办法,所以朴泽李代桃僵让李兆信换上常服出府的事,神不知鬼不觉。

与此同时,容宿已经得到大业回禀的消息。

“这个李兆信,也不知是真蠢还是假蠢。”容宿只说一句,便让人往街头布置人手,他从前过于低调并没有培养过多亲信,此时抓起人来倒还有些掣肘。

“爷,禁军的人今天也开始在街上晃。”大业禀报。

显然,方昭然也得知情况,想在世子面前露这个脸。

容宿哼了声:“加派人手,这到嘴的肉还能叫他叼一口去,我也就不用再谋什么大事了。”

一时间,长安街头人头大盛。

瘸腿的,残疾的,就连那腿脚利索的都有可能被盘查几句。

大理寺那边更狠。

江公爷当即就找了画师来,根据孙氏描述,将人模样画了出来,因为蒙着面就只能画到眼睛以上,这群当差的便拿着半截画像满街乱窜。

秦绍得知,一阵头大。

“江家这国公爷还是那样,心思有余而谋略不足,满脑子钻进人情世故里,办起差来却不顶用,他今天满大街抓人,明天御史台就得参我!”

燕妙啊了一声,斟一半的茶碗被碰到,撒了一桌子。

“这可怎么办?您真是委屈,官还没当上呢,就要先被参了!”燕妙抱屈。

秦绍被她这孩子气的话逗笑:“如此说来,我秦绍恐怕还真要做这布衣百姓被参的第一人了。”

“您还笑得出来?!”燕妙急得直跺脚。

秦绍摇摇头:“去准备一套常服,我要出去办点事,叫褚英跟着就行。”

她的目的地,是刘管事案的源头——那间坐落在长安东市的旺铺。

日头不知何时已经落下,秦绍带着褚英直奔东市。

“爷怎么对长安街道竟如此熟悉?”褚英不善言辞,但心中的震惊却掩盖不住。

秦绍看出她的心思,摆手道:“不用惊讶,我也就从地图上记下几条主干道的路。”

东西坊市又不是什么偏僻小路,秦绍找得到也不奇怪。

夜幕落下,东市这边依然人头攒动,灯火通明的街道上时有小贩吆喝声响起,倒是一片浮华盛世。

褚英也被这一幕震撼了。

她从前一直在渝州城,以为城中主干道的街市已经够繁华了,没想到人外有人呐!

“瞧你这没见过世面的样子,看来日后要多带你们出来走走了。”秦绍挑了条人少的廊下小路走,一边摘下小贩的糖葫芦丢给褚英:“爷赏你的。”

前世褚英以女儿真身入宫,做了她的御前女官为她办事却总是不苟言笑,比那老先生还要严肃。如今到底是年纪尚轻,做了男装随扈还能偶尔露出几分女儿模样,招得秦绍想逗她。

褚英一时羞惭,举着糖葫芦不知如何是好。

既怕被世子看出什么端倪,又真有点儿舍不得手里的糖葫芦。

长安味的呢。

第四十二章:发现

秦绍转了个身,快速往目的地赶去。

“爷小心!”褚英手一甩将糖葫芦扔掉,紧随其后。

秦绍背对着她摇摇头,有些心疼那根糖葫芦。

孙氏家的李记杂货铺其实是在东市外围,平时做些买进卖出的杂货生意,虽然没有什么独到的手艺,但好在地段不错,生意兴隆,铺子里还雇着两个伙计。

不过自从孙氏丈夫李大庆病故后,两个伙计中的一人离开长安投奔远房亲戚,另一人则作为人证现在关在大理寺。

刘管事的确是雇了街边流氓殴打李大庆,这些都不容抵赖,秦绍也没想过这上面会有什么突破,毕竟刘管事可是抱着为全家复仇的心要拖她下水,戏当然要做足。

唯一让秦绍想不通的是,为什么是李记?

“爷,这铺子给官府封了。”褚英还没走到地方就远远指着李记大门上的封条道。

她们没什么名目,显然不好破封而入。

“当然不走正门。”秦绍白了她一眼,而是绕到街道后面。

“不对,有人捷足先登。”秦绍看着摞起来的两层柴垛陡然加快脚步,褚英比她更快,凌空一蹬,嗖嗖两步越上墙头。

登高而望,褚英当即发现院内杂物后之人。

“出来!”褚英飞身落下,一脚踹飞院子里的杂物,长剑出鞘直指贼人。

对方也有几分功夫,操起院子里一截长杆与褚英打斗起来,夜幕之下只能看到一个男人身形。

秦绍无奈从墙上下来。

难道这女人叫什么名字竟真和脾气秉性有关?

褚英叫楚莹的时候,就稳重成熟,叫回本名褚英就像是真要当大英雄似得,毛毛躁躁。

“抓活的。”秦绍慢吞吞开口,站到一旁观战。

不成想,她这一开口,倒是让对方楞了个神,褚英顿时乘势而攻,将对方逼入死局。

原本以为战斗到此结束,谁知半路杀出四个黑衣人,长剑直取秦绍喉头。

“爷!”褚英当即挥剑救援,却被两名黑衣人回头缠住,另外两人则直逼秦绍而去。

危机关头,秦绍就地一滚,避开刀锋剑光,另一手已摸到靴中藏匕。

“住手!”开口的竟是被褚英逼到险境的神秘人。

四名黑衣人闻声后退。

秦绍也停下抽刀的手,警惕地盯着暗处那若,隐隐觉得声音是有些熟悉。

“爷您没事吧!”褚英扑过来检查。

秦绍摊开双手,她当然完好无损。

褚英却暗恼自己太自负。

她怎敢孤身一人带着爷涉嫌,若是爷有什么三长两短,她万死难赎!

“对面可是绍世子?”神秘人从廊下发问,被阴影遮掉上半身,唯有下半截锦袍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光。

“阁下是?”秦绍挑眉。

“世子恕罪,兆信失礼,险些误伤恩人。”李兆信走出阴影。

他身后的四人肉眼可见的抖了一抖,当即单膝下跪冲李兆信抱拳:“我等疏忽,愿自刎于此,保世子周全。”

秦绍眉头一挑:“这些,是高丽人?”

李兆信走到她身前,脸色颇是为难,竟撩袍直接跪倒:“世子曾善待高丽,今日也请您不要声张,他们四个只是父王派来保护我安全的,绝不敢做任何出格的事。”

“不敢?哼,他们方才就差点要了大秦世子的命!”褚英怒喝。

她自知有罪,但这四人也难辞其咎!

“属下等愿立刻自刎谢罪!”四人忠心耿耿,不愿李兆信为难,当即横刀在颈。

“四具尸体出现在这儿,你们还嫌我身上的脏水不够多吗?”秦绍开口,几人齐刷刷的动作一顿。

秦绍亲自扶起李兆信:“兆信世子乃忠义君子,断不会用你们做什么有害大秦之事,更何况今日世子出现在此,怕也是为了我的案子吧。”

李兆信仰头看她一眼,又迅速把头低下:“兆信愚钝,擅专了。”

褚英脸色好看一些,算这高丽世子有点良心。

“世子一心为我,哪能算擅专。”秦绍的善意传递的很明显,就连下跪四人都松了口气。

但李兆信在长安待得久了,自然谨小慎微。

“世子放心,我这便叫他们回高丽,决不让世子为难。”李兆信再度鞠躬,礼貌得连褚英都有点不好意思责怪他。

好歹也是一国储君,秦绍若不是有过继皇帝的机会,这世子之位的含金量还没有李兆信高呢。

李兆信如今把姿态摆的这么低,既有念着秦绍相助之情的原因,也有些讨好的成分在里面。

或许秦绍自己都没意识到,她无形中的气度,与已经当上储君,得了太子冠冕授玺一般无二,便是随意一句言谈,在李兆信眼中都已带上宗主国继承人的气势。

李兆信作为属国质子,自然要陪着小心。

“世子!”四人飚出一句高丽话,显然是真着急了。

若将他们遣送回国,世子的安全谁来保证?

高丽臣民可还等着储君归国继承王位呢!

“兆信兄,你过于谨慎了。”秦绍失笑,李兆信这是还把他当宗主国王子看待呢。

也对,前世那些知交唯有秦绍记得。

当年,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她和李兆信成了好友。

一个受制于宗主国,明着不自由实际上也没什么人关注甚至是轻视的质子,一个受制于容宿,明着很自由实际上被容贼看得死死的,连口大气都不敢喘的世子。

唯有李兆信懂她,冒着得罪容宿的风险,一次又一次宴请她相聚。

从一桌茶到一场酒宴,从容宿亲自作陪,到后来只派几个护卫跟着,秦绍初来长安那段时间的寂寞与恐惧,也全都交付在李兆信的酒杯中。

两人的友谊也如铁打一般迅速发展,秦绍甚至对他产生了一点超脱于友谊的依赖。

她承诺李兆信,助他还国。

他答应守护她,至死方休。

但是,狗贼容宿总有本事打碎她的美梦,李兆信这样老实憨厚的人,怎能斗得过他。

李兆信亲眼看到秦绍脸上的复杂,心里又打起了鼓:“世子——”

“兆信兄长我三岁,就唤我一声秦绍吧。”秦绍主动拉起李兆信的手:“自大殿一见,我便与兄投缘,希望兄长自此不要与我见外,今日此处唯你我二人,何来送还一说?”

“多谢世子!”还是那四名高丽护卫懂事,齐刷刷替李兆信应下,还生怕李兆信不答应,嗖嗖几声就消失在夜幕中。

李兆信无奈苦笑,反握住秦绍的手道:“让世子见笑了。”

秦绍摇头:“无妨,倒是李兄先来一步,可有什么发现?”

第四十三章:表态

李兆信恍然:“世子请跟我来!”

果然有发现。

秦绍跟着李兆信走进后院正房,这里是李家居住的正堂,堂上停放着李大庆的棺椁灵位,只是孙氏深陷大狱已经数日无人打理,棺椁前的火盆中只剩一团漆黑。

褚英拨开梁上的白巾,跟着秦绍步子,绕开棺椁走到正后方的一排灵位前。

她悄悄睨了秦绍一眼,世子爷面皮白净在清冷的月光下有些渗人,但随着秦绍取出火折子点燃,橙黄火光映出他脸颊的几分红润。

世子爷竟然一点也不害怕。

不愧是王爷的儿子,小小年纪不但聪慧稳重,还胆色过人!

褚英不自觉地挺起胸膛,心里那点儿忌讳全被一种骄傲冲散,丁点儿不剩。

“世子你看,这里有三个灵位,但是却没有李大庆的。”李兆信指着桌上灵位道。

秦绍也发现问题,上面有先父李大福、有亡母李赵氏还有亡妹李佳喜,却独独没有亡夫李大庆的牌位。

“会不会是孙氏没来得及刻?”褚英提出一种可能。

秦绍摇头:“棺椁都备了,有什么来不及的?”她走到棺椁前,忽然用力将棺材盖推开一角。

“世子!”褚英下意识拉了秦绍一把,“这不妥吧?”

死者为大。

“李兄觉得呢?”秦绍看向李兆信。

“这死者若泉下有知,也不想自己含冤莫白。”李兆信道,与秦绍合力推开棺椁。

事关秦绍清白,褚英也不再阻拦。

棺材内很干净,只有一个檀木做的盒子,看样子应该是盛放死者骨灰的。

另外还撒了一些女儿家的衣裳首饰,放在骨灰盒附近的都是些一些廉价用旧了的首饰,那些贵的反而放在最后。

秦绍拿起一支点翠钗对着火折子端详,竟是崭新的。

“看来这小姑娘生前没享什么福,有人想死后给她陪葬些值钱的钗鬟首饰。”

李兆信点头,扫了眼烛火下盈盈油光的翠羽:“凭李家的财力,根本买不起这种点翠钗。”

“当然买不起,东西应该是他收了背后那人的钱才买的。”秦绍道。

“他?爷是说弄这一切的,就是孙氏说的那个瘸腿蒙面人?”

褚英一拳捶在掌心:“没错了,他肯定是跟李家有仇,说不定这个姑娘就是李家人害死的,所以他才会找上李家,只可恨这家伙竟然牵连到世子您!”

秦绍无所谓地笑笑。

李兆信则忧心忡忡地看了秦绍一眼:“世子初来长安,怎么会有人费这么大的心力害你?”

“是啊,我也不知道是谁这么闲。”秦绍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

不过眼下,她最重要的还是先把那个瘸腿的家伙揪出来,这样才好钓到下面的大鱼。

“李兄,还要麻烦你帮个忙。”秦绍抱拳一礼。

“世子言重了。”

当夜,李兆信回到世子府,一切平静如常,只是脱去常服后换上的是高丽世子服。

朴泽惊慌关上门窗:“世子,您这是做什么!若是叫有心人看到,又要参您一本不安于份了。”

李兆信的日子,已经够不好过的了。

“我乃高丽世子,难道连本国服侍也穿不得了吗?”李兆信理着袖子,一口高丽音字正腔圆。

朴泽心惊肉跳,也不知世子是哪根筋搭错了,出去一趟竟然这么激动。

不对,朴泽看着李兆信表情,那哪儿是激动,李兆信是高兴。

“世子您是不是得到了什么消息?难道是大秦陛下答应放您归国了?!”朴泽也激动起来。

李兆信笑笑:“那倒不是,但秦绍世子一定愿意。”

朴泽神色说不出的古怪。

“秦绍世子固然向高丽示好,但他到底还只是个世子……”

虽说大秦陛下身体大不如前,但要说天下易主,恐怕没个十年也得等上八载,得猴年马月才能轮到那秦绍世子当家做主啊。

李兆信却摇头:“你不懂。”

他望着那渔翁垂钓图,笑得比收到母国来信还开心:“银杏树总会长大,而我们,也终于不用只做砧板上的肉了。”

……

五月的天亮得很早,李兆信穿上朱红色的大秦朝服,亲自往宫里递了折子。

高丽世子虽然是质子,但同样有上达天听的权力。

只不过李兆信的折子基本上都是请安折,偶尔有两篇思念母国的,也从来都是被忽略的那个。但今日不同,他在折子上为秦绍求情了。

皇帝扫了一眼,当即将折子摔到地上,

“蠢货!”

事情闹了近十天,大理寺都满街抓人了,他这个做皇帝的岂能不知,不过是装聋作哑罢了。

这李兆信倒好,公然把事情挑到他面前,简直蠢到家了!

“陛下息怒,老奴看,李世子也不是不识趣的人。”周福把折子捡回来呈上。

皇帝眉头一挑:“你是说?”

没错,李兆信若真这么蠢,如何在显贵云集的长安城平安无事地待这么久?

名声不显,也是一种本事。

“来人,召大理寺卿,朕要亲自查问这桩案子!”

周福应是,出门时还远远瞧见侯在廊沿下盛装以待的李兆信。

他使个眼色,身后小太监便主动跑过去:“世子放心,陛下没有怪罪,倒是召见了大理寺的江大人,恐怕要把事闹大。”

李兆信松了口气,朴泽给小太监塞了银子,主仆二人沿着红墙宫道出宫。

“世子,您这么做真的是秦绍世子的意思?”朴泽心里还在打鼓,若是世子会错意,此举可就真得罪了秦绍。

李兆信点头:“放心吧,这一次我们才是刀。”

朴泽脚步一顿。

李兆信这句话让他的心顿时火热起来,一时竟有热泪盈眶的感觉。

多少年了,任人鱼肉。

如今世子跟对了人,终于翻身了吗!

李兆信扭头看他,双手合在腹前,仰头看着天,蓝蓝的日光还有些刺眼,但终究是大秦的天空。

“唯唯诺诺也是死,拼一把也是死,何不拼一把,搏一个回家的机会?”他轻声。

朴泽猛地抬头:“您这个态,表得好。”

当日的朝堂可是一番腥风血雨。

御使参奏秦绍仗势欺人,皇帝便沉着脸,一个好脸色都没给容王。

大理寺能从容王府抓走刘管事,若说没有容王授意,谁信呐?

皇帝冷冰冰地丢下“彻查”两个字,就自个走了,只留下一众朝臣躬身相送。

所有人其实都捏着一把汗。

陛下偏心秦绍世子的事,瞎子都看得出来,如今却闹出这档子事让秦绍名声扫地,那扫得不就是皇帝的脸吗?

现在陛下走了,有人大着胆子偷觑容王。

您倒是表个态啊?

第四十四章:变脸【加更】

容王在朝位列第一,此刻他不动身,还真没人敢先走。

就这么僵了片刻,倒是一旁德王笑着动了。

“啊?”德王张张嘴,拉扯了身边的大臣,用手比划起来。

大臣倒是明白了,人家德王的意思是,自己家里还有画没画完呢,大家怎么还不快点走?

“王爷,您再等等,”大臣小心翼翼道。

容王终于动了,他扭头看向江公爷:“此案既是从我容王府拿的人,自然与我有关,待本王回去便彻查府内,配合大人办案。”

江公爷出了一脑门子的汗,他这个皇帝驸马做的可真不容易。

既想着老丈人满意,又怕惹得权臣不快。

“自然是由王爷做主。”

容王没再说别的,大步走向门外。

“王爷,”赵明诚的父亲出列唤了一声,本是想赔罪,谁知容王目不转睛地从他面前走过,全装没听见。

赵父擦了擦脑门上的汗,恨不得这就回家剥了赵明诚的皮。

这次容王是真记恨上他们家了!

“最可恨的是那高丽世子!若不是他捅到陛下面前,陛下也不会给容王脸色瞧!”赵父心中骂道。

容王不受陛下的气,他们赵家才不会受容王的气啊。

与赵父想法一样的人颇多,不过眼下倒还追究不到李兆信的身上。

毕竟这只是个引子,真正要勾起的,不过是容王的反应。

这也是秦绍想看的。

她很清楚,即便是做戏,容王为了向皇帝表忠心也得自断几根手指。

果然,容王回府后大发雷霆,把三个儿子都叫来训斥。

“让人从容王府抓人,还抓的是朝熙别苑的人,你们可真是出息了啊!”

三个儿子跪成一排,但容宿第一个表示与此事无关。

容王自是知道他为秦绍奔波的心思,当即挥手:“你先起来,说说情况如何。”

容宿站起来,还不忘冲容腾咧嘴一笑。

容腾肝都快气炸了:贱妇生出的儿子,安敢俯视他这个养在王妃名下的儿子!

“如今案子着落在一个蒙面断腿的男子身上,此人教唆孙氏状告,估计也与刘利才大有干系。”容宿言简意赅地叙事,又深深朝容王拱手:“父王,这个案子显然是有人在针对绍世子。”

容王嗯一声,眉头深锁。

容闳膝行上前:“儿子愚钝思虑不周,只觉得把人交出去才是维护世子名声,没想到还有这些曲折。”他又转向容宿:“四弟,世子不会觉得是咱家有意谋害吧?”

“你的意思是,是你把人交给赵明诚的?”容王抢在容宿前头问,眼睛已经落在容腾身上。

“自然是儿子,”容闳往左侧挪了一步,挡住容腾:“儿子是嫡长子,王府事宜多在儿子手中,这事——”

“这事是我一个人做的,跟大哥无关!”容腾大声抢白:“大哥你不用护着我,父王要为一个外人罚我,就罚好了!”

又不是没罚过。

容闳狠狠瞪他一眼:“你胡说什么!”

世子是外人?

容王巴不得让世子成为内人呢,他还敢把世子往外推,简直是找死。

果然,容王脸色黑了下去。

“我就知道是你这逆子!”容王恨铁不成钢地踹了一脚。

他何等力气,容腾就地滚了一下,既羞又怒,涨红了脸道:“父王常教诲我们要敢于承担,秦绍底下的人犯错,这道理就行不通了吗!”

“你!”容王额上青筋直跳:“你敢说这事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容腾脸色显而易见地变了一变。

“父亲!您可不能这么冤枉三弟啊!”

容闳陡然大声:“此案已经被陛下重视,必不会善了,您若说三弟与此有关,不是逼他去死吗!”

容腾才反应过来。

难怪秦绍要把事情闹到陛下面前,原来是自恃握着孙氏状辞立于不败之地,便想着要他的命!

这山野村夫,可真是心狠手辣啊!

“父亲!父亲我冤枉,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什么断腿什么孙氏,我只是……我只是像大哥说的,想保全秦绍世子的名声啊!”

“放屁!你是想给他点儿颜色瞧!”容王何等心思,一眼就看出容腾肚子里的猫腻。

“父王,您是知道三弟的性格,如此周密的布局,他哪里想得出来,不过是一时不忿做了糊涂事。您罚也就罚了,可断不能让他背这个黑锅啊!”容闳好言相劝。

容腾脸色闪过一丝不忿,又强忍着压下来,只嘟囔一句:“大哥好生小瞧人。”

“你闭嘴!”容闳扭头斥责一句,“都是当爹的人了,还满嘴孩子话!”

容王则瞪容闳一眼:“还不都是你护的!”

容闳陪着笑:“腾弟是儿子的亲弟弟。”

亲弟弟。

容腾满眼感激,唯有容宿不屑一顾。

他这个大哥满肚子弯弯肠子,最喜欢的莫过于在父王面前卖好好兄长的人设。

容王皱眉不语。

“果然是兄弟情深,看来王爷是打算让我继续当这个纵奴行凶的恶人了?”秦绍的声音从大堂前响起,堂内父子四人俱向门前望去。

远处夜幕幽黑泛蓝闪着点点火光,近处是一身银月纹镶边的海蓝锦袍的小公子,他头顶黑玉冠,手摇青竹扇,神采奕奕地跨过门槛。

“世子玩笑了。”容王也想护着容腾,但见秦绍亲自露面就知道此事善了不得,当即就让人将容腾拖出去,抽三十鞭子。

“父亲!”容腾大叫,还是容闳拉他一把摇摇头。

容腾这次算明白了。

“秦绍!你为何总要找我麻烦!”容腾被拖下去,心里是一万个不服,一个不查竟然喊出声来。

秦绍眉头一挑:“王爷还是别打了,我可吃罪不起。”

“逆子!”容王恨不得剥了他的皮:“抽五十!”

院子里很快响起容腾的惨叫,秦绍听得身心舒畅,容宿悄悄瞥她一眼,容腾方才的问题也成了他的问题了。

秦绍的确是从一开始就在找容腾的麻烦。

第一次的二十鞭子看似是在帮他出气,但现在看来,恐怕也只是个幌子,秦绍就是讨厌容腾才是。

容宿若有所思。

一旁秦绍则对他的目光格外敏感,微不可查地缩了下脖子:“既然王爷如此公正,那搜寻断腿之人的事就交给王爷了。”连声音都虚了三分。

这可是前世十年“金丝雀”苦炼出来的。

不论何时何地,目光还是余光,秦绍都能准确无误地捕捉容宿的表情,尤其是针对她的。

现下轮到容家父子三人目瞪口呆。

世子,您是学变脸的吗?方才那威风劲儿说收就收啊?

第四十五章:药酒

秦绍这态度,让容家父子三人好一顿猜。

连容宿都没有想到,秦绍这番变化竟仅仅是因为他一个若有所思的眼神,还当世子爷是自有深意,又要扮猪吃虎呢。

不过秦绍的目的已经达到,皮球踢给容王后,自然要躲回去看戏,毕竟现在还没到和容家真正撕破脸的时候。

至于这次,秦绍觉得只要斩断容王对她伸出的这只手,就够了。

如她所料,容王此刻没有选择,只能派出王府亲卫去抓捕那断腿贼子,局面还十分两难。

抓得到,有人怀疑他监守自盗,抓不到,便是他不尽心力,有意包庇。

就连方昭然闻讯都竖起大拇指。

秦绍世子不愧是他和容宿都想追随的人,连容王这头老狐狸都被他摆了一道。

现下就等着那断腿贼子的消息了。

当天夜里,容闳带着伤药去了容腾住所,亲自为他上药。

“你可真是个傻小子,还冒头去承认,这下可让母亲心疼坏了,头风都犯了。”容闳半是心疼半是责怪。

“母亲怎么样了?”容腾虽然混但对容王妃和容闳都是真心实意,当即就要爬起来去看望。

容闳按倒他:“你就别去惹母亲心疼了,现在旧伤加新伤少说也要养上半个月。”容闳擦完药替他披上衣服:“好在你有功夫底子在,这些日子让三弟妹好生照料,就别处去惹是生非了。”

“大哥,我哪有惹是生非,是那个秦绍下你面子却抬举老四那个贱种生的,我这才——”

“闭嘴!宿弟是我们的亲兄弟,你怎能出言不逊!”

“大哥你就是太好了,容宿算什么东西,罪奴生的贱种罢了,你看父亲连个正经名字都不屑给他取,容宿,不就是睡了他娘一宿的意思吗?”容腾好生不屑。

容闳恨铁不成钢地给了他一巴掌:“口没遮拦!他有大姑姑撑腰,如今屡得父亲青眼,连我都要比之不及,你还敢去挑衅,看来上次那三十鞭子是没让你长教训!”

“都是那小厮废物,被容宿逮个正着!”

容腾不服:“我这也是为了咱们容家着想啊!而且大哥您可是爹的嫡长子,大嫂又是江家嫡女,系出名门,日后是要继承王位的——”

“住口!”容闳再次打断:“父亲正当壮年,你说这些干什么?还有,你以后少动这些歪脑筋,四弟他心机……算了,总之你不能跟他一样,我们容家是世袭罔替的王爵之家,做事必得堂堂正正,忠君爱国,无愧于心……”

容腾趴下去昏昏欲睡。

容闳哎了一声,给他掖好被子。

顿了良久,容腾已经响起鼾声,容闳却像年少时一样摸了摸弟弟的后脑勺,轻声叹道:“只盼那幕后之人明白丢卒保车的道理,否则,我这傻弟弟可怎么是好。”

……

次日午后,高丽世子府中,朴泽兴冲冲进门:“世子,人抓到了!”

朴泽打听到消息便报给李兆信,事实上,长安城很多耳朵都竖起来听着呢,他们,已经算知道的晚了。

“抓到了?活口?”李兆信放下酒盅,看到朴泽点头顿时眉头一皱。

朴泽:“世子不为绍爷高兴吗?”

“容王一出马便抓住了贼人,还是个活口,我怎么听着都不像什么好事。”李兆信摇了摇酒盅,澄清的佳酿香气馥郁,映出他一双平静的眼睛。

“去,拿我的帖子请秦绍世子来饮药酒。”李兆信道。

朴泽登了容王府的门,其实心中万分忐忑。

秦绍世子从不赴宴的事,满长安都知道,现在几乎没有几户人家还能厚着脸去请秦绍的了,他们这无权无势的,即便李兆信表态也只不过是绍世子的从属,恐怕也悬。

果然,容王府门卫一听是给朝熙别苑的帖子,只随一收帖子便让他回去,连门都没让进。

朴泽脸上挂不住,这可是在打高丽世子的脸。

门前管事却嘲讽:“绍世子从不见客,你们这小国世子也不知是聋还是瞎,竟还好意思来递帖子?”

“好你个狗眼看人的低的东西,竟敢侮辱我家世子!”朴泽大怒。

“番狗,你还敢骂我!”管事恼了。

他做为容王府门前大管事,就是大官来了都要毕恭毕敬,哪里受过这委屈!

“我家王爷就管着理藩院,你等着吧,有你们世子好瞧的!”管事恶狠狠地威胁,朴泽心里突地一跳,糟了!

容王是什么人物,在朝堂上都能翻云覆雨,别说是他,就连李兆信每次见了都格外恭敬!

“我有眼不识泰山,还请你……不要见怪。”朴泽硬着头皮道歉。

管事一脚踩在石阶上:“好啊,你从这儿钻过去,我就不见怪。”

“你!你不过是前门管事,竟敢如此羞辱我!”朴泽一口气硬得很,怎么说他也是有品级在身的护卫,他一个前门管事无官无职,安敢如此嚣张!

“呵,一个狗屁小国来的矮个子,还敢在我大秦撒野,多管闲事就要付出代价,你信不信?”管事冷笑。

朴泽突然听明白了,这分明是王府里有人因李兆信上书,站队秦绍的事记恨,故意要羞辱他!

管事冷笑:“你钻不钻?不钻,我们家爷可有的是办法折腾你们世子!”

果然是容王府的人,朴泽咬牙。

可转念一想,只要他能让容王府里那人出气,以后他家世子可能就会好过一些。

“好,我钻。”朴泽闭上双眼,单膝跪了下去。

“这帖子是给我家世子的吗?”一道女声从身后响起。

管事和朴泽一道抬头,只见着藕合色绣裙的丫鬟站在红色高门槛后面,容貌姣好,打扮得也比寻常丫鬟精致,一看就是绍世子身边的人。

“是,当然是!”朴泽恍如看到一线生机。

既然李兆信投了秦绍世子帐下,绍世子总不会见死不救,虽然如此就坐定了和容家内那人作对的事实,但朴泽看了一眼管事那副嘴脸,心一横。

绍世子日后是要做大秦皇帝的人,他干嘛放着大佛不拜,去拜小人!

“我是高丽世子李兆信身边的朴泽,我家世子酿的药酒今日出窖,特请世子前去品尝!”

“荒唐,世子爷是什么身份,若是那药酒喝出什么好歹来,你家世子吃罪得起吗!”管事抢先骂道,赶忙使眼色让人赶走朴泽,一边恭恭敬敬地想将丫鬟请回去。

哪知丫鬟冷着脸,反而威风凛凛地呵斥起来:“我家世子正念叨此事,没想到竟是你们从中作梗,不想让世子见客,难道是要囚禁我家世子!”

第四十六章:无舌

“姑娘,您这话可不能乱说!”管事吓个半死。

王爷重视秦绍世子,人所共知,他虽然是容腾安排在前门的人,想为容腾出口气,混个打赏,但绝没有轻视世子的意思。

他又不是活腻了。

可那丫鬟伶牙俐齿不依不饶,指着朴泽便道:“我看你就是这个意思,待我禀明世子,看你们如何交代!”

说话间她就扭头要走。

管事急忙拦住,一边将帖子递过去:“姑娘误会了,我们这不是想着不打搅世子爷,这才替你们拦人,哪知道好心办坏事了。”

丫鬟终于不再咄咄逼人,只道:“世子爷早就应了这桩事,偏你们多事,还不快放人进来。”

朴泽这次昂首挺胸跨进门槛,和管事擦肩而过,只听对方阴测测道:“我们王府门槛高,您可小心摔着了。”

“放心,有一就有二。”朴泽回敬。

管事气得头顶冒烟,扭头就往容腾院里告状去了。

“多谢姑娘相助,敢问姑娘姓名?”朴泽不善言辞,但这次他免于受辱乃是大恩,事后自然要答谢一番。

“我叫舒涵,是世子身边的丫鬟。”舒涵微微一笑:“我就是见不得他们欺负人,不过你见了爷可不要提我的事。”

“这……这又是为何?”

舒涵装作忙着引路不肯回答,朴泽识趣也不再问,老老实实跟着她到了朝熙别苑门前。

“里面就是了,你先进去吧,我随后就来。”舒涵还是选择避开。

这份功劳,她不想领。

因为她再也不想看到陈氏忙不迭呵斥她多管闲事的样子,还有世子,秦绍他根本不喜欢她。

舒涵鼻子一酸,强忍着转身跑开。

可一时间,她也不知该去哪儿,竟鬼使神差地走到了当日见容宿的偏僻回廊。

巧的是,这次的回廊下,还是坐着那个英俊无双的男人。

……

秦绍应邀去了高丽世子府。

这是她抵达长安后,除了去皇宫和大理寺外,第一次公开拜访某座府邸,消息一时传得很快。

“从前只见那李兆信老实,如今才知,他才是那个最会钻营的人。”容闳听说秦绍接受邀请,不由冷笑。

想他堂堂容王嫡子,在秦绍眼中竟不如一个小国质子值得交往,真是可笑。

身边娇妻江氏却端来一盏茶汤:“或是那药酒真有什么效果。”

“你却是天真,”容闳冲妻子温和一笑:“若真有神效,高丽世子府还用门可罗雀这么多年?为夫早就去求来,予我贤妻做酒。”

江氏顿时羞红面颊:“夫君休要打趣妾身。”

容闳却不依:“关起门来,我还不能宠自家娘子不成?”

江氏却忽然垂眉:“妾身倒真希望能有一杯神酒。”

容闳早知她愁什么,伸手一环便把妻子搂在怀中:“你也不需着急,我们这才成亲几年,总会添子的。”

“可我闺中几位旧友都已抱子,唯有妾身无用,让夫君膝下伶仃。”江氏越说越觉得自己无能。

“妾身前日见了徐家六姐儿,好些婆子说她是宜男相,那徐家父亲正在我哥哥手下谋差,莫不如……”江氏话到嘴边,却因着容闳格外黑的脸戛然而止。

“此事休要再提!”容闳推开爱妻站起来,江氏顿生惶恐:“是妾身失言。”

容闳叹了口气:“我只道你是明白我心意的,却为何屡屡提纳妾之事,莫不是母亲给你脸色瞧了?”

江氏温顺摇头,眼眶却红了。

“我去同母亲说!”容闳刚一转身便被江氏拉住:“母亲待我极好,可正因如此,我才急着想让母亲抱上嫡孙。”

容腾房中的孙子,到底不是容王妃的血脉,江氏日日服侍在身边,岂能不知容王妃心里盼着什么。

“你也不用急,按时喝那名医开的方子,我重金所求必不会叫你失望的的。”容闳耐心安抚,揽着江氏的肩膀将她送进房中,自己则去了书房处理公务。

江氏独坐叹了口气。

“夫人,爷待您这样好,您何必惹爷不痛快?”大丫鬟春楠劝道。

“正因如此,我才不忍,你快往家中递信,务必要哥哥事事从着夫君。”江氏道。

春楠捂着嘴笑:“您这一日三次,想来咱家公爷的耳朵都快被您磨破了。”

江氏捶她一下:“就你会说。”

“您放心吧,老公爷既然把您嫁给大爷,就是要互帮互助的,何况大爷是要继承王位的人,江家岂会怠慢。”

江氏点头。

容家根深叶茂,在朝一柱擎天,纵然江家也是文臣中的翘楚也不能与之相提并论,她的担心确实有些多余。

“可我总想帮夫君做些什么,以报他一片真心。”

容闳和江氏可是大秦的模范夫妻,相敬如宾,江氏数年无所出都恩爱如旧,传为美谈。

唯有秦绍知道,这幸福长不了,所以当微醺的李兆信将此事当做酒后谈资时,她举盏摇头:“除非你这药酒,真有延年益寿的功效。”

李兆信豁地清醒两分:“失言失言,我们两个大男人,怎么谈到人家妻眷头上,羞煞我也!”

秦绍哈哈大笑。

“或许这才是兆信兄的真面目,比那长安城里的妇人,强不了多少。”秦绍摇晃手指,笑嘻嘻道。

李兆信黑着脸拨拉开她的手:“胡说!”

两人推杯换盏,又饮一盅。

窗外的侍卫听的累了,主动帮两人关上门窗。

此时,秦绍眸中清明两分。

和她一样,李兆信也含着笑,方正严肃的脸上多了一分狡黠。

“世子可见到那瘸腿之人?”他低声问道。

秦绍点头,表情却十分微妙:“容王那边刚确认,就送来给我了。”

她其实也很惊讶。

以容王这老狐狸的手腕,多数情况下送来的应该就是一具尸体,没成想,这次竟然抓个活的。

这不是请等着让那断腿者指认呢吗?

秦绍甚至都怀疑,这事莫不是真非容王所为。

哪知见了人犯她才知,什么叫做姜还是老的辣。

“人是抓住了,不过他,没有舌头。”

“荒唐!”李兆信几乎站起来,断腿之人巧舌如簧说服孙氏刘利才,怎么可能没舌头,分明是近日才被人割掉。

因为无舌之人才不能招供,更不能证明秦绍的清白。

更可恨的是幕后那人既然可以割舌就可以要命,却偏偏还把人放出来让官差抓住,这分明是在恶心秦绍,是挑衅!

“就算不能亲口承认,点头摇头,总能做到吧!”李兆信问。

“这,才是有趣的地方。”秦绍眯起眼道。

第四十七章:木秀

“我予他说,指使你的人心狠手辣,割了你的舌头,还把你丢出来顶罪,你就不恨他吗?”秦绍说。

这是正常人都有的思维逻辑,李兆信皱眉听着,也没觉得哪里不妥。

“可那断腿的家伙却忠心得很,竟然朝我吐口水。”秦绍掸了掸袍子,即便她避得开,心里也难揭过这一页。

断腿的小子不过二十多岁皮肤黝黑,一看就是常年在外做长工的,那条腿估计也是这么断的,可冤有头债有主,他凭什么把气撒在她身上?

“我一气之下,命人将他另一条腿也打断了。”秦绍吃了一口酒,脸上微有些泛红,声还是那么平静。

可这句话却如一股冷风,从李兆信脊背蹿上。

世子看似文弱娇贵,可那心竟比战场上铁血杀伐的将士还狠辣果决,知道此人不会招供,便干脆拿来出气,倒也算得上是率性之人。

“此事如此了结,倒也不算委屈世子。”李兆信说。

虽然真相并未大白,但贵族之间的争斗本就如此,少有真能伤筋动骨的事发生,如今这断腿之人落网虽令人恶心,但总好过秦绍一身污名得强。

至少不会对储君之位再有影响,秦绍这已经算是技高一筹了。

李兆信似是松了口气。

“可我不想就这么算了。”秦绍仰头饮尽杯中酒,指着李兆信墙上那副渔翁垂钓图道:“若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可奈何?”

李兆信打了个激灵:“世子,多虑了。”

多虑?绝不是多虑。

前世她唯唯诺诺,沦为鱼肉,今生重活一次,谁也别想让她吃这个哑巴亏。

容王也不行。

秦绍摔了酒盏,直奔大理寺而去。

她要审问孙氏,这个案子里,绝对还有隐情,孙氏肯定还有话没交代。

秦绍这次赴约,也是为了避开容王府耳目,悄悄走这趟大理寺。

容宿随后就得了消息。

“世子在怀疑容家,”容宿一子落地,望向对面。

那是一位年不过四十的俊秀和尚,头顶光亮足有九个戒疤,身披袈裟规格不低,正是大佛寺的得道高僧,慧宁禅师。

“你不也在怀疑?”慧宁笑得像庙里的弥勒佛一样憨直,说出的话却颇有深意。

容宿挑眉睨他,把棋子一丢,不下了。

慧宁起身行了个佛礼:“那贫僧就先告辞了。”

“这是你的地方,你往哪儿走?”容宿啧一声:“慧宁大师不会连自己的禅房都忘了吧。”

“是容四爷忘了自己的禅房在哪儿。”慧宁站在那儿,像一尊指路的佛。

容宿沉默片刻,又抓起棋子:“接着下。”

慧宁宠溺地笑笑,配合着坐回去,却没有拿子。

容宿盯着棋局半晌,哗啦一声又拨乱了棋局:“秦绍就是太聪明了,一点儿亏也不肯吃!”

更何况事情若这么了了,秦绍根本没吃上亏,还白白得了一串威名。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四爷是聪明人,当断则断呐。”慧宁笑吟吟地提醒,让容宿眼中寒光一闪。

“走了。”容宿起身,快马回城。

再说秦绍,她提了孙氏出来审,只问一个问题:“李大福一家,你可知道。”

孙氏一听这个名字,吓得亡魂皆冒:“不,不知道……”

秦绍冷笑:“我着人调取了你家的户籍,李大福,是你丈夫的哥哥,你敢说你不知道?”

孙氏疯狂摇头。

秦绍站起来:“李大福十年前病故,留下一双儿女,哥哥佳成妹妹佳喜,他们现在何处?”

孙氏更不敢回话。

“我来告诉你,前些日子你还见过你那侄儿呢。”

秦绍冷笑,这关系根本不用查户籍就知道,必是孙氏夫妇心存歹毒,卖了李家兄妹,致使妹妹死亡哥哥断腿,而那个哥哥搭上容王这条线回来复仇。

“是那个小崽子?不,不可能,”孙氏一双眼瞪得极大:“他们都死在南边了吗,都死了啊!”

“很好,看来我猜得没错。”

秦绍站起身,对江大人道:“劳烦大人将孙氏送去容王府,我自有办法让那李佳成开口。”

江公爷一愣:“这……这不合规矩啊。”

“江大人,事关容王与本世子清白,您不会是想就这么草草断案了吧?”秦绍笑眯眯反问。

江公爷好像被看穿了心思。

他那妹夫容闳已经托人递了消息,希望这件事能尽快了结,还容家一个平静。

“看来江大人是真打算将李佳成当做罪魁祸首了事,可是听说那瑞王世子不日便要抵达长安,想尽快平定此事?”秦绍话里有话,让江公爷额上冒汗。

但他也不是泥捏的,堂堂陛下唯一嫡出公主的女婿,又是世袭的国公爷,他岂会甘于被人威胁。

“绍世子此言何意?”

秦绍拉起他的袖子,低声道:“明人不说暗话,堂姐夫应该知道今时名声于我有多重要,若能相助,绍感激不尽。”

软硬兼施。

江大人已经心动。

秦绍几乎是内定的储君,他若能得秦绍一诺,岂不美哉。

“世子也是为了办案,当然使得。”江大人松口,秦绍勾起笑容。

容家这次,要出血了。

“使不得!”一道洪亮的男声从门前传来,江大人回头去看,而秦绍则不用回头也知道来者何人。

容宿大步进来,朝江公爷点点头便拉起秦绍袖子:“府中有要事请世子商议,容宿特来接世子回去。”

“放手!”秦绍怒目而视。

容宿却半点没有撒手的意思,反而沉了声:“世子,不要胡闹。”

秦绍恨得牙痒。

江公爷是大大称奇,秦绍世子果然对容宿另眼相看,竟没有恼,甚至还十分隐忍。

“容宿,你阻我办案该当何罪!”秦绍质问,江公爷都屏吸凝神极力缩小存在感,威压之下的容宿却置若罔闻:“世子别忘了,你如今无官无职,如何办案?”

江公爷霍地抬头。

容宿可真是给他提了大醒了。

秦绍是何官职?

满长安都知道,他是未来的太子,所以都对他礼让三分,包括容王府也是如此。

但这未来二字就是变数。

若今时他叫秦绍提了人走,可就太刻意了。

“你!”秦绍一听便知,这次是忽悠不了江大人,顿时恨得牙痒。

容宿狗贼,可恶至极!

秦绍拂袖而去。

她当然知道自己无官无职不能查案,说不定传到皇帝耳中,她苦心经营的不结党、不弄权的人设也要受到影响,但这些跟披露容家比起来,根本无伤大雅。

容宿这么做,不过是为了护着容家罢了!

第四十八章:好看

容宿追出门去,夜色渐浓,秦绍走在凉风中也清醒几分。

是她糊涂了。

容宿啊,他是容宿。

容宿不帮着容家,难道帮着她?

自己是被这狗贼连日来的效忠之言糊了脑子,竟然还因此动怒。

秦绍停住脚步,回身看去,容宿正朝他跑来:“世子——”

“不必说了,方才是我着相了,只想揪出幕后黑手却忘了顾全大局。”秦绍面带笑容,眼睛里此刻已经没了半点恼意,只剩下乖巧二字。

容宿提着的心却没放下。

“容四爷处事冷静,我却还年轻冲动,日后若再有此事,四爷大可直言进谏,不用避讳。”秦绍贴上自己带了八年的假面,天衣无缝。

容宿愣了愣神,此刻的秦绍仿佛是天底下最贤明的主君,叫他看不出一丝破绽。

“是。”容宿抱拳一礼,神色内敛,这样的秦绍让他害怕。

而这样表情的容宿也让秦绍心底的恐惧蔓延出来。

容宿此人行事向来张狂,若他内敛起来,多半是要憋什么大招,秦绍经历过数次,依然心有余悸。

“不能怕他,不必怕他。”秦绍心中默念,缓步离开,尽力忽略身后亦步亦趋跟随的容宿。

与虎谋皮,自然要亲近猛虎。

秦绍一路做出许多心理建设,才回到王府。

当夜,她睡得很不安稳。

脑子里除了容宿阴沉如水的面色,还有孙氏的尖叫,断腿李佳成的冷笑。

盘根错节交织而成许多奇怪的梦。

直到次日清晨,陈氏进屋唤她起床,伺候完更衣洗漱,她才隐隐觉察到心里好像有一根线似是而非地搭在那儿,她却迟迟想不出来到底是忘记了哪儿。

但一定还有她没注意到的地方。

不过今日,大理寺已经将案子判下来了。

不出意外,江公爷这根老油条又是两不得罪的判法。

李佳成兄妹被叔婶拐卖怀恨在心,便蓄意蛊惑刘利才杀人陷害秦绍报复裕王府,也借此害死叔叔,幸而真相大白,不令世子蒙冤。

期间有孙氏的画押,左邻右舍对李佳成兄妹证明的状辞,甚至刘利才的画押都有,承认自己鬼迷心窍,现下悔过承认一切罪行。

秦绍现在已经不关心刘利才是被屈打成招还是真心悔过。

反正这个案子,容宿是不会让她查下去了。

受制于人。

秦绍捏得杯子咯吱作响,她必须要想法子改变这被动的局面。

“爷,您要找的人,奴婢找到了。”燕妙附耳上前,说了几句,秦绍眼睛一亮。

她早在进长安前就交代燕妙,来到容王府后留心一个叫舟舟的婢女。

燕妙找了大半月也不见成效,但因不想惹人注意,只能继续低调寻找,还是这日容腾挨了鞭子,这个叫舟舟的丫头才浮出水面。

“她是从王妃林氏陪嫁庄子里选上来的,因为父亲是医工母亲是厨子,会一些按摩手法及药膳,被王妃选来送到容三爷住所。”燕妙如今办事也算得力,将舟舟的一些底细摸得很清楚。

秦绍藏了两分冷笑。

容宿这狗贼,对她果然没有半句真话。

前世她被容宿掳劫至长安,身边前前后后有十二个试毒丫鬟,凡是她要入口的食物,必须得这些丫鬟先入口,舟舟是最后一个。

没错,前面十一个都死了,死在她眼前。

有七窍流血的,有癫狂发病的,还有的无声无息就倒下了。

只有舟舟,容宿说这是他的贴身婢女,精通医理药膳,可保她无虞。

舟舟也的确做到了,自她来了,秦绍便再也不用提心吊胆,担心眼前总有一人突然死状凄惨,她也能安心用些膳食。

可惜,容宿手段毒辣,在得知舟舟敢帮她跟裕王府通信后,竟然……

秦绍啪地一拍桌子:“你说林氏把舟舟送给容腾了?”

该死的!

前世容宿借刀杀人,美其名曰把舟舟送给容腾做妾,却在短短三个月内要了舟舟的命。

今生,她屡次找容腾麻烦也是想为舟舟出口气。

没想到阴差阳错,竟然还是让舟舟落入虎坑!

“走,我们去看看这容家三爷。”秦绍一程浩浩荡荡穿过半个容王府,来到容腾院子。

容腾正趴在榻上享受。

母妃新送来的丫头手法的确不错,捏得他浑身酸软,伤也不那么疼了。

记得模样生得也不错。

容腾回头,小丫鬟怯弱地避开他的眼神,一双小手还尽职尽责地在他肩头揉按。

“你这手法比那迎风楼的小菊还好,母亲竟也舍得把你送来,可知是真疼我。”容腾手往肩上一拉,抓住了舟舟的手。

舟舟浑身一抖,却不敢抽开,只低声道:“三爷,今日已经按好了,奴婢先告退。”

“别,还有一个地方没按呢。”容腾嘿嘿一笑拉着舟舟的手往下去。

“三爷!”舟舟惊呼,门前小厮见状,懂事地关上房门。

舟舟更慌了:“三爷,奴婢是夫人的人,您……您……”

“母亲把你送来,意思还不够明白吗?小美人,你的眼睛可真漂亮。”容腾忍不住翻身想起来,却哎呦一声,顿时起的那股子火泄了半分,瞪向舟舟:“你愣着干什么,还不过来!”

秦绍原本想按着规矩客客气气地进门,但听容腾这声吼,当即变脸。

她重活一回,若再让曾经效忠于她的人香消玉殒,可就是白活了!

“容腾!”秦绍怒喝,踹门而入。

容腾院子的人倒是想拦,但褚英和她手下的二十人侍卫不应,只能眼看着秦绍踢门而入,屋里的容腾被吓得彻底萎了。

舟舟红着眼缩在一旁,感激地看了秦绍一眼。

秦绍心里火大,径直上前拉起舟舟的手:“你跟我走。”

“秦绍,你什么意思!”容腾恼了。

公然到他屋里抢人,让他的脸往哪儿放!

秦绍目光发寒:“容腾,你也是二十好几的人,应该知道凡事都要付出代价。”

容腾心里咯噔一声。

“你,你胡说什么,我凭什么要付出代价?”

秦绍冷哼:“我今日就要带她走,你敢拦我不成?”

“你,你欺人太甚!”容腾怒从中来,只觉得伤口更疼,可他现在有伤在身别说武力反抗了,就是嘴皮子也耍不过秦绍。

而且,他还真是心虚。

下意识认为是因前门管事拦了朴泽,秦绍才打上门来,下他的面子。

只犹豫的功夫,秦绍已经扬长而去。

容腾狠狠捶床,眼底阴狠显而易见:“山野村夫,等着吧,会有人要你好看的!”

第四十九章:谣言

秦绍就这么把人抢走,闹得人尽皆知,容宿闻声而动。

但他可不是去说软话的,而是叫人拎着那个前门管事直接去拜会容王妃,林氏。

林氏少见容宿,却摆出一副慈母模样,听到来龙去脉也并不慌张:“难得世子喜欢,便将那丫头送给世子也无妨。”

容宿拱手:“多谢母亲体谅。”

“这事既然能解决,也就不必惊动你父亲了,你说是吗?”林氏问,容宿自然没有反驳。

闹大了,他也无利可图,反而不美。

所以容宿直接从林氏堂中退出,来到朝熙别苑。

舟舟刚被带回时有如惊弓之鸟,秦绍则吩咐膳房做一些藕米桂花甜汤来又配了几样肉食糕点,一顿过后舟舟平静下来许多。

小吃货。

秦绍笑笑,不管前世今生,舟舟这吃货的人设怕是改不了了。

燕妙见秦绍盯着舟舟笑,心里便有些奇怪的滋味涌上,说不出怎样,就是堵着难受。

“把瑞雪抱来,舟舟应该会喜欢。”秦绍吩咐。

“是,”燕妙不管心里多不是滋味,还是一如既往地乖顺听话。

这边刚将舟舟安抚下来,那边容宿就登门求见。

秦绍知道他要来,但也不怕。

她堂堂一位世子,若是讨要个丫鬟都不敢,还叫什么世子?更何况,前世的容宿巴不得往她身边塞人呢。

不过听容宿飞番话,倒叫秦绍挑眉:“你是说,前门管事拦了朴泽?”

“世子难道不是因此才要挑衅容腾?”容宿眉头上扬,秦绍当即便笑:“早知道,我便再要两人。”

容宿哈哈一笑,瞥了屏风后一眼,倒也没见到舟舟。

“世子若是想,还可以再去。”

容宿还挺由着她。

秦绍心中冷笑,狗贼这打一巴掌给个甜枣的手段,用得还是那么熟稔。

不过可惜的是,她已经不再是那个会随他动作的牵线木偶了。

“不必了,他那屋子,多待一秒我都恶心。”

秦绍这是彻底厌烦了容腾。

容宿已经开始盘算如何跟容腾彻底划清界限,但走出别苑大门,他蓦地停步。

“爷,您看什么呢?”大成顺着容宿目光望去,只见舒涵背对他们而站,似乎也在望向远处。

再远点儿,大成就只看到一处拐角,没啥人啊。

这四爷望的,难道是美人儿?

果然,只见舒涵回头看到容宿的瞬间就是一怔,随即低头拧了拧帕子。

发现容宿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舒涵竟然……扭头跑了。

一定是了。

大成心里拿定主意,可是,可是舒涵姑娘是世子爷的人啊!

瞧秦绍这位爷的做派,辱他的名声都要杀上门去夺容腾的女人,若是动他的女人……

大成想起当时给燕妙喂药的事,不由打个冷颤。

四爷一向稳重,怎么这次竟要和世子抢女人?

“走吧。”容宿笑了笑,显然心情大好,步子都轻快几分。

大成心里却只觉得……完了。

当日,燕妙给舟舟安排住所,是独居的小房间,堪比她这样的大丫鬟。

秦绍看似为了找容腾的晦气,才将舟舟要到身边,但做为大丫鬟,燕妙和舒涵都一眼看出秦绍对舟舟有好感,还是非同一般的好感。

两个女孩心中都不好受,燕妙还趁着不守夜,到舒涵房中住了一宿,两个丫头叽叽咕咕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总之第二日,燕妙的脸色好看很多。

秦绍倒是没注意这些,便是帮朴泽一把的那个丫头她猜到是舒涵也没有做声。

奶娘已经向她求过三次,她也想过,虽然舒涵要比燕妙得力但此事不能再拖,等朝局稳定她腾得出人手时就派人送舒涵回渝州,也免了这后院之虞。

至于如今,她的眼睛,紧盯着的是朝局。

瑞王世子遇刺后,行程一拖再拖,皇帝也有意观望这才挪腾至今。

可现在都到了五月中旬,总归是要来了。

她其实记不太清楚这一年都发生了那些细节,因为前世的秦绍此刻还在渝州城过着与世无争的日子。

但秦绍知道,瑞王世子入长安后不久,她侄儿秦骋就过继到大宗名下,成了皇帝的嫡皇孙。

彼时储君名分未定,但已是一切就绪,只是朝中似乎还有异议,以至于直到秦骋在宫中遇刺身亡,皇帝才追封他一个昭明太子的名分。

所以到她入长安的时候,其实皇帝已经死了两个太子。

当时更不敢立即将她过继到大宗名下,便继续被容宿把持着,磕磕绊绊过了近一年才踩着人头当上了太子。

秦绍闭紧双目,她根本不愿意去想自己是因何受封太子。

至于后来,即便她做了太子,立足东宫,依旧是笼中金丝雀,对容宿的畏惧更是刻在骨子里。

她就那么看着他结党营私,诬陷忠良,组建秘卫,杀人放火无恶不作。

可她却无能为力,甚至有些庆幸,至少自己是安全的。

她那时想,容宿还用得上她这个大秦太子的身份,所以只要她藏好自己的秘密,容宿就不会杀她。

大秦,就还有翻盘的机会。

秦绍也等到了。

征文先生,那个鼓励她,让她在暗无天日的囚笼中咬牙坚持下来的人。

秦绍终于露出一丝笑容。

没错,等到她当上太子,征文先生还会再来联系她的。

到时候她们联手,一定能改变大秦的结局,改变所有人染血的未来。

这一天,不会远的。

秦绍没有料错,长安城早有传言说瑞王世子不日抵达,却未曾想到,就在第二日,便传来了确切消息,世子仪卫已经到了渭南县。

没错,不止秦绍一人是有世子仪卫的,瑞王世子也同样有,所以很多人的心思其实也落在瑞王世子身上。

如果不是瑞王世子断了一指的话。

瑞王乃是当今皇帝嫡亲皇叔,是先帝亲兄弟的嫡系,而秦绍虽然是当今皇帝嫡亲弟弟的嫡系,可他身体不好啊,所以原本有很多人是看好以弓马为能的瑞王世子的。

但如今,一切都枉然了。

大秦的皇帝,绝对不能是个断指之人,这会令天下百姓笑掉大牙的。

谁知,瑞王世子进城后,谣言就凭空而起。

“世子,有传言说,瑞王世子根本就没断指,而且当日还悍勇无匹,斩杀了一名刺客!”褚英脸色不太好看。

若真如此,秦绍的储君之路可就断不会风平浪静了。

第五十章:开府

“没有断指,不是好事吗。”秦绍十分平静,只安排褚英派人打听瑞王世子秦维何时进城。

“容四爷递了消息,说瑞王世子要先将亲随安顿在渭南县,再侯皇命进城朝见陛下。”褚英道,在这件事上倒是不必跟容宿别什么劲儿。

“瑞王可是豁出老本护这个孙子了。”秦绍笑说。

也对,单看他安排的这一出断指的戏码,就知道又是一颗不安分的心。

不过秦绍是真不放在心上。

若他们能斗过容家成事,秦绍还愿意将太子之位拱手相让,可他能吗?

断指这出戏唱得虽好,但到了长安可就不那么容易继续唱下去了,单说这欺君之罪,就足够瑞王世子解释一通的了。

如果不出所料,容宿必定要摆一场大局来对付这个还没进城就开始耍心机的瑞王世子了。

果然,皇帝不知听了什么风声,愣是没有召见秦维。

这一晾就是一天,长安城原本浮动的心瞬间都熄灭了。

陛下的意思传达的还不够明显吗?

只想要秦绍啊。

瑞王世子即便是没断指,也只是个陪跑的。

不过长安众位勋贵倒也没有多沮丧,毕竟他们还没站队呢,也谈不上什么损失。

唯有赵家带了几分遗憾。

若是秦维跟秦绍能有一争之力,他们赵家倒还有一些转机。

但现在看来,一切都是痴心妄想。

只希望秦绍能心怀天下,登云化龙后,不要和小孩子一般见识。

赵明诚心里是一万个不服,尤其在听说瑞王世子因不得陛下接见而惶恐,特意送了拜礼给容王府,容闳那份贵重程度仅次于容王本人,他对秦维是一万个满意。

这才是世子该有的态度和见识。

刚出禁足,赵明诚就拉着陈时去酒楼约容闳小酌,宴上一番相谈,秦绍强抢容腾房中婢女的事也泄露出来。

“要我说就是容王爷太惯着他了!要是我——”赵明诚拍桌子叫嚣,陈时瞪他一眼打断道:“风大可别闪了舌头。”

“表哥你就是爱拖我后腿!”

“老二这是在教你。”容闳也瞪他:“你上次跟容腾怎么商量的,当我不知道,还是当绍世子不知道?这笔债他可都给你记着呢,以后别再惹是生非,更不许再去见我三弟。你们两个莽夫凑在一起连盘菜都算不上,只能给人家当垫脚石。”

容闳的警告就像耳边风,赵明诚含糊两句,当晚就偷偷约见容腾,做得倒是神不知鬼不觉。

秦维抵达长安的第三日,皇帝终于召见了他,还赏赐了不少珠宝和一座宅子。

这可是大赏,一时新宅门庭若市。

而且皇帝赏的宅子并不只是一个空宅子,必定是要配好宫女仆从的,所以秦维只需要住进去即可。

这是秦绍都没有的待遇。

毕竟现在长安城里有眼睛的都能看见,秦绍住的还是容王府的朝熙别苑,寄人篱下,哪有自立门户来的风光。

原被按住的风头又开始蠢蠢欲动。

陛下年纪大了,耳根子软,即便是偏爱秦绍多一些,也架不住时时的念叨。

何况秦维世子善通人事,人还未至礼先至,又能斩刺客首级,实在是有勇有谋,想来也并非全无希望。

加上瑞王封地位处胶东,最是人杰地灵,帐下谋士个顶个的是把好手,听说此次世子出行还有衍圣公传人相随,可见是做了充足准备。

哪似裕王世子这般仓促,连王府随扈都是后来一步。

绍世子本人还偏信容王那个籍籍无名的庶子,眼光实在令人怀疑。

如此一摆,两边实力倒算是扯平了。

三日内,许多长安贵族都把这些底细摸清,一时间倒也不急着站队,无功无过总比站错队受排挤强。

唯有赵明诚高兴,天香酒楼摆酒请两位兄弟。

“今晚维世子开府之宴,你们猜秦绍会去吗?”赵明诚拿酒盅撞了撞容闳的酒盅:“大哥说,大哥在府里最知道消息。”

容闳瞥他一眼,还是开了口:“请帖是都收了的,不过绍世子身体欠安,具体去不去还要看情况。”

“我看他去李兆信那儿喝药酒倒是喝得勤快,别是没病喝出病了吧。”赵明诚嗤笑。

陈时眉头一挑,难得地接话:“有可能。”

容闳挑眉:“时弟这话怎么说的?难道……”

陈时摆手:“我可什么都没发现,不过那李兆信看起来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有讲头!”赵明诚敲敲桌子,非要陈时说出来听听。

不过陈时哪像他一样大嘴巴:“毕竟是高丽世子,你少惹事。”

赵明诚脸上有点挂不住:“这些天你们对我说的最多的,就是这句话了!”

好话听三遍也腻,何况这忠言逆耳,赵明诚发脾气甩袖子走人。

“我总担心今晚三弟会闹出什么乱子,你跟着些。”容闳嘱咐陈时,也跟着离开。

唯有陈时眼神复杂,目送两位兄弟离开。

当晚维世子开府之喜,长安城的达官显贵人没到全,礼可是都到全了。

有些辈分高、资历重的老人不便出面,就叫家里的小辈去。

陈时、赵明诚这一辈自然首当其冲,而且因为秦维并未娶妻,家中没有女眷,所以此次宴饮唯有男宾厅,更显热闹。

觥筹交错间,坐在席间独子饮酒的李兆信就显得格格不入。

从前,他倒也有些“朋友”,可自从他站队秦绍后便没了这些交情,更何况今天是什么场合。

秦维的宴会。

敢跟李兆信把酒言欢的,只怕会立刻被打入绍世子阵营。

不过这样也好。

李兆信饮尽一杯,乐得清静。

赵明诚见状,端着酒盅走来:“兆信世子,我敬你一杯!”

场面有些安静,陈时立刻拿着酒盅跟上,只待三人饮过酒,就拉着赵明诚要走。

“听说兆信世子会酿药酒,有奇效,何时分我们众兄弟一盅?”赵明诚却佯装酒醉,大声笑道,一时间四面都响起哈哈大笑。

李兆信堂堂世子,竟要被当作是酿酒匠人使唤。

朴泽一时磨牙,李兆信却是笑容满面:“如果赵小侯爷需要,可以来我府上。”

“多谢世子了。”陈时抢在赵明诚之前接话,把圈子圆上。

但赵明诚不依不饶。

他不敢挑衅秦绍,还不敢挑衅他的狗吗!

“你府上在哪儿?这都是我大秦的土地,你有府吗?”

第五十一章:吃喝

“高丽是大秦的属国,兆信自然是大秦的子民。”李兆信面带微笑,应对妥帖。

赵明诚被噎得没话说,眼里更是熊熊怒火。

李兆信面若春风,沉静自若,显然是不打算出彩但也不打算再藏拙。

世人都道他是秦绍的人,那他就不能给秦绍丢脸。

“好你个——”赵明诚话没说完,就被陈时拽住:“你看身后。”

赵明诚下意识回头,也觉察到热闹的大厅安静下来。

“这位,想必就是绍世子了。”秦维作为主人翁,亲自迎了下来。

秦绍面带微笑站在正厅中间,看着秦维眼前一亮。

他正穿着朱红色世子朝服,头戴和她相似的宝玉冠。大约是勤练弓马的缘故,秦维肤色稍深,一双平眉短粗深中搭在眼眶上不太爱动,几乎能遮掩住大部分表情,显得人也难以捉摸几分,只是他笑声开阔让人戒心稍减。

其实秦绍知道,秦维此人并不是多么工于心计,真正工于心计的,是他背后的那位衍圣公传人,孔先生。

她在席间扫了一眼,虽然前世并没有见过那位孔先生,但幕僚桌上能排得上号的那位白袍书生,大约就是了。

秦绍收回目光,拱手朝秦维贺喜。

厅上响起一派酒宴欢笑,赵明诚则被陈时拉着坐回原处。

他虽然被宠得不知天高地厚,但到底出身世家,也不敢当面得罪一个有储君资格的人,毕竟赵老侯爷那顿板子还疼着呢。

不过今日久不露面的秦绍和储君新锐竞争者秦维聚在一块,众人都觉着要演一场好戏,哪成想两位世子倒没什么兴致,寒暄两句,就各找各自看顺眼的人去了。

秦绍坐到李兆信旁边,秦维则乐呵呵地去找几位年轻武将喝酒,还要当场切磋武艺。

那边热热闹闹,秦绍也不去关注,只敬了李兆信一杯,道:“让李兄受牵连了。”

“兄弟相称,何来牵连。”李兆信仰头饮尽。

秦绍知道他不太善于表达感情,便都在酒里,也仰头欲饮却被李兆信拦下。

“世子身体不适,还是不要饮酒的好。”李兆信又低声劝道:“你已经为我涉足是非之中,不能再多喝了。”

他很清楚,秦绍今日本可以避开,但还是来了,多半是知道他在受邀之列,怕他受人脸色,这才特意赶来。

“其实你不必担心我,我好歹也是一国世子,他们不敢拿我怎样。”李兆信说,只是一些腌臜话,他不放在心上便是。

秦绍笑笑放下酒杯。

她却不想让李兆信受半点委屈:“你要是真能这般随意,便不会来赴宴了。”

高丽世子的身份,既是李兆信的荣,也是他的辱。

“知我者,绍弟也。”李兆信苦笑着垂下眼,鬼使神差地竟紧抓住秦绍的手,似乎这才是他在异乡中唯一的温暖。

秦绍没有抗拒,还反握住他轻轻拍了拍。

她的手并不大,掌心却很热,热得烫人,放上去的瞬间,李兆信只觉得一股热流顺着手臂过遍全身。

他喉结上下滚动,一股怪异的感觉涌上心头,下意识收回手。

秦绍并没觉得如何不妥,还主动夹了块卤肉送到嘴里:“嗯!这厨子手艺不错!”她一脸惊喜。

想当初她身居尊位,什么山珍海味没见过,但每顿饭都是味同嚼蜡。

如今重生一次心境大变,就连味蕾都跟着打开,只觉得每一口都大有新鲜感。

李兆信被她勾着也夹了一片,点头称赞:“果然是宫里的手艺,的确好味道,世子再尝尝这个。”他指着仙女捧盅的盘子,上面摆盘精美,肉丸子炸至金黄颗颗圆润。

“方才尝了一颗,内料丰富,口感分明。”

秦绍眼睛晶亮,主动咬了一口,肉汁鲜香,内陷竟有三层之多,秦绍品了品似乎是两层不同香气的肉糜裹着一颗口感劲道的鲜瑶柱,既有嚼劲又松软适口:“好吃。”

说话间,筷子又伸向另一盘菜。

另一边秦维已经跟小将们打成一片,行酒令三轮,喝趴下两个,维世子本人更是一脚踩着凳子一手拎着酒坛子喝得欢天喜地。

想看热闹的人见状,脸色怪异。

好好的一场撕逼大战,两位主角能不能走点心?

难道你们是来长安,就是为了吃吃喝喝?

陈时倒是瞧出两分眼色,这绍世子今日摆明是为护着李兆信而来,至于维世子那边恐怕也抱着敌不动我不动的心思,不会先动手。

看来今日是没什么热闹可看的了。

他拿起筷子梭巡一圈,也夹了颗黄金丸子送到嘴里:“嗯,确实不错。”

“吃吃吃,迟早被那村夫活吃了!”赵明诚咒骂一句,起身便走,只说去如厕。

陈时倒没跟着。

如厕也好,赵明诚性子太急脑子又没人家转得快,在厅上只会惹出麻烦。

吃了八分饱,秦绍便打算撤了。

既然秦维没有主动招惹她的意思,她也乐得平静。

毕竟都是初入长安,还有得是交锋的机会。

秦绍向李兆信使了个眼色,两人一道起身,派人跟喝得正酣的秦维招呼一声,便往厅门走去。

秦维得到禀报立刻抬头去望,秦绍已经走到厅门前。

他无所谓地耸肩,下意识往幕僚桌上的孔先生处看了一眼。

孔先生年过四十,但精于养生,面色红润,只留着一把灰白相间的小胡子,摸了两把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意思。

秦维晓得,也就不去理会秦绍。

可就在此刻,一声惊呼从厅门响起,碎瓷声略显尖锐,引得众人望去。

“世子息怒,世子息怒!”小丫鬟带着哭腔,连连叩头。

秦维大步走来:“绍世子,您没事吧?”

秦绍摆摆手,她见到小丫鬟倒向自己就避开了,唯有摔在地上的汤汁溅在她袍角几滴,那丫鬟吓傻了,还用脏兮兮的袖子要去给她擦。

她袍子一甩,避开了。

“来人!还不把她拖下去!”秦维也恼了。

秦绍都要走了,却来这一场,不知道的还以他有意要给秦绍难看。

这不是给他找事吗?

秦维脸色更加不善:“绍世子息怒,我这就命人将她买到教坊司去。”

秦绍噙笑:“世子做主便是。”

秦维笑容略有些尴尬。

不过他们天潢贵胄,草菅人命都使得,何况一个命都没衣裳值钱的小丫鬟。

“有劳世子入内换件衣裳,稍后维亲自敬酒赔罪。”秦维拱手相请。

李兆信微不可查地拉了拉秦绍衣角,暗自摇头。

秦绍则面带微笑:“好啊。”

第五十二章:芳烬

秦绍并没有穿秦维准备的衣裳,而是派人去自己的马车上取。

燕妙原就在车厢中等候,闻讯便拿了外袍,跟随秦维府上小厮往秦绍所在房间走去。

一路上,她脑子有些乱。

想到车厢里还有一个舟舟,她的心就像浸在油罐子里一样腻。

可偏偏这是爷准了的。

舟舟说她从没见过长安城的夜景,爷便破例将舟舟带上马车,与她们同行。

这份恩宠,可是头一号。

燕妙将下嘴唇咬得快渗出血来,爷是多么好的一个人啊,容貌功夫人品智慧,只可惜她没这个福分,入不了爷的眼。

可那舟舟又是何德何能!

燕妙心里更难受了。

便是爷瞧上舒涵,都比舟舟令她舒服,可偏偏是舟舟得了爷的青眼,难道是因为舟舟这个名字?

燕妙自知愚笨,猜不透秦绍的想法,只能叹口气,爷说的对,要是她有舒涵看事情那般明白就好了。

恍惚间,一道声音从她脑海中响起:“爷心里还是有你的,只差那一步,只要迈过去,你便能修成正果。”

只差一步。

只差一步。

这一步要怎么迈过去呢?

燕妙摸着锦袍上的绣纹,似乎能嗅到秦绍身上的檀香味。

“姑娘,绍世子就在这间院子。”引路的人将燕妙带到门前,不容她道一句谢便扭身离开。

燕妙咕哝一句,推门进了院子。

这间院落位于举办宴会的凉厅右侧不远,隔着两道竹林小路,很有曲径通幽的味道便唤幽径阁,和不远处另外两个小院一样都是为宾客休息准备的,李兆信此刻也在隔壁的佳竹斋等候。

秦绍听到动静:“燕妙么?”

“奴婢给您送衣服来了,”燕妙进门行礼,看到秦绍身前站了四个漂亮丫鬟,心里咯噔一声。

她就觉着这处幽径阁的名字鬼鬼祟祟,原来是美人计。

“过来吧,”秦绍招呼,那四个漂亮丫鬟见衣裳来了,当即上前想解秦绍腰带。

“不敢劳烦几位姐姐。”燕妙朗声道,轻飘飘拨开一人的手。

秦绍抿笑,反攥住燕妙小手:“你这醋性还挺大,罢了,你们都出去吧。”

四个漂亮丫鬟暗搓搓瞪了燕妙一眼,但也隐约听过绍世子身边是有开脸的大丫鬟伺候的,只能认怂。

临出门,她们还听到燕妙无比娇羞地一句:“奴婢伺候世子更衣。”

“骚蹄子,”出了门,几个丫头骂一声,只做鸟兽散。

她们可不想听到什么不该听的动静。

秦绍顺着窗缝瞥一眼,关上窗:“做的不错。”

她的夸奖,就是燕妙的强心剂。

“奴婢伺候您更衣,”女孩笑颜如花,伸手去接秦绍的腰带。

一只微凉的指腹按住燕妙手背,“我自己来吧。”

燕妙一颗心沉入谷底,颤巍巍收回手时,只觉得秦绍那因弓马骑射而略带薄茧的指腹刮得她生疼。

“是,”燕妙垂下头,倒退出隔间,规规矩矩地守在门外。

她隐隐听到屋内沙沙的衣料摩擦声,就像瑞雪在她心尖磨爪子一样,又痛又痒。

只差一步。

这四个字就像魔咒一样,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

今日左右无人,甚至连维世子府里的丫鬟都觉得她是在伺候世子。

那她为什么不更进一步呢?

或许世子也在等她。

要不然,屋里为什么没有声音了?

燕妙心脏咚咚直跳。

一秒钟,仿佛一年那么长。

她甚至隐隐觉得,屏风背后的秦绍是在等她,在等她主动过去。

迈出这一步。

“爷,还是奴婢帮您——”燕妙绕过屏风,正对上秦绍一双震惊的眼,她甚至看到那双让她孺慕万分的眼底写上了一丝惊恐。

下一秒,燕妙还来不及去想秦绍惊恐什么,就看到秦绍背后的柜子嘭地一声打开。

一个黑衣人手持利刃,直冲秦绍心窝而来!

“爷小心!”燕妙想也没想地冲过来。

她想保护秦绍,便一把抱住秦绍,熟不知这样只会令秦绍更加被动,投鼠忌器之下,秦绍只能抱着她向后避去。

黑衣人一刀扑空,又横切而来。

秦绍丢开燕妙,自己下腰躲避的同时右腿一勾,地上圆凳便冲着刺客飞去。

“哐当!”圆凳落地滚了滚,大门也在同一时间被人踹开。

“世子!”容宿循声望来,但隔着屏风看不真切,只能通过呼声确定秦绍是否在此。

救兵来了。

秦绍勾起唇角,乘势去扯挂在架子上的外袍。

贼子交给容宿狗贼就行,但她必须先藏好自己的身份。

外袍呼啦一声飞来,落在秦绍肩头。

一条肉眼几乎不可见的银丝顺着外袍飘落,从柜中抽出越扯越长,待秦绍发现时,只听银丝应声而断。

不好!秦绍瞳孔紧缩。

“啊哈!”那黑衣人见状大笑。

蠢货,倒省得他再费心去将衣服丢向秦绍了!

只见柜中上百只粹毒银针如嗡嗡鸣叫的杀人蜂,朝秦绍直奔而来。

“爷!”燕妙尖叫一声扑向秦绍。

容宿闻声,一脚踹倒屏风冲进来,电光火石间,他竟和燕妙做出同样的决定。

扑向秦绍。

“啊!”刺客也大叫一声,高举利刃朝秦绍头顶劈来。

容宿却连一个目光都没递给他,只冷酷地甩出一柄袖中刃,飞刀似携破天之力竟穿透刺客喉骨,溅出一捧血肉后钉在墙上。

而那刺客,瞪大双目跪倒在地,脖子上的血窟窿噗嗤噗嗤还在冒血,人已没了动静。

另一边秦绍刚要避开就被燕妙扑到,正想拉她一道躲闪,哪知一股巨力拦腰袭来,她整个人竟被容宿一掌捞入怀中向侧面倒去!

容宿用背护住她,秦绍甚至能听到他那跳动有力,又奇快无比的心跳。

可见这次容宿是真被吓到了。

但此时,秦绍哪里注意得到他。

“燕妙!”她高呼。

女孩朝她伸着手,双目噙泪,倒地时的样子成了秦绍眼中的慢动作。

上百枚银针,半数落在燕妙背上染出朵朵血花,半数射空钉在后面的墙柱上,有几枚甚至洞穿一只花瓶摆件,碎瓷噼啪撒了一地。

“燕妙……”秦绍一时缓不过神来。

燕妙死了。

又一次死了。

又一次死在她眼前!

在她最如花似玉的年纪,死在她眼前。

“容宿!”秦绍陡然瞪大双眼,一个手肘击向后方的罪魁祸首,容宿抬手以掌心拖住秦绍的攻击:“世子,你救不了她。”

“我可以救她!”秦绍扭身朝他吼道。

第五十三章:拿下【加更】

容宿眼中是露骨的冷静:“以世子之尊犯险,不值。”

“呵,”秦绍冷笑,垂下手。

容宿还是那个容宿。

即便她希望救下燕妙,但只要有一丝危险的可能,都会被他扼杀在萌芽中。

前世那场烧死燕妙的大火如是,今生亦如是。

可自己又比容宿强多少呢?

当容宿拦腰抱着她的时候,秦绍第一时间的反应是举起右手护住胸前,挡住容宿的另一只手,而不是去拉燕妙。

她潜意识里的反应说明一切。

秦绍,也不过是个自私自利的小人,危急关头只想保护自己。

若她能豁出去,探身出去用两只手拉燕妙,说不定就能抓住那双手将燕妙拉过来。

虽然如此,燕妙可能也会受到一些银针的袭击。

但那个时候,至少能让燕妙死在她怀里。

秦绍低头看着唇色乌黑,死不瞑目的少女,她岂能不知燕妙为何进来。

燕妙,是想做她的女人。

“容宿,本世子侧妃死于此地,该如何处置?”她声音冷漠,一眼望去竟比三九寒风还要冷。

容宿心中竟有几分高兴。

不愧是他要效忠的男人,果然拿得起放得下。

“四爷?有刺客,保护世子!”大成冲进门,收到容宿一个眼神便拔出佩刀站到院子里高呼,身后十数名心腹侍卫将幽径阁围了个水泄不通,还有人快跑出去调派人手。

临近的宾客大厅宴饮接近尾声,有些人已经告辞,秦维也打算送客,就见一个小厮慌慌张张扑进门跪倒:“世子!容王府的人强闯进门,还围了咱家院子!”

“什么?!”秦维脸色不善,回头看向正准备告辞的容闳:“容世子,这是何意?”

容闳心里咯噔一声。

原本酒过三巡,秦维与他已经称兄道弟,结果出了这种乱子,他迅速成了秦维口中生疏的容世子。

维世子面前,哪家世子敢托大?

“这一定是误会。”容闳亲自去看,秦维冷着脸也跟过去,没走的众人自然相随。

“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擅闯维世子府!”容闳见到把守的人的确是容王府侍卫,当即黑着脸呵斥:“还不快退下!”

秦维脸色稍微缓和一些。

要是容王府不过分,他也不会把事情闹得太大,毕竟容王的支持他也十分觊觎。

而且容闳这几日的态度他和孔先生都分析过了。

秦绍押宝容宿对作为容王嫡世子的容闳却是爱理不理,容闳岂能坐等庶弟骑到他头上,收下他们的礼物就是一种示好。

若是他能得到容闳的支持,容王就是为了两个儿子也不会真的拼尽全力支持秦绍。

到时候,他就有一拼之力。

可任凭容闳呵斥,侍卫竟纹丝不动!

秦维不由看向容闳。

这容世子在府中的地位,竟如此差吗?这似乎与他得到的情报不符啊。

容闳脸上挂不住,便要亲自上前踹门,就见院门咯吱一声打开,开门的是大成。

“是你?”容闳当然能认出大成,容宿身边的人都是他的眼中钉:“老四好大的胆子!”

可大成根本没说话,打开门后就撤到一旁。

“世子请维世子进去。”

秦维冷哼,仗着几分酒意口气更冲:“原来是绍世子下的令,若是绍世子喜欢这院子留宿两日也无妨,何必占人房舍。”

大成不说话,只做了请的手势。

秦维磨牙,大步就要跨过门槛,人群中的孔先生突然发生:“世子且慢!”

“孔先生?”秦维蹙眉回头。

孔先生越众而出:“此地阴僻,恐怕也站不下这么多人,还是请绍世子出来,到大厅去谈吧。”

这么多人?

大厅赶来的显贵们都在外面站着,院内能有多少人……

秦维陡然冒出身冷汗,酒也醒了三分。

据说容王府冲进来不少人,莫不是都在院中等着伏击他?

毕竟放眼长安,也唯有他能跟秦绍有一争之力。

秦维当即就不动了,还道:“先生说的有理,还是请绍世子移步,我们到正堂说话。”

“世子此言,可不后悔?”隔着门板,只听容宿高声发问。

容闳还没说话,赵明诚却听出容宿的声音,当即骂道:“容宿?你算什么东西也敢这么跟世子说话!”

屋内容宿冷笑一声,啪地一脚踹开大堂门,大步走出。

他冷眼睨着赵明诚,忽然一指:“拿下!”

容府侍卫仿佛吃了他的药,上前就把赵明诚按倒在地:“容宿你疯了吗!你敢当众缉拿朝廷命官!你算什么东西!”

赵明诚骂骂咧咧,不消停,秦维也看不过去:“你是何人,竟敢在我府中撒野!”

他明知故问,只不过是想羞辱容宿。

容宿却早就做到宠辱不惊:“维世子当真不肯随我进去?”

秦维冷哼:“怎么?片刻不见,这幽径阁如今竟成了绍世子的产业?”

他故意大声想说给屋内的秦绍听,而此刻有人朝孔先生伏耳说了什么,只见小胡子的孔先生浑身剧颤,眼珠子差点没瞪出来。

“世子!我们进去相商!”孔先生态度一百八十度转变,当即就拉着秦维上前。

秦维闹了个大红脸,先生这是闹哪样?

就连容闳都懵了,孔先生也是堂堂一介大儒,衍圣公的传人,怎么一会儿一个态度?

孔先生却顾不得那么多,当即低声耳语:“绍世子遇刺了!”

秦维如坠冰窖,难怪容宿敢如此行事!

他不再多说,大步进门,连侍卫都不带一个。

这是一个态度。

如今秦绍在他府中遇刺,是杀身的大难,他只有也以身犯险,才能够证明自己不是那个幕后主谋。

容宿冷冷瞥了在场众人一眼,只点了赵明诚一人:“带他进去。”

“容宿你干什么!”赵明诚骂骂咧咧,可是这些容王府侍卫连容闳的话都不听,他能有什么办法,只能提小鸡仔似得被人提进去。

以容闳为首的其他人还想尾随,大成却嘭地一声关上院门。

孔先生随即向众人告罪:“还有一场歌舞未毕,请各位入席。”

众人面面相觑,哪能这么不懂事,当即便向孔先生告辞,一时间走了七七八八。

唯有容闳脸色奇差。

今日容宿当着他的面,可是耍了一通大威风。

岂止是他,就连整个长安城明日之后都会盛传这位容四爷的威名。

狐假虎威的东西!

容闳捏了捏手指,那副云淡风轻的面具终是寸寸崩塌。

第五十四章:是谁

容闳哪里知道,这还只是个开始。

前世的容宿手握年仅一岁的秦骋,那才叫真的狐假虎威,挟天子以令诸侯。

如今来的虽是秦绍,但只要裕王不支持她夺储,秦绍就只能跟容宿联手,让容宿发展羽翼对抗长安城热情之下的恶意。

即便是裕王支持,秦绍恐怕也要考虑怎样安抚权势滔天的容家,这当中自然也包括与狼共舞的法子。

毕竟她不想在羽翼未丰的情况下,对上容宿及容王这样的大敌。

而容闳考虑的,则是容王府这些家将今日的反应。

他们敢当面不将自己放在眼里,有容宿故意给他难堪的成分在,也有父王的授意才对。

这些人纵然是拨给容宿使用,但到底在容王府当差,没有父王首肯,岂会真舍命卖给容宿,往死里得罪他这个未来的容王爷!

父王,到底还是看重这个贱种。

容闳脸皮抽了抽,但他没有像赵明诚一般撒泼,只是看向孔先生一眼,脸色是恰到好处的紧张与羞愤。

孔先生左右环顾,上前低声道:“本该瞒着您,不过世子也不是外人……”

这张牌打得很妙,用一个容闳迟早会知道的消息,换一个人情。

容闳这才一脸惊恐,随即怒声:“竟有此事!”

孔先生急忙道:“这件事维世子府全不知情啊!世子刚接管新府邸,一半是宫里拨的,另一半全是卖的,人多眼杂这才出了祸端,也是我们的不是。”

进了屋,孔先生也用同样的话去堵容宿的口。

彼时,燕妙身上盖着秦绍的锦袍遮住面容,只有一片狼藉的屋内和血腥味昭示着方才的惊险。

“孔先生怕是不认识此人吧。”

容宿指着跪在西稍间正中,脖子上还有一个大洞的刺客道。

孔先生和秦维面面相觑:“难道容四爷认识此人?”

容宿看向赵明诚,大成当即拖着赵明诚上前:“有劳赵寺正给掌掌眼。”

“你们无礼!”赵明诚是既怒又怕,可闻着一屋子的血气,再看一旁死去的燕妙就知道这件事不能善了:“我……我不认识他啊!”

“掰开他的嘴,再认。”这次说话的不是容宿,而是屏风后的秦绍。

秦维和孔先生纷纷向里望去,却被容宿挡了视线。

他们想知道秦绍是否受伤,但容宿这个话事人却不肯放他们过去,甚至连秦绍的面都不肯让他们见一见。

绍世子素来病弱,今天当面死了一位近身婢女,可不要吓出个好歹来。

孔先生心思多变,但看到容宿那与年龄严重不符的冷静目光,便觉一股寒意沿着脊柱直冲上来。

“世子让你掰,还愣着做什么?”容宿冷笑发问。

赵明诚咬牙切齿地看了秦维一眼。

秦维望天。

容宿这个不抓那个不抓,偏偏抓你,必定是有原因的。

搞不好赵明诚就跟这个刺客有关,他才不会随便开口给自己找那个麻烦呢。

赵明诚只好走向跪地的刺客。

那血洞喷出的血浆把刺客黑衣染得深红一片,还带着令人作呕的腥气,赵明诚闭着眼别过头,颤巍巍伸手去捏刺客的下巴。

按理人死之后下巴就会自然垂下,可这刺客死的时候似有深仇大恨,竟然紧咬牙关肌肉僵硬后一时难以掰动。

赵明诚只能使力。

嗑哒一声。

“啊啊啊!”赵明诚叫得像个三岁得娃娃,跳着脚跑开,直到被大成持刀逼退。

“怎么……”秦维瞪大眼上前,他也是手上染过血的人,怕个球的尸体,只是这刺客竟然没有舌头。

“这是死士?”他道,下意向孔先生拿主意。

孔先生脸皮抽了抽:“四爷还是直说吧。”

“此人赵明诚应该见过,如果没有意外,此时他应该在大理寺狱内等候流放。”容宿这么一说,赵明诚可算认真看一眼那刺客。

可不正是当初容王府送来的那名挑唆孙氏状告刘利才,泼秦绍污水的断腿之人李佳成吗?

“他……他不是瘸子吗?”还能刺杀秦绍?

容宿指向柜子:“是瘸,但只瘸一条右腿。”

赵明诚乐了:“这就有趣了,他那条左腿可是绍世子亲自下令在容王府打瘸的——”

“哼,你是在说绍世子自导自演了这么一场?”

“我可没说。”赵明诚翻了个白眼。

“左腿的事我回府后自会彻查,但赵寺正还是想想,此人是怎么从大理寺出来的吧。”容宿冷声道。

赵明诚浑身一抖:“跟我可没关系啊!我——我是有点不喜欢绍世子,可我也不会杀人啊,再说了……再说我就是能放人,我也不可能把人藏到维世子府啊!”

果然是个傻子。

秦维沉下脸来,赵明诚这句话是既没洗干净自己,还彻底得罪了秦维。

“绍世子明鉴,我家世子绝对与此事无关,必定是有贼人乘开府之机将贼人带进府来,伺机嫁祸我家世子,还请绍世子明察!”孔先生这句话撇得可是干干净净。

赵明诚站在那儿回过味儿来。

“孔先生你!不是我,真的不是我!!”赵明诚又气又急。

他可冤死了。

孔先生急着洗白维世子府,竟然一口咬定是有人趁乱将人带进来的。

是啊,失察总比行刺的罪名小的多。

可这样一来,背锅的就是被容宿抓来的赵明诚本人了啊。

“我好歹也是五品朝廷命官,你们不能红口白牙地就把脏水往我身上泼!”赵明诚道。

“你当我没有证据,就敢抓你吗?”容宿冷声问道。

孔先生眼前一亮。

有证据?

那可太好了!

容宿啪嗒一声,扔了一块令牌在地上:“这是在大理寺那个畏罪自杀的狱卒身上发现的,是赵小侯爷你的官令,你还有什么话说?”

赵明诚下意识去摸自己的腰间,官令果然不在了!

“畏罪自杀?”秦维关注的则是这一点。

容宿点头:“我今日去大理寺想再见一见这个李佳成,正好撞见狱卒自尽身亡,我便知道这是一场针对绍世子的阴谋。”

所以他才会那样着急,带兵直冲维世子府。

秦绍在内堂眼皮一跳。

容宿竟然还在背地追查李佳成的事,他不是护着容王,不肯追查了吗?还拦着不让她提审孙氏,逼李佳成说出实情。

结果他自己要去逼问李佳成,敢情只是不想让秦绍知道真相罢了?

这个狗贼,到底想瞒着她做什么。

秦绍攥紧拳头忽然站起身:“维世子,你要给我一个交代。”

第五十五章:交代

秦维和孔先生俱是肃容,就连素来高傲的秦维都底下头:“这件事确是我府中失察,愿意配合绍世子调查,绝无二话。”

他态度很正,看那神情也是个无愧于心的。

秦绍倒不是真怀疑秦维,就连赵明诚,她都不是真的怀疑。

显然,这些人都是被推上来顶包的。

“维世子是否想过,若我真在你府中遇刺身亡,您能得多大的利?”秦绍慢吞吞开口,却如惊雷一般点醒二人。

得利?得罪还差不多。

且不说失了独子的裕王会如何,单说皇帝和长安城的正义之臣就决计不会再支持他这个嫌凶!

别说储位了,就连性命和瑞王府的荣光能否保住,都是个问题。

历来夺储之路最是凶险,所以秦绍若死,他也难独善其身,秦绍不死,二人必生嫌隙互相算计,这分明是一石二鸟!

赵明诚还没反映过味来,就见秦维突然一脸怒气,冲上来一脚踹在他肚子上:“好你个赵明诚,竟然如此害我!”

“维世子,你们!你们不能这么冤枉人啊,我这令牌肯定是被偷的!”赵明诚眼珠子咕噜咕噜转,看向容宿,又牙关紧咬。

秦维顺着赵明诚的眼神去看容宿,可人家云淡风轻的,只朝屏风后的秦绍拱了拱手:“世子今日受惊,让我先送您回府休息吧。”

秦绍不语。

容宿朝秦维使了个眼色,燕妙的尸身还在那里。

“这位姑娘忠心护主,免我与绍世子生隙,实是大忠大勇,我定会料理好姑娘的后事,不令——”

“我的女人,用得着你来料理后事吗?”秦绍冷声打断。

秦维脸色一僵,有些挂不住。

刚才提醒有人要存心挑拨二人关系的人是秦绍,现在主动挑衅他的也是秦绍,这葫芦里到底卖的——

“秦绍,你休要欺人太甚!”秦维陡然大喝,朝容宿点了点头,又道:“我秦维行的正坐得端,这件事与我无关,你还能凭空冤枉我不成!”

秦绍轻笑一声,从屏风后走出:“那就御前见分晓吧。”

她拂袖而去,在容王府兵甲护卫下从维世子府正中穿出,浩浩荡荡,许多官员车马还停在门前未走,这下全都看个真切。

被绑着带走的赵明诚,一具女尸,一具黑衣人尸首。

明眼人一看便知发生了什么。

更微妙的是维世子府和秦绍的态度,出了这么大事,维世子竟都没有亲自送秦绍出门。

看来两边是疑起来了。

这可谓是几家欢喜几家愁,尤其是赵家,简直是愁上了天。

“当初就应该打死这个逆子!”赵老侯爷和赵父都急上了头,连忙找同在宴上的陈时问情况。

陈时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明诚,应该是替人顶包了。”陈时喃喃。

“何以见得?”赵老侯爷急问,又讪讪收回手:“是啊,他那脑子,能想到这样的连环计?必定是被人算计了,还不知道。”

“事情牵涉大理寺,但大理寺人多眼杂,岂能因一块官令就治罪明诚。”陈时倒还算脑子清楚。

赵老侯爷当即起身,往大公主府拜会。

拜得当然不是大公主,而是大理寺卿江公爷,这位年少有为的皇帝女婿,年纪不大却已经独当一面,而起是大理寺这样重要的地方。

不过江公爷此刻也是焦头烂额,人是从他大理寺跑的,他难辞其咎,哪有功夫见赵老侯爷。

老侯爷擦了擦额上的汗,又去容王府求见。

不论是容王还是秦绍,他只要见到一个,事情就有转机。

奈何,他一个都没见到。

还是容闳念着旧交,请老侯爷入座说了两句话。

此刻,赵老侯爷才意识到,容闳手中的人脉才是四通八达,既能在容王面前说话,又联着江家的姻亲。

再抬头时,赵老侯爷对上容闳温温和和的目光,只觉得脊背发寒。

好似一头四面冲突的困兽,终于落入猎人网中。

……

朝熙别苑。

燕妙停灵大堂,灵位上刻的是裕王世子侧妃,秦绍则坐在一侧位子上,面容憔悴。

舒涵跪在灵前哭红了眼,只是看到那侧妃二字时,总要捏起衣角,再流两行泪。

褚英带刀冲进来,看到秦绍安然无恙,才噗通跪倒在地:“都是属下护卫不力!”

秦绍摆摆手,声音略哑:“是我吩咐你出城的,与你何干。”

褚英却不肯起身:“属下若是能早点回来……”

“哪有那么多如果。”秦绍望着灵位,摇头轻笑。

褚英一时不知如何接话。

“去把容宿叫来,我有话问他。”

“是。”褚英不敢多言,不过叫来的却不是容宿,而是大成。

“四爷猜到世子要请,但实在脱不开身,便命小的将这封信转交给您。”

褚英很是不满,容宿算什么东西,世子相请也敢推脱!

秦绍倒没说什么。

前世容宿还敢让九五之尊的自己去他府上见他呢,更何况容宿此刻怕是真的很忙。

舒涵很有眼色,走到大成前接过信递给秦绍。

大成感激地看了她一眼,告退。

秦绍却让褚英先看信,她自己用手指点着桌子:“那李佳喜,就是当初渝州城被我下令杖毙的喜儿吧。”

褚英神色僵硬着点头:“您都知道?”

“见到刺客的那一刻,我才想明白,李佳成报复孙氏情有可原,但又为何那么恨我?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他的妹妹是死在我手里的。”秦绍道。

她还记得,李佳喜的棺材里只有几样用旧的首饰还都是她眼熟的花样,但秦绍虽是女儿身却鲜少注意什么钗鬟首饰,所以才忽略了这极为关键的线索。

因为那些花样,都是渝州来的。

显然,李佳成兄妹是被人贩子卖到渝州去了,而喜儿临死前也说过,她真的有一个断腿的哥哥。

她是真的有,但以秦绍的身份,却不会关注她是不是真的有。

“所以,您怀疑从渝州带消息给刘管事的人,也是李佳成?”褚英问。

秦绍点头,应该就是这样。

“那……那难道这件事都是李佳成一人所为吗?”褚英表示难以想象。

“当然不是,”舒涵开口:“只是对方心思太深,我们很难查到。”

秦绍赞许地看了舒涵一眼。

“没错,这场局,即便我和秦维演一场敌对大戏,他那边估计也查不出个所以然来。最后给我的交代,大约就是赵明诚怀恨在心,意图行刺我。”

秦绍扬起下巴:“赵家,完了。”

第五十六章:冤魂

说实话,秦绍并不关心赵家的死活。

这是个墙头草的家族,赵老侯爷倒还好油滑了些但至少有功勋在身,但子孙不孝,儿子孙子都是文不成武不就的,只能靠荫勋得官,自然投靠了容王。

而且还眼瞎,投靠了容闳。

秦绍在容宿手心里攥了那么多年,最会看的就是容宿的眼色,那容闳和容宿两人看起来是兄友弟恭,可桌面下却是往死里较劲,否则那容王的位子怎么会落在容宿这个庶子的头上。

自然是因为,容闳死了。

夺嫡之事,不止是皇家才会血腥杀戮,容家一样是要优胜劣汰的。

这也是秦绍从来没有考虑过容闳的原因。

秦绍眯起眼,从前的血腥回忆让她周身气质阴冷,就连褚英都下意识打了个寒颤。

他们容家要内斗,自己坐山观虎,看他们彼此削弱自然是最好。

只是如今的局势似乎已经脱离了她的掌控。

秦绍手指哒哒地敲桌,无人敢扰。

“容宿现在何处?”她问,褚英扭头要去查,还是舒涵接了话:“奴婢方才问了大成,说容四爷现下在容王爷书房内,已经半个时辰了。”

秦绍深深看她一眼挥手让她们退下,只留奶娘陈氏一人说话。

不待她开口,陈氏已经跪倒在地:“我明白爷的意思,您现在身边需要人帮衬,那丫头若能为您效力已是她最大的福气,我没什么不愿的。”

秦绍叹了口气:“我本已经准备好车马,这几日内就能让人送舒涵回渝州,但现下我身边确实离不开人。”

褚英倒是顶用,但她毕竟还有城外三百靖卫需要管理,容王府内的事很难留心,而且舒涵聪明,真要是用起来只会比燕妙得力。

“爷快别说了,都是我的错,要不是我非求您送她回渝州,您昨夜也就不用派褚英姑娘出城安排,也就不会差点遇险,还连累了燕妙那孩子……”陈氏哭得眼眶通红。

说起来燕妙也是她看着长大的,她若早知道这些,绝不会逼着爷做决定。

秦绍摆摆手:“也不尽是安排这件事,燕妙……终是我对不住她。”

给了燕妙希望,却不能给她真正的恩泽雨露,燕妙自然会想入非非,这才有了当日的一切。

只可惜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罢了,奶娘还是用心调教那个舟舟吧。”秦绍按了按眼眶,她一宿未眠,脑仁有些疼。

陈氏略带迟疑:“爷,那个舟舟是容王府的人,咱们真要用作心腹?”

虽然从秦绍要人的那天起,容王妃林氏就非常懂事地将舟舟一家人及卖身契全都送到朝熙别苑来,但到底是从林氏名下庄户里走出来的人,爷就真能放心?

“舟舟……”秦绍脑仁更疼了:“你先带着,让她和舒涵一起在内屋伺候。”

她声里有些烦躁,甩袖进了内堂。

陈氏抹了抹眼泪:“我可怜的爷,还是个孩子就要面对这么多乌糟事。”

哭归哭,陈氏办事还是很利索,直接让人去接舟舟过来。

看到舒涵等在门口,陈氏心揪了起来。

舒涵抬眼看向自己的亲娘,露出几分胜利者的笑意:“娘,让我帮您伺候爷吧。”

这句话当初在裕王府她就问过,可陈氏不许。

今日……

“爷开恩,你就好生伺候,万万不许生什么旁的心思。”陈氏低声警告,不忘瞥了一眼里头燕妙的牌位:“你也看到了,爷的侧妃在那儿呢。”

这一句,既是警告,也是提醒。

想做秦绍的女人,是要豁出命去的。

舒涵则秀拳紧握,恨不得想当面问问,自己到底是不是她的亲生女儿。

“娘的教诲,女儿绝不敢忘。”舒涵乖顺低下头,把一切不甘藏好。

陈氏心里还是泛着不满,只想着尽快教出一个舟舟来,好早日把她这个死心眼的女儿送回渝州去。倒是对面的褚英看出两分端倪,原来舒涵对爷竟有过那种心思。

褚英忽然想到那根塞进她手里的糖葫芦,现下倒有些后悔。

怎么扔得那么干脆利落?那可是爷赏的。

天色渐渐暗了下去,舒涵如今名正言顺地成了秦绍身边的大丫鬟,自然要负责操办燕妙的丧礼。

而燕妙看似得了个侧妃的灵位,但按礼以秦绍的身份,他的侧妃需得三媒六聘过宗室玉碟才算入门的,所以此时的规制倒也不敢真按侧妃的来,只用了一半。

但这已是极大的哀荣。

当日夜里,舒涵跪在燕妙灵前,亲自往火盆里添了两叠纸钱。

其实,当她能畅通无阻地跨入秦绍房门,给秦绍送一顿晚饭时,她突然就不嫉妒这个做了秦绍侧妃的女人了。

侧妃又能怎样,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舒涵又添了一叠纸,在灵前磕了个头,才起身离开。

不知为何,夜凉如水,她却并不想回到秦绍身边,不知不觉地,她又一次来到了朝熙别苑外的那条小路上。

熟悉的朱漆长廊里,坐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舒涵浑身一凛,下意识转头要走。

“午夜梦回,你就不怕冤魂索命吗?”那身影陡然开口,阴冷入骨。

舒涵干笑一声,转过身:“容四爷在说什么,奴婢听不懂。”

容宿咧嘴笑出一口白牙,凉白的月光里有些渗人。

“绍世子不知,我却知道,前些日子你在朝熙别苑外跟燕妙说什么了?”容宿问。

舒涵面色平静:“我说世子甜品吃得有些多,积食了。”

容宿笑得更开心:“所以燕妙害羞的跑开了,好像真得了绍世子临幸一样?”

“你大胆!”舒涵呵斥:“世子的事也是你能乱说的?”

“我要是没猜错,你应该是跟燕妙说,她和世子的关系只差一步,只要燕妙能主动迈出去,就能得偿所愿,而你自己不过是个苦命人云云。”容宿道。

舒涵脸色瞬间惨白。

容宿竟像是在旁偷听一样,说得一字不差。

不可能的!

当日她虽撞见了容宿,但她们离得远着呢,容宿怎么可能听得一字不差!

“若我所料不错,你只是希望燕妙主动爬绍世子的床,进而被世子厌弃,到时你就能得偿所愿成为朝熙别苑唯一的大丫鬟。只是你没想到,燕妙太蠢,找了个秦绍遇刺的时间进去,这才送了命。”容宿说话间,向舒涵逼近。

舒涵一退再退,直到靠在护栏上才咬牙问道:“你想干什么,我是世子的人!”

第五十七章:点眉【加更】

容宿一手撑着栏杆,将舒涵禁锢在中央,女孩慌张的褐色瞳孔里印出他狡猾的笑:“你的路若是走不通,可以来找我。”

他站回去,舒涵身上压力大减,刹那间才觉得冷汗已经浸透衣衫。

她咽了咽口水,心神稳定下来,但却没开口。

不是她不想开口,而是她觉得自己说的每一句话都是正中容宿下怀,不如不说。

容宿倒也不急着要她的答复,只是伸出手去碰了一下舒涵头上的点雀钗。

舒涵浑身一激灵却不敢躲。

那一刻,仿佛她那点小心思全被容宿看穿。

“绍世子不肯给你名分,我可以给。”容宿再度语出惊人,舒涵整个人都懵了的状态。

“四……四爷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容宿手指下滑,拔出她头上的一朵珠花收入囊中。

“就是你想的那样,我至今未娶房中无人,既然你令我很感兴趣,不如收入房中。”容宿此刻的笑容让舒涵彻底认清他的本质,一个长安城的纨绔子弟。

可这句话竟是该死的诱惑。

她想要的是什么?

不就是一个名分,一个彻底改变身份的机会吗。

但给她这个机会的人,为何不是秦绍。

为什么不能是秦绍!

舒涵瞬间红了眼眶,奋力推开容宿跑得远远的。

大成提着灯笼从走廊那头出现,瞧容宿的眼神都不对了:“爷,您还敢跟那位抢女人啊?”

容宿瞥他一眼:“你懂个屁。”

屁也不懂的大成耸耸肩:“反正我是知道,下次舒涵姑娘可没那么好说话了,今天她还帮我解围来着……”

容宿不轻不重地踹他一脚:“要个女人帮忙,瞧你那出息。”

“难道您就没想着用女人……”大成小声逼逼。

容宿眼中带了一抹寒光:“夫欲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大成乖巧地不再说话,提着灯笼引路。

“爷,这个时候,周先生怕是已经睡了。”大成提醒,周斌毕竟不似寻常客卿,那是容王座下第一人,容宿这样深夜叨扰,恐怕要惹怒先生。

容宿却不听劝解:“父王我见不到,难道周先生我也见不到?”

大成撇撇嘴,众人都以为容宿今日和容王在书房密谈了一个时辰,却不知容宿根本没见到容王。

这才憋了口气,勾搭完绍世子身边的大丫鬟,又来骚扰周斌。

不过周斌也是个智者,他不但没睡,还敞开院门欢迎容宿。

“属下知道四爷想问什么,两个字,未曾。”周斌开门见山,见容宿不语又似笑非笑地盯着他道:“其实今日下午,世子也来找过我。”

容宿挑眉。

“府内大爷,”周斌强调一句,毕竟伦说起来王府内如今是有两位世子的。

容宿冷笑一声:“先生真是我府内的大忠臣,一句话便洗白了自己和大哥两方。”

不用说,容闳来问的问题必定和容宿一样。

李佳成此人是不是周斌从渝州城带过来的,毕竟当时周斌收买喜儿的时候,对喜儿的家人是有所了解的,整个长安城若是有谁能做到这一点,那周斌自然是首当其冲。

而周斌一句话之间,既否定了自己,还帮容闳做了个不知情证明。

“不过这话,先生应该对绍世子说才是。”容宿一句话,几乎要堵死周斌。

“我知道,绍世子恐怕也疑我,甚至是王爷,这当中还要劳烦四爷多多斡旋。”周斌拱手施礼,但脸上可没看出半点着急。

他显然是笃定容宿与容王府一脉相承,一损俱损一荣俱荣。

所以容宿即便心里再不乐意,也不会真的在秦绍面前说容王府的不是,甚至要拼命帮容王府洗白。

“你真以为朝熙别苑那位好欺负是吗?”容宿冷着脸问。

秦绍心思剔透,此刻恐怕不止猜到了来龙去脉,甚至已经想出如何以牙还牙了。

周斌却摇头苦笑,一口咬定此时与容王无关。

“四爷,怎么连您都疑心王爷?”

容宿攥紧拳头:“因为我发现那李佳成尸体上的眉毛,是画上去的。”

“什么!”周斌瞪大双目:“您是怀疑……他是一点眉的人?”

容宿轻笑:“不是怀疑,是确定。那百枚银针齐发的暗器,难道不是一点眉的独门暗器吗?而这一点眉解散之前,不就握在父王手里。”

一点眉,乃是当年先帝手中令人闻风丧胆的密探组织。

组织内的所有人员都以药水除眉,并绘朱红一点眉,不论男女。

据说这一点眉本是先帝与方皇后成亲时,先帝为皇后所做妆容,后来方皇后为先帝大业而死,先帝解决外戚之乱后追思不已,这才以此命名,并授一点眉生杀大权,由老容王亲自率领清洗窦氏党羽余孽。

老容王去后,一点眉就交给当今容王,直到十年前才由皇帝亲旨解散。

半数秘卫收入宫中,半数放还各地,不过大多数人觉得放还各地的地,恐怕是大地的地。

“简直荒唐,这分明是诬陷!四爷如此聪明,岂能看不穿?”周斌隐隐带着几分怒气。

容宿喉结上下滚动,似是在深思。

真亦假时,假亦真。

“你觉得绍世子会信,还是陛下会信?”容宿面无表情发问。

周斌拂袖:“王爷身正不怕影子斜,由他们说去。”说话间,周斌已经走到堂前,一声送客,将容宿请走。

小院外,容宿负手望向夜空。

信,还是不信?

“是容四爷忘了自己的禅房在哪儿。”慧宁平静如水的声音从他耳边响起。

容宿笑了,转动着腕上的琥珀珠子,所有的疑惑好似迎刃而解。

“大成,去请大夫,城里最好的大夫。”他开口令道,还自顾自地说出了病因:“绍世子受惊,卧病在床,需要静养半月甚至更久。”

大成焉有不明白的道理。

四爷这是要动手了。

次日一早,满长安城就都知道了绍世子病了的消息。

有猜秦绍是吓病了的,有猜是思念成疾,也有猜他是惊怒交加,已经发了癔症的,就是每人猜秦绍生龙活虎,什么病都没有的。

但是病了,就没办法见客,连秦维派来的人也不曾见过一次,李兆信这样无权无势的小国世子就更别想见到秦绍了。

一时间到好像是被囚禁起来一样。

“容王府好大的胆子,他们到底想干什么!”李兆信忧心秦绍安危,急得团团转。

“世子,有消息了!”朴泽冲进来急报:“维世子那边查出来了,那刺客是藏在一个府邸的礼物箱子里偷进的府!”

“哪家这么大胆!”李兆信站起来问。

第五十八章:判决

朴泽咽了咽口水:“容家。”

“你说什么?!”李兆信腾地站起来:“容家把人带进去的?”

李兆信忽然笑了:“这下可有好戏看了。”

没错,整个长安城都在等着看这个笑话,看容家是怎么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

现在摆在明面上的东西很简单,容王府内的人勾结赵明诚偷偷放出李佳成,还安排他混入维世子府伺机行刺,就连那个将酒水泼到秦绍身上的丫头都是事先安排好的。

这下子要查的人就从维世子府,转移到了容王府内。

容王是查,还是不查?

其实早就有人觉得刘利才的事是容王给秦绍的一个下马威,谁知道秦绍非但不服软还要闹大,这下热闹容王,惹来杀身之祸了吧。

不过也有人觉得容王如日中天,没必要冒真么大的风险一举得罪两名世子,这对容王有什么好处?

于是,坊间便起了谣言。

容王三日前派出一队劲旅南下,似乎目的地就是渝州,很可能是奔着裕王府而去。

那裕王府不是还有一位尚在襁褓的庶长孙吗,容王这是要换个软柿子呢。

不得不说,人们的想象力是无尽的,每一种可能都能说得有鼻子有眼。

所以当消息传到褚英耳朵里时,褚英气坏了,当即就想请秦绍尽快递折子进宫,求见陛下。

“我早就同维世子说过,要御前见分晓,此时该急的不是我们。”

“正因如此,才要面圣啊。”褚英道。

她认为此时证据确凿,不进宫还等什么呢?

“舒涵,你说呢?”秦绍问。

舒涵难得走神一次,现下有些慌忙,匆匆道:“奴婢,奴婢觉得还可以等几天。”

秦绍微微一笑:“等什么?”

“等……”舒涵咬牙:“等容四爷的消息。”

秦绍手指头点着桌子:“你倒挺信得过容宿。”

舒涵心里咯噔一声,突然就跪倒在地:“奴婢……奴婢没有。”

“慌什么,”秦绍没想到舒涵怎么吓成这个样子,让舟舟搀她起来:“你说的对,容宿口口声声要效忠于我,如今我的女人遇刺,我又尚在‘病中’,也该他尽尽心力了。”

秦绍闭上眼,将屋内人遣散,只留褚英守门,自己则枯坐在燕妙灵位前,不知在想什么。

舒涵只觉得世子的心思是越来越难猜,不过那舟舟倒是老实,即便知道世子对她青眼有加,也没有过逾越的地方。

这当中又陈氏教导之功,恐怕也有燕妙这前车之鉴的惨烈。

一般小丫头在面对死亡的威胁,总会犹豫的,此时舟舟不敢往秦绍身边蹭也是正常,但今后呢?

舒涵看到舟舟那双又大又明亮的双眸,微微咬住下唇。

就在秦绍韬光养晦之时,长安城因她这桩案子已经闹到了御前。

维世子为洗干净自己,当然一力彻查,在得知是容王府的礼箱里空空如也时就已经通知了容宿,但容宿不买他的账,将秦维生生逼到容闳面前。

其实容宿和秦绍心里都有数。

容王府里若有一个和赵明诚侧影的内贼,应该就是那一个,至少能翻到御前的就那一个。

果然,容闳没能给秦维一个合理的解释,秦维一转头就把事捅到御前。

“赵明诚与容腾勾结,埋伏刺客于我府中,意图对绍世子不轨,其心可诛!”

皇帝转头就把折子扔给了容王。

容王因秦绍鞭挞容腾两次的事,皇帝也有耳闻,但这在他眼里不过是小孩子间的怄气,如今竟到了要命的地步,可见容王的这个三儿子嚣张到了什么地步!

皇帝火冒三丈,连容王都在御前跪了半个时辰才被骂出大殿回府思过。

但案子已经浮出水面,接下来怎么判才是关键。

当日夜里,皇帝秘密召见方昭然。

“陛下不必忧心,容腾虽然养在容王妃名下,但到底不是王妃所出,何况容王多子,想来也不会当真包庇于他。”方昭然一句话说到电子上,但皇帝的脸色似乎并不好。

尤其是在听到那句“容王多子”时,方昭然在皇帝脸上看到了一丝明显的恼意。

想当初,他和容恺同是过命的交情,就连生儿子的事,他都想跟容恺同赛着来。

皇帝三妻四妾,容恺同也广纳美女,他儿女成群,容恺同也不甘落后,七子五女不弱于他。

但容恺同的儿子如今长大成人四个,嫡长女甚至入宫为妃,几个庶女也纷纷嫁入豪门,成了容家联姻众臣的左膀右臂,而他却是孤家寡人。

五个儿子,一个都没能长大成人。

“嘭!”皇帝一拳砸在桌上:“传大理寺卿!”

方昭然低头退下,唇边是一抹微不可查的笑意,大殿外执勤时看到江大人匆匆忙忙的背影,微微扬起下巴。

……

容王府内,容腾一脑门子汗,只觉得祸从天降。

“大哥,您别吓我。”容腾一脸不可置信地看向容闳。

“糊涂东西!”容闳气得一巴掌扇过去:“你那么大的空箱子,当人家都是傻子吗!”

“我放了贺礼!”容腾反映过来,大呼冤枉:“定是秦绍和秦维合起伙来冤枉我,我真的放了贺礼,按着礼单放的啊!”

他怎么可能犯这么蠢的错误?到底是谁偷了他准备贺礼!

可惜现在容腾说什么都晚了,根本不会有人信他,甚至容王连见都不肯见他一面。

这次不打不骂,让容腾更慌了。

父王这分明是要丢卒保车!

果然不出两日,大理寺的判决就下来了。

赵明诚开除宗籍,流放八百里,赵家管教不利,罚俸三年。

至于容腾,鞭八十,充军西南边塞。

这个判决明着是大理寺的,背地里估计是好几方协商所致,而最终必定是有皇帝点头。

意料之中的,容王没有为这个儿子求情。

甚至容王连秦绍都没见,只是一直在忙着兵部的事。

似乎是西北那边的粮草出了些问题,所以连皇帝这几日都忙了起来,一场轰动长安城的案子就在两位巨头的注意力被转移走的情况下逐渐沉寂下来。

唯有秦绍轻轻敲起桌子:“充军西南,那不是父王所辖之处?陛下这招棋,可比我高明啊。”

第五十九章:明珠

如今容王握着秦绍,裕王也握着容王的儿子,虽然不算均衡,但好歹是互相捏了个把柄。

陛下这步棋看似不经意,实际上却让天平向秦绍一方倾斜。

所以秦绍没有反对,就连容王也看出陛下忌惮他的意思,老老实实将儿子送出去。

不过这步棋高明归高明,但对容王的制约性并不大。

秦绍敲着桌子思忱,一旁舟舟端着药酒上前:“世子,这是高丽世子给您送来的药酒,还嘱咐您每日饮用,可强身健体。奴婢请大夫验看过了,说对您的身体有好处。”

秦绍点点头,这些日子来,舟舟已经适应了大丫鬟的工作,而且由陈氏一手调教出来,细心妥帖,还比舒涵规矩几分没有什么杂念。

舟舟的父母也送到她手中,褚英亲自将人安顿在城郊的一处田庄做管事,更不怕舟舟有什么二心。

等到容腾镣铐加身,被押出容王府时,秦绍让舟舟抱着燕妙灵位亲自去看。

容腾远远看到她,顿时破口大骂:“秦绍,你这个卑鄙小人!你竟然陷害我!”

秦绍轻咳两声,容宿立刻上前大袖一兜,挡在她面前。

“世子身体还没痊愈,外头风大,还是回吧。”他语气并不强硬,甚至连褚英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但秦绍只觉得心里别扭,可又没有任何反驳。

她转身离开,容宿忠心耿耿地跟在身后护送,不少人都看在眼里。

用陈时的话说,就像一条跟在主人屁股后面的狗,不过这条狗是只会咬人的恶犬。

而且这恶犬还不止一条。

容闳饮下一口酒道:“我听一位小公公说,陛下传江公爷之前,先见了方昭然。”

陈时:“墙倒众人推,绍世子在陛下心中如此重要,自然有人赶着去送投名状,方昭然如此,也不稀奇。”

容闳又闷下一口酒:“今后只有咱们兄弟二人了。”

陈时看他一眼,没说话。

“时弟莫不是在怨我没能救出诚弟?”容闳察言观色能力极强。

“大哥说哪里话,陛下的旨意,你能有什么办法,如今他们能保住性命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只是……”

容闳挑眉:“只是什么?”

“明诚和腾兄都在喊冤枉,这件事会不会另有玄机?”陈时一脸希冀地看向容闳。

“他们两个都是为了我才会跟绍世子作对,是我害了他们。”容闳摇头。

陈时抿着嘴,没有再提,只是望着圆桌上第三只酒杯沉思。

三日后,朝熙别苑的白灯笼撤了下去。

燕妙不过是个妾侍,能挂这些日子的白已经是她的脸面,秦绍不会为了恶心容王府,做出那么幼稚的事,在外人看来,这件事似乎已经随着容腾和赵明诚伏法后过去。

唯有朝熙别苑内的近侍才知道,这件事已经卡在秦绍心里。

秦绍在朝熙别苑正堂后面开辟一间小佛堂,里面供奉着燕妙的牌位,由褚英领着心腹围了个严丝合缝。

每天入夜,秦绍都要进去坐上大半个时辰,谁也不许打扰。

没有人知道她在佛堂内做什么,连秦绍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在燕妙灵前抱着宝剑枯坐,似乎唯有在这里,她才能放下戒备。

“燕妙,你还是死了。”秦绍低声喃喃。

她一直在问自己,为什么自己重生一回,还是护不住身边的人。

现在死的是燕妙,下一个呢?是褚英,是侄儿,还是父王?

秦绍牢牢握住宝剑,牙关紧咬。

为什么是她?

秦绍其实想不明白,她只是一个普通人,一个可以说是懦弱无能的普通人!

除了大秦嫡系的血脉,她什么也没有。

命运却选择让她来扛起所有人的路,一步错,就要有人断头流血,化作皇位前的枯骨。

她扛不住的。

秦绍撑着宝剑站起来,双手搭在宝剑上闭着眼,眉头紧皱。

她要怎么抗!

“我有明珠一颗,久被尘牢关锁。今朝尘尽光生,照破山河万朵。”

一首诗像黑夜里的金光,刺痛秦绍双目。

前世征文写给她的第一封信,便是这一句。

只这一句,便在她心中激起千层浪。

待她尘尽光生,照破山河万朵。

前世,这是支撑她走到最后的信仰,如今也是。

先生还在等。

她就不会认输。

秦绍推门出去,舒涵抱着瑞雪等在外面。

“瑞雪,”秦绍摸着瑞雪的头,小奶猫如今已经长大一些,更加俊俏机灵,见到秦绍很高兴还主动舔了舔她的手指。

“王府里有什么新鲜事吗?”秦绍问。

舒涵眼前一亮,这是秦绍这些日子来第一次主动问她,世子终于走出来了。

“有一件,容三爷……容腾房里一个小妾以下犯上被三夫人打了一巴掌,闹到了王妃那儿,据说这个小妾还是王妃给抬的。”

舒涵心里对容腾妻子齐氏很是不屑,如今夫婿被贬齐氏在容家的未来全在王妃和容闳一念之间,此时竟然公然打王妃的脸,这齐氏怕是不想过好日子了。

“容宿怎么做的?”秦绍问。

听到这个名字,舒涵的心跳没来由地快了几分:“容四爷没有参与,这几日好像都在往蒙老将军家中跑。”

“蒙家?”秦绍眉头霍地一跳,眼睛都亮了三分。

蒙家先祖蒙恬乃是大秦开国时的老将,一族世代镇守西北,若是大秦还有一个忠臣,那必定出自蒙家无疑。

就连前世秦绍最后等的勤王援军,都是蒙家的黑甲军。

只可惜,她以通玄镜为印信交付给征文先生调兵,原本万无一失,却不知哪一步走漏了风声被容宿截胡,还害了先生性命。

“可有蒙家二爷的消息?”秦绍几乎没走脑子就问出口,可这话说出来,她自己都笑了。

蒙家二爷蒙世征,此时正奉命镇守西北雁秋关,无诏不能回朝,更何况什么消息了。

舒涵呐呐摇头,长安贵族多如牛毛,她刚来不久连蒙家有几个儿子都不知道,哪里认识什么蒙世佂。

“奴婢这就去打听。”舒涵说。

“不必了,”秦绍急道,不能打听征文先生的情况,不能。

“这不重要,”秦绍挂上一贯的平静微笑遮掩自己起伏的心跳,“还是说容宿吧,他去找蒙老将军做什么?”

秦绍此刻有些摸不透容宿的所作所为。

因为这奸滑诡变的狗贼,除了蔫坏,竟没有一件是按着前世走的……

第六十章:黑手

“奴婢打听过了,容四爷从前便常去蒙家,只是这阵子去的格外勤,还带了几次礼物,似乎是有求于蒙家,不过具体求什么奴婢也不清楚。”舒涵道,这些还是她察言观色才得来的消息。

秦绍眉头一挑,她早知容宿和蒙世佂是打出来的好朋友,蒙家与容家又都是武将之家来往切磋也属正常,但若说有求于蒙家,便有些不同寻常。

蒙家虽是世袭勋贵,但因为当初曾与窦氏联姻被先帝排挤,还是老容王力保才没有死于雷霆之中。

如今蒙家早已不复从前,容宿能有什么事要求上蒙家?

“奴婢听说蒙家六小姐已经到了适婚的年纪,蒙夫人正在长安城物色新贵,莫不是容四爷瞧上了六姑娘?”舟舟端着药酒上前,笑盈盈道。

她算是在长安城待得久的,知道的自然比舒涵多一些。

秦绍张张嘴,一时没能说出话来。

前世容宿纳妾无数,有朝臣塞的,有秦绍赏的,还有容宿自己要纳的,但正妻之位却一直空着。

据说是因为容宿心里一直有位流落民间的红颜知己,可不知为何人家不肯嫁他,所以容宿空悬正妻之位要等她一辈子。

这在长安城还传为佳话,一时多少人感叹他痴情种子。

难道那红颜知己就是蒙六姑娘?

不对啊,这蒙家六姑娘与容宿也算是门当户对,而且蒙家到最后也没有败落过,有什么可流落民间的?

秦绍只恨自己当年是笼中金丝雀,打听一些朝臣消息都要紧张兮兮生怕被容宿知道,这朝臣家眷的婚事她就更不清楚了,所以前世蒙六姑娘到底花落谁家,她还真不知道。

可容宿若真是去求亲的,她该怎么办?

“蒙六姑娘,是嫡出吗?”秦绍问。

舟舟眼睛动了动,只当秦绍是关心蒙六姑娘和容宿般配不般配,便道:“是嫡出小姐,还是老将军的老来女,十分得宠,容四爷想娶恐怕不容易呢。”

容宿不但是庶出,生母据说还是教坊司的罪奴,这蒙家虽然不如容家,可也没到把嫡女许给庶子的地步。

秦绍松了口气。

六姑娘是蒙世佂的嫡亲妹妹,若她嫁给容宿狗贼,日后反目,可要平添许多顾虑。

“舒涵姐姐怎么也松了口气啊,”舟舟没心没肺地嘲笑。

舒涵脸色一白:“我是替爷松了口气。”

“哦?”秦绍挑眉:“容宿娶不到蒙六姑娘,我有什么好松口气的?”

舒涵下意识舔了舔唇角,笑说:“我看爷对容四爷并不放心,四爷若是巩固地位,爷岂不是更不放心了。”

秦绍盯着她,看得舒涵直发毛。

“以后这样的话还要少说,”秦绍嘱咐。

“是,”舒涵也知道自己失言,屈膝一礼,唯有舟舟有些忐忑地看着秦绍离开,不好意思地看向舒涵:“姐姐,我是不是说错什么话了?”

舒涵淡淡地看她一眼,微微一笑:“没有,你很好。”

舟舟腼腆一笑,端着药酒去追秦绍,她做事总是这样,一丝不苟。

秦绍被舟舟追上,仰头喝干净药酒,又吩咐舟舟:“你去齐氏那儿打听一下,看看她为什么会打那个妾侍。”

齐氏又不是傻子,容腾被充军西南,她只能依靠王妃林氏过活,不是太过分的情况下她怎么会主动与林氏为敌。

这件事对舟舟来说并不难,当天晚上她就带回来消息:“听外院伺候的小丫头说,那天齐三夫人骂那个小妾是狐狸精,还说都是小妾出的馊主意害了三爷,小妾哭着跑去王妃院子,王妃就说齐三夫人患了失心疯还请了大夫,命人围住院子好好看护呢。”

秦绍冷笑:“欲盖弥彰。”

若非她本就在容王府中,这些消息只怕听都听不到。

“你想办法打听那个小妾现在的住处,但不要让容家的人发现。”

不得不说,舟舟从林氏那儿出来倒成了她的优势,打听起来倒也不甚费力,秦绍这才知道那个名叫春婷的小妾根本没回容腾的院子,而是留在林氏那儿住下了。

虽然是林氏身边的丫鬟开了脸,但这种处置可不太妥当。

但林氏似乎对这个春婷十分宠爱,好吃好喝供着,甚至还派了两个贴身丫头伺候,不过春婷似乎有些恃宠而骄,隔三差五地还咐人出去买宝食街的糕饼。

秦绍手指波浪似得敲打桌面:“这个春婷一定知道什么。”

她有理由怀疑春婷就是林氏和容闳安插在容腾身边的耳朵,成天用吹枕边风的办法来控制容腾。

否则就容腾那个草包,再加上一个赵明诚,恐怕也想不出那么一套连环计来害她性命。

所以整件事的幕后黑手就是容闳吗?

秦绍收紧拳头。

燕妙的丧事虽然已经过去,但她没有一刻放弃过为燕妙报仇。

而且秦绍也很清楚,这个幕后黑手不揪出来,她的安全就得不到保障,秦绍甚至怀疑前世这个人也曾对秦骋出手。

没错,今生秦绍提前一年来到长安,相当于是经历了前世秦骋经历的一切。

这个现在要杀她的人,前世对秦骋恐怕也不会留手。

只不过那时容宿还要靠秦骋争权夺利所以应该能拦住对方黑手,至于半年后的那个冬日……

秦绍手指捏得咯哒作响。

她也不知道是容宿先得知了她的女儿身所以杀害了侄儿,还是容宿一时疏忽让幕后黑手害死秦骋,但总之跟容家绝对脱不了干系。

容闳。

他到底是自己要与她作对,还是代表容王在做这些事?

虽然没有什么证据,但秦绍相信,自己一定能找出证据,证明容腾是被容闳利用的。

若是能一举挖出容王,那可就痛快了。

秦绍合上眼,药酒的劲儿上来,让她脸颊微微泛红,也不知是心里拿定了什么主意,竟笑出声来。

“褚英,你明日再替我跑一趟,告诉表哥在宝食街安排一些人手,找机会给我抓住这个春婷。”

“爷!您这样做不会打草惊蛇吗?”褚英脸色有些难看。

这可是一招险棋,如果秦绍猜错了,或者春婷什么也不肯说,到时候秦绍可就被动了,甚至连方昭然都会被牵连进去。

“没关系,”秦绍笑容冰冷:“还有容宿呢。”

第六十一章:对峙

春婷是林家的家生子,父母兄弟都是跟着林氏陪嫁过来的很得重用,而且她生的白净嘴又甜,很讨林氏欢心,也得重用。

只有一件事,春婷不是很高兴。

她和大少爷也算是“青梅竹马”,当初林氏说将她指给一位爷的时候她还以为是大爷,没想到,是容腾那个庶子。

不过春婷很聪明,她清楚大爷的身份,既然讨了江国公的亲妹妹做媳妇,还那般恩爱,房中必定是没有她的位置,而容腾就不一样了。

齐氏是林氏亲自为容腾讨来的四品官宦家的嫡女,人也没比容腾聪明到哪儿去,不惯伏低做小伺候夫君,她进了房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还有林氏这个王妃撑腰。

所以就算现在容腾不在了,她的靠山可还没倒。

临近六月,长安的日头太足,她坐在小轿中摇摇晃晃来到宝食街,差使人去给她每样糕饼买一点儿,还摇着扇子扇了扇:“这轿子里太闷,上去喝杯凉茶再走。”

不是她娇气,而是长安的天的确太闷热,就连南方长大的秦绍都有些熬不住,在屋子里放了四盆冰去暑,但秦绍是什么身份春婷又是什么身份,可容王府的人竟没说什么。

春婷进了楼上的雅间。

茶楼有专为贵妇人们准备的小舍,布置的精美,还点了茉莉熏香,让人心旷神怡,堪比王府半个主子的待遇。

“你这日子,过得可比容腾在时还要逍遥。”一道声音从窗后面响起

“谁!”春婷惊得站了起来,下一秒,门外就冲进两个黑衣大汉,将为她守门的丫鬟小厮都敲晕了拖进来。

春婷哆嗦起来,再看过去发现一个蒙面黑衣人十分坐在窗框上,一条腿耷拉着看向她:“你以为主人会容你逍遥快活吗?”

“什……什么主人,你是谁?”春婷颤巍巍道。

黑衣人跳下窗框:“你不用知道我是谁,死人,知道这些是没有意义的。”

说话间,黑衣人拔刀刺来。

春婷尖叫,只以为吾命休矣!

嘭地一声,有人踹门而入,与黑衣人过了三招便提着春婷跳下二楼,在小巷里狂奔。

春婷哪见过这阵仗,吓得六神无主,被丢尽进草垛里躲藏。

她哆哆嗦嗦地看着几个黑衣人杀来,明晃晃的刀片从间隙里反着寒光,要不是救她的人捂住了她的嘴,春婷就要尖叫出来。

黑衣人向远处跑去,颤巍巍的春婷才被拉了出来。

“看来,你知道了不该知道的秘密。”方昭然神色平静,亮出自己的腰牌:“我乃长安禁军统领,你若想说,我便帮你一把,若不想就走吧。”

春婷脑子都不转了,一时哪里知道说什么。

方昭然扭头就走。

“大人!”春婷扑跪在方昭然脚下:“大人救命,大人救救我,我不想死!”

小巷中,方昭然露出一丝冷笑。

斜阳夕照,在容王府大门前留下一道长长的影子。

褚英快跑进朝熙别苑:“世子,成了!”

秦绍放下书示意她说。

“那个春婷为了保命已供出主院的两位,也愿意登门对峙。”褚英附耳道。

“她倒是不傻。”秦绍笑说。

“咱们这么一吓,她只当是主院那位要杀她灭口,除了帮咱们扳倒林氏求条活路,她还有什么选择。”褚英对这个结果不算意外,甚至有些沾沾自喜。

她这个杀手演得很像那么回事的。

“方昭然何时上门?”秦绍站起身问。

“快了,方大人说要先到朝熙别苑走个过场,也提醒您多费些心思。”褚英意有所指。

秦绍点点头,找来舒涵和舟舟两个丫鬟吩咐几句。

方昭然是御前禁军统领,身份使他天然成为皇帝的耳目,所以这件事由方昭然“发现”是最好不过的,可以省掉告状到御前的诸多麻烦。

而且有方昭然在,即便是容王,也无法再包庇容闳母子。

不过秦绍没有撕破脸,方昭然带春婷来时,她不止耐心地从头听到尾,还装得缠绵病榻,当春婷说到是容闳让她撺掇容腾往她身边安插人,还让她提醒容腾去找赵明诚合作放出李佳成时,秦韶还砸了两个茶碗表示愤怒。

“容闳欺人太甚!”秦绍怒道。

方昭然暗中竖起大拇指,若不是亲眼所见,连他都要相信秦绍毫不知情了。

春婷则只是一味求饶,说自己都是被逼胁迫,请秦绍放过她。

“若不讨个结果,你的命也保不住。”秦绍说。

“奴婢愿意跟您去对峙,只求您保我平安,我什么都愿意!”春婷咚咚叩头。

秦绍使个眼色,褚英便拽着她的胳膊将春婷提起:“走,去正院听听王妃有何话说。”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何况是在容王府。

林氏很早就听到方昭然拜会秦绍的消息,不过她没放在心上,而是和大儿媳江氏继续聊天。

小丫鬟匆匆跑进门跪倒:“王妃,世子妃不好了,绍世子和方统领正带着春婷夫人往咱们院子来。”

“春婷?”容王妃还不知情:“她不是去宝食街买糕饼了吗?”

“春婷到底是三弟房里的人,竟和两个外男一道走,成何体统。”江氏看似温温柔柔但对礼数还是很看重的,她是容王府的世子妃,是宗妇,更要顾及脸面。

丫鬟脸色更难看:“奴婢听说……春婷夫人在朝熙别苑里跟绍世子指证了大爷和王妃娘娘。”

“指证我?”林氏一脸迷茫,手放在胸口:“她能指证我什么?”

“似乎是……”丫鬟结结巴巴,头低得看不见脸:“是说三爷行刺世子的事,是您和……和世子爷指使的。”

“荒唐!”林氏拍案而起,额头渗出一层薄汗:“我待春婷不薄,她竟红口白牙地污蔑于我,还要污蔑大郎,简直,简直畜生!”

江氏急忙上前扶住自家婆母:“母亲勿慌。”

林氏气喘吁吁,显然气得不轻:“佳宁,你快去,快去请大郎回来!绍世子颇得陛下青眼,咱家已经被世子怀疑,可断不能再让世子听信那小蹄子的话。”

江氏掺着林氏坐回去:“母亲放心,夫君昨夜还与我说了这事。”

“什么事?”林氏茫然抬头。

“绍世子怀疑夫君和母亲教唆三弟,实属子虚乌有,咱们身正不怕影子斜,何况我容江二族也不是任人拿捏的。”江氏紧攥着绣帕站在庭前等候。

她就不信,秦绍敢凭一个妾侍的污蔑之词,拿她们如何。

第六十二章:反口

秦绍在正院门前等候。

她和方昭然都是外男,当然不能直闯容王府内宅,不过这正院也是容王名义上的住所,所以她来,报的是拜会容王。

虽然容王与容闳此刻都在衙门办公,并不在府中,但依着规矩,还是该请秦绍入内等候。

不过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秦绍带着春婷前来,分明就是要见容王妃林氏。

其实方昭然还是有一些顾虑的。

此刻正院里只有林氏江氏两个女人,他和秦绍这个时候上门,恐会叫人觉得是威逼妇孺,传出去有损名声。

但秦绍没半点不好意思。

前世江氏病故得早她没什么印象,但容王妃她可是知道的。

跟那个能跟容宿斗得天昏地暗,让她背地鼓掌叫好的女人对阵,能叫欺负女人?

秦绍是不承认的。

而且她相信,容闳此刻必定在赶回来的路上,自己进去也不用等太久。

果然,当她进去的时候,林氏高坐内堂没有露面,是江氏站在抱夏底对她颔首一礼:“绍世子安,”便转头去看春婷:“春婷,你还不过来?”

江氏是世子妃,春婷下意识往前挪了一步。

“看来世子妃是等不及了?”秦绍笑说,看向春婷:“你要过去吗?”

春婷迟疑地看向江氏,忽然哭号一声扑跪在江氏身前:“世子妃!世子妃救我!”

秦绍眉头一皱,方昭然也攥紧拳头。

不妙。

只见春婷颤巍巍地看向秦绍,小兔似得缩到江氏身后:“世子妃明鉴!绍世子逼我说昧良心的话,冤枉世子和王妃,我若不说,他就要杀我!”

“荒唐!”方昭然怒喝。

这贱人分明是被他所抓,现在竟然反咬秦绍一口,分明是有预谋的。

此时方昭然才恍然明白,自己中计了。

不,是绍世子中计了。

舒涵站在院门前,一听春婷竟反口,颠倒黑白,把她自己招供说成了秦绍逼迫,顿时也明白春婷不过是颗送到嘴边的诱饵!

她扭头就往外跑,找到院中等候的舟舟便道:“你和我娘去蒙家,请四爷回来!”

舟舟赶忙点头,又问:“姐姐这是要去哪儿?”

“我当然是去李世子府。”舒涵带上兜帽急匆匆地跑出去,没注意到舟舟那一刻眸中的亮光。

正堂内,秦绍忽而笑了。

她踱步上前,春婷低头不敢看她,只往江氏身后躲,倒好像真是被秦绍逼迫的良家妇女。

“绍世子!”江氏怒容而视,一身正气。

“三弟意图行刺的确不对,但他已经伏法,你若不服判决大可以到大理寺鸣冤,为何行此下作手段威逼一个女子,构陷忠良!”

秦绍第一次正视江氏。

这个女人看似柔柔弱弱,说起话来倒是字字铿锵,有理有据。

“构陷忠良?你口中的忠良故意放消息给我的丫鬟,引我去见春婷,又让春婷招出一套说辞,将我骗来此地对峙,如今却反口说我构陷忠良,江氏你好算计啊。”秦绍眉头上扬,盯着江氏每一寸表情。

“世子在说什么,江氏听不懂。”江氏面容冷漠。

秦绍张口欲言,就听身后一声急呼:“娘子!”

容闳大步上前挡住江氏:“世子有什么不满大可以找容闳,勿要牵连妻小。”

江氏略一低头,脸上红云飞渡,方才那股不屈不挠的气势也在见到容闳的瞬间收敛:“妾身去里面照顾母亲。”

“去吧。”容闳拍拍她的手。

秦绍并不关心他们夫妇有多鹣鲽情深,眼下这场局说不定就是他们夫妇摆下的。

容家人的两面三刀,她可是看了一辈子。

“容世子来得正好,你容门妾侍到我面前招供说你与王妃要杀她灭口,还说当日容腾所为种种皆是你的指使,你认或是不认?”秦绍红口白牙,将春婷反口说成了主动招供。

方昭然大步站到秦绍身后,给予秦绍无形的支持:“我可以为世子作证,绍世子所言句句属实。”

春婷有些慌,秦绍人多势众,她膝行到容闳跟前眼泪汪汪:“大爷!大爷您要相信奴婢,奴婢一介女流,哪里敢欺骗世子!您若不信可以请世子妃作证,奴婢真的是被他们逼来的!”

还在找江氏撑腰。

秦绍微微眯起眼来,这春婷倒是认准了江氏能救她。

到底是因为江氏的确是幕后主谋,还是因为有人想让江氏背这个锅?

秦绍目光落在容闳身上。

“混账!你算什么东西也敢请世子妃作证!”容闳拂袖大怒。

他倒是不想秦绍记恨江氏。

“是,是奴婢失言,可奴婢真的是冤枉的,奴婢身份卑微哪敢去见绍世子!”春婷抹着眼泪哭诉。

“到底怎么回事?”容王大步进门,瞬间连春婷的哭声都安静下来。

他在宫中忙着西北军务,听到府中消息便连忙赶回来,若真如秦绍所言,容闳和容王妃拿容腾当枪使,他也不能包庇。

“见过王爷。”方昭然侧退一步,朝容王拱手,看似倾诉手心里却全都是汗。

他和借住容王府的秦绍不同,他是个外人,今日在此就意味着此事容王府不能关起门来解决。

如果秦绍能成,他当然等于是皇帝的耳目。

可现下春婷反口,他们显然是中了别人的计,方昭然就很可能成了刺向秦绍的一把利剑!

有人想让秦绍身败名裂。

“王爷,”容王妃终于露面,她这一迎,倒让剑拔弩张的气氛有所缓解。

“世子,请入内说话。”容王做主,众人入了大堂。

尽管局势如此不利,方昭然还是坚定地站在秦绍身后,不过这个位置倒让他发现。

秦绍似乎并不慌张。

“王爷在此,我倒想先问上一句题外话。”

“世子请讲。”容王说。

“这春婷不过是个妾侍,却吃穿用度堪比容三夫人,这容腾方才落罪,你们就如此捧他的妾侍,若不是心里有鬼,难不成是存心与我不快?”秦绍质问,看起来倒真像个发脾气的十五岁少年。

容王看向王妃。

林氏在江氏的搀扶下站出来,她生的一张圆脸保养得宜,两鬓稍见白发却用鬓梳遮了大半,此刻故作叹气:“我知世子厌极了老三,但祸不及妻儿,您又何必揪着春婷不放。”

祸不及妻儿?

方昭然神色大惊,猛地看向春婷。

春婷脸上露出显而易见的冷笑,旋即哭喊:“我怀得是三爷的骨肉,不过是贪嘴想吃些糕饼,就被绍世子抓走逼迫,非要我说王妃娘娘和大爷的坏话,天地良心啊!奴婢怎能说得出口!”

第六十三章:逆子

第六十三章:逆子

“简直闻所未闻!”江氏声音细弱,却听得出十分得怒意。

容闳却很怕事,拉了拉妻子的衣袖摇摇头。

江氏咬牙,本不想忍耐可她是大家闺秀自然懂得出嫁从夫的道理,容闳既然不许她说,她便不说,可看向秦绍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既幼稚又卑鄙的小孩。

“来人,去请大夫。”容王一声令下很快就有大夫上门为春婷诊脉。

“确是喜脉无疑,不过最近忧惧太多,已经有损胎气,我开一个方子,请小夫人按时服药。”大夫如是说。

容王妃脸色略缓,春婷也隐隐得意起来,便是容王也冷下脸来:“世子可需要本王再请几位大夫一同诊断?”

讥讽。

赤裸裸的讥讽。

方昭然脸色极其难看,他们这一计中得也太深了。

春婷有孕,简直是铁证如山。

原本是各说各话,春婷说秦绍要挟,秦绍便反口说春婷蓄意陷害,又有容王妃的确待春婷非同一般的好,倒像是做贼心虚似得。

可现下春婷确诊身孕,不但证明王妃贤惠与此事无关,还令秦绍成了不能容人妻小的卑鄙小人,真可谓是歹毒至极。

方昭然一时后悔,他太信任绍世子的本事了,却不想对方也只有十五岁。

即便聪敏过人,但长安城的这些老油条又有哪个是好相与的。

尤其是秦绍身在敌营,对手却在容王府的主战场,人家想要放出烟雾弹来迷惑秦绍不是轻而易举的吗?

这一次就是鲜血淋漓的例子。

“王爷息怒。”方昭然主动上前一步,想要劝和。

容王冷哼一声,并不给方昭然面子:“方统领刚才也曾言之凿凿,怎么,现下又想反口了?”

他是什么身份,与皇帝都曾称兄道弟,方昭然便是再得皇帝宠信也不过是个小辈。

“王爷息怒,这当中恐怕是有什么误会。”方昭然面不改色,若这点小屈辱他都承受不住,早就在边关呕死了。

“一句误会,就是方统领带着绍世子大闹我府中的理由?”容王面上冷漠,显然不打算轻易放过秦绍。

这两个人在皇帝面前一唱一和地挑拨,试图离间他和皇帝的关系,真当他不知情?

秦绍那一山不容二虎的说辞,加上方昭然御前那句“容王多子”,屡屡将他置于险地,若再加上今日之事,足以动摇他在皇帝心中的地位。

只不过容恺同何许人也,大风大浪经历无数,不动声色罢了。

现在时机已到,此时不反击更待何时?

容王站起身走向秦绍:“绍世子,本王念着与裕王殿下的旧交处处忍让,但世子如今咄咄逼人,竟使出这种手段诬陷于我,实在令人心寒。”

秦绍咬着牙,攥着拳头不语。

“王爷!”方昭然跨前一步挡在秦绍面前。

“方统领,这里是容王府,不是你方府。”容王冷声呵斥,秦绍则漠然抬头扫向众人面孔。

容王妃委委屈屈,容闳夫妇俱是神情严肃,连春婷此刻都收敛得意,装出一副无辜受害的模样,这一家子反败为胜,还要让她成为那个恶徒。

其实说得也不错。

若非人家早有设计,就秦绍这套设计逼迫春婷招供的手段,还打上门来,与那恶人并无两样。

但此恶非彼恶,秦绍重活一世,若连这点手段都没有,可不叫人笑话。

只是现在秦绍不但做了这个恶人,还面对着更残酷的现实。

容王显然不打算让这件事过去。

秦绍在容王府的地位卓然,是因为她有望成为储君,容王府想要这份从龙之功。

但现在,容王发现这小世子跟他压根就不是一条心。

从最开始的一山不容二虎,到与容腾作对,现在又出了容腾行刺的事,而且秦绍压根就不打算放下行刺之事,还要深挖。

若叫秦绍挖出容闳和容王妃来,别说什么从龙之功了,现在他容王府就要倒大霉!

秦绍,分明就是要毁了容家!

这样的人,日后就算真的站到了九五之尊的位置上,容家怕是也得不到什么好处。

容王眼中厉色一闪即逝。

既然秦绍不识抬举,那就别怪他换一个更听话懂事的储君。

“方统领既然也在,此事我们就到御前辩个明白!”容王冷喝。

他这也算顺势而为。

秦绍本想利用方昭然的身份,一棍子打死容闳和容王妃,现在却被容王反其道而行之,要一举毁了秦绍的名声,说不定还要落得个诬陷官员的罪名。

便是秦绍出身尊贵,也难消受。

更何况这就是容王府的态度,容王这边态度一变,只怕半个朝廷的风向都会逆转,刚被压下去的秦维恐又会借机生事。

事已至此,方昭然不由迟疑,他是否还要跟着趟这趟浑水?

方昭然一咬牙,朝容王拱手:“王爷说笑了,方某今日前来并非是以御前统领的身份,而是因为无意之间救下了贵府女眷,从她口中得知王府中竟有人意图谋害世子,这才登门。”

容王眯起眼:“方统领的意思是,你也亲耳听到春婷招供了?”

春婷有些慌,这和原计划可不一样!

她明明已经将方昭然绕过去了,如果聪明的,此刻难道不该明哲保身吗?

方昭然攥紧拳头,余光看到秦绍不动声色,索性豁出去了:“正是。”

容王不由笑出声来,特意看向秦绍:“没想到绍世子有这般能耐,连方统领都愿意豁出前程陪你赌。”

方昭然此言一出,就是彻底和秦绍站在一条线上。

秦绍若败,他也要担个捏造事实的罪名,甚至会被皇帝怀疑是结党营私。

而眼下,秦绍没有任何证据,春婷却是有肚里的孩子解释一切可疑之处,秦绍还能如何翻身?方昭然这是自寻死路。

容王不以为意,既然方昭然想螳臂当车,他也不拦着。

“容王殿下此时说这些,为时尚早吧。”秦绍忽而开口,让场面一静。

方昭然心中一颤,容闳也眉头微皱。

难道秦绍还有什么没说?

就听此时门外有人来报:“王爷,四爷来了。”

容王挑眉,难道秦绍以为凭一个容宿就能翻盘?也不想一想容宿是谁的儿子。

秦绍眼看着容宿黑着脸进门,却直奔容王,唇边笑意越发明显。

容王还是太不了解容宿了。

什么父亲兄弟,这可是位无君无父的主儿,谁挡了他的路,他就会弄谁。

包括容王。

果然,只听容宿附耳说不过两句,容王便怒喝一声:“逆子!”

第六十四章:知情

旁人不知道容王这句逆子骂的是谁,但秦绍知道。

容王骂得一定不是别人,而是容宿。

果然,就见容宿低头垂手站在一旁,什么解释都没有说,就像根不会开口的木头一样杵在哪儿。容王则狠狠盯着他:“你竟敢威胁我?”

容闳大为震惊地看向容宿,这倒是稀奇了。

他这个四弟出身不高,却极擅钻营,仗着当年一点旧事便得贵妃青眼,在府中有了一席之地。又不知怎地得了父王信任,将秦绍从渝州带回来,立下大功,彻底立稳根基。现在正是容宿发展实力的好机会,难道容宿还能自断臂膀,和父王翻脸?

那可真是……太有趣了。

“儿子不敢。”容宿嘴上说的如此,却没有半分退让:“还请父王三思。”

“很好,你可真是我的好儿子。”容王大笑一声,转头坐回上首。

这一下几乎大半的人都懵了。

怎么,现在容宿三两句话,就能改变容王的主意?

倒是林氏站出来圆场:“王爷息怒,都是孩子间的误会,本就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何至于闹到御前。”

她这番话是极识大体的,容王脸色好看两分。

“母亲说的是,儿子与世子间有误会解开就是,不必闹到御前。”容闳也道,既然容王都被容宿说服了,他就是再委屈也得吞下去。

江氏却咬着牙,一脸的不甘心,还悄悄拽了下容闳衣角。

凭什么就这么算了?

秦绍如此行径,分明就是想置他们于死地!

旁的事她都可以温柔以对,唯独容闳,她断受不得半点委屈。只可恨容王已被容宿说动,如今不肯为容闳做主,她又能有什么办法?

江氏不满地看了容宿一眼,难道容闳不是他的亲兄弟,秦绍才是?

容闳悄悄捏了捏江氏的手,往春婷那边看去。

江氏当然明白容闳的意思,却十分不情愿地走过去:“春婷,你既然有孕在身,就先下去休息吧。”有孕两个字让她咬得极重,还特意瞥了秦绍一眼。

秦绍轻笑,这夫妻俩唱什么戏呢?

方昭然倒是松了口气。

今日之事疑点重重,但不管容宿说了什么,总算把问题捂在容王府里,就不会对秦绍的名声有损。

这一刻,方昭然突然蹙眉看向秦绍。

绍世子是不是从一开始就知道,容宿手里握着能令容王退步的秘密?

可世子又是如何确定,容宿一定会站出来?

万一容宿不敢跟容王翻脸,他们今日岂不危险了?等等,不敢跟容王翻脸。

方昭然眸中精光一瞬即逝,但这道闪雷还是照亮了他心底深处的震撼,世子真是……好算计啊。

江氏指挥两个丫鬟去搀扶春婷,事情闹到现在虽然令人不快,但贵族之间鲜少有真撕破脸的事,江氏也只能认下。

谁知,她认了,秦绍却不肯认。

“大夫,她这身孕有几个月了?”秦绍陡然发问,让众人一愣。

这世子怎么不懂见好就收的道理?

容宿也皱眉,以他的了解,秦绍并不是这种死缠烂打的人。

“回世子,快三个月了。”大夫道。

春婷摸着肚皮骄傲地仰起头,这是容家名正言顺的种,她就不信秦绍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这么大的喜事,竟然要等到现在才告知众人,到底是春婷太沉得住气,还是王妃太沉得住气?”秦绍问。

林氏面上波澜不惊:“世子误会了,这件事并不是什么秘密,老三媳妇和我都是知情的,不过这是容家内宅的琐事上不得什么台面,又赶上腾儿获罪,故此才没有多说。”

“弟妹也知情?”江氏微怔,这才反应过来。

原来前几日齐氏闹那一场,骂什么狐狸精惑主,原来是因为春婷有孕了!而林氏不过是做了一个当家主母该做的事,将丑事平息,禁足善妒不能容人的齐氏,又将有孕的庶子护持起来善加照顾,桩桩件件都是妥帖至极。

就连容王此刻都面露赞许,他之所以娶林氏为妻,并不只是因为林家名门望族,还因为林氏这份能力。

“绍世子,您还有什么问题吗?”江氏冷笑质问。

按礼她本不该插话,可现在一切都明朗了。

分明就是秦绍胡思乱想,听到齐氏骂春婷就以为有机可乘,便要挟春婷意图污蔑容闳。江氏爱重容闳,自然容不得秦绍猖狂。

秦绍不做声,方昭然便及时站出来想开口圆场。

院外传来一串急促的脚步声,秦绍一把拉住方昭然的袖子,面容平静地摇摇头。

容宿当然注意到他们的小动作,当时眼睛就眯起来,不过秦绍此刻注意力放在了院外来人上,并没有注意到。

“王爷,高丽世子求见,还带了不少人。”小厮来禀,容王蓦地笑出声来:“想不到我容王府今日倒成了大街小巷,竟是人人都要来走上一遭。”

不用说,李兆信必定是为秦绍而来。

“请吧。”容王也不想在这些事上纠缠,他看得出,秦绍是有备而来,只是不知这件事他那个逆子是否清楚。

容王看向容宿,发现容宿也眉头紧皱显然不清楚秦绍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有趣。

看来这逆子在秦绍面前也不是那么得宠,可他却一心扑在秦绍身上,不惜跟自己这个做父王的翻脸,值吗?

容宿察觉到容王目光,回首与之对视半秒便温顺地垂下目光,但容王知道,他这个儿子一身傲骨,低头并不意味着服软。

那就让他去撞南墙吧。

容王看向院中,李兆信已经大步进来朝众人抱拳一礼:“兆信唐突,实是有要事要告予王爷。”他朝身后使了个眼色,朴泽将一个用黑袋兜了脑袋又捆得严严实实的人丢到前面,亲自揭开他头上的黑布袋:“王爷请看。”

那人艰难地睁开眼睛,被容家这齐刷刷出场的阵容惊呆了,况且嘴上还绑了麻绳并不能出声,只能唔唔两声。

“哥!”春婷惊呼一声:“你们凭什么抓我哥!”

容王也蹙眉,虽然他不认识春婷的哥哥,但这毕竟是容王府的人,李兆信敢擅自抓人,必定是秦绍给的胆子。

“王爷,您看他的眉毛。”李兆信不慌不忙道,朴泽立刻上前轻轻一撕,春婷哥哥的眉毛便被扯下来,竟然是粘上去的!

“荒唐!”容王拍案而起。

“这不可能!”容闳和林氏也齐齐惊呼,连江氏都掩嘴藏不住得惊讶。

一点眉。

第六十五章:保车

容王顿时狠狠瞪向容宿。

这逆子方才用李佳成疑似一点眉之事要挟于他,秦绍转头就抓了一个“一点眉”的嫌疑人,而且还是春婷的哥哥,这件事要说跟容宿没关系,容王是半点不信的。

可容宿抿着唇,攥着拳,既不开口解释也不曾出言相助,只是冷冷盯着秦绍,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

秦绍被那两道阴寒目光盯着,只觉得凉意从脊椎蹿上头顶,但此刻她一眼都不敢看向容宿。

这绝不是因为心慌。

秦绍攥着拳头安抚自己,她是君容宿是臣,她没有义务跟容宿解释什么。

“唔唔!”场中安静得只剩春婷哥哥的挣扎声。

春婷一时慌了神。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为什么会突然出了这种差错。

她看向江氏,江氏不知如何开口,看向林氏,林氏显然在回避她的目光,即便是容闳容宿都不知该怎么开口。

李兆信将拥有一点眉特征的人仍在场上就是一个引子,此刻谁先开口,谁就落了下风。

他们个个城府深沉,可春婷不是。

“王爷,我哥哥不是,我哥哥绝不是一点眉,他这么没出息的人,怎么可能是一点眉呢!”春婷自作聪明地喊道,却不知此言一出所有人都黑了脸。

“你一个小丫鬟,竟也知道一点眉?”秦绍笑问。

便是家生子,春婷当时也不过八九岁,怎么可能记得这么清楚?

“我……我,我听三爷讲过。”

春婷以为将一切推给容腾便能了事,谁想到容王沉声接了一句:“本王十年前解散一点眉,府中上下便再没有人敢提这三个字,无缘无故,他为何要跟你提?”

春婷哑然,只低头道:“三,三爷酒醉提了一次,奴婢也不清楚……”

“不过一次你就清楚记下了一点眉的特征?瞧你这么害怕,应该也知道容王为何要解散一点眉了?”秦绍冷笑着逼问。

春婷浑身一抖,像一只吓蒙了的兔子只会摇头:“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秦绍的目光更冷。

她猜得不错,这个春婷果然与一点眉有关。

早在舟舟将春婷的事跟她说了的时候,她就怀疑这王府里有猫腻,不然单凭舟舟是她的大丫鬟,这些话就会避着她,怎么会这么轻松就让舟舟打听到。

很显然,这是一个陷阱。

当然,这里面起主要作用的还是前世的记忆。

秦绍清楚地记得容王府的一点眉并没有完全解散,甚至到最后容宿已经将一点眉拿到台面上用,只不过朝臣已经是敢怒不敢言罢了。

而这次刘利才和李佳成合谋要毁她名声,甚至想要她的命,筹谋周密,计划得当,显然是有组织的行事,秦绍便大着胆子猜测此事与一点眉有关。

所以她才敢来捋虎须。

她赌容宿会为了前程跟容王翻脸,更赌容腾那个草包只是个障眼法,真正被一点眉遥控的人是他的枕边人春婷。

秦绍猜对了。

从春婷反口那一刻起,秦绍就知道自己赌对了。

现在剩下的事只要甩给容王就好。

毕竟不论残留的一点眉是否为容王本人效力,但这件事是不能拿到台面上说的。所以容王即便是装,也一定要彻查此事。

“此事关系王爷清誉,不如将春婷交给在下,方某一定令她吐露实情。”方昭然上前一步道。

容王面上一沉。

“春婷到底怀着容家的骨血,岂能交给外人,不让妾身替王爷分忧?”林氏上前道。

“交给王妃怕是不会有什么结果。”秦绍冷笑。

“绍世子,您!”林氏撇过头去:“我不过是想替王爷分忧,若世子疑我,不做也罢。”

容王看了妻子一眼,没有说话。

人若是交给方昭然,就等于是将把柄递给别人,他是不会做这么蠢的事。

但是交给林氏和容闳,也是不能。

秦绍说了这么多,矛头直指容闳母子,他若将人交给他们岂不是坐实了包庇的理由?

“父王不必为难,还是把人交给妾身吧。”一道声音从门前响起,容腾之妻齐氏走进院子,身后还跟着一身劲装的褚英。

只见褚英丢下一个同样捆得结实的男人,便站到秦绍身后。

“你怎么出来的?”林氏声音有些急,顺着褚英就看到秦绍那儿去。

齐氏却冷着脸并没有答话,只朝容王施礼:“父王明鉴,今日之事儿媳本不敢插手,但这春婷到底是儿媳房里的人,儿媳思来想去便还是来了。”

容王当然看出齐氏与林氏婆媳间的不快,但并没多问:“你说。”

齐氏指着地上的男人:“此人名叫周大,本是母亲院中跑腿小厮,后来调到大哥院中做外院管事,与春婷是青梅竹马。”

“你胡说!”春婷哭叫:“夫人恨我,我无话可说,但夫人不能污我清白啊!娘娘!王妃娘娘!我是您看着长大的孩子,我品性如何您难道不知道吗,我怎么会和周大这种人有私情!”

林氏倒还真不怀疑,春婷从小就心高气傲,眼里除了几位爷谁都没有,怎么可能和周大偷情。

“王爷——”

“王妃这是要给春婷作保吗?”秦绍陡然开口。

春婷身上背着一点眉的嫌疑,林氏敢吗?

齐氏噙笑看向林氏,她倒还真希望林氏能硬气一点,站出来给春婷作保,像几天前那样呵斥她善妒不容人,再禁足她一次。

“住口吧。”容王低声道,林氏垂头退下,脸色是真挺难看。

“人就交给你了。”容王扫过全场,又冷声道:“这样不清不白的女人,即便是,也不配怀我容家的后代。”

“儿媳明白了。”齐氏盈盈福身,看向春婷的眼里带着杀意。

小贱人,以为有林氏撑腰就能越过她去,现在还不是落在她手里了。

春婷想明白容王话里的意思顿时跌坐在地:“王爷!王爷奴婢是清白的!奴婢怀的真的是三爷的儿子,王妃,王妃您说句话啊,奴婢真的是清白的!”

“堵住她的嘴!”齐氏厉喝,身边的老嬷嬷当时就塞了破布条进去。

“妾身告退。”齐氏拿了人,朝正堂方向俯身一礼,还看了秦绍一眼,最后带着几个证人离开。

有秦绍和方昭然在,连容王都不能说什么。

毕竟事关一点眉,只要有半点风声透露出去,被怀疑的一定是容王,最吃亏的也一定是容王府,所以丢卒保车,把一切捂在容王府内是最好的结果。

只不过如此一来,便算是被秦绍捏住了容家的把柄。

“好一个秦绍,”容王看着秦绍离去的背影,蓦地冷笑:“容宿,这就是你选的人?”

第六十六章:先生

秦绍跟方昭然和李兆信一道出了正堂,临分别时方昭然低声警告,让秦绍务必格外小心,李兆信也有同样的忧虑:“若是可以,世子不如像维世子一样开门立府,也少了些内宅勾心斗角的琐事。”

李兆信此言有礼,方昭然赞同地点头。

“容宿今日鼎力相助已经与容王结怨,如今他再无退路,必定要忠心辅佐您,至于容家您已经挑起内乱也就不必非要留在这是非之地了。”方昭然分析得有道理。

“留在容府虽是与狼共舞,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你们放心吧,我自有章法。”秦绍道。

容王府的秘密她才揭开一小半,此时开府立户还为时尚早。

方昭然和李兆信不再多言,二人告辞,秦绍也回到朝熙别苑,只是她还没坐稳凳子舟舟就慌慌张张进门:“世子,容四爷来了,脸色差得要杀人!”

舒涵目光一变,秦绍比她迅速得多:“快,把屏风拉上!”

秦绍直接钻进内堂,用一截屏风做挡,接见容宿。

“世子既然敢设计我,为何不敢当面对质?”容宿见到秦绍躲在屏风后面不出来,便想着跨过,褚英宝剑一横挡住他:“世子方才太累,受了风寒,不便见客。”

秦绍在床上听到,就差帮褚英喊一声好。

“那正好,我粗通医术,可以帮世子把把脉。”容宿道,大成替他架住褚英的剑,容宿便要往里闯。褚英当然不会客气,宝剑铿锵出鞘。

“褚英,不得无礼。”秦绍不得不开口。

容宿冷哼一声,却仍不见秦绍露面:“世子不打算出来说话吗?”

秦绍此刻心跳得厉害,掀了两次帘子又踌躇着缩了回来。

“不必。”她声音倒很平稳。

“世子是怕见了我会露怯吗?”容宿眯着眼道。

“容宿,你我此刻已经是一条船上的人了,再说这些又有何意义?”秦绍声音平静如水,让褚英悬着的心落回肚子。

她就说嘛,世子爷那么威风八面算无遗策,把容王府这么多人玩得团团转,为什么要怕区区的容宿?

至于这屏风……

褚英皱着眉头想了想,高人嘛,都要有些神秘感才好御下。

容宿轻笑一声:“世子果然从未把我当过自己人,从前如是,现在也如是。”

秦绍仗着容宿看不见,尽情地做了个鬼脸。

把他当自己人,自己怕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了。

不过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安抚住容宿。

她今日一石二鸟,既得知了行刺之事确实跟一点眉有关的真相,又逼着容宿表态,让他在羽翼未丰的时候与容王府离了心,相当于是斩断容宿的半截翅膀。

只要容宿慢一些起步,她就还有掌控全局的机会。

但这样一来,容宿这边就很难安抚下来。

换句话说,老狐狸被砍了一刀,还不来要些甜头?

而秦绍此刻最头疼的是:这甜头到底该给多少。

秦绍眯起眼,容贼此人惯会打蛇随棍上,她必须得先来根大棒,再给甜枣。

论说起来,这一招还是前世容宿教她的。

没想到今生却用在了容宿自己身上,这何尝不是因果报应呢。

秦绍露出一丝笑来,声音却染上几分怒意:“你要我的信任,你有信任我吗?一点眉的事情,你为何瞒我?因为你姓容。”

因为这个容字,容宿才要替容王府隐瞒。

若非今日迫不得已,他是绝不会用一点眉的事要挟容王的。

哪知容宿远比她想象的难缠:“世子忌惮我的身份,要我的投名状,那方昭然呢?李兆信呢?他们又何曾身家清白!”容宿大步向前,鼻尖都要撞到屏风了。

里面的秦绍有些懵,容宿此时不该辩解吗?怎么又说到方昭然和李兆信了?

人家一个是她亲表哥,前世尽忠而死,一个是她至交好友,前世惨死于他刀下,容宿凭什么跟他们比?

狗贼果然是狗贼,以进为退,竟逼得她无话可说。

“这二人我自有计较——”

“怕是世子今后都不会给我这样的信任吧。”容宿打断秦绍,他步步紧逼,只为一个信字。

因为他深知自己今日为了保秦绍名声,以一点眉之事要挟,已经让容王与他生了嫌隙,若是再不得秦绍信任,他今后的前途就算完了。

但此时低头服软已无济于事,秦绍手里有方昭然和李兆信二人,将来还有不知道多少人会效忠于他,若他低头只能泯然众人,只有绝对的话语权,才是容宿想要的力量。

他漆黑的瞳孔闪着幽光,此生他容宿绝不会任人鱼肉。

“世子,你说呢?”容宿忽然发火,一拳捶倒挡在身前的屏风,一身褐袍负手而立,周身戾气逼人。

“容宿你大胆!”褚英断喝,宝剑应声而出直接架在容宿脖子上,一旁大成的宝剑也随之落在褚英脖子上,气氛顿时剑拔弩张。

这一通变故可是吓了秦绍一跳,她哪里想到容宿会这么不理智,脱口而出便是:“会的!”

“世子说什么?”容宿冷静下来,定定地看着眼前垂下的素色锦缎床帘。

若非里面传来的的确是秦绍的声音,他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秦绍羞愤欲绝,恨不得咬掉舌头。

“今后会的,”她语气波澜不惊地为自己圆场:“今日容先生已经证明给我看,秦绍还有什么可怀疑的,更何况……如今我只身在府,亦只能依靠先生。”

先生二字,让容宿微微眯眼。

他知道秦绍所言不虚。

因为秦绍今日所为不止是断了他在容家的助力,也是断了秦绍自己的助力,容王一样会对秦绍心存芥蒂,如此一来,二人可不是同一根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这不正是容宿想要的局面吗?

只有互相依存,才能培养出他想要的绝对信任。

他的迟疑给了秦绍喘息的机会。

看来这颗甜枣是有用的。

秦绍心中小小地舒了口气,隔着窗帘缝隙依稀能看到容宿微微抖动的半截袍角。

“记得此前容先生曾问过我为何信你。”秦绍声音平缓有力:“因为我就是信你,这个答案你满意吗?”

就是信你,所以要跟你一起,破釜沉舟。

只这一句话,便在容宿眼中点亮星河万里,便是悠悠千古也可以随他去闯个姓甚名谁。

第六十七章:尹氏

容宿走出秦绍房中时,脸上都是带着笑的。

舒涵替秦绍相送,与他有数次目光交汇,容宿目光热辣,倒是舒涵屡次躲躲闪闪,到了门前便屈膝一礼:“奴婢还要回去伺候爷就不远送了。”

容宿也不会追着撵着,走出朝熙别苑很远后,大成才怀疑地问:“您这么搞成么?”

“怎么搞?”容宿全做不懂。

大成挠挠头:“您前脚跟绍世子表忠心,后脚就搞他的女人——”大成往前一跳,熟练地躲开容宿踹来的脚。

“放什么屁呢,世子一心大业哪有闲工夫用在女人身上,那个舒涵跟在世子身边迟早要出问题。”容宿目光向来长远。

“所以您就自己收入房中享用?”大成接话的本事真挺气人的。

容宿瞥他一眼:“要不给你?”

“我可不行,那舒涵姑娘眼高于顶,您都不见得能成,还能瞧上我?”大成非常有自知之明。

替容宿传话这几日他就发现了,舒涵待他是很客气,但却似上位者对下人的和蔼可亲,他在王府内这么久,总不会连舒涵这点儿小心思都看不穿。

“连你都瞧出来了,你说绍世子还在等什么?”容宿大步进了自己院子,坐在桌前。

他想不通那么聪明的秦绍为什么会被舒涵这件事困住?要么就给她个名分,要么就远远打发走,还需要犹豫吗?

“或许世子爷还觉得她还有别的用处?”大成给容宿上了杯热茶:“我瞧世子爷是个胸有丘壑的,比您想得还远。您别瞧我,今儿绝对是世子爷算计了您,就算您不去,世子也能脱身。”

容宿瞪他一眼:“会说话吗?哪壶不开提哪壶?”

“是是是,小的是觉得世子爷能让方大人豁出前途去护着,一定是人中之龙,您跟这样的主子一定有前途。”大成从善如流道。

这次换容宿冷笑:“他忠心?他不过是在赌。”

大成疑惑。

容宿解释道:“方昭然精着呢,他想得世子青眼就必须要付出些什么,这次不过是他的试探。世子若有后手自然是好,世子若没有,这次也不会一败涂地,皇帝只会用他来顶罪,但罪不至死,也就是左迁流放。但世子天资聪颖,经历这一遭后必定小心谨慎,何愁没有东山再起的机会?到那时他方昭然可就不是现在这样一个局外人,而是曾替主受过的大功臣。”

“都是能人啊,那李世子呢?小的看世子格外信重他。”大成道。

容宿眯起眼来:“李兆信和世子的每次接触都那么自然,仿佛是天生的缘分,你说,这奇怪不奇怪?”

大成挠头,把两根手指往中间一挤:“您说得好像绍世子和李世子是……那个。”

容宿吊着眉睨他:“想什么呢!”

……

容王府的正堂,秦绍等人走后容宿和容王也离开了,只有容闳和江氏都留在林氏房中小坐。

林氏还若无其事地传了晚膳,但没动几口就没了食欲。

容闳朝周围使眼色,嬷嬷们领着丫鬟们退下,只留三位主子说话。

“母亲……”容闳开口又迟疑。

“你不必吞吞吐吐,有什么话就问吧。”林氏放下筷子板着脸道。

“母亲,春婷难道真是您派去的?”容闳脸色不善,一旁江氏则觉得夫君此刻是问出他的心声。

林氏瞪他一眼:“我说不是,你肯信吗?你父亲信吗?”

没人会信的,春婷是她房里出去的丫头,现在犯了事,谁会信她林氏清清白白?

索性房里没有外人,林氏开口便道:“你且休与我论这些,我只问你,方才那贱种在时,你父亲眼里可还有你?”

江氏慌忙垂下头,婆婆这次是真急了,若是寻常,总不会呼出贱种两个字的。

“母亲!”容闳不满道:“我只道三弟一口一个贱种,原来是跟您学的,您这样岂不害了三弟!”

林氏冷笑一声,没回答。

容闳暗自攥紧拳头,低声道:“母亲,我是嫡子是世子,您何苦要跟容宿一个庶子较劲?”

“不是我较劲,而是他那个娘非要跟我较劲!”林氏拍着桌子道。

“作古多年的人了,您念念不忘,只会让自己不痛快。”

“我念念不忘?你可别忘了,当初要不是尹家获罪全族没入奴籍,你父亲原本要娶的就是尹氏,今天的嫡世子之位就是容宿的。你问问容宿能忘吗?你看他那样子,像是能忘了的吗?”林氏咄咄逼人,这番话说出连江氏都缩了缩脖子。

这些陈年往事她也曾有耳闻,不过鲜少有人提及罢了。

若不是容宿如今太过出色,几乎在容王面前盖过容闳这个嫡世子去,想来林氏也不会愿意再提。

“母亲放心,这些事儿子自有分寸,”容闳起身道:“王位是我的,容宿如今无论如何他也争不走,您又何必脏了自己的手?”

林氏扭过身去生闷气。

江氏盛了一碗汤端过去,缓和一些气氛。

“你母亲还没糊涂到那个份儿上,”林氏喝口汤,总算愿意吐露实情:“春婷是帮我跟腾儿说过一些我不方便说的话,但孩子的事一定是秦绍和齐氏合起伙来冤枉她,还有春婷的哥哥,必定也是冤枉的。这个绍世子,手段太阴狠了。”

人证都是假的,秦绍不过是抓住了容家不敢把一点眉的事掀开来说的痛脚,又捏着齐氏忌惮春婷肚子里孩子的心思,这才里应外合,让整个容府都吃了这个哑巴亏。

“现在说这些已经无用,春婷落在三弟妹手里,只怕是让招什么就招什么了。”江氏忧心忡忡。

没想到从前她瞧不起那张扬霸道的齐氏,如今竟有这番魄力,竟敢与整个容家为敌。

林氏却是冷笑:“你真以为容王府是泥捏的?如今便是那春婷招出天花来,你父王也不会信更不会让她传出去。”

既然是让招什么招什么,当然也没什么可信力。

容闳想明白道理,便知道母亲不会被这件事牵连,索性拉起妻子的手告退。

林氏深深看了江氏一眼:“去吧,别让我等太久。”

江氏脸颊瞬间便红了:“妾身明白。”

另一边,齐氏连夜审讯春婷,院子里是惨叫连连,包括春婷身边的丫鬟个个都是鲜血淋漓。

齐氏可出了口恶气,也得到了一条十分重要的消息。

“绍世子的人还没来吗?”她询问贴身丫鬟。

第六十八章:詹士

“夫人别急,绍世子和褚侍卫都是外男,此刻也不便来往。”齐氏的陪嫁嬷嬷邹氏劝道。

齐氏捏了捏帕子:“那怎么办,就这么干等着?正院那位现在巴不得吃了我呢。”

邹嬷嬷拍了拍她肩膀:“夫人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要耐下心来,我与那世子的奶娘陈嬷嬷讲过了,日后咱们琦哥的前程稳着呢。”

齐氏稍稍安静一些。

秦绍刚入府的时候,他身边的奶娘陈氏就有意结识邹嬷嬷,自己那时只当是帮容腾攀个高枝。

哪知道容腾那么蠢,听信春婷那个小贱人的挑唆一味和秦绍作对,现在把自己搭进去了不说,连她们母子的前程也没了。

林氏握着春婷那个小贱人的孩子为了什么,真当她不知道?

还不是为了以后分家的时候制约她这一房,齐氏深知自己娘家并不得力,在偌大的容王府里可以说是势单力薄,儿子的前程更是一片渺茫,不如现在拼一拼,跟着秦绍抗上一遭。

事成后,她便有了秦绍和容宿的庇护。

其实这次的站队都算不上是选择,因为齐氏根本没得选,林氏又不是真的心疼容腾又怎么会真心为她的儿子考虑,唯有秦绍和容宿或许能因她这次相助,给她一星半点的恩惠。

以秦绍的前程,这一火星子的恩惠,就是她儿子的光明大道。

“夫人,陈嬷嬷来了。”小丫鬟匆匆叩门,将陈氏请了进来。

齐氏赶忙将春婷画押的供词递给陈氏,还道:“请世子帮我这孤儿寡母拿个主意。”

这一句孤儿寡母可算是真跟容腾划清干系了。

陈氏心里原本那点儿不舒服也泯去:“请夫人放心,我家爷是长情之人,今日相助必有厚报。”

齐氏心中欢喜:“单看世子待燕侧妃的态度便知,还请嬷嬷转达,日后若有齐氏一族可以效劳的地方,但凭吩咐。”

她这一言,算是将身后整个齐家都押在了秦绍这条船上。

“夫人放心。”陈氏笑着俯身,得了秘密便告辞回去。

唯有齐氏摸着咚咚跳的心口坐回去:“也不知今夜的选择,对齐家是福是祸……”

朝熙别苑,陈氏将供词交给秦绍。

秦绍拿了供词读过,正巧舒涵进门,见到陈氏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全做淡然送上糕饼宵夜后就乖巧地站在一旁。

自从舒涵当了大丫鬟,与娘亲就不曾说过几句话。

这些事秦绍看在眼里却无暇顾及,毕竟奶娘和舒涵都是真心待她之人,秦绍相信她们之间便是争执也不会做出不利于她的举动。

陈氏当然是这么想的,所以不再求秦绍送走舒涵,毕竟她也不能全信舟舟。

“春婷说,的确有人教她挑唆容宿和咱们作对,而且这个人并不是林氏。”秦绍将供词合上,坐直身体:“她说是一个带着牡丹花面具的女人,也是那个女人告诉她一点眉的事,因为那个女人说,她就是一点眉。”

舒涵眉头紧皱:“她这不是在胡言乱语吧。”

秦绍摇头:“春婷只是个牵线木偶,还说不出这么有条理的话。”

“那,会不会是王妃身边的人带上个牡丹花面具做的?”陈氏猜测,秦绍还是摇摇头:“春婷在林氏身边的长大,若真是她应该能认出来。”

“这……”陈氏有些懵了,难怪齐氏要让秦绍拿个主意,原来是这事太大。

一点眉重现是整个王府都要遭殃的事,而林氏母子却摘出去了,这对于齐氏来说便是泼天大祸。

毕竟齐氏原本想的就是用这件事拿捏住林氏母子,容王二子又早夭,她这三房一脉到时候可比容宿还要高一筹。

“让齐氏不必着急,春婷到了她的手里,这所有的供词便也作不得数了,就让她安心等着,本世子日后自有方略。”秦绍轻飘飘道,一边玩着手指嘱咐:“记得要个齐家管事的人说话。”

世子这是要开始收拢朝臣了。

陈氏一凛,抬头看去,竟觉得那漫不经心的小少年带着一股睥睨众生的感觉。

好似她天生就该这样掌控全局,受万人臣服朝拜。

秦绍眉眼一挑:“奶娘,怎么了?”

“没什么,我这就去,一定替世子办好差事。”

“辛苦您了,”秦绍笑笑,她对陈氏还是放心的,毕竟是前世能陪她到最后的人,眼光手腕都不会太差。

这一夜,不知齐氏无眠,连容王都没有休息。

周斌早就听闻变故,连夜在书房侯着容王传见,待真见到容王时,拱手一礼:“王爷真乃神人也。”

容王轻笑一声:“我若真是神人,还会被这些小辈算计?”

“王爷真知灼见早已看出绍世子非池中物,那一山不容二虎之计犹在属下之上,周斌佩服至极。”周斌拱手道。

“周先生是佩服本王,还是佩服绍世子?”容王轻笑,端起茶盏。

周斌倒是直白:“都佩服。”

“你这老滑头,”容王停住动作笑骂。

“世子布局,王爷看穿棋局却不破局,还是王爷技高一筹,”周斌不吝夸奖。

“你就没想过,是本王破不了这局?”容王挑眉问道。

秦绍使得是软刀子,不知何时不知何人都能捅他一刀,就这么一点一点地割着,剥离他与皇帝间的信任和亲近,直到有一天彻底崩裂。

这种情况下,他根本无处着手,无力反抗。

总不能跑到皇帝面前说秦绍动不动就会说我坏话,您别疑我吧?

唯有周斌理直气壮:“没想过。”

“你啊。”容王点着他:“马屁倒是比旁人擅长。”

周斌等他喝完茶,才开口:“四爷是聪明人,一时的站队并不意味着四爷心中没有您和容家。”

“你倒是替他做说客来了。”容王不轻不重地放下茶盏。

周斌也没慌,反而十分平静:“四爷的品性,您比我清楚。”

容王目光深远且长。

“绍世子不信王爷,也不信四爷,若有此事帮衬四爷得到绍世子信赖,也并非坏事。”周斌斟酌着开口:“相信这也是四爷的打算。”

良久的沉默。

容王终于开口道:“容宿如今无官无职,那就给他一个,也让他收收心,记住自己是个姓容的。”

周斌起身拱手:“属下替四爷谢过王爷了。”

不过三日,吏部就传来容宿荫勋七品武骑尉的消息,就职却十分微妙地选在了詹士府。

第六十九章:忠心

容宿当官了,这对于秦绍来说是件坏事,也是件好事。

坏事是容宿已经开始发迹,让秦绍隐隐有些心慌,好事则是容宿以从七品的荫勋却任职了正七品的詹士府詹士司职之位。

这个位子看似不起眼,只是负责詹士府内纠核之责,却领着詹士府的大部分衙卫,是个官小权重的职位。更重要的,还是詹士府这三个字。

大秦初置詹士府是为了协助皇后管理宫闱及外戚,可随着外戚之乱,詹士府被先帝裁撤,重心便移向辅佐太子。

先帝任太子时就重用了当初太子詹士府出身的一波朝臣,老容王赫然在列。

当今皇帝熬过窦氏之乱后登上太子的十二年里,容恺同也是官居太子詹士一职。

所以在众人眼中,詹士府就是一个前途无限光明的香饽饽。

唯有这一朝不太相同。

皇帝一连死了五个儿子,尤其是昭煦太子受封时,皇帝热情洋溢地封了满满当当的一个詹士府。

哪知昭煦太子夭亡,连带詹士府里所有人都受了牵连,外放的外放,贬谪的贬谪。

如今詹士府许多职位虚置,容宿,是第一个填上去的人。

这里面的含义可就微妙了。

皇帝若要填补詹士府的空缺,有大把大把的人才可以启用,为何偏偏选了容宿这么个容家庶子?

要知道当初昭煦太子的詹士府内,入选的可是容闳这位容王世子。

不用说,必定是因为秦绍世子信任容宿的原因。

想必陛下此刻心里已经有了主意,这储君之事,终于要尘埃落定了。

秦绍心里更清楚。

陛下无嗣,和裕王又是兄弟情深,断没有抛弃自己亲弟弟的血脉去过继别人家孩子的道理。

所以,她离太子之位不远了。

只是这件事里,还透着几分奇怪。

长安城中的风声却越传越大,许多人不由暗恨自己胡乱观望,以为秦维还有一争之力,结果错失良机。

陛下连容宿这么一个庶子都能为了秦绍提拔起来,何况是他们?只恨自己心智不足,没能想容宿一样,豁出去抱住绍世子这根大腿!

长安城中唯有齐家乐得合不拢嘴。

在众人还在愁怎么宴请绍世子,结交一下的时候,他们家已经通过齐氏捞到了绍世子身边的内线,还立马递出诚意,献上一座位于京郊的庄子作为孝敬。

褚英当然没收,不过却传了秦绍的话,先把人心笼住。

而维世子府如今则是门庭冷落。

且不说储位之争的事,单说绍世子宠爱的那个燕侧妃是死在维世子府内,就知道这秦维与绍世子是个什么关系,现在陛下心思所向,谁再去维世子那儿献媚不是找不痛快吗?

“这容王当真厉害,一个窝在房里的病秧子都能让他扶上墙。”秦维十分不快。

他自问武功智谋都不在秦绍那个小病秧子之下,也同样是大秦嫡系血脉,为何不能与秦绍公平竞争?

孔先生却摇摇头:“依我看,不是容王之功。”

“容宿的勋爵不是容王给请的吗?”秦维蹙眉问道。

满长安的人都知道,容王为庶四子请封,将原本属于容腾的武骑尉荫勋给了容宿,陛下由此得知容宿对秦绍的忠心,便乘势拔其为詹士司职,将圣意传递给众人。

“我走了宫中的门路,方才得知,容王只为容宿请了武骑尉的荫勋,并没有提其他,当时陛下也没有表示要给容宿什么詹士司职的官职。”孔先生眯起眼道。

容王只是单纯为容宿请了个荫勋,并没有任何抬举容宿的意思,皇帝也是如此。

可结局却是……

“先生的意思是,还有别人为容宿谋路?”秦维蹙眉,又自己反驳了自己:“也可能是有人在为秦绍造势。”

孔先生面色深沉地点点头:“这个人很快就会浮出水面了。”

……

“是蒙老将军!”

褚英快步进门,递向秦绍一封信:“方统领给您的信,说您让他查的事都已经查清楚了,那个帮容四爷请职的人,是蒙老将军。”

秦绍翻开信大略看了一下,上面记录的是容王请封后,皇帝召见了哪几位朝臣,又是在哪位朝臣离去后传出了拔容宿为詹士司职的消息。

“老将军果然被他说动了,”秦绍将信递到烛火前烧毁。

火星飞溅,落在舒涵手背上,痛得她烛台都掉在地上,差点烧到秦绍袍角。

“奴婢疏忽。”舒涵慌忙跪倒请罪。

“无妨,”秦绍掸掸袍子,望见舒涵泛红的手背下意识道:“你的手……”她话锋一转,收敛了怜香惜玉的心思,只道:“烫伤了就先退下吧。”

舒涵红着眼睛也不知是手疼还是心疼,只是倒退着出了门。

褚英则继续道:“方统领还要属下提醒您,蒙老将军似乎不是因为蒙六姑娘的婚事才为容宿求职的。”

秦绍敲打着桌面。

“也对,蒙老将军若是为了私心,陛下怎么会那么轻易就答应。”

那狗贼到底使了什么手段?

秦绍心里直打鼓,这种算不出对手招数的感觉真的很不好,尤其是这个对手是容宿。

她焦躁地挠了挠头,连瑞雪蹦到她膝盖上,都顾不得摸一摸它,惹得猫咪不满地用脸颊拱着秦绍掌心。

“都是祖宗。”秦绍嘟哝一句,认命地撸起猫来。

褚英在旁轻笑一声,能让咱家世子爷无奈的,除了容宿,也就是瑞雪了。

“爷,蒙老将军府上递了帖子来。”舟舟欢快地跑进门。

“老将军的帖子?”秦绍挑眉,接过细读瞬间愣在那里:“蒙老将军说要……”

褚英好奇地看向秦绍:“要怎么样?”

“要收我为徒。”秦绍瞪着大眼睛,满是茫然。

这又是哪一出??

褚英一怔,随即笑开了花:“这是好事啊!蒙家枪法是大秦最顶级的枪法了!”褚英满脸希冀,若是世子拜了老将军为师,她也能从旁观摩,枪法必定能再精进一二!

“……”

秦绍一时无语,可她前世并没有这一场拜师的事啊。

就连征文先生与她通信十年,都不曾提过要传授她蒙家枪法的事,为何这一世蒙老将军会突发奇想要收她为徒。

“是容宿!”秦绍蓦地站起身来,惹得瑞雪喵叫一声,甩着尾巴跳到桌上自己舔毛去了。

狗贼果然是狗贼,这一出忠心耿耿,真是差点连她都骗过去了!

第七十章:告急

第七十章:告急

“您是说容四爷这些日子去拜访老将军,并不是为了求娶蒙六姑娘,而是为了……为了帮您拜师?”褚英一时失声,旋即摸了摸下巴:“我瞅他一副小白脸的模样,对您竟如此忠心。”

秦绍白了她一眼。

褚英讪笑:“属下知道您不信任容四爷,可这些日看去,四爷对您确实是忠心耿耿,而且比方统领和李世子得力得多。”

此话不假。

容宿一出手就是连环计。

既帮秦绍拜师蒙老将军,得到蒙家的支持,又利用蒙老将军在御前进言,替他求到了詹士司直的位置,更替秦绍在长安造势,现在满长安都知道帝心所向。

这一套连环计走下来,连秦绍都要拍案叫绝。

恐怕今世即使没她插手,容宿也可以在半年内让她坐上太子的宝座。

这个狗贼,真是太精明了。

秦绍莫名地心慌起来。

褚英看出秦绍脸色不好,小心询问:“那这帖子,您是应还是不应?”

“当然应!”秦绍一把抢过帖子,小心收到怀里。

蒙家的帖子,她怎么会拒绝。

可褚英却觉得,自己在秦绍脸上看到一丝绯红。

她眨眨眼,绯红如她的幻觉一般迅速消失。

秦绍已经恢复平静,坐在那里神色泰然道:“送上门的肉,哪有不吃的道理。”

的确,她要收拢长安众人,齐家、蒙家都在她的计划内。

这是秦绍总结出来战胜容宿的唯一法子。

前世她都坐到九五至尊的位置上,却还是被容宿玩弄于鼓掌之中,为什么?

因为她没有自己的势力。

所有人虽然朝拜的是她,事实上却都是容宿麾下。

这一次她要亲自收拢从属,即便是容宿收拢得也要记得谁才是他们真正的主子。

只有如此,她才能打赢这场仗。

现在容宿自己替她争取了蒙家这么好的机会,她为什么不珍惜?

“去,备上一份厚礼,我们亲自去蒙老将军府上拜见。”秦绍此刻也不避讳自己“病了”的事,直接命人备了马车前去蒙府。

这一程是意料之中的顺利,而蒙老将军收徒的事也很快传开。

“原来他早有谋算,即便父亲不为他请封他也能得到官职。”容闳望着窗外,忽然觉得一阵燥热,才看见储冰的盆里空落落的,板着脸道:“大庆,书房怎么没放去暑的冰块?”

“大爷息怒,小的这就去拿。”大庆赶忙退下,正赶上江氏送了去暑的酸梅汤来。

容闳见到江氏脸色稍霁。

“今日夫君告假,妾身便想着来陪您说会儿话。”江氏一贯温柔,如一泓清流舒缓了房中燥热,只是她带来的消息不太悦耳:“绍世子身子弱,又要跟蒙老将军习武,所以用冰量大,以至于母亲下令,若主人不在屋内,便撤了冰块供给,您也别怨大庆。”

容闳顿了一顿:“母亲这么做也是对的。”

江氏给容闳摇着扇子:“夫君若是朝堂上有什么烦心事,可以去寻我哥哥嫂子,总能为你分忧。”

她这话倒是真。

江公爷官居大理寺卿,还尚了陛下唯一的嫡出宫主,颇得圣心,没有哪件事是他们夫妇办不了的。

“让娘子费心了,”容闳温柔地握住她的手:“我并无什么烦心事。”

江氏眼光波动,总有那么几分欲言又止。

……

另一边,秦绍已经跟着蒙老将军学武半月有余。

这些日子,她没有一日告假,每天都是卯时起辰时抵达蒙家演武场先练一套拳热身,等到老将军散朝回府再来指导她枪法要义。

其实秦绍的功夫并不弱,前世她身在笼中,除了读书、研究音乐曲谱外,就是练习武艺能得几分自在,所以她的反应身手都是极快的,唯一欠缺的可能就是一位名师指点了。

如今,蒙老将军就是这位名师。

秦绍当然珍惜这可遇而不可求的机会,在演武场上耍了一套枪法后便请老将军指点。

她参照蒙老将军的意思,果然每次演武都能得出新的感悟,练得更加勤快。

容宿是大秦数一数二的高手,她若想与之作对,必须也要有对等的实力,这一点秦绍从不敢忘。

“世子根基扎实,悟性奇高,还肯每日苦练,这等心志就是我家小四也比不上。”老将军看了这半月,喜欢得紧,当然不吝夸奖。

秦绍听到小四两个字,心里便欢喜。

因为蒙世佂在家就是行四,她迫不及待地想听到关于先生的更多消息,又怕露了什么马脚。

“老将军过奖了,”她面带笑意,脸上是朝气蓬勃的红色,一身白衣劲装也是汗津津的,却不介意地用袖子擦了擦脸,才收起长枪走到老将军面前。

“世子过谦了,以您的天资,不出三年,老夫便教不了你什么了。”

秦绍微微一笑,忽然咳了起来。

蒙老将军眉头一皱,他是习武之人,如何看不出秦绍这是装咳。

“老将军,容四爷来了。”小厮从身后提醒,蒙老将军一眼望去,就见容宿小跑着赶来,已经到了眼前。

“老将军,世子,”容宿挨个见礼。

秦绍又咳了一声,挥手表示免礼。

蒙老将军顿时明白了,不由心觉好笑,这两个孩子竟然还在互相算计呢。

也对,当年先帝与老容王不也是这幅模样。一个生怕老容王假戏真做,投靠窦氏,一个则怕帝心多疑,进退无路。

可是后来,还不是君臣一心,共同平定窦氏外戚之乱,传为佳话?

蒙老将军索性不再插手,任由二人互相算计,只是容宿来时脸色不太好,让他心头一紧:“何事?莫不是边关……”

“边关告急,突厥十万铁骑兵临雁秋关,消息传来时,已经围城四日了。”

“什么!”

容宿怎么也想不到,第一个沉不住气的人,是秦绍。

第七十一章:御览

面对容宿探寻的目光,秦绍眼神躲闪,只道:“如此紧急军情,为何没有早报长安!”

她怒,是因军情延误。

“这件事还需再查,不过我在宫中已经听到风声,说这次要派一位老将亲自带兵。”容宿说道。

西北向来是蒙家的黑甲军在镇守,如今雁秋关最高守将也正是蒙大将军与蒙世佂这位少将军,如果再派老将,岂不就是老将军本人了?

“老将军已经年迈,如何使得?”秦绍蹙眉。

突厥这又是唱得那一出,前世似乎也没有什么大战,难道是……

秦绍忽然想到一个大胆的可能。

前世在侄儿秦骋入长安后,裕王便放松了对她的教导,所以秦绍对大秦具体兵马调动并不知情,但她记得那年夏天的确是有一场不小的调兵之事。

因为当时渝州城正下着大雨,山洪冲垮路段,死伤近千人,哀嚎震天。

饶是如此,父王还是下了死命令,冒雨赶路,踏着人的尸体也要赶去前线。

现在看来,当时的军令如山不惜拿人命去填,应该就是为了支援雁秋关的这次围城。

但这件事最后却是不了了之。

秦绍没有听到任何后续消息,她起初以为是自己不经心,现在看来,很可能是突厥本就在虚晃一枪,想让大秦劳民伤财罢了。

“老夫这就入宫!”蒙老将军哪管秦绍是不是在发愣,只要国家需要,他这把老骨头就能战!

容宿看了发愣的秦绍一眼,匆忙跟着老将军离开。

秦绍咳了两声,让人搀她回府,再往后便推说自己练武过度,累得病倒了,不堪再去。

蒙老将军忙着请战的事,也不再过问。

长安城一时风雨飘摇,不少人闻风而动,有想立军功的,也有身居武官勋爵却怕死不敢上战场的,一时间各色面孔全露了出来。

这当中最出彩的,就数瑞王世子秦维了。

秦维不愧是力劈过刺客的高手,闻听西北告急,当即便向皇帝请缨。

他在鲁地也曾上过战场,剿过倭贼,杀过悍匪,凶名在身。

皇帝看到折子十分欣慰,当朝表扬了秦维乃国之栋梁,从皇帝赞许的神色中,秦维再度看到了希望。

而朝中的许多人也觉得奇怪。

如此重要的朝廷大事,竟然没听到秦绍世子的声音。

私下打听才知道,绍世子病了。

“这个时候病,可真是可惜了。”有人叹息,也有人着急。

“这不是让维世子抢了风头吗!”齐家人催着齐氏去打听,至少要让绍世子表个态,也是愿意远赴雁秋关保家卫国的啊!

齐氏十分无奈:“绍世子病得起不来床,哪里还有工夫见我。”

一连三日,秦绍都没有半点消息。

长安城点兵完毕,各地也都在调集兵马钱粮,准备运往雁秋关前线。

皇帝却一拖再拖,迟迟不肯下旨出兵。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皇帝也在等秦绍开口。

作为大秦“内定”的继承人,皇帝当然希望秦绍此时能站出来振臂一呼,为自己积累一点声望。

可是秦绍却像是故意跟皇帝作对一样,迟迟不肯回应。

皇帝召了容王,打听秦绍病情。

容王这三日可没少关注,不过此刻面对黑着脸皇帝也只能是老一套说辞:“世子身体太弱又连日操劳这才病发,修养几日便好了。”

“到底是什么病?”皇帝急了,大手一挥,太医院三四位资历久的老太医赶往容王府。

容王乐得如此。

秦绍的朝熙别苑守得跟铁桶一样,调理身体的大夫也是从渝州城自己带的,他身为容王府的主人也没打听出什么,这次有了御赐的太医,他到要看看秦绍还能隐瞒到什么时候。

没错,容王此刻已经怀疑秦绍的“胎里弱疾”是一个托词。

因为这个病,秦绍才能跟着裕王去渝州“调理身体”,也因为这个病,秦绍可以避开长安城的刀光剑影。

可如今秦绍已经掺和进长安的腥风血雨中,这病更是神乎其神,是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容王能不怀疑吗?

他甚至怀疑,秦绍这次的“病”又是在憋什么坏水。

没错,秦绍现在在容王眼里,就是这么个形象。

甚至连容宿,都是这么想的。

朝熙别苑。

秦绍伏案书写,一旁是满满一盆的冰块,舒涵在旁轻柔地扇着,袅袅白雾的凉风徐徐而来。

“爷,宫里派太医来了,褚侍卫都安置在外面等您回话呢。”舟舟进门禀告。

“来了?”秦绍不慌不忙地放下笔,将誊写好的奏折塞进袖子,又拿出早就让舒涵准备好的鹅蛋粉往唇上和眼睑上扑了两下。

舟舟噗嗤一声笑了:“爷您这是要去唱戏吗?”

秦绍哈哈一笑,还真学着戏子手势挽了下手腕嘴里锵锵两声,几步绕过桌案,逗得两个姑娘抿着嘴直笑。

“你家爷今天,就是要去唱一场大戏。”秦绍说着走出房门。

几位御医见到秦绍时,就见她面色苍白,一双薄唇都干得没什么血色,赶忙道:“世子快坐下,让下官为您诊脉。”

秦绍依言坐下,虚弱地喘了两声:“我只是虚弱了些,却还劳动几位大人了。”

“不敢不敢,”几位御医轮番来诊过脉,顿时面面相觑。

世子爷这脉搏并没有什么问题啊,若真说起来,也只能说是比正常男子稍弱了些。

秦绍忽地又咳了两声:“不妨事,我这弱疾已经许多年了,过了这暑日就能好受些。”

御医们顿时点头:“正是,正是。”

得了秦绍这句话,他们也知道该如何回禀皇帝,正要告辞之际,却被秦绍叫住。

“有劳几位太医将这封折子递交陛下。”秦绍将折子递给为首的张院正。

张院正下意识去看左右:“这……”

按说秦绍是裕王世子,本就有权利递折子,只不过这折子应该通过宗人府送上去,怎么要交给他们托带?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秦绍冲张院正一笑:“几位大人是聪明人,应该不会将此事嚷得世人皆知吧。”

“明白,下官明白了。”张院正赶忙低头应道。

绍世子恐怕正是因为不想声张,才会有这场“病”,说不定这件事,连容王她都要瞒过。

张院正此刻只觉得是接了个烫手山芋,但这山芋不接,却又不成。

豁出去了。

以秦绍的前途,张院正觉得自己多半是有福可享的。

“请世子放心,下官一定呈给陛下御览。”

第七十二章:来信

就在秦绍见太医的功夫,容宿已经来到朝熙别苑外,但他没有进去,而是在那处僻静的回廊下徘徊。

不多时,舒涵的身影从月洞门出现,直奔容宿而来:“四爷是疯了吗,若叫人发现,你我都不好过!”她将容宿约见她的纸条揉成一团丢进容宿怀里。

容宿面带笑意:“你不还是来了?”

“我!”舒涵抿嘴,忽而咬着牙从袖里拿出用绣帕包了的点翠钗递过去:“我是来还你的!”

容宿伸手去接,却忽然一扯抽出了那方绣帕。

舒涵怕点翠钗掉在地上摔坏,下意识伸手接住,却听容宿在耳边忽然一声:“月洞门有人。”

“谁?!”舒涵下意识回头,慌张得模样活像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容宿却笑出声来,径直倚着廊下栏杆坐下,手里绣帕招摇,漫不经心道:“带过的东西,我可不要。”

舒涵瞳孔紧缩。

这人戏弄她也就罢了,竟然还对院子里的情况了如指掌。

她只有一次头脑发热把钗带到秦绍面前去,想引起秦绍注意,怎么这么巧就被他的人看到?

他到底在朝熙别院里安插了多少眼睛!

“别猜了,我早说过,院子里的大小事情都瞒不过我,包括绍世子。”容宿微抬下巴,志得意满。

舒涵很不给面子地冷笑一声:“那还要看我家世子愿意不愿意。”

她指的是春婷那场大戏,身为秦绍身边的大丫鬟,舒涵当然看到容宿气急败坏的一幕。

不过她显然功力有限,容宿非但没被她激怒,反而笑起来:“你家主子藏得是好,我却不是一概不知的,这些日子绍世子窝在房中称病,其实是在赶折子吧。”

舒涵浑身一僵,面上却强撑着毫无变化:“你休想激怒我,爷的事我一个字都不会告诉你的。”

容宿却目露欣赏:“这就是我看上你的原因。”

只这一句,却像燎原的火星,在舒涵心里灼得难受。

为什么说这句话的人不能是秦绍。

“你不必回答,我却已经知道个大概,绍世子必不能与秦维比较武力,也不愿虚与委蛇许那领兵出征的誓言,便要另谋他途。”

容宿似是自言自语,绕着舒涵边走边道:“可这路绝对不好走,一旦猜错,必定万劫不复,所以消息不能泄露半分。”他眸光一顿,指向舒涵:“折子,尤其不能从宗人府递上去,而是要走旁门左道,比如,张院正。”

舒涵维持着表情,忽而一跺脚:“你便自说自话去吧!”

她飞奔而回,掌心的点翠钗都被汗濡湿了。

容宿望着她的背影,将绣帕叠了叠,收入怀中,大成顺势从后面走出:“爷,您这连吓带懵的,可是快把舒涵姑娘套牢了,以后说不定还有多少姑娘落入您的虎口呢。”

“少贫嘴,”容宿笑斥。

“我这不给您望风望出感慨了嘛,”大成耸肩赔笑,才道:“小的已经查清楚了,六日后的大庙会,长安许多贵女都要去,有林家的有冯家的还有周家的,连长公主也要去呢。”他扫到容宿蠢蠢欲动的脚,乖觉地补了句:“蒙六姑娘,自然也是要去的。”

容宿点头:“好,世子这步棋走得太险了,必得多些助力才好。”

蒙家是个很好的选择。

不过光是拜师,他觉得还不够,或许还得添些筹码才足够稳妥。

“把慧宁给我送来的大庙会帖子送绍世子那儿去。”他令,一边道:“再放出风声,这几日来邀请绍世子的帖子都由我接下赴宴。”

大成一怔:“您这……不用报世子一声?”

“不必。”容宿自信满满,秦绍一向聪明,如今又与他站在一条船上,自然一想便知,他这么做都是为了秦绍的大业着想。

一番忠心。

朝熙别苑正堂,秦绍刚送走太医便收到慧宁的帖子:“容宿替我接的?”

“是。”大成点头。

秦绍看了看日子,便递给褚英收着。

大成出门时还在感慨,四爷果然料事如神,世子真的没介意。

可秦绍进了房间却嘭地一声踹开一只圆凳,连褚英都吓了一跳。

“擅专!”她骂。

待到后来,她得知容宿替她接下所有应酬,乃至外出赴宴时,也是眼皮直跳:“这个狗贼,可真会钻营!”

褚英有些不懂,试探着问:“您称病,四爷出面替您笼络长安贵族,不是好事吗?”

秦绍眼睛转了转也只能点头:“好事倒是好事,不过……他没安好心!”秦绍咬牙强调的样子,活像丢了糖人正赌气的小孩。

另一边,军情十万火急,容王和兵部以及众位将军在宫中当值多日,却迟迟等不到圣旨。

仔细一问,竟是陛下病了!

自从那日召见了张院正,陛下便卧床不起,更是谁都不肯见,那只差扣上玉玺便能通传各地的圣旨自然也发不出去。

如今可不似秦绍在位时那样,政事过了容王府便不用皇帝亲自过目也能通行全国,德正帝以太子之身监国十数年后继位,地位稳着呢。

即便他卧病在床,也没人敢跳过皇帝直接下令,容王也不能。

朝堂上顿时乱成一片。

朝臣们急得团团转纷纷围住容王建议:“还是王爷求见陛下,这雁秋关等不得啊!”

容王板着脸半眯着眼一动不动,倒是蒙老将军沉不住气,大步走出大殿:“我去!”

众人都清楚,蒙家孙子一辈最优秀的蒙四爷蒙世佂就在雁秋关内守城,多一分迟疑就多一分

危险,老将军当然坐不住了。

直到此刻,容王才掀开眼皮睨过去,余光正瞧见一直侯在最末尾的容宿悄然跟了出去。

这逆子,果然跟秦绍有谋划。

容王冷笑,却示意长子容闳莫要出声,他倒要看看,这两个小子能翻出什么浪来。

“对了,高丽世子呢?”容王一睨之下,敏锐地察觉到李兆信并不在列。

要知道李兆信作为高丽属国质子,也是要在班朝列的。

“回王爷,世子病了,告假。”吏部有人道,李兆信不过是个摆件,倒也无人在意。

容王蹙眉想了想。

也对,秦绍就算再能耐,这次也用不到这个小国世子什么,自然无需在意。

不巧的是,这次容王失算了。

李兆信称病握在世子府里,只是为了秘密接见来自高丽的使臣。

“母妃给我的信?”李兆信说着熟悉的高丽语,一声母妃便让他热泪盈眶:“快拿给我!”

第七十三章:自私【加更】

宫中乱做一团,但张院正有言在先,陛下突发重疾,万万不能受到打扰,只由他和周福两人近身伺候汤药,其余人等均在外祈福。

这一刻,好些个慌了神。

太子之位尚没有定下,陛下可不能驾鹤西去啊!

什么雁秋关不雁秋关的,如今也顾不得了,是以群臣商议之下,暂定由临近雁秋关的几处兵营各自抽调兵马前去救急,全国兵马则整备以待,等陛下好转签署谕旨才能行动。

蒙老将军听到消息一时急怒攻心,晕倒过去。

突厥大军压境,雁秋关临近各处兵营纵是有心,又有哪个能倾巢出动去救援?若能派出一万人就是好的了!

如此算来,里里外外加起来援军也不会超过五万人,加上雁秋关的守军也难敌人家十万大军,更何况粮饷物资也没有着落,恐怕雁秋关守不了几日就要全城沦陷!

“裕王!快,拿我的印鉴去渝州!”老将军清醒后的第一句话就是着人去寻裕王。

渝州城是西南重镇,裕王又是陛下亲弟弟,铁骑三十万个个悍勇不假,如今西南虽不安定但也用不上三十万,只要裕王肯拨出十万兵马救援,雁秋关之难可解。

消息传出,所有人才意识到平时极少露面的裕王手中,竟有大秦三十万精锐!

陛下如此布局,竟也不担心裕王会心存反意,恐怕,也是为了绍世子吧。

如今陛下大病,也不知能不能像去年那样转危为安,城中一时风声鹤唳,所有人都在斟酌,秦绍、秦维二人,到底该投向那一边。

维世子府,孔先生和秦维关起门来密议。

“先生快写信给父王,让父王调兵支援蒙老将军!”秦维提议,“蒙家历朝九代,虽然这些年败落但军中威望仍堪比容王,还有西北黑甲军十万,断不能让裕王爷抢先卖了这个好。”

孔先生苦笑:“世子,咱们胶东虽有五万兵马不假,但长途跋涉赶到西北时,恐怕战局已定,王爷还要背个私自调兵的罪名。”

瑞王可不像裕王一样,有亲兄弟的血脉做护身符,陛下若是清醒过来,恐怕难辞其咎。

秦维冷着脸,嘭地一拳砸在桌上:“难道真的连老天爷都帮他!”

裕王、蒙家、容家个个都是手握重兵之臣,却都围着秦绍一个人转,这里面恐怕既有天时,也有人为。

“世子,既然天意如此,我们……还是不要强求了。”

如今这局势,一旦皇帝驾崩,必定是秦绍上位无疑,他们,没有希望了。

“不行!”秦维把桌上的茶盅全都掀翻在地,双目赤红:“我不甘心,先生,我不甘心!”

孔先生神色艰难,就在此时,忽然有管事叩门,送来一封密信。

那信的朱漆封印的是一朵盛放的牡丹花,最大的那朵花瓣上坠下一滴细长水珠,朱红模样很像美人面上的一点朱眉。

孔先生迅速拆开,顿时眯起眼来:“世子,转机有了,却是条绝路。”

……

容王府内。

秦绍服用了张院正的药,已经开始“好转”,不过此时朝局不稳,她身份特殊不便露面,许多交际还是由容宿出面替她挡了。

容宿手段奸滑,善于笼络人心,如今这大好局势,秦绍并不担心他会搞砸。

反倒是她自己有些心慌,不断派人出去打听雁秋关的消息。

尽管她明知道雁秋关会平安无事,蒙世佂也会平安无事,还会在这次结束后班师回朝,成为长安城西街天桥下的征文先生,与她通信十年,做她的精神支柱。

可她还是怕。

怕她猜错了,怕这一世的变数会影响到先生,怕他出事。

连秦绍自己都没想到,她会有这么怕。

夕阳降下,她爬到房顶上看着朱红的火云逐渐被夜幕染黑,取出一支长笛竖在唇边幽幽地吹了起来。

曲谱是先生找给她的,旋律悠扬,纾解心愁。

在秦绍眼里,自己不是无所不能的,先生才是,文武双全,无所不能。

若先生在,必定能有更好的法子。

而不是像她这样,布局,又怀疑自己。

褚英跟着她坐在弓起的屋脊上:“爷要谋大事,便是有些死伤也是常理,战场之上,总要有人死的。”

秦绍的笛声停了。

“你觉得,我在担心雁秋关的将士?”

褚英笑了:“爷是顶顶善良的主子,我们都知道。”

秦绍眼珠动了动,忽而笑了:“我现在很自私,只想自己,只想在意的人。”

褚英眨了眨眼:“谁不是呢?”

是啊,谁不是呢。

秦绍拿出笛子又吹了起来,这一次,旋律激昂,听得褚英热血沸腾。

忽而,她又停了。

“若有一天,我拿你的命,却填自己的路呢?”她扭头去问褚英。

墨红色的黑云在秦绍脸颊印上一层阴森,可褚英却半点不怕:“如果有那么一天,爷一定是需要我去死,那我就去死。我不怕。”她这一句,倒有点孩子气。

秦绍笑了笑:可是我怕。

她怕自己变成容宿要求的那个样子,不择手段,视人命如草芥的……君王。

虽然现在的她,已经没差多少了。

“世子爷!绍世子!”院外传来一阵混乱声,似乎是有人想闯入,但秦绍的朝熙别苑下令不见客,自然被拦住。

“好像是朴泽?”秦绍睨过去,但天色太暗,并不能看清。

褚英站起来远眺:“是他。”

“带他过来。”秦绍下令,褚英足底一踏,一个翻身跃下房顶飞奔而去。

秦绍有些羡慕地看着她,自己则认命地从一侧梯子爬下去,一抬头便迎上众人紧张的面孔。

即便她不在“病中”,也是笼中金丝雀,不得随意施展,何况她还“病着”。

“世子!求您去见见我家世子吧!”朴泽被带来便一头扑在地上,急得眼泛泪光。

“他怎么了?”秦绍眉头一皱。

按理,朝中再乱也是大秦的内政,并不会影响到李兆信啊。

朴泽为难地皱着脸:“世子,您就去一趟吧!”

舒涵却不顾与朴泽的那点旧情,直接道:“不成,爷还病着,若去了你一处,让旁人怎么看爷。”

秦绍看她一眼,舒涵现在给她的感觉竟和容宿有几分像。

一样的聪明、冷血。

舒涵抿着唇丝毫不惧,她是为爷的大计着想。

“拿一件管事的衣服,我随你走一趟。”秦绍道。

事关李兆信,她却做不到冷血。

朴泽感激地看向秦绍,眼中放光:“多谢世子!”

第七十四章:献身

入夜,高丽世子府门前挂着李字的灯笼,在夜幕中摇摇摆摆。

虫鸣不时传来,又被脚步声吓得一片静悄悄秦绍只带了褚英一人,着管事长衫从后门入。

她从朴泽口中得知李兆信收到了高丽来的密信,内容不详,只是放下信后便又哭又唱还喝了两坛烈酒,却偏偏没有醉倒,让人格外忧心。

秦绍没有追究李兆信与高丽私自通信的罪过,反而格外担心:“是王妃身体欠安吗?”

她记得,李兆信的生母庆城大妃就在这一年的冬日过世,如今应该是王妃身体欠安,李兆信却不能床前尽孝,这才如此悲戚。

“世子料事如神!”朴泽也不惊讶,毕竟李兆信曾当着秦绍的面求皇帝放他还家,当时还是秦绍帮李兆信求情,才免去一劫。

秦绍一进院子就听到断断续续的琴声,偶尔和着几声哀戚的高丽歌曲,顿时眉头一皱。

皇帝病重,无论是奏乐还是哀歌,传出去都是大不敬的大罪。

朴泽心里也是咯噔一声,只道:“劝过了,世子不肯听,小的这才求您帮忙。”

“看守好四周。”秦绍低声嘱咐,加快了脚步。

李兆信的卧房是高丽风格,地板很高,擦得油亮,透过烛光可以看到纸糊的落地木窗前,他抱着打横的玄琴,旁边摆着一个酒坛。

秦绍也不顾忌,脱掉乌纱靴进门,倒是褚英有些犹豫。

“褚侍卫,就让绍世子和我家世子独处一会儿吧。”朴泽恳求。

褚英犹豫一下,倒也没坚持,毕竟李兆信是第一个站队秦绍的人,她对李兆信还是很有好感的。

秦绍拉开木门,就见一只酒盅迎面砸来:“滚出去!”李兆信看也没看便吼。

“兆信哥。”她避开酒盅,开口竟是高丽话。

李兆信震惊地看过来,酒也醒了三分:“绍……绍世子。”

“兆信哥。”秦绍重复她唯一会的高丽话,走到李兆信身边拉着慌张起身的他坐下。

他身上酒味浓重还带着一些汗味,让秦绍微微蹙眉。

“我……我失态了,我去换了衣服再来见世子。”李兆信还想起身。

“兆信哥。”秦绍第三次重复。

李兆信背对着她,喉结上下滚动,本就通红的眼睛瞬间酸痛难忍。

“世子……去学了高丽话?”他背对着秦绍,双拳下意识攥紧。

秦绍很想说这句本就是他教的,但最后只道:“兆信哥,你若信我且稍安勿躁,我一定想办法让你回朝。”

“真的吗!”李兆信猛地回头,脸上还挂着泪痕。

秦绍仰视着他,认真点头。

李兆信笑得像个孩子,直接单膝跪在她身前:“什么时候?”

秦绍微微抿唇,伸出三根手指。

“三个月?”李兆信有些失望。

“三年。”秦绍开口,她不想骗李兆信,给他不可能的希望就是让他失望。

尽管那个时候庆城大妃可能已经死了,李兆信还是见不到母亲最后一面,但他至少能活着回去,并且继任高丽王位,这也是秦绍能为前世那段友谊做的最多的事了。

“三年之内,我便能有足够的力量影响朝局,到时你就能风光回去,继任高丽王。”她的承诺让李兆信愣在当场。

不再是高丽世子,而是高丽王。

纵然秦绍只是个十五岁的少年,他却丝毫不怀疑这句话的可信度。

大秦的储君,未来的宗主国之帝。

秦绍一诺,就是盛世华章。

李兆信眼中闪过希望和美好,瞬间又被挣扎所替代。

“我母亲病了。”他垂下头:“我答应过她,银杏落下的时候,就回去。”

秦绍攥住他的手:“我知道,但你我都身不由己,一步步把能做的都做了,期待结局能变好,才是——”

“不!”李兆信打断她,表情更加痛苦:“我不想听大道理!世子,您是大秦的嫡世子,是大秦皇帝定下的储君,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大秦陛下撑不过去,您能放我回去吗?”

秦绍狠狠甩开他的手:“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李兆信也不知是真醉还是装疯,竟跪在秦绍脚下拉扯她的长袍:“世子,求求你,求求你了!只要你放我回去,我什么都可以做,我什么都能做!”

他像是着了魔,竟开始撕扯自己的衣服。

秦绍脸都黑了,李兆信脑子里装得都是浆糊吗!

“你醉了!”秦绍拂袖便走。

“不要走,世子不要走!”李兆信竟然猛地从后面环抱住她,秦绍瞬间双目圆瞪,双手格挡前胸的同时灵活地从下面钻出去:“李兆信你疯了吗?你是听了什么鬼话?简直不可理喻!”

李兆信僵住了。

“世子对我这般好,不是因为……喜欢我吗?”李兆信喃喃,酒精让他满脸通红脑子也不怎么清楚。

“我……我是喜欢你不假,但不是那种喜欢,”秦绍一阵头大,只能摊手道:“我们都是男人!”

李兆信眼里又闪起了希望的光:“不妨事,大秦的风俗我多少知道一些——”

“你知道个屁!”秦绍终于不要所谓的风度了。

李兆信这是魔怔了,就认为自己能帮他回朝,连献身这种事都想得出来,等他清醒了,她非得……

不容她多想,李兆信的酒劲儿上来,目光涣散的瞬间又向秦绍扑来。

秦绍往右一溜小跑,也顾不得许多,只道:“陛下的病根本没有大碍,不出五日就能痊愈,你想的什么都是虚妄之言!我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这回李兆信是真安静下来。

秦绍警惕地盯着他,顺便整理被他扯得乱七八糟的衣带。

就在此时,门板嘭地一声被人一脚踹开。

秦绍下意识怒喝:“什么人?!”

“世子好大的威风。”容宿语气不阴不阳地跨过门板,周身气压极低,让秦绍瞬间寒毛倒竖,腿肚子都有点软。

这狗贼怎么到这儿来了!

他不会听到什么了吧?

容宿扫过同样衣衫不整的李兆信,脑门上青筋一蹦一蹦:“大成,给李世子醒醒酒!”

“哎!”大成欢快地应道,一盆冰水就朝李兆信泼去。

秦绍本想拦,可容宿狠狠回瞪她一眼,顿时蔫了。

李兆信醉了,醒醒酒也好。

秦绍讪讪缩回来,她可不是怕了容宿,是真想给李兆信醒酒。

免得他又说出什么荒唐话来,让容宿抓住什么把柄。

第七十五章:葵水

“世子!”

“世子!”

两声世子同时响起,朴泽和褚英都被眼前情况吓蒙了,褚英不懂这些事,只当是容宿破门而入伤人,连剑都拔出来了。

秦绍赶忙拉住她,看了一眼落汤鸡似得还在打颤的李兆信,正好衣襟便道:“我们先走吧。”

她率先出门,微微偏头去看,容宿觉察到她的目光才冷冰冰瞪了李兆信一眼,转身跟上:“世子带好兜帽,仔细被人发现。”

今晚的事若是传出去,对谁的名声都不好。

尤其是秦绍。

她是要当太子做皇帝的人,若是跟一个男人传出什么风言风语,可就太荒唐了。

“呕!”身后传来李兆信干呕的声音,朴泽也急急命人去熬醒酒汤。

秦绍则出了小门,登上马车,心还在咚咚乱跳。

难不成前世李兆信也有这份心思?

秦绍捂住脸不敢再想,只觉得脸热得发烫。

这长安贵族间确实有好男风者,她也隐约听过,有些贵族官宦家会豢养一些出身贫贱的漂亮皮囊做门客先生,夜里却是自荐枕席的玩物,就连容宿前世似乎也养过几个男宠,可她从没想自己也有这么一天。

自荐枕席的人,还他妈是李兆信!

“这个糊涂东西!”秦绍越想越窘迫,咬牙切齿地骂道。

同一辆马车里的褚英有点糊涂,试探着问:“爷是在骂谁?”

秦绍哪里肯说。

倒是车外骑马的容宿冷哼一声,想到秦绍和李兆信在屋内衣衫不整,他就脑门直跳,恨不得活劈了李兆信!

自古红颜多祸水,他防住了舒涵燕妙,却没想到一个男人也想来坏他大事!

秦绍浑身一个激灵,赶忙朝褚英打手势,可别再提了。

她现在生怕容宿一个不满,就把她禁足了。

前世……

秦绍小声呼了口气,对,现在已经不是前世了,容宿就算对她不满,也不敢随便禁足她。

她挺直了肩膀,马车直接驶进王府后门,容宿亲自送她回到朝熙别苑。

秦绍迈开腿急着进去,容宿却拦住她:“世子。”

“什么事?”秦绍板着脸,神色严肃,心里却直打鼓,对容宿的恐惧还是占了上风。

“今日是我得罪了,不过李世子处您还是少去为妙,长安城的风言风语是杀人不见血的刀。”容宿微微低头,大概也知道今日他这番作为实在多有逾矩。

对于一个主君来讲,宠幸谁,实在不是属下该过问的事。

秦绍一瞬间差点没绷住,容贼竟然会跟她服软?

“知道了。”秦绍不动声色,心里的小人却快要跳上房去。

容宿却只看到她年轻气盛的侧脸,谁没年轻过呢?

他只得退一步道:“世子若是需要,我可以帮您安排干净的人伺候,但李兆信对您别有所求,万万不能。”

褚英惊呼出声,吓得捂住了嘴。

她忽然间明白了!

秦绍脸上腾地燃起火来,狗贼在胡说八道什么!!

“荒唐!”秦绍羞恼交加,拂袖便走。

容宿没敢再拦,只是有些迷惑地看向大成,难道他猜错了?

可世子对李兆信的确青眼有加。

如今燕妙又香消玉殒,世子身边没人伺候,所以大业禀报说秦绍连夜乔装去了李兆信府上,他才会担心出事,果然,一去便撞破了两人的“好事”。

容宿又不相信李兆信要对秦绍用强。

因为以秦绍的脾气,李兆信若真敢对他用强,今日这事恐怕不能善了,试问这种事哪个男人能忍?

所以容宿才觉得秦绍对李兆信也有意思,这才提议给他安排人伺候,哪知反倒热闹了秦绍。

“世子这脸皮,确实有点薄。”大成若有所思道。

这下容宿的脸更黑了。

……

“狗贼,狗贼!”秦绍羞愤交加,在屋内咒骂,又做贼心虚地指挥褚英:“去看他走没走。”

“走了,”褚英朗声答道。

“你那么大声干什么,”秦绍瞪她,心脏还在咚咚跳着。

褚英噗嗤笑出声来:“属下今夜可是真长见识了。”

“滚滚滚!”秦绍没好气地撵人。

“是是是,属下请奶娘来服侍您休息。”褚英当然明白,秦绍今天估计也吓坏了。

陈氏早就听到秦绍回来的动静,忙不迭赶来,还悄悄跟舟舟说了两句,将舟舟也支走了。

“爷要沐浴吗?”陈氏问,她闻到秦绍身上隐隐的酒味。

秦绍想到自己被李兆信从背后抱住就一个激灵:“洗!催他们快点。”

她沐浴的规矩如旧,还是只留陈氏一人伺候,不过今天奇怪的是舒涵没有跟过来侯着。

秦绍本不在意,但陈氏帮她擦干身体时心不在焉的,便让她从羞愤中收回几分注意力:“奶娘,出什么事了吗?”

“没什么……”陈氏一哆嗦,低下头欲言又止。

秦绍摇了摇她的胳膊:“奶娘,万事有我呢,您别担心。”

陈氏欣慰地笑了笑,帮秦绍裹好束胸。

女孩的身体已经开始发育,加上秦绍近日练武练得勤快,身上肌肉紧实,姿态挺拔可举止还是大刀阔斧,带着几分男儿的粗犷之气,就见她把长发随意一甩,竟是雌雄莫辩的惊艳。

陈氏看得愣神,末了叹了口气:“爷是真的长大了。”

秦绍笑笑:“长大了才好。”

她随手用素带挽住头发,示意陈氏帮她系好。

陈氏接手,一边系上,一边道:“奴婢也没什么事,只是舒涵……她来葵水了。”

“葵水?”秦绍扭过头去,一时没反应过来。

陈氏只当她是不知道,开口解释:“葵水是女子年满十五后每月都要经历的劫,舒涵比您长了几个月,所以……”她一时不知该从何解释,羞于启齿还是其次,最要命的是秦绍也快了!

但秦绍怎么能来葵水呢?

她是裕王的嫡世子啊,是大秦未来的储君,她怎么能是个女人。

“原来奶娘是在担心这件事,”秦绍恍然,“天葵水至,您不用解释我也懂的。”

这回轮到陈氏懵了,秦绍的生活都是她来安排,本以为要费一番口舌才能解释明白葵水是个什么东西,哪想到秦绍竟早就知道葵水之事。

“奶娘不必忧心,此事我自有计较。”她说。

“您是不知道,这葵水是不分时候的。”陈氏只当秦绍不了解女人这点事,忧心忡忡道:“若在渝州,您常年住在院中,来了也便罢了,可您现在每日来来往往,万一在外面来了,这……这可怎么了得!”

第七十六章:兵符【加更】

秦绍摸了摸系好的头发,站起身:“您说的我都知道。”

她还记得前世来葵水时是在王府的冬日,她吓得不知所措,只当自己真得了什么绝症,窝在被子里足足听奶娘哄了三日,才相信这是每个女人都会有的事。

那时她还不太懂,甚至傻傻的问陈氏:“可我不是父王的儿子吗?”

彼时裕王也是有苦说不出。

他既希望秦绍能像男儿一样肩负起大秦的基业,又害怕秦绍忘记她原是个女儿身惹出大祸,这就在教养秦绍时生出许多矛盾。以至于那时的秦绍也有些混乱,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应该像个男儿,又什么时候该记住自己其实是女儿身。

不过现在好了,秦绍重走一遍旧路,至少在葵水这件事上准备充分。

“奶娘我这儿有两个方子,一个是催,一个是延,稍后我写给您。若什么时候我告诉您想看皮影戏了便是要喝几日催的药,若说想看折子戏,您就悄悄准备延期的药给我,但是对外要说是您在用药才好。”秦绍道。

这是妇人用的药,陈氏要喝也并不显眼,前世的她就是靠着两副方子在宫中隐藏了这么多年。

“这……您这是打哪儿弄来的方子?”陈氏下意识问。

秦绍笑笑:“您真当父王没有安排吗?从我出生的那一日起,父王恐怕已将一辈子的路都安排好了。”

只不过现在,这两副方子还没来得及给她罢了。

陈氏喃喃点头。

“不过您这个醒提的好,从今日起,我要少用母鸡、黄豆一类,饮食尽量清淡,另外,不能再随意请外面的大夫了。”她说。

从前她没发育完全,请了也就请了,便是真有医术高明的人觉察到她的脉搏与寻常男子不同之处也不打紧。

毕竟没人敢凭着一截脉案,就指着她这个裕王嫡世子说她是个女人的,最多也就和渝州城那些大夫一样,得出一个胎里带了弱疾,所以脉搏较同龄少年细弱了些。

但若来了葵水,体内许多情况恐怕就会与男子差异较大,要是再遇见精通妇科的杏林圣手,可能会引起误会。

便是一星半点的猜疑,对于秦绍来说都可能是致命的。

所以前世她的脉一直都是由一位信得过的大夫来诊的,这个人也是深得裕王信任,正是王府时便对秦绍多有好感的玉成先生。

如今……

“等雁秋关事了,父王应该会请玉成先生出山,到时您就不用担心这些事了。”秦绍将前世的安排告知陈氏,也是为了减少慌乱疏忽。

“是,还是王爷想得周到,”陈氏总算安下心来,不过没多久又愁了起来:“可王爷不支持您来长安,若王爷执意要您回去,送骋爷来,可如何是好?”

陈氏记得清楚,裕王当初可是写了亲笔信放在秦骋的襁褓里,要改立世子。

她也是因此,才决定陪秦绍走一趟,毕竟当初王妃的遗愿便是保住秦绍的地位,她岂能眼睁睁看着世子之位旁落?

秦绍目光一凝。

“到那时,父王也不得不支持我了。”

秦绍这边收拾收拾便早早歇下,可皇城里头却依旧灯火通明。

皇帝一病不起已经两日,事情甚至惊动了避暑山庄的太后娘娘,不过曹太后虽然担心也只是派了几次內侍来回打听,并没有回程的意思,便是有人主张请太后回朝也很快被压下。

压下这个声音的不是别人,正是德王自己。

他不能出声,却愤怒地呵斥一声,指着皇帝寝宫方向,红着脸打手语,不断强调皇兄明天就能好,有什么大局都能由皇兄一人做主。

朝中众人无不感念德王纯良真性。

要知道,曹太后是德王的生母,若是请太后回来主持大局,那一直爆冷门的德王庶子秦综可就是一匹黑马。

可惜自从窦太后外戚乱政之后,先帝皇帝都对外戚一族竭力打压,以至于不论是曹太后母家还是当今皇后母家冯氏一族都不算什么权势滔天,自然在朝中助力不多,所以德王亲自反对之下也就没人再提这个建议。

“江大人,听说今日承安公主殿下进宫探视陛下了?”有人问向江公爷。

这位也算是皇帝的嫡亲女婿,消息一定比旁人灵通,当下便有数道目光投向江公爷。

江公爷一脸凝重地摇头:“殿下也没能见到圣驾,只是陪皇后娘娘在殿外侍疾,熬了两次汤药,如今应该还没回府。”

承安公主嫁在长安,入宫是常事,留宿更是寻常,江公爷如此说了,也就没人再问。

这一夜看来又是白等。

不过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宫里还是及时传来消息,原来陛下早就醒过一次,而且安排了一些兵马调度,只是安排的急没走兵部的流程,而是由方昭然直接去执行。

“难怪这几日都没看到方统领!”有人明白过来。

还以为是陛下病重方昭然镇守寝殿事忙,才没在朝堂露面,没成想,人家是另有重用。

调度兵马可不是个小事,方昭然持陛下圣谕,定是拿了所调之处的兵符而去,这等信任,可不是寻常人能承受得住。

除却方昭然的姓氏外,恐怕跟对了主子,也是其中之一。

先有一个容宿,如今陛下再启用方昭然就让人很容易理解了。

为了秦绍。

左膀右臂,已经安顿完成,陛下这盘棋已经布置得差不多了。

就算秦维身强体壮又如何?不是陛下亲兄弟的血脉,到底是棋差一招,如今许多人都在后悔当初犹豫个什么劲儿,押秦绍不就完了?

看看方昭然和容宿这一飞冲天的样子,真是又嫉妒又恨呐!

众人嫉妒之余,心思全跑去面见“太子”,交好容宿上去,关心兵事的人只在少数。

唯有容王亲自去了中书省勘验,发现方昭然只带走了两支地方军的兵符,人数最多不过万人,这些人马岂能救急雁秋关?

就是陛下病糊涂了,方昭然也不敢做这种蠢事。

“看来父王猜得没错,陛下这病,蹊跷。”容闳跟在容王后面,低声道。

容王赞许地看了儿子一眼,拍了拍他的肩:“看来这次容宿是走在你前头了。”

容宿效忠秦绍,而容闳却与秦维有所交集。

现在陛下圣心已许,事事都为秦绍安排,自然是容宿更胜一筹。

“儿子惭愧,”容闳底头道,又面不改色道:“孰优孰劣,都是效忠陛下。”

容王眉头微动,转身离开。

第七十七章:有愧

一夜过去,秦绍也听到了宫中的消息。

她端详自己绘制的那张大秦守备军简图,猜测方昭然此时的地点,脑海中大致盘算出他的行程时间,蓦地听到舟舟叩门求见。

秦绍将地图卷好插进落地大陶瓮中,与其他山水画混合,才问她何事。

“朴侍卫又来了,带了不少礼物,说要替李世子向您赔罪。”舟舟暗中观察秦绍脸色。

秦绍挥手:“礼物收下,人就不见了。”

舟舟略显迟疑。

“还有什么事?”秦绍问。

“朴侍卫说,李世子想请您去玉林郊外赛马。”舟舟递上一封信,秦绍读过眉头微皱:“我记得玉林郊外几年前还是一座猎场?”

“是,因为当初两位贵人在猎场遇险,陛下便禁止人再去玉林狩猎,如今便成了赛马的好去处。”舟舟说完还特意问道:“您,去吗?”

秦绍盯着她半晌:“去,既然是赔罪,我若不去只怕他要胡思乱想。就定在三日后吧。”

三日?

舟舟忽然一怔:“大佛寺的慧宁禅师给您送了帖子,邀您参加三日后的大庙会呢。”

“慧宁又不认识我,怎么会给我送帖子,分明是容宿送的。”秦绍道。

容贼显然在那一日有安排,她就偏乱他的步调。

“是,”舟舟没有多言,倒是房间里休息的舒涵听了消息并不高兴:“你怎么不劝劝爷?听说陛下两位皇子就是在玉林郊外遇险,这时候让爷去了,岂不是要生事端?”说着,舒涵便要下床。

舟舟按住她的手臂:“我这也是为了姐姐好啊。”

舒涵蹙眉:“为了我?”

“我是听王妃说过,大佛寺庙会是长安贵女们的聚会,好些贵夫人都要趁着小姐们在庙会赏花的时候挑选儿媳,连长公主这次都要去给小公爷物色人选呢。”舟舟边说边帮舒涵掖好被子:“姐姐的心思,院里人都看得出,您和世子爷是青梅竹马,合该有这个福分。”

“你是说,容四爷要世子去大佛寺,是想……想给世子选妃?”舒涵瞳孔紧缩。

是了,秦绍根基都在西南,想在长安立足,最快也最妥帖的办法,就是定一门亲事。

而且这门亲事不能落了刻意,否则就有结党营私的嫌疑,那大佛寺偶遇,结一段良缘就是才子佳人的佳话,便是女方家也不会有什么异议。

谁会放弃秦绍这么个女婿呢?

舒涵瞬间攥紧了拳头:“你是不是听到什么风声了?容四爷约了谁吗?”

舟舟摇头:“我哪能打听到四爷院里的消息,不过就是知道咱们四爷和蒙家四爷最是交好,若真有人选,想也不会便宜旁家,何况还有蒙老将军这一层关系在。”

“果然。”舒涵这一刻全明白了。

容宿过了今年就二十了,且与蒙世征交好,同六姑娘应该也是旧识,若真有求娶六姑娘的意思哪会拖到现在,不过是为了撮合世子罢了。

他这是要彻底断了自己的念想!

舒涵银牙紧咬。

秦绍要真定下一门亲事,新主母入门前,必不能填房纳小,若是新妇进了门,就更轮不到她与秦绍日日“相伴”,只怕主母三五下地便要将她配人。

长安城官家后院的故事,她多少也是打听过的,顿时脊背发凉。

“多谢你了,”舒涵笑盈盈地拉着舟舟,从腕上褪下镯子送过去:“我这几日身上不方便,不好去爷身前伺候,若有什么事,妹妹帮我留意着。”

舟舟憨憨一笑:“姐姐说哪儿的话,您现在是正经儿的女人了,迟早能得个名分的。”她目光落在舒涵腹部,转了转镯子才走。

舒涵面带笑意,此刻小腹的绞痛竟也不是那么难受。

入了夜,褚英悄无声息地摸进秦绍房中,隔着屏风低声禀报:“爷猜得没错,李世子府的人在史记杂货铺悄悄采买了打猎用的工具,那铺子专营猎户生意,东西全,我蹲了一日才看到做猎人打扮的朴泽。”

“他还是不死心。”秦绍叹了口气。

“世子,李世子这分明是要约您打猎,这可是陛下命令禁止的事,万一被人发现……咱还是别去了。”褚英声里带着不满,这李兆信哪是赔罪,分明是拿秦绍当护身符。

“他答应过庆城大妃,要亲手打一只白狐做成狐皮帽子送给大妃,但是因为入朝的事耽搁了。”秦绍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带着几分无奈。

褚英忽然有些噎得慌:“您……对李世子的确很好。”

“我对他,终究是有愧的。”

“您对李世子能有什么愧?”褚英不解。

因为,我会害死他……

秦绍捂住脸,半晌才缓缓道:“我方才做了场噩梦,梦中我躲在箱子里,李兆信在外面驾车带着我逃跑,他想帮我,可还是被贼人追上。那贼人一刀干脆利落,砍掉了他的头。”

夜风呜咽一声,连褚英都打了个寒颤。

“那只是梦。”她说。

屏风后的秦绍却摇头:“不,不是梦。”

“我去让人给您熬一碗安神汤来。”褚英转身要走。

“你不怕死,是吗?”秦绍忽然问道。

褚英站定,尽管她看不见秦绍却并不妨碍她再说一遍:“为您尽忠,褚英不怕。”

“可我怕。”

秦绍长叹一口:“如今,我什么都有了,我怎么甘心。”

前世她不怕死。

因为她什么都没了,没了父母亲人,没了皇位,没了征文先生。

可今生,她握住了一切。

什么都拥有着的人。

怎能不怕死。

褚英忽然觉得一阵心酸,咬着牙道:“爷是天潢贵胄,不会死的。”

就算是死,她也陪着。

秦绍笑笑。

“你下去吧,别忘了也去史记采买一套打猎用的箭矢工具。”秦绍吩咐。

……

长安城日子过得极快,两日间,皇帝的“病”已见起色,朝事逐渐步入正轨,可巧的是,所有关于雁秋关的折子全都留中不发,皇帝既没有批复也没有新的调令。

许多人已经觉察到这此事蹊跷。

毕竟从事发至今已有小半个月,十万突厥大军竟然还没有攻下雁秋关?

到底是雁秋关坚守得当,救援及时,还是别的什么?

不过朝中疑云丛生并不妨碍贵女们的欢声笑语,大庙会如约举行,众家女眷动身前往,城中街道顿时热闹非常。

容宿亲自来到朝熙别苑等候。

大业却脸色难看地附耳禀报:“世子今晨从小门出发,好像跟李世子打猎去了。”

“胡闹!”容宿拍案而起,脸色铁青。

第七十八章:违禁

五城兵马司衙门除了中军衙门位于皇城脚下外,其余四城均在皇城四角,故此一直以中军大统领为首,且由于主要负责长安城的畿卫和安保工作,中军大统领自然得是深受皇帝信任之人。

从前是容王,现在,是容闳。

说来容闳十岁受封世子,十五岁获职,在五城兵马司从八品小职做起,熬到今天的中军大统领一职,有容家的荫勋也有自己的实力。

是以,他在营中地位十分稳固,城中有个风吹草动多半也瞒不过他。

“大统领,城中有人告秘说玉林郊外有人违禁狩猎。”手底下的人将事禀报给容闳。

“玉林郊外?又不是上林苑,有三两个猎户也不妨事,”容闳摆动的手蓦然顿住:“是官宦子弟?”

底下人附耳上前:“是裕王世子。”

容闳脸色一变,忽而斥道:“荒唐至极,我五城兵马司何时还管百姓游猎之事,要告也该去别的衙门,把人撵走。”

“是。”底下人听命行事,告秘之人灰溜溜跑到对面茶楼:“老爷,五城兵马司不肯派兵堵人。”

他口中的老爷从屏风后走出,竟然是称病多日的赵老侯爷。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啊。”老侯爷无奈摇头:“走,随我去大理寺!”

“父亲,他这是拿我赵家当枪使,您真要出这个头吗?”事到临头,倒是赵大人退缩了。“说不定绍世子宽宏大量,日后不会计较明诚那逆子的事。”

“不计较?你看满朝文武,现在还有敢跟我赵家来往的吗?”赵老侯爷看得显然更长远。

秦绍或许不屑于他们计较,但只要有他在上头压着,赵家,就注定要埋没于贵族之中,不出二十年,就要从贵族中除名了。

“与其被他慢刀子割肉活活熬死,不如拼一个鱼死网破!”老侯爷不愧是久在官场之人,眼光毒辣:“只要这次捉到秦绍游猎的证据,陛下定会对他生厌,到时一切就有转机了。”

赵大人一颗心还是乱跳不止:“您前段时间变卖部分田产到老家添置庄户房产,也是为了今日?”

“秦绍就是再聪明,他也只是个孩子,是孩子,就会犯错。”老侯爷脸色阴沉:“若我们真的一击不成,你下半辈子就安心做个富家翁吧。”

“父亲!”赵大人唤道,这次老侯爷却没有回头。

大理寺门前,老侯爷递了自己的令牌,将告秘者亲自带到大堂之上。

江国公此刻一个头两个大:“老侯爷,您这又是何必呢?”

他站起来,支走多余人等,低声道:“若您现在回去,本官只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江大人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老侯爷呵笑一声,他与江国公的爷爷都攀得上交情,又岂会看不出这点端倪:“老夫纵然年迈,但好歹还令着御史台的闲差,您若不肯受理此案,我便告到御前,顺便参你个包庇之罪!”

江公爷脸色一白,旋即冷着脸道:“老大人也别诓我,玉林郊外隶属五城兵马司所辖,我无权派人围堵,此事若要告便得上达天听,转由容大统领派兵前往。到时,事情只会更加难看。”

“江大人三番五次推脱,可是在替违禁之人争取时间?”老侯爷一语中的。江公爷又道:“陛下昨夜才刚醒转,若此事闹上去伤了龙体,赵老侯爷,您可吃罪得起?”

赵老侯爷竟是眼前一亮。

要是因为秦绍违禁之事将陛下气倒,便是他有大秦嫡系的血统,也难有机会承继大宝。

“我官居御史台,纠缠百官言行乃是我之天责,江大人还是不要耽搁了好!”赵老侯爷道。

“好好好!”江国公也懒得再劝,直接带着老侯爷往大殿外求见。

皇帝还在养病,皇后和几位妃子轮流伺候,期间只见过容王两次,且因为没有太子监国,所以朝中一应事务都堆在宣威殿,如有急事便先由容王代为主理。

所以江国公带着赵老侯爷面圣,实际上就是面见容王。

“你是说,世子秦绍去玉林郊外违禁偷猎?”容王眯起眼来。

“是,还请王爷速派人去,定能人赃并获。”赵老侯爷道。

容王犹豫了一下,还是转而去求见皇帝,皇帝当即大怒,犹豫了一下,还是亲旨令五城兵马司去玉林郊外抓人。

这时,赵老侯爷的心才完全放下。

其实,他完全可以直接面圣的,之所以要带着江国公,就是怕皇帝万一舍不得处置秦绍,将事情压下不表,他也无计可施。

但带上江国公这位大理寺卿,整个案子就从家事上升到国事,自然也就没人能替秦绍兜得住。

还未到午时,容闳就收到谕旨。

“大统领,这可是个烫手的旨意。”容闳手下自然有得力人士看得出深浅。

“君令如山,烫手不烫手,都得接。点兵。”容闳亲自上马,带了近百骑疾驰出城,直奔玉林郊外。

不过在他之前,容宿也带着五六人快马而去。

他在长安这龙潭虎穴待得久,一眼便看出秦绍和李兆信这次行猎是漏洞百出,必会引来暗中人动手。

秦绍若被抓住,这些日子的努力可就全完了。

容宿当然不能坐看这种事发生,所以他催马疾驰,在玉林郊外的马道上看到侯在一旁的李兆信。

李兆信见到他来也吓了一跳:“容司直?”

容宿眯起眼睛质问:“绍世子呢?”

……

容闳带人很快追入林中,手下人检查了路上的马粪便道:“有蒙古马跑过,看数量大概五六匹的样子。”

“蒙古马?是容宿的人。”容闳蹙眉:“难道真的是绍世子?”

他容家起于燕京,驻守东北沿线的二十万红缨铁骑就是用的蒙古马,而长安城因为离突厥近所以和西北蒙家的黑甲军一样,多豢养的是突厥马,故此从马匹上就能看出,是容家人刚追过去。

“大统领那我们是追还是不追?”有人迟疑了。

追过去,可就成了容家内斗了。

“当然要追,陛下旨意你敢违背?”容闳率先扬鞭疾驰,没过半晌就见前方容宿和李兆信并驾齐驱,却是连秦绍的影子,都没看到。

第七十九章:唐突

容闳面色不变,只做他该做的事:“去,检查四周。”

手下百十号人四散开来,想周围搜索而去。

李兆信都被这个阵势吓懵了,一时连话也说不出口,还是容宿淡然开口:“大哥此行浩浩荡荡,想必不会是自作主张。”

他太了解容闳了,没有把握的事,容闳可不会做。

“奉陛下口谕,搜查玉林郊外违禁狩猎的官宦子弟。”容闳公事公办,一句话出口,李兆信随之打了个寒颤。

果然是这件事!

“怎么,李世子为何满头是汗?”容闳眯着眼问。

李兆信用袖子擦了擦额头,容宿轻笑一声,长袖一兜,坐在马上就扇呼起来:“这七月的日头太毒了,李世子这样细皮嫩肉的,或许该在屋子里躲着避避暑。”

容闳瞪他一眼,拿出兄长做派:“四弟休要胡言乱语。”

什么细皮嫩肉,这种词当面形容一国世子,难免会引起两国纠纷。

容宿皮笑肉不笑地哼了一声,意有所指道:“大哥就不要再浪费时间了,你我兄弟多年知根知底,还用如此见外吗?”

容闳依旧风度翩翩:“今日有人到大理寺告秘,说绍世子与李世子在玉林郊外违禁行猎,惊动圣驾,我也是奉命行事。”他说着,直扫了李兆信一眼。

李兆信浑身一抖差点摔下马来。

“大哥说笑了,当年二位殿下在此遇险,陛下亲自下令长安贵族子弟不许再来玉林郊外秋猎,李世子也在长安城呆了这么久,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个规矩。”容宿笑着问:“世子说对吗?”

“对,对对,我们不是来行猎的,我们只是——”

“只是来赛马,”容宿径直道:“不过今日绍世子受邀去了大庙会,不得闲来,便叫我来,一则赔罪,而来伴李世子赛个痛快。”

李兆信犹如牵线木偶般点头:“正是如此,正是如此。”

容闳何尝看不出李兆信的慌乱,但此刻没找到秦绍,与容宿逞口舌之利也无用。

“报大统领,前方无人!”

“报告统领,后方也无人!”

几队搜寻的人都回来了,却没有找到秦绍的影子,只抓到两个附近游猎的猎人,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容闳看到他们身上格外齐全的打猎工具,微微眯起眼来:“看来,四弟是胸有成竹了。”

“大哥这话,我可听不大懂。”容宿笑着回敬。

“那好,你们就随我去面圣吧。”容闳奉命来抓人,不管抓到几个,抓了谁,都要带回去才算了事。

宣威殿上,赵老侯爷在看到容闳带着李兆信和容宿上殿时,脸色就变得十分难看。

皇帝在周福的搀扶下坐到殿前。

“启禀陛下,玉林郊外仅有容司直和李世子二人和几个猎户,并没有看到绍世子。”容闳简短禀报后,容宿又将他的那一套说个明白。

秦绍去了大佛寺,要他来陪李兆信赛马。

皇帝看向容闳。

容闳低头禀报:“二位马上并没有狩猎所用工具。”

李兆信倒是穿了劲装很像是要去打猎的,但若说他是去骑马也行得通。

“不可能!”赵老侯爷出声反驳,他敏锐地注意到容闳提及的几个猎户,立刻道:“告秘之人就是售卖二位世子的店铺掌柜的,只需将他叫来辨认一下那几个猎户所用的工具,就知道是不是有人为了脱罪临时安排人伪装山中猎户!”

皇帝脸色阴鸷,扫了底下一眼,忽然指向容宿:“你说呢?”

容宿骤然被点,毫无忌讳:“陛下圣明,其实只要派人去大佛寺,一问便知。”

赵老侯爷说秦绍去玉林马场违禁行猎。

他则说秦绍去了大佛寺。

如今秦绍不在玉林马场,只要证明他人在大佛寺,就知谁真谁假了。

“好,就派人去。”皇帝挥手,容闳立刻倒退而出。

……

今日是大佛寺一年一度的大庙会,佛寺后山的佛林园也对外开放,园子里栽培着僧人们精心照料的名贵花木,自然引得许多人慕名而来。

长安城的贵族女眷们更是不会错过这场盛会。

车马川流不息,上山的路都被人挤满了。

秦绍出门时做马装打扮,从城门出去后便就近去了庄户里换了身藏青锦袍,袍子边缘处用银线细绣了万字纹样,低调又不失身份,手拿一把山水折扇便带着褚英等几名便装侍卫动身。

她的目的地,正是大佛寺。

褚英还担心过:“连舒涵和舟舟都以为咱们去了玉林郊外,那容四爷能猜到咱们中途又拐来了大佛寺吗?要不我派人留一句口信给他?”

秦绍却半点不担心。

“你也太小瞧容宿了。”她嗑哒一声打开折扇轻轻摇动,一边欣赏上山路上两边的郁郁葱葱。

前世她莽莽撞撞地赴约,与李兆信一道被容闳抓住送上御前,她因此失宠禁足长达三个月,李兆信则受杖三十连高丽国王都被申饬。

那时,几乎所有人都觉得她没希望了。

皇帝心底最大的痛就是玉林郊外一口气折了两个儿子,她却公然违禁,简直是自掘坟墓。

还是容宿剑走偏锋,让她在冬日里悄悄哭祭秦骋,只道从前答应他的虎皮帽是猎不到了,只能烧几只布偶虎头帽送给他。

皇帝发现她的“苦衷”当即便解了禁足,不过半月她便受封昭和世子。

其后容宿又安排了许多事,让她一步步从裕王世子到昭和世子,再到昭和郡王,最后过继大宗,成了皇帝的儿子,大秦的太子。

这条路步步艰险,容宿都能安然踏过,今朝她布下这么好的局,容宿要是不能领会,岂不是让人笑话?

“不用我动手,容宿一人就能剥掉他们三层皮。”秦绍俯瞰山下盛景,一时胸中酣畅淋漓。

这次,终于轮到容宿做她的手中棋了。

秦绍快步登山,大佛寺位于太白山半山腰,依山而建进深五重,是长安城最大的佛寺,沿途风景优美奇山怪石都足以一观,不过她现在重要的并不是观山,而是被人观。

“此处是上山的近路,直通佛寺后殿,是寺院招待女宾之所。”褚英道。

她们毕竟是绕行了一段,要想赶在前头就只能走这条近路,如此一来说不定还会有许多官家女眷成为秦绍的“证人”。

秦绍摸了摸鼻子,到底有些不好意思:“可别唐突了佳人。”

第八十章:皇后

这一次的大庙会对林若瑷很重要。

她身为林家的嫡长女,祖父三代老臣执掌户部,母亲是吏部老尚书家的嫡长女,姑母则是权势滔天的容王正妃,身份之尊贵就连郡主也比得。

但过了今年,她就已经十五了,却连个上门提亲的都没有。

不是她貌若无盐,或是性情刁钻古怪,而是她这前后都连着姻亲的家世竟无意间成了她的绊脚石。

一旦娶了她,就是和林家、陈家、容家,乃至江家都沾亲带故,这样的香饽饽有时却很烫手,因为纵观朝堂上下,配得上这份尊荣的,还真没有几人。

世子秦绍算一个,世子秦维勉强可以算作人选,那德王家的世子却是排不上号的。

最后一个,则是今日的主角——江家小公爷。

小公爷再过年就满十七岁了,是承安大公主和江国公的独子,未来即便不看母亲那大秦唯一嫡长公主的尊贵身份,也能继承江国公家世袭罔替的爵位。

论说起来,她还有些高攀了江小公爷。

所以这一次大庙会听说大公主也来“赏花”,包括林若瑷在内的长安贵女都知道,殿下这次是来赏她们这些娇花的。

就连林若瑷的娘亲陈氏都格外重视,一心想让女儿给大公主留一个好印象。

大庙会刚开始时,适龄的贵女们便聚了小圈子,说说笑笑地往花林小路里走。林子里引了小溪流水,登高处建了凉亭,都是适合游玩的场所。

贵女们玩累了便坐到亭中休息,与漫步过来的大公主“不期而遇”。

大公主对林若瑷青眼有加,还赏了两只通体碧绿的镯子给她,惹得旁人好生眼红。

“本宫是比不得你们这些年轻人了,”大公主摇着折扇还是香汗淋漓,就要先下山去。

林若瑷略微迟疑,便起身扶着大公主下山,将身后许多怨毒目光抛诸脑后。

终其一生,她们也只配这样在背后嫉妒她。

林若瑷与大公主一道下山来到后殿,在阴凉的抱夏底聊天说话,倒是相映成趣,忽然间银铃般的笑声一顿。

大公主笑盈盈看她:“怎么了?”公主以扇遮住半截脸,顺着林若瑷的目光望去。

月洞门处并没有人。

林若瑷十分礼貌地道歉,表示自己要去更衣。

出了月洞门,林若瑷脸色就十分难看,拉住近身的大丫鬟晴方问:“方才那个,是不是她?”

大丫鬟目露疑惑:“大小姐在说谁?”

“她啊,父亲打发到山下庄户的莲姨娘生的那个。”林若瑷道。

“瑶姑娘?”

晴方终于明白过来:“您想多了吧,瑶姑娘在山下庄户干活,哪里配到这种场合来。”

“不是,我这心慌得很,”林若瑷抚着胸口道:“母亲请大师算过,那个贱种天命与我相克,不论姻缘富贵都要鸠占鹊巢,今天是我的大日子,可不能被她搅和了。”

方才月洞门前那个女孩刚一见到她就跑,显然是认识林家的人,不是她又是谁?

林若瑷有些恨,早知道当初就不该将她们母女打发到庄户来,直接发买,斩草除根。

晴方一个俯身:“奴婢明白了,若是看到她一定帮您解决。”

林若瑷眼中闪过一抹狠辣:“好,断不能让她见到大公主。”

她日后泼天的富贵,全在大公主身上,那个贱种想抢?

没门。

……

秦绍抵达后殿,故意走山路绕开和尚们的视线,装成是刚从园子里逛完下来的。

她存心走得偏僻些,到了后殿时才拉住一个小和尚问话:“慧宁大师的禅房在何处?”

小和尚被问得愣住了,还头一次见到找大师禅房找到女眷后殿的香客。

“施主快随我来吧。”小和尚人挺好,亲自给她们引路。

不过没走多远,就听到几句嘈乱的喊叫声。

“抓住她!”随着一声故意压低的尖叫,一个灰布麻衣,头发用粗布发带草草扎起只簪了一根木钗固定,脖子上还系着三层麻布围巾的女孩从前面狂奔而来。

女孩看起来也就十六岁左右,个子却比秦绍还高半头,大长腿迈开竟是飞一样地从秦绍身边掠过。

快的秦绍差点没看清她的脸。

“快抓住她!”月洞门后的“追兵”顷刻而至:“她是小偷!”

“小偷?”秦绍一脸不可置信地回头。

女孩却头也不回,一双穿着草鞋的脚撒丫狂奔,只留给秦绍一个风一样的背影。

“她是小偷?”秦绍揉了揉眼睛,一时怀疑是自己看错了。

那张脸……

分明是她的皇后林氏啊!

只有小和尚跟她一样懵,佛家清净地,怎么会有小偷?

“那个不是瑶施主吗?”他反应过来,见到那群家丁丫鬟已经把女孩围起来,赶忙道:“各位施主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秦绍拉住小和尚:“你也认识她?”

小和尚眨着大眼睛点头:“山下宗大娘家的女儿宗瑶姑娘,经常上山拾柴,大娘还会接一些庙里缝补的活计,我们都认识她。”

秦绍转头再去看,宗瑶已经被人按在地上,拼命挣扎反抗:“我没有偷东西!是你们叫我送的绣帕!”她的声音压得低,很快就被人堵住了嘴。

为首的那个衣着光鲜亮丽的大丫鬟掂量着手里的绣帕走向小和尚:“小师傅您可要谨慎说话,您是出家人,怎么会认识女人?”

小和尚一时哑然,晴方则拿着绣帕在宗瑶面前抖了抖:“你敢偷我家小姐的绣帕,今天我非得好好教训你!”

说话间,她便扇了宗瑶一个耳光。

宗瑶被打的头一偏,下一秒便狠狠瞪向丫鬟恨恨地呜咽着。

“瑶姑娘,”晴方伏低身子在宗瑶耳边冷笑:“您还真当自己是林家的大小姐呢?”

宗瑶微微眯眼,忽地豁出力气,一头撞在晴方肚子上。

她常年干活力气远比寻常丫鬟婆子大,这一撞之下险些脱离束缚,还是四五个婆子丫鬟齐上阵才将她压下制服。

“你!”晴方捂着肚子痛得龇牙咧嘴,见宗瑶又被制住,气急败坏的冲过去揪住宗瑶的头发:“我打死你!”

宗瑶闭上眼,想象中的剧痛没有到来。

再睁眼,只见一位藏蓝锦袍的少年面无表情地攥住晴方的手腕,轻飘飘一甩,晴方就像脱了扣的珠子摔在按着她的婆子身上。

婆子哎哟一声倒地,她也终于挣脱束缚。

抬头时,正对上秦绍那双黑亮的眼睛。“起来吧。”秦绍开口,声音低沉温和。

第八十一章:真假

“多谢,”宗瑶吐出塞着嘴的破布,一边站起来摸了摸脖子上的围巾,一边低声道谢。

这时秦绍才发现,宗瑶的确比她高出半个脑袋……或许山林里空气新鲜吧,秦绍自我安慰道。

其实秦绍并不想救宗瑶。

因为从前世的经验看,不管宗瑶之后是怎么逆袭成了林家大小姐,还成功上位嫁给她做太子妃,这位皇后和她都不是一条心。

且不说林家是容闳的外祖家,单说这位皇后和容宿之间那些不清不白的事,秦绍就觉得头上青筋直跳。

皇后林氏是容宿的人,她十分确定。

即便容宿那个冷血薄情的狗贼或许对林氏没有感情,但林氏为容宿效力这件事是肯定的,否则,林氏也不能在后位上坐那么多年。

直到她都被容宿所囚,林氏都还能高枕无忧。

可退一万步说……林氏到底是她的皇后,是她明媒正娶的妻子,也是她没有关注过一次的老婆。

看到有人这样羞辱她,秦绍要是还能忍,就不是男人了。

造孽啊……秦绍有扶额的冲动。

“你是什么人!”晴方反应过来,警惕地质问。

她不是傻子,能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的,肯定不是寻常人。

我?说来你可能不信,我是她男人……秦绍心道,可面上却只是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叫你家主子来说话。”

她何等身份,岂会同一个丫鬟争执。

“你,你,你可知道我家小姐是谁?”晴方决定先吓一吓对方。

哪知秦绍身边的褚英比她酷多了,宝剑一横挡在她和秦绍中间:“你可知道我家公子是谁?”

晴方抿唇。

按理长安城的贵公子她都听说过,年龄样貌脾气,多少能猜出一二,可眼前这位小公子气度不凡,容貌也是一顶一的好,却偏偏没有什么耳闻。

“公子息怒,奴婢这是在处理林家家事,还请您行个方便。”晴方倒是不蠢,直接搬出林家来,俯身一礼又给了秦绍面子。

寻常畏惧林家权势的人,十有八九都会退让。

谁会因为一个素未谋面的姑娘,得罪林家呢?那可就相当于是得罪了容王啊。

秦绍回头看向宗瑶,宗瑶只当她动摇了,瞬间脸色一白。

不过这么多年熬过来,她早就学会了不靠别人四个字。

“笑话,谁与你是林家家事?你是林家的奴才,我可不是。”宗瑶开口,有意无意地向近门的地方靠去。

秦绍顿时想笑,宗瑶这是怕自己不保她呢。

“瑶姑娘吃的是林家的米,住的是林家的庄户,怎么能不是林家家事,”晴方看出秦绍没有走的意思,也开始摆道理:“姑娘若觉得受了委屈,跟奴婢回去,夫人一定为您做主。”

宗瑶冷笑起来:“你若说我是林家人,那我可是林家的大小姐?你这贱婢方才敢当众打我,这又是什么规矩?”

“你!”晴方被驳得哑口无言,倒是秦绍表情似笑非笑。

不愧是容宿为她选的皇后,果然非同凡响。

此时秦绍也大概弄明白了,这宗瑶应该是林家的庶长女,不知怎么被送到山下庄户养着,鲜少有人知道。也不知后来经历了什么,经真成了林家大小姐,还投靠容宿,做了她的太子妃。

“容宿……”秦绍忽地念出声来,看向宗瑶的瞬间整个人都僵住了。

她明白了!

容宿。

若在前世,此时此刻站在这里的应该就是容宿。

也是容宿救了宗瑶,还帮宗瑶夺回林家大小姐的位置,毕竟搞定林家就是搞定容闳的外家,对于容宿来说百利而无一害。

所以这两人,是一拍即合。

只不过今生容宿被她调走了,阴差阳错地,成了她亲自救下宗瑶。

“你们在做什么?竟如此吵闹?”大公主身边的嬷嬷亲自前来,不过片刻就搞清楚发生了什么,顿时对林家很是不屑,连带着对林若瑷也轻视两分。

连个庶女都搞不定,还想进公主府?

晴方顿时慌了神,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公主府的嬷嬷怎么会到这么偏僻的地方来?

果然,不过片刻林若瑷便黑着脸亲自过来,迎面就给了晴方一巴掌:“你做的好事!”

彼时,秦绍已经秉承着男女不同席的规矩,避到假山后头,还远远瞧见林若瑷的模样。

原来,这才是她的真皇后。

可笑自己任容宿摆布十年,竟连自己的皇后被人掉了包都不知道。

“殿下都邀请我随她回府了,你却生出这种乱子下我的脸,如今殿下要我来处理却自己回府了,你,你真要气死我吗?”林若瑷气得浑身都在发抖,再看向宗瑶时脸色更差。

“我听说莲姨娘从前也是书香门第出身,怎么教出的女儿竟会做这等小偷小摸之事。”她心里恨极,自然不肯放过宗瑶:“你既说这帕子是你自己绣的,那就绣一个我看看。”

说话间,有人端了一盘针线上前,几个嬷嬷强行掰开宗瑶十指。

“放开我!”宗瑶拼命反抗,她的手不能废,否则她拿什么养活母亲养活自己!

林若瑷却背过身,只当看不见。

大公主要看她治家的手段,她当然不能心慈手软,长安世家出身的贵女,哪个手上没沾过这些卑贱人的血呢。

秦绍眉头微皱,只见宗瑶不断求救似得朝假山这边望来。

救是不救。

“世子,这瑶姑娘确实可怜,但这是林家家事,您的身份实在不好插手。”褚英拉住她袖子,脸色也很为难:“您就当已经走了吧,不要理会这些内宅琐事了。”

“啊!”前面传来宗瑶撕心裂肺的惨叫。

十指连心,齐根插进去一支银针,能让人疼掉半条命去。

秦绍霍地拂袖:“谁敢在佛家清净地滥用私刑?”

宗瑶疼得满脸是汗,从地上强撑着爬起来感激地望向秦绍,眼里的倔强印到骨子里。

林若瑷用团扇遮脸,微微一礼:“这位公子是?”

“秦绍。”

林若瑷的团扇差点没掉到地上去。

绍世子!

“我上山时见过这位姑娘,她手里就拿着那方绣帕往寺里走,想必不会是偷了这位小姐的。”秦绍面带笑意开了口。

晴方下意识反驳:“你方才就帮着她,难保不是——”

“放肆!”

晴方或许没反应过来,林若瑷可明白秦绍二字的意义,当即朝秦绍俯身:“既然是世子作证,想来也是我误会了她。”

世子?

所有人都是瞳孔一缩,连宗瑶都没想到,救她的人身份竟如此尊贵!

秦绍盯着她,也不开口。

林若瑷微微抿唇,才朝几个婆子使了眼色,她们松开手,可宗瑶此刻却疼得蜷缩一团,虽然手还在按着自己的围巾,人却难爬起来。

“怎么伤的这样厉害?”

林若瑷竟似第一次知道,“晴方,快扶她下山,再给她请位大夫。”

晴方会意,立刻上前要带走宗瑶。

第八十二章:立储

“听方才的话,这位是林家的大小姐?”秦绍忽然开口打断,一句林家大小姐却是看着宗瑶说的。

林若瑷险些没晕过去。

是谁将这么隐秘的事给说出去的?!

“世子见笑了,若瑷不才是林家的嫡长女,至于她,是我庶出的二妹妹,因姨娘犯错养在山下庄户里,不得体之处还请世子不要见怪。”林若瑷倒是应对得当。

秦绍还没开口,就听宗瑶咬牙切齿的声音:“谁是你妹妹,我姓宗!”

火气可真大。

秦绍没想到,此时的宗瑶弱小无助,却比做皇后时还要火爆,横冲直撞的样子,倒有几分趣味。

林若瑷脸色不改:“我知你心中怨愤,但你和你姨娘到底在林家住着,事情总可以关起门来解决。”她语带威胁,解决了宗瑶又笑对秦绍:“也不敢劳世子费心。”

宗瑶却捂着手强撑着站起来,疼得满头冷汗却一字一句说得清清楚楚:“我和我娘十多年来没吃过你林家一粒米,穿过你林家一截布,你凭什么跟我说关起门来解决?!”

“你!”林若瑷羞恼至极,这宗瑶实在太犟,就不怕被赶出门去饿死街头吗?

“你今日诬陷我,来日就能要我的命,嘶……”宗瑶打了个寒颤,却是难得的明白人,就见她强撑着从腰间甩出一块白玉丢在地上:“我宗瑶与你林家,今日两清了!”

“你!”林若瑷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这种事竟摆到绍世子面前来说,简直丢尽了林家的脸,她若再纠缠,只会更没脸。

“你这丫头现在气头上,我不与你纠缠。”林若瑷声里带着几分无奈,只让晴方捡起白玉。这是林家小姐身份的象征,宗瑶此刻敢嚣张地不要,待莲姨娘得知后还不是得上门求自己宽宥。

林若瑷朝秦绍俯身一礼告辞。

她走后,宗瑶朝秦绍行了个十分蹩脚的屈膝礼,低着嗓子道:“多谢世子相救,若有机会我一定报答世子。”

“你方才,为什么不求救?”秦绍却问了个毫不相关的问题:“你刚才明知道我就在假山后,你若大声求救,也就不用受这份苦了。”

她指的是宗瑶手指里插着的两根银针。

宗瑶脸色有点白,唇角微微一动:“世子要是不想救我,我求也无用。”

秦绍笑笑:“你是个聪明姑娘,就该知道我今日救你于你来说,不见得是福气。”

“宗瑶明白,绝不敢声张出去。”她有些笨拙地捡起自己的那方绣帕,银牙紧咬,看了秦绍一眼,到底不敢送做谢礼:“我这就离开。”

褚英松了口气,她还担心宗瑶会像戏折子里演得那样,纠缠秦绍报恩呢。

姑娘有骨气也有志气,说走就走,让她不免高看几分。

“你被人算计了。”秦绍对着宗瑶背影喊道。

宗瑶站定,没伤的手攥紧了帕子:“她们会付出代价的。”

秦绍笑笑。

果然,宗瑶不肯善罢甘休,她和容宿就是这么一拍即合的吧。

可是今生没有了容宿,宗瑶一个弱女子又能翻出什么浪来?秦绍向褚英使了个眼色。

“这里有二百两银票,足够你和你娘摆脱林家了。”秦绍说着,褚英就将银票递过去。

二百两,绝不是个小数目。

宗瑶回头看向秦绍,没有动,她不知道秦绍为何待她这么好。

“钱不是白拿的,我要你隐姓埋名,这辈子都不要再回长安。”秦绍觉得她与宗遥虽无夫妻之实,但毕竟夫妻一场,这是她能为宗瑶安排的最好结局。

什么太子妃,什么皇后,都不适合她。

宗瑶看着银票却笑出声来:“世子,没被人欺负过吧?”

秦绍挑眉。

“世子要是像我这样被人踩在脚底下羞辱,还能淡然说出离开吗?”宗瑶又打了个寒颤,只咬牙切齿道:“今日多谢世子了,但我,不会走的。”

宗瑶扶了扶围巾便蹒跚着离开,连小和尚要帮她擦药都拒绝了。

秦绍目光复杂。

原来,她是真不了解自己这位皇后。

“咱们走吧。”秦绍并没有因为被拒绝就恼羞成怒,只提出让小和尚带她去找慧宁。

如今看来,许多人都和前世不同。

她现在也很想见见前世的国师慧宁,那个提议迁都的祸国奸僧,是否也有青涩难堪的一面。

不过这次让秦绍失望了。

她还没见到慧宁,就因为世子身份暴露,被大佛寺的主持请到大雄宝殿去了。

主持听说她要见慧宁,眉头微皱:“慧宁师弟在禅房打坐,今日不宜见客,就由老衲的师弟慧静陪同世子吧。”

秦绍微一眯目,不对劲。

“慧宁禅师既然给我递了帖子,又为何避而不见。”

“慧宁师弟给世子递了帖子?”主持看向身后的其他人,什么时候的事?

众人摇头,都不知道慧宁禅师什么时候竟与秦绍这样尊贵的人有了交集。

“阿弥陀佛,众生如一,慧静师弟既是慧宁师弟,又有什么差别可言。”老和尚卖起禅机来。

“也好,”秦绍笑着答应,不过跟上慧静步子的那一刻却回头别有深意地道了一句:“既是没有差别,大师又何必执意宁静二字?”

“罪过,罪过。”主持一脸惊慌。

他知道,秦绍是看出来了,只不过秦绍不是容宿,她跟慧宁又没什么交情,甚至还有不小的旧怨,当然不打算帮慧宁解围。

但他们身为出家人,做这样勾心斗角的事,实在不该。

老主持当即就回禅房悔过,连容闳带兵闯山,直冲秦绍而来的事都没有过问。

秦绍则一脸无辜加迷茫:“陛下要见我?陛下的病痊愈了?”

容闳险些绷不住。

绍世子这演技比他那四弟只高不低啊。

“那还等什么?我随你进宫。”秦绍当即动身,一程人只在大佛寺留下沸腾的议论。

这下所有人都知道,陛下醒了。

而且醒了后第一个要见的人就是秦绍,还特意派了容闳大老远地来请。

“莫不是陛下这一病终于妥协,要立储了?”众人打了个寒颤。

是啊。

立储这件事拖了可不止两三个月,从去年冬日陛下大病一场后就开始盘桓在朝中,这才有召秦绍秦维入朝的事,如今二位世子来长安已有数月之久,是该有个结果了。

否则再出一场雁秋关的事,大秦都不知能不能熬得过!

“快!速速回家。”大佛寺的许多官家子弟坐不住了,连带着女眷们都往家中报信。

若陛下真要立储,官场,可就要变风向了!

第八十三章:小人

宣威殿上,赵老侯爷脸色一片灰败。

秦绍,真的在大佛寺。

史记老板作为告秘人,当时就慌了神:“不可能的,我记得很清楚,就是你的侍卫褚英和他的那个朴侍卫来我店里卖的打猎工具,你们买了箭筒,还买了——”

“你一介草民,竟然把两位世子的贴身侍卫的名字记得清清楚楚?”容宿喝问。

“我……我在长安开店,我多、多少都记得一些。”老板目光闪烁。

赵老侯爷比他明白的多,从秦绍神采奕奕进门的那一刻就知道,自己这是被算计了!

秦绍明知道史记老板是他的人,还故意去那儿买工具,今晨又低调出门,就是为了钓他这条沉不住气的鱼!

可笑他聪明一世,竟然被个孩子玩弄在鼓掌之间。

“陛下!”赵老侯爷双膝一弯,知道大势已去当即就摘下官帽:“老臣糊涂,愧对御史一职。”

皇帝对他是一万个不满意,要不是赵老侯爷担着御使二字,他早就将人打出去了。

现在老侯爷主动请辞,也算给秦绍一个交代。

哪知秦绍却故作懵懂:“李世子邀我赛马,老侯爷也知道?”

赵老侯爷一抖,秦绍这是不想放过他吗?

“李兄,你真的是约我去赛马,不是打猎?”秦绍又将矛头转向李兆信。

李兆信噗通一声跪倒,颤巍巍朝皇帝叩头:“陛下明鉴,兆信入上邦多年,断不敢违禁在玉林行猎,今日邀世子赛马是因……是因……”

他看向秦绍,少年微微眯眼,刀子一般的寒光扫向赵老侯爷。

“陛下明鉴,我实是没有邀过世子赛马!”李兆信牙关一咬,叩头道。

这次连一直沉默不语的容王都挑了眉:“你没有邀世子赛马?那是世子和容宿都在撒谎了?”

赵老侯爷也不清楚李兆信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跪趴着的同时还睨去一眼。

李兆信脸色冰冷:“我是收到一个容王府小厮打扮之人的口信,说世子约我到玉林郊外赛马!”

“你血口喷人!”赵老侯爷霍然而起。

他算是听明白了,秦绍不但不想放过他,还想赶尽杀绝!

这李兆信一开口就是污蔑之词!

果然,秦绍紧接着开口:“这就奇怪了,我府上也是接了绍世子府中小厮打扮之人的口信,才说约我我去赛马的。”

“胡说八道!”赵老侯爷怒道,李兆信分明是派了朴泽亲自去秦绍府上相请!

可这件事他却不能知道,否则更坐实他监视秦绍的嫌疑。

赵老侯爷现在是有苦难言。

蓦地,他偷偷望向容闳一眼,容闳住在容王府,只要容闳肯站出来作证,说是朴泽去请秦绍的,他这一局就能解!

可容闳却目视前方,连一瞥都懒得递给他。

是啊。

秦绍这一次摆明了是在钓鱼,钓出他赵家这条小鱼之后,还想钓容闳这只大鱼。

可惜,容闳岂肯为了救一个区区赵家,就把自己赌进去。

“陛下明鉴,此事摆明了是有人故意设计二位世子!”容宿站出来道。

“此话怎讲?”皇帝问。

“若我所料不错,那几个猎户身上的工具一定是史记所出,且必是有人中途所赠。如果今日世子没有因大庙会而推拒,而是赴所谓的‘李世子之约’,此刻必定是人赃并获,有口难言!”

容宿一番陈词慷慨激昂,为两位世子鸣了大大的不平:“想绍世子不过入朝三个月就要被人如此算计,陛下,其心可诛啊!”

皇帝脸色果然难看得紧。

看着秦绍平时病恹恹的面色因愤怒而红,一双肩膀看似镇定却不时颤抖一瞬,只觉得胸口像被人狠狠压了一块大石。

“混账东西!”皇帝霍然起身,操起桌上茶盏狠狠砸向赵老侯爷:“朕死了五个儿子,五个啊!你们还不肯罢休!”

“陛下息怒!”众人齐齐叩头。赵老侯爷更是瘫软在地,头上的血迹都不敢擦便急急叩头:“陛下臣冤枉啊!老臣冤枉!”

“来人!把这个老匹夫给朕押下去!斩了,斩了!”皇帝被勾起心火,杀气腾腾。

没人求情。

秦绍眼中平静如常,仿佛赵老侯爷并不是她设计害死的一样。

“秦绍,绍世子!”赵老侯爷被拖下去时拽住秦绍衣角:“老臣一时糊涂,听信小人挑唆!绍世子救我,救救老臣!”

秦绍居高临下,微微一笑:“小人是谁?”

赵老侯爷嘴唇嚅动,想去看容闳又不敢去看。

陛下盛怒之下只说要杀他,却没有株连赵氏一族,他还有子子孙孙呐。

“是他,是他来告秘,老臣也是受他蒙蔽!”赵老侯爷指向史记的掌柜,这个人证此刻也是命悬一线,一指之下立刻就被盛怒的皇帝拖下去一并处斩。

“我看你是真的不想活了。”秦绍小声磨牙,冷笑拂袖,直接向容宿身后避去。

容宿自然挡在她前头。

既然钓不到大鱼,赵老侯爷这颗饵留着也没什么用处。

杀了,一绝后患。

这是秦绍和容宿共同的想法。

“冤枉啊!!”赵老侯爷临死前还在喊冤,可谁又在意呢。

此时,唯有李兆信还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像是被吓破了胆。

秦绍这一场惊天大局,从布局到开局都没有一星半点的异常,直到被带上大殿,他才知道,这是一件何其凶险的事!

而他那点小心思,恐怕早就被秦绍一眼看穿。

秦绍杀人不眨眼,赵老侯爷三朝老臣就这样丢了性命,他竟敢算计秦绍拿人家当挡箭牌,秦绍会放过他吗?

“陛下,李世子全因秦绍才会陷入局中,还请您不要怪罪。”秦绍开口,竟是在为李兆信说话。

容宿眉头一皱,不太开心。

皇帝余怒未消,但对秦绍却是有求必应,直接让李兆信起身:“你们不必惊慌。外界不是都在传,朕要何时立太子吗?朕今天,就给他们一个答复。”

秦绍眸子一亮。

这可是意外之喜。

她只想利用这场钓出暗处虎视眈眈的赵家,若是容闳沉不住气动手了就更好,没想到竟让皇帝发现她身处危局,处处被人算计,动了提前立储的心。

好事。

秦绍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乐开了花。

若能提前坐上太子之位,想必之后的路就更好走了。

第八十四章:昭和【加更】

只听皇帝金口一开:“传旨,赐世子秦绍封号昭和,择日过——”

“陛下!”

皇帝的继字还没出口,一直默不作声的容王却突然开口,皇帝为之一顿:“容卿何事?”

“陛下,昭和世子受封实乃大喜,陛下是否应该请裕王一道入长安,才算团聚?”容王这个提议让皇帝眯起眼来。

的确,虽然皇帝要下旨过继秦绍,裕王也不能抗旨,但裕王毕竟只有秦绍这一个嫡子,如若过继给皇帝也是后继无人,所以于情于理,过继之事都要打声招呼。

除非皇帝根本不在乎这个弟弟。

但恰恰相反,皇帝对这个亲弟弟是真心呵护,兄弟情深。

“好,那就先封世子,待裕弟来朝,再定日子。”皇帝亲自敲定,才转身回后殿休息。

大殿之上,众人齐齐朝秦绍拱手相贺:“恭喜昭和世子。”

秦绍扫了容王一眼,微一颔首:“还要多谢王爷美言,让我父子团聚。”

容王颔首:“世子不怪罪便好。”

“王爷也是为了名正言顺,秦绍懂得。”秦绍面带笑意,一句名正言顺,倒好像容王是为了帮她一样。

容王面色不改:“容宿,送世子回去。”

秦绍受封昭和世子,陛下定要赐下府邸奴仆,想必不日就会搬离朝熙别苑,让容宿跟去既有相助之意也是监视。

一众人退出大殿,唯有容闳跟在容王身后。

容王笑着睨了长子一眼:“今天这局,你看出几分?”

“儿子不才,五分。”容闳低头。

“不错了,”容王掸了掸袖子:“可容宿,却瞧出了足十分。”

容闳拳头紧攥:“四弟聪慧,跟着昭和世子前途光明,是容家之幸。”

“你知道就好。”容王敲打过儿子,便大步离开。

容闳脸色铁青,连容王都怀疑是他在背后给赵家支招,何况是秦绍和容宿。

江公爷远远望着也朝他走来:“明日昭告天下,这昭和二字就是秦绍头顶的金牌,好妹夫,你可别犯傻。”

容闳扶额:“大哥,真不是我。”

“那赵家老侯……他怎么紧盯着你?”江公爷大为惊讶。

容闳磨牙:“别叫我查出来。”

江公爷拍拍他的肩膀:“对了,殿下今日似乎借着大庙会去见了你林家的表妹。”

容闳挑眉,略微夸了林若瑷两句。

林江联姻,对他来说是亲上加亲,巩固地位的好事。

容闳正了正衣襟,那容宿就是再能耐,他也是罪妇之子,势单力孤,凭什么跟他争。

宫外,这场大风浪已经吹掀了几家房顶。

第一个得到消息的,自然是赵家。

赵大人哭着给老侯收尸,第一时间就将准备好的辞呈递上,本以为能共同做个富家翁,却不想阴阳两隔,但赵家已经吓破胆,连报仇的心思都没有。

秦绍如今得了昭和二字,与昭煦太子只差一字的封号,跟得了册封圣旨有什么区别?

他们,哪儿敢跟未来的天子叫板!

就连娶了赵家女儿做儿媳妇的陈家老太爷都惊了,亲自找了个错处,将赵氏送往别苑反省。

朝臣们连翻动作,向秦绍示好之人多如牛毛,不过都被容宿的人拦下。

他们也清楚,容宿,就是绍世子在长安的代言人。故此容宿虽然官不过七品,却有着三品大员也难得的重视。

“时机难得,我便不多陪世子了。”容宿道,东风起,他当然要好好利用。

“与你来往者,可有名册?”秦绍突然过问。

容宿摇头:“并无名册。”他指了指自己的头:“此处,更为安全。”

狗贼。

秦绍心里嘟囔一句,脸上微笑赞许:“如此甚好。”

容宿笑得真心实意:“多谢世子信任。”

二人分道而走,秦绍却绕了些路,马车在街上慢悠悠逛了逛,等褚英从一家铺子里取了东西才回王府。

进了门,陈氏附耳说了两句,秦绍点头:“将人都带上来吧。”

护卫立时押上来三个小厮,一个丫鬟,嘴里都赛着布条,见到高坐院中的秦绍,顿时唔唔直叫。

陈氏开口:“他们当中,一个给赵家报过两次信,两个是跟王府内的其他丫鬟有首尾,还有这个丫头是收了人家的银子,每日监视爷的行踪,还偷过三次书房废纸。”

秦绍手指在圈椅上轻轻敲打:“此地虽不是我的府中,却也该有规矩。”

四人脸色灰败,试图辩解。

“我并非嗜杀之人,但若非今日运气好,我也落不得什么好下场。”秦绍倒也没吓唬他们。

自古成王败寇,一旦她落败,秦维上位,还会容她?

她的下场恐怕不会比一死了之的赵老侯爷好。

虽然秦绍从没想过这种可能,但她要做足了害怕的样子,所以这些人,非死不可。

“八十杖,能活,是你们的造化。”

秦绍看了那丫鬟惨白的小脸一眼,想到了从前的喜儿。

她不是没想过,当初若心存仁善放过喜儿,可能就不会有李佳成行刺,燕妙也可能不会死。

但秦绍从不后悔。

王座之路,必由血铸。

不是背叛她之人的血,就是她的。

一时间,朝熙别苑内惨叫不休,不多时,就只剩下一个外院小厮还吊着一口气。

秦绍不再过问,全由陈氏处置。

回到屋内,秦绍发现舒涵正在等她,而舟舟却被绳子捆着,跪在一旁。

“这是怎么了?”秦绍问,却并不惊讶,看向舟舟时,眼里还带着一丝遗憾。

“世子今日出发后,舟舟竟然调开我,偷偷潜入书房!”舒涵道,还拿出差点被舟舟偷走的一叠草纸。

这些都是秦绍平时练字后的废纸,一向都是由舒涵负责焚烧的。

“世子,奴婢冤枉!”舟舟急着辩解:“我……我只是想帮您收拾一下——”

“笑话!世子书房一向都是我在打扫,何时轮到你去焚烧废纸了?”舒涵冷哼。

“姐姐您!您怎么能这么说,分明是您说身体不舒服,让我代您清扫书房几日,我这才进去的啊!”舟舟一脸不可置信,舒涵为什么要害她!

舒涵也瞪大眼睛,随即冷喝:“胡说八道!世子,我虽然身体不适,但这些天从来都是亲自打扫您的书房,绝没有让她帮过忙!她分明是见事发败露,就诬陷我!”

“各执一词,你们谁能证明自己的话?”秦绍问。

舟舟委屈极了:“姐姐在房中说让我帮忙,并无人听到。”

“你!你简直无中生有!”舒涵脸色泛红,气得不轻。

第八十五章:牡丹【加更】

谁真谁假?

按理舒涵是奶娘的女儿,与秦绍青梅竹马,秦绍不该怀疑她,但舟舟后来居上,舒涵看不惯她得宠借机算计也不是没可能,何况现在二人并没有证据。

“先把人放了。”秦绍开口。

“爷!”舒涵脸色惨白,爷竟然怀疑她!

“多谢爷体谅。”舟舟咚咚叩头,连带着也给舒涵叩头:“我不知是哪里得罪了姐姐,但叫姐姐误会定是我的不是,请姐姐务必原谅。”

舒涵冷哼一声,别过头去:“当不起。”

秦绍挥挥手:“你先下去吧,褚英那儿有份礼物,你帮我送去李世子府,就说是今日给世子压惊之用。”

舟舟微微抖了一下,瞄了舒涵一眼,才乖乖告退。

舒涵脸色凄凉,径直跪在秦绍脚下:“我对爷一片真心,爷真要信她而不信我?”

秦绍没有扶她起来:“朝熙别苑外有一条小路,僻静无人,你常去那里,见了谁?”

舒涵瞳孔骤然紧缩。

“世子爷明鉴!我……我虽然见了容四爷,但我绝对没有做对不起您的事,也从来没说过关于您的一个字啊!”她咚咚磕头。

的确,她不曾对容宿透露半个字,因为容宿每次说得最多的,其实是要纳她为妾。

秦绍拦住她,轻声说:“我知道,你不会背叛我。”

舒涵红着眼睛看她:“那您还……”

“容宿并非常人,你见过他几次就该知道,他只需要看到你,就能猜出我的情况。”秦绍说,舒涵回忆起来,确实如此。

容宿这种人精根本不需要她直接回答,而是看到她的反应,就能猜得八九不离十。

“是,奴婢知道了,可舟舟……”舒涵还不罢休。

爷既然信任她,就该立刻处置了舟舟那个贱人才是啊!

“舟舟,我自有用处。”秦绍意味深长地看了舒涵一眼:“你很聪明,但不要自作聪明。”

舒涵浑身一抖:“是,奴婢明白了。”

是她操之过急了。

想快点显露自己的能力,帮助秦绍,却忘了秦绍胸有丘壑,用得着她指手画脚?

便是容四爷那等人物,不也只能配合着世子爷的意思办事?

舒涵心头一跳,不知为何,她近日想到容宿的次数,越来越多。

秦绍看着还跪在地上的舒涵,终是于心不忍。

她从袖子里取出一根精致金钗插入舒涵鬓间:“点翠虽美,太过残忍,这些金银富贵我都会予你,何必与虎狼为伍。”

“您都知道!”舒涵潸然泪下,金钗在她鬓间增色不少,显得楚楚动人。

秦绍一贯男儿做派,岂能不生怜香惜玉之心。

“先起来吧。”

舒涵却摇着头膝行上前靠在秦绍膝盖上:“爷,爷您不要撵我走!我不要荣华富贵,您是世子也好庶人也罢,舒涵都想跟着您,只想跟着您,求求您,不要撵我走!”

秦绍叹了一口气,摸了摸舒涵鬓发:“我身边太过危险,你也见到了,我连燕妙都保护不住。你与我都是喝奶娘乳水长大,我岂能忍心置你于龙潭虎穴。”

“世子怎知,我不羡慕燕妙?”舒涵仰头质问,又靠在秦绍膝头体味那一刻温存:“能做您的女人,一死何惧。”

秦绍狠心拨开她。

“我今日受封昭和世子,不日即会开府,宴请诸宾。届时,我会当着长安众人的面认你做义妹。我的妹妹,便是嫁做官家妇,也使得。”

义妹。

舒涵愣神的功夫,秦绍已经离开堂屋。

她追出去,没见到秦绍,倒是撞见了拿着礼盒的舟舟。

二女对视,身旁又无其他人,当即变了脸色。

“姐姐为何要陷害我?”舟舟问,分明是舒涵让她去书房取草纸来烧,也是舒涵带人闯进去将她抓个“人赃并获”。

“是不是陷害,你心里清楚。”舒涵冷笑。

“你是很聪明,知道我喜欢世子就用大庙会选妃的事来激怒我,让我不要劝阻世子,还明里暗里地暗示我,想我去爬爷的床,以为到时候爷身边就能只剩你一个了?”

舒涵翻了个白眼,但这都是她用剩下的招数好吗?

舟舟却脸色不变:“不知道姐姐在说些什么。”

“哼!”舒涵拂袖而去。

反正爷心里已经有数,尽管她这次的陷害没能除掉舟舟,爷也会防着舟舟的。

舟舟不紧不慢地端着礼物上了马车。

高丽世子府。

朴泽见到舟舟脸色一变:“你怎么来了?”

“这是世子送给李世子的礼物。”舟舟将礼物往上一递,朴泽想接,却见舟舟忽然躲开,低声道:“我能亲自送给世子吗?”

朴泽眉头一皱,也低声道:“世子现在不方便见客。”

舟舟不动。

“我去给姑娘通报,世子见了昭和世子的礼物一定高兴。”朴泽忽然大声道,扭身进去,门房也将舟舟请了进去。

当李兆信的身影从大堂出现时,舟舟忽然跪倒,将礼盒捧得高过头顶,压着声音道:“这是昭和世子送您的礼物。”

李兆信手指搭在礼盒上,迟迟没动。

朴泽上前,帮他打开盒盖。

舟舟也好奇地探头忘了眼,一只双目紧闭的狐狸头正对着她,吓得她惊呼一声,险些扔了礼物。

“是白狐皮!”朴泽瞪着眼道:“他怎知您对大妃的许诺?”

李兆信背过身去,唯有袖中的拳头紧握。

“我……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世子不必忧心,昭和世子虽然心狠手辣,但是对您却十分信任,这狐皮就是给您的赔罪。”开口的是舟舟。

正因如此,他才慌。

秦绍信任他是因为喜欢他,可他那一晚豁出身份自荐枕席,秦绍却避之如虎狼。

他到底想怎样?

李兆信按着眉头:“你去回禀世子,就说我收到狐皮十分惶恐,如今已经好些了。”

“是,”舟舟应道,朴泽上前将狐皮拿走,又担心地问:“昭和世子特意让舟舟前来,不是发现什么了吧?”

舟舟摇头:“昭和世子对我也十分信任,今日他身边的舒涵诬陷我,还是昭和世子替我解围。”

“诬陷你?”李兆信蹙眉。

舟舟含蓄一笑:“世子不必担心,奴婢还应付得来。”

“好,你回去吧。”李兆信挥手,舟舟不知为何动作有些磨蹭。

“等等。”

舟舟满心欢喜地回头:“世子。”

“他……有按时喝药酒吗?”李兆信问。

舟舟眸子里闪过一丝失落:“有的,奴婢一直有按您的吩咐提醒,昭和世子以为奴婢是关心他的身体,还对奴婢信任有加。”

“那就好,退下吧。”李兆信挥手,舟舟退下后,后堂忽然传来一声银铃似得笑:“世子可真是个狠心的人呢。”

一个带着牡丹花面具的女人,从后堂走了出来,面具上的牡丹花垂下一滴朱红露珠,像血一样。

第八十六章:赛马【加更】

“那小丫头分明对世子有情,巴巴赶来见您,您却只问秦绍,岂不是狠心人?”牡丹花面具的女人大胆嘲笑,这下连朴泽都不敢接话,只是匆匆退出,为二人守卫。

李兆信很想装没听见,但想到那副渔翁垂钓图,想到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痛,想到母亲泣血的信。

“尊驾不要取笑兆信了。”他转身,坐在主位,那女子坐他对面,面具下的脖颈十分白皙。

“岂敢,李世子大殿之上如此机变,一语陷杀赵老侯爷,一了百了,小女佩服至极。”

李兆信脸色难看:“你不会是怀疑,那些话是秦绍事先教我的吧?”

“绍世子对您青眼有加,那日您装醉,迟迟不肯动手,以至于错失良机,我如何能不怀疑?”牡丹面具的女子却是直言不讳。

李兆信拍案而起:“那日容宿不知为何赶到,我能有什么办法,难道强行绑了两人吗?以容宿的身手,你能保证他不闹得天翻地覆?”

“世子总是有道理的。”牡丹面具女人笑说。

李兆信一拳打在棉花上,只能坐回去:“绍世子的确承诺我了。”

“哦?”女人音调上扬,却并不意外。

“可他说,要我等三年。”李兆信闭上眼,甚至觉得呼吸都艰难了几分:“我等不了……”

女人笑了:“李世子明白就好。”

李兆信磨牙:“说吧,你们到底有什么办法?”

“世子很快就能知道了,只盼您这次不要再失手,您等不起,我们,也不愿再等下去。”牡丹面具的女人飘然而去,身手之好令朴泽脸色一白,若是这个女人要杀人,他自问阻拦不住。

“世子,您……真要这么做?”朴泽有些于心不忍:“属下看得出,绍世子待您是真心的。”

“什么真心假意,都是屁话。”李兆信一拳擂在柱子上,木屑飞溅,鲜血淋漓。

……

长安城平静不过两日,皇帝便将旧陈王府赐给秦绍,还把赵家在长安的一应财产奴仆全部收没,赐给秦绍。

这当中倒是没有赵家族人,毕竟赵老侯爷只是夺爵罚没财产,并没有举家罚为奴籍,所以只有卖身给赵家的仆役们尽数归入昭和世子府。

这也是不少的人数,再加上秦绍在朝熙别苑的人手和皇帝从宫中拨赐的宫女內侍护卫,新府一开竟足足有五百多人。

这规模,足与一二品大员世家相媲美。

不过秦绍前世并没有开府的经验,因为事情都是容宿做的,但这一次,她要亲自经手。

昭和世子府不比东宫,位于皇城之内,所以不论是守卫还是伺候的人选,她都要更加仔细。

“新府四班巡逻,褚英,你拟个章程给我。奶娘,你将赵家旧奴拆开打散了,从前是主家近侍的统统发买,其余的留在外院观察。至于陛下赏赐的,”秦绍犹豫一下,道:“近身安排,但也要留些眼睛。”

她迄今为止尚没有进过后宫。

但自昭和世子封号之后,想必日后进宫的机会就多了。

冯皇后、曹太后、容家二妃,这些在后宫地位尊崇的女人们,迟早会把手伸向她,只是不知伸来的是巴掌,还是橄榄枝。

容王府也象征性地送了一些仆役丫鬟,毕竟秦绍是从容王府搬出来,总要有些“用趁手”的容王府侍从,才能表示王府对她礼敬有加。

这件事没过到秦绍手里,容宿便应了下来,直接将那些人安顿在外院。

秦绍对他屡屡擅专习以为常,并没有抱怨。

容宿越发高兴,但紧随而来的一次邀请让他犹豫起来。

“维世子府上的邀请,约您三日后南郊赛马,届时众家贵公子多半都会去。”容宿道。

“秦维这个时候还能请的动众家公子?”秦绍挑眉。

这便是容宿的疏忽了。

“若我所料不错,维世子应该在没封邀请函上都写了您会到场的字样。”容宿道。

他猜得八九不离十。

秦维果然命每个送信的人都暗示,这场赛马秦绍要来,而那些贵公子为了见秦绍一面,自然都会到场。

而秦绍本人,则去不去都可以,反正人已经骗过去了,想来也不会真有人当场驳秦绍的面子。

“好一招左右逢源,容先生,你待如何?”秦绍问。

容宿略微摇头:“时机不对,请世子不要轻易涉险情。”

“你不支持我去,是因为李兆信也在受邀之列吗?”秦绍问。

容宿好不尴尬地一笑:“世子聪慧,也不需我多言。”

“李世子只是归乡情切,人心并不坏。”秦绍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解释。

“我以为世子算无遗策,最懂人心不过。”容宿眯起眼,怎么到了李兆信这里,世子就糊涂了?

秦绍抿着唇:“你对李世子误会太深,罢了,我不去便是。”

容宿没想到,秦绍竟然能这么容易就听他的。

果然,他的努力终于见到成效了!世子愿意真心信任他,托付大业吗?

可惜,容宿还是低估了秦绍,也低估了对方。

李兆信孤身一人赴赛马之约,而朴泽去跑来秦绍的朝熙别苑求救:他收到密信说流放途中的赵明诚听说老侯爷被斩首,竟逃跑了。

有证据表明,赵明诚纠结了一群亡命之徒,要在赛马场上,取李兆信性命!

秦绍不是没怀疑过。

可对李兆信,她到底狠不下心。

褚英拼命阻拦:“世子您此去无济于事,不如让属下去,城郊的三百靖卫整装待命,一定能制服乱贼!”

秦绍摇摇头:“我不露面,乱贼是不会出现的。”

如今的赵明诚已是亡命之徒,不见兔子不撒鹰,是最正常不过的事。

“那就让属下假扮您!”褚英提议。

秦绍还是否决:“赵明诚见过我,他背后的人更见过我,难道你觉得他们会认错?放心吧,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今日,就将一切事情了解。”

她说罢便动身赶往马场,褚英急追,舒涵犹豫再三,还是担心秦绍安危占据上风,所以她直接去找容宿了。

南郊。

其实南郊的马场不大,但好在右边就是大白山脉,又是南下出长安的必经之路,故此马场生意很好,老板也在朝中有不小的后台,经常接受许多贵族赛马的安排。

像秦维的这场赛马,就是如此,清场,没有闲杂人等。

秦绍赶到时刚说完规矩,谁最先赢得胜利,就能得到一副名贵字画。

她不关心字画,只看了一眼,李兆信没在这儿。

秦绍攥紧缰绳,手心冒出汗来。

不知为何,她总是想到前世李兆信那颗瞪染血的头。

容宿一刀砍掉的那颗头滚到她脚边,成了秦绍终其一生的梦魇,让她彻底失去反抗容宿的勇气,沦为恶魔的玩具。

今生。

还要重演这样的惨案吗?

第八十七章:秦综

马场上十分热闹,一时倒没有几人注意到秦绍。

毕竟她一直称病,真正见过她容貌的,也没有几人。

“绍世子,您来了。”李兆信的声音从身后响起,秦绍转头才发现,海蓝镶白边锦袍的他今日格外俊朗。

“兆信兄,朴泽得到消息,赵明诚逃出来了,欲找你我报仇,就在这南郊马场附近。”她直言不讳。

李兆信眉头紧皱:“那世子怎能一身犯险,快些回去吧。”

“你呢?”秦绍蹙眉。

“我……我受邀赛马,不敢爽约。”李兆信眼里躲躲闪闪,却在对上秦绍黑亮的眸子时缴械投降:“兆信不过小国世子,不会有什么危险,即便有,你也清楚我的底细,我不会有事的。”

李兆信说话间,秦绍便注意到埋伏在一旁的几个侍卫中有几人不时关注着李兆信。

是他的高丽暗卫。

“所以,你早得到消息,今日来就是要钓赵明诚出来的?”秦绍问。

“我能为世子做的不多,还请世子,成全我这一次。”他苦笑道。

秦绍面色微缓:“兆信兄,你不必如此,我待你,总要比旁人亲厚一些。”

李兆信握着缰绳的手抖了一抖:“此处不时说话的地方,世子先随我来。”

秦绍不疑有他。

二人沿着林中小路走了几百米,身后的高丽暗卫一直紧密跟随。

秦绍觉察到他们越来越小的圈子,却没有丝毫怀疑的神情:“兆信兄,我们赛马吧。”

李兆信微一愣神,秦绍便策马狂奔而出。

“驾!”李兆信纵马飞驰,身后所有人影顿时从暗处飞出,对秦绍穷追不舍。

秦绍跑到半截,就被人拦住。

她驭马回头,静静地等着李兆信的马:“兆信兄,你有什么话要说吗?”

此时此刻,李兆信终于揭下面具。

“世子,我母亲没了。”

秦绍怔住了,这才七月,庆城大妃就去世了?

李兆信的眼泪落下来:“如果你当日答应放我回朝,我还有机会见母亲最后一面!”

“所以,你现在要杀我?”秦绍反问。

“不,我不杀你,我只需要世子做我的护身符,帮我回朝主持母亲丧礼。”李兆信话音刚落,几个高丽暗卫就上前来。

“我给世子讲个故事。”秦绍忽然开口,没介意那些靠近的暗卫。

李兆信挥手制止他们:“世子请讲。”

“一个小国质子与不谙世事的太子约好,要帮太子在一场大典上金蝉脱壳,于是质子将太子藏在箱中运出宫去。你说,这个质子会带着太子去太子想去的地方,还是去质子想回的国家?”秦绍的问题问完,她自己都笑了。

现在看来,答案再明显不过。

“世子,你在暗示什么?”李兆信被她绕得有些糊涂。

秦绍却翻身下马,声中竟透着几分解脱:“来吧,我跟你们走。”

李兆信面露两分不忍,也翻身下马,秦绍已经被暗卫绑了起来,他却单膝跪在秦绍身前:“对不起,可你说过要助我回家的,求你了,帮我回去见母亲最后一面吧。”

“我也没见过母亲的最后一面。”秦绍低喃:“如果有机会,我也会像你一样,不择手段地去见她。”

李兆信似乎在瞬间得到了解脱,笑出了泪:“谢谢您。”

秦绍大步从他身旁走过,即便被绑着,她依然气势过人,但她没说的是:她可以理解,但不会原谅。

李兆信等人准备充分,带着秦绍就近赶到一所庄户院。

院子显然是他们买下的,衣物食水地图一应俱全,连李兆信也换下自己的锦袍穿上普通的商人衣裳。

至于秦绍,他们原本也想给秦绍换衣服,但秦绍却不肯,还嘲笑:“你们有胆子让我露在外面?”

李兆信点头:“用箱子装起来,世子这张脸太惹眼了。”

一旦容宿觉察到秦绍失踪,恐怕秦绍的画像会瞬间遍布天下,若让秦绍在外,一不小心,他们的路线全得曝光。

“是!”暗卫应下的瞬间,李兆信忽然响起秦绍说的故事。

“世子,那个质子后来成功了吗?”他蹲在秦绍面前问。

秦绍摇头:“他的头,就滚落在太子脚下,血也溅在太子的脸上。”

“你!”李兆信下意识扬手,可对着秦绍那双眼,却根本落不下去:“世子休要逞口舌之快!”他负气离开。

秦绍动了动被绑得酸麻的肩,微不可查地叹了一口气。

没想到重生一次,她竟有理解容宿的一天。

前世李兆信心存不轨,妄图劫掠太子,潜逃回国的罪名,是真的。

而容宿当场斩杀李兆信,不过是为了保护她,免得旁人知晓,原来太子秦绍竟是“自愿”跟李兆信潜逃的。

他……用心良苦。

只是容宿不屑同她解释,而她,前世先入为主,根本不信容宿会做一星半点的好事。

容贼。

或许来日,她可以念在这件事的份儿上,饶他一条性命。

秦绍闭目思索,农场外忽然响起一片混乱。

她竖起耳朵,只听李兆信大发雷霆:“骗子!骗子!她这是想要我的命!”

院中传来人下跪的声音。

秦绍往门前挪了挪,靠在草垛之上,试图透过门缝看清外面的情况。

“哐当”大门忽然被踹开,一个同样被捆得严严实实,嘴里还赛着白布的少年被推了进来。

秦绍栽靠在草垛上,像是困了一般闭目休息。

两个暗卫见状退出去,还锁上了房门。

“唔唔!”新来的人犯推搡秦绍的腿,冲着她不断扬起下巴。

秦绍想了想,不记得这少年的脸,但她凑近了,却问:“你是秦综吧?”

秦综瞪大了眼,又唔唔两声,听起来像是“你怎么知道”五个字。

可再后来秦绍就分不清他说了什么,因为实在太多了。

“呜吧横唔咳,唔咳!”秦综不断地吐嘴里的东西,似乎那个比束缚他的绳子还让他痛苦。

秦绍实在觉得烦,蓦地伸出脚去。

“??”

秦综懵了。

“靴子头顶住一面,也就出来了。”秦绍面无表情地支招。

“唔唔唔!!”秦综气得拿脚踹秦绍,都被秦绍灵活的腿功避开,他更急了唔唔直叫,最后竟然一下扑在秦绍小腿上,用半截身子压住秦绍。

“你干什么!”秦绍下了一跳,可下一秒,那个骨气十足的秦综竟然真的靠在她靴头上一推,吐出了白布:“可憋死小爷了!”

第八十八章:一腿

“你是秦绍吧?维世子开府之宴上,我远远见过你。”秦综调整一下坐姿,靠在秦绍一旁的草垛上,秦绍向旁边挪了挪,两人空出点地方。

“你是怎么被抓来的?我刚才在外面可是看见那个高丽世子李什么的了,你们不是关系最好吗?我看开府宴上你们还凑在一起坐着呢,你还帮他出头,好像还喝酒吃肉有说有笑呢,怎么回事,你们闹掰了吗?不至于吧,就算闹掰了,也不用把你抓来这么凶残吧?到底怎么回事,说说说说。”秦综凑过来,跟秦绍紧挨着做。

秦绍看了他吐在地上的那坨白布一眼,有点后悔自己刚才帮秦综支招了。

“你别不说话啊,咱们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再说了,咱们也是堂兄弟,我虽然是庶子,但我父王和你爹裕王叔可是亲兄弟,你可别瞧不起人呀。”秦综絮絮叨叨。

秦绍现在确定,他嘴里的白布绝对不是因为怕他求救塞进去的,而是嫌他太唠叨。

“你怎么跟我父王一样,难道堂堂绍世子也是个哑巴?不能啊。”秦综上下端详,又纳闷:“你刚才还说话呢。”

“你怎敢拿德王叔寻开心。”秦绍皱眉。

德王在当年窦氏之乱时被窦太后毒哑,但与其生母曹太后一样,是最温和憨厚之人,可他唯一的儿子秦综竟是个说话不走脑子的话痨。

秦绍有些难以接受。

“我父王才不介意呢,倒是你,可真交友不慎,那个李兆信现在绑了咱们俩,一定没安好心,说不定……哎呀!他是不是跟谁串通好了,要害你啊!”秦综咋咋呼呼,倒是说中了一部分。

“是你我。”秦绍强调。

秦综仰天长叹:“我可真是太可怜了!我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庶子,他抓我干嘛啊!抓你这个昭和世子就够了啊……呃,绍世子,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

“你确定,自己是李兆信抓的?”秦绍问。

秦综楞了一下:“可能……不是?”他回忆起来:“我是受邀来赛马的,但来得路上就被人打晕,醒来就在这儿了,我念叨了好半天,他们抓错人了,外面的蠢猪们也不给我开门还堵我的嘴。后来,我就被带去见李兆信,他好像……他见到我是挺惊讶的。”

“这就对了,抓你的另有其人,李兆信不过是被推上桌面的螳螂罢了。”秦绍冷笑。

李兆信此刻应该也意识到自己受骗,但他已经无路可走。

“过不了多久,李兆信的人就会带我们私逃出城,往高丽去了。”秦绍说。

“高丽?他竟胆大至此?就不怕陛下一怒之下灭了那弹丸小国?”秦综气呼呼道,可李兆信被逼到这一步,还有什么不敢的:“我知道了,肯定是秦维在背后给他撑腰!这场赛马不就是秦维邀请的吗!”

秦绍:“你我一同出事,最着急的恐怕就是秦维了。”

她是皇帝新封的昭和世子,满朝文武都知道,这昭和儿子就是半张立储的圣旨,这时候她和另一位有竞争力的德王世子秦综一道失踪,第一个被怀疑的人就是秦维。

“你是说不是秦维干的?那是谁啊?”秦综踹了踹地上的稻草,一脸怒火:“小爷我一世英名,不至于到死都不知道是谁害了我吧!”

他蓦地转头看向秦绍:“你不是还有容宿吗?他肯定会来救你的。”

“容宿会来救我们的吧?就你和容四爷那关系……是吧?”秦综见秦绍不说话,心慌慌地踹了踹她的腿。

“你什么意思?”秦绍皱眉。

秦综清了清嗓子:“没…没什么,就是问问,你也不可能对一个庶子平白无故地青眼有加是吧?”

秦绍经历了李兆信自荐枕席的事还能有什么不明白的,顿时脸黑如炭:“看来,长安城的贵族圈子是太闲了。”

“别恼啊,这都是玩笑话,玩笑话。”秦综赔笑。

要是能出去,秦绍还是大秦未来的储君,得罪不起,得罪不起。

秦绍面沉如水,不再理他,靠着干草垛闭目养神。

秦综耐不住寂寞,试了五六次想挑起点话题,连家里养了两条狗三只猫的事都说了,还是没能让秦绍开口,最后无聊到就地滚圈,去研究那块塞住他嘴的布:“我得把它收好了,等会儿非塞给李兆信那狗东西不可!”

他嘟嘟囔囔,倒是真盼来了希望。

正当李兆信等人装好马车的时候,一队骑红缨骏马的铁骑从正面杀来,破门而入,墙上制高点也被几名高手抢夺,一时间厮杀一片。

“来人啦来人啦!”秦综激动地叫出声来,从他的角度刚好可以透过门缝看到一匹铁骑:“是容家红缨铁骑!我就说你和容宿有一腿吧!瞧他急得,连容家铁骑都用上了……”

秦绍脸一沉,狠狠踹他一脚,自己强行站起身。

院外,李兆信的人到底比不过铁血军队,一时落入下风:“保护世子!”

“抓秦绍!”李兆信却比他们机智,当即就有人冲向关押秦绍的草屋。

“完了完了!”秦综叽叽呱呱,回头一看,秦绍黑着脸站在他身后,两只手已经解放,还有一把光亮亮的短匕横在手心。

秦综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大哥,您这是弄啥呢?”

有刀……你他妈不早点拿出来??

受虐狂啊!

“快快快,绍哥,还有我还有我。”秦综乐颠颠地背过身,想让秦绍帮忙割开绳子。

秦绍翻了个白眼根本不想理会,却又忽然回身猛踹秦综一脚。

秦综哎呦一声滚到一旁,吃了一嘴干草尘土,耳边已响起短兵相接的打斗声。

“你身上藏了匕首?”两名进门的高丽暗卫也惊了。

谁能想到秦绍一个病秧子竟如此警惕,兵刃都不离身!

秦绍却压根不跟他们废话,脚尖一点便将地上的木棍踢起来打横砸向两名暗卫,与此同时她身形疾动,从左侧突袭其中一人。

“雕虫小技!”暗卫根本不把秦绍放在眼里。

毕竟昭和世子年不过十五,便是再天赋卓绝,又拿什么跟他们斗?

秦绍毫不畏惧迎上,短匕与长刀交接顿时被压下半截,火花四溅下秦绍的匕首已滑至刀柄之处。

两个暗卫不想杀她,只欲制服,所以另一人的大刀并没有直接刺来,而是想秦绍脖颈比去,他想逼秦绍就范。

危急关头,滚到一旁的秦维突然扯着嗓子喊:“容宿!容宿快来啊!你家世子要被人砍死啦!”

第八十九章:中计

这一嗓子嚎得满院子都听得到,却不想第一个着急冲过来的是李兆信:“不要伤他!”

而屋内,秦绍与暗卫短兵相接,近身之下竟手腕一转,一支锋利袖箭激射而出,直直洞穿高丽暗卫喉头。

那暗卫至死都没想到,堂堂大秦世子竟然会暗箭伤人!

秦绍却不做片刻迟疑,趁着人死泄力的功夫一把夺过长刀,就地一滚避开另一人惊怒交加的劈刺,便到了秦综身旁。

另一人发了狂,全当没听到院中李兆信的命令,只使出浑身解数袭向秦绍。

秦绍丢掉匕首以刀格挡,但她毕竟年少,灵活有余而力量不足,加上对手武艺过人,不出两招她便落入下风。

危急关头,秦绍再射出两只袖箭却尽数落空。

同一个招数根本用不了两回。

秦绍只能一个翻身避开长刀,但落地时,她下盘不稳露出破绽,暗卫抓住机会横拉长刀竟要切开秦绍小腹!

“动手!”她不闪不避,陡然喝道。

暗卫蓦地瞪大眼,身后秦综竟拿着秦绍丢在地上的匕首狠狠插进他后腰。

“啊!”暗卫没想到,秦绍方才滚过秦综身旁时就用匕首切开绳子,这才特意将匕首丢在一旁,奈何他因同伴之死大怒,没能注意到,这才留了身后空门被秦综偷袭。

他大喝转身,临死前也要拉秦综垫背。

刀光一闪,秦综慌乱的脸被鲜血溅得更加惊恐,只见暗卫拿刀劈他的手臂竟冲天而起,鲜血像泼天红霞似得。

秦绍刀尖滴血,面色不改,混似不是她干的一般。

“有点用处,”她评价一句,正要带着秦综离开,李兆信便破门而入:“不要伤……”

他被眼前倒地的两名暗卫惊到,下意识以为有高人来袭,却发现屋内并无旁人。

“你……”李兆信不敢置信,他的暗卫是高丽顶尖高手,便是长安城能一举擒杀两人者也不多,竟然都死在了秦绍手中!

二人目光相对的瞬间,就听外面陡然响起许多人的喊声:“世子有令,先杀秦绍!”、

“我没有!”李兆信下意识向秦绍解释。可秦绍目光冷漠,拉着秦综便向后窗逃去,正门都是李兆信的人,就算有容家铁骑在前厮杀,她闯出去也是送死,不如走后窗,或许能多一分生机。

“小心!”李兆信见秦绍一脚踹开后窗,大声喝道。

秦绍反应远比他想的敏锐,窗门踹开的瞬间就拉着秦综避开,只见“嗖嗖嗖”数十支毒箭激射而来。

“后面有人?”秦绍回头去看李兆信,此刻又有三名暗卫追来保护李兆信安全。

他藏在长安的高丽高手远不止秦绍当日在李记看到的那么少。

“当当当!”不待李兆信回答,又有一排排铁箭射在庄户门墙之上,有些铁箭甚至裹挟巨力射穿木板,在上面留下一节节边缘满是木刺的空洞。

秦绍四下躲避,连李兆信都被三名暗卫护住,“世子小心,他们和咱们根本不是一条心!”

李兆信背后的那个人果然派了人来。

“秦绍,你快过来!”李兆信朝着秦绍呼道:“她是想杀你!”

“你就不想杀我们吗?”秦综这话痨危急关头总算问出一句人话,秦绍忙着以刀格挡,却并没忘记来自李兆信的危险。

“世子!我只想回家,绝无加害你的意思啊!”李兆信大喊:“你快过来,我送你出去,北面全是她派来的的人手!”

秦绍却冷着脸只问一句:“他是谁!”

李兆信不肯开口。

秦绍此刻不过是他的阶下囚,哪来资本讨价还价。

“你现在不说,以后就没机会说了。”外面箭雨停了一轮,秦绍长刀点地,与他们对峙。

李兆信抿唇:“别再强撑着了,容宿根本没来!”

秦综瞪大眼看向秦绍,难道外面带队的不是秦绍的小情人容宿?

那容宿跑哪儿去了?难道是……

在李兆信发现带领红缨铁骑者不是容宿而是普通容王府将领时就知道,此刻容宿应该已经赶往渝州城了。

“她们计划周密,今日一大早就有人将当初裕王改立世子的亲笔书信交给容闳,容闳拿着信去渝州接真正的世子,容宿那样奸滑一定想抢在前头夺取小世子,怎么会再费心来救很可能已经遇难的你。”李兆信苦口婆心劝说。

“容宿已经放弃你了,朝中又有人想杀你,绍弟,跟我回高丽,等一切平息我一定帮你夺回储君之位!”

秦绍不得不说,她差点动摇了。

前世,容宿便是发现秦骋死讯后隐瞒三日才报,三日内他快马加鞭赶到渝州强抢她出府,从此占据先机。

这一世若如李兆信所言,容宿很可能,不,是肯定会放弃她,去交换一个更好控制也更得裕王首肯的人——秦骋。

可秦绍竟半点也不惊慌,她转了转提刀的手腕:“李兆信,我和你最大的不同就是——我不再想依靠别人成事了。”

就见少年郎猛力将刀掷出,直取李兆信面门。

三名暗卫群起而护,李兆信见秦绍直奔后窗跃出,吓得亡魂皆冒:“不要!”

可想象中的箭雨并没有来,甚至秦绍连头都没回,身影便从窗外消失,秦综左右一看便猜到秦绍在外面有埋伏,哪里还会犹豫,逃也似的追过去:“绍哥等我呀!”

“抓住他们!”李兆信不知道秦绍安排了多少人在北面,竟然解决得了牡丹面具女人借给他的众多高手,他只知道,不论秦绍落在谁的手里,他的下场都会很惨。

除非,他能把秦绍一直捏在手里。

一直,永远。

李兆信红着眼,亲自捡起那把秦绍掷来索命的刀黑着脸冲过去。

正面他的高丽高手也在收缩战局,此刻索性都跟着他冲向北面林地,追捕秦绍。

这里外三层包夹的局势,倒也算新鲜。

“绍哥,绍哥,你等等我啊!”秦综这大嘴巴子在林地里边跑边嚎,李兆信就是闭着眼睛都能追过来。

可他脑袋一热的劲儿过去,立刻停步:“不对劲!”

“嗖嗖!”两支铁箭激射而来,一支被暗卫击飞,另一支擦着李兆信的脸颊飞过,留下一道骇人的血痕。

李兆信惊魂未定,就见原本狂奔逃命的秦绍此刻竟然弯弓搭箭,站在山坡上方。

刚才那两支夺命箭,就是他的手臂。

“我们中计了。”李兆信手中的刀落在松软的林地间,已然放弃反抗。

第九十章:尊使

“我早该想到,后山来者能迅速解决她的人,想必人数不少。”李兆信放弃反抗让秦绍容他片刻。

她身后,除却秦综外便是此番救驾的带队之人——容宿。

李兆信不敢置信:“你竟然没去渝州!你疯了吗?!”

待容闳接来秦骋,连秦绍的地位都难保,何况是他容宿?那时秦绍好歹还能回渝州做他的裕王世子,容宿可就只能被容闳拿捏,怕是死都不知怎么死的。

“你怎么敢赌!”李兆信摇头,下意识看向秦绍:“难道这一切都是你计划好的?包括被我抓住?”

秦绍没有回答,也没有放下弓箭。

李兆信看了身边人一眼,忽然笑道:“你在等我投降吗?”

“李世子,识时务者为俊杰。”容宿劝道。

“你摸一摸右肋下是否有胀痛?”李兆信背过手去,武斗不行,还有文的。

容宿目光骤然阴冷,急忙看向秦绍,少年人耐力过人长时间弯弓搭箭竟手都不抖,话自然也不抖:“没有。”

“不可能,你每日都在喝舟舟的药酒。”李兆信反驳,“绍世子,别再自欺欺人了,你信我……就是你最大的错。”他眼皮微垂,并没有什么得意。

秦绍听到容宿手指关节捏得咯咯响。

“真没有。”她偏头看向容宿,认真道:“我从来就没有病,喝什么苦兮兮的药酒,早让奶娘偷换成酿坊的好酒,没说而已。”

舟舟虽然通药理,但方子不是她配的,而且酒从一开始就掉了包,味道自然从头至尾都没有变化,她也不知道秦绍喝得只是酒坊佳酿罢了。

所以秦绍每天喝得起劲儿,竟是乘机偷酒喝呢?

这个答案让容宿和李兆信都懵了一瞬,谁能想到李兆信最后的底牌竟然败在秦绍的口腹之欲上!

不待李兆信开口,身后的红缨铁骑已从两面包抄而来。

“放下兵器吧,我们被包围了。”李兆信闭目道。

“我们保护世子杀出重围!”朴泽忠心耿耿道,他誓死也要护住李兆信。

“没用的,没有秦绍在手,我们就算逃出去,也回不了家。”

高丽远在东北,有容王府的红缨铁骑镇守沿线,他没有秦绍做要挟,根本过不去,甚至都不能活着逃到边陲。

“李世子果然善于审时度势。”容宿笑说,挥手令人上前将李兆信等人尽数捆了。

此刻,秦绍才放下弓箭。

“我没有计划什么,”她说,看向李兆信的目光复杂:“直到马场上你约我借一步说话前,都没有。”

李兆信与她目光交汇,懊恼至极地哎了声,噗通一声跪在秦绍面前:“世子待我真心诚意,都是我猪油蒙了心,求世子原谅!”

容宿在旁轻蔑地笑了声,李兆信被臊得脸色一白。

“我此前问你的话,现下还作数。”秦绍只说。

“世子想知道,是谁与我合谋。”李兆信深深望她,这个角度仰视秦绍,更能发现她轮廓中柔美的一面。

不知为何,李兆信竟想起那日借醉差点抱到秦绍的一幕。

若是抱到了,此生或也不亏。

他摇摇头,暗恨自己没出息,调整面色才道:“世子,我只剩这一张底牌了。”

“你的底牌早就没了,从你联络那牡丹面具女人的那一刻起,就没了。”秦绍目光平静。

她才是李兆信最大的底牌,但李兆信自己不知满足,急于求成。

现在功亏一篑。

“你都知道!”李兆信脸上终于爬上一丝慌乱。

“牡丹面具?”容宿眯起眼,看来秦绍知道的远比他多。

“春婷曾招供,是一个带牡丹面具的女人让她教唆容腾害我,相信这个女人也不会放过李兆信了。”这个推论并不难。

李兆信跌坐在地,他无路可走了。

“是她,我称呼她为……尊使。”

“何人之使?”秦绍追问,李兆信却转头去看容宿:“你为何没去渝州?”

秦绍也看向容宿,她同样想知道。

原本此刻来接应她的人应该是褚英和她的三百靖卫,但容宿带着容家这死十铁骑还有他私下豢养的数十高手出面,褚英必定不敢轻易暴露靖卫的存在,此刻应该已经退回原处。

可这些都不是容宿选择帮她的原因。

“并非每个人都像李世子这样,身在福中不知福的。”容宿轻蔑一笑,递给秦绍一个你懂的眼神。

秦绍接收到了。

容宿是看到她的潜力,才愿意赌这一次。

是啊,她都已经得到陛下昭和世子的册封了,裕王很可能也就顺水推舟,打消了改立世子的念头。

容宿狗贼,果然奸滑。

“我容宿虽不是什么好人,但一臣不侍二主的道理,却是懂得。”他居高临下地俯视李兆信,胸中一腔激荡,甚至还有些高兴。如今除了李兆信,世子只会更靠近他。

秦绍却对他这句话微微翻了个白眼:狗贼可真会找借口,说得冠冕堂皇。

“你!”李兆信恼了,想要扑来却被人狠狠摁住,只能红着脸挣扎:“我虽设计世子,但我从未想过要伤他!”

容宿讥讽他易节背主,他却不肯认!

“重要的不是你怎么想,而是你怎么做。”

李兆信倒吸一口凉气,颓软下来。

容宿挥挥手命人退下,周遭只剩他们三人:“说吧,告诉世子,与你合谋者,到底是谁。”

李兆信深吸一口气,终于要开口。

离他们百米外的坡地上,一个红衣女人藏身林间居高临下望去,她手中拖着一截短弩,目标锁定在背对她的秦绍身上。

秦绍微微踱步,从左侧走到右侧,她的准星也跟着挪动。整个询问过程中秦绍用不规则的速度不规则的方向挪动数次,让她数次箭在弦上却不能射出。

“尊使,再不动手李兆信恐怕要招出大人了。”身后之人提醒。

“这秦绍年纪不大,懂得倒是不少。”红衣女人放下短弩,将一抹赞许的目光投给容宿:“想来是旁人所教。”

远处,李兆信好似泄力般颓然坐在地上,红衣女人顿时紧张起来,横弩搭臂,一支夺命短箭穿云破风,激射而去。

“世子小心!”容宿道。

“世子!”李兆信也惊呼。

锐鸣之声从耳后响起,秦绍矫捷如兔翻身跃开,容宿横刀交击,“当”地一声短箭被击飞钉入树上。

哪知一声过后,第二声瞬息而至!

“连环弩!”秦绍瞳孔骤缩,这第二支却不是来袭杀她的!

第九十一章:吵架【加更】

李兆信维持着跪姿,甚至身体前倾,脸上还在担忧秦绍的安危,下一刻弩箭刺透他的胸膛,冲力强到将他向后推倒!

仰躺下去时,李兆信看到清澈的天上飞过几只大鸟,不知,是不是归巢的雁。

银杏叶还没落下,他终于能信守诺言,回家了。

“李兆信!”秦绍惊呼,李兆信却没了声息。

“世子!”朴泽声嘶力竭地吼着,就地一滚擦过刀刃割开绳索,连手上的伤都不顾也要上前抱住倒下的李兆信。

就见他胸前血迹蔓延,已是回天乏术。

那鲜血在秦绍眼中染出一片亮白,就见她赤目望向坡上,红衣女人不避不闪,面上那朵盛放的牡丹花面具格外诡异。

“杀了她!”秦绍怒喝,挥臂横指,如将千军万马。

容家众人早听过容宿吩咐,奉秦绍为主,顿有三十多人朝坡上扑去。

“小心埋伏!”容宿却没有被李兆信之死乱了心智,可他还是晚了一步,林中竟埋伏了二十多位弩手,随那红衣女子一个手势便齐射而来,且,箭无虚发。

二十多人竟有半数应声而倒,令容宿一方顿时实力大减。

而此时李兆信的那些被擒的二十几名暗卫也发了狂,疯狂抢夺李兆信尸体,容宿一群人顿时腹背受敌。

秦绍被冲昏的头脑终于清醒,她无暇懊悔,也知来者早有准备,只道:“撤!”

容宿松了口气,立刻有人牵马来给他二人,秦综却比谁都快,飞也似得爬上一匹马背。

秦绍也不拦阻,只上了另外一匹。

“昭和世子,不过如此,”坡上红衣女子见到秦绍竟为一个李兆信的死便乱了阵脚,还一下送来这么多人头,底下也乱成一片不由再起杀意:“那就留下命来吧。”

她左右手合拢,打了一个手势,林中埋伏的那二十多名弩手竟齐齐发出诡异的咕咕声,如同鸟鸣,在林中格外诡异。

“她还有埋伏!”秦绍陡然勒马,回头看去,那女人的眼睛藏在两片花瓣下,隔着大老远秦绍都能感觉到她那份傲劲儿。

这位尊使,正瞧不起她呢。

“容宿,不要跟李兆信的人纠缠!”秦绍甚至连一个证人都不打算带,直接向林子里奔去。

容宿紧随其后,一队人马将秦绍护在中间,生怕再有夺命弩箭袭来。

对方实力不明且身份神秘,还有杀伤力极高的秘密武器,他当然不能让秦绍以身犯险。

至于李兆信的暗卫要为主人报仇,正好为他们殿后。

可那奇怪的咕咕声却似长了眼睛,不断从树林间腾跃,好像缠住她们一样,紧随其后。

毕竟马在林中跑得也不快,秦绍乘机回头,发现那树上竟是一只长臂猴子不断攀援追随,嘴里发出奇怪的咕咕声,给身后追兵指引方向!

秦绍眯起眼,忽然摘下弓箭双腿夹住马腹,向后仰去,弯弓搭箭只在一息间完成,铁箭便冲天而去,正中长臂猴手臂。

“吱!”猴子惨叫一声摔下树林,咕咕声顿时停了下来。

“世子好箭法!”容宿身边还剩五十人左右,都是崇尚武艺的汉子,此刻见秦绍年纪轻轻便能如此沉稳,不但分辨出其中猫腻还能一击即中,只叫人服气。

“绍哥你可真厉害,你回去……回去一定……教教我!”秦综颠得难受还不忘拍马屁。

身后红衣女人注意到咕咕声停下,也快马赶到,猴子已经奄奄一息。

“抬回去。”红衣女人望着林子下令:“不用追了。”

“可大人说,决不能让秦绍活着走出南郊。”身边的男人提醒道。

红衣女子睨他一眼:“放心吧,他出不了这林子了。”

日光西斜,天边已经有了几分红意,但秦绍等人还在南郊林中游荡,没有出去。

并非不能,而是不甘心。

大鱼没能钓着,哪能甘心。

“再过半个时辰秦维一定会坐不住派人来寻,请世子务必随他离开。”容宿趁着众人休息之时找到秦绍,他当然不同意秦绍以身犯险。

秦绍漫不经心地坐在石头上,仰头看他,只道:“那个女人用的连环弩,你从前见过吗?”

“连环弩?看来世子是见过了?”容宿挑眉问。

“没有,”秦绍仰头喝了一口水,“就见它能瞬发两支弩箭,随口叫的。”

容宿坐到秦绍脚下的一块石头上:“世子,难道今时今日,您还不能信我?”

秦绍眼神闪烁。

她也从没想过,自己竟然有在容宿保护下逃命的一天。

还有李兆信的事。

容宿放弃去渝州的事。

她静下来思索,并非全无感觉,只是容宿前世作恶太多,难道前世他杀的所有人,都是恶人?

那骋儿呢?父王呢?方昭然呢?苏氏一族呢?甚至连大公主、德王、瑞王甚至连曹太后在内的皇室宗亲都是他使出种种手段害死。

今后十年,容宿手上将沾满贵族的血。

她不信这些人个个都是大奸大恶之徒,不过是挡了他一代权奸的路罢了。

秦绍又喝了口水:“你不必妄自菲薄,我只是……谁都不信罢了。”

她的话半真半假,恰恰取信了容宿。

“世子今后,可以信我。”容宿一贯的直来直往,叫人听了很是舒服。

秦绍像寻常遭遇背叛的少年一样,摆出一脸欣喜的笑:“好。”

容宿总算松了口气。

世子与他看似默契,但都是基于对对方能力的信任,而非针对彼此这个人。

这样的信任,根本不足以支持今后的夺嫡之路。

容宿相信秦绍看得出来,幕后之人这一次不是要阻止他当太子,而是要他的命。

被这样凶恶之徒虎视眈眈,秦绍,非常需要一个容宿这样的臂膀替她披荆斩棘。

容宿起身主动巡视周围环境。

尽管秦绍还是不肯将她对连环弩的猜测说予他听,但容宿还是希望,这是最后一次同世子提信任的问题。

秦绍捏了捏眉心,有些头疼。

如果可以,她也想说出连环弩的事来,换取容宿的“安心”,至少眼下方昭然远在边关,她能用得上的只有容宿。

可这件事,她真的无从开口。

难道她要说,几年后你继位容王的第一件事就是复起一点眉,还人手给配了一把连环弩,成为仅次于一点朱眉外的标志之物?

那连环弩与容家,着实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只是眼下,还没浮出水面罢了。

秦绍捏了捏手指,更加笃定这件事背后的黑手,就是容闳。

正当秦绍拳头紧攥的时候,秦综探头探脑地凑过来,蹦出一句:“你们,吵架啦?”

第九十二章:入瓮

秦绍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怎么什么话从秦综嘴里说出来,都变了味呢?

“你很闲的话,就去挖个坑。”秦绍道。

“挖坑干什么?”秦综纳闷。

“埋人,”秦绍站起身,秦综热切地贴过来:“好啊好啊我帮忙,把他们都叫过来,咱们挖个陷阱,让那个女人再得意!”

周围两名容家护卫嘴角抽了抽,看到秦绍脸色便上前一边一个架走秦综。

“哎,哎!我好歹也是德王世子,你们干嘛啊!我……唔!”秦综喊到一半就被人捂住嘴按倒在地,他这才注意到众人在以秦绍为中心收缩阵型。

难道是那个女魔头追来了?

秦综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嘴巴,他这个乌鸦嘴,提那个女人干什么!

容宿拔出宝剑,挡在最前头,见对面没什么动静便越众而出,往前探去。

草地上还有一些杂乱的脚印。

“人数不多,追!”

他一声令下,林间顿时响起飒飒地追逐声,对面慌了神,急急逃窜之下路了行踪。

秦绍翻身上马,一边弯弓搭箭,嗖嗖嗖三箭射中三人小腿,旋即就被身后扑来的人按住。

“四爷,他们穿得不像女贼的人。”有人道。

的确,那红衣女贼的人虽然令行禁止,但穿着却十分杂乱,活像山间流寇,分明是有意为之,而眼前这三人穿着统一,倒不像是女贼手下的斥候。

这南郊山林中,还能有谁的人?

“你们是秦维的府兵?”秦绍驱马过来,居高临下地问。

被抓的人也发现秦绍骑的马不是凡品,还带着标志性明显的红缨铁鞍:“容……容王府?你是绍世子?!”

三人面露喜色:“我们是维世子府的人,就是为了找世子您的!”

“那为什么见了我就跑?”秦绍眯起眼。

“我们在路上被山匪偷袭,死了大半兄弟,我家世子也中了箭,远远看到你们还以为……”

秦绍冷笑一声,给容宿使了个眼色。

容宿点头,立刻派人亮明身份:“维世子,绍世子请您一叙!”

秦维左肩中箭,被他批掉半截后带伤奔逃已是强弩之末,鲜血染红半截衣裳,本就开始脱力,这句激得他脚下一软,栽倒在地。

“世子!”心腹们围了过来。

“世子,这些人用的是铁箭,和方才用短弩的山贼不同,应该是……”有人提议过去看一眼,若真是秦绍,他们就安全了。

“不行,不行!”秦维蹬着腿想站起来,却发现自己的腿根本不听使唤。

身边心腹立刻跪倒在地,让秦维爬上他的背。

“快逃,秦绍要杀我!就是秦绍要杀我!”秦维听到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好似被吓破了胆。

众人差点以为他是伤糊涂了。

“哪有什么山贼啊,你见过用短弩的山贼吗?你见过,还是你见过?”秦维把手下人瞪了个遍,又催着他们快跑:“走!就是秦绍算计了我,就是秦绍要杀我!”

大家反应过来,跑得更急。

容宿转头请示秦绍。

只见秦绍挽弓,一箭射去,越过奔逃的众人头顶当地一声钉在树上。

“再逃者,杀无赦!”

秦绍一声冷喝,用了内劲后嗓音振聋发聩,便是容宿也为之一凛。

即便对面是秦维,秦绍也不曾容情。

宁可错杀。

不能放过。

容宿为之侧目,昭和世子杀伐果决,简直就是为皇位而生!

手下人仿佛受了圣旨,一时杀机四射,奔行之间竟比先前还快了三分。

反观前方众人,早就因秦维的话吓破了胆,速度一减再减,不过片刻就被追上合围。

刀光凛冽,两个跑在前头的人顿时身首异处。

“绍世子请维世子一叙!”他们倒也知适可而止。

秦维撑着手下的脊背站起来,认命道:“好。”

他回头,正见秦绍踩着不紧不慢地步调走来,连容宿都落在她后方半米,那高大的身形甘于成为秦绍的陪衬。

“绍世子,终于找到你了。”秦维脸色苍白地唤了声,嗓音有些哑。

“找我?维世子怕是来找我的尸体吧?”秦绍从身后抽出一根铁箭在掌心转了个花儿,一举一动充满威胁。

“果然是你跟李兆信合谋!”

秦综听得清楚明白,顿时火冒三丈地蹿上来:“你可真是丧心病狂,我绍哥这么神勇的人物也是你能算计的?简直让人笑掉大牙,还有那个李兆信,他——嘿嘿,绍哥,我闭嘴,我闭嘴。”

秦维目光闪烁,按着伤口呵斥:“秦综,你可不要诬陷好人,我……我是来救你们的!”。

“世子说的是真的,我们发现高丽世子失踪,还埋伏了人手,就赶紧来救人了。”秦维的心腹急急辩解。

“那为什么不报官?我与秦综两位世子失踪,五城兵马司、大理寺、京畿卫、禁军,哪一个会拒绝来南郊救人?何至于让维世子沦落至此?”秦绍挑眉问道。

秦维只是个世子,按制府兵总数不得过五百,他又有心隐瞒不报,最多也就带二百人前来,还遭遇一场苦战损失惨重,现下身边只有不过四十多名亲卫,与秦绍手下近百号人比起,实在不值一提。

谁救谁,一目了然。

“是秦维思虑不周……”

“维世子不是思虑不周,是思虑太周了。”容宿抢白,秦绍也冷笑拂袖:“若非世子思虑周全,岂敢跟旁人联手,要置我于死地!”

“绍世子!”秦维慌乱伸手去抓秦绍袖子,差点栽倒在地:“绍世子休要听信小人之言!”他睨了容宿一眼,恨不得吃了他。

秦综几次想插嘴都捂着憋了回去,这次实在是忍不住了:“绍哥,你们说啥暗语呢?”

“这就要问维世子了,那个带牡丹面具的女人许了你什么好处,让你约众人赛马的,嗯?”秦绍说。

秦综眨了眨眼,不是你说咱俩失踪最着急的人是秦维吗,怎么现在秦维又成了幕后黑手了?

“若我猜得没错,维世子应该知道我父王属意的裕王世子并不是我了?”

秦维打了个寒颤,也不知是失血过多,还是被秦绍吓的。

“维世子想借机调开我,再通知容闳这个秘密,好让我的侄儿秦骋做这个昭和世子,到时,你就有一争之力了。”

秦维脸色雪白,干瘪一笑:“你……你都知道了。”

“我还知道,你发现秦综也失踪的时候就知道自己被人利用了,那个时候本是你最好的机会,只要你静候我二人的死讯,就能坐收渔翁之利。可你懦弱怕事,担心陛下不会受制于人反而会迁怒于你,甚至迁怒瑞王一脉,根本不敢放手一搏!现在自己跳进人家瓮中,让人将你、我、秦综三人一网打尽,还要背上个千古骂名,简直是愚不可及!如此畏首畏尾,还妄图霸业,真是笑煞人也。”秦绍骂得酣畅淋漓。

秦综瞠目结舌,在他耳中,这一连串的计谋不过一句:就你这小样,还想跟我争皇位,开什么玩笑?

秦维脸色青白交加,嘴唇嚅动两下,在秦绍的注视下猛地喟叹一声:“我不如你啊!”

第九十三章:默契

秦维太过激动,伤口迸裂,殷红的血浸透草草包扎的布料,竟晕了过去。

“先……先救他吧?”秦综道。

他其实比秦绍还小两岁,加上德王心存仁厚,王府环境宽和,故此这小子野蛮生长得有些跑偏,但心地不坏,秦维到底是他的堂兄弟,秦综还做不到不管他的死活。

秦绍看了他一眼,抬抬下巴。

容宿的手下递了上好的金疮药给秦维止血,还有粗通医理者帮他拔掉箭头,处理伤口。

“世子,您要如何处置?”容宿拉着秦绍到一旁说话。

此刻秦维虽然没有承认,但从态度上也知道,秦绍所言不假,接下来的问题是,秦维是杀是留。

要知道,此刻秦维身受重伤,一个不留心死在回程路上也是有的。

加上秦维和李兆信一样,是本次事件的主谋,就是死了也是罪有应得,恐怕瑞王连问都不敢多问一句。

容宿眯起眼回头看去,目光着落在秦综身上:“还有综世子。”

“你待如何?”秦绍觉察到他的目光,反问道,不知不觉地,袖中已经攥紧拳头。

“今日有人摆下大局,要将三位世子一举成擒,世子觉得,是何人所为?”容宿不答反问。

秦绍干笑一声,拿袖子扇了扇似是不经意道:“我说容王,你敢听吗?”

“世子快人快语,”容宿也不啰嗦,直接说出自己的推断:“从世子入长安后便不信任容家,甚至是我,但这件事疑点颇多。”

“什么疑点?不过是没有证据罢了。”

秦绍笑出声来:“李兆信死无对证,身边知情人估计也都要被那位牡丹尊使灭个干净,至于秦维,恐怕他到现在还以为是李兆信设计了整场局,更不要指望他能指认。这幕后之人能把自己摘得一干二净,因为什么?”

“世子——”容宿想接话,却被秦绍抢着打断:“因为他姓容,在这大秦,能做到这一步的,除了我们这些姓秦的,就只有姓容的。”秦绍步步逼近,无意间挥手,露出指节泛白的拳头:“你父王,你大哥,你……你那个好嫡母。”秦绍故作愤怒地拂袖,背过身去,脸色因为后怕而潮红。

她差点说出心里话,把容宿也指进去!

“是他们害死李兆信的。”秦绍背对容宿心脏狂跳,又急中生智添上一句,生怕容宿发现自己眼中,其实他才是最大的恶人。

容宿果然受用,一句他们,比这暑日里的凉风还要清爽。

“正因如此,才要多思,请世子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会找到证据揪出幕后之人。”容宿单膝跪地,抱拳请命。

秦绍余光瞥见他跪下,心里竟有些别扭。

“若真是容王,你会怎么做?”秦绍没问容闳,因为容宿兄弟不和的事狗都知道,只有容王,才是最要命的选项。

“我自幼敬慕父王,他虽然行事张狂跋扈,弄权结党,但大局之上从未对大秦不利,对陛下不利。”容宿深吸一口气:“若父王真有谋害世子之意,我必不容情!”

秦绍喉头动了动,紧攥的拳头蓦地松开,配上标准化的笑容:“容先生礼重了。”她亲自扶起容宿,若在旁人眼中,皆要道一句君臣和谐,但秦绍眼底却是一片无情。

容贼的话是多么动听啊。

忠君爱国。

大义凛然。

可他前世将她赶下皇位时,将那孽种捧上龙椅时,可有想过这些?

他没有。

权奸之所以为权奸,就是因为他的眼中只有权力,他的行事无论正邪。

此刻容宿可以为了她,杀尽天下人。

因为她可以给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力。

若换一个人能给他。

他亦会对那个人说同样的话,做同样的事。

无他。

一代奸雄也。

“既然容先生坚持,那这件事就劳烦先生了,”秦绍手中并没有证据,也由不得她不答应,“不过秦维和秦综两人……”

“世子杀伐果断容宿佩服,但这二人对世子并无威胁,可以留他们性命。”容宿抱拳道。

秦绍眉头跳了两跳:“你觉得,我是要杀他二人?”

“这二人虽是世子唯一的竞争者,但他们……”容宿声音戛然而止,眉头也是一跳:“世子是觉得,我要杀他们?”

秦绍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是了。

以容贼一贯的手段,此时杀掉秦维秦综是一劳永逸的法子,整个长安城再无人能与秦绍抗衡,加之李兆信一事,恐怕不需要等裕王来长安,秦绍受封太子的圣旨就能先一步传回渝州。

而在容宿眼中,恰恰秦绍才是那个杀人不眨眼的……

“我在世子眼中,竟是如此胆大包天?”连堂堂大秦的两位世子都敢说杀就杀?

容宿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秦绍这才反应过来,前世的容宿屠杀大秦皇室眼也不眨,可如今到底是十年前,他羽翼未丰,还不敢对皇族子弟喊打喊杀。

“所以……你是觉得我会杀自己的堂兄弟?”秦绍脸有些黑。

她不过是按容宿前世教她做的,怎么就冷血无情,嗜杀成性了?

“如此甚好,甚好。”容宿陪笑道,自觉地转移话题:“目前更要紧的,还是离开南郊。”

秦绍眉头微皱。

天边的橙红已经开始蔓延,一旦入夜,只怕更难脱身。

“好不容易将我们三人聚在一块,若不能一次杀个干净,他们不会甘心的?”秦绍也道。

看来她和容宿又想到一块儿去了。

对方定是有必杀的法子,而且就藏在这南郊林地里。

“世子可有应对之策?”

“先生可有?”

二人对视一眼,忽然默契一笑:“一力破万法,既然对方人多势众,我们也可以。”

容宿当即抱拳:“还请世子主持大局,容宿先去一步。”

秦绍当然同意。

现在这场局,不知对方到底埋伏了多少人,最好的办法就是用更多的人暴力解决。要是能趁乱抓住牡丹尊使,或是什么蛛丝马迹,就能顺藤摸瓜揪出真身。

而这个能调动大批兵马之人,除了在场的三位世子外,也只有容宿了。

秦绍等人是主要目标,身边又要有大量人马护卫,只能派武功高强的容宿担此重任。

尽管秦绍不想承认,容宿这狗贼,用着的确顺手。

二人约定,在大白山脚下汇合,容宿点了除大成外六名高手随行,至于大成则留给了秦绍。

他这边刚走,就听秦综那边大声嚷嚷:“醒了醒了,绍哥你快来继续审他!”

第九十四章:救驾

秦维是被肩头的伤痛醒的,意识恢复的瞬间便惊恐睁眼,秦绍俯视着他,见性命无碍便说:“动身吧。”

“去哪儿?”秦维下意识问道,秦综没好气怼他:“你还想管?你知不知道,因为你我们吃了多少苦?李兆信那个蠢货……”

秦绍也不介意秦综这个大嘴巴子把事情全都告诉秦维,反正这个人如今已经是她的囊中物,没必要在这件事上耗费时间。

眼下最主要的是在这南郊密林里坚持到容宿的援军赶到。

“大业,此处距大白山脚有多远?”秦绍远离秦综,叫来大业询问。

“大白山连绵数十里,我家公子口中的山脚应该是指大白峰附近,从南郊林子往西北向走个四五里左右应该就能到。”大业说。

秦绍记得大白峰,那是大佛寺所在地,而大佛寺位于长安城西南方向,如今他们在正南的郊外,西北上行却是要绕过南郊马场,如果运气好应该能撞见来寻人的长安畿卫,甚至连禁军都会出动。

如果运气不好。

可能就是牡丹尊使的连环弩了。

秦绍往前派出五方斥候,尾部还缀着两名高手,一队人往目的地走去,料想即便遭遇也能成功逃离。

还没走出半里,就听身后秦维惊呼一声:“李兆信死了?”

秦综好像终于找到一个愿意听他啰嗦的人,兴致勃勃地描绘被抓和得救的一切,还添油加醋地说他和秦绍各解决一个高丽暗卫。

但秦维的心思哪会放在谁杀了高丽暗卫身上。

“那牡丹尊使,难道不是李兆信的人吗?”秦维这一刻终于明白,原来李兆信和他一样,都是人家推到前面的替死鬼。

他一肚子的疑问,要求见秦绍,秦绍哪有心思理他:“与其勾心斗角,不如先想想怎么活下去。”

林中还有那牡丹尊使活动的痕迹,可见对方也在寻找他们。

危机还未解除,甚至越来越近。

“报!启禀世子,北面发现五城兵马司的人,好像正在找人!”

“太好了,一定是陛下派人来救我们了!”秦综大喜。

三名世子失踪一日有余,再加一个“寻人”把自己寻丢了的秦维,足以惊动陛下。

按说他在长安长大,五城兵马司的熟人可比秦绍秦维多,秦综兴奋,秦维的脸却瞬间没了血色:“他……他就不怕落下把柄!”

秦绍不动声色,这个秦维还不算太蠢。

虽然他误入瓮中,错失良机,但既然知道李兆信是被牡丹尊使所杀,想必也知道这次利用他的人和容家脱不了干系。

除掉容宿,那就只剩容闳和容王了。

所以眼前的五城兵马司,很可能不是救命稻草,而是杀人的毒药。

“再去探,看清楚带队的是什么人。”秦绍皱眉,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报!带队者是容大统领。”

“容闳?!”

秦绍绷紧神经,容闳不是去渝州接秦骋了吗?

“你确定是容闳本人?”她再次强调。

“是闳大爷没错。”

来人都是容宿心腹,断不会认错容闳这位容王嫡世子的。

“再探!”秦绍恶狠狠地下令,底下人有点懵,还有啥好探的吗?就听秦绍无意识地磨着后槽牙道,小声嘟囔:“狗屁的不侍二主!”

狗屁!

纯是狗贼的谎话,容闳根本就没去渝州,容宿哪还需要选择!

幸好她没上当。

秦绍捏着拳头,狠狠踹开挡路的树枝:“秦综,让你挖的坑挖了吗?”

“啊?”秦综懵了。

还真挖啊?

“还没呢,他们说你是要埋我,我怎么可能傻兮兮地自己挖坑……呃,绍哥,我的意思是,是……我可以闭嘴的。”秦综双手捂嘴,只当秦绍是烦透他了。

这次轮到秦维松口气。

秦综这话匣子可算能消停一会儿。

“世子!西北方向发现一队官差打扮的人,大概五六十人,好像是大理寺的人。”又是一波消息。

大理寺?

“老油条这是干什么?”秦绍皱眉,按理大理寺负责审案,很少会出城寻人。

“江国公是容闳的大舅哥,也不能信!”秦维生怕秦绍一时糊涂,会自投罗网。

“你疯了吧?这些都是来救我们的,难道在这儿等女魔头杀来啊?是不是绍……”秦综被秦绍一个眼神瞪得捂住嘴,可怜兮兮地眨眨眼。

他最讨厌不让他说话的人了,可对方是秦绍,他不敢反抗啊……

“往西北走。”秦绍说。

“不行!”秦维坚决反对,要求同时绕开两队人马,就是江国公他现在也不信。

“时间来不及了,得赶在天黑前跟爷的援军汇合,否则天一黑,我们点火就是活靶子,不点火把就更危险。”大业看向秦绍,四爷都向世子俯首称臣,他当然也听秦绍的。

秦绍则说:“江泰未必有胆子与容闳合谋,他此来,或许是为了邀功。”

在场的三人,他随便救了哪个都是大功一件,若是运气好救下秦绍更是不得了,正所谓富贵险中求,便是江泰这个老油条现在也忍不住了。

“对,不用入夜,各家得知消息但凡有门路的都会往林子里来。”大业应和,却不见喜色:“那时人多眼杂,更容易让贼人混进来。”

要是按着秦维的法子,他们谁都不能信,就更别想赶到大白山脚了。

“不用汇合,容宿也会来找我们。”秦维却不罢休,他就不信容宿敢置秦绍的安危于不顾,那可是他未来最大的依仗。

秦绍忽而笑了:“秦维,你是不是忘了自己是谁?”

秦维一怔,肩头的伤一抽,慌乱抬头。

“把他给我绑了,西北直行,与大理寺的人汇合!”秦绍悍然下令,翻身上马便走。

“秦绍,你!”秦维有伤在身,连反抗都不没了力气。

他身边护卫想救,却在利刃前退却。

绑就绑了吧,好歹没要命啊。

唯有秦综摇摇头,一脸同情道:“你这么的大人了,怎么还分不清这里头谁是大哥呢?”

容宿那样的人物都对秦绍俯首称臣,秦绍不开口,他就不敢开口,一行一止都按着君臣从属的规矩来请示,你一个阶下囚,还当人家跟你商量呐?

秦维嘴唇动了动,到底是说不出话来。

第九十五章:做饵

秦绍一程与大理寺众人汇合,带队之人叫吕杰,是大理寺的一个寺丞,官位不高却是江泰的亲信。

“国公爷与下官兵分两路,如今找到三位世子,即可回去了。”吕杰说着,命人在左右留下记号,秦绍却道:“你们在林中寻了这么久,可遇到山匪了?”

“山匪?”吕杰笑了:“世子莫不是在说笑,堂堂皇城脚下,哪里来得山匪。”

“那你看维世子又是怎么伤的?”秦绍反问。

吕杰扫过众人模样,秦绍的人还好些,维世子府的人显然是激战过,只不过这些人都藏在后面,天色又暗,他不仔细看难以发现罢了。

“这……”吕杰反应倒是快:“我这就派人联系五城兵马司,护送几位世子。”

秦绍看他一眼:“你的人,不是早就派去禀报了吗?”

吕杰愣住了:“世子什么意思?”

是时,大业带着两名高手将一个差役打扮的人丢在地上:“这人鬼鬼祟祟地跑向林间,怕是要去报信,若非世子机警,我们就全暴露了。”

吕杰脸色铁青:“刘达,你干什么去了?”

“我……我去尿,尿尿啊!”

“尿尿用得着跑那么远?”大业冷笑,“说,你想怎么报信!”

秦绍没耐心跟他耗着,索性就让大业动手,砸断第一根手指的时候,那个刘达就全招了。

“是有人给我银子,让我找到世子后,把它烧了。”刘达血淋淋的手在腰带里取出一包香粉。

秦绍蹙眉,立时向后方避去。

刘达却疯了一样,猛地将布包扯开,一阵风飘过,香粉弥漫在四周空气中,包括秦绍在内,离得近的十几人都染上了味道。

“世子!”大业大惊失色,他中计了!

秦绍挥挥袖子表示自己无碍,那香气不算浓郁,但贵在传播得光,且粘在衣服皮肤上十分持久。

“属下失察,请世子重责!”大业自责不已。

若不是他没有搜到这包香粉,也就不会被刘达算计,那刘达放了香粉后也咬破口中毒囊自尽,死无对证。

这根本不是一场针对秦绍的算计,对方想以此标记处秦绍等人的位置。

“我就说不能相信他们!”秦维大吼大叫,他也染上了香粉。

吕杰也没想到,自己眼皮子底下会发生这种事,赶忙请罪:“世子,我真的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和贼人有了勾结!”

“他计划周密,你们也是防不胜防。”秦绍并没有追究吕杰。

以容闳的身份能力,在大理寺收买个把人还不容易,即便她不与大理寺的人汇合,那些刘达们也会想办法追踪她的下落。

“当务之急是彻查你们内部之人。”秦绍睨过这五十多人,她确信以容闳的谨慎,这队人里绝对不止一个刘达。

“我们都是大理寺的官差,你们凭什么搜我们的身!”有人反抗。

秦绍的人却不留情,而且趁着搜查的功夫,秦绍已经将人分成五股,各自有数量不等的染上香粉的人带队。

“现在只能赶在他们追踪到味道之前,先迷惑对方。”秦绍的办法很简单,兵分五路,虽然自己的力量削弱了,但逃生的机会却增加了五倍。

牡丹尊使手下的人再多,也不可能分成五股追踪。

“这太危险了!”大业心里直打鼓,秦绍却不容分说:“时间紧急,你们搜完身就立刻出发。”

“我要跟着世子!”大业第一时间站队,“我也要跟着绍哥!!”秦综扑上来就抱大腿,染上香粉不可怕,离开秦绍才可怕!秦维更不甘落后:“秦绍,你想让我去送死吗?”

“若分开行动,我必定是主要目标,你们的危险会降到最小,但如果一同走,我可不敢保证危难关头,会不会管你们的生死。”秦绍说得清楚坦荡。

秦综和秦维都不是傻子,当然知道危急关头,这些容宿心腹必定优先保护秦绍,他们就算跟着,能不能活下来也全看运气。

“那我也要跟着绍哥!”秦综这是抱定大腿了。

秦维可不同,秦综是光杆司令,但他却是有四五十的府兵保护:“如果分开,我全部都要自己的人。”

“可以。”秦绍答应得干脆。

秦维喉结上下滚动:“你就不怕我跟对面联手杀你?”

“你?没这个胆子。”秦绍毫不介意。

秦维要是敢放手一搏,他压根就不会带兵进入南郊林地,只需在外面等着她和秦综死讯就好。

“不管怎么说,这份情我记下了。”秦绍这么做相当于是放了他,秦维自然明白。

秦绍笑笑:“我也不是为了你。”

她只是不想大秦再一次出现宗嗣凋敝的局面。

这些皇族子弟虽然个个都不安分,但也没有那个是天生该死。

“我知道,所以你,不是那个人。”秦综留下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就过去选人。

秦绍也不追究:“大理寺的人既然没查出问题就打散了,五队各带十人,让吕杰自己挑人跟着我们。再把秦维的人分成两路,由他自己挑选跟随那一路,剩下的人一半跟着我,另一半分成两小股,各选一人跟我和秦综换衣服。”

秦绍迅速安排好人手。

目前秦维那边分出的两队共七十人左右,她这边也拼凑出各带着一位“世子”的两支不到三十人的小队,剩下的近七十人都跟着她。

秦维学着秦绍也与人交换衣服,但他有伤在身,还是留了更多的人保护自己,随即出发往南郊马场去逃。

他显然不打算跟秦绍容宿在大白山脚汇合。

“这个人,简直恶心!说好了一起汇合,他却拿我们当靶子,自己跑了!”秦综骂娘,恨不得当场撺掇秦绍派人把他抓回来。

秦绍看他一眼,忽然跟手下使了个眼色。

“绍哥,你做什么?唔唔!!”秦综再一次被人捂住嘴绑了扔上马背。

十名红缨铁骑领命,带上秦综策马狂奔!

秦综在马背上气得双目通红,靴子都蹬掉一只,还不忘骂娘:“秦绍,你给老子等着!!”

大业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世子,您是要拿自己做靶子吗?”

“胡说,”秦绍笑斥,看到吕杰带队向她走来,主动翻身上马:“我是要用自己做饵。”

第九十六章:报仇

秦绍这一队,除了她和大业吕杰外,还有三个高手及一个大理寺的人染上香粉气味,加在一起足有七个人,是五队中数量最多的一队。

牡丹尊使若是按着气味浓烈与否追击,很大的可能是追她这一队,如此一来,秦综秦维就安全了。

尽管秦绍嘴上不说,但大业心里还是觉得,她是在保护二人。

正如秦绍所说,对方起初想要害三人性命,但若一时杀不干净,最好的选择当然是杀秦绍这个昭和世子,就连秦综被带走时也觉得秦绍是在为他们争取时间。

吕杰看向秦绍的目光也有些敬佩:“世子,大理寺出了内鬼,我不敢求世子信任,只希望世子放心,我会把人都盯住了,再有这种事,我第一个饶不了他!”

“好,江国公的人,我还是信得过的。”秦绍一句话让吕杰把心放到肚子里。

吕杰赶忙道:“其实我们往西北去,应该能碰到国公爷的队伍,到时世子就更安全了。”

“江国公亲自带队?”秦绍挑眉,吕杰点头:“国公爷担心您的安危。”

秦绍笑笑:“刘利才一案,国公对我照顾有加,如今看来,我得空该摆桌酒席好好敬一敬这位堂姐夫了。”

“世子言重了。”吕杰一脸喜色。

他帮江国公搭上秦绍这条线,可是大功一件啊。

天色放暗得很快,众人加急行动,南郊林地里,一只毛发精黑的猎狗匍在地上,肉呼呼的鼻子耸动,急急地扒着一个方向的地,不一会儿又跑开往另一个方向扒土。

“尊使,香气分五路散开了,西北方向最重,有两队是朝北方马场去的,另外两队分别往两处跑去,咱们要分开追吗?”

头戴牡丹面具的女人骑在马上,红衣猎猎,在越发暗淡的日光下泛着阴冷的血红。

“好一个秦绍,真是小瞧他了。”尊使摸了摸骏马鬃毛,若有所思道:“林子里的两路不用管,必定是迷惑手段,剩下三路想来就是三位世子了,你们猜哪一路是秦绍?”

无人敢应。

若是猜错了,尊使这么大的棋局可就白布了。

“无妨,我不怕赌,”女人冷笑一声:“因为我,逢赌必赢。”

“属下觉得以绍世子的狡猾必定不在人数最多的一队,很可能是在向北的两路之中,这个方向只要快马加鞭,就能赶在天黑前与五城兵马司的人汇合。”

“那还等什么,追!”牡丹尊使长鞭一甩,猎犬骏马争相奔出。

……

秦维朝北而去,其实很担心撞上容闳和五城兵马司的人。

原本他以为,那牡丹尊使是李兆信的人,又因为李兆信跟秦绍交好,所以才会得知裕王原本要改立秦骋当世子的事。他故意挑今天这个时机把秦绍支开,又将消息卖给容闳,是指望容闳能去请来秦骋。

如此一来,他就不用面对秦绍这么难缠的对手了。

可谁想到,牡丹尊使非但不是李兆信的人,还把李兆信给杀了!

很显然,那么好的机会连秦绍都不杀却杀李兆信,摆明了是要灭李兆信的口,免得泄露真身,对方的身份简直是呼之欲出。

再加上容闳收到他的消息却根本没走,反而带兵前来“搜救”,更是进一步肯定了秦维的猜测。

牡丹尊使就是容闳的人!

秦维还从秦绍口中隐隐得知那位牡丹尊使还与春婷有过交集,好像就是她指使春婷挑唆容腾与秦绍作对,这样算下来,一切就都通了。

正是容闳设计了这一切,嫁接牡丹尊使的手,利用容腾,利用李兆信,利用他!

“狗贼!”秦维咬牙切齿,肩上的伤又发作,剧痛难忍。

他倒出几粒容家心腹给的止痛药吃掉,往后方看去,忽然惊出一身冷汗:“大理寺的人怎么少了两个?”

“不好!他们引来了五城兵马司的人!”派出去的探子匆忙来报。

秦维气得要杀人,赶紧掉转马头:“跑,快跑!”

他一骑绝尘,第一个逃走。

五城兵马司可都是容闳这个中军大统领的心腹,被他们找到,自己这个“伤患”恐怕就要呈尸体了!

“世子!是容闳大统领来救您了!”剩下的大理寺的人大呼小叫不肯走。

秦维一怒之下大刀一挥便命人将剩下的几人斩杀,自己带人狂逃。

容闳带人赶到,只见地上八具大理寺之人的尸体,直接拔出刀来:“前面是袭击维世子的山匪,放箭!”

五城兵马司都是精兵强将,一轮箭雨铺天盖地射来,秦维身边的人哀嚎遍地。

这是一场没有悬念的围剿。

秦维胯下骏马中箭,双膝一弯栽倒在地,秦维摔下马前,几乎听到容闳拔刀的声音,心中大呼:“我命休矣!”

远处,牡丹尊使听到风声勾起唇角:“改道,去追另外那支最小的。”

……

秦绍这六十多人的小队,可是一路平安,连只野麻雀见了都绕道。

大业越走越觉得,自己可能是误会绍世子了。

绍世子恐怕真没那么高风亮节,只是嫌秦维拖后腿,秦综嘴太烦,把人都丢开罢了。

而且这一丢,还无意间救了自己。

“世子,是大人的暗号!”吕杰兴冲冲禀报:“这里有大人留下的标记,大人应该就在不远处!”

“太好了,和江大人的人汇合,我们就安全了。”大业也十分高兴。

江泰手下少说也有五六十人,一汇合他们又是百十人的阵容,加上距离大白山已经不远,一旦抵达,还可以上大佛寺求援。

“是江大人的人在前面!”斥候也来禀报。

“世子洪福齐天,我们安全了。”吕杰松了口气,不管怎么说,保住了秦绍这位昭和世子,就是大功一件。

秦绍也含笑:“没想到如此幸运,希望秦维和秦综也能逃过一劫。”

“世子所言甚是。”吕杰道,远处江国公已经拎着衣角小跑过来:“世子,世子您没事就好了!”

“有劳国公爷冒险来救,秦绍感激不尽。”秦绍抱拳拱手。

江国公一脸喜色,仿佛看到了未来光明前途一般。

“对了世子,您看我们抓到了谁!”江国公献宝似得引秦绍上前。

“谁?”秦绍孩子气地踮脚一望,发现江国公只带过来八个人,剩下的全在不远处围成一圈,中间似乎押着什么人。

“是赵明诚!”大业眼尖喊道。

江国公笑得一脸桃花开:“托世子的福,您不过去亲自审一审?”

秦绍冷哼一声,当即带着大业吕杰几人走过去:“赵明诚,你是来找我报仇的?”

第九十七章:上当

赵明诚衣衫褴褛,头发也乱糟糟的,被反手绑着坐在地上,看到秦绍顿时睚眦欲裂:“秦绍!秦绍!你害死我祖父,我杀了你!我杀了你!”

他挣扎着起来又被人按坐在地。

天色太暗,众人已经点起火把,那火光在赵明诚侧脸上勾出一片片骇人的阴霾。

“就凭你聚起来的这些三教九流?”秦绍扫了一眼,边走过去边嘲笑。

和赵明诚一起被抓的足有二三十人,打扮得五花八门,连和尚道士都有,不过很显然都是些亡命之徒,多半是为了银子。

可赵明诚一个逃犯,哪儿来的银子?

“江公爷是在哪儿抓的人?”秦绍的步子停在包围圈外,距赵明诚不远不近,既把他的惨状看到,又离得有些距离。

江国公似乎没想到秦绍会停在这个位置,但他表情变化很快,迅速表示:“赵明诚这群人连流寇都算不上,也不会掩藏行迹,我找世子却误将他们抓住,也算是天意如此了。”

“哦。”秦绍声音平淡无味,直叫人纳闷。

吕杰绷不住问道:“世子您,不过去看看?”

“我是想看的,不过……”秦绍笑笑,转身便往回走,“这等手下败将,似乎也没有审的必要。”

江国公瞳孔微缩,下意识迈前一步:“世子……”

“国公爷,还有什么事吗?”秦绍背对着江国公问道,身旁大业疑惑地看去。

“世子,赵明诚说有秘密只肯跟您一人开口,这……”江国公很是为难地开口,吕杰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真有什么话,回大理寺说也不迟,没必要在这里浪费时间,”秦绍依旧没转头,只是扯了扯窄短的衣袖,似乎这身便装让她不太舒服。

吕杰也开口:“大人,世子所言不假,后有追兵,我们回城再议不迟。”

秦绍微微偏头看向吕杰,江国公则略带不满地瞪他一眼,就听身后赵明诚大声骂道:“秦绍,你个卑鄙小人,你陷害我和容腾,还害祖父性命,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还有你父王!你们一家野心勃勃,就是想谋夺皇位!你是奸佞小人,你父亲也是个卑鄙小人!”

秦绍豁地转身,赵明诚眼里闪过一丝喜色,铆足了劲向秦绍挣扎,却被身后的人按的牢牢地,只能隔空喊道:“秦绍,你就不想知道是谁救了我吗?你过来,我就告诉你!”

“世子小心,”江公爷不忘嘱咐一句,他底下的人立刻给秦绍把道让开。

秦绍走了一步就停下,幽幽叹了口气:“救你的人,不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吗。”

场上一片沉默,日光已经不足以分辨,索性有火把照明才将众人错愕的脸色一览无余。

“世子,您这是何意?”江公爷笑容有些油腻:“是大理寺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吗?江某替大理寺众人给您赔罪。”

“国公爷,您这么希望我进去跟赵明诚将话,就不怕赵明诚贪生怕死,把你出卖了吗?”秦绍含笑看他。

江公爷脸色骤然一变:“世子,您这话什么意思!”

“江泰,明人面前不说暗话,你又何必再浪费彼此时间呢?”秦绍有些不耐烦,大业反映极快闻声便站到她身前,手已经按在刀把上。

“这当中一定有什么误会,世子,您不能因为一个刘达就冤枉大人啊!”吕杰以为是那个用香粉暗算秦绍的刘达引起的误会。

秦绍轻笑一声,微微偏头去看江国公:“那好,我只问国公爷一句,今日若我不进去审问赵明诚,可能安然退出此地?”

江国公面皮一抽:“世子爷这是说的哪里话,您想何时审,自然就能何时审。”

“哦?那我可回去了。”秦绍抬脚就往回走,大业警惕地站在她背后,护着秦绍退回容王心腹所在之处。

江国公一直没有开口挽留,就连吕杰都叹了口气。

绍世子真是草木皆兵,国公爷好心来救他,怎么可能有问题呢?

秦绍走到两方中间的空旷处,忽然停住脚步,回头露齿一笑,一口白牙格外显眼。

这一刻,江国公的脸蓦地黑了下来:“世子怎么不走了?”

“国公爷,我一直在想,你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引我进入赵明诚的包围圈杀我,事后要怎么脱身?”秦绍慢悠悠转身,“方才我突然想明白了,您在我那边安排的八名死士身上,绑了多少斤火药啊?是不是我再往前迈几步,他们就可以炸死我了,嗯?”

此言一出,临近大理石侍卫的容家高手们迅速退避三舍。

“难怪你们八个会分散开,还一直往人群里钻!”有人骂道。

正所谓武功再高,也怕菜刀,火药更是武器中的巅峰,纵是再武功高强的人也架不住一包小小的火药啊!

何况这小小的地方还有八个人!

“你诈我!”江泰怒道。

秦绍脸色也沉了下来:“不诈一诈国公爷,我怎能安全走到这里?又怎能确定,你,就是那个幕后黑手!”她声音高亢,引得四方震动,原本就寂静的林子甚至惊起数只飞鸟。

“大人!这……”吕杰慌张上前,却蓦地瞪大眼,他颤抖着低头,就见江泰将一柄匕首刺入他腹中,鲜血迅速染红那石青色的大理寺差服。

“滚一边去!”江泰骂道,一脚踹开吕杰。

血腥味弥漫开,所有人目睹吕杰倒地,顿时刀光剑影齐齐亮出,八名死士也亮出兵器,他们即便不能用自杀的方式灭掉秦绍所有护卫,也可以大杀四方。

江泰身后“制服”赵明诚等人的侍卫们也顿时撒手,赵明诚等人果然没有被制住,而是行动自如!

可想而知,秦绍方才若是进去,必定死无葬身之地。

“慢着!”

“慢着!”

秦绍和江泰一齐喝道,双方人马同时顿住。

江泰笑了:“看来世子有话要说。”

“那个牡丹尊使到底是谁,这件事又跟容闳有多少关系?”秦绍遥遥喝问。

“容闳?”江泰冷笑:“那个胆小鬼,什么用都没有,简直枉姓容!不过他当靶子还是很有用的,世子您聪慧至此,不也上当了这么久?”江泰甚至有些得意。

秦绍捏了捏拳头:“没错,我是上当了很久,直到在林中见到大理寺的人之前,我都没有怀疑过你。”

第九十八章:真相

秦绍没有否认,她的确上当了,而且入局很深。

甚至直到最后一刻,她都寄希望于自己猜错了,那个人不是江泰,而是她太敏感,幕后黑手还是容闳。

似乎对于她来说,姓容的做这个大恶人,比较容易接受一点。

毕竟她冒险做饵,想钓的鱼就是容闳,就是想让容宿容闳在大白山脚下对阵,让他们容家兄弟自相残杀!

哪知道,这条大鱼是上钩了,但是秦绍最不想看到的结果。

但事实上,江泰等不了,也不能等。

他既然走上这条路,就不能回头。

更何况秦绍已经开始怀疑他,就绝不能让秦绍再活着回去。

不是秦绍进一步被赵明诚等人所杀,就是退一步被八名死士的火药炸死。

可偏偏倒霉的是,秦绍一句试探,为自己争取了机会,停在了那样一个精巧的位置,近赵明诚够不到她,退八名死士也不能轻易抓住她。

这让江泰乱了阵脚。

而且那八人原本是为了灭口所准备,只要在场所有人都死了,就没人知道他江泰来过此地,这场局就只是赵明诚设计杀害世子秦绍,陛下就是有滔天的怒火也得找赵家撒。

可一旦留下一个活口,就是他全族不保。

“如果我猜的不错,江国公是在等牡丹尊使来援。”秦绍一语道破。

“世子又何尝不是在等容宿?”江泰冷笑。

他们都在等彼此的援军,秦绍想逃生,而江泰想一击即中,不留后患。

所以这场原本血腥的厮杀竟然诡异的安静下来。

“你猜,我们谁会赢?”秦绍微抬下巴,脸色并不凝重。

江泰眯起眼,他四周有火把,但秦绍身边没有,随着夜幕降临,他想看清秦绍就有些费劲。

“世子还是说说,怎么发现我的吧?我自问,没有露什么马脚。”江泰负手在后,给手下打了个手势,面上却还在尽力稳住秦绍。

秦绍并无知觉,只笑应:“国公爷这么聪明,就没想过容闳难道是傻子吗?”

江泰蹙眉:“你什么意思?”

“容闳非但不是傻子,还非常精明,”秦绍眯起眼,那可是跟容宿叫板这么多年的容家嫡世子,焉能这么蠢,事事都摆在别人眼前?

“虽然你做的每件事都没有留下证据,就算容闳自己可能也做不到这么完美,但你就没想过,容闳要是真能不露马脚地干了这些事,又为什么不把自己摘清,还要让我怀疑他?除非,是有人想让我怀疑容闳。”

“绍世子现在倒是侃侃而谈,”江泰神情轻蔑:“就算你现在看破,也依旧是我囊中之物,只不过晚死一刻罢了。”

“猖狂!”大业怒骂,容宿留下的人们也蓄势待发。

江泰的人手不少,秦绍的也不弱,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赵明诚,你不问问江国公,为什么偷你的令牌放在牢头手中?不问问他是如何打着容闳的名头,撺掇你外祖父赵老侯爷陷害我?他救你,又到底是为了帮你报仇,还是要利用你杀我,再用赵家顶罪?”秦绍眉头一挑,问向赵明诚。

赵明诚经历了这么多,脑子倒是比从前好使了。

“是你?江泰!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赵明诚嘶吼着冲上前,立刻就被身后的人按住。

赵明诚不过是颗棋子,就连他身后那二三十个亡命之徒打扮的人也都是江泰安排给他的死士,哪里会帮他,顿时就被按在地上,头侧压在地理,被人一脚踩住。

“蠢货,”江泰连一句话都欠奉。

真相。

这就是真相!

赵明诚等了这么久的真相,终于沉冤昭雪。

这一刻,他也明白秦绍话里的意思了。

秦绍今日若是死在这里,死在他手里,他赵氏一族必定死无全尸!

“秦绍……秦绍……”赵明诚的脸被踩进土里,嘴巴嘟着喃喃:“别死,求你……”他哀求的眼神在火光之中格外明显。

秦绍淡漠看过去,毫无情绪可言,只是一直摸袖子的手忽然一动。

江泰的人一直密切关注着秦绍,但她动作实在太快,几乎再解开袖口的瞬间,一只飞镖便激射出去。

“保护主人!”江泰的死士们下意识以为秦绍忽然动手是为了杀他,哪知这把飞镖却是奔着赵明诚而去。

“啊!”赵明诚似乎在那一刻懂了,大叫着挣扎起来,迎向飞镖。

“是火镖!”江泰脸色大变,秦绍竟然在射出的飞镖箭头涂了白磷!

那白磷若是射中人伤口就是毒物,何况在这炎炎夏夜,短粗的飞行就足以燃起火星,这和秦绍当初在裕王府用过的白磷箭是一样的招数,但不同的是,赵明诚身上绑着火药啊!

那是江国公为了炸死秦绍准备的火药,没想到现在却成他的葬身之火!

赵明诚一贯好勇斗狠,这次被江泰害得这么惨,当然想拉着他一道赴死,白磷箭带着火星射中他的瞬间,他便猛地朝江国公跃去。

“嘭!”火药爆炸的威力不小,带着赵明诚赴死的决绝,轰然炸向江泰!

大业看得都懵了,秦绍却逃得比谁都快:“走!”

江泰在地上疯狂打滚灭火,一边大喊:“杀!杀了秦绍!不计代价!”

一时间,八个死士,尽数点燃自己,威力太大以至于秦绍的跟随者顿时死伤过半!

余下的人自觉断后,为秦绍争取逃跑的时间。

但黑暗中,一支暗箭朝着秦绍心口激射而去,江泰派往高处的神射手终于动了!

秦绍狡猾如狐,几乎在瞬间改变方向,在林中蛇形逃跑,这个法子还是她在前世容宿教她防止贼人暗杀的手段。

一连躲过两支暗箭,第三支终于躲闪不及,竟是大业用身体替她挡了一箭,二人一同滚下土坡!

夜幕中,秦绍瞳孔肉眼可见地收缩。

她从未想过,今生今世,竟然是容宿的心腹在舍命护她!

“呜汪!”土坡下的灌木丛中竟然传来低声狗吠,警告似地呼噜声让秦绍寒毛树立。

此地有人!

“老二,静!”一个声音低低喝道,秦绍只觉得有些耳熟,但夜幕中却看不清楚对方模样。

“你是?”秦绍一边扶起大业,一边问。

对方不出手,想来没有恶意?

“绍世子快跟我走!”对方压着嗓音,一时竟有些听不出男女,但黑暗中秦绍注意到那人一边牵着狗,一边用手按着脖子上缠着的围巾。

秦绍大惊:“宗瑶!”

宗瑶不耐烦地回头催促:“你走不走?我可不想死在这儿!”

威风八面的秦绍对宗瑶还真没办法。

“走走走,快走!”她下令。

第九十九章:老二

秦绍身边其实没剩几人。

除了中了毒箭的大业外,只有五名容宿心腹高手跟上了,其中一人也受了重伤。

不过有宗瑶引路,夜晚的林地竟格外好走。

“给你,这个草汁涂在脖子上,能遮掩你身上的香味。”宗瑶递给秦绍一截味道刺鼻的野草。

秦绍不疑有他便折断了抹在脖子上。

宗瑶此刻雪白如纸,好吧,一个女儿家带着一只大狗趴在土坡下面,还观看远处的战斗这么久,想必也不是什么好像与的,但至少秦绍救过她,现在的宗瑶应该不会害秦绍。

“还真好使,”秦绍说着给大业和另一名高手也涂了一些。

几人在林间小心穿行,有宗瑶的狗老二开路,林子里也没什么野物不张眼地袭击他们,只是这宗瑶不知要把他们带到何处去。

大业唇色青黑,却还撑着道:“大白峰……大白峰脚,汇合……”

秦绍蹙眉:“我们先去宗瑶家帮你解毒——”

“谁说要带你们去我家了?”宗瑶打断秦绍,众人一愣,连秦绍都懵了,不去你家那去哪儿?

“我娘还在家,要是吓到她你们负责吗?还有那些贼人,要是引过去伤了我娘怎么办?”宗瑶质问,连路都不带了,警惕地盯着几人。

秦绍是她的救命恩人没错,当日要不是秦绍,她只怕要死在林若瑷手上。

但报恩可不是这么报的。

要是把娘亲陷入危险,宗瑶宁愿做一个忘恩负义的人!

“是秦绍欠考虑了,姑娘冒险救我,自然不该牵连你的家人。”秦绍说道。

宗瑶脸色好看一些:“绍世子果然明白事理。”

若非知道秦绍品行,她也不敢贸然出手相助,毕竟她出现在这儿就意味着会被牵连其中,再也洗不干净。

“噗!”大业忽然吐出一口黑血,栽倒在地。

“世子……与、与四爷汇合……”大业揪着秦绍的衣袖催促。

“大业你坚持住,很快就能找到解药……”秦绍有些说不下去。

毒是江泰为了杀她准备的,哪里会有解药,甚至坚持到现在都是靠大业的意志力。

“我会找到容宿,杀了江泰,为你报仇。”秦绍冷着脸保证。

不论大业前世助纣为虐,帮着容宿干过多少伤天害理的事,他今生都是为了自己而死,秦绍对他的情绪有些复杂。

大业笑了笑,猛然拽紧秦绍,身体诡异地抽动起来:“四爷是……是忠……您……”

秦绍蹙眉,她猜到了大业的意思,却只当没听清:“你说什么?”

大业已经不能再回答秦绍。

秦绍放下大业的尸体,只面无表情地说一句:“我们走。”

宗瑶回头看了一眼,现下逃命,她也能理解秦绍连大业的尸首都不管的心情。

“我扯了他的衣衫,稍后等世子脱险,可以让老二帮着寻找。”宗瑶将大业的一截衣料收好,这才发现秦绍和另外既然都盯着她。

“我……有什么不对的吗?”宗瑶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围巾,低下了头。

“不,宗瑶姑娘处事,不让须眉。”秦绍不吝夸奖。

不愧是前世的大秦皇后,果然从小就心思细腻,处事得当,容宿能有当年的成就,想来宗瑶也助益颇多,但今世……

宗瑶在前带路,来到山脚下一处荒僻的小木屋,木屋里只有一张单人木床铺着薄薄一层麻布床单,不过桌椅板凳倒是擦得干净,墙上还挂着一些绳索和捕猎网具,应该一个猎人用的小屋。

“这是我意外发现的地方,猎户已经许久不来,我就暂时借用了。”宗瑶倒是很熟练地点亮桌上的蜡烛,又从掀起床板从底下拿出两只瓶子。

她看了眼秦绍,最终还是都拿出来,“我还有一点治疗跌打的药,也不知管不管用。”

秦绍:“我这儿有金疮药,只需要借用床铺,给他疗伤,不知……方不方便?”她问的有些小心。

这屋子显然是宗瑶住所,她一个姑娘家,总不好让男人睡她的床。

“不……不敢劳烦姑娘,我在地上就行……”受伤的人很有眼色,看得出宗瑶是秦绍旧识,也不敢冒犯。

宗瑶皱皱眉:“你既然伤了,就不要逞强,地上潮湿对你的伤口不好,一张床罢了,无妨。”

“多谢你了。”秦绍也不客气,命人掀开薄被,再留下两人帮忙疗伤,她则带着另外两人出门巡查周围情况。

宗瑶跟出去:“世子放心,这里已是林子深处,想追来并不容易,老二也会帮我们望风。”

秦绍远眺过去,夜幕深重,几乎不能看出多远,唯有老二的眼睛在黑暗中反出幽亮的光。她一时兴起捡起地上的石子砸到狗边上,老二顿时冲她汪汪叫,惊得两名心腹拔出刀来。

宗瑶脸都黑了:“世子还有这闲心?”

秦绍一笑:“你这黑狗叫老二?”宗瑶没理她,蹲下去摸着老二的头安抚它。

“别生气,我就是看它对我身上的香粉很敏感,你也是因为这个,才知道我身上的香粉有问题的吧。”秦绍道。

宗瑶目光闪烁。

两名心腹面面相觑,对啊,宗瑶是怎么知道秦绍身上香粉有问题的?

“是老二闻到香粉味,引你过去的?”秦绍又问。

“世子果然聪明绝顶。”宗瑶不得不承认,下意识将老二护在身后:“它是我从林子里捡到的,被捕猎夹所伤,我救了它之后就一直跟着我,世子难道想夺人所爱吗?”

“你不必担心,我只是想避免不必要的误会。”秦绍解释道。

宗瑶倒也明白事理:“世子还要去大白峰吗?”

秦绍点头。

江泰杀上们来,她岂能做缩头乌龟。

“这枚玉佩你收好,他日不论任何需要,我都会满足你。”秦绍摘下自己随身携带的玉佩赠予宗瑶。

两名护卫不由羡慕地看了宗瑶一眼,这可是大秦储君的一诺啊。

他们丝毫不怀疑,宗瑶就是拿这枚玉佩要求当世子妃,秦绍恐怕都不会拒绝。

世子眼中的欣赏太明显了。

就是不知道这位宗瑶姑娘,有没有这份心了。

宗瑶却没有去接玉佩。

“世子救过我,我们两不相欠。”她攥了攥衣袖,不肯领受。

“这不一样,”秦绍将玉佩塞到她手中,宗瑶手指很长,较一般的姑娘都要长,指腹有着厚茧,两根伤指还带着血痂。

“你功夫不弱,即便我不出面也不见得会死,但今日若没有你,我身边这几人恐怕一个也剩不下。”

宗瑶显而易见地抖了一下。

他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第一百章:世征

“你手上茧子的位置不对,只是绣针线活儿不能弄得三指皆有茧子,如此看来,你的箭法应该也不错。所以你在这儿打猎,接补生活的事,你娘知道吗?”秦绍问道。

堂堂林家大小姐,做这山野村夫的下等事,恐怕宗母难以接受,更何况宗瑶还是女儿身。

宗瑶点头:“她们恨我不死,我就带着娘逃出林家山庄,现在即便娘不想接受也能接受了。”总好过女儿被杀的强。

“看来你很喜欢这样。”秦绍注意到宗瑶眉眼间那点骄傲之色。

自食其力,总好过寄人篱下。

“我是有些粗浅功夫,都是路过看大佛寺僧人练功时偷学来的,他们见我是女子,并不防备。但当日身在大佛寺,我不敢出手,所以世子对我仍有救命之恩。”宗瑶与秦绍交了底。

“你是真的很聪明。”秦绍赞许不已。

偷师,自学弓猎,自食其力,又如此聪慧机警。

这样优秀的女子,她前世娶到手竟不知珍惜,别说圆房,连话都不曾多说过半句,只当她是容宿摆在自己身边的眼线敬而远之。

宗瑶在秦绍的注视下脸皮微微转红,复又别开头,表情淡然:“世子的玉我收下了,他日……恐有所求,还请世子不要反悔。”

秦绍眉头一挑:“我不会反悔,也希望你不要做后悔的事才好。”

宗瑶微微蹙眉,看来秦绍是猜到她想提什么要求了。

“多谢世子提醒,我会好好考虑的。”宗瑶将玉收到怀中,主动带着老二离开。

秦绍还要去寻容宿,带她上路只是徒增危险,而且她也的确不想牵连进来,此时离开最合适不过。

两名护卫想送她一程,却被秦绍抬手阻止。

“她能行。”秦绍说。

“是。”护卫应道。

秦绍转身往回,准备带人动身,忽然脚步一顿,猛地回头,宗瑶的背影已没入林间。

不对!

前世宗瑶可是整整和她做了七年夫妻。

七年来,宗瑶别说要求圆房了,竟是一次都不曾献媚于她,甚至还明里暗里地以正妻的身份,阻止了许多女人爬她的龙床,以至于得了个善妒的名声!

前世的她也当宗瑶是善妒不容人,对其越发厌烦,但因为自己身份问题,索性装作迫于容宿淫威只能默许宗瑶为所欲为,顺便帮她解决后宫那些女人。

但现在看来,恐怕事实并非如此。

宗瑶这般聪明骄傲的女子,岂会在乎她这么个懦弱无能的夫君,还为她杀人?

秦绍并非自贬身价,而是对自己前世的表现心里有数。

宗瑶,绝不会喜欢她那样的丈夫。

那她是为了……

容宿。

秦绍盯着远处漆黑的林子,拳头捏得咯吱响。

是容宿让宗瑶这么做的。

容宿早就知道她是女儿身,这才故意安排宗瑶嫁给她,一面帮她隐瞒身份,一面控制她的生活,好继续他挟天子以令天下的大计,直到最后万事俱备,才一举谋反,改换乾坤!

秦绍心中冷笑,前世许多关窍都想通了。

哪里是她本事大,十年来都能掩藏住自己的女儿身,分明是容宿本事大,帮她遮掩了十年。

所以奶娘才能一直留在她身边伺候,帮她隐瞒身份,这些,不过是容宿的伎俩而已!

“世子,您要是担心宗瑶姑娘,我们这就去追。”两名护卫突然插嘴,他们还以为秦绍脸色这么差,是因为担心宗瑶出危险呢。

毕竟世子年轻气盛,宗瑶姑娘或许容貌不是最出挑的,但二人显然有两次救命之情,说不得会产生一些出格的情分。

想到此处,两人忽然觉得,那位宗瑶姑娘以后,恐怕都不会再吃苦了。

“追人家作什么。”秦绍甩袖,大步进了房中。

两名护卫面面相觑,少年人的情绪啊,真是太奇怪了。

但他们哪儿敢多问,立马跟了进去,屋里伤者已经换好药包扎过了,便主动下床要与秦绍同行。

“此处距大白山脚已经很近了,你先留——”秦绍话还没说完,就听外头响起冲天的火药爆炸声。

“是江泰的人!”秦绍一跃而起,就听门前又响起了汪汪的狗叫。

“老二?宗瑶呢?”秦绍大惊失色,莫不是宗瑶撞见了江泰的人,急着叫老二回来报信?

两名护卫当即请命:“世子快走,我们去救宗瑶姑娘!”

“带上老二,务必救下她,否则提头来见!”秦绍下了死命令,一边打翻烛火点燃木屋:“江泰要的人是我,火光会把他引来,你们快去。”

“是!”

他们兵分两路,秦绍带着几人往山脚赶去与容宿汇合,木屋冲天的火光则与远处的爆炸声在南郊林地里形成两盏明灯,互相暴露位置。

牡丹尊使亲自持弩射杀了最后一个逃窜的活口,带人快马赶来却还是扑了个空。

“汪汪!”她手下那只刨地的黑狗忽然狂吠起来。

牡丹尊使眉头微皱,蓦地脸色一变:“不是国公爷的人放火,快撤!”

“哈哈哈,来不及了!”远处传来一声爽朗的男子大笑,一轮火箭便冲天而起,朝着牡丹尊使一方悍然射出。

牡丹尊使面不改色,拔出别在腰间的铁扇嗑哒一甩,刷刷刷击飞三只火箭。

但她身旁的人可就遭殃了,当即死伤惨重。

“是容家军来了吗!”手下的人魂都吓没了。

容家红缨铁骑威名赫赫,若真是铁骑杀来,他们这群编外人员没了人数优势,还能成什么气候?

“不可能,容宿和容家铁骑还在大白山脚下,没见到秦绍他岂敢出动?!便是有人也是小股人马,杀了他们!”牡丹尊使想仗着人数优势用短弩反击。

可这边火光冲天,在明。

那边却是漆黑一片,根本不确定人马数量,甚至连位置都不确定。

刷刷刷,又是一轮箭雨,这一次比上次要多得多。

“尊使!这样规模的箭雨,对面光弓箭手就得有百十号人啊!一定是容家铁骑的大部队来了!说不定是容闳的五城兵马司啊!”手下魂都飞了。

“不可能!容闳不会来的。”牡丹尊使的脸色在对面浩浩荡荡的“杀啊”声中惨白。

这人数绝对不在五百以下,真的是容家铁骑!

“撤!快撤!”不用牡丹尊使多说,她手下的人就已经跑得丢盔弃甲,被流矢射中的更是不计其数。

铁骑并未追击太远。

一个头戴黑甲黑盔的男子骑马从林中出现,火光下,他翻身下马,主动摘了头盔上前见礼:“蒙世佂,请世子大安!”

第一百零一章:芳心

夜幕中,只有烈火熊熊,不时响起噼啪声。

“世子无需慌张,我奉陛下旨意回长安禀报军情,于此地路过,容宿传书于我,特来相救。”蒙世佂亮出自己的兵符令牌,在火光中高举,踱步上前:“这是我的印鉴,世子若不信,我这便留下几匹骏马离去,请世子自行往雁秋关与容宿汇合。”

蒙世佂自知回长安一事为机密,秦绍恐不得消息,自然疑他,更何况他与秦绍素未谋面,秦绍也不一定会信他身份,这才表示退去,以免误会。

秦绍的确藏身不远,听到身后两轮箭雨就知是有援军赶来,特意回程,哪知见到的竟是蒙世佂。

火光之下,少将军身披黑甲,威风凛凛。

“世子,的确是蒙将军!”身边护卫是容宿心腹,自然识得蒙世佂:“四爷与蒙二爷最是交好,您安全了。”

秦绍往前探了一步。

蒙世佂听到这边响动立刻转身,笑容爽朗地走过来:“世子大安。”

秦绍看到他迎面走来,瞳孔骤然紧缩,竟转身落荒而逃。

“世子?”蒙世佂赶忙驻足,一时间好笑道:“我不过去,世子小心,贼人恐还在附近,您先上马去山脚与容宿汇合可好?”

容宿说得还真对,这位小世子行事果敢机敏,胆子却似兔子一般。

“世子,他真是蒙二爷,蒙老将军的孙子!”两名护卫苦笑追来。

只当秦绍不信蒙世佂的身份。

“我当然知道他是蒙世佂,他是蒙世佂,”秦绍站定喃喃。

她做太子时就见过蒙世佂,何况当上皇帝后还曾托容宿的手对蒙世佂重用非常,她怎么可能不认识蒙世佂。

可正因为他是。

秦绍与征文先生通信多年,从未见过先生真面目,先生也未尝泄露过身份,但是多年交往,种种迹象都表明,征文先生,就是蒙世佂。

因为蒙世佂在朝时,征文先生回信最快,他出征了,先生的回信就变成两三个月一封。

还有先生论及军事时的侃侃而谈。

而且先生精通音律,给她寻了不少琴谱,论及乐理亦十分精通,蒙世佂早年则是长安城年轻一辈最善七弦琴者,虽然出身武将世家却是个文武双全的奇才,与他那不分宫商角徵的好友容宿大相径庭。

没错,容宿这项弱点恐怕除了秦绍也没几人知晓。

他,不分音律。

秦绍不知因此暗地嘲笑了容宿多少回,卑贱之身不可谕之韶音。

可谓是苍天有眼,让容宿有这么个弱点。

虽然秦绍前世直至吐血而亡,都没想到该怎么利用容宿的这个弱点……

秦绍摇摇头,怎么想到狗贼那儿去了。

身后蒙世佂见秦绍迟迟不肯露面,略微有些失望,只下令留下十匹骏马,主动退出两里外。

“先生……先生莫走!”秦绍急急喊道,冲出林地。

蒙世佂在明暗交界的林地边缘回头,朝秦绍微微一笑:“世子过誉了,世征不敢当。”

秦绍攥攥拳头,走到中间:“蒙大哥救命之恩,何以为报,一句先生您当得起。”

蒙世佂眉毛一抖,事情竟然远比他想象中顺利得多。

“多谢世子信任,还请世子上马速去大白峰于容宿汇合,那里安全得多。”蒙世佂坦言。

他轻骑简从,不过百人,方才两轮箭雨只是他耍的诈,吓退牡丹尊使罢了。

真要是硬碰硬,他的黑甲军不一定会输,但一定损失惨重。

“蒙大哥神机妙算,火箭退敌,我与你回城更是安全。”秦绍又迈两步。

她才不去找容宿呢。

蒙世佂可为难了:“世子,此地距容宿不过两里,若回城却有七八里之远,您跟着我赶夜路或许还要遇见方才的贼人,不安全。”

“我不怕……我是说正因天色已晚,我才要连夜回城,今日之事我必要找陛下讨个公道,若耽搁下去恐会给幕后之人准备的时间。”秦绍说。

蒙世佂张张嘴。

世子可真是牙尖嘴利,他竟无话可说。

但他若是就此保护秦绍回城,可就有些不仗义了。

“世子,容宿还在等您。”蒙世佂提醒。

秦绍顿时有些恨铁不成钢。

蒙世佂念着和狗贼的交情,不肯抢容宿的功劳,可那狗贼前世可不曾饶过他!

“管他作甚!”秦绍板着脸,翻身上马,满脸都写着“我们走吧”四个大字,蒙世佂也不好硬僵着,只能吩咐:“你们两个是容家的人吧,给他们两匹马。你们去找容宿,就说……我先护着世子回城了。”

蒙世佂按了按眉心,以他和容宿的交情,倒不担心容宿怀疑他抢功。

只是这小世子如此行事,是真奇怪。

难道是在气容宿没来救驾?

蒙世佂背对秦绍挠了挠头,但自古伴君如伴虎,秦绍虽然没受封太子,可昭和世子二字已经将他的身份与普通皇室子弟划开,所以他即便纳闷也不敢随意去问,干脆直接驱马带着人回城。

秦绍抿嘴笑了笑,心里甜如蜜。

另一边,去寻宗瑶的人也回来禀报,说宗瑶躲在坡内安然无恙,只是发现牡丹尊使的人赶来,聪明派老二来报信罢了,现在她已经带着老二回家。

天色已晚,宗瑶必定是怕她娘担心。

“她还是没说自己住哪儿?”秦绍问,两名护卫摇头:“宗瑶姑娘说如有需要会去找您,我们二人看她条件不佳,凑了二十两银子给她。”

“她要了?”秦绍挑眉。

二人点头,脸色点古怪:“宗瑶姑娘看到火光还说……还说亏了。”

秦绍一时哭笑不得。

这个女人真是……得了她一诺,竟还跟她计较这些。

“也罢,待此地事了,你们让容宿替我把这片林子买下来,恢复房舍,而且除了宗瑶,不许旁人再来打猎。”秦绍道。

这下轮到二人瞠目结舌。

世子爷不愧是世子爷,追求姑娘的手段真是高明啊!

他们若是宗瑶姑娘,恐怕听说此事的那一刻,就要芳心暗许了。

权利,金钱,心意。

样样都有。

蒙世佂也啧啧称奇。

世子这一手很可以啊,没想到容宿自己不近女色,所选的主君竟是情场高手。

“蒙大哥也喜欢这里?”

秦绍可是时刻关注蒙世佂的表情,注意到他脸上笑意便问:“你若是喜欢,待容宿将此地建好,我们也可以来这边打猎。”

第一百零二章:宠臣

“那就多谢世子了。”蒙世佂看热闹不嫌事儿大。

他也很想看看,容宿得知自己效忠的人竟然在这个时候还有闲心想女人,是个什么脸色。

秦绍心里更喜,嘴角上扬的弧度越发明显。

“你谢什么?”林子里忽然响起一声冷冰冰的闻讯,秦绍顿时浑身一僵。

她没回头,就觉察到容宿危险的目光黏在她后颈之上。

“想不到世子还有这等奇遇,美人救英雄的戏码,我还道只能在戏文里听见。”容宿驱马上前,与秦绍并驾而立。

秦绍攥紧马缰,心脏通通直跳,嘴上却很硬:“容先生有何异议?”

“世子有恩必报,容宿岂敢有异议,那位宗瑶姑娘我会替您安顿好,不需世子操心。”容宿姿态虽低,但话却很霸道。

这摆明是不给秦绍再见宗瑶的机会。

秦绍怒目而视,容宿却一脸泰然地转移话题:“世子还是想想回城后,该如何了结此事吧。”

蒙世佂眉头微皱,他觉得容宿如此说话似有不妥,但没有阻拦。

秦绍则冷哼一声,看来容宿已经知道江泰才是整件事情的主谋,而且她看出容宿身后上百红缨铁骑中还有一半是北城兵马司的人,想必来救驾这件事中容闳也有出力。

容宿这么做,不过是在向她证明,容家是干净的。

狗屁。

“你带了这么多人,还要问我如何了结?”秦绍冷着脸看向密林深处,下令:“彻底搜查南郊林地,凡不降者,杀。”

容宿显然就等这句话呢,稍一挥手,大队人马便即刻出动。

“世子,这样不妥吧?”蒙世佂蹙眉,“还是应该等陛下旨意,再调兵清剿不迟。”

“蒙大哥身为主将应该知道,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的道理。贼人奸滑,此时不清剿,恐怕明日便什么也追查不到了。何况这些禁军本就是奉命救我,清剿贼人也属应当,陛下那边,想来也不会介意。”秦绍和颜悦色地说,甚至有些小窃喜。

她从不曾想过,有朝一日能把征文先生教她的东西,再教给先生。

这种感觉,就像孩子穿上了大人的衣服,让秦绍一颗心猫爪似得痒痒,脸上笑意藏也藏不住。

蒙世佂抱拳:“世征受教。”

一旁容宿嘴角有些抽动,同一件事,世子对蒙世佂就和颜悦色,对他就是“还要问我如何了结?”,到底是世子对他寄予希望太高,还是……

秦绍那边已经主动要和蒙世佂回城,至于南郊则交给容宿处理。

蒙世佂同情地看了容宿一眼,临行前也不忘凑过去嘲笑:“看来人家不怎么喜欢你啊,还不如我这新来的呢。”

容宿挑眉:“良心呢?”

蒙世佂捶他一拳,哈哈大笑:“好兄弟,我记着你的好。”

他岂会不知这次全靠容宿想着他,才有了跟绍世子这场患难之交,今后若秦绍直上云霄,也必忘不了他蒙世佂。

“世人都瞧我不起,只有你没有,”容宿看向蒙世佂,蒙世佂被他弄得有些不好意思:“怎么突然说这个?”

容宿脸色平静地开口:“因为你打不过我。”

铿锵一声,蒙家宝刀出鞘:“容小四,有种别走!”

蒙世佂在战场多年,早就染上军痞习气,一刀砍去,容宿却掉转马头直接带兵跑了,气得他直磨牙:不就是演武场上输了他一次,至于讲究这么多年?

秦绍疑惑地回头:“蒙大哥?”容宿得罪你了?

蒙世佂眉头一挑,立即驱马上前:“世子方才说打猎的事,可还作数?”

“当然作数。”秦绍道。

蒙世佂咧嘴一笑:“待两厢事了,就劳世子做东了。”

“无妨,我让容宿安排。”秦绍喜上眉梢。

蒙世佂听了这话便心中暗爽,难怪人人都争做宠臣,这感觉,倍儿爽。

……

秦维醒来时,发现自己在五城兵马司营帐里,身边只剩一个带伤的近身护卫照料。

他想了想,记起之前发生的事,“容闳……竟然没杀我?”

“世子,容闳大统领是来救咱们的!”护卫见他醒转,将事情和盘托出。

原来容宿是见到大理寺人的尸体,误以为他们是行刺秦维的那般刺客,这才放箭围剿,而秦维虽然知道对方是容闳可他和秦绍一般认为容闳就是牡丹尊使背后的人,慌忙逃命,反倒误会更深。

“你……确定他没有恶意?”秦综仍旧不信:“可当时追在咱们身后的刺客,不是也跑了么?”他按按眉心。

也对,牡丹尊使见到容闳就走,既可以说她们是一伙的,也可以说是不敢跟容闳的正规军较劲。

试问哪个“山贼”敢公然袭击五城兵马司守军?

“难道我真的误会他了?”秦维喃喃,那不是容闳又会是谁呢?

难道是容王?可真是容王的话,容闳容宿又岂敢跟他们的父亲作对?

“世子醒了?”容闳掀帘子进来,身后的人送上汤药。

秦维浑身紧绷,强做一个笑脸。

容闳坐定:“让世子遇险受惊,是我五城兵马司的失职。现在正肃清流寇,您可以安心养伤,稍后维世子府的人会来接你。”

听到这句秦维终于放松下来:“多谢闳世子设想周全。”

“还不够周全,世子下令杀了八名大理寺的衙役,这件事您还要给我一个交代。”容闳先声夺人,将自己的失察归咎给秦维的失误。

“大人恕罪,实在是大理寺先出了叛徒,所以我家世子见有人逃跑,才会觉得大理寺的人都是贼人。”护卫替秦维开口。

容闳点点头:“此事我也有所耳闻,但世子到底杀了无辜,我会禀明情由,交陛下处置。”

他话音刚落,孔先生便已带着人风尘仆仆地赶来。

容闳主动退出营帐,只留孔先生与秦维说话。

秦维叹了口气,坐了起来:“先生,可能为我解惑?”

他心里现在就像压着一颗大石,喘不过气。

“这容闳处事公直正气,容宿对秦绍也是忠心耿耿,莫不是天下人都误会了他们?”秦维问道,可容王结党弄权多年,也是事实啊。

孔先生叹了口气:“世子,长安的水太深了,我们还是放弃吧。”

“不成!”秦维一拳砸在床板上,指节咯吱作响:“储位我可以不要,帝位我也没想过做,但亦萱的仇,我一定要报!”他看向孔先生,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才道:“先生,我还有一策,绝对万无一失。”

第一百零三章:捷报

“先生,这次秦绍容宿容闳都有机会杀我却没杀,看来当初行刺我的人的确不是他们,”秦维热切地看向孔先生,吐露计划:“所以秦绍和容家,都和亦萱的死无关,我们可以与秦绍合……”

他话说一半,便被孔先生抬手示意打断。

“世子,我来时见到德王府的人将综世子接走了。”孔先生道。

“秦综?”秦维蹙眉:“他不是跟秦绍一起逃跑的吗?那秦绍呢?”

“综世子被秦绍快马送回,与您距离不远,据说那般‘山贼’也曾改道去追,但不知为何,山贼中途转了方向,放过秦综。”

秦维腾地坐起来:“是秦综?不,不,秦综只是个傻小子,暗中谋划的,难道是德王或是曹家的人?”

孔先生蹙眉:“太后若真有心思,只需在陛下病重时回朝,一应处置便好,而且此番秦综也是饱受磨难,能脱身全靠绍世子神机妙算。”

“所以先生是想告诉我,我根本没有资格和秦绍谈合作是吗?”秦维苦笑。

到现在他都不知幕后黑手究竟是谁,可秦绍却能逆转局势,孰优孰劣一看便知,他,凭什么跟秦绍谈条件。

“绍世子今夜已经回城,还下令连夜清剿南郊林地,我们,还是看看局势吧。”孔先生道。

秦维只闷闷应了声好,可眼神还是反复闪烁,显然心中计较颇多。

……

秦绍回到长安城内已是深夜,按理不该进宫,便是谢恩也得等明早晨起。

但她是什么样的地位,皇帝连蒙世佂都没见,却先一步召见了她。

只见秦绍风尘仆仆,身上的衣服都没换,跨过大殿门槛便是扑跪在地:“皇叔!”

皇帝被这慌乱中透着委屈的唤声触动心选,匆匆走下龙椅,亲自去搀扶:“绍儿,你受苦了。”

秦绍眼眶微红却咬牙摇头,看得皇帝心头更软。

“容闳都已经向朕禀报,你是个好样的,临危不乱。”皇帝圣心大悦,拍了拍秦绍的肩。

秦绍蹙眉:“皇叔可是听说侄儿等人是遭遇山贼?”

“难道还有什么隐情,”皇帝目露不解。

“侄儿不敢说。”秦绍低头。

皇帝背过手去:“但说无妨。”

“皇叔可知,此番遇险的并非侄儿一人?”秦绍试探着问。

她也是刚回长安城,并不清楚皇帝到底知道些什么。

“秦维受伤,已被容闳救回来了,德王的那个儿子也安然无恙,据说他们之中唯有秦综不曾遇见山匪。”皇帝往上走,坐上龙椅。

秦绍略微思忱皇帝这段话,就知道陛下也是起了疑心。

“皇叔明鉴,今日赴赛马之邀者众多,何以唯有我们三人遇险?”秦绍紧盯着皇帝脸色,忽地跪地叩头:“皇叔,侄儿身有弱疾,福薄命浅,恐受不得您的大赏,就请您收回昭和封号,放我回渝州吧。”

“混账!”皇帝勃然大怒,“没出息的东西,你可知这昭和二字是何意,你便推辞?”

秦绍微微嘟嘴,此刻倒像个孩子似得小声嘟囔:“那也得有命才行。”

皇帝没怎么听清,只道:“你说什么呢?”

“侄儿不敢,”秦绍跪坐在地上,应道。

“他刚才说什么?”皇帝问周福,周福苦着脸,实在不敢重复。

皇帝也隐约猜到几分,顿时拿起桌上折子砸去,方向偏了,秦绍也躲了。

“你这小子!”皇帝怒极反笑,没听过谁还敢躲皇帝的打的!

秦绍撇撇嘴,喊了声:“皇叔。”

她这一撒娇,倒是把皇帝的火气憋了回去,最终只摆摆手:“行了,你先退下吧,这些事朕自有计较。”

秦绍这回可没多说,乖巧地告退。

“等等,”皇帝突然唤道,指着秦绍这身衣服,又道:“把这身皮给朕扒了,来见驾也敢穿成这样,简直不知所谓!”

秦绍身上还是之前与人调换的那套侍卫装。

待秦绍退下,皇帝脸上顿时笑意全无,他盯着案上的蟠龙烛良久,才道:“周福,你说说,秦绍这孩子怎么样?”

周福赶忙上前跪倒:“陛下,老奴,不敢妄言。”

“但说无妨。”皇帝还是那句。

“绍世子,着实聪明,您……当可托付大任。”周福躬身道。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妄议立储大事!”皇帝拍案而起,“谁给你的胆子!”

周福惶恐掌了两下嘴:“陛下明鉴,老奴说的可是您的心里话。”

皇帝啐他一口,转怒为笑:“老刁奴。”

周福陪着笑起身,给皇帝奉茶:“陛下看了这么久,心里早有数了,哪里是老奴能左右的。”

“朕的儿子,不及他啊。”皇帝幽幽叹了一口,喝过茶,这才召见蒙世佂。

蒙世佂是混在容宿的人马中秘密入朝,所带人马都还在城外帮容宿围剿牡丹尊使呢,所以即便他有救秦绍的功劳在,此刻也不能拿到皇帝面前说。

“陛下英明,突厥人果然是虚张声势,陈兵不过五万。刺探到方统领带兵而来以为我大秦已调足全国兵马,围城不足三日便急于撤退,我父帅部追出杀敌过万,斩敌酋首级,雁秋关之围已解!”蒙世佂单膝跪地禀报。

“好!好啊!”皇帝大笑一声。

今日秦绍死里逃生,蒙世佂也带来雁秋关捷报,简直是双喜临门。

“你蒙家镇守雁秋关功勋卓著,朕一定要好好奖赏于你!”皇帝说着,便传旨晋了蒙世佂的官职并允他回家,还有一应赏赐送到蒙家府上不表。

蒙世佂知道,明日一早,整个长安城都会因此沸腾。

不但出了三位世子遇刺的大案,还有雁秋关大捷,到那时,世人都该知晓陛下的天纵英明!

“傻小子,你当雁秋关的事是陛下的主意?”蒙老将军笑骂。

蒙世佂眉头上扬:“除了陛下,还有谁能如此行事?”还有谁敢?

让方昭然领兵符支援雁秋关,看似旗帜不少,实际上却只有区区两万人,随军拉来的数万石粮饷更是一多半塞得是沙土。

殊不知,当时他看到这个情况,差点一刀杀了方昭然。

还是方昭然拿出圣旨,才保住性命。

但谁能想到竟然真叫陛下猜对了,突厥人也是虚张声势,根本不想攻打雁秋关,只是要消耗大秦内部实力,劳民伤财罢了。

“除了陛下,你说还有何人?”蒙老将军意有所指地看了蒙世佂一眼。

蒙世佂眼前闪过一张俊朗的笑脸。

“是……是他?”

第一百零四章:舟舟【为第一舵主别X欺负加更】

秦绍。

蒙世佂既然号称文武全才,头脑自然不弱,能让陛下如此信任且保护的人,一想便知。

“此事若成,乃天大之功,陛下定会张榜宣告文武百官,若不成也是因陛下病情耽误,绝与世子无关。”蒙老将军点着头,也不知是在夸谁,最后目光落在蒙世佂身上,便道:“你这次的人救得好啊,我们蒙家也是欠那容四郎一个人情了。”

蒙世佂不以为意:“他容小四精着呢,保不准那天就讨上门,您不必记在心上。”

老将军知他二人情谊,笑笑又叹了口气:“你比祖父强,不过我蒙氏一族历代镇守边关,效忠大秦,官场权术你还是勿要多沾。”

“祖父,孙儿只是觉得既然在朝为官,有些事就不得不考虑,但请您放心,佂儿必定谨记蒙氏一族使命,不敢逾越。”

老将军脸色好看一些,挥挥手让蒙世佂赶紧去休息。

可出了书房,蒙世佂却毫无睡意。

他脱了铠甲换一身书生便装在院中走动,引起一串虫鸣。

“秦绍,秦绍……真不愧是容宿选中的人呐。”蒙世佂笑着喃喃,此刻的他少了三分悍勇英武,添的那两分书卷气又恰到好处,若秦绍在此必定要惊呼一声,蒙世佂与她心中的征文先生别无二致!

不过此时,秦绍已没有心思放在蒙世佂身上。

她一出宫就迎上一脸急色的褚英:“爷!”褚英急着叩头请罪,秦绍拉起她要回去再议。

褚英请秦绍上了马车。

绍世子府还在营建中,她们并未完全搬离容王府,而且此时秦绍也急着见容宿,便令车夫往容王府去。

马车内,褚英便忍不住开口:“爷,都是褚英无能,见容四爷去救您便撤了回来,才让您遇险。”

“不关你的事,三百靖卫是我最后的底牌,你不暴露也是应当。”秦绍道。

褚英避让容宿,也是因为秦绍不信任容宿。

况且谁又能想到容宿摆平李兆信后又引出牡丹尊使这样一只黄雀,结果三百靖卫得知消息时秦绍已经在密林之中逃窜谁也不知她的下落,褚英便是想救援也失了方向。

“属下该死,恐怕……已经暴露了。”褚英羞惭万分。

秦绍蹙眉:“你说详细些。”

“属下担心您的安危,便带着二十精锐乔装成噗通府兵进入南郊,在大白山脚附近遇见了请调容王兵马的容四爷。四爷也不知是猜的还是真知道,就暗示属下不要出面,我当时以为是您的意思,便退了回去。”褚英越说心里越气。

现在想来,容宿该不是只想自己邀功吧?

“容宿当时已经请到容王驻北城的兵马,自然就不需要我暴露底牌了。”秦绍叹了一口气,也不知该笑还是该怒。

她留这张底牌本是为了防容家,谁知现在倒让容宿帮忙掩藏,闹得像她和容宿合谋藏了这三百靖卫一样。

秦绍想想就生气,愤愤砸了座椅一拳。

褚英惶恐跪倒:“世子息怒,都是褚英办事不利。”

“此事不全怪你,容后再说吧,我让你办的其他事呢?”秦绍问道。

“您赴赛马之约的时候,我就派人将高丽世子府围住,直到入夜并无人进出。”褚英道,她没经历林中的一切,还不知道李兆信竟要抓秦绍私逃回高丽的事,便道:“只是李世子失踪后,府中的人也不出来寻找,实在让人生疑。”

“看来李兆信是做了万全的准备,他那府邸里是搜不出什么端倪来了。”秦绍微微眯目,但她还有一张可以撬开的嘴:“舟舟呢?可看住了?”

褚英脸一沉:“舒涵说得对,舟舟绝对有问题,我已经命人将她看管在房中了。”

秦绍回府后第一件事就是审问舟舟。

舟舟起初还在喊冤,但秦绍时间紧迫,开口便是:“李兆信死了。”

时间仿佛凝滞住了。

“李兆信想劫我,助他回高丽,可他没想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那牡丹面具的女人只想杀我,岂容他带我离开,乱箭之下,李兆信死了。”秦绍说话时一直盯着舟舟的表情。

她想知道,这些事舟舟到底知道多少。

就见舟舟跌坐在地,半晌才泪如雨下,哭喊着不肯相信。

“你应该清楚,我出现在这儿,本身就证明李兆信事败,他岂有命在。”秦绍接连抛出重弹:“你现在有两个选择,一说出一切,我帮李兆信报仇并送你回高丽。二,”秦绍一个眼神,褚英丢过去一只匕首:“你自我了断,我只当身边病死一个丫鬟。”

舟舟握住匕首有些不敢置信。

秦绍不打她骂她也不对她用刑,竟然还肯给她选择。

“世子您待我很好,我……”舟舟泪眼婆娑,世子二字让她想起李兆信,“奴婢想知道为什么。”

秦绍笑了笑:“我待李兆信也很好,他就不曾问过我为什么。”

舟舟喉头动了动:“那是因为世子喜欢您。”

秦绍眼中波澜不惊。

“世子,我家世子绝非忘恩负义之徒,他对您好都是真心的。”

“包括在药酒中下毒控制我?”秦绍反问。

“那不是毒药!”舟舟尖叫:“不管世子说过什么,那药酒里真的不是毒药,只是……只是会让您喉咙不适,偶尔腹痛,但那真的不是毒药!世子不肯害您的。”

秦绍手指动了动:“喉咙不适,那药会让我嗓音变化,对吗?”

舟舟目光闪躲:“是,是这样的,可能会吐几次血,烧伤喉咙,但对您的性命绝对没有损伤!”

“呵……”秦绍嘭地一声拍案而起。

原来如此。

她前世嗓音沙哑,不辨雌雄,原来是拜李兆信所赐。

“世子,世子!”舟舟丢掉匕首,哭喊着爬倒秦绍脚下,却被秦绍不耐烦地一脚踹开:“是我忘恩负义,是我的错,但请您千万顾念李世子对您的情分,不要迁怒高丽,求您了世子!”

秦绍勾起一丝冷笑:“你倒是聪明。”

舟舟哆嗦着,目光却是坚定:“我家世子最爱的就是家乡的土地,不论如何,我都要为他守住。”

秦绍一撩袍坐在圈椅之上:“那就要看你说的,可有价值了。”

舟舟望向秦绍:“世子想听什么?奴婢知道的也不多,但您需要奴婢说什么,奴婢都肯。”她跟了秦绍这么久,当然知道秦绍并非什么大好人。

“你很聪明,”秦绍也不恼,慢悠悠道:“那就先从实话说起。”

第一百零五章:梦醒

实话……实话才是最难的啊。

舟舟牙齿抖了抖,终于开口:“奴婢,奴婢是高丽人,跟世子一起来到长安,因为容王管辖理藩院,所以奴婢才进了林家夫人的陪嫁婆子家,做她家的女儿。”

“你倒肯说真话。”秦绍点点头。

她第一次怀疑舟舟就是因为这个出身。

舟舟来到她身边这么久,却一次不曾提过家中如何,也没去看过,包括前世从未说过要接济或是探望,这样不近人情才是她最大的纰漏。

舟舟打了个寒颤,庆幸自己说了实话。

“奴婢骗那家人说给他们的儿子下了高丽的蛊毒,他们不敢生事也不敢声张,只拼了命地将奴婢塞给林氏,起初奴婢只想帮世子打听容家消息,那次被送去容腾院子也是听了世子的吩咐想去帮您的!”舟舟膝行上前,想抓住秦绍衣角。

秦绍漠然掸了掸袍子:“继续说。”

舟舟缩回手,“奴婢和世子都没想到您会来抢我过去,虽然大家都说您是想下容三爷的面子,但奴婢是知道您,您待奴婢真心。”舟舟略带羞涩地看了秦绍一眼。

褚英差点就拔剑了。

她从前怎么没发现,舟舟这么不要脸?

秦绍倒是面无表情。

也怪不得舟舟和李兆信误会,她这样一门心思的信任和示好,任谁都要想骗了。

“接着说。”秦绍淡淡开口,舟舟脸色微白,只能硬着头皮道:“那次,那次朴泽请您去世子府上时,世子就已经和牡丹尊使联系上了,原本是要抓您的,但不知出了什么错处世子没有动手,还因此被牡丹尊使怀疑。加上大妃过世,世子伤心之下才做了糊涂事,您大人不记小人过,万万看在世子从前的好处上——”

“够了,你说了这么多,没有一句我想听的。”秦绍没耐心再耗下去。

“世子!世子,奴婢知道,奴婢知道牡丹尊使的名字!”

秦绍挑眉看她:“她叫什么?”

“嘉华,是世子说的,这个女人是喜来班的台柱子,您到外面打听一下就知道的!”舟舟急着道。

秦绍一个眼神过去,褚英立刻转身去查。

“还有呢?一个戏子,可没这么大的本事组建短弩队,纠集上百人,她和江国公江泰,是什么关系?”秦绍问。

舟舟肉眼可见地哆嗦一下:“江……江国公?”

“怎么?江泰害得李兆信这么惨,你还想替他慢着不成?”秦绍紧盯着舟舟的眼睛,江泰这两个字才是她想要的答案。

“您要奴婢说实话,奴婢确实不知道江国公,奴婢多数时间都在容王府伺候,唯有一次回去偷偷见到过那个人的背影,您……您若是需要,奴婢就能记得那个人是江泰,就是江国公的背影。”舟舟十分会看脸色,发现秦绍脸上的失望立马改口。

如她所说,只要秦绍答应饶过高丽子民,她即可以指认任何人。

秦绍迟疑片刻。

倒不是她放不下这个架子,自从重生以来,她也没少设计别人,江泰本就是主谋更谈不上是冤枉,她只是在想,用舟舟来做这件事,到底值不值。

秦绍手指敲打桌面,视线游离到了房门前,忽地,肩头一阵火烧般的刺痛让她收回目光,当即发现舟舟从袖中拔出一截短小匕首满脸狰狞地朝她心口刺来!

而她坐在圈椅之上背后便是失心墙体,根本连躲都没得躲。

生死攸关之际,秦绍肩头竟是格外刺痛,让她几乎不能移动。

不知为何她下意识觉得舟舟这匕首上定是涂了剧毒,只要擦伤片缕,都能要了她的小命!

“大胆!”容宿破门而入,但他的厉喝并没有阻拦舟舟。

舟舟早就想过了,便是拼了命,也要带上秦绍。

电光火石之间,容宿的动作似乎比平时快了一倍不止,挥手掷出三柄飞刀的同时飞起一脚踹向舟舟心口。

秦绍也侧身配合,那粹毒的利刃切断她耳边半截碎发才被飞刀撞飞,滚落在地。

而秦绍的那缕断发肉眼可见地腐蚀着。

“世子小心!”容宿指尖夹着一截短刃火速从秦绍眼前略过,被腐蚀的断发飘落在地。

秦绍眼中却只有容宿持刀而来的模样,顿时噗通一声坐在地上,竟是浑身发抖。

“世子?您伤到了?”容宿比她还急,上下打量才发现秦绍身上分毫未损,可秦绍却抖如筛糠低着头根本不敢看他。

难道是后反劲儿?

容宿从未见过这样的秦绍,他记忆中的绍世子总是那样意气风发,或许面对他的一刻会像兔子一样多疑,可也不至于怕到如此地步。

到底是个孩子……

容宿想起来,秦绍便是再能耐也只是个十五岁的孩子。

“世子,我会保护您的。”容宿伸手去拍秦绍的肩,却听秦绍痛呼一声,看怪兽一般惊慌地瞪他一眼,捂着肩头便落荒而逃。

容宿扑了个空,虚悬着的手指动了动,无奈起身,转头看向爬都爬不起来的舟舟,脸色能阴出水来。

“行刺昭和世子,我看你们高丽这弹丸之地,是不必留了。”容宿冷哼。

房间里传来舟舟凄厉的惨叫。

屋外秦绍捂着肩头跑过回廊,与舒涵撞个满怀。

舒涵痛呼一声,便骂:“你这侍卫好大胆,王府之中也是你能……世子?”

秦绍吸了吸鼻子,总算冷静下来。

“世子您……您怎么穿成这样?”舒涵眼眶都红了,秦绍一身灰扑扑的,碎发还断了一绺,加上神色慌张,简直是从未有过的落魄。

“世子,您说话啊,您别吓唬奴婢。”舒涵见秦绍不开口,更是吓坏了,眼泪扑落落地砸下来,伸手便去抱秦绍。

秦绍拂开她,嗓音有些哑:“我没事。”

舒涵还要说话,秦绍就已经整理衣裳大步往回走去:“我还有要事同容四爷说,你在门前把守,不许任何人随意进出。”

她声音格外冷漠,舒涵也不敢多问。

秦绍一步步走来,容宿持刀刺她的模样却在眼前反复重演。

这是前世她最怕的一幕,在梦中都能吓醒的一幕,今朝竟然真真正正地上演,将她心中积郁多年的恐惧一并激发。

可结局,却不是她梦中猜想的那样。

容宿不但没有杀她。

刺来的匕首,反而救了她的性命。

秦绍顿步在院门前,仿佛一朝梦醒,让她不敢跨进门槛。

反倒是容宿率先推开房门,见到秦绍站在院门前直勾勾地看着他一时领悟了什么:“方才情急之下惊吓世子,望世子恕罪。”

第一百零六章:郡王

“无妨,”秦绍淡淡开口,面色一如从前的平静,但这次的两个字却给了容宿不一样的感觉。

似乎……更真了。

秦绍已经越过他走进屋内,舟舟虚弱地匍匐在地上,脸色惨白,十指尽被容宿踩断,鲜血淋漓,身上也有血迹但不知是何物所伤,总之是凄惨无比。

“你想借我的手,引祸高丽?”秦绍居高临下地问。

“他们献上世子,才害得世子走上今天这条绝路,他们该死,他们都该死!!”舟舟嘶吼,“只恨我没能杀得了你,为世子报仇!”

“是吗?”秦绍冷哼近前,容宿立刻绷紧神经护卫在旁,就见秦绍根本没有半分恐惧,抬脚便踩在舟舟鲜血淋漓的手上,半伏着身子压向舟舟。

舟舟试图用另一只手去抓秦绍的衣襟,可那五指已断哪还有力道,只能在秦绍身上抓出五道血痕罢了。

秦绍朝她面上伸手,大拇指精准地按在舟舟眉头。

这一刻,舟舟整个人都僵住,而容宿也攥紧拳头,呲呲两声,那黏在舟舟眉头的两条栩栩如生的眉毛蜷成一圈,在灯光下微微颤动。

“你还不说实话吗?到底是想引祸高丽,还是想让我成为众矢之的?”秦绍将眉头丢在地上。

容宿指甲嵌入肉中,却没有开口辩解。

他隐约感觉,这次遇上“一点眉”不用他来解释,秦绍也会冷静看待。

“是我家世子要我伪装成一点眉的,你们大秦皇帝一贯多疑,看到我的眉毛便不会牵连到高丽!”舟舟冷笑一声,“他这般为高丽着想,可不还是被弃如敝履!”

“杀了她吧。”秦绍站起身,面色平静地吩咐容宿。

舟舟面带慌张地看了容宿一眼,转而去抓秦绍的袍子:“你让他杀我,你不怕他毁尸灭迹吗,你不怀疑是容家害你吗?你不……”

“你说的很清楚,你是高丽人,伪装了一点眉,我为什么要怀疑?”秦绍冷笑着反问。

舟舟嘴唇动了动,伶牙俐齿的她却说不出什么。

“你想的很好,否认自己是一点眉的身份,只会让我更怀疑你就是一点眉,进而挑拨了我与容家的关系。另一方面,即便我心存疑惑,也同样憎恶李兆信的人行刺我,所以我会上书为难高丽国,但此刻大秦正在对突厥用兵,我为难高丽只会让朝中文武对我不满。”

秦绍眯起眼来。

若说没有前世,她可能真要怀疑,但前世舟舟是在李兆信出事后的第四个月才被容宿送给容腾。

按着前世容宿的脾气,断不可能留李兆信的人在她身边四个月之久,除非,舟舟根本不是李兆信的人,又或者说沿着李兆信的线根本没有查出她来,这才让她多活了三个月。

到此,秦绍不难怀疑舟舟的真正身份绝对不止李兆信带来的密探那么简单。

她挑起眉头:“没想到你一个小丫头,竟然对朝局掌控如此分明,那个牡丹尊使,是你的什么人?”

“昭和世子,果然不简单。”舟舟冷笑,往前爬了爬试图接近秦绍。

“她不会说什么了,容宿,交给你吧。”秦绍看了容宿一眼,又很及时地避开了与他对视的时间,大步离开房间。

容宿将人绑好交给手下,又去追秦绍:“世子,我有事禀报。”

天边已经见了熹微晨光,启明星闪闪烁烁挂在一角,像压住幕布的钉子。

“是南郊围剿的事吗?”秦绍背对这容宿,彻夜未眠又要斗智斗勇让她心神疲惫,现在太阳穴的筋蹦蹦直跳,更何况跟她说话的人还是容宿。

“我们在南郊连夜端了一个山匪窝,大约有百十号人,平日里似乎是靠劫掠远处货商为生,山寨里还关押着一些民女,我已经转交五城兵马司处理。”容宿禀报。

秦绍冷笑一声:“好一只老狐狸。”

“而且江泰已经回城,上奏说他因追捕赵明诚而受伤,陛下还派了太医去大公主府上帮他诊治。”容宿偷看了一眼秦绍脸色。

江泰准备周密,山匪窝里还藏着民女作证,他自己的护卫又不能自证,只要容宿抓不住牡丹尊使的人,就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那些人是江泰派来的。

所以这个哑巴亏,恐怕秦绍是吃定了。

“你放心,这次面见陛下,我没有指明害我的人是江泰。”秦绍道。

她没有证据,即使皇帝信任她也不会无端处死自己的嫡亲女婿,反而会打草惊蛇,引得皇帝猜忌。

倒不如含沙射影,给皇帝种下疑心的种子。

虽然这种子原本……是要害容王的。

秦绍有些心虚地看了容宿一眼,倒不是说她现在相信容王是无辜的,容宿日后不会谋反,而是眼下对容氏父子的怀疑的确是无端的猜测,并非圣主所为。

“世子机敏过人。”容宿吹捧一句,又偷偷去瞧秦绍脸色。

秦绍觉察到他的目光,下意识躲闪开:“狐狸受了惊,总会漏出马脚的,就劳容先生多尽些心力了。”

“是,”容宿抱拳送走秦绍,脸上的笑逐渐变成一种劫后余生。

他从袖中取出一只小小纸条,看了一眼上面内容,终是递到灯前烧毁。

“大成,你亲去大佛寺找慧宁,就说绍世子要听他讲禅,请他过府。”容宿道。

“爷,这事恐怕不成,”大成压低声音道:“慧宁禅师据说是被上代主持下令闭关三年的,这还没到半个月,恐怕不会放他出来的。您那封信,恐怕都是禅师院中最后一只信鸽了。”

“正因如此,我才要请他出山。”容宿拍了拍大成胸口。

那焚尽的灰烬随风飘散,在第一缕晨光中消弭于无形,但那纸条上的字永远牢牢印在他脑海里。

帝星将陨,速救!

所以容宿连南郊山匪窝的证据都不找了,快马加鞭赶回王府。

万幸他及时赶到,否则舟舟暗算秦绍成功,帝星陨落,别说他容宿此生尽毁,就连大秦的江山恐怕都要葬送在这一晚!

“慧宁这老小子参悟禅机,十次有九次不准,但唯独准这一次,就是改变大世的壮举。”容宿挥手撵人:“就为这一次,我也要帮他一把。”

大成听命出府,快马途径大街,只听张榜告示之处传来一声锣响。

“陛下有旨,昭和世子秦绍献策有功,亲封昭和郡王……”衙差高声宣告秦绍识破突厥诡计的丰功伟绩,听得大成耳中嗡嗡作响。

昭和郡王。

“慧宁禅师,你可真是命好啊,这下谁敢拒绝昭和郡王的邀请!”

第一百零七章:王妃

“昭和郡王?!”秦维刚回到府中浅眠不过半小时就被这个消息惊得睡意全无。

秦绍还是裕王世子,若要承他父亲的爵位,又怎能独立封爵?

除非是陛下要过继秦绍为王储,所以先将他从裕王一系独立出来,待裕王到了长安,再将此事敲定。

秦维目中无神地坐了好一会才缓过来:“瞧我,这本就是定好的事,哪里用得着惊讶。”

不怪他笑容牵强,昭和世子虽然风头无量但到底还是裕王一脉的人,但昭和郡王不同。

“说来惭愧,我还是放不下这大好前途。看到陛下当真为他的太子之位铺路,我心中到底不服。”秦维喟叹一声,面前只有孔先生,他素不遮掩。

“世子有句话错了。”孔先生摇头,面色凝重:“这事,恐怕不是陛下为秦绍铺路,而是秦绍自己。”

秦维蹙眉:“怎么,难道这郡王还有隐情?”

“这也不是什么秘密,今日陛下张榜,雁秋关大捷实乃绍世子之功,故此,才赐下昭和郡王的爵位。秦绍这一步登天之路走的光明正大,满朝文武纵然知道是陛下有心抬举他,也要道一声服气的。”孔先生说。

他或许不知道,前世秦绍虽然是名正言顺地从太子之身登基,但却因皇帝一路抬举,本人却并无什么卓然政绩而备受质疑。

如今秦绍重活一次,要的就是名正言顺。

雁秋关之役,她虽没有两军阵前率众杀敌,却是幕后破计的高人,为大秦节省了大量的人力物力,更在皇帝刻意渲染下声名大噪,树立了军中威望。

如今面子、里子,秦绍都有了。

“好好好,他秦绍比我年纪还小却有这等见识,也算是智谋过人了,”秦维望向孔先生,“先生,我们这笔买卖,不亏。”

“我只怕他会利用您,夺嫡之路素来艰险——”

“先生,”秦维打断孔先生,深吸一口气道:“他还需要夺嫡吗?他很快就是嫡了。”

孔先生盯着秦维,喉结上下一滚,无奈地甩袖哎了一声:“我这就去替您给昭和郡王府送帖子。”他打起精神,又道:“如今长安贵族对秦绍必定趋之若鹜,咱们要去就要有足够的筹码。”

秦维点点头:“去吧。”

……

秦绍休息了三个时辰,睁眼时已经日上三竿,褚英则在外头等候多时。

“查得怎么样了?”秦绍指的是嘉华出身戏班子的事。

褚英摇头:“属下无能,那戏班子三日前就离开长安,转去南边,我打听过的确有位叫嘉华的台柱,有一把好嗓子,却是个实打实的男人。”

是男是女,秦绍不甚在意。

她本是女娇娥,不还是当了大秦的储君,未来还要做皇帝,故此那牡丹尊使虽做女子打扮,在她心里也可以是个男人。

“喜来班这些日子都去过哪些人府上,可有江泰在场?”秦绍问道。

褚英拿出一叠纸来:“属下整理过了,喜来班来长安足有半年,去过的达官贵人府邸不少,短期内主要是这六次能成。”

秦绍简单扫了眼:“很好,不过这还不足以指证江泰。”

“是,属下会再去收集证据,只是那舟舟胆敢行刺您,她的话会不会有假,故意误导我们?”褚英说。

秦绍摇头:“舟舟急于引开你,应该来不及说谎,而且为贼之道,真假参半才有说服力,这嘉华的名字应该是真,喜来班应该也是真。你且放手去查,还有舟舟这条线也别放过。”

前世容宿亲手砍掉李兆信的头,舟舟对李兆信有情,肯定不会告诉容宿任何消息,所以容宿一怒之下才把舟舟送给容腾做妾,让她受尽屈辱而死。

不过今生,舟舟露出不少马脚,就算她不肯开口,也有顺藤摸瓜的机会。

吩咐过褚英,秦绍伸了伸懒腰,往院中走去,褚英大步凑上前。

秦绍回头看她,眉头一挑:“你离我这么近做什么?”

褚英脸皮微红,却举起宝剑:“属下日后要与您寸步不离。”接连几次秦绍遇险都是容宿救驾,褚英受不了这个结果。

秦绍好笑地哦了声:“那我沐浴更衣,你也伺候?”

“我……”褚英一时结巴,秦绍是男人,她却是女扮男装的姑娘家,哪能近身伺候沐浴更衣,当即闹了个大红脸。

秦绍哈哈大笑,末了拍了拍褚英肩头:“都是男人,你脸皮那么薄干什么。”

褚英只觉得被秦绍搭着的肩头火烧似的发烫。

世子并不知道她是女儿身,会开这样的玩笑也……也不奇怪。

褚英压根没意识到,要是别人敢这么跟她开玩笑,早就被她一剑劈成两截了。

“爷,前院请您去接旨呢!”舒涵急匆匆跑来,脸上是显而易见的兴奋。

皇帝颁布圣旨是有流程的,送到秦绍这里时间倒是刚好,秦绍整了整衣袖便去接旨,传旨的是周福本人,可见重视。

“恭喜郡王了。”周福恭身道贺,容宿早就帮秦绍备好了谢礼酒水,请一众吃茶。

“陛下说,您换好了衣服就可以入宫谢恩了。”周福特意嘱咐一句:“陛下还等着呢。”

“有劳公公,”秦绍对周福印象不差,前世先帝驾崩,周福便殉了主,忠心可鉴。

周福移步去偏厅吃茶,秦绍则唤了人烧水沐浴。

她受封郡王,当然要焚香沐浴,再着新蟒袍。

只是入浴时,秦绍注意到她左肩上那铜钱大小的胎记竟然越发鲜红,简直要渗出血来。

秦绍指尖摸过那痕迹顿时想起舟舟行刺她时肩头难耐的刺痛,不正是这胎记示警吗!

“错了,全都错了……”当日父王惊恐的怒声再次浮响耳畔。

是什么错了?

这胎记,难道有什么旧事?

秦绍让水珠在胎记上滚过,皎白的肌肤上雾气蒸腾,胎记便似破云而出的血月,透着几分凄凉和狰狞。

“世子,世子!”有人在外急匆匆扣门。

陈氏当即出去呵斥:“什么人如此大胆,竟敢打扰世子沐浴。”

“世子,有一个叫宗瑶的姑娘拿着您的玉佩来王府找您。”小丫鬟跑得上气不接下气,隔着门板都能听到喘息。

“宗瑶?她这么快就来了?”

陈氏一听只当是秦绍旧识,便道:“让姑娘到前厅等着便是,怎么跑到这来搅闹。”

“她提了什么要求?”秦绍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她……她说,”小丫鬟咬着牙,比蚊子声还小:“她说她要当郡王妃。”

第一百零八章:拒绝

“她吃了熊心豹子胆!”陈氏眉头都要挑到天上去。

秦绍是她捧在手心里呵护大的,比亲生女儿舒涵还要留心三分,别说秦绍是个女儿身不能娶妻,就是真要娶妻也得是长安城有名的大家闺秀,这宗瑶是哪里冒出来的,竟然开口就要当郡王妃。

陈氏心里一股自家养的好白菜被猪瞧上了的感觉。

秦绍好笑地招招手:“奶娘,先来更衣。”

“听见没,让那个不要脸的狐狸精等着去吧!”陈氏没好气地骂道。

秦绍换上新蟒袍,发髻高束由白玉冠罩住,其上明珠大如斗,云靴檀步,端的是风流倜傥。

她走到大厅前,就见宗瑶清瘦的背影,还穿着一身粗布麻衣,足上草鞋几乎磨破,可见出身清寒。

“你来了。”秦绍率先开口,话里却并无恼火之意。

宗瑶攥攥拳头,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

陈氏冷哼一声,语气刁钻起来:“宗瑶姑娘于我家郡王有救命之恩,我们阖府上下都要拼了命的报答,您就是要天上的星星,我也派人去给您寻,您且宽心。”

秦绍在更衣时就将来龙去脉告知陈氏,陈氏也知道宗瑶是真的救了秦绍性命,若是宗瑶没有成为郡王妃的心思,陈氏自然对她千恩万谢,但现在,连个好脸色都欠奉。

宗瑶并不介意,只举起秦绍的玉佩道:“郡王当初的话,可还算数?”

“算数。”秦绍淡然应道。

“那就好——”

“宗瑶姑娘!”陈氏悍然打断:“我已经说过您有恩于我家郡王是不假,但是挟恩望报,只怕不会幸福,反倒自取其辱。”

她还能不知道宗瑶在想什么?

一个卑贱村妇,知道自己救了位贵人就想飞上枝头变凤凰,简直是痴心妄想!

别说是林家的庶女,就是林家的嫡长女林若瑷来了,也不敢开口就要做郡王妃,她宗瑶不过是林家弃女,也配提这个要求?

宗瑶依旧面无表情,只将玉佩挡在自己身前:“郡王说过,不论我提什么要求,郡王都会答应,如今,您要反口吗?”

“那时只当姑娘你高风亮节,谁知你如此无耻——”陈氏正欲痛骂,却被秦绍打断:“好了奶娘。”

“郡王不便开口,我来替您骂醒她!”陈氏只当秦绍是脸皮薄。

“陈嬷嬷且慢。”容宿跨步进门。

陈氏好像看到了救星。

容四爷是聪明人,也救了秦绍数次,一定能想办法撵走这个不要脸的女人。

虽然秦绍在亲近之人面前多次表现出对容宿的不信任,但事实摆在眼前,陈氏对容宿却是有几分信赖的,尤其是在这件事上,陈氏相信,他们一定会同仇敌忾!

“宗瑶姑娘好本事,我在南郊林地屡次找你不见,没想到姑娘已经进城,还来到了郡王府中。”容宿朝宗瑶微微拱手。

“容四爷找我,也是怕我面见世子,提出无理要求吧?”宗瑶轻笑。

“既然知道无理,就该闭口不言!”陈氏忍不住呵斥。

容宿抢在宗瑶前头笑了:“陈嬷嬷这就小瞧宗瑶姑娘了吧?她挑了这样一个得天独厚的时间来府上,就是抱着必定能成的心思。”

陈氏错愕地看向宗瑶,什么得天独厚的时间?

秦绍笑着走上前:“奶娘,你看我这身蟒袍,穿的可好看?”

陈氏笑容顿时收敛,看向宗瑶的眼神简直能杀了她:“你竟敢算计世子!”

现在是什么时候?

是秦绍入宫谢恩的时候!

秦绍刚得了昭和郡王的册封,换这身衣服正是为了入宫谢恩,传旨的周福都还在前厅饮茶侯着,宗瑶在这个时候来了,不是明摆着要秦绍两难吗!

要么就答应宗瑶这无理要求,要么……就闹得世人皆知,甚至要惊动圣聪。

秦绍正是扶摇直上的时候,又因为雁秋关一役名头正盛,若是此时传出忘恩负义的事来,宗瑶再到街边哭闹一场,只怕风口浪尖上这盛名就要急转直下了。

世人从来都是人云亦云,只怕秦绍是站得越高就会摔得越狠,连圣心都要丢了。

“我不算计世子,世子怎会娶我这样的人?”宗瑶终于露出一丝笑来,她看向秦绍:“世子即便恨我,今日这个愿望我也一定要许。”

“我宗瑶,要世子娶我做昭和郡王妃,做您名正言顺的正妻。”宗瑶微微闭上眼,“世子也是知道我的身世,我以林家大小姐的身份出嫁,也不算太丢您的脸面。”

容宿眯了眯眼,他也是在得知宗瑶救了秦绍,秦绍还许了一个愿望的时候才专门去调查了宗瑶的身份。

林家大老爷的庶长女,生母宗氏出身小门小户,但也是正经良妾,十六年前犯了个不大不小的错被贬到庄户里,七个月后生下宗瑶。

当时林大老爷尚没有嫡子女,本想认回宗瑶,但夫人陈氏是出了名的善妒,根本不许有人越过她生产,女儿也不行。故此宗瑶虽是林家大小姐,却随母姓,连族谱都没得入。

这些事本是林家的秘密,但随着宗瑶当日被秦绍所救,也若有若无地传出些风声,容宿专门打听,倒也不难知晓。

当时他就担心宗瑶是欲擒故纵,所以要拦着秦绍让二人永不相见,没想到宗瑶心机如此深沉,竟然绕过他的监视直接闹到王府来了,还挑了这么敏感的时候。

“郡王,您给我个痛快话吧。”宗瑶将玉佩递给秦绍。

陈氏紧张地看向秦绍:“爷,您可不能答应啊!”

以秦绍的前途,她的郡王妃是何等重要,怎么能娶林宗瑶这样的女子,便是真要娶,也该娶容四爷安排的蒙家六姑娘才对!

对!

陈氏眼前一亮:“我家世子未到长安时就已经与人定亲,你就别痴心妄想了!”

诚然,她与容宿不谋而合。

“世子的婚事早已定下,宗瑶姑娘,你要的泼天富贵恐难全,如今我可以给你另一条路,”容宿泰然自若地开口:“我会替郡王出面,要林家认回你这个长女,到时你仍可以风风光光地出嫁。”

“笑话,”宗瑶按了按自己的围巾,有些轻蔑地扫过容宿:“我要报复林家岂是贪恋他们家的长女之位,我要就要真正的泼天富贵,要做这昭和郡王的正妻。”她再度看向秦绍。

容宿微微摇头:“宗瑶姑娘,你根本不了解郡王。”

秦绍岂会轻易受人威胁?

浮名而已,秦绍那样狂傲,根本不会介意。

“我没有订过亲,但也不会受你要挟便娶你为妻。”秦绍开口,直接拒绝。

第一百零九章:登徒

不二朝与虎谋皮第一百零九章:登徒陈氏松了口气,容宿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宗瑶看着秦绍神色有那么一瞬的失望,旋即摆出一副歇斯底里地模样:“郡王堂堂大秦皇室,竟要欺辱我一个弱质女流吗?”

“您这样撒泼打横,挟恩望报的,还叫弱质女流?我呸!”陈氏啐了口,门外的舒涵心里跟着叫好。

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身份,竟然敢提这样的要求。

舒涵听到消息时,惊得差点儿没了魂儿,失魂落魄地跑来,生怕一个不小心就多了个当家主母。

即便宗瑶手段不光彩,可一旦秦绍抹不开面子答应了,她宗瑶就是昭和郡王的正妃,来日那富贵荣誉更是铺天盖地,不可限量。

舒涵想着,指甲生生嵌进肉里半寸,直到房门前听到秦绍一句“不会受你要挟”,一颗心才放回肚子里。

“这位嬷嬷你说话不要太难听,我怎就撒泼打横了?”宗瑶冷笑,掂量手中的玉:“玉佩是你家世子亲手给我的,诺也是他亲口许下的,我只是讨取我应得的罢了。以身相许的桥段,戏文里也演过不少,如此传出去,也算一段佳话。”

陈氏忍不住大笑一声:“我这老婆子可是头一遭听见这等歪理!来人,来人!快把这泼妇给我打出去。”

“再给些银两田地铺子,既是救过昭和郡王的人,郡王断不会亏待了她。”容宿自然比陈氏想的妥帖。

“对,对,还是四爷想得周到。”陈氏连连点头,命人速去拿银钱地契来。

秦绍受封昭和世子时皇帝就赐了新府,田庄地契奴仆应有尽有,今次加封郡王赏赐更是铺天盖地。因着新府未开,秦绍依旧暂住朝熙别苑,所以除却营建新府的奴仆器物外,大多东西尤其是田契银票,都是送来此处由陈氏收着。

她这一声令下,当然少不了贵重东西。

“咱们也不亏待你,给你的东西绝对够你后半生挥霍享用了。”陈氏说。

宗瑶却不依,上前去抓秦绍的袖子,“郡王,郡王当真如此绝情?”她平时粗野惯了,这娇弱女儿做派学得却是不伦不类,惹人发笑。

舒涵站在门前看得脑仁直跳。

见做恶人讨不到好,又来卖可怜,真是可笑至极!

绍哥哥也真是倒霉,竟遇上这么个救命恩人,就宗瑶这样的脑子,得是多大的运气才能救得了他啊。

“我不绝情,”秦绍笑着牵起宗瑶的手,只见宗瑶有些错愕旋即露出喜色:“郡王您愿意娶我做您的正妻了?”

“我当然愿意。”秦绍坦然应下。

宗瑶僵住了。

“怎么,你不高兴吗?”秦绍的手顺着宗瑶的手指摸到手背,唯有指尖的触碰让这个动作十分富有挑逗意味。

宗瑶触电似地缩回手,又笑弯了眉眼:“当然高兴,那就请郡王……请郡王带我入宫吧。”

“你简直不要脸!”陈氏怒骂,舒涵也站在她身边,脸色惨白地看着秦绍:“郡王,您,您方才说什么?”

“我说要娶宗瑶为妻,让她做我的郡王妃,不是受她要挟,而是我亲口应下,求陛下赐婚,明媒正娶地迎她进门。”秦绍说着,又笑着牵起宗瑶的手。

宗瑶似高兴得傻了,半晌没说话。

反倒是容宿皱着眉开了口:“郡王,您在说什么胡话?”

“南郊蒙难,宗瑶冒险救我,自是我命中贵人福星,我娶她又有何不妥?”秦绍朝容宿抬了抬眉毛,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又柔情蜜意地看向宗瑶:“傻丫头,早在我送你玉佩时就等着你许这个愿呢。”

秦绍还伸手去摸宗瑶的脸,活像早就看上了宗瑶,只等她上门一般。

宗瑶瞠目结舌,下意识地扬手要甩秦绍巴掌:“登徒子!”

秦绍笑嘻嘻地抓住她的手腕,却让宗瑶的指尖在她脸上划过,更有挑逗意味:“怎么不装了?”

宗瑶挣扎两下,可秦绍是练武之人,就算小她一岁,也总比她会使力。

“你这小贼早就没安好心?”宗瑶对秦绍怒目而视。

亏她还以为秦绍是正人君子,没想到早等着她上门呢!

“大家彼此彼此,你想做我的郡王妃,我想娶你为妻,一拍即合的事,干嘛说得这么难听呢?”秦绍一用力,将宗瑶拉进怀里:“我堂堂昭和郡王,看上你,也不算委屈了你吧?”

宗瑶气得脸色潮红,使出全身力气推开秦绍,一时竟不知该骂什么好。

秦绍被她推得倒退数步,站定了便放声大笑:“你们女人就爱口是心非,我这便入宫求陛下赐婚,圣旨降下,你不嫁也得嫁。”

“秦绍!”宗瑶怒喝,却匆匆拽住秦绍衣角:“我……我要做你的正妻,你不得再娶旁的女子。”

“你是林家女,出身不低,嫁给我便是我与林家容家都有了干系,我当然愿意。”秦绍还是那副风流浪荡的模样,倒是容宿会意配合起来:“郡王说的有理,你既是林家的女儿,也算是我的表妹,这份姻亲对我容家也十分有利。”

“谁是你表妹!”宗瑶怒目而视,忽然意识到这二人一唱一和的,分明是在诈她。

唯有舒涵脸色惨白,这宗瑶看起来出身贫贱,衣着打扮连她都比不上,怎么三两句的就成了容宿的表妹,与秦绍门当户对起来?

“娘……”她拉扯陈氏袖子,可眼前的局面她看不懂陈氏也看不懂。

“爷,您当真要娶宗瑶姑娘?”陈氏问。

“当真。”秦绍肃容应道。

宗瑶前世就是她的妻,不论是太子妃还是皇后她都做的游刃有余,今生再娶一次也无妨。

更何况今生在大佛寺救下宗瑶,与宗瑶有交集的人一直都是他,秦绍也不怕宗瑶再为容宿效命反过头来算计他。

而宗瑶脸色却比舒涵还白。

“秦绍,你在诓我。”她镇静下来,面无表情道:“你知道我并不想嫁你,所以才故意诓我,想诈我说出实情,是不是?”

秦绍眉头一挑:“正因你不想嫁,所以我才要娶。娶一个不贪恋我权势富贵的女人为妻,才是我的幸运。”

舒涵的脸瞬间红了起来。

容宿在侧露出满意的笑,只意味深长地看了舒涵一眼,倒退着出门。

宗瑶望见一时有些慌,秦绍却伸手拦住她:“走吧,随我入宫。”

第一百一十章:县主

不二朝与虎谋皮第一百一十章:县主林家大宅位于皇城西北角,是五进深的院子还要并上两重,由于林大夫人陈氏闺名海棠,院中遍植海棠树,春日里香飘满院,夏日则郁郁葱葱。

林家的隔壁,就是三朝老臣陈家,也是林大夫人的娘家,由于离得近,林大夫人特意在两府之间开了对门,隔三差五便坐着软轿回一趟娘家,今日也是如此。

不同的是,这次她软轿后面,多了两架。

一抬陈家仆人都很熟悉,是大小姐林若瑷的轿子,另一台灰扑扑的旧轿子抬着的又是谁呢,还遮的严严实实的,这大热天也不怕主人捂出痱子来。

不过陈家仆人倒是懂规矩,不该问的不会多问,只本本分分地开门迎姑奶奶回来便是。

林大夫人带着女儿直接到了她当初的闺房秀棠楼,吩咐人将第三抬软轿抬进院子,便下令锁上院门,不许旁人进出,平日里丢几个馒头进去就行。

陈家上下不敢有疑。

老太夫人早逝,陈大夫人赵氏又因为赵老侯爷获罪于秦绍,被老太爷找了由头贬到庄户里不见天日,二夫人倒是在,可她小门小户出身哪敢跟林大夫人这陈家嫡长女叫板?这陈家后院也就成了林大夫人做主。

“娘亲,咱们这么做父亲知道了,恐怕要怪罪。”林若瑷边走边拉着林大夫人的袖子。

“怪罪什么?谁还敢闯进陈家内宅找人不成?”

林大夫人戳了林若瑷脑袋一下:“你就是随你那小心谨慎的爹,做事畏首畏尾,才会被宗瑶那个小贱人坏了好事。”

林若瑷抿着唇也不敢顶嘴,就听林大夫人得意洋洋道:“你娘我把你爹管得严严实实,靠得就是这说一不二的手腕。而且你也动脑想想,宗氏母女是自己个儿从庄户里逃走的,可没谁逼着他们走,现在宗氏不见了,那宗瑶凭什么找咱们要人?倒是我能拿她们娘俩一个逃奴之罪。”

“还是娘高明,可宗瑶到底是救了绍世子……是昭和郡王。”林若瑷狠狠捏了捏帕子。

那个出身卑贱的臭丫头怎么配有这么好的运气,先被世子所救,又救了世子,还得到世子的一诺之约。

如今秦绍受封昭和郡王,世人皆知那是要九霄化龙的人物。

宗瑶跟那样的人物牵缠,本身就是天大的气运。

“那本就是你的福气,是你林家大小姐的泼天富贵。”林大夫人脸色阴沉,狠狠地瞪了身后绣楼方向一眼:“都是宗氏那个贱婢,竟然背着我偷偷怀孕了,还故意犯错跑到庄户去,让我抓不到她,生了宗瑶那个小贱种。”

林若瑷眼眶一红:“女儿不怪娘,是女儿自己命不好,被她夺了运数。”

“哼,乖女儿你放心,宗瑶这辈子也成不了林家大小姐,什么神凰命格,都是你的,一定是你的。”林大夫人安抚地拍了拍林若瑷的手:“这都是大师说的,你一定要相信大师。”

林若瑷忙不迭地点头:“女儿信您。”

林大夫人露出两分笑意:“娘看见宗瑶那小贱人身上的令牌就知道,昭和郡王对她很有好感,这可不行,她既然是下贱人就该做下贱人做的事。”

“所以您才让宗瑶去郡王府自取其辱?”林若瑷恍然。

是了,昭和郡王是什么身份,什么品貌才情,如今满长安都在传他是面如冠玉,才比文曲,是一顶一的好郎君。

又有南郊一事临危不惧,处变不惊,安然脱险的轶事传遍长安城的大街小巷,岂会受一个女人要挟。

宗瑶只会成为一个厚颜无耻的女子,成为满长安城的笑柄。

“你就等她拿着银子被赶出郡王府门,彻底绝了昭和郡王的念想吧。”林大夫人冷笑连连,那个贱人生的小贱种,想抢她女儿的泼天富贵,简直做梦!

“娘,要是宗瑶受绍郡王厌恶,会不会影响到女儿?”林若瑷有些担忧。

当日秦绍可是为了护着宗瑶,对她没什么好脸色,现在才知秦绍是要做储君的人,这样的人物又生的那般丰神俊秀,还会怜香惜玉……林若瑷想到当日大佛寺一见,心中便小鹿乱撞。

她林家长女是能做皇后的命,和秦绍,自然是绝配。

林大夫人摇摇头:“昭和郡王的事,你便不要想了。他倚重的是容宿,你表哥容闳在他眼里并不得宠,咱们林家无论如何也攀不上这门亲。”林若瑷的脸顿时垮了下来,扭身背对大夫人,嘟着嘴生闷气。

“好孩子,你是娘的嫡长女娘岂不为你打算,那江家小公爷你也见过,丰神俊秀不输秦绍。而且承安大公主是陛下的嫡长女,日后秦绍过继去也要尊一声长姐,你做她的儿媳妇,不亏。”林大夫人好声好气地安抚。

那也比不上母仪天下的皇后啊。

林若瑷也知道她和江家的亲事已经定下,没得再选,只能应下。

母女二人又说了几句,这才回了林府。

刚一进门,就见到晴方急急忙忙迎上来:“夫人,小姐,不好了!”

“是宗瑶被撵出来了吧?无妨,都是我意料之中的事。”林大夫人慢悠悠拿起一盅凉茶饮下,林若瑷也露出一丝笑意伸手去取茶盅。

“是郡王带着宗瑶进……进宫啦!”

“进宫?”林若瑷猛地站起来,茶盅砸在地上摔个稀碎。

林大夫人也被呛了一口,咳了好几声才停:“你说什么?绍……郡王把宗瑶抓了?”

“不是!”晴方跺着脚:“是昭和郡王请进宫的,用软轿一路抬着的,有人亲眼看到的!”

“娘!”林若瑷也跟着跺脚,急得香汗淋漓:“您不是说绍世子必定会厌弃她吗,怎么还带她进宫了?莫不是……莫不是真要娶她吧!”

啪嗒!

林大夫人的茶盅也摔在地上砸个稀碎。

“快,快去找老爷,再去容王府找姑奶奶打听!快去呀!”林大夫人火急火燎地催促,晴方还没跑出门,就撞见前厅的婆子跌跌撞撞地跑进来。

“夫人,大小姐,瑶……瑶姑娘来了,还带了圣旨!”

林若瑷几乎站不住:“什么圣旨?”

“陛下说瑶姑娘救郡王有功,册封她为山阳县主了!”

山阳县主?!

林若瑷眼一翻,竟直接栽倒过去。

她的皇后命格,到底是被抢去了!

第一百一十一章:赐婚

林家作为长安望族,这并不是林府第一次收到圣旨,但却是最慌张的一次。

不为别的,单说宗瑶的身份,就十分尴尬。

一个在林家都没有上族谱的女儿,如今竟然受陛下册封,成了山阳县主。虽说大秦县主并不少,但亲旨册封的异姓县主和寻常县主还是有区别的。

“瑶儿救了昭和郡王?”林大老爷不用使银子就听传旨的内监说了来由。

“正是如此,昭和郡王亲自带着大小姐入宫,把来龙去脉一说,陛下龙颜大约便赏了县主,若非……”内监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陛下原本是要赐封郡主呢。”

林大老爷怔了怔:“这……这又是为何?还请公公赐教。”

县主和郡主一字之差,对于林家来说却是圣意二字。

“林大老爷您是聪明人,山阳县主在殿前虽是落落大方,可这衣着实在不像您府上的大小姐,若非郡王提醒,谁能想到竟是您的女儿?”内监凑近了,又道:“大老爷不是我说,您可要和大小姐好生和解一番,这圣心,可不能失啊。”

林大老爷顿时尴尬化作惶恐,一边塞银子一边赔笑:“谢公公指点。”

“行了,小的也该回宫了,稍后郡王要陪着县主上门,您先准备着吧。”

“郡王要登门?”林大老爷眼睛都亮了。

昭和郡王是何等炙手可热的人物啊,他递了三次拜帖也不曾见到,都叫容宿那小子挡回去了,没想到今天竟能让郡王登门,林大老爷一脸的喜色,就差挂灯笼庆祝了。

内监微不可查地摇摇头。

这林大老爷也忒糊涂,刚说了不要轻视县主,此刻眼里却只有郡王一人,熟不知郡王眼中,可是独有县主一人。

“快,快准备酒席。”林大老爷喜不自胜,这边刚送走传旨的內侍,林大夫人就提着裙子赶来:“老爷,旨意上都说什么了?”

“瑶儿不愧是我的长女,真是出息呀。”林大老爷眼睛都笑弯了,连容闳都搭不上秦绍那条线,竟然让宗瑶帮他搭上了!

“老爷,您说什么糊涂话呢!”林大夫人温怒,“咱们瑷儿才是林家的长女。”

林大老爷甩开她:“荒唐!那可是陛下亲旨册封的山阳郡主。”林大老爷一脸不可理喻:“陛下说她是林家的大小姐她就得是,不是也得是,你就是找我父亲,找你父亲,也是这个道理!”

“老爷!您忘了玄慈大师是怎么说的了吗,瑷儿才是咱家的大小姐,您可别犯糊涂!”

林大夫人语气带着威胁之意,见林大老爷变色又放缓调子:“老爷,宗瑶跟您哪有瑷儿亲,您抬举她,她还是记恨您这些年的所作所为,瑷儿却是咱们捧在手心里长大的,才是真能为您为林家豁出命去的林家大小姐啊。”

林大老爷想到当年玄慈大师对林家长女的预言,果然面露犹豫。

“您只管入宫去向陛下解释,这是咱家序齿的事,难道陛下还会为难您不成?”林大夫人又出招,林大老爷更加动摇。

“老爷,夫人,大小姐来啦!”小丫鬟匆匆来报。

“瑷儿醒了?”林大夫人笑着迎上去,却见到宗瑶的身影从院门前出现。她挥手就给了小丫鬟一巴掌,“糊涂东西,哪个是大小姐?!”这话自然是呵斥给宗瑶听的。

林大老爷则出面圆场:“瑶儿回来了,快进来,我已经让人收拾出藤芳斋给你,那是你娘从前住的地方,后来扩建两次宽敞着呢。”

“我娘呢?”宗瑶却只看向林大夫人,冷冰冰问道。

林大夫人干笑:“哟,你和你娘逃出庄户,怎么现在跑来问我?”

“你!”宗瑶瞪着眼就要上前,却被大步赶来的秦绍拉住,她皱眉:“你拦我干什么?我要找我娘。”

“郡王!见过郡王。”秦绍还没说话,林大老爷就喜滋滋地打起了招呼。

宗瑶看都懒得看他一眼,还是秦绍处事圆滑,接过话来:“听说山阳县主的名字还不在林家族谱上?”

“误会,这都是误会,瑶儿一直住在庄户上这才耽搁了,郡王放心,下官这就开宗祠,将瑶儿的名字添上。”

宗瑶冷笑:“不劳林老爷费心,陛下天恩赐了我宅邸,我接了娘亲就走,就不劳烦林大人了。”

“陛下还赐了你宅子?”林老爷一头是汗。

这是怎么个事,哪有未出阁的女儿家独子辟府就住的,也不怕人笑话!

“是我求陛下赐宅的,宗瑶就了我的性命,难道还要住到那山林里去?”秦绍笑着扫了林大夫人一眼:“山里不安全,只怕会被人掳了去,到时还要逼着她做这做那,本王,可要心疼死了。”秦绍的手不老实地搭在宗瑶肩上。

就这一个动作,秦绍几乎能听到宗瑶磨牙的声音,但为了救她娘,宗瑶只能忍耐不发。

林家夫妇俩先是一脸懵逼,最后却是截然不同的表情。

林老爷是喜不自胜,大夫人却是脸黑如炭。

“郡王的意思是……要收了我家瑶儿?”林大老爷试探着问道,按理他一个大老爷们是不该过问这等事,可是秦绍这番做派,分明是看上宗瑶了。

这未来太子爷的便宜岳父,他要是不当,就是脑子进水了!

“收了?那怎么可能。”秦绍笑笑,林大夫人刚要松口气儿,就听一声晴天霹雳:“我是要明媒正娶宗瑶,让她做我的郡王妃。”

宗瑶实在忍不住,抬手就给了秦绍一肘。

秦绍却笑嘻嘻地握住她的胳膊:“别急啊,亲事皇叔已经答应了,就等你做了林家大小姐便能名正言顺地赐婚,到时,我再带你入宫谢恩。”

宗瑶眼中闪过几分慌乱,压低声音问道:“你真要娶我?我粗鄙不堪,配不上你的。”

“谁敢说林家大小姐粗鄙不堪?”秦绍扬声,一个眼神甩给林大老爷。

“瑶儿是我的长女,岂会粗鄙不堪?!瑶儿,你可不要妄自菲薄,辜负了郡王爷的一番美意!”林大老爷真是恨不得掐死这个蠢女儿。

秦绍的正妃啊!

那是一个郡王妃能挡得住的吗?那很可能是要做太子妃,做皇后的呀!

林大老爷眼中闪过一丝恍然。

玄慈大师当年曾亲口预言过,他的第一个孩子是神凰命格,贵不可言。

如今看来可不正是如此吗?!

宗瑶。

她真的是注定的皇后命啊!

第一百一十二章:宠爱

不二朝与虎谋皮第一百一十二章:宠爱“我娘呢?”宗瑶默许了秦绍搭在她肩头的手,一心接她娘出来。

“夫人,这是怎么回事?”林大老爷看向大夫人脸色不善。

宗瑶不会无缘无故跑来要人,更何况还有秦绍方才阴阳怪气的几句,都让大老爷怀疑。

陈氏素来善妒,他却碍于陈家的脸面不敢声张,所以这次秦绍带着宗瑶登门要人,林大老爷当然是信任宗瑶多一些。

“老爷,您看我做什么,这丫头带着她娘逃出庄户,藏在山郊林地那荒僻之处,遇到危险失踪了,难道还找我要人?”林大夫人是咬死了不肯承认。

宗瑶生怕母亲出事,可又不知如何是好,下意识看向秦绍。

她从未想过,自己竟会有这样依赖别人出主意的时候。

秦绍对她这个动作表示满意,轻轻拍了拍宗瑶肩头:“大夫人不承认也没关系,你就要成为我的郡王妃了,不论你娘在哪儿,都不会有人敢给她委屈受的。”

宗瑶眼光微微一抖,却仿佛吃了一颗定心丸,第一次这么感谢秦绍对她的逼婚。

“郡王说的是,郡王说的是。”林大老爷赶忙应承,将秦绍和宗瑶请到席面上去。

秦绍心里,宗瑶本就是她的妻子,倒也不避讳什么男女不同席的规矩,林大老爷更是了的如此。

见秦绍不把自己当外人,不但自己饮了两盅酒,还给宗瑶灌了两杯酒,便喜上眉梢。

起初宗瑶不肯喝,可一想到林家就是忌惮秦绍的身份才会对她娘礼遇,只能给秦绍这个面子。两杯下肚,她脸上就泛起红霞。

宗瑶常年在外劳累,皮肤当然不如林若瑷那般吹弹可破,但托了养尊处优的林大老爷和她娘的福,底子白嫩,倒别有一番风情。

林大老爷是越看越高兴,想到宗氏为他生了这么个出色的女儿,心里又多了几分柔情,当即撤出席面去找大夫人要人。

“你也不要与我说旁的,宗瑶既然请动了郡王亲来,没见到人是不会走的,难道你想闹到陛下那儿?”

林大夫人也有些慌,却故作镇定,还劝:“老爷,您想想那宗瑶从进门开始给过您好脸色吗?来日就算她飞上枝头——”

“就算她飞上枝头也是我林信鸿的女儿!”林大老爷这回可不蠢,“你这妇人平时跋扈也就罢了,若是在这件大事上还拎不清,别说我不容你,就是父亲,也不会容你!”

秦绍的正妻啊!

再看秦绍对宗瑶的宠爱,日后封后也指日可待,一旦宗瑶登上后位,他就是国丈爷,他林家就是后族!那是何等的荣光啊。

陈氏要敢破坏,他就休了这妒妇!

“老爷!”大夫人见说不通道理,直接拂袖道:“你糊涂我可不糊涂,没见过就是没见过,您就在林府找人吧,若是能找到,我去给那小贱人口头赔罪!”

“你!你执迷不悟!”林大老爷气得拂袖便走。

林若瑷眼泪汪汪地从屏风后出来,弱弱地说:“娘,要不我们把宗姨娘交出去吧,万一……”

“万一什么万一?宗瑶那个小贱人现在仗着昭和郡王的势,你娘若是不握着点她的把柄,她还不把咱们娘儿俩活吃了?”大夫人气得拍桌子,可看到眼圈红红的女儿又哭诉一声:“我可怜的儿啊,这本是你的荣耀却偏叫那贱蹄子抢了去。”

林若瑷一把扑到她怀里:“娘亲!娘亲,我不甘心,女儿不甘心呐。”

“莫怕,你要嫁的是江小公爷,是当今陛下的亲外孙,比那秦绍还亲一分呢!”

“可江小公爷他做不了皇帝呀!”林若瑷哭得更惨。

想到今后她可能都要看宗瑶的脸色,就恨不得杀人。

“那可不一定,”陈氏擦干女儿的眼泪,也不把话说明白,就只摸了摸林若瑷的头:“你就安心嫁过去,再尽快给大公主添个孙子就是。”

林若瑷脸色微红:“娘,您怎能跟女儿说这样的话,羞死人了。”

“你放心,宗瑶那个小贱人就是当了郡王妃,也要捏在你娘我的手心儿里!”林大夫人撂下狠话,当即派心腹回陈家把宗氏看管的更严密,又带着林若瑷去了容王府跟小姑子容王妃聊天去了。她实在看不惯林大老爷那趋炎附势的模样,不过秦绍和宗瑶也看不惯,在林大老爷把林府翻了个遍也没找着人后,就直接告辞。

秦绍让褚英先先送宗瑶去山阳县主府。

这也是一座旧宅,只有三进院落,算是皇城中娇小的一个,只有几名打扫的仆役。

秦绍带着宗瑶逛了逛,“你这里个府邸说出去气派,但到底少几分人气,我已经让人拨了些人过来伺候,你先梳洗换件合身的衣服。”

“多谢郡王美意,可——”

“可你娘还没找到,”秦绍抢白:“我办事,你还不放心吗?”

宗瑶抿抿嘴,竟在秦绍炽热的目光下不敢抬头。

褚英忽然清了清嗓子打断道:“世子,快入夜了,咱们还是回吧。”

“知道了,”秦绍挥挥手,脚却抬也没抬,好似一个贪恋美色的昏君。

“褚侍卫说的对,郡王请回吧。”宗瑶似乎想到什么可怕的事,忙不迭地要撵秦绍走人。

“又不找你娘了?”秦绍反将一军。

宗瑶好似一个被人攥在手心里的玩具,一句话就只能缴械投降。

“郡王知道我娘在哪儿?”

“我目前不知道,但有人知道。”秦绍望向大厅外,宗瑶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容宿大步进门,身后还跟着一个年轻男子。

“下官陈时,见过郡王,县主。”陈时看到宗瑶站在秦绍身后,迟疑着还是尊称一声。

宗瑶很不自然地低了低头,她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礼算对。

秦绍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背,便朝陈时道:“陈兄别来无恙,当时初入长安未能赴宴,还请陈兄莫怪。”

陈时满脸惶恐,看了容宿一眼才深吸一口气道:“郡王哪里的话,都是陈时唐突,今日前来是想告知郡王与县主,宗夫人正在陈家做客,我陈家上下绝无慢待。”

宗瑶终于露出笑容:“我娘真的在陈家?我这就去接她!”

“不敢劳烦县主,”陈时急忙道,“容司直已经派了轿子去接,相信宗夫人很快就能回到府上。”

宗瑶感激地望了容宿一眼,原来他是去救她娘了。

“看他做什么?”秦绍不悦,拉过宗瑶的手:“你该谢我才是。”

陈时慌忙低头,他这个宝是押对了,郡王对县主真是宠爱非常啊!

第一百一十三章:图谋

宗瑶笑笑,容宿当然不会平白无故地救她娘,必然是看在秦绍的面子上才肯费心寻找,但一码归一码,容宿效忠秦绍,她却是两个人都要谢的。

“郡王对我的恩情,我牢记在心,必有厚报。”

“一家人,何必言谢。”秦绍挥挥手,直往门外走去。

宗瑶神情复杂地看着她的背影,若有若无地叹了一声,也跟了上去。

陈时当然知道她们在等宗瑶娘亲,立刻跑出去沿着来路去催,彼时陈家已经乱作一团。

林大夫人的人守着秀棠楼的门不许人进,直到陈时派去的人动了手才将宗夫人请来,慌乱中宗夫人也分不出谁好谁坏,只是陈时的人待她客气又要放她走,她便急着跟来。

“真是越来越不像话!”陈老太爷听说府里出了乱子亲自前来,呵斥陈时:“连你姑姑的人也敢动。”

“祖父,您还是好好问问姑母,这位夫人是何身份吧。”陈时顶着天大的压力,还是将人送走。

林大夫人晚到一步,简直是恨的牙痒,当即朝老太爷哭诉:“这小子分明是恨我,恨父亲您,这才如此忤逆不孝啊!”

陈老太爷知道,林大夫人说的是陈时生母赵氏被罚去庄子一事。

这是陈家父子祖孙心里的一根刺,而且因为赵家失势,陈时在陈家的日子也不好过,从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嫡长孙,险些成为休妻之子,庶弟们也跃跃欲试,此刻就有好几个阴阳怪气地,帮着林大夫人说话。

“大哥,您就这么看着你那儿子羞辱我?”林大夫人质问自家兄长。

陈大老爷坐不住,嫡妻失势对他也是不小的掣肘,可不能再丢了林家这么好的姻亲。

“棠妹你且侯着,看我不打断那逆子的腿!”

“还要把人追回来!”林大夫人殷切嘱托,恨不得亲自过去。

大街上,陈时亲自驾车赶往山阳县主府,便是听到身后父亲的催喊,也全做未闻,快快将宗夫人送上门。

陈大老爷站在门前楞了好一阵儿神,山阳县主……是哪位尊神?

可再一望就不得了了。

“容府的侍卫?”难道是容王的女儿受封县主了?直到瞧见昭和郡王府的人登门送奴仆送用度,他才打听到,这哪儿是什么县主,这分明就是未来的太子妃!

陈大老爷手忙脚乱地上了马车,逃也似的回了陈家。

府内。

宗瑶母女团聚,一同向秦绍道谢,宗夫人为人朴实,一心要给秦绍做一桌饭表示谢意。

秦绍当然不会拒绝,只是天色已晚,她便约了明日。

“瞧我,真是荒唐了,郡王慢走。”宗夫人母女孤身在外,怎好留秦绍这样的外男夜宴,于她们母女的名声都不好。

“我料想林大夫人不会善罢甘休,这些护卫请夫人和县主收下,若有不长眼的来犯不必客气,打就是了。”秦绍语气轻松。

她这个昭和郡王在长安可谓如日中天,便是真要为未婚妻出头,旁人也不敢多说半句。

“多谢郡王,多谢郡王。”宗夫人千恩万谢,她倒不怕吃苦,怕只怕林大夫人折磨她的瑶儿,现在有秦绍保护,她心里是一万个放心。

秦绍出了府门,才看到陈时一直在门前等候。

她看了身后容宿一眼,容宿上前附耳:“陈大公子的生母是赵氏。”

“哪个赵氏?哦,想起来了,”秦绍大步上前,“陈兄可知道,你表弟赵明诚已经死了?”

陈时等在门前想了一万种开口投奔的理由,却没想到秦绍开口说的第一句话,竟是这个。

“明诚……死了?”陈时脑子嗡嗡响,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世子明鉴!我陈家已早就同赵家划清干系,明诚,不赵明诚绝不是我家救出来的!他狗胆包天,我们全不知情啊!”

“你倒是挺聪明,还能猜到赵明诚逃出来后一定会行刺我,”秦绍说。

陈时苦笑一声。

他还不了解赵明诚的脾气吗,有恩或许不会报,但有仇是一定要报的。

“不过有一点你猜错了,赵明诚是想行刺我不假,却不是因为行刺我而死。”秦绍瞄了陈时一眼,确定他的确不知情,才道:“他是发现有人在利用他,所以要跟对方同归于尽。”

这是明诚的性子。

陈时猛地抬头看向秦绍:“郡王您的意思是,明诚伤了那个人?”

这长安城里受刚受重伤的贵族,此刻可只有一人!

陈时跪坐在腿上,一时脑子转不过来。

不可能啊。

不可能的。

他图什么啊?

陈时想过容闳,从哪个角度看,撺掇利用赵明诚和容腾的人,都该是容闳才对,他有时间有机会有理由。

甚至江公爷可能都在容闳的利用范畴内。

可他就是没想到,这个人,会是江泰!

“你问我,我也不知该问谁。”秦绍笑意深深,抬腿便走,上了马车还不忘喊一声:“走。”

“郡王……郡王!”陈时膝行两步爬起来想追,却被容宿拦下:“陈兄难道不懂世子的意思吗?”

“容宿!”陈时咬牙,“你答应过,会跟郡王美言几句,帮我救母亲出来的。”

陈时素来瞧不上庶出的容宿,若非因为容宿攀上了秦绍这颗大树,他才懒得帮忙。

“陈兄是聪明人,胸有大志,可不要为了一些小结,错过天大的机会,相信令堂也不愿看到如此吧?”容宿一贯擅长揣度人心,一句话便叫陈时安静下来。

他拍拍陈时胸口:“好好想想郡王要你做什么,至于陈大夫人,这长安城大风大雨的,躲在山村庄户里未必不是件好事。”

陈时拨开容宿的手:“我与你可不同,冷情冷性。”

容宿轻哼一声:“你是在指责郡王吗?”

“你!”陈时气得牙痒,可他到底不是赵明诚那样的毛头小子,“多谢容四爷赐教,我知道该怎么办了,请郡王再等几日,这份投名状我陈时一定交上。”

容宿离开山阳县主府,却没有尾随秦绍回容府,一直跟着他的大成今天也没在旁,而是被他派去寻找大业的尸体。

走在街上身边少了两名心腹,让他一时不太适应。

秦绍年纪虽轻却事事筹谋得当,令他既骄傲,又有些许寂寞。

罢了罢了。

容宿一抬脚,进了旌旗招摇的天香酒楼。

第一百一十四章:妹妹

“四爷来了,四爷请上座!”天香酒楼是长安里数得上号的酒楼,小二认识的长安贵族比容宿都多,自然一眼就认出这位就是长安城炙手可热的容四爷,昭和郡王身边的红人儿。

容宿径直上了二楼雅间,走过楼梯时,沿着木扶手向下望去,看到一个身材颀长头扎两截玉色飘带的俊秀男子从包裹里取出两颗碎银子放在桌上:“小二,结账。”

小二蹬蹬跑过去捡起碎银子,一抬头却发现容宿却不见踪影。

俊秀男子背着包裹,在夜色下的长安城穿梭,大街小巷如履平地,直到一间稍显破旧的当铺门前,才警惕地望了眼四周,叩三声门。

木门咯吱一声打开,俊秀男子侧身进去,并没有注意到寂静的夜色下,容宿身形鬼魅般地靠近。

“这柄短弩能连发两箭,但现在木机部分损毁,被人丢弃,你看看还能修吗?”俊秀男子低声道。

里面烛光微弱,传来老头难听的咳声,“任公子,这已经是你找来的第四把残弩了,你到底想用这弩做什么?”

俊秀公子不答:“你只管说能不能修。”

“机身损毁等同再造,不能修了。”老头又咳了两声:“那位是连环弩的祖宗,若不是没得修缮,根本不会丢弃,你就别白费心机了。”

“不可能!我找来四把各个坏的都不是同一个地方,为什么不能改出一柄完好的,老东西你是不是在跟我玩花样?”

屋里响起板凳翻倒的声音:“那批造弩的人就你一个还活着,你会不能修?别是眼瞎了,心也跟着瞎了吧。”

“任公子救了老朽性命,老朽岂能不尽全力,但这连环弩是分批制造,我也只懂得弓弦一部分的手法,其他的都得观摩啊。”老头好像被人扼住喉咙,声音干哑又艰难。

“我一时情急,冒犯了,齐老别怪罪。”任公子松手,若非齐老看不见,就知道他此刻脸色有多难看。

“咯哒!”一颗石子弹在门上,任公子警惕地紧靠木门旁,从腰间摸出一把短刀来。

小巷外漆黑的夜幕中,三道身影如鬼魅般蹿来。

一人跃上房梁,一人绕道屋后,另一人从正门而来,轻轻叩了三声门。

齐老忽然剧烈颤抖,“她们来了,她们来了!”

“别出声!”任公子迅速捂住齐老的嘴,可惜为时已晚,门外那人听到动静立刻踹门而入,也没半句废话便拔剑杀来。

任公子与对方短兵交接,不过三招房顶上的人一跃而下,也加入战局。

齐老瞎了眼睛手却还好使,从床板中摸出一只信号火药就想点燃。

“老东西想引官兵!”最先进来的人低喝一声,立刻分身过去,一刀便斩向蜡烛。

半截蜡烛滚落在地,化作一截青烟将屋内带入黑暗。

“先杀叛徒!”两人齐齐低喝,第三人立刻从后院杀出,趁着任公子被二人纠缠的功夫,一刀只戳齐老喉头。

“铛!”又是一枚石子击飞长刀。

“还有高手!”三人惊呼,只见容宿蒙着面杀入战局,他目标明确就是要拿这三人!

任公子此刻也顾不得问他是谁,只道:“多谢英雄相助,还请保齐老性命!”

“客气。”容宿压低嗓音道,将齐老护在身后。

“多管闲事!”第三个杀来的人怒斥一声,便杀向容宿,可不过三招她就知道自己压根不是容宿的对手,当即便道:“撤!”

“不能撤!”第一人陡然喝道:“尊使死令,今日必杀叛徒!”

夜幕下三人互相对视,竟真要拼命。

任公子招架不住,已经受了三处轻伤,容宿见势不妙捡起地上那只信号火药丢给身后齐老:“快点燃,官兵来了她们自然退走!”

齐老连忙去被子里摸火折子。

“老家伙,去死吧!”第三人突然大喝一声,竟先拿出一只火折子点向自己腰间!

“快走!”容宿瞳孔紧缩,忙乱之间只来得及拽住门前还想回去救齐老的任公子,二人与两名刺客同时跃出窗外,身后是轰然爆炸的刺客,齐老也想逃却因年迈眼瞎根本来不及。

手中信号火药还在烈火的催发下点燃,直冲出火海,在半空中啪地一声绽放。

“今日就先饶你二人狗命!”两名刺客见事情了结,第一时间飞身离开。

容宿则拉起任公子凌空跃上房梁,也离开现场。

此地爆炸必然会引来官兵,他们在此只会难以分辩,不如速速离开这是非之地。

倒是任公子还放不下齐老,一直回头望去。

可他心里也知道,这件事怨不得旁人,只朝容宿拱拱手,肩头血痕在月下格外明显:“多谢英雄相救。”

容宿别开眼睛,错过他因刀伤裸露的肩头,“姑娘还是先料理伤口吧。”

任公子瞬间变色:“你!”

“你既有耳洞,又无喉结,日后就不必女扮男装了。”容宿不留面子地戳穿。

任公子瞠目结舌:“你这人,说话怎么如此直白?”

“我还有更直白的,你要那短弩做什么?”容宿好似不知何为怜香惜玉,直来直去的。毕竟他又不是秦绍,愿意在女人身上浪费时间。

容宿这一瞬的分神,竟是给了任公子机会,她袖口突然射出一截小飞刀,擦着容宿胸膛飞过,下一秒,此人便跃下房梁消失在夜色中。

“哪里走。”容宿岂是那么容易摆脱的,他足下一点飞身落下,快步疾驰。

任公子功夫本就差他一大截,三两下便被他抓住,容宿将人按在廊柱之上冷声逼问:“你到底是什么人?!和牡丹尊使有什么关系?”

“我……我是一点眉的人!”任公子被压着声音有点憋着:“你敢动我,就完蛋了你!”

容宿冷笑,大手扼住任公子喉咙:“方才一点眉的人清理叛徒,你都算不上号,现在来充大头?”

任公子蹬了蹬腿:“憋……憋死了!你撒手,我……我说!”

容宿瞧她倒也捉不出什么妖,索性丢到一旁。

“少跟我耍花样。”

任公子摸了摸脖子:“你功夫这么好,也不是普通人吧?”

容宿的手摸向腰间。

“我说我说,我真是一点眉的人……”任公子撇撇嘴,“的妹妹。”

第一百一十五章:偷药

任公子在容宿的威压下说出实情,她和哥哥都是胶州人,祖上是做木工的,手艺不错在当地颇有名气,三年前,来了一群土匪强盗将她哥哥掳走。

后来她变卖家产四处寻兄,才得知那群土匪是一伙叫“一点眉”的组织。

那时哥哥已经“自愿”加入组织,为组织没日没夜地打造一款秘密武器,正是那可以连发两箭威力不弱的短弩。

任公子的哥哥因为手艺好,还接触到了一些核心机密,也得到部分信任,才有机会跟妹妹见了两次面。

“第一次我哥只说他过的很好,让我别担心,会想办法回家。第二次……”任公子攥着拳头,目光森然:“哥哥好像被人下了蛊,只说他要为一点眉大业献身,让我别再找他,没有我这个妹妹。后来我才知道,那群人是容王府豢养的,哥哥知道他们的机密已经没有希望再出来。不是干到死,就是和齐老那些人一样被戳瞎活埋!”

容宿目光比她还冷:“你说容王府豢养的,有何证据?”

“要什么证据,我亲眼看到他们的人扮作杂役,出入容王府!”任公子说到激动处,挥舞拳脚。

“扮作杂役出入也可能是做给有心人看的假象,比如你。”容宿道。

“呵,他们要是知道我,怎么不杀我?”任公子忽然眯起眼:“你是容家的走狗?!”

容宿大手伸来,捏小鸡仔儿似得捏住她的脖子。

任公子手一抖,袖中又是一支飞箭射来,箭尖又幽绿一点显然是淬了毒:“我杀了你!”

她这是要以命换命!

容宿可以不避不闪,一手捏死她,但也会受伤中毒。

不过容宿岂会和她这样的小角色以命易命,当即将人一丢,翻身避开飞箭。

任公子乘机再射三支毒箭,迅速窜入巷中逃跑。

容宿避开毒箭没有再追,脸色凝重地扯下遮脸的黑布。

如果任公子所言不错,那牡丹尊使真可能就是容王府的人,而江泰不过与她合作,当容家推上台面的靶子。若真如此,那这个幕后操纵的人,就只有他父王一个了。

容宿一脸心事,去天香酒楼喝了三坛,还是没醉。

蒙世佂去王府找他不见,就提了自家好酒寻上酒楼,陪他酣畅淋漓地饮过一场。

兄弟之间不用多问。

喝就是了。

……

次日一早,朝熙别苑。

秦绍的昭和世子府本来就已经准备得差不多,索性借着加封郡王的事,直接搬离容王府。

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人人都知道秦绍不会在容王府久住。

而且当初秦绍入住本意是挑拨容王父子兄弟之间的关系,顺便查清到底是容王府的谁在暗中培植势力,想要她性命。

这个人,就是前世害死秦骋的真正凶手。

没想到她以自己为饵,钓上来的却是江公爷这条老油条,一直被她怀疑的容闳才是最无辜的人。

秦绍现在留在王府中也没有意义,还要每日看到容闳那张无辜受冤的脸,心里实在别扭。

“这事奶娘来筹备就是,我们今明两日搬走,七日后开府宴请长安众勋贵,”秦绍对着帮她更衣的陈氏吩咐,又顿了顿见左右无人,又道:“我打算在开府之宴上宣布,认舒涵做义妹。”

陈氏帮她整理腰带的手猛地顿住,忽而跪倒在地:“爷!您这样抬举她,老奴……老奴感激不尽!”

秦绍赶忙扶起陈氏,又吩咐了一些搬家的事,并没有注意到门外的舒涵哭着跑开。

义妹。

爷不但要娶那个村妇一样粗野的宗瑶,还连半点希望都不肯给她,直接要定下兄妹的名分!

“娶一个不贪恋我权势富贵的女人为妻,才是我的幸运。”

秦绍当日的话犹然在耳,舒涵只觉得像是被人狠狠扇了两个耳光,满脸通红发烫!

爷虽然没有指明在说她,但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舒涵此刻越想越觉得秦绍是因此轻视她,更是委屈得不行,顿时哭得更加伤心,沿着府中小路乱跑,也没个方向。

待她发现时,已经跑到一个不知名的小花园中,院子里满眼绿意,凉风穿叶而过,让她心情稍见缓和。

舒涵躲在假山石后擦着泪,慢慢平复情绪,忽然听到远处小角房门推开,两个丫鬟的脚步声传来,她担心自己误闯了什么禁地赶忙藏好。

“春楠姐姐,世子妃这也算是苦尽甘来了。”小丫头端着汤药走出,声音好生兴奋。

“嘘!还没得准信儿呢。”春楠嘴上是这么说,但脸上喜色是掩不住的,“小姐月信已经晚了大半个月,世子爷这药啊终于见效了。”

小丫头盯着手上的药碗,一脸心驰神往:“真是神药啊,待咱们世子妃有了孩子,在王妃娘娘面前也抬得起头,看三房院里那位还敢不敢整天琦哥长琦哥短的。”

“还不闭嘴,再敢说这样的话,小心世子妃撕烂你的嘴!”春楠嗔怪一句。

江氏御下严格,断不容手底下丫鬟胡言乱语,挑拨主子间的关系。

小丫头吐了吐舌头:“奴婢这就去送药。”

春楠点点头,自己却忍不住偷笑,脚步欢快地出了小院子。

舒涵这才松了口气:“原来是世子妃的小厨房。”

她环顾四周,幽幽叹了口气。

江氏身份尊贵,是容王府未来的女主人,连她的小厨房都如此雅致,还有小花园。如今她又有了孩子,若能一举得男,就是有了一辈子富贵尊荣的保障。

“真好……”舒涵喃喃自语,脚步轻轻地出了假山后头,直往春楠二人出来的房间走去。

房间此时无人,唯有空气中残余的淡淡药香,那味道苦涩,舒涵却只觉得自己嗅到的是一种幸福。

她不自觉地摸了摸小腹,伸手摸向灶台。

灶台边上还放着三包药,舒涵心脏咚咚乱跳,却还是迅速偷了一包塞进怀里,一路小跑着逃离了小院。

当天下午,江氏喝过药只觉得腰间酸软难受,连带着呕了三次,便让春楠偷偷请了郎中过府诊脉。

“恭喜世子妃,您这是喜脉,已经两月有余。”郎中道。

江氏喜极而泣,“春楠,快,看赏。”

郎中谢过,又嘱咐:“夫人已经有孕,那助孕的药再饮就会对胎儿不利,我给您开两副安胎的方子服用,定能无碍。”

“是是,奴婢这就去把那药扔了。”春楠喜滋滋过去,这才发现三包药少了两包。

“世子妃,咱们府里有贼!”春楠气得不行,江氏也皱起眉头。

第一百一十六章:冒失

“我如今有孕不宜张扬。”江氏出身大府,自然知道事情厉害,“这些年闳郎与我恩爱有加,房里清清白白,让咱们省了不少心,但也不该懈怠。”

她摸着还没鼓起来的肚子,眼底闪过一抹狠意。

容闳待她情真意切,她一定要给他生下嫡子,谁要是敢动她的孩子,她就跟谁拼命!

“奴婢知错了,从今天起奴婢派人十二个时辰守着小厨房,断不会再容人做什么手脚。”春楠跪在江氏身前,也摸着她肚子笑容柔和:“小世子一定会平平安安出生,还会有许多的弟弟妹妹。”

江氏推搡她,脸色羞红:“说什么呢。不过这事,先不急着告诉闳郎,我……我还想挑个更好的时间让他知道。”

……

秦绍当然不知道江氏这边发生的事情,她只知道,容宿彻夜未归。

这也就罢了,她又不关心容宿的私生活,她担心的是,容宿彻夜未归竟然是跟蒙世佂在天香酒楼喝酒!

两人昨夜喝得酩酊大醉,索性在酒楼住下,容宿是早早起了去上朝,但蒙世佂却是睡到日上三竿,连早朝都错过了。

虽说蒙世佂是借故还朝,他不去上朝既是陛下有意不让他露面,等待蒙家军从西北凯旋而归一道入朝拜见,但这事情就让秦绍很不爽。

蒙世佂前世就是吃了和容宿关系好的亏,难不成今生她还看着他再吃一次?

秦绍越想越觉得心慌,直接冲出府门往集市上去。

褚英紧随其后,但秦绍表情太严峻,让她连多问一句都不敢。

到了天香酒楼,秦绍却不敢迈步上门,她甚至不知道蒙世佂是不是还在酒楼。

秦绍在巷子转交犹豫两次,忽然缩进一家成衣铺,换了一身更不起眼的书生便装,头上的明珠冠也换成普通的素带扎发。

褚英看得一愣一愣,但还是在秦绍的要求下换成普通的书童衣裳。

“不行,他认得我。”秦绍想想,又从街边的面具摊子上买了个扎着两只山鸡尾巴的花脸谱带上,山鸡的狸花色尾巴一翘一翘,显得她高了不少。

秦绍十分满意,还给褚英也带了个白脸面具。

褚英有点不开心,她不想要白脸的好吗?

不过秦绍没在意这些小节,反倒拉着她往大街上走去,好在长安大街白日里一直人声鼎沸,倒是没人注意这主仆俩的奇怪画风。

另一边蒙世佂揉了揉宿醉的太阳穴,从酒楼出门。

小二给他牵来骏马,不过街市上人声鼎沸,他骑上马也跑不快,又懒得绕小路,索性慢悠悠在大街上晃荡,这一来,和人群中翘翘着山鸡尾巴的秦绍一样成了居高临下的两个视觉重心。

“来了,”秦绍从酒家廊下穿行,忽然就撞到蒙世佂身前。

“何人?”蒙世佂问道。

“我瞧公子面色红润,想来是当朝勋贵。”秦绍开口,有些神神叨叨。

蒙世佂皱眉看着他,牵马便走。

秦绍后半句僵在嘴里,身后的褚英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场了。

“将军!”秦绍喊了声,又清了清嗓子上前:“将军大业有成,不过却太容易信任身边旧友,您这样会遭来血光之灾的。”

蒙世佂顿住,眼光几番闪烁,霍地一声抽出马刀悍然架在秦绍脖子上:“你是何人竟敢如此挑唆!”

周遭人四散开来,跑了一大半,剩下的就在旁围观。

冰凉泛白的刀锋搁在秦绍白皙的脖颈上,就见她喉头上下滚动,没有回应。

褚英眼疾手快地摸向腰间,有却被秦绍伸手按住。

蒙世佂注意到她的动作,微微眯眼。

这蒙面书生显然身份不是那么简单,他刀尖一点,想要掀开秦绍面具,哪知秦绍动作比他还快,猛地一闪便拉着褚英逃跑。

“站住!”蒙世佂大喝一声,足下一蹬就从马背上飞落在前数米,秦绍却像只滑不留手的小老鼠,嗖地一声窜进一旁的巷道中。

蒙世佂大步去追,可秦绍却直接丢了面具,拉着褚英钻入人群,几个呼吸间,蒙世佂就分不清谁是谁了。

“爷,咱又不是打不过他,干嘛要跑。”褚英觉得这样很丢脸。

更过分的是,蒙世佂竟然敢拿刀比划秦绍!

秦绍却一点也不介意这事,反而自言自语:“是我操之过急了,这事本该从长计议。”

一牵扯到征文先生,她就容易乱了阵脚。

前世吐血而亡是这样,今世也是这样。

她这样冒冒失失上前,蒙世佂能信她才有了鬼呢,何况他现在和容宿关系正是最好的时候,秦绍头疼地揉了揉眉心:“先回去吧,你没事的时候就多去长安街天桥底下看看,有没有一个蒙着面的算命先生,如果有也别打扰他,先来告诉我。”

褚英只点头应是,她眼里,秦绍越来越深不可测了。

“对了,爷,家里来信了,王爷他……快要到长安了。”褚英偷看了一下秦绍脸色。

还好,没什么变化。

“算着日子,父王也该到了。”秦绍声音没有任何起伏。

她这些日子来在长安搅弄风云。

不但受封成为昭和郡王,还在长安城里自己找了个未婚妻,更别说南郊遇险和李兆信这位高丽世子“遇刺身亡”的大事。

一桩桩一件件传到裕王耳中,此刻他怕是打死秦绍的心都有了。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没什么好怕的。”秦绍甩甩袖子,又绕回那间成衣铺,换上自己的衣服回府,不过那套书生服她却舍不得扔,只叫陈氏收到柜子里。

另一边,蒙世佂捡起山鸡毛面具若有所思:此人看起来倒没什么恶意,只是说的话,纯是放屁!

当晚,他就邀请容宿过府,拿出面具与容宿说了事情始末。

若是秦绍知道,此刻只怕要气得跳脚,这傻子,真是她智勇双全的征文先生?!

容宿端详面具,又睨向蒙世佂:“你,真拿刀架在他脖子上了?”

“此人挑唆你我情分,我没杀他尚是看在街上人多眼杂,不好料理。若在西北,我早砍了这等胡言乱语,惑乱军心的妖人。”蒙世佂字字霸气,与他抬手抚琴的动作竟是秘之和谐。

容宿一时哭笑不得:“我素来以为你是胆大心细,没想到你沙场历练几载,如今竟只剩胆大。”

蒙世佂拨弦如流水,“此话怎讲?”

“他,恐怕就是咱们要效忠的昭和郡王。”

“铮!”这怕是蒙世佂指下最难听的一道七弦琴音。

第一百一十七章:征文

“郡王足智多谋,行事竟……如此荒唐?”蒙世佂有些始料未及。

他多看到的是秦绍沉稳行事,急中生智的一面。尤其雁秋关一役,秦绍远在长安却能看透局势,一篇策论便将前因后果分辨明白,皇帝为替秦绍造势还将她那篇奏章内容公开,世人传看并称其为《策马论》。

文章语言简赅,从突厥气候民情入手分析,以突厥人最看重的马为基础,论证了他们不会在夏季水草丰茂,牛羊长膘的最好时候引发大战,而是会选在秋后入冬十分再发动大战。又引经据典,指出了许多古往今来的例子证明,行文清楚明了,说服力极强。

尤其在雁秋关一役证明了秦绍观点之后,这篇《策马论》就更是至理名言,被文人武将奉为圣经,蒙世佂也不例外。

这也是他一身傲骨却能在第一时间放下架子,选择站队秦绍的原因。毕竟能写出这也文章的人,即便不能成为一代圣君,也是一个值得追随交往的朋友。

可眼下这是什么情况?

“你还是对郡王了解太少了。”容宿捋着斑驳的山鸡尾巴,细长的尖端从他手中弹出,容宿伸手抓一把没抓到,面无表情地放下面具。

“若是郡王,此事要如何解释?难道郡王还是信不过容家信不过你?”蒙世佂眉头紧皱。

可秦绍不信容宿,也不会信他啊,毕竟他还是通过容宿才有机会救下秦绍,没道理秦绍越过容宿独独相信自己啊。

“当初郡王对李兆信也是无理由的信赖,如今信任你,总还好些。”容宿说的是真心实意,蒙世佂见状从架子上抽出一本曲谱:“你如此割爱,我也割爱一份给你。”

容宿脸色一黑:“再把那些不知所云的东西递过来,就都给你撕了了事。”

蒙世佂哈哈大笑:“这些年过去了,你还是不识音律的俗人一个啊。”

容宿抓起面具起身便走,不与小人论短长。

他与蒙六姑娘错了个前后脚,并没有遇见,只是蒙世佂听说六妹妹来了躲得比谁都快,跳脚就要去追容宿。

“二哥休走!”一身劲装的六姑娘拔出宝剑,挽了个漂亮的剑花直奔蒙世佂喉咙而去。

剑锋近在咫尺被蒙世佂侧身避开,六姑娘大刀阔斧地再次击来,身姿却如燕轻盈优雅,看了叫人赏心悦目。

“你这些花架子若是上了战场屁用没有,”蒙世佂只躲不还手,嘴上却不留情地指点。

六姑娘倒是没生气,只是剑法耍的更疾,势要逼出蒙世佂的真本事。

“祖父说我的本领不如昭和郡王,我却不服,你也见过秦绍,你来评评!”六姑娘蹬上桌面,一个翻身落地,整个人如金梭一般刺向蒙世佂。

秦绍二字勾起少年形象,蒙世佂一时分神竟容六姑娘近身,待宝剑锋临近他下意识拍桌一掌,七弦琴凌空翻滚,挡住剑锋。

“咔嚓”一声,宝剑穿透琴身,蒙世佂使力旋转,长琴凌空横摆,六姑娘一个没握住手中宝剑脱手,被七弦琴夹带着飞了三尺远。

六姑娘瞠目结舌地看着:“二哥,你怎么舍得用琴挡我的剑?”

蒙世佂脸黑如炭,他的“指月”!

“我赔!”六姑娘在蒙世佂发火前急忙开口,见蒙世佂脸色好了些,才凑过去拉住他的手臂:“但二哥哥要答应,带我去见秦绍。”

“你就为这件事才来的?”蒙世佂这才意识到,这次六姑娘找他比武恐怕只是幌子,真正的想法是见秦绍。

“哪能啊,我……”六姑娘甩开蒙世佂的胳膊,眼睛往房梁上瞟去:“我只是想知道知道,他长得什么样子。”

蒙世佂眯起眼。

“好啦,我见过他的,那日在大佛寺他在林若瑷手下救了一个农家姑娘,我就在旁瞧着,没路面。”蒙六一脸回忆,又道:“我起初是瞧不起他的,病秧子一个还要让祖父教他功夫,祖父还总夸他!就算救了人,也不过是心地善良一些。”

蒙世佂挑眉:“那现在呢?”

“现在,她竟然要娶那个农家姑娘,就是山阳县主,这是昨儿的大热闹,二哥哥应该听过吧。我也没旁的想法,只想扮作你的小书童跟着,走近了看看他是个什么样的人。”蒙六姑娘笑道。

放着长安城多少贵女不选,却偏偏要那个出身乡野的山阳县主。

刨去恶心林家人的心思不说,秦绍这么做也是让众贵族百思不得其解的。不过这些在六姑娘眼里,都很好解释,那就是爱情啊。

“就像话本子里写的那样,多情公子风流倜傥!”六姑娘越说越兴奋,眼睛亮晶晶地盯着蒙世佂,一副你不带我去我誓不罢休的模样。

蒙世佂一阵头大,厉声警告:“郡王是定了亲的外男了,你给我消停点!”

六姑娘嘟起嘴,恨恨地拔出宝剑,小脚还踩了指月一脚:“鬼才给你赔呢!”就一路小跑溜掉了。

蒙世佂仰天长叹,他这是造了什么孽!

……

这一夜,容宿来到朝熙别苑。

此时,秦绍已经搬出容王府,朝熙别苑空无一人,他坐在阶上望着天边明月,手指在那两根山鸡毛上滑动,无意识地,将面具扣在脸上。

来长安近半年,秦绍一次次地靠近又一次次地疏离耗干了他的耐心。

容宿觉得,自己可以采取一些非常手段来真正取得秦绍的信任。

当褚英第七次路过天桥阶下时,秦绍说的那个带着面具的算命先生真的出现了。

先生身旁插着一截矮旗,上书是个大字“征文解命”。

因为秦绍事先吩咐过不要打扰,所以褚英只是绕了两圈,看到这为征文解命的蒙面算子为人解了三个字后,才回去禀报。

秦绍激动得声音都变了:“他真的出现了?!是白脸面具吗?!”

褚英摇摇头:“是花脸,与您那天选的那个面具只差两截鸡毛尾巴。”

“花脸?”秦绍笑弯了眉眼:“花脸也行,花脸也好。”

褚英:“……”

秦绍兴冲冲地又换了身便装,不过这次她只是做书生打扮,并没有带面具。

先生既然出现,应该是昨夜已然看穿她的身份,这才要乔装打扮,想与她好好谈谈。

秦绍越想越觉得有理,带着褚英走过天桥,果然注意到“征文解命”的旗子。

她手心里都是汗,竟是站在桥头看呆了。

第一百一十八章:阳错

不二朝与虎谋皮第一百一十八章:阳错征文先生着素白麻衣,腰带是灰蓝色的,被小木桌掩去打扮,至于他身边那杆矮旗秦绍更是熟悉不过。

同前世的征文先生一模一样!

唯一不同的是,前世先生用的是白脸面具,白脸在戏文里是奸臣之意,后来她也曾问过先生为何选用白脸,先生说大忠即为大奸无有二致。

而今罩在征文先生脸上的,却是那张花脸面具,更巧的是,纹路几乎与她前日带着去找蒙世佂又丢在半路上的花脸面具一模一样。秦绍再仔细瞧,隐约发现面具两角处有两只凹槽,似乎原本是插着什么东西的。

这分明就是她那日丢的那只面具!

秦绍心脏咚咚狂跳。

证实了,征文先生就是蒙世佂,没错了!

她撩起袍子快跑过桥,挤开一个想走过来的妇人,乖乖地坐在凳子上盯着征文先生。

透过面具,秦绍几乎看到征文先生眼中闪过的一抹光彩。

“可能请先生为我解个字?”秦绍开口,先前的情怯尽数化作融骨销魂的热情,恨不得当下就掀翻桌子,拉着征文的手跑出长安城,跑去天高海阔的地方。

好在她的热情没有冲昏头脑,另一边征文先生也递来一支饱蘸墨汁的毛笔。

秦绍提笔,迟疑片刻写下了和前世一模一样的字:

容。

“请先生过目。”

早在秦绍落笔之时,征文先生便盯着这个字出神,沉默几许,他才开口,声音低沉而沙哑:“容,乃家中有谷,盛之不可数,正应公子身份贵不可言。”

褚英在秦绍身后挑了挑眉头,这算子也并非不学无术。

“再观公子写这个字,初时笔急而后缓,尤其到了那个口字,可见公子有口难言。”征文先生道,见秦绍默而不语,又说:“容即盛也,有辅益之利,乃可重用者,公子身边应该有能倾吐良言之人,只是公子不予信任故此掣肘颇多。”

秦绍忽而笑了,先生同前世一样,总是为容宿说好话,劝她信任容宿配合容宿,却不知狗贼野心勃勃,终会害他性命呀。

征文先生则因秦绍怪异一笑顿住,似乎也有些尴尬。

夸得有点明显了。

“先生可知,并非我不信任此人,而是此人,不值得我信任。”秦绍再开口,令征文先生整理笔墨的手一顿。

“公子,但说无妨。”征文先生哑着嗓子道。

秦绍给褚英使了个眼色,褚英立刻站在她身后不远处护卫,有她挡着自然没有人能近前偷听。

“先生是算士,应该知道梦乃人之灵,我若告诉你我在梦中得见后世,你可相信?”秦绍透过两只洞盯着征文黑黝黝的瞳孔。

“我知道先生是不信的,但我在梦中见到那个人凶神恶煞,杀人如麻,这些人中有你有我有更多的无辜之人。”秦绍旨在提醒蒙世佂小心容宿,故此话藏三分,并没有多言。

秦绍认真的模样,直叫人多信她三分。

征文没说话,秦绍便开口:“我先告辞了,来日……再来寻先生解字。”

她撂下一锭银子,带着褚英离开,走得步子颇急,褚英都要小跑跟上。

过了天桥再传两条小巷,秦绍才堪堪停下。

希望这次的提醒,先生能记在心上,只要种下些许影子,以先生的心智,足以防备容宿的算计,这样就够了。

另一边,征文先生的摊子前坐上来一个魁梧汉子,他扔了两枚铜板:“哎,给我解个字,就,就你这个正字。”他指着征文的征字道。

征文回过神,将铜板弹回去,兀自收好东西:“今天收摊了。”

汉子大为不满,揪住征文袖口:“你这小子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啊!”

征文冷冷回头,目光落在汉子手上好似铁钉般扎得慌。

汉子怯怯收回手,征文哼了声,拂袖而去。

他走在街上绕过三条小巷后直奔蒙家大宅,叩响蒙家后门,稍稍掀开半截面具便得以进入。

褚英的身影从拐角处出现,因为征文先生掀开面具时脸在门槛的阴影下,故此她看不太清,但这蒙府大宅她是不会认错的。

“郡王猜得没错,这个征文先生的确是回了蒙家,应该就是蒙世佂少将军。”褚英推断道,毕竟当日秦绍丢掉的花脸面具就是被蒙世佂捡去,今日的一切线索也都指向蒙世佂。

秦绍点点头,她在容宿的眼皮子底下这么多年,学会的除了隐忍就是多疑,所以尽管已经确定那人是蒙世佂,她还是忍不住多留一个心眼。

好在褚英也帮她确认过了,正是蒙世佂无误。

这次成功将怀疑的种子种在征文先生心中,秦绍终于露出一些笑容:“是时候再走一步了。”

蒙家。

蒙世佂正在闷头苦修他的指月,听人禀报说容宿来了,也不曾起身。

容宿一脸心事,手按在他琴弦之上,“帮我一个忙。”

“高抬贵手!!”蒙世佂慌忙喊道,他刚接上的弦!

容宿将面具丢在琴弦之上:“前日有人送我一把绿尾,不知是真是假。”

“绿尾?!”蒙世佂腾地跳起来,也不管指月死活就是一脸笑容:“帮帮帮一百个忙都帮。不过,你这是什么打扮?街头算命?”

蒙世佂才注意到容宿这身算命先生的打扮,容宿却只笑着让人套了马车,二人一道回了容府。

绿尾名琴送上,蒙世佂爱不释手,哪里还会管容宿穿成什么样。

“这些人可真是暴殄天物,竟将这样的宝贝送到你这么个不识五音的人手里,啧啧。”蒙世佂摸着琴弦,满脸享受。

世人不知容宿不辨五音,他却知道。

“我为昭和郡王重用,他们想要效忠郡王必须通过我,这些,不过是蝇头小利。”容宿浑不介意,他心里最在意的还是秦绍的信任。

可秦绍他……容宿按了按眉心。

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出奇招,顶着蒙世佂的身份扮作算命先生在街头引起秦绍注意,探听到的秘密竟然是……一个噩梦!

容宿一时哭笑不得。

他一直以为是自己出了纰漏,是容王生了异心,又或是容闳容腾,总之是人为造成,令秦绍这只小兔子受惊,哪里想到根源竟是一场虚无缥缈的梦。

与人斗与天斗,他都不怕,怕的是,与噩梦斗啊!

罢了罢了。

容宿认命地接受这个事实,秦绍毕竟年少若真被噩梦缠身必然难以释怀,他还是另寻他法吧。

比如……

就让事情这么阴差阳错下去。

第一百一十九章:冒充

不二朝与虎谋皮第一百一十九章:冒充秦绍搬入新府的第一天,就在后宅女眷之所辟出了单独的院子,指给陈氏母女住,还特意指明舒涵不必在她跟前伺候,甚至让人给舒涵派去了三个丫鬟,供她差遣。

乍一看,大家都以为舒涵是好事将近,要得世子爷开脸,成为继燕侧妃后郡王府第二个有名分的女人。

尤其是这几日郡王和山阳县主定亲的事在长安传的沸沸扬扬,想来郡王是怕舒涵在新夫人进府后受委屈,想先定下名分?

只有舒涵自己知道,秦绍这是真要认她做义妹的架势!

不想做义妹,她不想做秦绍的义妹!

那新院子清爽干净,栽种了应时花卉,窗前还有硕大的芭蕉,夜里漫听风吹叶摇好不逍遥,可舒涵偏偏如锥刺股,心痒难耐。

这种感觉就像是明知道秦绍要扶摇而上,她却只能在尘埃中仰望。

舒涵坐卧难安,走到箱笼前翻找出一只纸包摆到桌上,她将草药按形状不同细细分装成六包,又把这六包分别藏好,乔装打扮成丫鬟,花了足足一天的时间跑了好些家药铺,才将方子和分量调查清楚。

如今虽然出了容府,但这包药还是个烫手山芋,所以舒涵第一时间就将药草焚烧,做的干净利落,这才带着兜帽去药房按方抓药,一日内竟用了三服,对陈氏只说是偶感风寒不妨事。

不过陈氏此刻也无暇顾及舒涵,因为裕王,已经到了渭南附近。

于是原本忙着开府大宴的陈氏,又要忙着修整庭院,接驾裕王,一夜都没合眼。

秦绍白日里刚见过容宿,商量许多正事,直到入夜才知道奶娘如此辛苦,顿时哭笑不得:“奶娘不必如此辛苦,父王来朝,自然是住在裕王府了。”

“裕王府?”陈氏一怔,惶惶然坐在了凳子上。

是啊,裕王是陛下的亲弟弟,在长安当然有府邸,还是距皇城最近的王府,当初花重柳绿,风光无限。

只是当初裕王妃难产而亡,裕王便再也不想提到那个伤心之地,所以去往渝州一走十多年,也没有任何人提起过长安旧府,久而久之连陈氏自己都忘了还有这样一个“家”。

就连秦绍,也是在前世父王回长安后才知道,他们在长安原本有个王府的。

“那王府久无人打理此刻估计已是荒草丛生,住不得人。”陈氏踟蹰道,“还是让王爷住到新府来吧,想必王爷也不愿……不愿回去。”

秦绍默然,她私心里,更愿意父王开府回到那个有过娘亲生活痕迹的地方去。

“父王回朝,宗人府必会派人打理王府,您也把正堂收拾出来,若是……若是父王想住在新府,就住在新府吧。”

秦绍哪里忍心逼迫裕王,只是想到旧裕王府,心里多了一根刺儿。

娘亲生活过的旧地,她从未去过。

前世父王就不肯开旧府,而是另辟住所,而她则被容宿牢牢把持,直到坐上九五之尊的帝位也没能去一次旧府,只有宫中几件娘亲旧物留给她收藏。

“喵~”瑞雪步态优雅地走进房间,一跃蹿上秦绍的腿。

它如今已经长大,尖尖的耳朵碧蓝的眼珠,看起来灵光四射,由于品种原因瑞雪的被毛很长,尤其是脖子胸前围起一圈雪白的围脖,看上去十分可爱。

只见它钻进秦绍的怀却不肯老实趴好,只用雪白的前爪一踩一踩,眼睛眯成一条缝,一条毛茸茸的黑尾垂下来,惬意地蜷着尖端,好生悠闲。

秦绍顺着瑞雪的脑门向后给它顺毛,脸上表情也柔和许多。

陈氏见一人一猫如此和谐,也就退了出去。

如秦绍所说,裕王驾到,兵来将迎水来土堰。

次日晨间,裕王正式入朝,拜见皇帝过后被留在宫中饮宴,秦绍也被召进宫。

父女二人时隔半年第一次见面,就在互相拘束的宫廷宴饮上,当时裕王坐在距皇帝最近的桌前,与他对应的则是容王。

三人原本叙旧,就见歌舞退下,一身绛紫蟒袍的俊朗少年阔步而来。

“见过陛下,父王。”秦绍坦然见礼,还朝裕王这边多拜了一次,自觉坐到裕王下首,没有半点父女不和的意思。

裕王不好在宴上教子,只能看着秦绍入座。

席间皇帝几次提及《策马论》,对秦绍文采见识赞赏非常,还笑说:“皇弟如此年纪,可没有这等见识。”

“皇兄见笑了,当年顽劣,哪堪再提。”裕王对皇帝客气却疏离,让皇帝神色不愉,秦绍眼光微动便举盏敬上:“陛下过誉了,我那浅词薄句哪堪对敌,还是皇叔圣心独到,指挥有方。”

皇帝哈哈大笑,点了点秦绍:“你这孩子,嘴上抹了蜜,是要讨什么赏啊?”

裕王望向秦绍眉头紧皱,低声呵斥:“花言巧语,还不坐下?”

“父王一生刚正,可孩儿却想耍个滑头,”她说着走出坐席,朝皇帝拱手一礼:“皇叔若真要赏赐,便请赐高丽无罪!”

皇帝神色凝住,秦绍怎么挑这样一个时候说高丽的事?

要知道,自从当日南郊遇险,大秦就对外宣称李世子失踪。秦维不知情自然没有禀报关于李兆信的事,秦综则是个聪明孩子虽然话痨却在被救后守口如瓶,主动权都在秦绍手里。而皇帝见她不开口,就当她心中有算计,可也没想到她会挑今日开口。

皇帝看了一旁裕王一眼,挥手道:“但说无妨。”

“当日南郊林地遇险,李世子实是同我一道被贼人所抓。”

“什么?”裕王腾地站起来,他只知道秦绍曾在南郊密林遇刺,死里逃生,却不知竟如此惊险,还被抓过!

那绍儿的身份岂不……

秦绍继续道:“那时李世子才知自己是受了贼人哄骗,才会约我单独离开马场,故此他一直自责,以至于豁出命来,助我脱身。所以我才想请陛下免其功,亦恕其罪。”她叩头在地,将主动权交给皇帝。

皇帝则是在她的话里听出许多信息。

“你说,李兆信受贼人哄骗,才会约你单独离开马场?”皇帝抓的很准。

李兆信有功还是有过他不关心,他关心的是,谁狗胆包天,竟然冒充山贼,要害秦绍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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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章:一争

周福在秦绍提到高丽两个字后,就匆匆挥手遣散众人。

这场宴上虽然邀请了容王,但本质上仍是皇帝的家宴,除了秦绍父子外也无旁人,秦绍挑这个时候说这件事摆明了是不想外传,周福这样的老油条哪里不懂这些道理。

“的确是受贼人哄骗,不过情况紧急李兆信也没能与我多说,至于贼人是谁……”秦绍话锋一转,却是递向容王:“容闳大统领率人在南郊搜查这么久,可有什么线索?”

皇帝眯起眼,也望过去。

容王正色起身:“陛下恕罪,五城兵马司并非臣治下,容闳也不曾向臣禀报过案情,若郡王想知道,可以召容闳来问。”

皇帝点点头,看向秦绍又招手:“传容闳。”

秦绍入座侧席等候,裕王看向女儿目光十分复杂,秦绍如此进退有度,行动之间他却已经看不懂了。

到底是长安让她变了样,还是她……本就变了。

宫外,容闳今日休沐,带着江氏回江家看望江泰,还未见到人就被宫里的人请走。

承安大公主眉头微皱,问那传话內侍:“父皇今日不是召见裕皇叔吗?怎么有心思召容闳?”

这內侍压低嗓音说了句:“昭和郡王席上说了南郊遇刺的事,好像并非山贼意外,这不陛下大怒,急召容大统领呢。”

“原来如此,那可真要好生查查。”承安大公主道。

送走內侍承安大公主就拉着江氏说话,言语中忧心江泰的伤情:“说来你哥哥也是为了救昭和郡王才被贼人所伤,郡王若是能揪出贼人,也是为你哥哥报了仇了。”

说罢,就见身边的大宫女慌慌张张冲进门来:“殿下!殿下不好了,驸马发热昏过去了!”

大公主差点也晕过去:“快,快摆驾入宫,我去请张院正来!”

宴席之上,容闳刚禀报过南郊密林只抓住一窝山匪,还救了不少百姓,并没有其他线索,承安大公主就哭着进来:“父皇您快救救驸马吧!”

皇帝脸色铁青:“江卿怎么了?快让张院正去公主府!”

久不露面的皇后也听到消息赶来安慰女儿,皇帝就剩下承安大公主这么一个嫡女岂能不疼爱,差点要摆驾往公主府看望江泰,还是因为裕王在场才作罢。

“绍儿,江卿负伤也是为了救你,你便替朕去看看吧。”皇帝道。

秦绍眉头动了动,老狐狸就是老狐狸,知道她要动手,立刻就来一场苦肉计,现在皇帝心系嫡女女婿,恐怕也没心思听她讲故事。

何况这故事还是有关江泰的。

“陛下说的是。”秦绍起身离席,她也想看看老狐狸又有什么阴谋。

秦绍刚出大殿门就问向身后容闳:“听闻闳大统领是江公爷的妹夫,不知可要同去?”

容闳受宠若惊,秦绍可很少主动跟他说话,“惭愧,下官今日休沐本就是去公主府探望姐夫。”

秦绍恍然:“原来是秦绍打扰了。”

“郡王哪里的话,当日郡王遇险本就是下官失职,如今听郡王的意思那些山匪恐有所预谋,容闳却一无所获实在惭愧。”容闳方方正正的脸上写满认真,秦绍这次倒信了两分。

之前怀疑容闳是因为桩桩件件都指向他,但南郊一事江泰已亲口承认容闳不过是他故意安排的靶子,吸引秦绍注意,容闳自然洗脱嫌疑。

“既然有人意图行刺郡王,郡王行动就该当心,我四弟不才功夫却也不弱,如果郡王不嫌弃出行可以带上他。”容闳开口,竟是帮容宿说话。

秦绍抱肩,第一次上下打量:“我的确信赖贵府四郎多些。”

容闳眼底闪过一丝落寞,但很快正色,低声道:“有郡王赏识,四弟前途无量,我容氏一族都感激郡王提携。”

秦绍失笑一声,摇摇头走下玉阶。

“好,容闳,你很好。”她的背影越走越远,独有这一句让容闳心中热血澎湃。

好四弟,看来,我还有一争之力。

容闳快步跟上。

秦绍此来大公主府可以说是代天子探病,故此陛下特许,准他用半副圣驾作为仪仗,这一程浩浩荡荡来到公主府上,看在旁人眼中是火一般的炽热。

陛下的仪仗,可不是任何人都能使得,替天子探病也非寻常人能胜任的。

昭和郡王此行,无异于是宣告众人,趁着这次裕王进长安,储位之事将会敲定,正是秦绍本人。

“张院正,江公爷的病情如何?”秦绍一副焦急模样,还拉着张院正到旁说话。

张院正擦了擦额上的汗:“回郡王的话,情况十分不妙啊。”

秦绍眉头动了动。

“公爷是被火药炸伤,虽未伤及要害却也受创不小,前前后后共有大小烧伤十四处,现在天气炎热,有五处都感染得厉害!原本要按下官之前开的药服用,只要不受风发热便也不会有大碍,可是公爷养伤期间又受了不小风寒,这才发热至此,危及性命啊。”

“当真危及性命?”秦绍再问一次。

张院正被噎了一下,郡王怎么问得好像江公爷还能装病似得。

“千真万确,若是今晚还不退热,只怕……哎,下官先去给公爷熬药,若是有什么差池,还请郡王殿下看在往日的情分上,能替下官和太医院的几位老家伙们说几句话,老朽多谢您了。”张院正也是把老油条,见到秦绍便开始讨好。

毕竟江国公除了世袭罔替的国公爷外,还是皇帝唯一的嫡亲女婿,若有什么差池,大公主可就成了寡妇。

这可是皇后娘娘和陛下唯一的嫡女了,到时他们这些负责诊病的太医,恐怕都要获罪。

“张院正放心,你们且安心治疗,万事有秦绍担着。”

“多谢郡王,多谢郡王!”张院正仿佛吃了定心丸,脸色也好看许多。

“不过院正得先让我见见国公爷,”秦绍笑说,她的定心丸是白吃的吗?不付出点儿什么,哪能行。

张院正一时迟疑,秦绍说的见肯定不是寻常的见,否则哪用得着特意说明。

他迟疑片刻就道:“郡王且跟我来。”

秦绍跟着张院正来到江公爷养伤的卧房,外面站着数位正在商议病情的太医,二人进屋,房间里还有两位轮流监护的太医,卧榻上则是半截身子裸露在外面的江泰。

他右臂及背上有多处伤口暗红溃烂,不时流出脓水,太医院的二人正不断帮他擦拭,以防感染。

“江国公,别来无恙。”秦绍开口。

那本就痛苦难耐的身体猛地一抽,“秦……秦绍?”

第一百二十一章:中计【加更】

“我……我想跟郡王说两句话,请,请各位先出去一下。”秦绍还没开口,江泰就主动提出要和秦绍独处。

张院正巴不得呢,趁势就带人出去。

秦绍上下打量,江泰眼圈乌青,短短几日瘦的有些可怕,浸在这一屋子的药味里更显得半死不活。

“江国公有什么话要跟我说?”秦绍找了个位置坐下,十分随意地翻了翻面前几个药盒,黑乎乎的药膏味道刺鼻,她啪嗒一声把盖子丢回去。

“难道……不是郡王有话要问我吗?”江泰试图撑起身体,却又坠回床板,痛苦地呻吟一声。

秦绍可没有心软,还把心里那点儿愉快都笑出声来:“江公爷筹谋杀我的时候,可曾想过会被赵明诚反咬一口,落得今天这步田地?”

江泰被气得伤口更疼,脑子嗡嗡乱叫,几乎晕过去,缓了好一会儿才道:“我……我命不久矣,只求郡王能看在……看在我已经如此凄惨的份儿上,放我江家……一条生路。”

“哟,江公爷这是在求我?那可要拿出些求人的态度来。”秦绍手指在桌上敲打,等着江泰开口。

“我……我这就自绝在郡王面前,郡王可满意了?”江泰喘息颇急,大有一死了之的架势。

秦绍却摆手:“不不不,我可不想叫你死。”

江泰眼底闪过一丝疑惑,秦绍便站起身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怎么想的,你病中几次受风,估计都是夜见嘉华所致的吧。”

“你……你怎么知道……”江泰神色慌了起来。

“我不但知道嘉华的名字,我还知道她并不为你控制,不过是跟你合作罢了,你的目的是什么?杀掉我们三人,另立秦骋?”秦绍笑问,见江泰闭口不言,冷笑一声:“你不说不要紧,你该知道秦维找到了朴泽,我手里还握着舟舟,现在这两人同时在御前指认你,你猜陛下会不会雷霆一怒?”

“不,郡王!”江泰再次试图爬起来,秦绍却拿起一只小药槌抵住江泰的伤口,还没使力,江泰便惨叫一声跌回去。

秦绍却像见到什么好玩的游戏一样,热切开口:“再起来一次。”

江泰浑身一抖。

“你再起来一次,我就放过你儿子,江小公爷虽然有大公主这个护身符,但你该知道,他还年轻,我也还年轻……”

“我起!”江泰手臂都在颤抖,但爱子之心令他提着一口气,强撑着支起上身,但秦绍的小药槌却根本没挪地方,江泰的伤口就这样被活生生戳烂。

“啧啧,果然,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江国公,早知今日何必当初?”秦绍玩腻了,将小药槌随意丢开。

江泰坠回床榻,却已没了大半条命。

“我不问你指使你的人是谁,因为问了,你也不会说实话。”秦绍了无趣味地眯起眼,拿起药膏细细地涂在江泰的伤口上:“我只要你活着,你多活一日,我就多放过一个江氏族人。至于嘉华背后的人,我自会查出来,江公爷,这笔买卖很划算了。”

江泰看向秦绍的眼神,简直像是在看洪荒猛兽。

不止是因为方才,秦绍不动声色地折磨他,更因为秦绍这句话!

“你……你诈我!”江泰声音颤抖着,仿佛又一次回到了南郊密林,秦绍诓他一次站到了最利于逃跑的位置才揭穿他。

秦绍咧嘴一笑:“没错。”

江泰嘴皮子直哆嗦,强撑着指向秦绍:“你,你根本没抓住那个朴泽。”

“没错,”秦绍笑嘻嘻承认,“秦维一直想送这个大礼给我,可他在长安实力有限,便和他身边的孔先生一道献计给我,我觉得此计不错,江公爷难道不觉得它很妙吗。”

“你!你!”江泰指着秦绍,气得说不出话来。

朴泽根本没有落网,秦绍根本没有证据指证他,今天在御前,秦绍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不过是要逼他自投罗网,用一死换取秦绍的原谅和江家百条人命。

可现在江公爷把自己折腾成这样,即便不死也活不了几日,更何况……

“今天回去我就会向陛下求情,恕李兆信之罪,朴泽一旦闻讯就会知道我是念旧情之人,有七成把握会自己上门找我,希望我能向陛下求情,同样免了高丽国的罪。”秦绍挑了挑眉毛:“你说,这计妙是不妙?”

江公爷现在痛得嘴皮子打哆嗦,一个妙字在嘴边却说不出来,眼白上翻,马上就要昏过去。

秦绍冷哼一声:“记住我的话,想你妻儿长命百岁,就老老实实地活够十日,别想再耍花样!”

说罢,秦绍急忙推门而出:“张院正!快快,江国公昏过去了!”

秦绍这着急模样可不似作假。

如今江泰中计,半死不活,就是她最大的饵,她可不想这只大肥饵死得太早,太舒服!

张院正等人慌慌张张进屋诊治,秦绍已经借机离开公主府。

她知道,江国公这场仗不是最难的。

最难的还在她自己府中,在裕王身上。

皇帝听说江国公情况不妙,顿时也没心情与裕王商议大事,裕王则借故回府。他回的,自然不是裕王府,而是秦绍的昭和郡王府。

秦绍刚一进府门,就听到禀报,知道父王在正堂等她。

“郡王,这是容四爷送来的帖子,说给您请了大佛寺的高僧讲经,已经在客栈等候。”

秦绍笑了。

容宿倒是真挺贴心,知道她和裕王之间有矛盾,便想着让她借故避一避。

只要皇帝先跟裕王开口提出过继之事,裕王便不能拒绝。

到时秦绍太子身份一定,与裕王既是父子,也是君臣,裕王再想摆父亲的威风可就难了。

“从前不许我逃的人是他,现在教我逃的人也是他,”秦绍不满地低哼一声,“虚伪。”

她一拂袖,拒绝了容宿的帮助。

不就是父王的怒火吗,她受着就是了。

秦绍走到堂门前,就见到陈氏从侧面扑出来抱着她推搡:“郡王快走,王爷请了家法,您快走。”

“不许走!”裕王暴怒的喝声从屋里响起,一脚便踹开房门:“逆子,你给我进来!”

看着父王暴怒的面孔,秦绍腿肚子有些抽筋,忽然觉得容宿果真是了解她的。

此刻,她的确想听佛经了。

第一百二十二章:泄密

第一百二十二章:泄密

秦绍拍拍陈氏的手,走向大堂,在裕王虎视眈眈的目光下撩袍在院中跪好:“儿子见过父王,方才在宫中不便给父王请安,还请父王原谅。”她俯身叩了个头。

“好,你可真是我的好儿子,”裕王不由磨牙,但看了周遭一眼,拂袖进屋:“还不进来。”

秦绍长吁一口,站起来跟着进了门。

陈氏想跟随,却被褚成拦住:“这事还得王爷和世子……和郡王亲自解决,咱们就别掺和了。”

屋内,裕王背对门站着,秦绍则跪在他身前。

半晌的沉默,秦绍只能硬着头皮打破,“儿子受封昭和郡王,也是完成父王的心愿,父王应该为我高兴才对。”

“你是在教我怎么做?”裕王冷冰冰问道。

“儿子不敢。”秦绍低头,裕王则冷笑:“不用你句句提醒我。”

“父王,绍儿不是提醒您,是在提醒自己。”秦绍膝行两步,跪到裕王脚边:“父王当初既然做了这个决定,就注定没有回头路。我是您的儿子,一辈子都是,永远也不会改变。”

裕王指着她,拂袖嗨了声:“明明有骋儿在,你为何自寻死路啊!”

秦绍以为,她的女儿身能瞒下多久?

走上那至尊之位就是千万双眼睛盯着,她聪明能干,瞒得过一年两年,瞒得过一辈子吗,就算能,裕王也不想自己唯一的嫡女一辈子担惊受怕啊。

“我当初是迫不得已,如今有了别的选择,我……我怎能忍心让你冒险!”

“父王,并非孩儿贪恋权势,实在是长安这条路太过艰险!自我入朝来,遭遇大小行刺无数,燕妙死了,南郊密林那一劫容宿培植多年的亲信几乎全军覆没,若换做懵懂无知的骋儿,您觉得此刻他还有命在吗?”

“就你这逆子能耐!”裕王狠狠戳了秦绍一指头,“还不是因为你非要同容宿为伍,若是骋儿在方昭然手中,自然可保无虞!”

秦绍笑笑,没有辩解。

裕王眼光闪动。

谁都知道,当初若没有秦绍从中作梗,秦骋早就落在容宿手中,可保无虞什么的自然无从谈起。

裕王虎着脸,只道:“你不必说旁的了,这次我来长安就是要接你回去。”

“父王有把握说服陛下?”秦绍目无波澜,“还是要揭穿我的身份?”

“你!好你个逆子,现在都敢威胁你父王了!”裕王气得四处寻找,抓起桌上的家法藤鞭指着秦绍,“我现在就打残了你,看陛下会不会要一个瘸了腿的太子!”

秦绍倔强地扬起头:“父王打断我的腿,和揭穿我的身份有何区别?”

裕王倒吸一口凉气。

且不说秦绍受伤陛下一定会亲自来验伤,就说他重责秦绍不肯让她继位,便会让有心人看出些端倪。

谁人不是望子成龙,怎么偏他裕王高风亮节?这当中定有因由。

一旦世人起了疑心,那五花八门的留言就会随风而起,秦绍的身份想藏也藏不住了。

裕王冷下脸,高举的藤鞭迟迟没有落下。

“父王可知道,南郊密林一事因何而起?”秦绍盯着裕王的眼,清清楚楚说道:“有人得到了您改立世子的密信,把它交给容闳。”

裕王手中藤鞭垂落:“怎么可能?你不是把信拿走了吗!”

“您塞在骋儿襁褓中的密信我早已焚毁,但这件事知情者不在少数,但凡只言片语泄露出去,伪造一封信又有何难?”秦绍说,“他们想引容闳容宿兄弟争夺骋儿,使我孤立无援,以便南郊密林围杀我与秦综秦维三人。”

“定是容恺同所为!”

裕王脸色铁青,一颗心只系在秦绍安危上,不由扶起秦绍:“绍儿莫怕,如今父王来了,这些宵小休想伤你一根毫毛。”

秦绍眼光柔和下来,“父王还是没明白,除非我‘英年早逝’,否则这些人的算计就永远不会停止。我在长安,他们想扶持骋儿,我在渝州,他们未必就不想扶持我来对付骋儿。”她挽住裕王手臂道:“真正能解决问题的办法只有一个,您清楚的。”

只有将那至高无上的权利握在自己手中,才是真正的安全。

裕王闭上眼,他当然知道秦绍说的有道理:“可这世上……世上哪有女子登基称帝的道理!”

“哐当!”后堂突然响起异动。

秦绍神色肃穆,拔出墙上宝剑,腾跃而起,一个多余动作都没有,直取那后堂之人的喉头。

“啊!”女子跌坐在地惊叫一声,放大的瞳孔中闪着利剑的亮光。

“嫂嫂?”秦绍眉头紧蹙,剑锋停在喉头三寸,这还真是为数不多的几个能让她剑下留人的情况。

“混账!”裕王爆喝一句。

顾氏几乎吓破胆,原本停在女子做皇帝那句话上的心神回归,顿时慌张跪倒:“父亲息怒,父亲息怒,我……我只是……只是想。”

“嫂嫂只是想骋儿的前途吧。”秦绍收起宝剑,看了裕王一眼,“父王将嫂嫂带到长安,何尝不是为了骋儿前途。”

裕王板着脸呵斥:“我让你来长安,是为了让你照顾骋儿起居,你却潜入正堂偷听我们讲话,实在该死!”

“嫂嫂也是担心骋儿的前程,除了父王您,谁不愿自己的孩子坐上那九五至尊的宝座?”这颗心一旦动了,所做所为,恐怕都不会受自己控制。

顾氏早在渝州就知道裕王想改立世子的事,更知道秦骋有更大的机缘等在身后,却没想到被她截胡,心里不一定怎么埋怨仇恨。

现下到了长安,想办法藏身大堂,希望能听到一些好消息的想法也情有可原。

秦绍主动去搀扶顾氏,顾氏却慌忙躲开,一时不知该称呼秦绍为小叔,还是小姑了。

“嫂嫂都听到了,又何必再躲?”秦绍一只手有力地架在顾氏腋下将她扶起来坐到桌前。

“绍……绍弟你真是?真是……”顾氏端详眼前的俊秀公子,再想想秦绍在长安城的所作所为,实在无法将这个人和女子联系在一起。

“够了!”裕王怒喝,一时头疼得厉害。

顾氏是秦绥遗孀,是秦骋的生母,现在她却知道了秦绍最大的秘密,裕王能怎么办,难道真杀了顾氏灭口?

“绍儿,你说的对,我就不该让她动这些念头。”裕王闭上眼,捡起秦绍放在桌上的宝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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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三章:欲聘

不二朝与虎谋皮第一百二十三章:欲聘“父王且慢,”秦绍拦住裕王,她是清楚父王的,为了保护她的安全,父王真能杀了顾氏以绝后患。

“嫂嫂毕竟是骋儿生母,您若是杀了她,来日如何面对骋儿?”

“他自不会学他娘亲,去知道不该知道的事。”裕王眯起眼,攥剑的手更紧。

杀人从不是他喜欢的解决办法,可眼下这件事,他真的不知还有什么别的法子。

“父王!父王息怒,我……我不会说出去的,我既然嫁进府中,二弟就是我的亲弟弟,我怎么会害她!”顾氏只是怯懦并非愚蠢,当然不想死在裕王剑下。

只是这样的话,裕王并不肯信。

秦绍按住裕王的宝剑,走到顾氏前伏身问道:“嫂嫂现在知道我是女儿身了,难道就没有什么想法吗?”

“想……想法,没有,我没有,二弟你是嫡出,我们我们不敢同您相比。”顾氏也算是说出心里话。

大秦素来重视嫡庶之分,何况秦绍的生母是裕王一生中最爱的女人,而她丈夫秦绥的生母却连个姓名都没有,只是裕王的一次过错罢了。

顾氏稍稍冷静一些,眼睛一转又忙道:“父王对二弟一向重视有加,我夫婿在时尚不敢与二爷相争,何况骋儿只是个无能的孩子,断不敢与世子想比!”

“从前竟不知道,嫂嫂看事如此通透。”秦绍笑笑,站起身,“父王,您也看到了,嫂嫂什么都不会说出去的,您就放心吧。”

裕王冷哼一声,秦绍又道:“骋儿跟我生活在一起,料想嫂嫂也不会跟任何人多说什么。”

“你想留下骋儿?”裕王皱眉,他有时候真的摸不透秦绍脑袋瓜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父王,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您将骋儿带到长安就是想用他来替换我,此刻恐怕已经被贼人得知,这桩事早晚会被人利用成为刺杀我的利刃。”秦绍肃容,“除非您让我将骋儿带在身边。”

“不可能!”裕王直言拒绝让顾氏松了口气,囚禁她不要紧,但万万不要伤害她的孩子。

秦绍再次强调:“若是刚入长安,我断不敢提这样的要求,但是今时今日,我已经羽翼丰满,父王,骋儿养在我府里是最安全的事了!”

“休要再说!”裕王甩袖:“顾氏可以留在你府中囚禁,但是骋儿,我必须带回渝州。”

“父王!”秦绍皱眉。

“父王执意带走骋儿,只会给他招来更多的算计。”

裕王冷笑:“那就让他们来吧,当年窦氏外戚之乱都没能要我的命,我就不信骋儿在我身边还能被谁掳了去!”

这是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的道理,秦绍想冒险但裕王只想稳准。

父子二人争执不下,最后还是秦绍眯起眼来:“既然如此,还请父王再答应我一个条件。”

“呵,你可真是出息了。”裕王有些心累。女儿翅膀硬了,如今根本不是他能控制得住的,“说吧。”

“啪啪”秦绍抚掌,早在门外守得心慌的褚英立刻冲进来见礼:“郡王!王爷!”

褚成紧随其后,不由呵斥:“混账小子,不分尊卑,怎么见礼呢?”

不该先呼王爷,后唤郡王吗?

“爹,王爷将我赐给郡王,我当然要先听郡王的。”褚英小声嘟囔,裕王则眯起眼看了秦绍一眼。

这孩子,这么快就收服了褚英?

也不知她这些收揽人心的手段是跟谁学的,不但让褚英认了主,连当初玉成先生断言是一代奸雄的容宿都能俯首称臣。

秦绍指了一下桌子后面的顾氏:“大夫人方才发了癔症,你搀她回房休息,不许任何人靠近。”

褚英早与秦绍心意向通,当即知道大夫人这是做了什么大逆不道触怒王爷郡王的事,才会得到如此下场。

毕竟大夫人出现在这里偷听二人讲话,本就是罪大恶极!

褚英上前搀起顾氏:“大夫人,得罪了。”

顾氏甩开褚英,可看到秦绍的侧脸,只能颤抖着任由褚英将她捆了,押下去。

办妥此事,秦绍又拾起地上藤条,高举过头顶:“请父王恕罪,孩儿不孝欲聘山阳县主林氏为妇,请父王成全。”

此时大门敞着,院中虽然都是秦绍心腹,但难免有所疏漏,她这样请求,分明就是要做给别人看的。

裕王此刻脑仁嗡嗡直跳,咬牙切齿地喝道:“好,好啊,你连你亲爹都开始算计了。”

什么一事相求,什么先料理顾氏的事,分明是知道他不可能同意这桩婚事,这才故意敞开门请罪,逼得他不能说不。

“你这逆子,真以为本王舍不得打你不成!”裕王气急败坏,抓过藤鞭,凌空唰地一甩,声音骇人。

他在来的路上就听说南郊密林之中,有女子救了秦绍,秦绍还为她请封县主之尊,但那些娶妻的风言风语他从未信过。

秦绍是女儿身,就算在糊涂,她也不会说要娶谁。

哪知道,这一切竟然是真的!

简直荒唐!

“王爷!”陈氏哭着扑跪在裕王脚下。

褚成褚英父女也跪倒在旁,尤其是褚英,此刻心中万分矛盾:她既不希望秦绍挨打,也不希望裕王松口答应。

“你如此顽劣不堪,还想糟蹋人家姑娘?”裕王越想越火大,一个女人如何娶妻?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顿时一条藤鞭狠狠挥下:“我打醒你!”

秦绍背上皮肤一紧,眉头狠皱,藤鞭隔着衣服着肉是火辣辣的疼。

“郡王!”褚英声音都尖锐了,竟是直接扑过去从背后抱住秦绍要替她挡罚,“是褚英没保护好郡王,南郊遇险,都是褚英的错,王爷要罚就罚我吧!”

“滚开!”裕王发狠踹开褚英,又是一鞭抽下,秦绍咬牙忍住痛呼,郡王府外已经乱做一团,舒涵哭着冲进来:“王爷!王爷!容四爷来了,容四爷求见郡王!”

秦绍忽地露出一截笑,这狗贼……

“郡王府还有没有规矩,一个七品小吏也能随意乱闯?”裕王冷喝:“不见,让他快滚!”

“王爷息怒,容四不请自来,也是为了王爷着想。”容宿小跑进门,看到一旁秦绍小脸煞白,捏了捏手指便抱拳道:“王爷切莫一时火大,冲了圣意。”

裕王眯起眼:“怎么,这逆子难道还讨了陛下赐婚不成?”

“正是。”容宿答得干脆。

裕王猛地看向秦绍:“他说的可是真的?”

“郡王孝字当头实在可贵,但不该隐瞒,若因此陷王爷于不义,岂不是更大的罪过?”容宿抢先说道。

秦绍当即跪好:“儿子有愧,请父王责罚。”

裕王手中藤鞭砸在地上:“你,你可真是天大的本事啊,我是管不了你了。”他摆摆手,拂袖而出。

秦绍捂着肩头站起来,总算是把父王糊弄过去了。

“郡王,您没事吧?”容宿皱眉上前,明明可以好汉不吃眼前亏,他偏不逃。

“我有事,怎么能没事!”秦绍龇牙咧嘴,又催促褚英:“快去,你去告诉宗瑶,我为她挨了打,她得心疼我。”

秦绍露出一抹胜券在握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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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四章:坏事

色迷心窍!

秦绍此刻的笑看在大家眼里,简直就是个沉迷女色的纨绔子弟,连容宿都眉头微皱,但他没有多说,只是让大成速去取药。

“慢着,”秦绍唤了声,看向容宿:“你们是怎么进来的?”

她的目光落在舒涵身上,舒涵噗通跪倒:“是奴婢,是奴婢假传您的意思,让前门放人的,可奴婢也是为了您啊!”

“你心思是好的,不过规矩就是规矩。”秦绍示意陈氏:“奶娘你带她回去,没有我的话,不许再踏出房门半步。”

这是要禁足舒涵。

“郡王!”舒涵凄凄惨惨一唤,就被陈氏拉下去。

大成见秦绍处置了舒涵顿时紧张起来,郡王不会连四爷一起怪罪吧?

容宿眉头微动,饶有兴趣地看了秦绍一眼。

郡王会治他的罪吗?

秦绍被他扫这么一眼,肩头的伤更疼了。

“容宿,我从来信你,以后出入郡王府,不必多余禀报。”秦绍露出虚伪的假笑。

“多谢郡王信任!”容宿抱拳道谢,秦绍嗯了声,抬手拍拍他的肩,又忽然踮起脚来,贴到容宿耳边。

这个姿势实在有些暧昧,尤其是秦绍还是个有“前科”的男人,他和李兆信间不清不楚的纠缠早就在长安城里传遍了,故此在他凑过来的瞬间,容宿好像被电击中似的打了个寒颤,表情都不自然起来了。

“世子请说,”他还是主动低下头,让秦绍不至于踮着脚说话。

秦绍轻哼一声,附耳低语:“本王让你出入郡王府,却不是让你动我的人。容先生素来聪明,可不要聪明反被聪明误。”

容宿神情一僵。

他忽然想到秦绍当日在天桥下说的那场噩梦。

梦中的他既然是无恶不作杀人如麻,想必也是擅专弄权,不将主君放在眼中,甚至想……染手主君的女人。

容宿陡然一个激灵,“是属下逾越了。”

秦绍张张嘴,好像有许多话被生生噎回去,只能清清嗓子,推开容宿:“那就好。”

狗贼就是狗贼,一句话就怼得她没话说了。

秦绍心里不忿,她根本不信容宿这狗贼不会再插手舒涵的事。

看来她还是得在舒涵身上下功夫。

秦绍揉揉眉心,也是她太纵容舒涵了,这才让容宿有机可乘。可眼下立储在即,长安事千头万绪,她实在不想因为舒涵的事而分心。

“我这郡王府,还是需要一个女主人啊。”她心中感叹。

山阳县主府。

县主府不大只有两进深的院子,前厅待客,住着护卫仆役,后院则是宗瑶和她母亲的居所也有不少丫鬟伺候,衣食无忧还没有尊长需要孝敬,即便是林府也不如此地自在。

这一切都是秦绍给的。

宗瑶叹了一口气,坐在后院的小花园里自斟自饮起来,脚边是老实趴着的大黑狗老二。

“县主,郡王府的褚英侍卫来了。”丫鬟禀报,她们都是郡王府临时拨调过来的,当然认识褚英。

宗瑶放下酒杯过去,发现褚英脸色不佳,急忙道:“是郡王出事了?”

“郡王为了和你的婚事,被王爷动了家法。”褚英咬牙道。

眼前的人倒是让她眉头一挑。

宗瑶如今身份不同,穿着用度也不一样,但还是一贯的素雅简单。一条杏黄纱巾搭在肩头,米色软缎料子的对襟长裙衬得她身材高挑别致,腰上一串缀玉拖着红穗子,成了她身上唯一的亮色。

加上天生肤色白皙,几日保养过来,皮肤吹弹可破,更添一抹惊艳。

果然是人靠衣装。

褚英不得不说,郡王的眼光还是不错的,但宗瑶如何能与郡王相配!

“裕王殿下不同意这桩婚事?”宗瑶眼光微亮,但得知秦绍为此事挨了打,心里又不是个滋味。

“不是我多嘴,宗瑶姑娘不会真以为救了郡王一次就可以飞上枝头了吧?”褚英心里含着怨气,不吐不快,“便是位郡主娘娘,也难匹配我家郡王的风采,您哪里来得底气让王爷认下您这个儿媳妇?”

宗瑶盯着褚英半晌不语,只让褚英渐渐心虚起来,“我只是为郡王鸣不平。”

“褚侍卫又何必口出恶言?你该知道,我当日向郡王逼婚实属无奈,如今我娘已经救回来,我自然不会痴缠郡王!”宗瑶挺直腰背道,可说到最后自己却先攥起拳头来,“郡王大恩,我不足为报,也请你转告郡王,不必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褚英眼光微动:“你……你真舍得郡王妃的位置?”

宗瑶转身背对褚英,“当然,你回去吧。”

褚英朝她抱拳拱了拱手:“姑娘深明大义,请恕我方才冒犯之过,来日若有需求我褚英必当舍命相助。”

“褚侍卫客气了。”宗瑶送走褚英,却整个人跌坐在地,有些失魂落魄。

老二拱了拱,伸舌头舔了舔她的脸。

宗瑶环抱住老二,把脸埋进它的脖子,“老二,我们该回家了。”

“瑶儿,”宗母的声音从门前响起。

“娘?”宗瑶站起身,匆匆抹了把脸:“娘,我想……”

“你想回山里去住,”宗家母女相依为命这么多年,还不了解彼此的心思,“郡王待你情深义重,看穿你的谎言却不戳穿,还想到给你请封的法子来救我,实在用心良苦。”

宗瑶闷闷嗯了声:“正因如此,我才不能拖累他。”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瑶儿——”

“娘,您糊涂了吗!”宗瑶急急打断,正了正自己的纱巾才道:“女儿命贱福薄,受不起这等富贵。”

“是你糊涂了,你可知道娘当初为何要背着大夫人生下你?”宗母神情逐渐严肃:“你是神凰命格,天定的皇后命!”

宗瑶脸色瞬间雪白。

……

夜里,秦绍刚擦完药,换好衣裳准备就寝,听到褚英在帘外复述宗瑶绝情的话差点没从榻上滚下来。

“我让你去是要让她心疼我,你却逼她拒婚??”秦绍冲出帘子,恨不得给褚英一拳!

褚英跪地请罪:“褚英自作主张,请郡王责罚!”

“你!”秦绍指着她,是打不得骂不得。

“郡王若是娶世家小姐,褚英绝不敢干预,但宗瑶姑娘与您实不般配,王爷也不肯,您何必为了一个女人,同王爷生分?”褚英固执己见。

“你,你坏我大事啊!”秦绍懒得多说,挑起外套冲出府去,直奔山阳郡主府。

第一百二十五章:预言

不二朝与虎谋皮第一百二十五章:预言“娘说的那个预言我都知道,大夫人正是因此才记恨我,林若瑷也觉得是我抢了她的命中富贵,可我……”宗瑶低头坐下,“我这乡野女子,连郡王身边的丫鬟都比不上,哪里敢说什么神凰命格。”

“娘不许你这么说!”

宗母狠狠拍了宗瑶肩膀一下,眼眶都红了:“多少年了,我吃了这么多苦把你抚养长大,难道就是为了听你说这丧气话的?”

“娘您别伤心,都是女儿不好,女儿不该胡言乱语惹娘伤心,”宗瑶跪在宗母脚下,可一想到秦绍,心里又是翻江倒海:“但郡王这件事,请恕女儿不能答应您。”

“你说什么?”宗母倒吸一口凉气,不可置信地看着宗瑶:“我都打听过了,昭和郡王是陛下嫡亲弟弟的嫡子,是大秦正统,这次来长安是要做储君当太子的,你现在嫁给郡王来日可就是太子妃!”

宗瑶痛苦的闭上眼:“娘您知道的,我从不在意这些虚名。”

“可我在意,大夫人在意,林家上上下下都在意!”宗母眼泪汪汪地抱住宗瑶:“傻孩子,你若不能飞黄腾达,那大夫人能放过咱们娘俩吗!”

“娘!这些年我们都平安过来了,何况我现在长大了,我——”

“你糊涂!”宗母骂道:“你以为这些年为什么能活下来?是大佛寺的高僧明里暗里接济咱们?还是老爷不能确定那神凰命格的长女到底是不是你!”

宗瑶抿着唇不肯说话。

“你现在已经到了适婚之龄,若是不能嫁得高门,你,我,都要有灭顶之灾!上次大夫人能抓我过去,还不是因为没了老爷的庇护,你怎么还不懂!”

“我不懂我不懂!那个什么狗屁高僧的一句鬼话,就让您抢着生下我,让您整日活在梦中——”

啪地一巴掌,宗瑶被扇得头一偏。

“你怨我?自从我发现怀了你,胆战心惊,想尽办法保你的命,你竟然怨我!我还不如死了算了!”宗母哭号,以头撞桌。

宗瑶顿时慌了神,跪在地上不住叩头:“是女儿错了,是女儿错了,娘亲不要伤心,娘您别这样,您打我吧求您了!”

母女二人哭做一团,便是秦绍冲进来时的情况。

“郡……郡王来了?”宗母立刻换上笑颜,擦了擦眼泪还将宗瑶往前推了推。

“见过郡王。”宗瑶行了个蹩脚的礼,秦绍笑得像个孩子:“不必多礼,看到你没走,我就放心了。”

宗母不太能听懂,可她看得出秦绍是真担心宗瑶走,顿时笑开了花,干脆带人都出去,只留两人在屋中说话。

还贴心地关上了门。

宗瑶立刻觉得不妥,几步走到房门前,想拉开门却被秦绍抢先挡住了门,她后退半步低头道:“世子您这样……有失礼数。”

“我们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你娘都不担心,你怕什么。”秦绍笑眯眯道,“而且你不是乡村悍妇么?还怕这些?”

“你!”宗瑶瞪眼,瞬间变成从前那颗小辣椒。

秦绍甘之如饴地嘿嘿一笑:“别恼,开个玩笑,我还能对你不轨不成?”

这句话倒像是戳中了什么,宗瑶肩头微微放松,随着秦绍坐到桌前,“郡王厚爱,宗瑶——”

“你先别开口,让我来说说。你要拒绝我,理由是配不上我,对吧?”秦绍道。

宗瑶点头。

“第一,你是林家长女,神凰命格,不用看我这事儿林若瑷都写在脸上了,除了我,这世上还有谁敢娶你?”

“那我便不嫁。”宗瑶应得干脆。

秦绍宠溺地笑笑:“好好,这第二,你娘喜欢我。”

宗瑶嘴角一抽,无话可说。

“第三,”秦绍晃晃三根手指头,“你爹也喜欢我。”

宗瑶拍案而起。

秦绍赶紧赔笑:“坐坐,别恼啊。”

宗瑶磨牙,坐回凳子:“郡王下一句是不是要说,我的狗也喜欢你?”

秦绍朝老二打了个口哨,轻挑的样子直叫宗瑶想给她一巴掌。

“你们林……他们林家巴不得与我联姻,你若不从,只怕林家不会放过你。”秦绍道出最关键的一句。

“我自会料理,就不劳郡王费心了。”宗瑶站起来,这倔强的样子倒是和前世挺像。

秦绍看着她,倒好像出了神。

“郡王?”宗瑶唤她。

秦绍笑道:“我既然是要报恩,山阳县主的封号只想让你衣食无忧,不被林家打扰——”

“这就够了。”宗瑶打断道,就算娘亲一心想要她嫁给秦绍,但配不上就是配不上,她又能有什么办法。

“不够,”秦绍表情平静:“若是因此让你陷入困境,就是我的过错。”

宗瑶一时失神:“郡王您说什么?”

秦绍笑了笑:“我知道,你不想嫁给我,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我明白强扭的瓜不甜,我……”她站起来摆摆袖子,眸子里的光彩都暗淡下去:“我可以成全你。”

宗瑶喉咙里像塞进一颗巨石,狠狠滚过最后压在胃上,让她喘口气都疼,只能涩着嗓子道:“郡王的意思是……”

“你若不愿嫁我,我便去求父王认你做义女。”秦绍声音有些低,“林家也断不敢再找你麻烦。”

宗瑶一时僵在原地。

裕王的义女,秦绍的义妹,便是秦绍当了太子需要过继到陛下名下,她依然是他最亲近的女人,来日尊荣便是封个公主也不为过。

如此,既能全了她所谓的神凰命格,也能让母亲安全,林家更不敢找麻烦。

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宗瑶却没想到,她竟然迟疑了,她怎能迟疑?

“那就……多谢郡王美意了。”宗瑶喉咙发涩,一句话说得十分艰难。

秦绍歪头看她,蓦地笑了:“你难过了。”

“我没有。”宗瑶脱口而出,避开秦绍目光扭头去摸狗。

“宗瑶,你为何不愿嫁我啊。”秦绍幽幽一叹。

她现在有点想把容宿那狗贼揪过来问问的冲动,为什么前世不想娶宗瑶都嫁进门来,今生她用了这么多手段,却还是没娶到老婆。

“我是真的需要你……”秦绍低声喃喃,正被宗瑶听得清楚,她眼低灰败中染出一抹色彩:“郡王需要我做什么?您一片赤诚,我必拼死相助。”

秦绍张张嘴,这可是无心插柳了,或许宗瑶的确不吃话本子上深情款款这一套,而是喜欢利益交涉?

“我与你实话实说,这大秦太子之位,还未必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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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六章:翻脸

秦绍一开口就是天大的政事,让宗瑶一时僵住。

“郡王怎么这样直白!”宗瑶下意识向门前张望,秦绍笑说:“放心吧,褚英在外面守着呢。”

宗瑶抿抿唇,坐好。

“你或许不知道,当初南郊的刺客不止一个江泰,还有一个带面具的女人,名叫嘉华。”秦绍说。

“嘉华?那个女人,难道不是江泰的人吗?”

“显然不是,我甚至怀疑,她不过是在利用江泰罢了。”秦绍手指在桌上反复敲打,“这个女人十分神秘,容宿查了这么久也不清楚她到底是什么人,只知道她的组织,叫‘一点眉’。”

宗瑶喃喃一点眉这个名字,霍地站起来:“是不是一对朱砂美人眉?”

秦绍点头:“你是救老二时知道的吧?”

宗瑶请一声,摸了摸老二的头:“当初救它时我就知道老二是被一个组织驯养的,不过它被捕猎夹子所伤影,至今跑得也不快,应该因此被她们抛弃。”

“我们还真是有缘呐,”秦绍笑嘻嘻道,被宗瑶瞪了一眼,才说:“一点眉这三个字,曾经是先帝手下的密探,由容王掌管,大约十二年前当今陛下才下令解散,部分冲入禁军,另外一部分遣散回家。”

宗瑶腾地站起来:“容王?!”

她眼珠急转:“若是容宿贼喊捉贼,您岂不危险?”

秦绍煞有介事地点头:“可不是么。”

宗瑶没好气地坐下,“郡王对付女人如此熟稔,想来从前的燕侧妃定是十分幸福了。”

“呃……燕妙她——”

“我对郡王的女人没兴趣。”宗瑶冷声打断。

吃醋了?

秦绍仔细分辨宗瑶的表情,试图将她的脸与前世那些妃子对比。

前世的她也算是在脂粉堆里混过的,纵然有宗瑶把关,但偶尔那些漏网之鱼和秦绍宠爱的苏贵妃都是她最好的老师,所以女儿家的心思,她不说一摸一个准也八九不离十。

但是宗瑶……还有些难度。

不愧是她的皇后。

“我是说,我的郡王府需要一个女主人,她要替我平定后院,与朝中大臣的妻眷们谈笑宴饮,打听消息,还需得是一位不愿贪图我身家前途,家事清白的聪明女子。”秦绍道。

宗瑶攥起拳头。

这些,说的不就是她吗?

“够聪明,既能让郡王得到林家的帮助,又不必担心我会偏帮林家,成为郡王日后的祸患,还能帮郡王挡住之后塞进来的女人,对吗?”宗瑶问。

秦绍点头:“正是,你就是我最合适的人选,陛下便是如此被我说服。你当无后顾之忧,因为从此以后,我就是你的后背。”她抓住宗瑶的手,认真承诺。

或许秦绍给不了宗瑶夫妻之乐,但她能给她除此以外的所有。

哪知宗瑶啪地甩开秦绍的手,忿忿不平地推门而出,“你个登徒子,做梦去吧!”

“汪!”老二激灵一下起来,朝着秦绍凶巴巴叫了两声,就追宗瑶而去。

门外褚英懵懂地看向屋内。

秦绍无奈地拍了拍额头:“女人啊,可真麻烦。”

说翻脸就翻脸。

秦绍揉了揉还在疼的肩,灰溜溜地回了府。

次日天光大亮,秦绍早早收拾好去给裕王请安,不过裕王不肯见他,还是玉成先生代为转达:“王爷说郡王如今自立门户,他已当不起您的请安了。”

秦绍苦笑:“先生救我。”

玉成先生摇摇头:“世子请恕老夫多嘴,您在长安风光无二当然是好,可这婚姻大事,怎敢擅自做主。”

秦绍低头应是:“实在是事出紧急,您也该听说山阳县主的情况,当日我若不为她出头,只怕她们母女二人此刻都没了性命。”

玉成先生点点头:“世子谋略过人,只是王爷这边……”

“还请先生多多美言,”秦绍拱手施礼,她早就料到父王会是最大的槛,也没指望父王能这么快就释怀,同意她一个女儿身逐鹿群雄,她只希望不要父女成仇便好。

“应该的,应该的。”玉成先生笑得十分满意。

秦绍是他看着长大的,如今这般能耐,他当然开心,只是话说到此处秦绍却还没告辞,“世子还有什么事吗?”

“先生慧眼,”秦绍附耳上前:“我需要一剂食之令人短期内发疯入魔,但不要伤及身体事后还可以恢复神智的药,先生可有?”

玉成蹙眉:“此药恐有损德行,君子不可为之。”

“君子小人在念不在药,还请先生放心,我不会胡乱用药。”秦绍道。

“是,我回去为郡王配置一副。”玉成此时改了对秦绍的称呼,世子是裕王的儿子,郡王,却是对秦绍本人的效忠。

“有劳先生。”秦绍拱手道谢。

秦绍离开,玉成先生回到屋内向裕王禀报了此事。

“哎,她也不知是跟谁学的这些手段。”裕王不知这样的秦绍是福是祸。

玉成挑眉:“王爷知道这药是给谁准备的?”

“先生且看吧,”裕王负手而立。

……

林府。

林大夫人早就被宗瑶的事气得白了三缕头发,更愁的是江国公病危,她担心万一江国公去了,小公爷得守孝三年,林若瑷难道还得等上三年?

“娘,您想想办法啊。”林若瑷抱着林氏胳膊撒娇:“真要等上三年,女儿可就什么都没了!”

“别急,大殿下聘书都下了,总不会反悔,娘这就上门去问问,尽量这几日就让你进门。”

“可国公爷眼下病重,我现在过门,不成了冲喜吗?”林若瑷嘟起嘴。

这名声可不好听。

“傻丫头,冲喜也比晚上三年强啊,这三年都够那小贱人生下一个孽种了!”林大夫人警告,林若瑷立刻不敢赌气:“女儿都听娘的安排。”

林大夫人点点头,收拾着要上门拜访,哪知大公主府的人先登门还带来了大公主的亲笔信。

“殿下忙着照顾驸马爷无瑕过来,还请大夫人不要见怪,”管事嬷嬷客客气气地赔了个罪,才道出真意:“殿下的意思是,想尽快迎大小姐过门,这是小公爷的庚帖请夫人收好。”

林大夫人喜上眉梢,赶紧把准备好的庚帖递过去,林若瑷则躲到屏风后,含羞带怯地偷看着。

管事嬷嬷接过庚帖眉头一皱:“大夫人搞错了吧,聘书上写着小公爷要迎娶的是贵府大小姐,您该给的,不应是宗瑶小姐的庚帖吗?”

林大夫人腾地站起来,差点翻脸:“嬷嬷是在拿我寻开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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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七章:庚帖

“大夫人见谅,我们也是按规矩办事,谁知您家会出这档子事。”管事嬷嬷道。

林大夫人咬牙切齿,但就像林大老爷说的,陛下金口银牙,说了宗瑶是林家的长女,就是长女,错过了当时申辩的机会就只能认下这个错,谁也改变不了。

“来人,去拿聘书。”林大夫人令道,带了笑颜:“那就有劳嬷嬷将聘书带回去,等大公主添上我家若瑷的名字,再行婚嫁之礼不迟。”

嬷嬷却板着脸拒绝:“不可!”

“有何不可?”

“大夫人,我家驸马爷病重昏沉,殿下怎能一人做主修改聘书?唯今之计,只有将错就错尽快把大小姐嫁进来才是。”

林大夫人冷笑:“我算是听明白了,大殿下这是有心要娶宗瑶了?”

“夫人错了,殿下与驸马爷敲定的儿媳妇是林府大小姐,您家只需将宗贴上的大小姐嫁过来便一切妥帖。如若不然,”管事嬷嬷冷笑一声,“大殿下乃是陛下唯一的嫡女,也不是您能轻易欺上门来的!”

大夫人嘴皮子都在哆嗦,扬手便道:“送客!”

管事嬷嬷早就料到事情不会这么容易,也不强求,只说:“那小的明日再来。”

林若瑷猛扑出来,投入母亲的怀抱:“娘!我的命怎么这么苦!”

“现在连江小公爷都要抢着娶宗瑶那个贱蹄子,我……我不活了!”林若瑷大哭起来,惹得林氏万分心疼,急忙赶来的林大老爷见状也懵了:“大公主府这……这不是在逼婚吗?这可如何是好!”

“老爷,姑奶奶来了。”有小厮禀报,林大夫人好像看到了救星:“快请,快请。”

容王妃是林家嫁出去的女儿,平日也不少往娘家走动,只是这次碰巧撞见此事,便拉着若瑷的手道:“这事倒是个机会。”

“怎么讲?”大老爷看向妹妹,家中最聪慧的从来不是她,而是他这位能在容王背后站稳脚跟的妹妹。

“大哥不是不想认宗瑶做长女吗?如今大殿下要娶的是长女,郡王要娶的却是宗瑶,您说此话怎讲?”容王妃抿了口茶,神态淡然。

林若瑷恍然大悟:“我明白姑姑的意思了!大公主下聘书在先,就是闹到陛下那儿也占一个理字,所以郡王要还是想娶宗瑶,就只能让出长女的位置。若是不然,宗瑶就得嫁到江家,而郡王和林家的婚约就是……”她羞于启齿,但林大夫人却一拍大腿站了起来:“对啊!来人,速速去将宗瑶的庚帖送到——”

“娘,您哪里有她的庚帖。”林若瑷嗔道。

当初林家不肯认宗瑶这个女儿,以至于宗瑶的庚帖一直都是在宗氏手上。

“老爷,您快去把那丫头的庚帖取来。”林大夫人撺掇林大老爷。

“是啊大哥,如此一来您可是有了两门皇亲国戚的女婿。”容王妃也笑道。

林大夫人又道:“不过这事您还不能声张,对宗氏就说,就说是跟郡王换帖子,免得她不肯给。只要换了庚帖定了吉时,就由不得她们反悔。”

这招偷龙转凤,实在是妙!

“嫂嫂思虑周全,江家那边就让我那大儿媳跑一趟,”容王妃热情帮忙,换来林大夫人母女真心感激的目光。

这妻子和妹妹一道忽悠,只让林大人找不着北,当即就往山阳县主府去。

他到底是宗瑶的亲生父亲,到这县主府也没人敢拦,就这么堂而皇之的进了门。

宗氏听说他来了,先是失神,而后便匆忙迎了出去:“老爷。”

林大老爷嗯了一声,入堂上了正坐。

宗氏低眉顺眼,连头都不敢抬。

“我此来,是为了瑶儿的婚事。”林大老爷端着架子,宗氏有些慌神:“难道郡王拒婚了?不会吧,郡王昨夜还来过。”

“你说什么?!你们孤儿寡母怎么能深夜见外男?”林大老爷脸色铁青。

事关他的清誉啊。

“是妾身的不是,”宗氏赶忙跪倒请罪:“是妾身思虑不周,请您不要怪罪瑶儿。”

林大老爷眼睛一转,扶起她:“罢了罢了,这些年委屈你们母女了。”

“不敢,”宗氏垂眉顺目,林大老爷乘势追击:“我来是为了瑶儿的庚帖,你也知道郡王身份显赫,瑶儿必得是从林家的门出去,才配得上郡王。”

“妾身明白,妾身明白,您都是为了瑶儿着想。”宗氏喜上眉梢,当即从怀里取出一截绣花布包,里面是折了四折的庚帖。

林大老爷拿到手,嘴角忍不住上扬:“好了,等过几日我就派人接你们住回府上,到时给瑶儿备上百抬嫁妆,让她风风光光地出嫁!”

宗母激动地落泪:“谢老爷恩典。”

“娘!”宗瑶从门前大喊:“娘您拜他做什么?!”

宗瑶冲进来拉起宗氏,冷冰冰道:“林大老爷,我府上不欢迎你,请你速速离开。”

“放肆!”林大老爷在宗瑶进门时就匆匆将庚帖塞到袖中,一边呵斥。

“瑶儿,不得无礼!他是你爹!”宗氏也急道。

林大老爷说的很对,宗瑶若是从这山阳县主出去是无根浮萍,但若是从林家府门抬出去,那就是高门贵女,地位截然不同。

“这些年他是抱过我还是哄过我?他连我是胖是瘦,是美是丑都不知道,也算是我爹?”宗瑶冷笑,身旁老二觉察到她对林大老爷的敌意,顿时冲着大老爷一阵狂吠。

这么大的一只黑狗可挺吓人,林大老爷下意识往府门去。

“不可理喻!”他甩袖而走。

宗瑶黑着脸下令:“以后这个人不得踏入府门半步,你们谁再敢放人进来,别怪我不客气!”

林大老爷在门前一个趔趄,差点绊倒。

他忿忿上马,此刻只觉得大夫人说的对,这个不孝女果然留之无用!

还不如使计让若瑷嫁给秦绍。

以若瑷的手段容貌,即便郡王起初不乐意,也抗不过那绕指柔。

“对!”大老爷说着,连等都不想等,直接让人驾车去大公主府。

时至黄昏,林大老爷容光满面地走出公主府。

庚帖交换完毕,他可以说是稳坐钓鱼台。

黄昏的光影撒落,陈时的身形出现在大公主府边角处,他目光凝重退入阴影之中。

看来,他这份投名状到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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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八章:忠贞

不二朝与虎谋皮第一百二十八章:忠贞昭和郡王府。

秦绍安静地听陈时说完林江两家种种动作,心中若有所思。

“托我那位姑母的福,林家大小姐的预言陈时有幸听闻,想来郡王当日不解之事,现在已经明白了。”

江家急着要给小公爷娶林家大小姐,不惜跟秦绍作对,图得什么?

图一个神凰命格的儿媳妇,还是图一个,江山霸业。

“好一个江泰,图谋甚大啊。”秦绍不由笑了。

陈时表情说明一切:“江泰老谋深算,自以为娶了大公主,生下唯一的皇外孙,就能占这天大的便宜,简直异想天开。”

“不过他想得也没错,我再怎么亲近也是父王一脉,但大公主不一样,她是陛下唯一的嫡长女,身份之尊贵远在我之上。”秦绍道。

若是她与秦综秦维都死了,那皇室之中,有资格继承皇位的嫡系子弟除了尚在襁褓的秦骋,再无一人。

到那时,陛下的目光很可能就落在他皇帝唯一的嫡系大公主身上。

因为大公主有儿子,江小公爷人中龙凤,又在皇帝跟前长大深得帝后太后宠爱,便是改了姓氏立为储君,也是使得。

到那时,江家才是真正的一飞冲天。

秦绍笑笑:“你能查出此事,已是大功一件,本王记下了。”

“多谢郡王栽培!”陈时跪地叩谢。

他如何看不出,江泰根本不是郡王的对手,那林家上赶着和江家联姻又与山阳县主不睦,还想算计秦绍,恐怕都没有好下场。

到时候,陈家还不是他囊中之物?

“陈老大人身为三朝元老,总算后继有人,”秦绍给陈时吃了颗定心丸,才叫他退下。

“郡王,这件事咱们要不要通知容四爷?”褚英问。

秦绍摇头:“这件事让容宿慢慢去查,我得先他一步,才能掌握先机。”

“可是郡王,容四爷多次相救对您忠心耿耿,应该没有问题,而且在长安城里,咱们能信任的人并不多,若是连容四爷也不能帮您分担,那您就太辛苦了。”褚英有些心疼。

秦绍连日熬夜,眼眶都青了。

“不妨事,方昭然就快回来了,到时候我们就有值得信赖的人了,而且我们还有一个值得信任的人呢。”秦绍想到那只花脸面具,不由笑出声来。

褚英有些摸不着头脑,秦绍便命她准备两套夜行服。

“您要去大公主府?”褚英咬牙,郡王果然不肯放弃宗瑶。

秦绍冲她挥了挥拳头:“这次你要是再擅作主张,我就把你撵回渝州去。”

“属下不敢!”

二人穿着妥当,连夜摸近大公主府的后院。

此地褚英和秦绍都不曾来过,不过自然是府邸当然有尊卑之分,大公主又是凤子龙孙,所住之处要有金瓦顶,故此很好寻找。

但秦绍目前还不确定大公主是否参与其中,所以这庚帖的位置,既有可能在江国公病房中,也有肯能是藏在大公主房中。

斟酌过后,秦绍还是觉得应该先去江泰之处,毕竟路熟……

她和褚英在夜幕掩护下找到江泰病房后窗,正遇侍卫巡逻,二人避到梁上,索性沿着脊梁悄声行走,褚英望风,秦绍悄悄揭开一块瓦片。

江泰房中亮着烛火,榻前还有数名心腹轮值照料,但已回天乏术。

大公主坐在外堂困得趴在桌上睡着,江小公爷心疼母亲,上去要搀大公主回房:“母亲快回去休息吧,这里有儿子在呢。”

“那怎么行,”大公主揉了揉太阳穴,“你也两日未曾合眼,快去休息吧,我还挺得住。”

“母亲别与我争了,”江小公爷倒是至诚至孝,非要亲自送大公主回房,大公主回望昏睡的江泰一眼,擦了擦眼泪妥协了。

褚英眉头微皱,疑惑地看向秦绍。

这一屋子母慈子孝,不像是野心勃勃想争皇位的样子,会不会是江泰一人所为?

秦绍摇摇头,使了个眼色,让她继续看。

两位主子一走,伺候的人便有些懈怠,除了太医依然不时清洗伤处外,两个丫鬟都靠着柱子打起瞌睡。

蓦地,一道黑兜帽的人影从小门出现,被侍卫拦下才撂下兜帽。

房梁上的秦绍竖起眉头,褚英指着来人,即时不是蒙着面,秦绍也知道她想说的是啥:

容闳。

“我要见江公爷,”容闳道。

侍卫都是江国公心腹,但容闳也是江国公的嫡亲妹夫,面面相觑后只能答道:“国公爷现在还没醒。”

“滚开!”容闳倒是霸道,一声喝,踹开房门,屋里人顿时惊醒,侍卫匆匆关门:“郭工爷现在受不得风寒。”

“若真受不得风寒,就不需要再见什么牡丹尊使了!”容闳冷喝。

有意思。

秦绍要有趣味地看这场大戏。

“姐夫,你和当日密林中行刺昭和郡王的女人到底什么关系?”容闳走到榻前,其他人识趣地退下。

江国公也被容闳惊醒,脸色泛白,苦笑一声:“你不是都知道了吗?”

容闳冷着脸,拳头逐渐攥紧:“赵老侯也是你撺掇的?”

“是……是又怎样?”江泰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

“你!你这是至我于不义!”容闳大怒,一拳砸在江泰床前,震得江泰一颤不自觉呻吟起来,或许他原本就很疼。

容闳见他这幅模样,面露不忍:“姐夫你尚了陛下唯一的嫡公主,你已经什么都有了,何必如此啊!”

“正因如此!”

江泰突然暴怒,红光满面地喝道:“我娶的是大秦血脉最尊贵的女人!是陛下唯一的嫡女!陛下无子,她就是天底下最有资格当皇帝的女人!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我想要抓住有什么错吗?你说!你说!”江泰挣扎着竟坐了起来:“我有什么错!”

“你疯了。”容闳摇头。

江泰的确状若癫狂:“只要他们都死了,他们都死了,陛下一定会立我的儿子为储。到时,到时我就能配享太庙,做太上皇了哈哈哈哈哈!”

房梁上的褚英翻了个超大的白眼。

江泰这狗贼是真疯了。

“你跟我说实话,娘子她,知不知道这件事?”容闳拽起江泰的领子,恶狠狠地逼问。

江泰嘿嘿直笑:“我会告诉你吗?”

“你!”容闳怒目而视。

“我就要死了,秦绍只给我十天的时间,你想拿我去邀功,晚了。”

“郡王是郡王,我既已查明真相,自当禀报陛下!”容闳朝左上方抱拳,冷冷瞥了江泰一眼:“你……你自求多福吧。”

江泰终于露出惧色:“容闳你敢!”

容闳拂开他,抬腿便走。

江泰这才意识到可怕之处,不论他和秦绍达成什么交易,一旦容闳将真相揭穿,陛下定然迁怒于江家。

就算有大公主作保,也最多保个不死,说不定陛下还会怀疑大公主也参与其中。

“你是容王之子,你再忠贞能有什么用?”江泰捶床,“容闳!你回来!”

梁上,秦绍心中震撼。

她从未想到,容闳竟然能做到这个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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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九章:真身

或许前世容家兄弟争夺容王之位,血腥惨烈,最后以容闳暴毙,容宿顺位继承作为结局,正是因为容闳看不惯容宿把持天子的做法?

秦绍想来想去,觉得大有可能。

正当秦绍猜想良多,底下异变突生,一个同样穿着公主府侍女衣着的女子,端着药盘来到房门前,自称是给江泰换药,

“太医们呢?怎么让一个丫头来换药?”侍卫们不解,江公爷尚了大公主,对女色是点滴不沾的,平日里服侍的丫鬟都能少则少,何况是换药这种亲近的活计。

“那,那奴婢去请太医过来。”小丫鬟扭头就走。

“你站住,”侍卫们起了疑心,那丫头笑着回头,忽然间手腕一翻射出一截利刃直取侍卫性命,“有刺客!”

另一人刚喊出这一句,也被那丫鬟一刀抹了脖子。

女孩夺了侍卫的刀便往府内冲,就见丫鬟们尖叫着逃散,她只认江泰一个:“江泰!你还我哥哥命来!”

江泰动都难,何况是躲刀,只道吾命休矣!

“铛!”窗前射来一颗碎银子打飞女孩的刀,一个带着花脸面具的男人飞身跃入,拎起女孩的衣服就跑:“走!”

“是你?”任艺璇一眼就认出,虽然来人换了个花脸面具,但他正是当日在齐老住所救她的蒙面人。

“你又坏我好事!”任艺璇大叫,“放开我,我要为我哥哥报仇!”

容宿恨不得一掌敲晕她。

“此地不宜久留!”他说着,拉起任艺璇跃出房门,公主府的护卫们也闻声而至。

屋顶上,秦绍腾地站起来,想也没想就飞身追了上去。

褚英想跟随,秦绍道:“你速去偷庚帖,若偷不到,提头来见!”

甩开褚英,秦绍腾跃而上,紧追征文不放。

她不知道这个女子为什么要刺杀江泰,更不知道征文先生会冒险救这个女子,秦绍暗自磨牙,只恨不能当面问清。

征文自然察觉身后有人尾随,但江国公府的流箭已经射来,他分神抵挡已经来不及甩开来人。

秦绍看到院中带着花脸面具的征文与那女子背靠背对敌,狠手劈开一名侍卫的刀,从回廊间穿梭,想上前又突然反应过来,转头折入一间房。

容宿与任艺璇忙于脱身,也无暇看她。

秦绍钻进的似乎是一个大丫鬟的房间,有铜镜也有胭脂水粉,她乱翻一气,最后咬牙拿起笔,蘸了胭脂在左眼角下点了一颗朱红美人痣。

美人痣的位置刚好在她蒙面的纱巾边缘,若隐若现,既不明显又很容易被人发现。

随后又对着描出两条细细的柳叶弯眉,眼角随意几笔,竟让整个眼部柔美许多,丝毫没有昭和郡王那样的鹰目湛湛。

秦绍听着外面动静渐行渐远,随意揪出两绺头帘遮盖,让脸也小了一些,这才跃出门去,捡起死去侍卫的弓箭,挂在身上,疾步直追。

她的征文先生武艺高超,但任艺璇却是个拖后腿的,身上暗器发射完了就只剩花拳绣腿,连着被人砍了三刀。如此重伤不但彻底毁了任艺璇的战斗力,当然秦绍认为她这三脚猫的功夫还是不给先生添乱得好,但空出的后背让征文腹背受敌,还要照顾任艺璇顿时情况艰难。

容宿四下寻找脱身之法,此刻人越来越多,他恐怕很难带着任艺璇全身而退。

可这个女人却是一点眉唯一的线索。

就在他迟疑之间,一道锋锐鸣叫从耳边穿梭而过,容宿寒毛倒竖,下意识侧头避开,才听到身后一声惨叫,那支箭竟直接射穿身后意图偷袭他的侍卫脖子。

面具下,容宿的目光犀利起来。

不远处,背着弓箭的少女正一步一箭,压着公主府侍卫朝他走来,这股气势竟让容宿想起了远在郡王府的秦绍。

若是郡王拿起弓箭,也定不较此女子弱吧。

“兄弟,快走!”秦绍开口,竟是一口地道的燕京话,那调子在容宿心中滑过一阵熟悉。

“姑娘,燕京人?”容宿谨慎地压低嗓音问道。

秦绍不疑有他,只道:“大公主府戒备森严,再拖就逃不走啦。”

“什么人竟敢夜闯公主府!”远处响起一声大喝。

“是容闳!”容宿低声道,他怎么在这儿?

秦绍却知道,容闳估计还没出府就听到有人行刺江泰,以他五城兵马司中军大统领的身份,保卫公主府义不容辞,当然会提刀赶来。

“他来了就谁也别想走了!”秦绍急道。

容宿当即点头,让失血昏迷的任艺璇一条胳膊搭在自己肩上,秦绍为他断后,射空壶中箭后也丢了箭筒飞身上墙,三人迅速消失在夜幕中。

容闳追出府门,还不罢休,下令五城兵马司即刻搜城!

“兄弟,你累不?”秦绍一道小跑才追上征文的大长腿,还热心道:“我帮你抗会儿吧,我看她挺沉的。”

容宿脚下没停,避入一条小巷才稍事休息,却还是将任艺璇护在身后:“不敢劳烦姑娘。”

任艺璇嘤咛一声呼痛,容宿立刻紧张地查看她的伤势,“伤口有毒!”

透过面具,秦绍都能感觉到他的忧心,顿时磨了磨牙:“不妨事,我帮你找大夫。”

“这是军中常见的锈毒,解药都藏在容家兵械库中。”容宿皱眉,他也没想到公主府的兵器上竟然都涂着容家铁骑才会用的锈毒。

“江泰是容闳的大舅哥,他府上有容家的兵器再平常不过了,”秦绍撇撇嘴道,眼睛还瞄着任艺璇靠在征文肩上的头。

这女人,真是碍眼。

“劳烦姑娘等我片刻,我安顿了她,就与你同去容王府取解药。”容宿道。

“我若不肯呢?”秦绍轻哼一声,瞬息觉察到征文面具下的冷意:“姑娘仗义相救我本不该怀疑,但事关重大,我必须救这个女子。”

“这个女子?这么说你还不认识她?”

容宿蹙眉,“两面之缘。”

秦绍笑弯了眉,眼角下的朱砂痣在月光下分外可爱,“好说,好说,我在巷子口给你把风,你安顿她吧。”秦绍知道蒙世佂是长安人士,在城中有几间不为人知的宅子不是什么意外之事。

容宿扶起半昏半醒的任艺璇走进巷子间的暗道,蒙面的大成立刻想上前接应,却见容宿摇摇头,看向巷子口的身影微微眯目。

大成退入阴影之中,容宿则将人藏在他早就买好的院子里,并简单包扎。

“别走……哥…哥…”任艺璇昏沉沉地喃喃,揪住了容宿的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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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章:野心

“任姑娘你中毒了,”容宿推开她的手。

任艺璇回复三分理智,隐约记起是容宿救她性命,可还是放不下容宿阻挠她杀江泰的大事,别过头不想理会。

“你好好休息,我去取解药。”容宿转身便走。

任艺璇伸手想说什么,又被伤口所阻。

“姑娘,劳驾了。”屋外,容宿哑着嗓子走到秦绍身后,秦绍则兴冲冲转头:“不妨事,不妨事。”

容宿眯起眼:“姑娘可知容王府怎么走?”

“我当然知道。”秦绍把风的当口就已经想好怎么圆谎,“咱们做贼的,岂能不先踩好点。”

“哦?”容宿笑笑:“原来是同行。”

秦绍也笑出声来,还大大咧咧去搂他的肩膀:“走,我们去偷容王府!”

“这边!”官兵举着火把从巷口经过,二人同一时间飞身上房,都是轻功了得,不过当二人抵达容王府时,才发现王府戒备森严。

“是容闳,他料定我们要来偷药。”容宿说着,带了条防守稍松懈的后门,又仗着自己对容王府守卫烂熟于心,巧妙地避开了所有侍卫。

秦绍不疑有他,蒙世征与容宿交好,熟悉容闳及容王府理所当然,不过身份上却不能这么办。

“行啊兄弟,有线人吧?”她又拍了拍征文的肩,“以后咱俩搭档吧,你要救的那个女人只会拖后腿。”

容宿面具下的眉头跳了跳,“再说吧。”

他背过身寻找去兵械库的路,秦绍跟在身后偷笑不已。

并非她存心捉弄征文先生,而是她前世已经习惯了隔着笔墨熟悉那个人,如今面对面,她怀疑自己恐怕根本说不出话来,只能先混个熟悉吧。

反正她现在觉得很自在,前所未有的自在。

“兵械库里应该有不少宝贝吧?”秦绍问道,像个财迷心窍的小贼。

她燕京话说得很好,毕竟前世先帝驾崩前就已经完成迁都,所以秦绍在燕京生活过不少年头,就连容宿也找不出什么破绽,而如今的秦绍是断没有去过燕京的。故此,秦绍觉得就算征文先生怀疑她的身份,也怀疑不到昭和郡王的身上。

只要不露馅,怎么都好。

就算能以小贼的身份留在先生身边,也是件妙事啊。

“你真想偷容家?”容宿蓦地回头,还头一次有人当着他的面说出这样的话,她到底是真不知道他的身份,还是存心试探。

“贼不走空,你不能让我白跑一趟吧?”秦绍柳眉一扬,心里感激自己从前看过不少杂书。

“除了容王府几位主子的兵器在各自院中,大多都收在兵械库里。”他说。

秦绍笑:“我猜也是,他们大户人家,讲究。”

蓦地,容宿拉着手臂将她整个人拽入怀中,一队巡察之人从小路上走过,险之又险。

“巡逻方案改了。”容宿嗓音低沉,透过面具更显得沉闷,可秦绍靠在他胸前听起来却是如闻,“得罪了。”容宿反应过来立刻推开她,声音毫无波澜。

“江湖儿女,不拘小节。”秦绍眉眼弯弯,又一次露出那颗美人朱砂痣,让人眼前一亮。

容宿挑了挑眉,“容闳谨慎,我线人给的路线估计已经行不通了,姑娘可愿与我冒一次险?”

“愿意。”秦绍想也没想便答,又觉得太过唐突,添了句:“富贵险中求嘛。”

“好,到时容王府兵械库内的宝贝,你随意取用。”容宿答得爽快,二人潜行府中,绕路西行,往兵械库靠近的同时却越来越接近容宿自己的院子。

秦绍在府中住了小半年,当然知道这附近是谁,不免有些慌张。

“先……先别走了,那个…我听说这儿住着容王的儿子,咱们没必要招惹。”

面具后面的人沉默片刻:“你不想经过容宿的院子?”

“当然不想!”撞见了还了得!

秦绍看到征文先生眯起了眼:“我听说这位容四爷最近捞到不少宝贝,你不眼馋吗?”

“眼馋,眼馋……”秦绍咬牙道,此刻有些恨自己怎么就要扮成见钱眼开的小贼呢,这下好了,蒙世征要把她带到容宿的老窝去,他倒是没啥事此刻跟容宿还是好兄弟,她可怎么办?

容宿看她心虚的样子,语气轻快地说:“走吧。”

秦绍跟在后面磨磨蹭蹭,像只不想回家的小猫,竖着尾巴这儿躲一会儿,那儿拖一阵儿,忽然道:“这边这边!拐俩弯就是兵械库,快点!”

“原来你认识路。”容宿抱肩。

“我当然也有线人,快走快走。”秦绍十分自然地拉起他的手,容宿没料到她举止如此亲密,被拖了一步才跟上,但不知为何并不反感也就没甩开她。

兵械库守卫重重,二人废了好大的力气才混入内部,藏身树上。

“如无必要,兵械库不会擅开,不过这解药也不难寻,常备库房应该就有,就是不知库房在何处。”容宿道。

秦绍嘴角上扬,演戏演到底,“那可不行,常备库中哪有贵重宝贝。”

“好,那我就陪你走一遭,算是报答你公主府中相助之情。”容宿忽然一跃而出,几个腾跳落地时以击晕一个落单的侍卫,并且将人家的弓箭夺来。

秦绍也随他落地,就见他翻出一块白磷分别抹在三支箭头上,随后瞄准外院一间库房的纸窗齐射而出。

“好箭法!”秦绍夸讲,果然不是自己家,不心疼啊。

“不如姑娘。”容宿笑说。

“哪里哪里,”秦绍谦虚之时,看守库房的人已经敲起铜锣:“走水啦走水啦!”侍卫却喊着:“有刺客!”

慌乱之际,秦绍与容宿悄无声息地飞过梁上,来到看守住所夺走库房钥匙。

“走后门。”容宿道,秦绍与他背靠背,抓着两把钥匙同时打开双孔大锁,推门而入。

库房内阴冷,没有明火。

秦绍从袖中取出火折子点燃,一个个架子看去,脸色逐渐凝重。

“容王府竟秘藏如此多的兵器,野心昭然若揭!”

容宿却说:“容王曾领陛下禁军,府中贮藏军械乃是先帝特批,并无越制。”

秦绍瞪他一眼。

容宿隔着面具也看不出表情,只是说出来的话耐人寻味:“你对容王府,意见颇大。”

“容王结党营私,陷害忠良,野心勃勃,难道不该仇视?”秦绍觉得有必要让征文先生听听“百姓”是如何想的,以为佐证。

第一百三十一章:密室

不二朝与虎谋皮第一百三十一章:密室容宿眉头紧皱,盯着她一直不语,在秦绍眼里就是征文先生终于对容王起疑心了,好事好事。

“快点,你说有宝贝的。”秦绍又自然而然地拉起他的手。

容宿手指动了动,跟着她走进兵械库深处,秦绍有意搜查所以从头走到尾,宝贝倒是没找到但是兵器藏量确实数得七七八八,做到心中有数。

兵械库的尽头是一面浮雕虎头墙,威风赫赫,秦绍正打算离开,容宿却忽然脱离她的手走向虎头墙敲敲打打:“不对劲,这里似乎有密道。”

秦绍蹙眉,闭上眼在脑海里勾勒兵器库的情况,猛地睁开眼:“没错,缺了一角!”

容宿攥紧拳头,眼中泛着寒意。

“这私藏的一角里,容王到底藏了什么?”秦绍冷笑,看向征文的眼神写满了果然如此是四个字。

容宿却不肯罢休,他不信父王真的会蓄兵谋逆。

“机关在哪儿?”容宿摸着虎头、虎目、虎口,却一直没找到开门的机关。

秦绍原本觉得时间紧迫,但是若能让征文先生发现容王府私藏的武器,就是一大力证,她乐得如此,立刻帮着左右敲打。

两人都对暗道略有涉猎,但此地机关设计精妙,迟迟没能找到真正入口,但也有其他的收获。

“这里有一个地窖!”秦绍推开一个陈列宝刀的架子,在下面发现了活板门。

她仔细检查过活板门的情况,拆掉了会触发暗器及响铃的机关,才掀开门,想举着火折子进去。

突然,容宿一把攥住她举着火折子的手。

秦绍茫然回头,只见容宿微微前倾,伸头吹灭火折子,萤火之光烟灭的最后一刻,是两双映出彼此瞳孔的眸。

这距离太近,近得秦绍都担心征文先生听到她咚咚乱跳的心。

黑暗里,容宿声音柔和平静:“这种地窖,通常是贮藏火药用的,带火折子太过危险。”

秦绍把手从他掌心抽出,“哦,你……你懂得还挺多的。”

容宿似乎笑了,但尽管秦绍的眼睛适应了黑暗,也看不透面具背后的脸,只能低头去看地窖。

于此同时,容宿点亮一支火把,这一片便亮了许多。

“我在上面照明,你下去简单看一眼,”他提议。

秦绍哦了一声,转头便往下走,半截身子都进了地窖时容宿突然拉住她的手臂,秦绍茫然转头,仰望着他:“怎么了?”

“你,不怕我把你锁在地窖里?”容宿问。

女孩圆溜溜的大眼睛眨了眨,柳叶弯眉微微一皱,似乎第一次思考这个问题:“你不会吧?”

容宿松开手:“下去吧。”

秦绍借着上面的光简单数了一下,便匆忙上来,毕竟是不知密封多久的地窖,她担心自己会晕在里面。

“你说的没错,的确是火药,近前大约有十桶,而且地窖很深,我不敢往里走。”秦绍说着,脸色已经沉了下来。

容王私自贮藏如此大量的火药,等同谋反!

“现在你信了?”秦绍挑眉看向征文,心里有些庆幸。

今日收获颇丰,既抓到了容王的小辫子,又让征文先生彻底对容王起了疑心,由此一来,先生断不会再对容宿掉以轻心。

“我们走吧,容闳快反应过来了。”容宿转头就走。

“别走啊,哎!”秦绍叫不回人,只能蹬了两下将活板门合上,又将兵器架归位才大步追上去。

他们俩动作很快,这一番搜查不过片刻。

另一边,容闳则带人赶到火场顿时意识到这是声东击西之计,当即带人赶往兵械库,命人开门。

“王爷有令,非圣旨不得擅开兵械库大门,请世子恕罪!”正门守卫是容王亲兵,可谓是尽忠职守。

容闳冷着脸也不争辩,只道:“无妨,兵械库铁捅一片,贼人想要入内必须要有钥匙,我去库房查验钥匙便可。”

这是可以的,亲兵带路,看到挂着钥匙的地方空了一块魂都没了。

“后门钥匙失窃!”他喊出口的瞬间,容闳就带人往后门冲去。

果然,后门守卫都已被人放倒,门也开了,钥匙也不翼而飞。

“属下该死!”亲兵自责不已。

“此人极为熟悉府中状况,断不是寻常毛贼,速去通知父王,清点兵械库!传令王府戒严,任何人不得出入走动,违者格杀勿论!”容闳令行禁止,整个王府瞬息铁桶一片。

秦绍二人不及脱身,已经被困在府中。

“容闳倒是统领有方。”秦绍说道,也不知该喜还是该恼。

只听面具下轻哼一声:“雕虫小技,还抓不到我。”

秦绍扭头看那张花脸面具,是越看越高兴,抬起小脸得意洋洋:“那是当然。”

容闳那什么跟征文先生比?

连脚趾尖儿都比不上。

容宿眉头动了动,听到巡逻侍卫动静,蓦地拉起她的手:“这边。”

秦绍整个人都热起来了,脑袋嗡的一声,什么都想不出来,只是本能地迈步跟随。

但事实证明,闷头动作是断不可取的,待她发现时已经大事不妙。

“为什么要来这间院子躲避?!”秦绍要崩溃了。

征文先生不会是要找容宿帮忙吧!

“放心,今夜容府四爷不在府中。”容宿淡然开口。

“你怎么知道?”秦绍心里还是很怕。

“他去……天香酒楼喝酒了,跟蒙世征。”容宿背着手望天,脸不红气不喘地撒谎。

这话纯是糊弄鬼呢。

可秦绍信了,就因为说这话的是蒙世佂本人啊。

容宿现在还当蒙世佂是最好的兄弟,会被他调走,也属平常。

仿佛吃了颗定心丸,秦绍对躲进容宿院子不再那般抗拒,甚至还有一些……小期待。

今日发现了容王私藏火药的把柄,若是能再发现容宿的什么把柄,可就太美妙了,尤其是在征文先生面前!

秦绍眼睛亮晶晶地,仿佛找到了努力的方向。

翻!

就是把这个狗贼的院子翻个底朝天,她也要找到些证据。

却不知,背后的正主儿看着她露出意味深长的笑。

“搜这边!”院外响起一众侍卫跑来的声音。

“糟了!容宿不在,他们搜起院子岂不更容易?”他们不成了瓮中之鳖?

容宿勾起唇角:“我知道这院子里的密室。”

“密室?”

秦绍瞬间竟然有些嫉妒容宿,竟然能跟征文先生关系如此亲密。旋即又磨牙,这个狗贼,就这样还要杀害先生,简直罪不容恕!

“走。”容宿来不及解释,拉着她穿过小门没入书房,拧开机关便进入自己的密室躲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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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二章:摸摸

容闳带人叩响院门,门一开就冲进来,安静片刻没见容宿,便问手下人:“宿弟今夜不在府中?”

“四爷在外醉酒,已安置在天香酒楼,属下见王府封府特来禀报,不知世子爷因何要搜我家四爷的院子?”大成及时赶回,挡住了容闳。

“府内进了贼人,偷盗兵械库,我正在追捕搜查。”容闳道。

大成抱拳一礼:“敢问世子爷,不知府内丢了什么东西,明日四爷问起我也好禀报。”

“笑话,王府大事从来都是世子爷做主,何时轮到四爷过问?”容闳身边的大庆冷喝一声,到底谁是嫡子谁是庶子,恐怕容四爷身边的人都忘了,那他就提醒他们着点儿。

“不敢,只是您要搜查四爷院子,总要给个由头,不然属下不好办,您说出去也不好听。”大成办事稳重,只见容闳拦住要呵斥的大庆,态度平静:“并非只搜这一处,便是我的院子也要搜查。”

大庆隐隐磨牙,世子是嫡出,何等尊贵,用得着跟个庶子如此客气?

说到底,还是那昭和郡王在给容宿撑腰。

大成见好就收,侧身让开了路:“世子爷别见怪,您请便。”

“搜!”大庆喝道。

一众侍卫冲入,左突右闯,但此地既然是密室,当然是寻常人不能发现之所在,不过秦绍站在活板门前,还是隐约听到外面疯狂翻找的动静。

“搜得倒是挺仔细,”秦绍腹诽,恐怕容闳再大公无私也不会错过这么好的机会。

这俩兄弟的矛盾,必定是存在的。

就在她认真听动静的时候,容宿在身后轻轻拍她一下,并且点燃了密室的烛火。

这密室并不大,四四方方,正中是一个长案,背后挂着巨副的大秦地图,左右两面墙前则各自摆了两个架子,陈列许多贵重物品,地上还有几个大箱子,估计也是金银财宝。

“容宿才当了几个月的官,竟然搜刮了这么多!”秦绍恼火。

狗贼就是狗贼,贪赃枉法,无恶不作!

一旁容宿脸不红气不喘:“堂堂容家四子,总有些生财之道。”

“那我今日,就要杀富济贫了。”秦绍说话间就把一颗贵重的夜明珠塞进怀里,白嫩嫩的小手又摸到单独陈列的红宝石鸽子蛋上。

专捡贵的拿。

容宿面具下的眉头蹦了三蹦,仰头望了望屋顶,声音平静地问:“装得下吗?”

“装得下!”秦绍答得欢快极了。

“行,你拿吧。”容宿背着手不去看她。

秦绍翻得起劲,不过片刻就搜罗了一布袋子的珠宝,都是这密室里数一数二的贵重宝贝,乐得合不拢嘴。

容宿知道了,肯定要气得跳脚。

“哗啦!”一声,容宿找到了卷起巨幅地图的机关,整片地图升上去,露出另一扇活板门。

“还有一间密室?”秦绍皱眉,这一环套一环的,容贼在搞什么猫腻?

容宿则扫了一眼她的珠宝袋子,嘴角微抽,面具下的声音也格外冷漠:“是啊,还有一间。”

秦绍小心翼翼地瞄了他一眼,先生也生气了?

对,容宿贪赃枉法,还背着好兄弟私藏一间密室,先生发现了当然要生气。

“机关在这儿,我们进去瞧瞧。”秦绍发现活板门的机关是墙边的落地瓷瓶摆件,一扭之下,活板门应声而开。

她举起烛台兴冲冲地进去,觉得这次一定能发现容宿的把柄,让先生相信她的话,容宿就是个狗贼,他不是好人!

容宿站在门前仰头望了望,一时觉得自己可能想错了。

她只是个贪财不要命的小贼!

“唔!唔唔!”秦绍一进来就听到一个女人被堵着嘴唔唔求救的声音,“谁!”她蜡烛猛地一晃,看到一张憔悴又熟悉的脸。

舟舟!

秦绍大为吃惊,容宿竟然将舟舟囚禁在这间密室里!

“嗖!”门前突然响起机关箭被触发的声音,秦绍回头,眼底写满惊恐,就见门前的征文先生熟练地躲过数支暗箭,“当当当!”所有箭矢全部射在密室后的隔板上。

秦绍松了口气,目光也柔和下来:“你吓死我了!”

容宿笑了笑,大步走进来:“先看看这个女人是谁吧。”他伸手解开绑在舟舟嘴上的布条,像是第一次审问她一般:“你是何人?”

“救我!公子救我,我是府里的丫鬟,被容宿看上才囚禁在此!”舟舟被铁链锁的严严实实,脑子倒是快得很。

秦绍不着痕迹地哼了声,放缓音调用燕京话问道:“当真?”

舟舟看着烛火下柳眉浅浅,声音轻柔还面带美人痣的蒙面女子,是半点没往心狠手辣的昭和郡王身上想,“姑娘救我!我真的是王府的丫鬟,您看我身上的衣服!”

容宿在旁,一把抓住舟舟指骨都断了的手:“你受过刑却衣衫妥帖,还说容宿是看上了你?”

不愧是她的征文先生,就是聪明敏锐!

秦绍心里夸了一万遍,眉眼都弯了。

就算是为容贼说话,征文先生说的也是最优秀的那种。

“我,我……”舟舟结结巴巴,正想圆谎,握住她手腕的面具男子忽然力道一软,竟然晕倒在她身前。

舟舟愣在当场,秦绍瞬间冲上前来:“先生!先生!”

她半抱着容宿,眼中怒火简直能杀人:“你做了什么!”她厉声质问,一把捏住舟舟喉咙,捏小鸡仔似得死死掐住。

舟舟简直冤死了,被掐得翻起白眼,手却还被铁链制住不能动,只能红着脸勉强挤出字来:“不……不是……我……”

秦绍却根本不信,红着眼如地狱罗刹,捏得舟舟脖子咯吱咯吱地响。

只差一步,她就要活活掐死舟舟。

“你说不说!”

舟舟魂飞天外,没想到自己熬过了容宿的酷刑,最后竟死在一个莫名其妙的女人手中!

“咳……”面具下的容宿忽然咳了一声。

秦绍想也没想就丢开半死不活的舟舟,扑过去扶起他:“你没事了?你伤了哪儿?怎么伤的?什么时候伤的?”

她紧张得快喘不过气来。

秦绍简直不能想象,如果这一世征文先生死在她面前,她会如何。

“我没事,”容宿看到女孩通红的眼眶,声音都软和下来。

“怎么会没事,你都昏过去了!”

秦绍伸手在他身上乱摸,看不到脸,就检查胸前后背腰腹,容宿还是第一次被女人摸了这么多下,反应过来时立刻攥住女孩毫不自觉地放在他腹部的手:“我真没事,我昏过去是因为……因为这个。”

第一百三十三章:吸吸

容宿指尖冒出一只银针,女孩的目光对焦在针尖上:“方才的暗器?”

“对,没错,暗器。”容宿频频点头,心中甚至轻吁一口气。

“针上一定有毒!”秦绍猛地站起来,冲进密室四处翻找,解药一定就在这密室里!

容宿歪着头看她紧张兮兮的背影,眨了眨眼,忽然反手将银针扎进自己腰间,拔出时,针尖血珠攒动,他却半点不喊疼。

好不容易缓过来的舟舟看得眼睛都直了,“你……”

还有这种操作?

容宿扭头看她一眼,花脸面具上露出的黝黑瞳孔比寒冰还冷酷。

舟舟毫不怀疑她敢说半个字,这个男人就能立刻要了她的命。

至于那个美人痣的女贼……

估计会拍手叫好。

舟舟下意识缩近墙角,瑟瑟发抖地摇着头,我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看见……

秦绍翻得有些急,就听身后容宿提醒:“外间第二个架子上似乎有个药匣。”

女孩一阵风似得冲出去。

容宿捂着腰间伤口,步履蹒跚地走出密室门,面具下的脸竟也逐渐惨白,露出来的唇色也越来越紫。

“找到了吗?”

他声音都弱了三分,坐在书案前等候,毒素混入血液让他浑身滚烫。

“找到了,找到了,可是哪一瓶才是解药啊?”秦绍抱着药匣过来,半蹲在容宿身前,待看到他露出的一截唇色青紫,额上冷汗直冒。

她发誓,征文先生要是出了什么事,她一定立刻马上,杀了容宿那个狗贼!

“这瓶,”容宿指了瓶体翠绿的小药瓶道。

秦绍赶忙倒出药丸,她并不怀疑蒙世佂为何对解药如此清楚,以他跟容宿的交情,知道这些也不奇怪。

容宿吃下药丸,又问她:“你不问我为什么知道?”

“你能掐会算,不奇怪。”秦绍眼中有着一丝崇拜,把这句话说得跟真的一样。

容宿笑了笑,竟不觉得荒唐。

他看着半蹲在自己身前的女孩,额头上汗珠沾湿秀发,也不知是热是急,下意识伸手撩开。

秦绍瞬息触电般站起来背过身。

她怕自己的妆容太假,烛火之下,抹开头发会被征文先生发现什么端倪。

容宿虚抬的手指动了动,心里涌上一股燥热的火气,忽然痛呼一声:“药有问题!”

女孩果然迅速转身:“怎么回事?”

隔着面具,秦绍根本发现不了容宿在抿嘴笑,只当他是痛苦隐忍,更加揪心:“你到底伤在哪里?”

容宿指了指腰间:“无妨,将药丸碾碎外敷即可,我自己来。”

秦绍伸出去的手缩了回来,只取出一颗药丸:“我帮你碾碎它。”便背过身去。

身后,容宿解开腰带,露出精瘦结实的腰腹。

针尖造成的伤口不大,但是所粹毒性不小,他扎得又狠又急,此刻已经隆起一圈青紫色的痈肿,伤口处渗着滴滴脓血,看起来格外渗人。

若在往常,这小小伤口他连疼都不会说一声,可看着背对他碾药的小贼,忽然倒吸一口凉气。

“怎么了?”秦绍果然忍不住回头,见到伤口那一刻心里将容宿骂了一百二十八遍!

“这个狗贼容宿!怎么下手这么狠?!”她骂出口,还踹了一旁的珠宝袋子一脚,简直把容宿的珠宝当真人对待了。

“哎哟,”容宿人生中第一次呼痛。

他盯着紧张兮兮望着自己却刚骂他是狗贼的女孩,又看了珠宝袋子一眼,面具下露出秦绍绝对熟悉的危险笑容:“伤口里有脓血,不弄出来,敷药也是无用。”

“那怎么办?”秦绍蹙眉。

说是这么说,但她从前却看过不少医术,眼下的情况还真知道怎么解决,只是……

“把烛火拿来。”容宿嗓音格外沙哑,动作却十分坚决,他拔出了靴子里藏着的匕首。

割肉放血。

最简单不过的排毒手段。

“不行!这样你会伤得更重!”秦绍握住他的手腕。

容宿惯善于拿捏人心,轻轻拂开她的手:“无妨,这点小伤不碍事,不是还有你吗?”

秦绍对待征文向来不设防备,何况还有前世积累的深情厚谊,更不会怀疑他的用心,只感动于先生待她真诚,顿时更舍不得他吃苦。

“要不……要不我帮你吧?”秦绍提议。

容宿心里乐开了花,只觉得终于扳回一局:“怎好劳姑娘动手,我自己来就行。”

秦绍却坚持要夺他手中匕首:“我帮你。”

容宿手一松,“那就……劳烦姑娘了。”

“不劳烦,”秦绍接过匕首,容宿青紫的唇因为吃了解药有些缓过来,此刻上扬三分,只等着秦绍帮他吸出毒血。

这个女贼虽然来历古怪,但待他竟是一片真心。

想到她方才慌乱的样子,容宿甚至有一瞬失神,除了娘亲,再无第二个女人为他如此紧张过。

虽然容宿之前怀疑过女贼的身份,甚至猜忌她就是牡丹尊使嘉华有意潜伏到自己身边,这才故意引她到此,还用舟舟诱她上钩。

只要方才舟舟认出她来,容宿会毫不犹豫地启动密室机关,抓住这个女贼。

但舟舟即便在差点被掐死前,也没叫出尊使二字,除去舟舟当真不认识牡丹尊使外,就只有女孩是无辜这一种解释。

而且,容宿自己都没发现,他此刻已经开始偏向于第二种解释。

“我来帮你,”秦绍又一次强调,还深吸了一口气。

容宿回神看去,嘴角的笑容顿时化为乌有,“你,拿刀做什么?”

“帮你啊?”秦绍眨了眨大眼睛。

容宿腰背一挺,下意识缩了缩腹肌,指着她用火烤过的匕首:“你来帮我割肉放血?”

“啊,”秦绍点头,不然呢?

难道她堂堂天子之尊,还要亲口给他吸出脓血不成?

容宿别过头去。

“劳烦姑娘了。”话还是那句话,只是说的有些有气无力。

秦绍只当他是毒气上涌,赶忙蹲下身,匕首在伤口上比了比,还柔声哄道:“别怕,不疼的。”

容宿拳头紧攥,捏得咯吱作响,已经恢复血色的唇仿佛在提醒他,是有多自讨苦吃。

秦绍没能注意到,她认真比量动作又快又准,三刀划开六道血口挤净脓血后迅速敷好解药,用扯下来的衣带包扎伤口:“好了。”

容宿涩声道谢。

秦绍却仰头看他,面色森然霸道:“你记住,从此以后只有我一个人可以伤你,其他人谁也不行,包括你自己。”

第一百三十四章:嘉华

不二朝与虎谋皮第一百三十四章:嘉华面具后面的人一阵沉默,秦绍这才发现自己方才着实失态。

每每遇到征文先生,她便容易头脑一热,冲动行事,这对于秦绍来说可不是件好事。

“快走吧,小心你要救的那个女人跑了。”秦绍主动岔开这个尴尬的话题,容宿也不纠缠,体力恢复了便凑到架子前。

外面已经没了声音,估计搜查的人已走,容宿又不在府中,书房连个当值的人都没有。故此,她们顺利出了容宿院子,趁着容闳带队搜查别的院落时走小路从后门出府,直奔任艺璇藏身的小院。

另一边,容王听闻兵械库竟然被人闯入,急匆匆赶回。

“父王,孩儿无能尚未抓住贼人。”容闳第一时间认错,容王大步不停,边走边问:“大公主府也遭了贼人?”

“是,孩儿怀疑这是同一拨人所为,只是……”

容王顿足:“只是什么?”

“贼人对王府巡逻情况了如指掌,出入有如无人之境,父王,孩儿怀疑有内鬼作祟。”容闳道。

“你是指谁?”容王眉头上扬。

王府内巡逻班次都是由他亲自安排,每隔两月换一次规则,若真能达到了如指掌,除了容王本人,也就只有容闳和容宿两位主子爷能做到了

“孩儿不敢妄加猜测,还是请父王先点清兵械库损失情况,再做定夺。”

容王也正有此意,亲自带人清点一番后,发现只丢失了一瓶解药。

“果然是他们,大公主府三名刺客中有一人被兵刃所伤中了锈毒,需要来府中取走解药。孩儿已经加紧放手,但还是……”容闳冷着脸道,而容宿却偏偏在当晚不见踪影,如此说来夜闯大公主府的事也跟容宿有关。

“若真是了如指掌,偷解药往常备库去即可,何必冒险闯入兵械库?”容王反问。

“这……”容闳也答不上来,况且容宿身为容家四子,手上本就有解药,根本不需要冒险偷。

容王似是想到什么,忽然浑身一震大步往兵械库里冲,还狠狠挥手:“你们都退下。”

“父王?”容闳不解,但看容王脸色难看,只叫人退出兵械库。

库内点了烛灯,容王自己手持火把大步往最后一排冲去,对着虎头墙上下检查,墙面严丝合缝,开门的机关藏在老虎腹部三寸处,他摸了摸上面久积的灰尘,终于放下心来。

看来此人并非冲着墙后面的东西而来。

容王松了口气,目光也柔和下来,轻轻拍了拍虎头凸起的部分,嘴边竟然带了一丝笑意。

片刻后,容王走出兵械库。

“的确没有丢失,不过此人倒是发现了一个秘密,为求万全,闳儿,你去替为父办一件事。”容闳附耳上前,连连应是。

吩咐完容闳,容王扫了一眼,不满道:“宿儿还没回来?”

“四弟醉了,已经歇在酒楼,儿子这就派人去寻。”

容王瞟他一眼:“随你。”

……

夜还没过,秦绍与容宿赶往安顿任艺璇的小巷,推门而入,床上却没有半个人影。

“难道她醒来后自己走了?”秦绍背着手左右看去。

“不会,她身上三处伤我只帮她简单包扎,如果挣动会流血不止,必死无疑。”容宿眼一眯,陡然甩出一颗银锭子。

“当!”银锭子击在刀背上,他虽控制了力道,但还是连人带刀都击飞数步,任艺璇更是栽倒在地。

她痛呼一声,恶狠狠地看向容宿:“为什么帮她!”

秦绍喜滋滋地抿着笑,甚至连任艺璇藏身柜中偷袭她都不介意,“你忘恩负义要杀恩人,他当然要帮我。”

容宿取出怀里一瓶解药:“这是解锈毒的药,能防止你伤口溃烂,我和这位姑娘一同去容王府偷药,她有恩于你。”

“有恩?呵,你知道她是谁吗?”任艺璇冷笑一声,从地上挣扎两下,想要站起来。

秦绍本想扶她,动作却猛然顿住。

不可能吧,她从未见过这个女人,不会被她识破真身吧。

更何况,秦绍现在可是女子打扮,再怎么厉害的人也不会猜她会和昭和郡王有什么联系。

毕竟连征文先生都被她糊弄住了。

容宿本想开口,可见秦绍动作僵硬,心里咯噔一声,难道这个女贼身上另有隐情?

“你说。”容宿哑着嗓子问,既没有扶起任艺璇的想法,也没有靠近秦绍。

秦绍捏了捏手指,操着一口燕京话:“你说,我是谁?”

“这该问你自己吧,不介绍一下你的名字吗?”任艺璇冷笑,好像什么都知道了一般。

“还未请教姑娘芳名。”容宿也开口。

秦绍看向他,顿时生出两分委屈:“你也带着面具,我却没有疑你。”

容宿心头一跳,下意识迈前,声音也缓和下来:“我叫征文,征文解命,是个天桥下摆摊解字的散人。”

任艺璇眉头跳了跳,喃喃重复:“原来你叫征文。”

秦绍仿佛被这两个字蒙住了眼,眉毛弯成一截新月,朱红美人痣浮出面罩只凑上去抓住容宿的手:“征文先生,我就知道你是征文先生!”

容宿盯了二人交握的手一眼,没有抽开:“是,我是征文,先生不敢当。”

“当得,当得!”秦绍贴上去。

任艺璇看向两人交握的手,没来由地一股火气上涌:“你这个女人演什么戏呢!征文,你不要被她骗了!她就是害死我哥哥的那位尊使!”

征文看向秦绍。

秦绍心里松了口气:“什么尊使密使的,我是救你的神使,给她给她,快把解药给她,少在这儿鬼话连篇了。”

任艺璇却不肯信:“你!征文,你想想,会夜里潜入大公主府找江泰的女人,箭法又如此超凡,除了那位尊使还能是谁?你说,你蒙面混入我们中间,到底想干什么?”

秦绍抬头看向征文:“我不是,我不知道什么尊使。”

征文捏捏她的手指,转而去看任艺璇:“她不是那位尊使,方才在容王府我已经试探过她了,倒是姑娘你,行踪诡秘,至今不肯透露姓名。”他取出怀中解药比划在任艺璇面前:“此刻我倒是有些犹豫,到底该不该救你。”

秦绍看向征文,忽然想到探秘地窖时,征文跟她说的那句话,还有密室之中,他忽然昏倒在舟舟面前。

他八成没有中什么暗算,只不过是想看看她是不是嘉华,会不会救舟舟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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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五章:听云

不二朝与虎谋皮第一百三十五章:听云秦绍抿着嘴,从征文手中抽回自己的手,后退一步。

征文先生怀疑她。

这让秦绍一时难以接受,纵然她很清楚,自己这个小女贼突然冒出来,征文先生一定不会轻易信她,可是真的被先生设计试探了,她又觉得难以接受。

“你的伤也是假的?”秦绍问。

征文回头看她,低头看看自己空落落的掌心,垂下手:“伤不是,毒不是,但……昏倒是。”

果然。

“所以你是故意引我去那间密室,见到那个女人,你也早知道那里囚禁着一个女人,你不过是想看看我会不会救人,不,是那个女人会不会认出我来。”秦绍倒还没丧失理智,没有叫出舟舟的名字。

征文深吸一口气,点点头。

任艺璇却冷笑一声:“继续演,我倒不知堂堂尊使大人,还有这个爱好。”

秦绍看见她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想她前世今生从来都是被人捧在高处,除了容宿那个狗贼,谁见到她不是恭恭敬敬?任艺璇这样的讥讽,她还真没经历过几次。再加上被征文先生试探的委屈,让她恨不得一声来人,杖毙这个出言不逊的女人。

“那就不打扰两位了。”秦绍抱拳,绕开征文先生便走。

容宿目光一直在她身上,却没有出言挽留。

“你站住!”任艺璇捡起地上的宝剑,狠狠刺来:“你还我哥命来!”

秦绍躲都不需要躲,任艺璇就自己摔在地上,屋里弥漫出淡淡的血腥味,她伤口崩裂了。

“任姑娘,”征文大步上前,搀起任艺璇,人家却不领情,甩开征文的手还要去追,秦绍却已经走出房门。

“征文,不能放她走!”任艺璇又痛又晕,急红了眼:“她害死我哥……”

征文摇头:“她的确不是一点眉的人,”他望了门前一眼,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罢了,先帮你疗伤吧。”

任艺璇脸颊染上一抹红晕:“不……不必了,我自己来就行。”她去拿容宿手中的解药,可方才怒急攻心加上失血过多,眼前竟有三瓶解药,她手伸过去时扑了个空,便栽倒下去再难抬起来。

“任姑娘!”容宿拍了拍她的脸,任艺璇已经昏死过去。

容宿叹了口气,将她打横抱起放到床板上。

任艺璇的伤有三处,一个在左肩,一个在右边大腿,还有一个在背上,容宿去王府之前就帮她简单包扎止过血。

但眼下却是要帮任艺璇涂上解药,化掉伤口上附着的锈毒就要撕掉伤口附近的衣物,这三处虽不“关键”,但也足够尴尬,所以任艺璇才要自己来。

若她醒着,容宿必定不会代劳,可现在她失血过多昏过去了,容宿也无计可施。

他拔出解药塞子,看了看床上昏倒的女子,呆坐片刻,忽然笑出声来。回望门前,却是一片寂静。

女孩负气而走,哪里还会回头。

容宿摇摇头,从靴里拔出匕首在任艺璇大腿上简单包扎的衣料上轻轻一划,又使力扯开衣料,那染着不少血迹的白大腿就暴露出来。

他挪开视线,将药粉倒在掌心,正要敷上时,只听院子里响起一阵快速的脚步声。

容宿腾地站起来拔出匕首。

来人却不怕被发现,几乎是跑着冲过来,嘭地一脚踹开房门。

容宿面具下的脸又惊又喜:“是你?”

秦绍嗯了声,有些尴尬,但看到床上挺尸的任艺璇大腿白花花地露着,想也没想就冲过去:“我来我来!”

幸亏她反应快又跑回来了。

不然征文先生这一掌药粉敷下去,任艺璇的伤是没问题了,清白怎么办?

醒来之后会不会玩话本子上以身相许那一套?

秦绍越想越觉得危险,伸手就把容宿手里的解药抢过来,还很不客气地挤开容宿自己坐到床边:“男女授受不亲,我觉得先生你还是到外面等候为妙。”

花脸面具的男人杵在那一动不动。

秦绍抬眉看他,心里咯噔一声:“你不会是信她的话,觉得我是要支开你杀她吧?”

“当然不是,”征文答得很快,还噗嗤笑了声:“我只是没想到你会……回来。”

秦绍挑眉:“我坏你好事啦?”

她伸出双手,解药和塞子都递过去:“那你来?”

征文也伸出双手摆了摆:“不必不必,我去外面等,外面等。”

秦绍哼了声。

征文大长腿一迈就出了门,凉风吹来,他轻吁口气,面具下笑容更深。

秦绍没好气地倒出些粉末在掌心,狠狠地按倒任艺璇腿上的伤上。

“啊!”任艺璇痛得惨叫。

门外征文先生则打了个寒战,女人,真是个可怕的动物。

秦绍堂堂天子,极少受伤更没给人疗过伤,自然下手不知轻重。更何况,她烦着呢,能给任艺璇涂药就不错了,还说什么仔细包扎?

做梦吧她。

任艺璇在秦绍给她肩头上药时就醒过来,还心有余悸道:“我自己来,你出去!”

“你够不着,还是我来吧。”秦绍笑眯眯地,趁她病要她命,狠狠一掌就敷上去,任艺璇疼得咬住手臂才没叫出声来,恶狠狠回头:“你要杀就杀何必折磨我?”

“哟?刚才说自己来的不是你?怎么,这会儿又觉得我要杀你了?”秦绍冷笑,女人间的阴阳怪气她不屑做却不是不会做,这个女人让她很不痛快,她也得让这个女人尝尝被讥诮的味道。

这就是容宿狗贼常说的,以牙还牙。

“你!就算你现在不杀我,也不能证明你不是一点眉的人!”任艺璇还是怀疑秦绍,毕竟她出现的时间太敏感了。

秦绍眉头一挑,一点眉,原来这个女人知道一点眉。

联系任艺璇之前所说,要杀尊使替哥哥报仇,秦绍大概推断出征文救她的目的应该也是为了追查一点眉的事。

先生心里果然想着她。

秦绍柳眉一弯,包扎伤口的力道都小了两分,任艺璇看鬼一样地看着她,紧张兮兮地不知道她又抽什么风。

“我叫谢听云,燕京人士,妙手空空为生。你说的那什么一点眉两点眉的,听都没听过。我只解释这一次,你要是再怀疑我,”秦绍冷笑着用力系好,“我也不在乎。”

只要先生心里不怀疑她,管这个女人想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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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六章:艺璇

任艺璇冷笑一声:“你说你妙手空空为生,就是到大公主府偷东西去了?那你偷了什么?”

“不管我拿出什么,你都不会信,我干嘛要告诉你?”秦绍起身,也懒得多说,直接拉开房门:“可以进来了。”

天色见亮,但征文带着花面具也看不清脸色。

“人没问题了,再换药也用不着你了。”

征文带着笑意拱手:“辛苦听云姑娘了。”

秦绍抿了抿嘴,听云二字从先生口中说出,就格外动听,根本不计较他偷听墙角的事。

“天快亮了,我要先走一步。”秦绍道。

褚英现在不知道要急成什么样子,尤其父王还在府中,万一她不能在天亮前赶回去请安,只怕昭和郡王失踪的消息就要传遍长安,那就什么也瞒不住了。

征文看了眼天色,点点头:“那就……后会有期。”

秦绍抓心挠肝的,可她现在是女装,不能与先生相认,踟蹰着道:“我不喜欢什么后会有期,要不你告诉我怎么才能找到你?我们……我们改天一起再去偷公主府?”

征文笑了笑,比了三根手指,可不知为何又收了回去:“有缘自会相见。”

秦绍的心忽上忽下,难免有些失望。

先生不想再见到她了吗?

征文面无表情地同她擦身而过,进到屋内去看任艺璇的伤势,“任姑娘,不知能否告知真名?”

秦绍有些失落地走出房门,又喃喃自语:“至少认识了。”

前世临死前,先生都不知道她是女儿身,今生虽然蒙着面,但至少能和征文先生真真正正地相识一场。

已经不错了。

秦绍喜滋滋地迈开腿,飞身跃上墙头准备离开。

“我没有骗你,我姓任,闺名艺璇,胶州人士……”任艺璇话才说一半,就听到屋外哐当一声,征文脸色一变大步冲出去:“听云?”

“我没事我没事,”秦绍拍了拍身上的土,“这土院墙不结实,我踩滑了。”

征文松了口气,还有心思调笑她:“人有失手,马有失蹄?”

秦绍哼了一声:“走了走了。”

这次她是真的成功跃到墙上,翻身离开,消失在熹微的晨光中。

征文回到房间内,任艺璇脸色很不好看:“你真的相信她?就算她与一点眉没有关系,但这女贼来路不明——”

“不必说她了,还是说说你吧。”征文打断她的话,“我想知道一点眉的具体消息,你又是从何得知江泰和牡丹尊使有所勾结。”

任艺璇捂住肩头伤口:“你以为你救了我,就能逼问我?”

征文笑笑:“你昨夜行刺江泰暴露真容,没有我的帮忙,你出了这个院门就会被人抓走,大理寺七十二般酷刑走一遭,也一样要说。而且那时候你说的,很可能就是别人想让你说的话。”

任艺璇皱眉:“你什么意思?”

“一点眉是容王旧部,如今有刺客行刺江泰,还说是一点眉所为,闹到御前,你说陛下怀疑的人是谁?”

当然是容王。

任艺璇反应过来:“你是说有人想让容王背锅?不可能,除了容王,没人有这么大的本事重组一点眉。”她又冷笑一声:“江泰不过是容家的走狗,我杀他,只不过是因为下令除掉所有参与制作短弩的人,是他!”

“你果然知道内情,说吧,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容宿道。

“你到底是谁?”任艺璇蹙眉。

年纪轻轻,武艺高强,还想调查一点眉的事,她脑子一片浑沌,猜不出个所以然来。

“我是唯一一个能帮你报仇的人。”容宿甩出一个任艺璇最不可能拒绝的理由。

“好,我告诉你。”任艺璇终于松口。

……

秦绍回到昭和郡王府前先洗了朱砂痣和妆容,又把面罩摘下来,素颜朝天的模样虽然有些中性化,但褚英已经习惯,又急得快哭了,哪里顾得上这些。

“郡王!郡王您可回来了!”

褚英一颗心落了地,“郡王,您下次断不能再甩开属下一个人冒险了!”

秦绍笑了,以后,恐怕次数多着呢。

“好了,让你办的事都办妥了吗?”

“这是宗瑶小姐的庚帖,”褚英从怀里取出庚帖交给秦绍,酸溜溜道:“您对宗瑶小姐可真是上心了。”

“那当然,她是要帮我掌管郡王府的女人。”交给别人,秦绍可不放心。

褚英低着头不说话。

秦绍晃晃两根手指:“想什么呢,快回去睡一会儿,我也要换衣服休息了。”

“是,褚英告退。”

秦绍挥挥手,现在舒涵被她禁足,褚英就是外间值夜的人,现在她下去休息,秦绍也方便换下夜行衣。

庚帖被她放在窗前的匣子里收好,趁着还有半个时辰的功夫,秦绍换好亵衣上了榻,可闭上眼睛,都是任艺璇那句:“姓任,闺名艺璇。”

“任艺璇呐,”秦绍翻了个身,手指扣着枕头上的花纹:“难道真是那个任艺璇?”

她的思绪回到前世。

苏贵妃谏言说,必须要给容王也就是容宿足够的信任和恩典,麻痹容宿,这样才能不断地与他做交易,在重要的地方安插自己的人手。

所以,她赐了不少姬妾给容宿,听说他年过三十未立正妃,就张罗着帮他娶妻。

一场饮宴之上,她主动开口赐婚:“容卿乃国之栋梁,但膝下无子是为憾事,朕有意赐婚,为大秦肱骨掩面子嗣,让容王之位传以万代。”

小太监将圣旨捧给席下容宿。

“朕择了周老御使家的嫡孙女为正妃,谢氏,苏氏二女为侧妃,不知卿意下如何?”

虽然明面上容周联姻会壮大容宿声望,但周老御史忠心耿耿,秦绍并不担心此人会与容宿同流合污,至于谢氏是她的母族,苏氏则是贵妃之家,都可以做她的耳目。

谁成想容宿倨傲,全不肯受,还教训她道:“陛下如有时间,当多学习如何料理政务,而非臣下房中琐事。”

秦绍忿忿又不敢表现出来,只道:“早问容卿心有所属,是一任姓女子出自长安小族,如卿有意,朕也可赐婚。”

容宿拍案而起,秦绍瑟缩着弄撒了酒盏,一众內侍匆忙上前擦拭。

秦绍主动提出更衣,小兔子似的撒腿要跑。

“陛下,”容宿忽然开口,秦绍小心翼翼地回头看她。

容宿面色严肃:“臣的确心有所属,此女姓任,闺名艺璇,胶州人士。”

第一百三十七章:巧计

“不是长安任家的?”秦绍眨眨眼,正想说也能赐婚呢,就听容宿木着脸开口:“她生性自然,喜欢浪迹江湖,不想入府拘束所以臣未曾娶妻。”

秦绍愣住了,没想到容贼也有痴情的一面。

“可你府中……”男男女女莺莺燕燕,一个都不少啊。

容宿脸色十分危险:“臣府中有多少姬妾男侍,难道陛下很清楚?”

“不清楚,我不知道的!”秦绍赶忙否认,落荒而逃。

哪知道这几句话却传了出去,自此世人都知道,容宿心仪一位姓任的江湖女子,长安那个任姓小家族也就死了心。

不过在秦绍当时看来,这个女子十有八九是容宿随口胡诌,他不想成亲身边放着她的眼线,就拿来个女人来搪塞她。

但这一世,任艺璇活生生地出现在她面前,秦绍却开始信了。

难道容宿前世真的跟这位任艺璇……有一腿?那他们是怎么认识的?秦绍想到征文先生,忽然就不怀疑了。

先生要帮任艺璇查清一点眉的事,必然要接触容家,那任艺璇自然有机会遇见容宿,容宿对之生情,可杀兄之仇不共戴天,任艺璇怎可能跟容宿在一起?

结果得不到的女人就是最好的女人,容宿对之念念不忘,三十岁不曾婚娶也情有可原。

秦绍眼睛瞪得大大的,想到容宿这些轶事竟是一点也不困。

不多时,鸡鸣传来,太阳已经爬上窗前,秦绍打了个哈欠揉掉眼中泪水却开始睡着了。

睡眼迷蒙中,她好像听到了容宿的声音。

这让她在梦中惊醒,周遭是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秦绍狠狠揉了揉眼睛,黑雾逐渐稀薄,露出乳白色的世界。

“昭和,昭和!”容宿急急地唤着。

“她死了,”一个女人的声音冷冰冰地响起,“她解脱了,你也解脱了。”

蓦地,一道乳白色的身影从迷雾中站起来,似乎向身后甩了一巴掌,两道身影同时从迷雾中散去。

秦绍扑过去只抓了一手雾气,她有些慌乱,在雾中拼命挣扎,可当她终于让云雾散去,露出的却是容宿冰冷的笑:“陛下是在找微臣吗?”

“没……没有,”秦绍蹬蹬倒退,左右手频频划拉,想用云雾把容宿盖住。

可容宿一伸手就抓住了她,跟着她从云雾中走出,再一伸胳膊,任艺璇凭空出现依偎在他怀中:“你敢动我的女人?”

秦绍跌坐在地疯狂摇头:“这是梦,这是梦,这是梦!”

腾地一下,秦绍坐了起来。

真是个噩梦。

“狗贼,梦里都这么跋扈,”秦绍冷哼一声,坐起身喊道:“奶娘,奶娘可以进来了。”

陈氏侯在外面有一阵儿了,闻声端着水盆进门,服侍秦绍更衣。

“父王起了吗?”

“王爷鸡鸣时便起来练剑了。”

秦绍吐了吐舌头,这段时间她上面没有长辈又称病不需练功,倒是把早起的习惯落下了。

她收拾好,将宗瑶的庚帖塞到怀中,才坐到镜子前画了对英挺的剑眉,看到自己眼神犀利英武,才道:“走吧,去给父王请安。”

秦绍本以为裕王还在生她的气,到院子前点个卯就能脱身,哪知褚成竟然传话让她进去。

裕王并没有在房间内,而是在院子里练武,天气炎热他很快就一身是汗,但长枪舞得是虎虎生威。看到秦绍进门,裕王陡然一截枪头刺来。

秦绍今日休息不佳,注意力有些难以集中,又被打个措手不及,竟然愣在那儿没动。

裕王长枪指到她鼻尖才停,褚成惊得一身冷汗:“王爷……”

秦绍缓过神来,裕王已经收枪,枪尾不轻不重地砸在地上:“贪睡偷懒,你到长安这些时日净学人家如何勾心斗角了吧。”

“父王教训的是。”秦绍口上服软,脚却迈向一旁的宝剑架子,剑光锃亮,印出她上扬的眼角。

“看来你并不服气。”裕王心里也提着这口气,“那就再来。”

秦绍垂剑恭身抱拳一礼,才道:“请父王赐教。”

裕王长枪一甩,宛如游龙出洞,枪头与宝剑交错火花四溅,父女二人目光相对谁也不肯退让,但秦绍显然处于弱势,不论蛮力或是武艺她都不可能是裕王的对手。

这次比武完全是以卵击石。

更何况一寸长一寸强,裕王的长枪舞如游龙,守得密不透风,一丝破绽都没有。反观秦绍的长剑,急于进攻,自己倒是处处破绽。

裕王让她三次,仍不见变化,眉头一皱,便抓住机会枪头反挑,一击锁喉。

哪知秦绍好似不要命了,长剑一横挡在喉头,却不肯倒退反而用剑别住裕王枪头顺势一滑,近身而来。

这一招并不高明,只要裕王扭个枪花,秦绍不但宝剑要被击落,手臂也会重伤。

但裕王哪舍得真伤了宝贝女儿!

只一瞬的迟疑,秦绍眸光瞬间去了懒散,长剑借势一丢带着被别住的长枪插入地面,裕王还没反应过来女孩便如同苏醒的猎豹,敏捷一跃,靴中匕首便已脱壳而出,亮光一瞬即逝,杀气纵横地扑向裕王。

这一刺,气势如虹!

褚成被杀机惊动,差点就拔剑来援,稍不稳重些的褚英已经惊呼出声。

秦绍却如一只游狐,在裕王身边擦身而过,凌空一翻稳稳落地,旋即双手高捧匕首跪倒在地:“孩儿冒犯,请父王恕罪。”

裕王虎躯僵硬,半晌才回头,摸了摸冰凉的脖颈。

他纵横沙场,什么伤没受过,什么危机没经历过,但方才秦绍匕首背部与他擦颈而过,凉意犹在,用力与距离之巧妙精准让他都是一惊。

“你这是取巧。”裕王勃然大怒,并非在意输赢,而是秦绍料定他不忍伤她,使计逼脱兵器偷袭,胜之不武。

秦绍仰头看去,“父王,这是人心。”

“荒唐!”裕王嗤之以鼻,可看到女孩高捧的匕首,又神情复杂。

他一世英雄且身份尊贵,处事一贯公正无私,却也并非当真迂腐,秦绍这次冒着断掉手臂的危险如此行事,为的显然也不是一场输赢。

还是人心。

裕王从秦绍身边走过,“你起来吧。”

“多谢父王。”秦绍起身,裕王却大步回房,秦绍摸了摸胸前庚帖,朝房间方向拱了拱手便命人备马车。

玉成先生入内:“王爷,郡王去了山阳县主府。”

裕王叹了口气,好像终于放弃了什么:“随她吧。”

第一百三十八章:谣诼

秦绍坐在马车上等了一盏茶的功夫,没有听到裕王派人寻她的消息,脸上露出两分笑意:“走吧。”

她取出怀中的庚帖,摸着上面宗瑶的名字。

明日她的昭和郡王妃就要开府,届时会宴请长安众贵,趁着今天,就该把这件事了了。

马车吱呦呦地行驶在大街上,就听到许多风言风语。

“爷,昨儿夜里大公主府遭贼了,”褚英一本正经的禀报,好像偷东西的人不是她一样。

“那可不得了,江公爷还在病重怕是要受惊,你派人去送一些补品聊表心意。”秦绍当街下令,马车后的小厮匆匆跑开,到的每家糕饼铺子都要说是昭和郡王买给大驸马的礼物,一时传了贤名。

“咦?那儿贴了画像,”褚英透过帘子看到告示板上的画像,心里咯噔一声,主动叫停马车下去扯掉两张拿回来。

秦绍一看差点笑出声来。

大盗共有三人,任艺璇的模样画得已是七八分像,毕竟当日那么多大公主府侍卫看到了她,至于征文先生则带着花脸面具,只露出两只眼睛一横截看不太清楚的唇。到她这儿就更模糊了,连个眼角的朱砂痣都没画出来,只有两只眼睛柳眉浅浅。

“这群蠢货,竟然把您当成女子来画!”褚英拿着画像,是又气又笑。

秦绍笑着摆摆手,只道:“夜里太黑看不清,这样岂不正好?”

这倒是,褚英点点头,如此一来,断不会有人怀疑昭和郡王与此事有什么干系。

“可是,蒙少将军怎么会救这个女子?”褚英不解。

她是帮秦绍去天桥查验的人,自然和秦绍一般,认为花脸面具下的人是蒙世征。

“自然是因为一点眉的案子。”褚英不是外人,秦绍说起内情还十分骄傲:“这个女子姓任,名艺璇,其兄是一点眉负责制作短弩之人而后被杀,一心想要报仇,你若见到可别冲动之下伤了人家。”

秦绍想到梦中容宿揽着任艺璇的样子,嘴角不自觉地抽了抽,眼珠一滚忽然计上心来。

前世今生,她最失败的就是没能在容宿身边安插一个自己人。

如果能施恩于任艺璇,来日容宿看上她时,自己就多个容宿的把柄在手,岂不妙哉。

而且,这样还能让任艺璇离先生远一些,越远越好。

“爷,您想什么呢这么开心?”褚英纳闷道,自从在天桥下见到蒙少将军后,爷整个人都不一样了,尤其是昨夜回来后。

“爷您最近格外开心,是因为……蒙少将军?”褚英试探道,没成想,秦绍脱口而出:“不然呢?”

褚英心里咯噔一声。

李兆信的事犹然在目,褚英下意识地打了个冷颤,小心翼翼道:“爷,长安城有一些关于您和李世子的传闻……”

“提这做什么?”秦绍掀开车帘,声音平静下来,巷子那头的山阳县主府已经露出些眉目。

“这长安和咱们渝州不一样,”褚英说得有些艰难,但她觉得身为秦绍近卫,她若不谏言,就没有人再敢谏言了。

秦绍挑眉:“你想说什么?”

“属下说了,您可别动怒。”褚英斟酌一阵儿,马车都停了,才道:“长安城那些长舌之人谣诼您与李世子和容四爷三人,关系不清白。”

秦绍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我和容宿??”

褚英赶忙道:“属下们当然对此嗤之以鼻,但您来长安这半年确与……与这二位关系极好,信任有加,尤其是容四爷,您连容世子都不肯重用只肯信他,自然有瞎了眼的人胡言乱语。”

“我信容宿?”秦绍简直像听了天底下最大的笑话。

可她冷静下来,终于明白褚英的意思了。

“蒙世佂在南郊救我性命,我对他已不算懵懂信任,至于容宿,他的确能力过人,连父王也默许他辅佐我,旁人如何谣传我却不放在心上。”

“是。”褚英颔首,逃也似的跳下马车。

就算知道秦绍与那些公子哥都是清清白白,可说这个话题还是让她面红心跳,只忙着帮秦绍掀开车帘下车。

可身后县主府的小厮却上前禀报:“郡王见谅,郡主不在府中。”

“这倒是新鲜,她在长安还有什么能走动的朋友不成?”秦绍挑眉,宗瑶什么情况她还不清楚,有的那些亲戚比没有还惨,更别提朋友了,能去哪儿?

“是周家太夫人做寿,早大半个月前就给各家府上递了帖子,咱们县主虽是后封,但周家知礼数,前儿就给补了帖子。”

秦绍看向褚英:“是有这么回事,当时爷在‘病’中,按着您的吩咐全婉拒了,不过容四爷应该会去。”

这些往来朝中重臣的事,一直都是容宿去做。

秦绍的心思却不在容宿身上,而是宗瑶的决定,“她竟然去了,去得好,去得妙啊。”

褚英还没反应过来,秦绍就已经缩回马车。

“走,我们也去老御史府上。”

长安世家摆宴向来会多留出席面以免有客突然造访而尴尬,何况秦绍本就在受邀之列,即便此时突然登门,也不算唐突。

周老御史府。

周家世代为言官,为大秦鞠躬尽瘁,但起起伏伏多年,家底并不算丰厚,这片大宅还是先帝所赐。

进了门便能看出,府中几无装饰,石板路通往正堂,两侧花园也是简单地栽种了两片竹林了事,据说这片竹林还得周家人亲自打理。

过了正堂便是宴请男宾的雅言堂,堂后是一片不高的假山与竹木,由月洞门隔开两节,再后便是女宾所在的不音厅。

周家子嗣在正堂迎宾,几个儿媳则在不音厅中招待来访的各府女眷。

因开席还在午后,所以此刻众女眷都在大厅坐着闲磕牙,欢声笑语不绝于耳,不过这里面也能看出些门道来。

有些夫人带着自家女儿来,是为了找婆家的。

有些夫人看着别人家的女儿,是为了找儿媳妇的。

至于那些小姐,原本也是各怀心思,但此刻,无一例外地,都想看一看应邀而来的宗瑶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间绝色。

救下昭和郡王或许是幸运使然,但有本事让昭和郡王非她不娶,还要求圣旨赐婚,可就是人家的本事了。

贵女们消息灵通,早就知道宗瑶是林家的庶女,还在长女的事上跟林若瑷有了争执,顿时瞄上了席间林家的方向。

“你们说,这山阳县主答应前来,是不是为了……”有人瞥了脸色一直难看的林若瑷一眼,“为了羞辱林家啊。”

第一百三十九章:毓灵

不二朝与虎谋皮第一百三十九章:毓灵贵女们没人接话,但都觉得十有八九是了。

林若瑷仗着家世显赫,平日里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今日落魄少不得看她笑话的,如此机会,众人当然不能错过,都巴不得山阳县主赶快登门,让好戏开罗。

说着,宗瑶人就已经到了。

她还是那身月黄色罗裙素装,围着鲛纱纱巾,只是为表尊重脸上画了淡妆,模样更加柔美,腰上也多加两条玉带,腕上一只镶宝石银手钏。

“原来是山阳县主到了,失礼失礼,”周大夫人亲自前迎。

宗瑶显而易见地有些紧张,但还是学得似模似样地俯身一礼:“大夫人有礼。”

大夫人点点头:“县主请入座吧。”

宗瑶纵使庶女出身,但现在有了封号,还跟秦绍有了将定未定的婚约,不论地位声望都足以匹敌大多数贵女,所以周大夫人自然将她往上座安排。

不过碍于宗瑶终归年轻,便放在小辈一桌的首席,而且大夫人非常聪明的将宗瑶和林若瑷隔在两桌,一桌是宗瑶这边长安数得上号的贵女,另一桌则是亲近林若瑷的长安贵女。

如此,应该不会出事了。

周大夫人想着,又去招呼其他客人。

宗瑶面带微笑,只是她落座时就让席面一静,又不善言辞,所幸不打算开口,至于林若瑷?她压根没打算理会。

“原来这位就是山阳县主,”一位着紫衫的贵女主动开口,“听闻你勇救昭和郡王,是巾帼的英雄呢。”

宗瑶抿抿唇,声音柔和:“姐姐过奖了,我不通规矩,若是有不妥之处,还请各位海涵。”

紫衫贵女眉头挑了挑,银铃似得一笑:“刚还道县主会是个母夜叉,如今看来,却是个女娇娥,性子柔和的紧,我们可不用小心翼翼了。”

席上响起一串笑声,宗瑶也轻松许多,不由给紫衫贵女一个感激的目光。

“这陈家的小贱蹄子,竟上赶着给人献媚,真不知羞耻!”林若瑷旁边的女孩低声为她鸣不平,林若瑷幽幽一叹:“陈家表妹素来瞧我不惯,如今我的笑话,她自然巴不得看呢。”

“周大小姐就快来了,若瑷你且等着吧,看大小姐知道后如何羞辱那起子贱人。”

林若瑷唇角微扬,抿了一口茶水。

回廊下,一个年纪不大却梳着庄重盘头的女孩款款走来,规矩仪态都是一顶一的好。

周大小姐先朝老夫人行礼,送上贺礼便往席面上走,但看到并排的两桌时脸色微微一变,规矩就是规矩,哪有并排而行的事儿?

她身边的大丫鬟立刻附耳道:“这是大夫人的安排,怕林家小姐和新晋的山阳县主起了口舌,坏了老夫人的寿宴。”

周大小姐望向林若瑷,就见平日里言笑晏晏的女孩今日脸色一片凄苦活像受了什么不得了的委屈,但碍着周家颜面,不得离席。

“母亲糊涂了,嫡庶尊卑总要有个规矩,哪有庶妹与嫡姐平起平坐的道理?”周大小姐大步上前,直接道:“哪个是林宗瑶?”

霎时安静,一桌人全部看向宗瑶。

周大小姐当然是多此一问,她岂会认不出这席上唯一一张生面孔?

“县主虽然得了封赏,但我大秦一贯嫡庶有别,卑不可欺尊,你一个庶女当去下首入席,怎敢同嫡姐平起平坐,难道连这些道理都不懂?”周大小姐言之凿凿,颇有乃父之风。

林若瑷朝她投来感激的目光。

周大小姐更加自傲:“我周家世代言官,不畏权贵,县主若是不服大可以告我的状,如何罪过我自会承担。”

宗瑶眉头动了动,放下手中筷子,微微挪目:“想必这位就是鼎鼎大名的周大小姐了。”

宗瑶了悟,这便是嬷嬷提醒她小心的周大小姐。

这位大小姐因和蒙家大爷过了文定,而蒙大爷却在边关意外身亡,蒙家不好耽误人家女儿便提出解除婚约,哪知周大小姐一身白衣登门,自行束发为亡夫守孝三年再不肯嫁。

因此颇受世人吹捧,就连皇后听说后都亲自召见赏赐了她。

如今这周家有三分是听她做主,而此人偏生守礼得紧,所以在赴宴前,就有嬷嬷提醒过宗瑶小心行事。

“方才周家姐姐的话我没怎么听清,谁是嫡姐,谁是庶妹?”宗瑶笑眯眯道,她没有起身,因为问过规矩,自己有敕封在身无需太过客气。

“自然是——”

“周家姐姐,”紫衣陈家小姐笑盈盈开口:“陛下前几日亲口赐封了林家长女,宗瑶姑娘为山阳县主,与我们同席,大家都是与有荣焉,哪里算得上是卑以欺尊。”

周大小姐脸色一凝,忽然想到林宗瑶似乎才是林家大小姐,她刚才的话已经不是同宗瑶乃至昭和郡王作对,而是跟陛下作对!

“陈家姐姐善言,宗瑶敬你一杯。”宗瑶也看得出陈小姐对她示好,从善如流地结交,连周大小姐的脸都没看。

周大小姐曾受皇后嘉奖,即便是她亲娘也敬着宠着,哪里受过这等蔑视:“好个跋扈女子!便是不说长幼尊卑,你又可曾拜见过嫡母尊长?”

林大夫人是宗瑶嫡母,按理,不论是什么身份的女儿,就是宗瑶当了皇后,也得认她这个亲娘!

宗瑶嗤笑一声:“周大小姐好道理,长幼可以不论,嫡母尊长又为何要论?你若有心,先叫我那妹妹拜我一拜,我自会去给大夫人请安。”

她挑衅的目光瞥向宗瑶。

周大小姐无端来找她的麻烦,宗瑶可不相信这里面没有林若瑷半点干系。

众人目光顿时落在看戏的林若瑷身上。

“若瑷,”周大小姐开口,她觉得宗瑶说的也有几分道理,可林若瑷哪里肯拜宗瑶?

可众人目光如炬,陈小姐笑得跟要受这一拜的人是她自己一样,林若瑷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当场捂住嘴哭着跑了出去。

宗瑶微微抬起下巴,还幽幽道:“如今,总不算同席了。”

“你!”周大小姐咬牙切齿:“好个嚣张跋扈,我周家断断——”

“毓灵公主到!”门前传来一阵高唱。

周家席面顿时沸腾起来,毓灵公主虽不是冯皇后嫡出,却是自小养在皇后名下,沾得嫡字,还是陛下最小的女儿。自两位嫡皇子过世,冯皇后便染了头风之疾,每每有什么要出面的事,便多让毓灵公主代劳。

今次,应该是为了周老夫人的寿礼。

果然,毓灵公主亲宣懿旨,赐下皇后赏的玉如意和书画卷轴,方才入座。

她年已十八,出落的端庄娴静,一颦一笑都十分温婉,只因皇后舍不得女儿才未曾许人,如今刚一就坐就听周大小姐告状:“就请殿下您来评一评这个理。”

毓灵公主将来龙去脉听过,特意将宗瑶上下打量一番。

“原来你便是宗瑶姑娘,”毓灵公主声音十分柔美,令人闻之犹浸温水,格外舒缓,连周大小姐这般燥急之人都放平了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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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章:撑腰

“今日是老夫人大喜,何故要论这些长短,本宫权以这串镯子告谢周家姐姐的直率之言。”毓灵公主接下自己的手钏递给大宫女。

宫女立刻给周大小姐送去。

周大小姐不好推拒,但是收了这手钏便是接了毓灵公主劝和的话,不能做声。

“多谢殿下恩赏,”周大夫人赶忙圆场,替轴性子的长女接了赏,拉着她入座,周大小姐狠狠瞪了宗瑶一眼,坐到林若瑷那桌席面上去。

宗瑶端着规矩,朝毓灵公主福身一礼。

这件事还多谢公主从中权衡,否则林大夫人终究顶着嫡母名分,真要在场与她为难,也不好善了。

宗瑶坐到席面上,眼底余光都是贵女们的百转心思,不由叹了口气。

这条路,难啊。

再上首,毓灵公主身边忽地蹿出一个红衣劲装的少女:“殿下赠来了周大姐姐手钏,可有为我准备礼物?”

“这小皮猴子,”几位夫人看到少女都是哈哈一笑,显然是宠爱有加。

陈小姐端着酒盏挪到宗瑶身旁,热心为她解释:“殿下边上的便是蒙家六姑娘,二人一动一静最是要好,再一旁还有宁远侯府的七姑娘、桌则是……”

宗瑶一一点头记下,场上又是一片言笑晏晏,除了心急女儿下落的林大夫人外,至少面上都很好看。

距离开宴还有一段时间,不过人是基本到得差不多,大厅里稍显拥挤,倒也没有先前那般拘束。

宗瑶听着陈家小姐的介绍用心理解,本已经脱离了众人视线,哪知一个小厮从前院快步跑进来,再由老夫人的大丫鬟传话,一段耳语便叫老夫人面色一凝。

这一静如浪潮般波澜而来,迅速掠过大堂。

周老夫人站了起来,目光第一次落在宗瑶身上,朝她点头,微微一笑。

宗瑶有些茫然,不知为何竟有此殊荣,能得一贯端正严肃的周老夫人美意,陈小姐推了推她,宗瑶赶忙起身朝老夫人福了个礼,动作还是很生疏。

“郡王殿下到了,老妇人先失陪,各位且慢坐。”周老夫人端庄持重地朝众人道谢,扬着头走出大堂。

这次就连周大小姐都目光复杂地看了宗瑶一眼。

昭和郡王身份特殊,入长安大半年来,除了秦维世子的开府之宴,未尝接受过任何人家的宴请,臣属之中,周家是第一号。

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了。

虽然周家从不结党谋权,但未来太子殿下的示好,难道还会抗拒不成?

而带来这一切的人,恐怕不是周家老御史,甚至不是周家任何一个人,而是宗瑶。

这位未来的昭和郡王妃深得郡王宠爱,据说郡王还因为她挨了裕王的家法,却还是坚持要娶宗瑶为妻。

这次登门,恐怕也是为了给宗瑶撑腰。

林大夫人颤悠悠地坐下,脸色灰败,郡王能为那贱种做到这个份儿上,实在是让人恼火!

贵女中间也弥漫开淡淡的酸意,可这次,没人敢明显地表现出来。

有昭和郡王做靠山,谁还敢不长眼地为难宗瑶?

那……可是未来的太子妃。

“宗瑶姐姐可真是好福气,连妹妹我都酸得很呐。”陈小姐推搡宗瑶一下,打破这尴尬的气氛。

宗瑶心里千百滋味,只推回陈小姐的手坐下:“休要胡言。”

“害羞了?”陈小姐调皮地指着宗瑶泛红的面颊,笑嘻嘻地说。

众人视线又落到宗瑶脸上,让她更加紧张,面上却只能端着得体的笑。

秦绍如此待她,她自然不能丢秦绍的脸。

“快别拿她打趣了,”还是毓灵公主柔声解围,看向宗瑶的眼神是止不住的羡慕,一旁蒙六扯了扯她的袖子,毓灵公主眼光闪烁两下,起身随她离席。

正堂之上,秦绍的到来也让宴会厅一阵安静。

有人看向端酒欲饮的容宿,想从他脸上看出一些端倪,却见容宿举着酒盏顺势就去敬周老大人的酒。

周老大人人虽端正持重,但这点嗅觉还是有的,当场客客气气地受了这盅。

昭和郡王到访的第一家,可见郡王对周家的重视。

老夫人在众人拱卫下来到正堂,接受一阵贺喜后,秦绍也来到当场,客客气气地抱拳行礼:“贺老夫人大寿!”

“多谢郡王殿下,”老夫人还礼,就见秦绍很自然地看向容宿。

“这是殿下的礼单。”容宿上前一步,递出一贴红纸交给小厮,做足了样子。

礼是容宿早就备好的也交给了前厅管事,如今不过是再给一次,圆上秦绍的面子。

秦绍微微一笑,忽而从袖中取出一只匕首放到礼单之上。

“周老大人忠言直谏,针砭时弊,乃国之利器,此刃随我数年,便做添礼,唯望周氏一族都能成为我大秦之利器,国之肱骨。”

“谢殿下美言!”周老大人感激涕零。

这番话由昭和郡王口中说出,便是预证他周家还能再度兴旺百年!

那只匕首更是贵重无匹,说句不恭敬的话,如若秦绍龙腾九天,它就是御赐之物,价值非凡。

周家上下无不与有荣焉,但也有不少人明白,郡王这番作为恐怕不止为了周家,还为了周家后院的那个女人。

容宿心里暗自摇头,郡王哪里都好,偏是个多情种子。

这次哪里是既为了周家又为了宗瑶,这分明就是宗瑶,为了让周家人念着宗瑶的好,也提醒在场的贵人们都别忘了,宗瑶的身份。

“请郡王上坐。”周老大人亲自礼让,场上勋贵不少,也没谁有这个荣誉。

当然,也没人敢吃秦绍的醋。

秦绍吃了半盏茶,一旁林大人蠢蠢欲动。他还不知道宗瑶庚帖失窃的消息,只以为自己的小算计还未露陷,便想着到秦绍面前讨一些威风。

说到底,他也是快做郡王岳父的人,到时候,即便容王也要让他三分。

林大老爷越想越觉得威风八面,当即端起酒杯走向秦绍。

哪知他刚靠近,秦绍就像没见着一样站了起来,“烦请引我更衣。”

林大老爷嘴角抽了抽,尴尬地站在中间,不知该继续走还是该回去,让人看了好笑。

“殿下,请。”周府小厮上前引路,秦绍离开大堂便四下张望,周大夫人见状上前见礼:“郡王在寻人吗?”

秦绍像不谙人事的少年初会姑娘一般羞涩一笑,抱拳行礼:“大夫人见笑了。”

“也不知哪家的姑娘如此好福气,且请郡王在廊下稍后,”周大夫人自然要卖秦绍这个好儿。

“多谢夫人成全,”秦绍躬身道谢,便依言做在廊下。

不消多时,便听到身后一串脚步声,她笑弯眉眼回头:“你来了?”

蒙六姑娘浑身一僵,但看这英眉星眸的绝色少年郎,比那戏文演得还要俊俏三分,一开口便诉深情,直叫她脸色羞红,差点落荒而逃。

“我……我不是宗瑶,”蒙六直捏身旁那丫头打扮的女孩衣角。

第一百四十一章:醋意

不二朝与虎谋皮第一百四十一章:醋意丫鬟打扮的少女也瞠目结舌,呐呐不知该说些什么。

但看人看气质,此丫鬟绝非彼丫鬟。

秦绍则苦笑不已,她酝酿好的情绪都被这突然冒出的两位姑娘破坏了,可碍于风度不好发作,客气地抱拳一礼:“敢问两位姑娘是?”

“两位?本……我本是小姐的丫鬟。”毓灵公主低着头,往蒙六身后躲了躲。

秦绍对她身份又不好奇,只看向蒙六。

“我姓蒙,在家行六,蒙世佂是我二哥,郡王该见过他的。”

“当然见过,”秦绍笑出花来,原来是蒙六小姐,也对,这一身劲装也只有将门虎女蒙六喜欢了。

“你笑得真好看,和话本子里的痴情公子特别像。”蒙六脱口而出,毓灵公主在后面推了推她,这都胡言乱语些什么呢。

蒙六也尴尬地笑了笑,她手里没有团扇遮脸,只能看向一旁,但眼睛还是忍不住偷瞟秦绍。

二哥哥不带她来看郡王,她自己也能看到!

“姑娘过奖了。”秦绍一时拿不准这六姑娘要说点什么,想躲开又怕宗瑶来此寻不到她,两厢为难,眼光也往月洞门处瞥。

蒙六却忽而笑如弯月,抱拳道:“我祖父成日跟我夸耀,说郡王功夫如何好,如何勤奋,蒙六多有不服,今日能否讨教一番?”

“姑娘,这样不妥吧?”毓灵柔声提醒,又戳了戳蒙六的腰。

这像什么话。

蒙六却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且她知道,过了今日只怕再难有这么好的机会。

若当着旁人的面,难道秦绍还会跟她一个姑娘动手。

所以只有今日这空僻无人的地方,才有可能。

“确实不妥,蒙六姑娘何必强人所难。”秦绍客客气气地回绝。

这是蒙世佂的亲妹妹,且不说功夫如何,她也不肯跟蒙六动手,但蒙六却架起拳来,虎虎生风地扑上来:“看拳!”

秦绍背着手向后一仰,避开一击:“六姑娘,请自重!”

“你是不是瞧不起我?”蒙六俏脸微红,略带恼意。

“六姑娘,”秦绍左滑又避开一条扫堂腿,一时哭笑不得:“六姑娘是女儿身,我与你非亲非故,实不便切磋武艺。”

“休要装什么正人君子,”六姑娘唾了口,漂亮的架子一亮,再度攻来。

秦绍茫然,她怎么就不是正人君子了?

“六姑娘可不要信口胡言,快些住手!”秦绍让她数招,但蒙六功夫当真不弱,再让下去,她也要吃亏。

“我偏不!”蒙六冲上前去:“我今日就要打你这登徒子。”

“我??”秦绍一脑门子的汗,这怎么就成登徒子了?

宗瑶说说也就罢了,她对人家是真有企图,这蒙六说个什么劲儿啊。

“我与姑娘初次见面,”秦绍被粉拳扫过耳边,眉头一皱,还得寸进尺了?

她当即不再让步,寻到蒙六一招漏洞便扫腿过去,女孩下盘不稳却也机智,就地翻了个漂亮的跟头落地站稳:“再来!”

秦绍来了兴致,挽起袖子便冲上去。

毓灵在旁看得是心惊胆战,这丫头真是太莽撞了,竟然真跟昭和郡王动起手来。

秦绍前世今生吃过的盐比蒙六的饭还多,三下两下就占了上风,蒙六双臂被震得生疼却咬着牙不肯服输,屡屡冲上来,秦绍气她胡搅蛮缠也不客气,当即双臂一挽就从背后擒住少女,还使力一押让蒙六痛得弯下腰:“你服是不服?”

“不服,我们再来!”蒙六挣扎。

“郡王!”毓灵赶忙开口:“手下留情!”

秦绍笑笑撒开了手,她未尝注意胸前的庚帖因为活动过筋骨而露出一角,蒙六眼疾手快,脱身的瞬间就抽出庚帖,“这是什么?”

“还给我!”秦绍怒声。

“我偏不!”蒙六瞪着大眼睛,晃了晃手中的庚帖:“你有本事来抢啊!”

秦绍脸色一沉,毓灵也劝:“快还给郡王吧。”

“我就不,他拳脚赢了我不算,我还要比剑,除非他答应我,我就还他!”蒙六躲在毓灵身后,秦绍抓了两回都没抓到,还兴致勃勃地玩起了捉迷藏。

“姑娘,您去哪儿啊?”月洞门前蓦地响起丫鬟的呼声。

秦绍三人看去,只见一抹鹅黄裙角消失在门后。

“是宗瑶吗?”秦绍急急问道。

丫鬟见她衣着贵气,赶忙跪倒回话:“是县主。”

“怕是误会了,”秦绍一阵头大,狠狠瞪了蒙六一眼,蒙六自知理亏,吐着舌头把东西送回来:“我……我哪知道你们约在这里见面啊。”

“难道我是为了见你吗?”秦绍没好气地夺回庚帖,跑着去追宗瑶。

“哎你!”蒙六望着她的背影磨了磨牙,却不知怎地,一点也不生气,还抿嘴笑了笑:“这登徒子,倒是有趣。”

毓灵狠狠点了她额头一下:“你也不嫌害臊。”

“我害臊什么,我又没做亏心事,是那个昭和郡王该害臊,殿下是不知道,他对人家县主早有企图的。”蒙六吐吐舌头道。

“此话怎讲?”毓灵公主问。

蒙六:“大佛寺那次,我见到郡王为县主出头,还要送银子,这登徒子必是那个时候就瞧上了姑娘,这才有了后面许许多多的事。”

“如此说来,也是情深。”毓灵幽幽叹了一口气。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宗瑶姑娘何其幸运啊,我若能得……”毓灵望着秦绍跑开的方向,目光垂在地上,若能得一痴情种子,她愿以帝王家之尊贵来换。

蒙六拉了拉毓灵的袖子:“殿下别心急,总能等到的。”

毓灵神色灰败,摇摇头:“等不到的,就算等到了,我也……”

“谁?!”蒙六突然喝道,一张俏脸肃穆犀利,顺手丢出一颗玉珠子在右侧竹林,人也一杆箭似得射出。

“谁在哪儿?”毓灵焦急问道。

“没人。”蒙六皱眉不解,捡起地上的玉珠子,“可能是我听错了吧,殿下咱们快回去吧,仔细错过了时间。”

两位姑娘消失在月洞门后,一截身影才从暗处走出。

“殿下?”他声音玩味,很快又消失在暗处。

……

在说秦绍总算追上宗瑶,拉着人家胳膊不撒手:“可感激皇爷爷当年没赐周家个大宅,若不然我追你还要非大力气了。”

“休要花言巧语,”宗瑶甩开她的手,还板着脸。

“恼了?”秦绍蓦地笑了:“恼得好,恼得妙,你若不恼不吃醋,我便要恼要吃醋了。”

宗瑶狠狠推开她:“登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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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二章:荒唐

秦绍笑笑:“那你还要为了我这登徒子,登周家的门?”

“呸,”宗瑶啐了口,背过身:“不要脸,谁是为你?”

“哦,那你是为了受辱才来周家的?”秦绍追上去看着她,还是笑眯眯的。

宗瑶眼神飘忽:“我哪里受辱,陈家妹妹和公主殿下都有护持,我来此不也是为了与长安贵女们结交么。”

“是是是,你说得都对,”秦绍宠溺地笑说,不再争辩却还是惹来宗瑶白眼。

秦绍眼睛往上一瞟,便说:“我来此呢,也不是为了见你,更不是为了给你撑腰,而是为了约蒙六戏耍,送她礼物。”她晃了晃手里折了两折的庚帖。

宗瑶狠狠剜她一眼,拳头不自觉地攥紧:“郡王果真多情。”

秦绍哈哈笑着把庚帖塞她怀里:“喏,先给你掌掌眼。”

“我不看,”宗瑶别过头,塞还到秦绍手里。

秦绍哭笑不得:“你这脾气,可真不像个女孩家。”

宗瑶眼神一抖,竟鬼使神差地抢过庚帖展开,顿时瞪大了眼:“我的庚帖怎么会……”

定不是娘给秦绍的,否则娘早就同她说了,也不会是秦绍偷抢的,郡王爷没这必要。

“是林信鸿!”她就说无事不登三宝殿,原来是讨要了她的庚帖!

“郡王将庚帖还给我,可是……可是要悔婚?”不知为何,宗瑶悔婚二字说得略微抖动。

“你可千万别误会,林大老爷现在手里握着的可不是我的庚帖,而是另一位谋算着要娶林家长女的贵公子。”秦绍解释。

宗瑶一向聪明,三两下就想透关窍,顿时气得脸色铁青:“林信鸿知道我不会听他摆布,就想李代桃僵?”

“不愧是我看上的女人,”秦绍笑道。

宗瑶没好气地瞪她一眼,哼了声道:“郡王对女孩心思如此熟稔,三两日便能收服林若瑷,让她反戈不过几日功夫,何须在我身上费心思。”

“那样满心算计的女子,我才瞧不上,”秦绍握住宗瑶的手,宗瑶未曾躲开,两人的影子便在小竹林里连成一片。

秦绍搂住她的腰,虽不似姑娘般不盈一握,却也算得上纤细。

宗瑶脸皮腾地红了起来,发现秦绍靠得这般近,瞬息使力推开她,这水到渠成的动作顿时化为乌有。

秦绍懊恼,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若在前世,女孩们此刻巴不得她得寸进尺,再进一步,为何在宗瑶这儿屡屡碰壁。

她这幅样子看在宗瑶眼里,就像是情,欲熏心的男人,顿时让宗瑶逃开半米:“郡王,请自重。”

我哪里不自重,是你太自重了好吗?秦绍心里苦笑。

宗瑶见她不说话,倒像是做错事的孩子,低着头攥了攥衣角,欲言又止。

“宗瑶,你到底有什么难言之隐?”秦绍放平心态坐到竹林间的小石凳上,示意她坐在一旁。

“你的身份不是阻碍,我已经为你求得县主和林家长女的双重荣耀,便是不算与我势均力敌,也足以与我相配,至于品性情意,你也不要当我是傻子——”

“我岂敢当郡王是傻子,”宗瑶抢着道,踟蹰着坐到秦绍对面,心里柔肠百转。

秦绍微微一笑:“承认了就好,今日左右无人你倒是说说,到底为何不愿嫁我。”

宗瑶的手按在纱巾之上,指尖发抖。

秦绍眯起眼,伸出手去停在她纱巾面前,又看了宗瑶一眼。

女孩闭上眼,仿佛在等待命运的审判。

这下轮到秦绍有些紧张,她脑海中许多场景串联在一起,眸中光泽变化莫测,猛地伸手掐住宗瑶脖子。

那一瞬间,她掌心仿佛触了电。

滚烫的一颗凸起不甚明显,但着实存在,甚至随着宗瑶吞咽上下一滚。

秦绍烫了手似得缩回,瞳孔骤然紧缩:“混账!”

她拍案而起,宗瑶应声滑跪在地,却发不出一声来。

“混账,荒唐!”秦绍气得手都在抖。

男人!

容宿竟敢给她娶了个男人做老婆,简直是丧心病狂,大逆不道!

万幸他此刻不在,否则秦绍真要拿刀砍人了。

但她眼底眉间的每一寸怒火都将宗瑶心底的一点希冀浇灭,但见他起身冷笑:“郡王何必动怒,您与我清清白白,今日是,今后也是!”

秦绍还没反应过来,宗瑶扭头便跑。

她想追,可腿上就像灌了铅,一步也迈不开。

宗瑶是男人。

这个事实她一时半晌的,还真是难以接受。

“狗贼!全怪那个狗贼!”秦绍怒道。

若非容宿前世给她娶了宗瑶做老婆,她怎么会陷在前世的旧印象中,一心认为宗瑶是可以辅佐她,替她平定后宫的人。

所以秦绍觉得,前世容宿能给宗瑶的,今生她也能给,所以宗瑶嫁给她不算吃亏。哪知……哪知吃亏的敢情是她自个儿!

即便是她娶宗瑶嫁,但事实就是事实,整件事里不知情的,只有她一个!被蒙在鼓里的人,也只有她一个!

秦绍断定,前世她女儿身的事,容宿第一个知道,宗瑶就得是第二个知情人,否则以宗瑶的脾气,打死也不会嫁给一个男人。

“嘭!”秦绍越想越气,一拳砸在桌子上,气势汹汹地往大堂走去。

狗贼!她非要容宿这狗贼好看!

大堂之上,秦绍刚一露面就被人敬了三杯酒,都是朝中重臣,她不好推辞,便饮了三杯。

“郡王好酒量!”有年轻一辈的人夸耀,当即就要再敬。

秦绍有些吃不消,正要婉拒,便见容宿端着酒杯上前,“郡王不便饮酒,全由容宿代劳可好?”

“容兄,那你今日可要醉倒在这儿了!”有人大笑,容宿来者不拒先饮三杯。

秦绍正看他来气,又不知该如何出气,可不就由着他喝。

狗贼,喝死了才好!

秦绍坐在原处看着容宿一时一饮,周身气压越来越低。

许多想来敬酒的便有了退却之意。

容四爷与郡王的轶事可不少,万一是真,他们这样灌容宿酒,只怕要被郡王埋怨。

秦绍急了,差点要站起来。

别走啊!

走什么呀!!

容宿一身酒气坐到她身旁,微醺的面颊泛着浅红衬得脸皮更白,颇是俊朗,低低一声:“多谢郡王。”惹得秦绍肝火直冒。

她是这个意思吗!

第一百四十三章:失踪

不二朝与虎谋皮第一百四十三章:失踪宗瑶沿着小路闷头跑开,脱离秦绍视线后便站在月洞门的墙后等着,可他只听到秦绍捶桌之声,心里一片冰凉。

是他错了。

郡王便是跟容宿、李兆信传过流言蜚语,那也当不得真。

他一个男儿身,非但不能替秦家繁衍后嗣,还很可能成为秦绍的把柄,秦绍便是真心喜欢他也要再三斟酌,何况郡王喜欢的,还是那个女儿身的宗瑶,而非他宗遥。

宗遥靠着墙滑坐在地,抱着膝盖半晌不能起身。

“这不是宗瑶姑娘么?”蒙六耐不住寂寞又跑出来闲逛,鬼使神差地回到此地,就见宗遥如此,赶忙上前询问:“我道宴上未曾见你,你是身上不舒服?”

宗遥擦了擦眼,抬起头:“不妨事。”可认出来人是蒙六,他脸色瞬间难看两分。

“姐姐先起来吧,地上凉。”蒙六热心搀扶,宗遥却径直避开:“不敢劳烦六姑娘。”

蒙六嘟嘟嘴:“姐姐方才都看见了?”

宗遥干笑:“六姑娘见笑了,我什么都没看到。”

“宗瑶姐姐不要误会,我……我确实觉得郡王人不错,但他是姐姐的,他若不喜欢姐姐了,我也不会喜欢他了。”蒙六性子率直,可这话一出口,也耐不住有些脸红。

“你……你当真喜欢郡王?”宗遥却只抓住了后半句。

蒙六点头又摇头:“姐姐可不要误会,郡王和话本子里的痴情郎君很像,却不是对我,我才不要。”

宗遥笑容苦涩:“你,你今后便有机会了。”

蒙六茫然:“姐姐和郡王吵架了?该不是因为我方才胡闹吧?”她懊恼急了:“姐姐可万万不要误会,我……我就是贪玩一些,郡王也是看在我二哥的面子上让着我,绝不是你想的那样。”

“你二哥,是啊,蒙少将军也会成为郡王的左膀右臂……”宗遥自惭形秽。

想他红妆十几载,文不成武不就,如何能帮他。

“我……我真不是这个意思!”蒙六急了,第一次为着自己的莽撞后悔。

“姐姐明鉴,我从今以后再也不会去挑衅郡王,你们,你们万万不要吵架啊。”

她还是头一次见到话本子里的事在世上出现,若是因她一时兴趣,变成了痴男怨女的戏码,她可要心疼死。

“六姑娘,你是个好姑娘,心思赤诚,郡王会喜欢你的。”宗遥嗓音艰涩,“你也要好好辅佐郡王才是。”

蒙六听得云里雾里,想说话时,才发现宗瑶已经走远。

“怎么像托付后事似得?”蒙六挠挠头,“哎呀,不是要寻短见吧!”

那她可是造孽了!

“宗瑶姐姐!”蒙六喊着就要追去,却听身后一声:“六姑娘!”

蒙六回头,皱眉问:“林若瑷?你藏这儿做什么?”

“六姑娘说笑了,我堂堂正正走来与六姑娘打招呼,怎能叫藏?”林若瑷笑得很是自然。

蒙六上下打量她,指着林若瑷衣角的泥土:“你还说没藏?”

林若瑷看了眼,掸了掸衣服:“让六姑娘见笑了,若瑷方才在席上受了些委屈,心中难过跌了一跤,这才想寻周大夫人借身衣裳换。”

“那你去找大夫人,喊我做什么?”蒙六一向对林若瑷假模假式的样子不满,尤其那日在大佛寺看到她欺辱宗瑶,若非秦绍出手英雄救美,她就要出面了。

林若瑷干笑两声:“既然六姑娘不喜,若瑷就告辞了。”

“哼,”蒙六翻了个白眼,扭身就去宗瑶方向追去,可追了很远也不见宗瑶影子,“莫不是回宴上了?”

蒙六嘀咕两声,可巧毓灵公主派丫鬟来找她,便跟着回了宴上。

公主拉着她的手拽人过来,耳语道:“你看江氏。”

蒙六自然认得江氏,一眼望去才发现江氏面色红润,格外美丽。

“容大爷也是个好儿郎,江氏多年未有所出,房中却连一个姬妾都不肯容。”毓灵公主羡慕地看着江氏,这满长安城也少有女子有这福分,能得一心人呐。

“殿下快别说了,我好像闯祸了。”蒙六推搡毓灵,有些纠结地将方才的事说了一遍。

“宗瑶当真这么说?”公主也慌了,“一个女子该是如何绝望,才会把痴心郎君往别的女人怀里推啊。”她幽幽叹道,忽而狠狠拍了蒙六一下:“都怨你胡闹。”

蒙六哎呦一声:“我该死我该死,可现在怎么办呐!”

公主张望四下,当真没看到宗瑶的影子,“别是回了府?”

“对对,来人,快拿着我的镯子去山阳县主府,就说是我的赔罪。”蒙六脱下自己的镯子,又觉得不够,瞄了眼毓灵公主,眼疾手快地拔下公主的红宝石簪子:“还有殿下赏的,一并送去。”

毓灵苦笑:“拿我的东西抵罪,你可得赔。”

“好姐姐,你也不愿瞧他们有情人各奔东西吧。”蒙六撒娇。

“我当然不愿。”毓灵声音柔柔的,主动卸了块玉佩:“就说本宫说的,六姑娘年幼不懂事,一切都是误会,请宗瑶姑娘万万不要介怀。”

“是。”底下人遵命下去,蒙六才能安心吃些东西。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酒席也快扯掉,老夫人寿宴上的歌舞也将近结束,却还是没有宗瑶的消息。

蒙六终于熬不过心里的坎儿:“我去,我亲自去赔罪。”

毓灵拉住她:“你又冲动了,她若真的躲在府里任我们如此示好也不肯原谅,可见此人小肚鸡肠至极,若不在府中,怕你去了也无用。”

“殿下什么意思?”

“我派人去请林大夫人来了,宗瑶到底是她的庶女,由她出面寻找再合适不过,别无伤大雅的事却要闹得天下皆知。”毓灵公主温温柔柔道。

“林大夫人?”蒙六怀疑。

毓灵点点头:“有本宫镇着,谅她也不敢做什么手脚,总比你我出面得体些。”

“就听殿下的。”

林大夫人被请来时一脸茫然:“宗瑶失踪了?这怎么可能,她如今风光无限的,谁敢不给她面子?”

蒙六欲上前却被毓灵公主按住:“大夫人言重了,山阳县主毕竟是您家中女儿,若是出了事,林大老爷和郡王恐怕都不会善罢甘休,大夫人说是吗?”

林大夫人脑子突然转过这个弯了。

对啊,她的宝贝女儿若瑷想偷龙转凤,首先需要宗瑶好生生地嫁出门去。

“瞧殿下说的,怎么说也是我的女儿,我岂能不关心。”林大夫人这便去寻周大夫人帮忙。

前院,容宿先一步得到消息:“宗瑶失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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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四章:绑架

不二朝与虎谋皮第一百四十四章:绑架他酒劲未过反应有些迟钝:“找了吗?哦应该是没找着,是周大夫人发现的?”

“是林大夫人,”大成皱着眉道。

容宿撑起身,笑了声:“贼喊捉贼。”

“那咱是管还是不管?”大成有些拿不准,他看得出容宿当初就不希望郡王娶宗瑶,大佛寺一行,本是想要撮合蒙六姑娘与郡王,谁知被宗瑶横插一杠。

可眼下郡王认定了宗瑶姑娘,他们若是不帮忙,恐会落埋怨。

容宿拉着大成先去了趟茅厕,大成又陪着他净手净面,喝了些醒酒汤精神许多。

“这个宗瑶,肯定有问题。”容宿眼中闪过一丝精明:“帮,怎么能不帮,但先不要惊动世子。”他将醒酒汤放下,又叫住大成:“等等,你去大佛寺问问慧宁,那帝星之侧如何。”

“是。”大成退下,容宿也亲自加入寻找大军。

秦绍还被蒙在鼓里,坐在席前食不下咽,拼命消化宗瑶男儿身的事实,试图捋清前世今生的种种线索。

……

宗遥是被一盆冰水泼醒的。

周围一片黑暗,只有剧痛的后脖颈提醒他是被人偷袭后,打晕带来的。

这让他瞬间清醒,动了动脖子,还好纱巾还在。

宗遥发现自己被绑在柱子上难以动弹,哑着嗓子问:“你们是什么人?”

黑暗中没有一丝回答。

难道只是为了囚禁他?

宗遥拼命去想,此前自己让秦绍发现他的男儿身后分道扬镳,难道是郡王发觉受骗,恼羞成怒?

不,一丁不识。

宗遥第一个否定了这个想法,他甚至觉得自己产生这个想法,都是对秦绍的侮辱。

能在大佛寺救助他这样无权无势的孤女,面临追杀不改容色,指挥有度的翩翩君子,岂会做这样下作的事。

那……是蒙六姑娘?

宗遥依稀记得,自己最后见到的人是那个红衣劲装,朝气蓬勃的女孩。

光明自在得如同一颗小太阳,让他自惭形秽。

可若真是六姑娘,就当他看走了眼,这样会使阴险手段的女人,绝不是郡王的良配。

“出声吧,我知道你在看。”宗遥低声问。

吱……椅子摩擦地面的声音十分刺耳,有人从黑暗中站起来了。

但那人没说话,而是挥了挥手,就见身边的人走向宗瑶。

宗遥警惕地绷紧肩头,来人却是目的直接,就想扯他的纱巾!

“住手!”宗遥叫停不及,脖子上的纱巾被扯得生疼,“缝上的?”那人低声道,听声音是个中年婆子。

婆子的主子显然不耐烦了,敲敲桌子催促。

“是!”婆子双手齐上,咔嚓一声扯碎了纱巾,宗遥只觉得灵魂深处滑过一流冰寒,绝望地闭上眼。

黑暗中,婆子举起一支火折子映去,“哎呀!”婆子粗声粗气地叫了声。

“怎么了?”对面的主子急促催问,尽管压低着嗓子,宗遥也能听出是个年轻女子的声音,还真是宴上哪家的小姐!

“这……这是个男人!”婆子吓得话都说不利索,特意拿火折子到宗遥脸上晃了晃,确定自己没绑错人:“小姐,真是个男人,宗瑶小……县主是个男人!”

这话说的婆子自己都怕闪了舌头。

她有些不安心,手又往宗遥胸前摸去,宗瑶反抗不得,被她摸得一清二楚:“就是,就是男人!”

有喉结,胸前平坦,婆子几乎不用再往下摸都能确定性别。

“哈!哈哈哈哈!”那位小姐放声大笑,简直笑得直不起腰来,笑出了眼泪。

“男人,堂堂山阳县主,昭和郡王的未婚妻,竟然是个男人!”

那位小姐缓步走上前:“你说,是你犯了欺君之罪,还是昭和郡王有龙阳之好,喜欢你这贱人的服侍,嗯?”

“林若瑷。”宗瑶从她笑的第一声起,就认出了她的身份。

“对,是我。”林若瑷这次可以大方承认,手下婆子会意点亮烛火。

宗瑶这么大的把柄落在她手里,这辈子就算完了,她也不需要藏藏掖掖的,浪费时间。

“此事全是我一人所为,郡王毫不知情,他一直以为我是……”宗瑶苦笑,眸光渐冷:“你若想以此要挟郡王,就是痴心妄想。”

林若瑷哼笑一声:“我痴心妄想?”她手一抽,从宗瑶怀里取出那张庚帖:“父亲已经将庚帖送到大公主府上,你是怎么得来的?”

宗遥眼里闪过一丝慌张,随即冷静下来:“是我,我偷回来的。”

“哦?你是承认昨夜大公主府失窃是你所为了?”林若瑷抖了抖庚帖,冷笑道。

她还不知道宗瑶有几斤几两,想盗帖子,做梦吧。

必定是郡王所为。

“记下来,”林若瑷看向一旁,她的大丫鬟晴方正认认真真地做着笔录:“山阳县主承认昨晚夜闯公主府要刺杀江国公的女刺客就是她。”

“什么女刺客?”宗遥蹙眉,她只知道昨夜大公主府遭窃,却不知江国公遇刺之事。

这事不好听,大公主府便用失窃掩盖,但今日女眷一汇集,哪儿还有秘密可言。

只不过宗瑶没什么人脉,所以不知情罢了。

“你欺君犯上,还记恨江国公要坏你好事,所以纠集贼人夜闯公主府偷取庚帖,还行刺国公,人证物证俱在,宗瑶,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林若瑷好生得意。

这接连大罪扣下来,就是秦绍也保不了他!

更何况,秦绍现在厌他还来不及,怎会保他?林若瑷差点要放声大笑。

“没有。”宗遥面无表情,“拿来吧,我画押。”

林若瑷若有所思地挑起眉:“这可不像你啊,从前我怎么踩你,你都像臭虫一样,总不服输总想着爬起来,怎么这次心灰意冷了?”

她捂着嘴哈哈笑了起来:“我的宗瑶大哥哥,你别是真的动了情,爱上昭和郡王了吧?”

宗遥没吭声。

林若瑷脸色一变,啪地给了他一巴掌:“下贱!打你都脏了我的手。”她用帕子擦拭掌心。

宗瑶嘴角渗血,却露出一丝笑意:“你这样满心算计的女人,不会懂的。”

“我满心算计?”林若瑷猛地瞪大了眼,揪起宗瑶的领子:“我满心算计?嫁给郡王一飞冲天的机会,你让给蒙六那个小贱人却不让给我,还说我满心算计?!我可是你的亲妹妹!”

“你配不上他。”

林若瑷嘭地一拳砸在宗瑶脸上,她不会使力,手指被咯哒一声也痛叫一声:“晴方!让他画押,我要让这个贱人死无葬身之地!”

第一百四十五章:欺君

不二朝与虎谋皮第一百四十五章:欺君晴方割破宗遥手指,按在了供状上。

林若瑷将供词拿到手,笑容逐渐疯狂:“蠢货,父亲原本想着要偷龙转凤,我还要费尽心思去讨郡王欢心,这下,该轮到郡王求我帮他圆场了。”

堂堂昭和郡王,断不能有一个男子做未婚妻。

所以办法只有一个。

“我要让你亲眼看着,看着郡王如何向陛下求娶我,林家长女林若瑷的。”

现在只有秦绍转而

“恭喜小姐,贺喜小姐。”晴方乘机贺喜,让林若瑷更加高兴,她几乎想到了自己风光大嫁的场面。

先是昭和郡王妃,不日便会是太子妃,待到陛下御龙归西,她就会成为母仪天下的皇后!

正应了那句,林家长女的神凰命格。

“你娘那个贱人,想抢在我娘前头生下长女,却生了个带把的,哈哈,”林若瑷笑声若狂:“长女的神凰命格,只有我林若瑷一个人能拥有!谁也抢不走!”

自画押后,宗遥便再不去看林若瑷。

她是疯是狂,都与他无关。

“我真是讨厌你这幅与世无争的样子,分明报仇的心比谁都重,却非要装出清高傲岸的模样给谁瞧?郡王就是这么被你吸引的吧?”林若瑷咬牙切齿地拍着宗遥的脸,对于她来说败给一个男人,更耻辱。

宗遥像在看一条可怜虫:“把我交给官府吧,你既能解了心头之恨,也能如愿以偿。”

“你怕了?”林若瑷打量他。

没等宗遥说话,门外陡然响起脚步声。

“小姐,”晴方紧张地拽了拽林若瑷的袖子,“别急,应该是娘来了。”

这么大的事,虽然事出紧急,但林若瑷也不敢擅自做主,还是在事后通知了林大夫人。

林大夫人本来还纳闷宗瑶跑哪儿去了,一听人是被自己的宝贝女儿抓了,当时脸就绿了,上赶着帮忙搜寻的同时就引着众人的视线在周府内盘桓。

后来听蒙六说宗瑶心情不好,似有轻声之念,还大张旗鼓地叫人来翻周家的池塘。

周大夫人脸色格外难看,可她帮着宗遥见秦绍,心里到底有鬼,也不敢拦着林大夫人这位“苦主”,还主动挑起大梁帮着找寻。

林大夫人这才得空脱身,打着去山阳县主府的旗号离开周家,几经辗转到了这间院子。

“若瑷!你怎能如此冲动,若是被郡王知道了,咱们全家都吃不了兜着走!”大夫人气急败坏地,差点给林若瑷一巴掌。

“母亲您别急啊,您看看哪儿绑着的到底是谁。”林若瑷献宝一样地拉着林大夫人近前。

“宗瑶这小贱人,我还能认错……这这怎么回事?”大夫人一眼就看到了宗瑶的喉结,手指都在哆嗦:“她……她!”

林若瑷冷笑:“娘,您没看错,她就是男人。”

“不,宗晚这个贱人!”林大夫人猛扑过去,揪住宗遥的领子,狠狠给了他两巴掌:“贱人!她竟敢背着我生下长子!”

“娘,您不必动怒,长子不是好事吗,再也没有人跟我争神凰命格了。”林若瑷笑得好生得意:“江家和大公主这次,都要求着我嫁过去。”

“嫁什么嫁!”林大夫人没好气地呵斥,倒把林若瑷骂愣住了:“娘,您怎么了?”

林大夫人盯着宗遥,眼里简直要喷火了。

“你个糊涂东西,预言里说的明明是老爷的第一个孩子!”

林大夫人气得手都在抖,“你和他同是女儿身,我还能帮你做这个长女,他现在变成长子了,你弟弟却不到十岁,拿什么跟他争!”

“娘是说……”林若瑷大眼瞪得溜圆,神凰命格从头到尾只有宗瑶一人?

“所以郡王才会看上他……才会为他神魂颠倒?”林若瑷喃喃自语,不是宗瑶抢了她的神凰命格,而是她一直在抢宗瑶的富贵天命!

宗遥也是第一次听到预言的全部。

当初他娘亲只是在窗外偷听了一句神凰命格,就误认为第一个女儿会是皇后命,所以在意外怀孕时就想着保住孩儿的性命,哪成想生了个儿子!

她搏了前途生下的,竟然不是皇后命!

这让宗母无法接受,尤其是在大夫人咄咄逼人的情况下,宗母只能上报产女,也只敢说产******差阳错,竟也保了自己母子一条性命。

但现在……

“杀了他!”林若瑷狠声说出林大夫人的心声。

“在我之前,娘不是杀过很多父亲的孩子吗,那也不差这一个。只要他死了,我就是光明正大的林家长女,林家也只会有我这一个长女。什么神凰命格,就都是我的了。”林若瑷眯起眼,像是木已成舟。

林大夫人勾起冷笑:“好孩子,你这才是母仪天下的样子,娘为你骄傲。”

“宗瑶,外面都在疑心你跳河自尽,若是发现你淹死在河渠中,也不足为奇。”林大夫人招招手,有婆子上前就要将他塞进袋子中。

宗遥脸色终于变了:“不!林若瑷你不想嫁给郡王了吗!你杀了我就唔唔!”

他的嘴被婆子堵住,只能瞪着眼,随即又被布袋蒙头罩住,只能在里面挣扎。

林若瑷拉着林氏的胳膊摇了摇:“母亲,他一死,郡王一定会解除婚约,到时候女儿就只能嫁到江国公府去了。”

她要神凰命格,可不是为了做个国公夫人了事的。

“不行,不除掉这个贱种后患无穷。”林大夫人哪里肯松口。

“母亲!他一个男人,难道还能做皇后不成?郡王就算真宠爱他也不会立他为后的,做皇后的只能是我。而且方才我也见到郡王跟他翻脸,还掐了他的脖子,可见郡王对他并非真情。”林若瑷心意一变,还试图说动林大夫人。

她见林大夫人动摇,便把供词拿给她:“我们人证物证俱在,他活不过明天的。”

林大夫人犹豫着:“好,那便先留他一条小命。”

袋子里的宗遥似乎都松了口气。

就在林家母女准备商量如何揭发宗遥之时,门外忽然响起一阵笑声:“你们两个蠢货!”

“谁!”母女吓得浑身一颤。

一个带着牡丹花面具的女人推门而入:“你们以为他为什么不想死?是怕死吗?不,”那女人踱步进来,瞄了眼地上的麻布袋:“他是怕你们两个蠢货不死,你们林家不死!”

“你好大的胆子!”林若瑷下意识呵斥。

还是林大夫人拦住女儿:“你什么意思?”

牡丹尊使嗤笑一声,踢了踢麻布袋:“我竟不知你是这般聪明的人儿,怎么,等着御前攀咬一口,让林氏一族都蒙上欺君之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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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六章:喜欢

林大夫人蹬蹬后退半步,“你,你说什么?”她无比震惊地盯着那一动不动的麻布袋。

“贱人!你想诬陷老爷,你想陷害生父!”林大夫人忿忿踹了两脚,人差点站不稳,还是林若瑷搀扶住了她:“娘,您别气坏了身子。”

宗遥被堵住了嘴,也说不出辩解的话来,只能闷哼两声。

“你们母女如此算计,要害人家性命,还要害他的心上人儿,新仇旧恨加在一起,要你们林家身败名裂也是应该的。”嘉华直言不讳,让林家母女脸色骤变。

“你到底是什么人,敢这么跟我娘说话!”林若瑷呵斥。

嘉华冷笑,俯身解开麻布袋。

“你!”林若瑷想动却被林大夫人拦住,大夫人摇摇头:“不得无礼,这位姑娘出言提醒,可见是有意相助。”

“姜还是老的辣,林小姐,您这毛躁性子,可要跟令堂多学学。”说话间,嘉华已经取下宗遥口中堵物:“你可认得我是谁?”

宗遥盯着那牡丹面具上滴血般的露珠,眼珠频频转动,忽地瞥到嘉华腰间的短弩把,顿时惊呼:“你是南郊的刺客首领!”

“是我,”嘉华笑着承认。

林家母女下意识退得更远,畏惧地看了嘉华一眼,她们怎么也想不到,这个女人竟然是南郊密林的刺客首领。

她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你,你到底想干什么?”林大夫人颤抖着问。

嘉华顺着瞄过去,“宗瑶,你想杀了她们母女吗?我可以帮你做到,否则,你今晚只能死在她们手中。”

林家母女缩成一团,躲到几个婆子和丫鬟身后:“你疯了!”

“宗瑶,回答我。”嘉华声音充满着蛊惑的力量,手掌也伸过去,摸着他的脸蛋,最后用力一抬,逼着宗瑶与她对视。

透过牡丹面具,宗遥看到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珠。

“我想,我当然想。”这次是宗瑶原本的声音,十分低沉,如果不是当着面,谁也不敢说这个人是宗瑶!

“好,你可真让人惊喜,连声音都能惟妙惟肖地改变。”嘉华称赞。

可见宗遥为了维持这个女装付出了不少。

“你敢害嫡母,逆子,你这是大逆不道!”林大夫人急急吼道,可这句话显然是个笑话。

宗遥冷冷看她们一眼,“但我不愿做你的走狗。”

忽如其来的转机,让林家母女一怔。

“哈哈,你太天真了,我只要你帮我做三件事,你就可以活下去,和你的郡王长相厮守。”嘉华逼近了,盯着他:“秦绍是喜欢你的,他正在外面找你,急得都要拔剑杀人了。”

宗遥浑身一抖,眼眶竟红了起来。

“你舍得就这么死了吗?你舍不得。那边的母女,只要你点头,我可以全都帮你解决掉,这次是山贼绑架了她们二人,而你可以装作心情不好躲在家中没有出门罢了。”嘉华描绘出了一个可能的结局。

只要宗遥点头,答应帮她做三件事,这次的劫非但烟消云散,还能一举除掉林家母女这对心头之患。

“真是笔划算的买卖啊。”宗遥笑说。

“点头吧,”嘉华抽出了腰上短弩:“你该知道我的本事,这几个废物,一个都逃不掉。”

林若瑷尖叫一声躲到母亲身后,她们想逃,却发现门被反锁了!

嘉华当然不是孤身一人来的。

“不要,不要杀我!”林大夫人也慌了,“女侠你要做什么事我都能帮你办到,我是林家的大夫人,我是陈家的大小姐,我——”

“闭嘴,”嘉华不耐烦地呵斥一声:“你连自家的侄子都管不好,让他把消息出卖给了秦绍,还跟我谈交易?”

林大夫人咬牙切齿,陈时那个小畜生,心里压根没有她这个姑母!

“我是说你真划算,”宗遥突然开口,冷笑着睨向嘉华:“如果我没猜错,你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我接近郡王,甚至是嫁给郡王吧?”

嘉华平静地点头,手指轻挑地滑过宗遥的脸:“不愧是秦绍看上的人,就连我,也越来越喜欢你了。”

宗遥甩开她的手,冷笑:“你既知道我待郡王情意不浅,就不该有这种愚蠢的念头。”

“愚蠢?我是要跟你赌。你活着还有资格跟我赌,跟我拼,看着秦绍是输是赢,你若死了,就什么都没了。”嘉华继续她的蛊惑,不得不说当真诱人。

宗遥的生长环境决定了他生就不服输的性格。

只要还有一点机会,他就要赌。

嘉华正是看准了他的性格,才以此做要挟。

“不!我们不杀你,宗瑶,我们是一家人,我不会杀你的!”生死关头,倒是林若瑷第一个豁出脸面。

宗遥冷冰冰地看她一眼。

“我会杀你,你若不答应,我便将你剥光了,丢到大街上。”嘉华的指甲顺着宗瑶的脖颈往下,勾起他的衣领:“让长安人都看到,昭和郡王,原来喜欢男人。”

“你!”宗遥火气果然被勾起来,随即冷笑:“郡王不会任你摆布。”

“当然不会,他身边的容宿会第一时间帮他求娶,林若瑷。”

嘉华不是在说假话,那是为了挽救郡王声誉,当然是娶林家长女林若瑷了,以此证明秦绍只是想跟林家联姻,并非独宠宗遥。

宗遥咬紧牙关。

“你不答应我的条件,你猜林若瑷会不会答应?她做了郡王妃,来日再做太子妃,乃至皇后,她会为我办千百件事,远远不止这三件。”嘉华真可以说是谈判高手,一字一句都直戳宗遥心底。

林若瑷恍惚间听明白了,这个牡丹面具的刺客首领就是要在秦绍身边安插一个卧底。

优先选择的,是宗瑶。

“女侠!”她噗通一声竟跪倒在地,“女侠,我愿意!只要你能扶持我当上皇后,我什么都愿帮您做!我是女人,只有我才能当皇后!”

“若瑷,你……”连林大夫人都被林若瑷惊到了。

她从没想过骄傲的女儿竟然能干出下跪这种事来,但林若瑷好似已经不在意别人的目光了。

“我是林家长女,我是神凰命格,只有我才会全心全意帮你!宗瑶他自甘下贱喜欢男人,他不会帮你的女侠,你要看清楚啊!”

“林大小姐,你也让我刮目相看呐。”嘉华放声大笑:“宗瑶,你妹妹可比你识时务。”

宗遥闭上眼,淡淡道:“我不喜欢男人,我……只喜欢他。”

第一百四十七章:自尽

不二朝与虎谋皮第一百四十七章:自尽“喜欢他,才要陪着他,否则你那个妹妹指不定要怎么害你的心上人呢。”嘉华乘机诱惑,宗遥的表情松动下来:“好,我答应你。”

“不要信他!”林若瑷尖叫着爬过来,被嘉华一脚踹开。

“秦绍他们也快找来了,我派人送你回去。”嘉华解开麻袋,搀扶起宗遥,拍拍手门外冲进两个蒙面人挥刀便砍死一个婆子。

林大夫人惨叫一声,疯了一样四下逃窜,可屋子就这么大,能逃到哪儿去。

“等等!”宗遥陡然开口,嘉华挑眉看他,“我自己来。”

嘉华使了个眼色,一个黑衣人将手中染血的刀递给他。

“林大夫人,你害死过那么多人命,有想过今日吗?”宗遥提刀走过去,鹅黄的罗裙柔柔弱弱,但大夫人却觉得今日的他如杀神般高大。

“你这逆子竟敢弑母,就不怕天打雷劈吗!”

林大夫人一生不肯低头,就连此刻也仍在出言威胁:“我只恨当时没有将你们母子斩尽杀绝,才有今日之祸!”

“死到临头还不知悔改。”宗遥大刀扬起,在空中划出一道亮线。

嘉华眼中闪过一抹惊艳,宗遥敢想敢做,的确是个可造之材,若非已经心属秦绍,倒是值得她费心收服。

林大夫人下意识尖叫一声,却发现只有手上灼热得烧痛,性命并无大碍。

再看去,原来宗遥这一刀竟是照着她头上的烛灯劈去,烛火断成两截,掉落的烛液溅在手上才如此烧痛,而且火苗已经在她旁边引燃。

林大夫人连滚带爬地躲开,宗遥毫不迟疑地一脚踩在她背上,凌空一跃,又踹翻桌上的油灯。

灯油瞬间燃成一片,众女子尖叫,嘉华气急败坏的声音格外突兀:“抓住他!”

黑衣人瞬间扑了上去,林家几人见火起势乱,赶忙往门外逃去,嘉华亲自出手一脚踹翻一个守在门前,不许任何人逃出屋内。

她眼中,宗遥弱不禁风必不等火起就会被制服,到时一切都在她计划之中。

哪知宗遥竟有几分功夫!

两名黑衣人虽是左右夹攻,但因为嘉华有令不得伤他而束手束脚,竟一时片刻拿不下他。

夏日炎热,这偏僻的宅院又多是干燥木制,火势一起就无法控制。

而且宗遥且战且退,竟躲进火海深处,两名黑衣人被一截噼里啪啦燃烧的木凳挡在外面,回头轻视嘉华:“尊使,他要自尽!”

嘉华的面具被火苗染的波光粼粼,一把提起林若瑷咬牙切齿道:“宗遥!你就算刚烈自尽也改变不了事实!我会把她送上皇后的宝座,你什么也得不到!”

宗遥站在火焰背后,炽热灼烧之下他也熏得咳了一声。

“我死在火场,你们便无法证明我的身份,也就不能再诽谤郡王,”宗遥笑了声,“林若瑷想做皇后?她做梦。”

嘉华气得甩开林若瑷,她哪里想到宗遥如此刚烈聪明,被烟呛得咳了声不由骂道:“蠢货!”

“蠢的是你!”

宗遥在火场中大笑:“我是神凰命格,郡王便是天定之主,你与郡王为敌,注定死路一条!”

嘉华目露凶光:“天真。”

她架起短弩瞄准火场内已经有些模糊却挺拔而立的身影:“暗卫准备!给我把尸体抢出来!”

“嗖!”连环短弩激射而出。

宗遥挥刀,当地一声他竟在烟气之中成功挡掉一枚短箭。

嘉华脸色更差,几乎没有停息的功夫便将短箭上膛,这次她要三箭连发,取宗遥性命!

“汪汪!”院外突然响起狗叫,火场内的宗遥略稍有分神,嘉华的箭便夺命而出。

宗遥来不及挥刀只能侧身避开,肩头中箭,痛呼一声跪倒在地。

“呜汪!”老二在门外疯狂挠门,又循着味从窗口扑入,一口咬向嘉华。

嘉华这第二支箭被老二耽搁射空,身旁黑衣人匆匆提醒:“尊使快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宗遥你记得,你今日不死,我必让全天下人都知道,昭和郡王爱上的是个男人!”嘉华留下狠话,一把提起林若瑷往外冲去。

“若瑷!”林大夫人尖叫着想拉住女儿,却被黑衣人一脚踹开,手臂按在火中衣料瞬间燃烧起来。

“夫人!”晴方和仅剩的一个婆子一左一右扶起惨叫的林大夫人,跟在黑衣人后面往外冲去。

除了宗瑶,谁会想死在这场大火里!

可她们刚冲出火场又进狼窝,迎接她们三个的是大业明晃晃的大刀,还有刀光剑影的混战。

容宿带着五名心腹将嘉华团团围住,林若瑷在当中扑来荡去是尖叫连连。

“擒拿此贼,生死不论!”

秦绍及时赶到,指着嘉华一声令下,身后褚英便持刀冲入战局,容宿等人也不再想抓活的,嘉华身侧顿时险象环生。

“秦绍!”嘉华果断拎起林若瑷,腾跃而起,陡然将人丢向秦绍:“接好你的皇后!”

秦绍混战中还没看清,林若瑷就被丢入她怀中。

“宗瑶!”秦绍误以为是宗瑶,主动飞身迎上,将林若瑷搂在怀中旋转落下。

四目相对,林若瑷是小兔子般的慌乱瑟缩对上秦绍冷若冰霜的瞳孔,“宗瑶在哪儿?!”秦绍落地后便将人甩开,径直逼问嘉华。

林若瑷摔在地上,屈辱又忿恨。

可不知为何,这一次,她眼里只有对宗遥刻骨的恨意,却不怨秦绍。

身前,郡王英挺的背影正好替她挡住了炽热的火浪。

或许,郡王心里还是有她的。

“去阴曹地府寻吧!”嘉华哈哈大笑,飞檐而去。

“哪里走!”容宿大喝一声,一脚踏碎高墙,急急追去。

他找了这女人这么久,岂能轻易放她离开?

嘉华显然不想与他纠缠,急于脱身,只道:“再不拦着你家主子,他就要殉情去了!”

容宿慌忙回头。

院内,秦绍听到屋内老二呜咽哀鸣,顿时知道宗遥下落。

他在火场里!

“宗遥!”秦绍大呼一声,向猎猎燃烧的火场内扑去。

“郡王不要!”褚英一声尖叫扑上来抱住秦绍手臂,不许她去火场内救人。

容宿也舍了嘉华飞身下来挡在秦绍身前:“郡王不可!”

“容宿你滚开!”秦绍急红了眼倒是能跟容宿说一句狠话:“你已经害死燕妙,你还要害死宗瑶?”

秦绍一把拔出褚英的宝剑架在容宿脖子上:“滚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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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八章:杀伐【加更】

不二朝与虎谋皮第一百四十八章:杀伐【加更】容宿眸光冷了下来:“郡王要为了一个女人,杀我?”

秦绍眼中火气消了一半,手也有点软,目光躲闪,嘴上却十足的硬气:“你让开!我要救他,他是我妻子!”

“郡王!”火场内传来宗遥的声音,他嗓音被烟火呛得沙哑,此刻倒也辨不出雌雄,只剩下浓浓的鼻音:“郡王深情厚谊,让宗遥来世再报。”

“混账!”秦绍怒了:“我只信今生,讲什么来世!”

她重生一次,不敢信自己还有来世,只想要今生无憾。更何况,宗遥不但是她选定的可以帮她稳固后宫之人,南郊一场加上数次追逐,更在秦绍心中种下情分,哪里肯让他就这么死了。

而且这场火来得诡异,不论嘉华还是林家都没有必要放这把火。

秦绍目光骤然阴冷:“宗遥!你在什么位置?你是不是能动?你快出来!”

容宿挑眉回望火场,郡王这是什么意思?

“郡王……”火场内,宗瑶跌坐在地呛得不断咳着,火舌舔舐着他,燃着了鹅黄的裙摆。

他想到牡丹尊使临走前的警告,艰难地笑了笑。

想他一辈子拼命地想活着,被林家仆役欺辱他想活,不得不男扮女装,他想活着,就算林若瑷将他踩在脚底,他也想活。却没想到,最后,竟死于自尽。

宗瑶颤抖着从怀里掏出秦绍的玉佩,顺着窗户狠狠一丢。

“郡王,替我报仇!”他不甘地吼道。

老二在燃烧的快看不出形状的凳子外汪汪地叫,呜咽不止,被火焰烧着了毛发还不肯走,最后竟拼命一跃,扑到宗遥怀里。

“好,我们一起死……”宗遥抱着老二,熊熊燃烧的火焰不断地与他抢夺空气,让他逐渐陷入昏迷,只剩老二不断地舔着他的脸。

秦绍看到窗口飞出的玉佩,跃出接住。

这是宗遥向她许的愿望。

“哗哗啦!”房檐倒塌一部分,隐约露出倒在地上的人影和奄奄一息的老二。

还有机会!

秦绍推开容宿就要往前冲。

“我来,”容宿拦住秦绍迅速扯掉多余衣料,还用一截衣袖捂住鼻子,透过窗沿跳入火场,身后将林大夫人等人捆好的大成也和他做了同样的事。

秦绍愣在那里。

容贼……竟然愿意为了宗瑶冒险。

“郡王小心!”褚英拉着秦绍往后退去,“容四爷不会有事的!”

秦绍看她,紧张地咽下一口口水:“我关心的是他吗?”

褚英不知道秦绍为什么这么大反应,就见火场内噼啪一声,再坠下一根大梁。

“容宿!”秦绍下意识喊道,丢了剑往前冲两步,玉佩被她捏得咯吱响。

褚英控制不住地偷笑一声,秦绍却压根没注意到,只紧紧盯着火场。

“卡啦!”烈焰附着的木窗被人一脚踹开,只见容宿打横抱着宗遥大步冲出,他身后大成则抱着老二紧随其后。

三人一狗身上都有着不小的火花,秦绍和褚英赶忙上前用碎布扑打。

容宿站在当中,染了两块炭黑的俊脸露出笑意:“有劳郡王。”

秦绍没好气的瞪他:“快把人放下!”

“是,”容宿反应过来,赶忙把人交到秦绍怀里,这可是殿下的老婆。

可就在宗瑶偏头栽在秦绍怀里的那一刻,容宿浑身一颤,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

他看见了什么?

喉结!

宗瑶被火焰烧伤的脖颈上,竟然有着一块不大不小的凸起,和他一模一样的……喉结!

秦绍注意到容宿目瞪口呆的模样,瞬间反应过来,在其他人没发现之前赶忙用布条盖住宗瑶的脖子,还以身相护:“看什么看?”她呵斥。

容宿蹬地倒退半步,有半块烧伤的手背剧烈抖了抖。

郡王他……竟早知道!

“我去给县主请大夫!”大成不知情由,只以为郡王是因为容宿抱了宗瑶才恼火,赶忙圆场。

“慢着!”秦绍突然开口,大成顿住。

秦绍比了宗瑶的口鼻发现他只是呛晕过去,肩头的伤也不会危及性命便不急着请大夫,而是想着还有更急的事需要处理。

“周林两家的寻人队没有老二,估计一时半刻也找不到这儿来,这场火引来五城兵马司的水龙也需要一刻钟,既然如此,本王觉得应该处理一些其他事了。”

她将宗遥交给褚英照料,自己扫视着林家的四人,冷哼一声:“容宿,你说。”

容宿方才还在宗瑶是男人的震惊中没缓过神,现在被秦绍点名,脑子里更是念头急转,想了千百种可能。

宗瑶是男人。

郡王知道,并且要保此人,还要……还要以他为妻。

容宿喉结上下一滚,恨不得根本没有冲进火场救过宗瑶。

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有那个君主能娶一男子为妻的?大秦的宗氏怎么办?皇族血脉如何延绵?!

所幸,宗遥似乎是个理智的。

方才在火场他一心求死,应也是为了全秦绍的颜面,不肯屈从牡丹尊使和林家的要挟,可见对郡王也是用情至深。

如此看来,或许事情还有转机。

容宿长在长安,对于贵族之间的男风倒也不甚排斥,只是这个人是他要效忠的秦绍,就要多思虑一阵。

“今日此地有山贼作祟,山阳县主受人挟持,林大夫人及小姐舍命相救,实属难得。”容宿思虑过后,给出了一个让秦绍满意的答案。

秦绍眼中寒光一闪,“既然是舍命,那就舍了吧。”

“是。”容宿点头,阴沉着脸靠近一个被捆得严严实实的婆子,提溜起人也不顾反抗就往火场里一丢!

“唔唔!”婆子赤红着眼,淹没在火焰之中。

这些人必定都知道宗遥的男儿身,所以,一个都不能留。

“不唔!”下一个是林若瑷的大丫鬟晴方,只见她鞋都蹬掉了,容宿却冷心冷面,同样是伸手一丢,大成则配合地将绣花鞋也丢入火场。

烧死就要有个烧死的样子,不能留下证据,落人话柄。

场上只剩林家母女了。

“不!”林若瑷眼看着晴方被丢尽火堆,既怕又惊,在容宿将手伸向她娘亲林大夫人的那一刻,秦绍在她眼里的所有幻想都破灭了,剩下的唯有杀神的恐怖。

“不要杀我娘!求求你了,郡王,不要杀我娘!”林若瑷扑跪在秦绍脚下,拽着她的袍子凄声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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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九章:尹萱

林大夫人呼吸急促起来,她也没想到秦绍会如此狠辣,竟然要杀掉所有人灭口!

秦绍只用一计冰冷的眼神,便断绝了林若瑷的所有念想。

郡王不会放过她娘的,甚至也,不会放过她。

林若瑷跌坐在地,眼泪扑朔朔地落下:“郡王,我对您也是真心,否则我何至于放弃江国公府的荣华富贵也要嫁您,可您为何不肯容我。”她如此情深意切,叫人怜惜。

“我有宗瑶就够了。”秦绍看了还未苏醒的宗遥一眼,挥手催促。

“不要!”林若瑷尖叫着,就见容宿提起林大夫人的衣襟,将拼命挣扎的大夫人拖向火海。

“不要!郡王,我娘知道秘密,我娘知道江家的秘密!”林若瑷拽着秦绍的袍子哀求,容宿那边也停下脚步,瞥了大夫人一眼,鬓发散乱的大夫人疯狂点头。

秦绍微微颔首,容宿将人丢过来,解开大夫人口中束缚的时候冷声嘱咐一句:“你该知道什么可说,什么不可说。”

林大夫人看到秦绍的态度,就知道是要保宗瑶,自然知道不可说的是宗瑶的男儿身。

“郡王放心,我绝不敢胡言乱语!”林大夫人从地上爬起来,和女儿抱成一团。

“你只有三句话的机会,”秦绍开口,容宿的手下已经开始清理现场。

“江家,江家是要造反的!”林大夫人为了保命,什么都说出去了,“江国公非要给小公爷娶我家长女,就是因为当年玄言神僧给我家老爷的预言!”

秦绍眯起眼:“玄言神僧?”

“是慧宁大师的师父,大佛寺前任方丈,曾被先帝封为国师,后来请辞避入深山不知所踪。”容宿解释道。

这些都是几十年前的事,如果不是他和慧宁交好,也无从得知。

“你们都知道?”林大夫人惊恐地看向容宿。

“我今晚特意去请教了高僧,才得知江泰野心不小,”容宿看向秦绍,“不知郡王是从何得知?”

秦绍肩头一僵,表情不自然起来。

“我,是宗瑶之前告诉我的。”她推给宗瑶。

“我还以为是郡王听了陈时禀报,却有意瞒我。”容宿轻笑一声,让秦绍浑身发毛:“笑话,本王瞒你作甚?”

“是,是属下多思了。”容宿从善如流。

秦绍烦躁地挥挥手,“林大夫人,你的秘密就是这些?”

“娘!”林若瑷也推搡林大夫人,眼下可是保命的唯一机会啊!

林大夫人甩开女儿的手,眼神闪闪烁烁:“我,我就只知道这些啊!”

秦绍轻蔑地哼了声,容宿会意,上前提起林若瑷的衣领:“娘!”林若瑷的尖叫被容宿一团破布堵在喉咙里。

“到你了,林大小姐。”他好似秦绍麾下的刽子手,要亲自将林若瑷送进地狱。

“不!不要,不要杀我女儿!”林大夫人哭叫着抱住容宿的腿。

秦绍却耗干了耐心:“动作快点,烧不死还得添麻烦。”

“是,”容宿一脚踹翻林大夫人,林大夫人后脑撞在石头上眼光迷蒙,手却高举着,没等开口就垂了下去。

一只略显陈旧的银铃铛从她手中滚了出来。

这本不起眼的东西,却引起容宿怀疑,他蹲下身捡起银铃铛稍加翻看注意到上面刻着的两个字,顿时脸色大变。

“醒醒!你醒醒!”容宿狠狠拍着大夫人的脸,想让她快点醒来,可大夫人后脑渗出血迹,显然是昏死过去。

秦绍注意到,容宿攥着银铃铛的手竟然在隐隐发抖。

“容宿,”她唤了声。

容宿没有理会,反而腾地站起来朝林若瑷走去:“你娘这银铃铛是从哪儿来的?”

大成解开林若瑷口上束缚,“这是我娘闺中密友送她的,”林若瑷看出容宿脸色有异,眼睛一转便道:“我娘说那个朋友有秘密告诉她,她方才一定是想说秘密,一定是这样的!”

容宿死死攥着铃铛:“你若骗我,我叫你比烈火焚身还要惨上千百倍!”

林若瑷猛地打了个寒颤:“没有,我没有,我不敢骗你!”

“郡王,”容宿转头看向秦绍,显然也很为难:“郡王,请您暂时留这二人一条贱命。”

秦绍眉头微皱。

“你开口我本不想推辞,但这两人若留,后患无穷。”

她杀机深刻。

“我知道郡王顾虑什么,林大小姐被山贼劫走,下落不明,相信林大夫人清醒后也不会说什么。”容宿道。

秦绍还是皱眉,林若瑷这个女人留着总是个祸患。

“你,把铃铛给我看一看。”她没说肯不肯,只说要看一眼让容宿变色的东西。

容宿有些犹豫,但还是递了过去。

“尹……萱?”秦绍读出上面的字,一旁大成闻声倒吸一口凉气,她看了眼大成又看向容宿:“这铃铛有些年头,是你……故人的东西?”

容宿上前,低低一声:“尹萱,是我娘的闺名。”

秦绍嘴角一抽,看鬼似的看向容宿,这银铃铛是他娘的东西?他还有娘?

是了,再狗贼的混蛋也是娘生父母养的。

容宿怎么可能没有娘。

秦绍只觉得心里湿漉漉的,一种很奇怪感觉涌上来,好像容宿这个人忽然从高山之巅走下来,走到她面前。

从凶神恶煞的阎罗,变成了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一个人。

“嗯……那就按你说的做吧。”秦绍松口。

“多谢郡王!”容宿格外真诚地抱拳道谢,他很清楚,秦绍这次让步是将他本人及宗瑶都置于险地,是对他最大的信任。

秦绍背过身,才撇撇嘴。

她不答应也不行啊,在场的都是容宿的人,他想抢还不容易?

秦绍可不想再跟狗贼硬碰硬。

她吃过老多亏了。

“我这有一包药,”秦绍忽然想起来,从怀里取出一包药粉:“能使人暂时失去神智,三日后恢复与常人无异。”

玉成先生给她配好的药,没想到倒是先用在这儿了。

容宿接过药,脸色有些古怪。

“恕属下多嘴,您随身带着这种药做什么?”容宿不由发问。

秦绍瞪大眼睛眨了眨,想不出怎么解释就凶声凶气地吼道:“知道多嘴你还问!”

她心里有点慌,索性转身跑去看宗遥的伤势。

容宿抿嘴,低头笑了笑。

不论如何,郡王也在一点一点地向他展示秘密。

离君臣互不生疑的一天也不远了吧。

“你,把药粉灌进去,”容宿将药粉交给心腹,又指挥道:“大成,你带着林大小姐去我的密室坐坐。”

第一百五十章:隐忍

五城兵马司除了负责京畿守卫外,还要负责城内的防火防盗,故此这边刚起火,就有人望见通知救火。

可是这片太过荒凉,住的都是些闲散穷人或是城中大户奴仆有了赏银,才会在这片买房子落脚,林若瑷也是用了手下婆子家的房舍。

五城兵马司救火便很不经心,拖了半天,水龙和马车才来,做得更多的通常也是拆除周边木屋,隔绝火势蔓延。

可这次他们万万没想到,竟然撞见大神了。

“郡……郡王爷?”他们不认识秦绍,可他们认识容宿啊。

能让容宿俯首帖耳的,满长安城,恐怕也没几位了,又这么年轻,除了昭和郡王,还能是谁?

“愣着干什么,还不去请太医!”秦绍吼道。

小司职哪里见过大佛爷,吓得差点尿裤子,连火都不救了,便派人进城禀报。

周家、林家以及山阳县主府的寻找队也听到风声匆匆赶来,就见昭和郡王府的马车刚好过来,秦绍亲自将烧得衣衫褴褛还在昏迷状态的宗遥抱上马车。

“周大人,大夫人,山阳县主在你府上被歹人劫持,这件事,你二位要给本郡王一个交代。”秦绍撂下话,便放下马车帘,让人驾车回府。

周大人擦了擦额上的汗,这可真是好事变坏事啊!

“容四爷!”他抓了救命稻草似得看向还在场的容宿,周家是清高但也不是不怕死啊。

“大人折煞下官了,”容宿官职不高又是小辈,躬身还个礼,便提醒:“这件事您还要等林大夫人醒来,再问大夫人不迟。”

周大夫人当即发现,一旁还昏迷着一身狼狈的林大夫人。

“夫人!”林大老爷姗姗来迟,见状赶忙上前半抱着扶起妻子:“这,这是怎么一回事啊!”

“林大人,我和郡王借县主的猎犬之利寻来,赶到时已经起火。大夫人晕倒,县主被困火中,郡王不顾安危相救,也只来得及把县主带出,剩下的就等尊夫人开口了。”容宿巧舌如簧,却根本不提林若瑷三个字。

还是林大老爷第一个想起来:“我女儿呢?若瑷啊!”他扑在猎猎作响的火场前,看着一切都注定化为灰烬,差点没昏过去。

他偷龙转凤的国丈梦也要化为灰烬了!

“大人莫急,我观现场脚步杂乱,似乎有不少人在此走动过,或许林小姐是被歹人劫走了,也未可知。”容宿提醒道。

“什么?!”林大老爷惊怒交加。

这岂不是更惨!

林若瑷若坏了名节,还不如死了干脆!

周大老爷气得跺脚:“荒唐!荒唐!堂堂长安重地,竟然被一群盗匪劫走当朝重臣之女,简直匪夷所思!明日上朝,我非要重重地参他们一本!”

容宿拱了拱手:“周大人的折子上,恐还能添上郡王的名字。”

周大老爷抖了一抖,脑瓜仁嗡嗡作响。

“夫人,夫人你醒了?”林大老爷突然喊道,果然见到林大夫人茫然地抬起头,眼中无神。

容宿攥紧拳头,恨不得现在就扑过去问清楚。

但他知道,现在还不能。

他退到周大人身后,像匿藏在黑暗中伺机待发的猎豹般隐忍。

“夫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若瑷呢?你们是不是遇到山贼了?”林大老爷急着想撇清干系,“夫人啊你们发现贼人怎能自己去救人,合该先报官才是啊!”

在场人面无表情地听他做戏。

谁都看得出山阳县主失踪得奇怪,现在又在现场发现了林大夫人,这当中肯定不是那么和谐的。

“咯咯,”林大夫人捂着嘴怪笑,贼眉鼠眼地盯着林大老爷。

“夫人,你这是怎么了啊?”林大老爷也慌了,大夫人是唯一能说清楚事情的人,她要是神志不清,事情可就全凭宗瑶一张嘴定夺了。

“骗子,你们都是骗子!”大夫人忽然暴起,推开林大老爷满院子乱跑,还撞翻了想拦着她的周大夫人:“不好了,快去请大夫,林大夫人这是吓得患上失心疯了。”

林大老爷一个头两个大,怎么好端端的一次赴宴,就成了这幅局面!

“杀人啦!杀人啦!救命呀!”林大夫人满院子狂喊狂跳,在手腕烫伤的刺激下更是癫狂得吓人,就连林大老爷也不敢上前拦着,只叫小厮们将她围住。

林府小厮平时被林大夫人治得服服帖帖一时也不敢冒犯,包围圈左突右突的,也困不住一个疯妇。

“若瑷!若瑷娘来救你了!”林大夫人忽然高喊着冲向火场。

“夫人!”林大老爷呼天抢地,小厮们想去阻拦也来不及,就见一道人影凌空腾跃,翻身落在大夫人身前,一记手刀下去,大夫人软绵绵地瘫倒在地。

容宿神情冰冷地看着大夫人,他不会让这个女人轻易死了的。

“多谢,多谢容司直。”林大老爷抱拳道谢,容宿借机道:“不敢当,情急冒犯之处还请林大人恕罪,不过……尊夫人言语无状但似乎与案情牵连颇深,在事情查清楚之前,还是不要回林府的好。”

林大老爷脸色一变:“容宿,你什么意思!你要囚禁我林某人的夫人吗?!”

“当然不是,林大人是当朝重臣您的声名不容有失,若是令夫人谈吐无状也有碍大人官声,不如就送到大夫人娘家去将养,既于大人名声无碍,也便于查清事实。”

“说来说去,你还是不信我林家于此事无关!”林大人忿忿道。

“下官不敢。”容宿说是这么说,却没有半分让步的意思。

林大人磨牙:“容宿,你别忘了,瑶儿也是我的女儿。”

容宿听到这话浑身一激灵,林大人还以为他是怕了,得意洋洋地抬起下巴,就连一旁的周家夫妇都不敢出声了。

的确,天大地大,大不过生身父母。

宗瑶是林信鸿的女儿,谁也不能否认,日后,就是昭和郡王的岳丈大人。

“林大人见谅,这……也是郡王的意思。”容宿索性抬出秦绍。

林信鸿嘴角微微一抽,他现在还不是郡王的岳丈呢,可还摆不起威风:“好,容宿,记得你今日的所作所为,我们走!”

林家众人离开,容宿也派人将林大夫人送上马车。

陈家人早就得了消息等候在府门前,将大夫人送入府内,陈时便亲自上前低声问容宿:“郡王,可有什么吩咐?”

“人活着,不乱语,等消息。”

第一百五十一章:丈夫

不二朝与虎谋皮第一百五十一章:丈夫“我必定亲自看护,绝不叫姑母胡言乱语。”陈时做出保证。

他现在已经上了秦绍的船,与之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容宿倒不担心他耍花样,只是陈家旁的那些子弟,怕是会添乱。

对此,陈时抿嘴一笑:“托殿下的福,我母家虽是赵家,但如今颇得父亲祖父的重视,府内的事,还是能说上话。”

“那就好,此事若成你在陈家就不必再瞻前顾后了。”容宿拍了拍陈时的肩,给出足够的暗示。

不必瞻前顾后。

陈时眼中燃火,这么说,他可以接回母亲了?!

“多谢郡王,多谢……容兄。”陈时纠结着,还是道了一句兄弟。

容宿报以微笑,看了眼关押林大夫人的房间,动身离开,今晚闹了这么大一场事,还有不少烂摊子等着他收拾呢。

秦绍倒是没有后顾之忧,有容宿善后,她只需照顾好宗瑶便可。

马车吱呦呦开回王府,秦绍横抱着宗瑶冲进府内:“快去请玉成先生来!”

玉成先生乃名医柳家之后,更是裕王最信得过之人,由他来给宗瑶诊治在合适不过。

裕王也被这件事惊动,赶到院内劈头盖脸就是怒骂:“混账东西,你怎好把人家姑娘带回府来医治!”

“父王,事出有因。”秦绍来不及解释,只拉着裕王的手入内。

裕王起初反对,人家姑娘的病房,他一介男子怎好擅闯,可秦绍分明是有话要说,他迟疑着随之入内。

玉成先生背着药箱紧随其后。

“先生,劳烦先生为他检查,但不论看到什么,都请先生为我保密。”秦绍命心腹把守院中,神神秘秘的样子,惹人生疑。

玉成先生颔首,走进屏风后,褚英神情复杂地帮他掀开帘子。

“你这孩子到底在卖什么关子?”裕王不耐烦道,说话间,老成持重的玉成先生啪地一声打碎了玉瓶,“这……”

“先生,郡王请您先为山阳县主诊病。”褚英提醒。

屏风外,裕王耐不住性子伸头张望,隐隐可见玉成先生剪开了宗瑶的衣裳并为她清理伤口,涂抹药膏。

先生一生守礼,岂会对一个妙龄女子如此施救。

裕王震惊地看向秦绍。

“就是父王想得那般,”秦绍点头肯定,还道:“当年玄言神僧曾预言过林家大老爷的第一个孩子会是神凰命格,所以知情人都觉得,林家会有长女且是天定的皇后,所以宗瑶只能是林家的长女。”

裕王失魂落魄地坐到椅子上,听着屋内宗瑶隐忍的呻吟声,脸色变来换去。

“你,你早就知道此事?”裕王问。

秦绍摇头:“今日方知,也是因为我宗瑶才露出破绽,有今日之劫。”

“那他可知道……”

“不知,”秦绍抢在裕王前头道,自己的女儿身将会成为永远的秘密。

裕王松了口气,又目光复杂地看向宗瑶:“玄言神僧的预言……那他,待你如何?”

“情真意切,”秦绍扬起下巴:“方才在火场,他明明可以脱身却一心求死,想必是受人威胁,不愿让我背上污名。”

“这么说,他的身份泄露了?”裕王皱眉。

秦绍冷笑一声:“没有,能泄露的人都料理干净了,只剩下一个。”

裕王被女儿的冷笑弄得毛骨悚然,“剩下一个,是什么意思?”

“嘉华,当日南郊密林行刺我的真凶,只有她一人知道宗瑶真身,我猜,她不敢说出去,因为此刻她将秘密泄露给任何人,都会暴露她自己。”秦绍笑容胸有成竹。

她甚至有些希望嘉华能沉不住气,先一步揭穿宗瑶身份。

裕王坐在椅子上沉思良久。

来龙去脉秦绍已经说的很清楚,目前只剩下一个问题:“那这门亲事,绍儿你可要考虑清楚。”

秦绍知道,裕王是想到了她的女儿身。

颠鸾倒凤也是龙凤相配,这桩亲事,马虎不得。

“父王,”秦绍凑近了,除了离间帮宗遥疗伤的玉成先生及褚英,屋内也无旁人,秦绍便放心大胆地暗示道:“父王难道不觉得,这是天定的姻缘吗?”

“你……”裕王眼中十分震撼,“你也喜欢他?”

“喜欢,他能为我舍命,我便是娶了他又何妨?”秦绍豪气干云,裕王沉着脸呵斥:“胡闹!”

秦绍微微皱眉,不知道父王为何发怒。

“你若……”裕王斟酌着,低声警告:“你若与他成亲便是一辈子的事,岂能一时意气。”

秦绍笑了:“父王,宗瑶绝非善妒之人,您不必担心。”

前世她不说三宫六院,后宫里的人也是十只手指数不过来的,宗瑶何曾乱吃过飞醋,一辈子很长,但秦绍觉得宗瑶能做好这个皇后。

“谁与你说这个?”裕王一脸不可置信,女儿的脑袋瓜子里都想些什么:“难道你和他成亲后,还想……还想三宫六院不成?”

秦绍眨眨眼,有些懵:“大丈夫三妻四妾,父王莫不是……糊涂了?”

“你!”裕王指着女儿无辜的脸,就差骂一声伤风败俗了!

她一个女儿家,还想找几个男人?!

可转念一想,秦绍来日登基做了皇帝,难道后宫里只容一个皇后不成,自然是要广纳佳丽,稳固朝局,延绵皇嗣……延绵个屁!

裕王脑袋发胀,一时转不过这个弯来。

“父王累了,您先回房休息吧,待宗瑶好转,儿子再带他去给您请安。”秦绍恭恭敬敬地抱拳一礼。

裕王就在这雌雄颠倒的话里绕迷糊了,还真就起身离开了。

毕竟比起娶个女子,秦绍能和男扮女装的宗瑶成亲或许是最好的局面,至少……身份上还能瞒得住。

裕王也只能如此安慰自己。

屏风后,褚英探出头来:“谢天谢地,王爷竟然没发火。”

秦绍笑笑:“宗瑶为我舍命,父王也是感念的,更何况他既有神凰命格便注定是我的妻子,父王也改变不了。”

褚英没说话便缩了回去,心里只跟打翻了油瓶子似得腻味。

“玉成先生,他怎么样了?”秦绍没注意她,只紧张宗瑶情况,“什么时候能醒啊?”

玉成先生看了看睫毛微颤的宗瑶,起身道:“老夫先告退了,宗瑶姑……县主该醒的时候自然会醒。”先生收拾好东西告辞,还拉着没反应过来的褚英一起退下。

秦绍眉头一挑,坐到了床沿:“什么时候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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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二章:向往

宗遥闭着眼,没应声。

“怎么不说话?”秦绍问,想了想又道:“在生我的气,还是不敢面对我?”

宗遥睫毛抖了抖。

秦绍起身欲走:“那等你想好了我再找你谈。”

“郡王怎知我不是善妒之人?”宗遥突然开口,他身上有许多烧伤,大大小小,但此刻都没有心尖那一块疼。

自玉成先生给他伤药时,他就已经迷迷糊糊地醒转过来。

秦绍与裕王交谈,声音忽大忽小,但那句不是善妒之人和大丈夫三妻四妾他却听得真切。

那一刻,他恨不得就死在火场。

是啊,他凭什么要求郡王只爱他一个宠他一个,对他一个人好?

“原来是这句,”秦绍了然一笑:“你莫要误会,那些满心算计的女人,我一个都不喜欢,你想怎么处置都随你。”

“那蒙六姑娘呢?”宗遥问。

秦绍挠挠头,“你怎么还记着这事,她——”

“她很好,心思赤纯,没有算计之心,蒙家也能与郡王亲上加亲。”宗遥咄咄逼人,秦绍脑门发凉,都出了一层冷汗,字正腔圆地保证:“那我也跟她没有半点瓜葛!”

“郡王可以纳她为妃。”宗遥闭上眼道。

秦绍连连摆手:“不不不,不会的,我不会——”

“我不是说气话,”宗遥睁开眼,撑着上身坐起来,秦绍帮他拿了软垫靠着:“郡王说得没错,我不会妒忌郡王和其他女人的。”他喉结滚了滚,脸色艰难几分。

秦绍忽然有那么一点对不起他的感觉。

“我……”

“郡王需要我做你的妻子,帮你解除后顾之忧,是信任我,我一定会做好这件事。”宗遥认真道,“来日,郡王若需要嫡子只需一杯毒酒或是随便找个由头贬黜了我就行,不需留情。”

“宗瑶……”秦绍没想到,他竟然想得这么长远。

宗遥见她面色复杂地看着他,心里一时有些慌:“郡王是觉得我奇怪?觉得我自甘下贱?”

“不不不,我是在想你对我很好,真的很好。”秦绍一贯的伶牙俐齿在他一番真情面前有些相形见绌。

“郡王恕罪,我虽然长在乡野,但我娘一直将我当女子教养。”他幽幽叹了口气:“有些念头扎根得久了,就连我自己也信了。”

“我明白,”秦绍拍拍他的手。

这个世上,再没有人比她更明白这个道理的了。

“所以我既认定了郡王,就不会反悔,更何况郡王三番四次救我性命,替我报仇,于情于理我都该答应你的要求。”

做一个无可挑剔的皇后。

秦绍走出宗遥房间,脸色有些沉重。

不知道为什么,她费尽心机让宗遥答应了这门亲事,现在却有些迟疑。

总觉得,欠了他什么。

“呼……”秦绍长出口气,伸了伸胳膊。

自己将来要给他泼天富贵,盖世荣宠,让他自由自在,总不算亏待了他吧!

秦绍点点头,觉得如此甚好。

……

次日便是秦绍的昭和郡王府开府之宴,但出了这种事,秦绍也没什么心思弄,索性宣布推迟,还说要待查明真相还宗瑶一个公道后,才会举行开府之宴。

长安众人一片唏嘘。

有说山阳县主真是好福气的,能得郡王如此看重,为了她连开府这么大的事都能耽搁。

也有说宗瑶好歹也是郡王看上的人,如今公然被歹人挟持,死里逃生,这不是明摆着要下秦绍的面子?郡王要是能忍才怪了呢。

不过说来说去,都说不过一个宠字。

山阳县主,的确得郡王恩宠,而且绝不是寻常的宠爱。

这个结论是既让人欢喜也让人忧。

欢喜的是宗瑶虽出身林家却并非嫡女,如今飞上枝头,他们各家的女儿也不是全无机会,忧的当然是这长安城独一号的恩宠给了这么个庶女,多少有些不平和为难。

倒还是蒙六姑娘看得最开,听闻秦绍如此深情,乐得合不拢嘴。

她拉着当日在现场的小厮丫鬟说个不停,将秦绍踏破火场救心上人的桥段讲了百遍也不腻,好似有人亲眼所见一般。还有呵斥周家,要为宗瑶鸣不平的话,她也是倒背如流,满心满眼都是秦绍冲冠一怒为红颜的模样。

“真好,快快快,拿纸笔来,他们这段可歌可泣的爱情故事我得写给殿下瞧!”蒙六急不可耐地写成信笺,交给丫鬟递入宫中。

毓灵公主也早就得知秦绍救下宗瑶的消息,但个中细节还要从蒙六信中得知。

只见她将染着香气的信函抱在胸前,闭着眼唇着抿笑,好似重温了百遍现场情况一般。

“殿下,该传膳了。”大宫女柔声提醒。

毓灵点点头,菜都上来了,眼睛却还是离不开那封信。

大宫女忍不住调笑:“殿下您快把信放下吧,仔细弄脏了就没发抱着就寝了。”

毓灵瞪她一眼,慌慌张张地将信塞入怀中,脸颊却不自主地红了一抹。

“就你多嘴,”毓灵嗔怪一句,眼中的希冀却止不住,银筷递到笋片边上还顿住言道:“想那宗瑶姑娘被困火场之时,该是何等绝望,郡王破窗而入,她望去必定是如神临世般生辉。”

公主垂下眼,看着桌上的金盏银盘,却只有她一双碗筷,不由叹了口气。

“花间,你坐下来同我一起用饭吧。”

“奴婢不敢!”花间噗通一声跪倒,十分惶恐,屋子里的宫女也跪了一地。

毓灵别过头:“罢了,是本宫失言,你们起来吧。”

“是,奴婢给您布菜。”花间主动上前。

可毓灵哪还有胃口,简单吃了两块笋片便放下筷子,抱着信函躲回殿内。

她不敢出声,因为殿里殿外有无数双眼睛盯着她,有时候甚至逼得她喘不过气来,只能靠着蒙六偶尔调皮的字句稍作派遣。

如今看到宗瑶的故事,恍然间生出一段向往。

或许有朝一日,也会有人如神临世般破门而入,待她离开这个樊笼,不再做这规行矩步的金丝雀。

但毓灵眼中的大幸,在宗瑶母亲眼里却是天大的不幸。

火势如何?

瑶儿伤在何处?

可有泄露身份?

这些问题日日纠缠着她,令她坐卧不宁,又听闻郡王将宗瑶接回府中养伤更是惊慌失措,如此,身份还不泄露?

宗母着实坐不住,便命人套了马车,决定亲自去郡王府面对事实。

“夫人,门外有人递了帖子想见您。”

“见我?”宗母诧异,她在长安哪有熟人,若是林大老爷也不会递什么帖子。

她展开帖子,眸光一亮:“是高僧,快请快请。”

第一百五十三章:红鸾

不二朝与虎谋皮第一百五十三章:红鸾慧宁早在裕王来长安时就受邀到了城中,这些日子一直住在容宿安排的客栈里,诵经念佛不问世事,直到今日才第一次踏出房门。

而他拜访的第一家,竟然是山阳县主府。

宗母热切地将他迎进来,显然与慧宁相熟:“大佛寺时承蒙高僧照料,一直没能报答,没想到今日能得高僧登门,您快请坐。”

“宗施主不必客气。”慧宁看起来白白净净,穿着灰衣袈裟,头顶竟有九个戒疤,显示他不低的辈分,“贫僧也只是聊尽师傅遗愿。”

宗母叹了口气:“玄言神僧的预言没错,瑶儿的确得到郡王喜爱,可他……哎。”

这个秘密她从未告诉过任何人,就连帮扶她数次的慧宁都不曾透露,但是雄是雌,终究无法更改,郡王此刻怕是已经知道真相。

“贫僧此来正是为了这件事,紫薇星正宫明亮乃是红鸾星动的征兆,想必是宗施主苦尽甘来。”慧宁道一声佛号,面容慈悲。

“当真?!”宗母万分惊喜。

难道郡王能接受瑶儿的真实身份?是了,除此之外也没有别的解释。

对于儿子被郡王看上,宗母虽然心里有些怪异但很快就释怀,其实在她心里恐怕将宗瑶当女儿的时间远比当儿子长得多,甚至……她宁愿相信自己只有一个神凰命格的女儿。

“太好了,多谢高僧提醒,否则我冒冒失失冲过去,指不定要坏事。”宗母道,一边命人摆下素斋款待慧宁,还听了一阵经文要给宗瑶抄经祈福。

慧宁一一指导,耐心有礼,足显高僧气度。

另一边,容宿在客栈没找到慧宁,问了去哪儿后方才骂道:“这秃子心机忒深,原来早就和宗家有交情却还三番四次不肯告诉我实情。”

“四爷,这是师傅留给您的信。”慧宁坐下小和尚递来一封信笺。

容宿展开,却是一张白纸。

“四爷,慧宁大师这是什么意思啊?”大成没看懂,容宿随手一撇扭头就走:“什么意思,告诉我白来一趟的意思!”

容宿大步出门,翻身上马后才回过味来。

慧宁和他交情不浅,没道理躲着他,或许还真有什么深意?

“大成,你今晚就守在客栈,好好给我盯着。”容宿吩咐道,“说不定有大鱼要上钩。”

“那爷您今晚干嘛去?”大成听出容宿这是要甩开他啊。

“爷的事你也敢管,滚一边去。”容宿踹他一脚,自己回了房中。

入夜,他换上夜行衣,带上了之前的花脸面具。

任艺璇此前为了报仇将自己知道的秘密和盘托出,原来当初齐老曾告诉过她一个秘密作坊,她哥哥就是在那个作坊做工,没日没夜地制造连环短弩。

后来短弩数量足够,所有人都被灭口,作坊也就不复存在。

但是齐老逃了出来,凭着回忆给她画了幅地图,当日齐老身亡地图就成了唯一的线索,所以她逃脱容宿纠缠后第一件事就是找地图上的作坊遗址。

皇天不负有心人,她不但找到了地方,还发现了更大的秘密。

她撞见了江泰的心腹与蒙面人在遗址会面,还发生一些争执,似乎就是因为短弩,两人越说火气越旺,蒙面人便赌气说此前是江泰下令屠杀所有参与制作的人,如今不过是自作自受。

任艺璇这才知道害死兄长的真凶到底是谁,当晚就谋划混入大公主府刺杀江国公。

哪知买通大公主府侍卫时被一直监视大公主府的大成发现,大成紧急禀报容宿,容宿当时正在把玩面具,不得已之下便带了面具赶去救人,才有了后面的一切。

这段时间,容宿已经派人证明了任艺璇所说的话,还亲自去遗址看过,所以他决定趁着今夜所有人的目光都在郡王府的时候,夜探大公主府看个究竟。

至于这身打扮,容宿摸了摸花脸面具,径直戴在头上。

就让他再做一晚征文吧。

昭和郡王府,秦绍忙了一天,回复了陛下也派人去了山阳县主府保平安,期间还探望了宗瑶两次。

宗遥换过药,脸色有些苍白,但还是拉住她的手,写下一个“遥”字。

“我希望郡王口中的宗瑶,会是这个遥。”

秦绍摸了摸手心,轻轻一笑:“放心吧,你在我眼中从来都只是你自己。”

宗遥露出笑意,忽然想起来:“郡王,在院中我曾认下探大公主府偷取庚帖的事,但不知为何林若瑷说我是行刺江公爷的刺客,且逼我画了押。”

“状辞现在何处?”秦绍问。

宗遥皱眉想了想:“当时情况混乱,若非毁在火场当中,便是被人拿走了。”

这是一个分量不轻的罪证,不致命但也是一身腥。

“不会在林若瑷手中吧?!”秦绍顿时脊背一寒,若真如此,她听云小贼的身份恐怕就要露馅了!

毕竟当晚征文先生动用了容宿房中密室,事后二人一定有所交流,也就都知道谢听云这个小贼,若是容宿再得知庚帖的事,不难联想到谢听云就是偷庚帖的人。

虽然还不见得会直接怀疑谢听云就是她本人,但无根无萍的小贼身份就藏不住了。

秦绍不自觉地皱起眉。

虽然征文先生最后收住手势,显然是不想与她再见,但她却依然记着做谢听云时的自在,能与先生肩并肩地站在一起。

“我还有事,先走了,你好好养伤。”秦绍匆匆告辞。

夜幕渐沉,一道黑影从秦绍房中蹿出,熟练地避开褚英和侍卫们的巡逻,飞檐走壁蹿出郡王府。

秦绍此刻长发高束,两缕头帘一左一右修饰着光洁额头,眉眼柔美,柳眉弯弯,右眼下方的朱砂痣俏皮可爱。

她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做戏就得做全套。

大公主府的宝贝,她多偷两件就好了,征文先生只要听说公主府当真失窃,就算日后庚帖之事泄露,也怀疑不到谢听云的头上。

秦绍喜滋滋地点头,差点给自己鼓掌。

一切都在计划中。

大公主府自从当日被贼人来去自如后便格外重视巡防,三步一岗,秦绍难以得手,不过好在她今日只想顺手牵羊,边绕了府西边角的小门混入。

哪成想,容宿也选得这条路。

巡夜的小厮被两只手同时击中脖颈软倒在地,将面面相觑的两人暴露在小路上。

“听云?”

“先生!”

夜空中,紫微星正宫瞬间光亮耀眼。

第一百五十四章:赔你

秦绍差点以为自己在做梦:“征文……你来这儿做什么?”

容宿未及开口,就听有人巡逻至此,赶紧扛起巡夜小厮避开,秦绍则配合默契地抓起小厮掉在地上的梆子躲入门房的阴影处。

巡逻侍卫一队足有八人,走得不紧不慢,秦绍不由往身后挤了挤,直到耳后一阵热气呼来才惊觉自己都靠近先生怀里了!

秦绍脑袋一热,下意识往外冲。

容宿却一把将她拽进怀里还用手臂牢牢锁住:“嘘!”他低声,警惕地盯着走过的几人。

秦绍不敢作声。

巡逻的八人走过去,容宿才意识到慌忙松开手臂。

“冒犯了。”他说。

“不冒……不要紧,不要紧,情势所逼嘛。”秦绍笑出一点朱红美人痣。

差点说走了嘴。

什么不冒犯,这是一个女孩能说的话吗。

秦绍心里骂了自己一句,她虽然从不把自己当女人,但却担心征文会误会她轻薄放浪。

“方才那八人并非寻常侍卫,而是宫中的禁军高手。”容宿低声道,就是他也没把握在八人中安然脱身,何况还带着听云。

“禁军?”秦绍瞪大眼睛:“禁军怎么给派到这儿来了?”

“此处是公主府防卫最薄弱之处,如有窃贼想混进来必定会选此路,这也是公主府将禁军安排在此地的原因吧。”容宿道。

秦绍看了看自己,又看看容宿,点头:“这个人还挺聪明的。”

这不,差点抓住俩。

容宿盯着她:“你是来偷东西的?”

秦绍一本正经地点头:“对啊,上次跑空了,他们还大张旗鼓地抓我,这次我非偷回来不可。”

容宿一时哭笑不得:“你这丫头,不知死活。”

“那你呢?”秦绍酸溜溜地问:“是你那位艺璇姑娘跟你说了什么吧?”

容宿笑笑点头:“是啊,她说国公抢了她家的宝贝藏在库房里,她要夺回来。”

秦绍瞬间眼前一亮:“什么宝贝?”

“跟我来就知道了。”容宿主动引路,带着秦绍往府中心走去。

秦绍撇撇嘴跟上。

任艺璇家能有什么宝贝,十有八九,是证据。

当日,任艺璇口口声声说要杀江泰杀嘉华,为哥哥报仇,想来是知道一点眉的秘密并且告知了征文。秦绍一点即通,征文此行,应该是为了寻找江泰勾结一点眉的证据。

饶是如此,她还是有些不高兴。

任艺璇是容宿的女人,征文先生跟她走这么近做什么?

可她还得装成贪财的样子跟上。

秦绍表情缓和两分,先生用财宝诱惑她一起行动,岂不是说明先生信任她,想跟她一起偷取证据?

女孩子眼睛一亮,欢快地蹦了两下,跟得紧紧的。

征文察觉到她非一般的欢喜,好笑地摇摇头:这个贪财的小贼。

“大公主府的财宝许多都是宫中的赏赐,你就是偷了也难以转手销赃,说不定还要被人发现,与其偷那些不如偷江国公的私藏。”他说。

秦绍认真点头,一脸崇拜:“不愧是先生,懂得真多。”

征文忍不住笑意:“江泰如今病得昏昏沉沉,那日又受了惊只怕无暇顾及自己的库藏,稍后我带你过去,你小心行事。”

“嗯嗯。”秦绍乖巧地点头,取出一只黑布口袋,认真保证:“我就偷这么多。”

征文看见这口袋,牙有点酸,眼睛一弯又笑说:“容王府那趟,你似乎忘了点东西。”

秦绍猛地瞪大眼。

对啊,她那晚装了那么多容宿的宝贝,最后一个都没带走!

“还不是为了照顾你,今天你得赔我!”秦绍说着,从袖子里又取出一只黑布口袋塞给征文。

征文抿着笑,把口袋塞入怀中:“好,赔你。”

秦绍满意点头。

有征文在,夜潜大公主府变得简单许多,秦绍坐享其成,成功混到库房附近,不过偷钥匙时发生了一个小插曲。

征文原本觉得江泰不会把证据明晃晃地放在库房里,但看见秦绍随意挂在腰间的黑布口袋,还是捞起钥匙便走。

哪知他们刚一回头,就撞见一对反着幽光的瞳孔。

秦绍差点就要动手,却被征文拦住:“是只猫。”

秦绍定睛一看,果然是只黑猫蹲坐在他脚下,一双金瞳在夜色中格外明亮,不过看身材也就五六个月大,和瑞雪差不多。

征文绕过它:“咱们走。”

黑毛也不叫,优雅地起身跟上。

秦绍忍不住喂了声:“没叫你。”

黑猫坐下了。

秦绍跑到征文后面,忍不住回望一眼,古怪的黑猫还坐在原地没动。

二人腾跃而起,飞身跃上房檐。

库房就在不远处,不同于兵械库的是,库房内部也安排了侍卫巡逻。

征文在外面大概估量了库房大小,道:“一共三层,或许还有地下密室,每层大概会布置五六人左右,越高层或许人会越多。”

说话间,他解决了门前守卫,悄无声息地开门进入。

“一个国公就搜刮了这么多民脂民膏,”秦绍跟着没入其中,冷哼一声,顿时摩拳擦掌:“我又要杀富济贫了。”

“你这小贼,出门行窃也不打听打听,江家是世袭罔替的国公,江泰身为嫡长子有这些私藏根本不算什么。”征文笑说,想起她上次要杀富济贫的对象还是自己。

可笑他密室里那点私藏比之江泰又算的了什么。

秦绍眨眨眼:“我不打听?国公府每月俸银四百一十七两,俸米财帛也超不过百两,江泰是驸马还能再多点,但眼前这些远远超出他的俸禄。”

前世有容宿那个杀神在侧,大秦典制仪度她背得可是滚瓜烂熟。

但征文闻声挑眉:“你一个小贼,记这些做什么?”

“我……我当然是为了劫富济贫了!”

秦绍眼睛一转,就编出一套说辞:“甭管他们有什么生财之道,但凡是超过俸禄的官员,就都有贪赃枉法的嫌疑,我就偷他们的。”

征文视线望上看了看。

大秦上下在她眼里怕是没有清官了。

“罢了罢了,我与你讲不通。”征文苦笑着摆摆手,指着宝库的几个架子道:“你就随便拿吧。”反正不是他的宝贝。

秦绍可比谁都精:“我们偷楼上的。”

征文点点头,信手甩出一道暗器,无声地解决了就近的巡逻家丁:“也好。”

第一百五十五章:轻敌

秦绍来偷东西的目的本就是想给征文先生看,如今既见到他,偷不偷得到宝贝还在其次,只要演得像她就心满意足,倒是容宿有心收集证据所以处处留意。

“据说江国公当年也是风雅人物,府中最珍贵的恰恰不是金银财宝,而是书画收藏。”容宿扫了眼四周多是些财帛,没有丝毫用处也不利于让听云偷走,索性拉着她往楼梯处走去。

大约是江泰强弩之末的消息传开了,府中人心惶惶,库内的五个守卫有三个靠在柱子上打瞌睡,另外两个则守在门外被秦绍和容宿一人一个解决掉。

二层如容宿所说,真有不少书画藏品,还有一些棋谱乐谱的珍本。

秦绍翻了翻,找到一本心仪已久的琴谱孤本。

先生擅琴,必定喜欢。

“征文,你看!”秦绍兴冲冲拿过去:“《正音四律》的残篇,你有兴趣吗?”

容宿显而易见地僵住了,“正……什么律?”

他听过大秦八律,军中九章。

秦绍举起《正音四律》,先生还在四律中整理过曲子呢,不过那都是前世后几年的事了。

“《正音四律》啊……”容宿念出书名,语气少见地有些虚。

他隐约记得蒙世佂曾念叨过这什么四律八节的,但他天生不通音律听了也是白听,哪会往心里去,谁知他就这么一个缺点还被听云当面考住。

“你,喜欢琴曲?”容宿哑着嗓子问。

秦绍兴冲冲点头:“喜欢,先生可会抚琴?”

容宿清了清嗓子,眼神飘忽:“会……一点。”

能拨拉出声。

“先生谦虚了,你这么博学多才一定是位好琴师。”秦绍笑出一点美人痣。

容宿默默转身,在书架上翻找起来。

秦绍微感错愕,难道她说错话了?就见容宿一回身,抽走她手中的《正音四律》:“借我参详一下。”

“好,好啊。”秦绍心里乐开了花。

她可真棒,先生这次一定是觉得遇到知音了。

容宿把谱子塞进袖中。

不就是背书吗,难得倒他?

二人驴唇不对马嘴的思路并没有影响他们的速度,很快就在二层扫荡过,秦绍捞了一兜子珠宝,容宿则借着烛火将国公府那一叠地契翻了个遍。

“家底丰厚啊。”秦绍在旁张望,心里有点酸。

她前世今生加在一起,名下都没有这么多产业,江泰竟然划拉了这么些,可见他是富得流油。

容宿从中抽走一张塞入怀中,对秦绍点点头:“还想上去吗?”

秦绍迟疑,容宿的目的看来已经达到,可三楼有宝物,她这个听云的身份可是贪财不要命的小贼:“去……怎么能不去,你的兜子还空着呢。”

“好,”容宿自恃武功高强,带着她往三楼潜行。

秦绍身法一贯灵活,此时倒的确像个惯偷似得蹑手蹑脚,容宿抛掷暗器与秦绍的偷袭相辅相成,很快解决掉三层的三个守卫。

不过这一层倒是让他们失望了。

“都是大内敕造……”秦绍嘴角抽了抽。

承安大公主不愧是皇帝与冯皇后唯一的嫡女,这大公主府中的用度简直比前世的秦绍还奢华,整整一层宝库都是宫中赏赐的珍玩宝物。

秦绍啧啧称奇。

“若是抄了大公主府,还不得填满半个国库?”

征文摇摇头:“顶多一成,还要算上江国公府的财宝。”

“我大秦这么富吗?”秦绍瞪大了眼。

容宿那个狗贼,前世可不是这么说的,难道她继位后就穷了?

秦绍对征文的话深信不疑,所以只能是狗贼容宿贪赃枉法,都划拉到他自己的容府宝库去了。

看他那个密室就知道,容宿绝不是个清官。

秦绍咬牙切齿:“我又想偷容家那袋子宝贝了。”

征文浑身一僵,怎么扯到他身上来的??

秦绍拉着他下了楼,正如征文所说,这层都是大内敕造的物品偷出去也是烫手山芋,还不如偷二层江泰的宝贝。

等她装满,容宿也提醒:“时候差不多了,再拖下去公主府的人该发现咱们了。”

“这就走。”秦绍又塞了两把珠宝在怀里,黑兜子绑得严严实实地,跟着容宿来到一层大门处。

悄悄推开一道缝隙,只觉门外一片寂静,夜鸣的蝉都熄了火儿。

容宿皱眉,握住了她推门的手:“不对劲儿。”

秦绍眨了眨大眼睛,没反应过来。

跟征文先生在一起,她甚至有些懒得动脑子。

容宿视线下移,顿时僵在原地。

秦绍随之看去也吓了一跳:“它……它怎么在这儿?”

偷钥匙时遇见的那只金瞳黑猫正优雅地坐在门前,月光洒落,为柔顺的毛发添了一层油光,只见它舔舔爪子,十分人性化地瞥了门缝一眼:“喵~~”

这一声猫叫仿佛是打破寂静夜幕的序章,四周忽然嘈乱起来,猎猎火把腾地升起照亮四方,大公主府的侍卫踏着沉重脚步从四面冲来。

他们被包围了。

容宿嘭地一声关上门,只听“哒哒哒”地一轮箭雨射在门板之上。

库内残存的看守也警醒起来,拿着刀从楼上冲下来。

容宿抽出宝剑迎敌,秦绍也拔出靴中匕首一刀一个解决了两个不长眼的家伙。

“住手!”门外一道短粗有力的男子声音响起。

箭雨停下,连库内的侍卫都顿足。

“出来吧。”门外的男子催促,秦绍与容宿对视一眼,却咬牙道:“我不能被擒。”

她此刻虽是女装,可模样只是取巧并没有多大变化,一旦摘下面罩,一个和昭和郡王九成像的女人,难保不会让人猜疑。

她女扮男装的事也会随之泄露。

到时候不只是她,就连父王也难辞其咎。

容宿攥紧剑柄:“对不起,是我轻敌了。”

他十分自责。

自以为能保护听云,却害她陷入险地。

“是我太小瞧这大公主府了。”秦绍更加自责,她以为江泰一倒,江国公府就是一盘鱼肉任她揉捏,想来征文先生也是如此想法。

哪知道,大公主府还有人能挑起大梁。

“听云,”征文忽然抓住她的手,“你信我吗?”

秦绍冷戾的目光只因这一句便柔和下来:“信,普天之下,我最信你。”

征文手抖了一下,随即更有力地捏住她的胳膊:“走。”

容宿推门而出。

“小公爷神算,在下佩服。”

第一百五十六章:金瞳

不二朝与虎谋皮第一百五十六章:金瞳江小公爷一身银边海蓝锦袍,在月光下熠熠生辉,儒雅谦和颇有乃父之风,一对丹凤眼格外抢眼。

只见他折扇一甩,坐到身后小厮搬来的圈椅上,扇子还没摇两下,地上的金瞳黑猫便优雅踱步过去,一跃跳到他膝头。

江小公爷收起折扇,翘着的二郎腿也落下,给金瞳黑猫一个舒适的盘卧之地,还极其宠溺地摸着猫咪后颈皮的毛发,惹出一阵舒服的呼噜声。

原来是它报信。

“这死猫!”秦绍忿忿骂道。

金瞳黑猫眯着的眼皮一抬,眯成一条线的金瞳十分人性化地写上了轻蔑俩字。

秦绍气得半死。

她堂堂昭和郡王,竟然被一只猫给鄙视了??

征文按住她的手:“别冲动。”

秦绍当然知道,不过这猫也忒气人了吧??

金瞳黑猫伸了伸爪子,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舒服得让人看了想睡觉。

“好好好,料理了这两个小毛贼,就回去睡觉。”江小公爷倒是对金瞳黑猫宠爱有加,眼光瞥到容宿和秦绍,有些不耐烦:“没想到铺大网捞小鱼,是你们二位自己束手就擒,还是尝尝我新准备的阵法?”

秦绍撇了撇嘴。

这小公爷看起来人模人样,却是眼大漏神。

她和征文先生多么显赫的身份,竟然被说成是小毛贼,简直白费了这么一招好棋,真是连捡漏都不会捡。

倒是征文颇有兴趣地问道:“那小公爷想抓的大鱼,是谁?”

江小公爷看看他,身材挺拔,头戴面具,本是个神秘人物的伟岸形象,可他腰上绑得那严严实实满满登登的黑布袋子实在掉价。

怎么看,这都是个贪财不要命的窃贼。

至于秦绍,江小公爷上下打量,在看清她眼角下的美人痣时摇摇头:“不是她。”

小公爷抱着猫站起来,朝中间一抬下巴,四周的弓箭手纷纷瞄准二人。

“慢着,我知道小公爷在找谁。”容宿忽然开口,秦绍一怔,难道先生要供出任艺璇?

小公爷颇有兴趣地回头:“你知道?那你说说。”

“数日前,夜入大公主府的三个窃贼,如今小公爷抓住两人,当然还有一人。”容宿自信满满地开口,哪知小公爷根本不买账,还轻蔑地摇头:“那名女刺客要抓,但不是我今晚要找的人,你,还是太没用了。”

容宿眉头一皱,难道那晚国公府还有第四个贼人?

秦绍恍然,小公爷要抓的竟然是褚英!

可就算要抓褚英,也不该说她的征文先生没用吧?就你能耐!

“狗眼看人低的东西,你有用,你倒是把人抓住啊?”

褚英就在昭和郡王府呢,有本事他去府里抓啊!

秦绍愤而挑衅,一点儿也不觉得自己堂堂昭和郡王,说这么幼稚的话丢人。

“妇人之见。”小公爷神态轻蔑,全然不知自己怼得是那尊大神。

秦绍气得不行,这一人一猫,她看了都不顺眼!

征文抓住她的手,在掌心悄悄划了一下。

“小公爷果然高明,不过小公爷有没有想过,我们当日能为他调虎离山,今日为何不能?”容宿神态自若。

秦绍暗暗竖起大拇指。

不亏是她的征文先生,凭着蛛丝马迹就能猜出事情大概,还急智地给小公爷下套,高明,高明!

果然,小公爷眉头微皱,撸猫的手一紧,金瞳黑猫喵了声,跳出他怀中。

当日四人的确是兵分两路,且因为前院闹得阵仗太大,后面防备松懈才让第四人得手,偷走了宗瑶的庚帖。

所以此人说的情况极有可能是真。

“速去,保护父亲!”小公爷反应过来,急急下令,场上的弓箭手当即走了一半。

秦绍望着征文先生,崇拜的眼神溢于言表。

一语破敌,先生真乃神人也!

“即便我调走半数兵力,你们二人也难以脱身。”小公爷依旧神色轻蔑,似乎是为了印证他的话,金瞳黑猫甩甩尾巴,竟然优雅地走向秦绍二人。

“金瞳?”小公爷唤了声。

黑猫睬都没睬,径直走到二人身前,一屁股就坐在地上,大眼睛瞄了秦绍一样,朝着容宿“喵”地叫了一声。

“金瞳,”小公爷脸上有些挂不住,“回来!”

黑猫却只盯着容宿“喵~”地又叫了一声。

容宿也被这金瞳黑猫搞迷糊了,一人一猫对视片刻,局面顿时有点尴尬。

他看向秦绍,女孩无辜地眨眨眼:“要不……绑架这猫试试?”

黑猫很有灵性地瞄她一眼,朝着容宿又是“喵”的一声。

“金瞳!”

小公爷气得不行,好像一个被夺了玩具的孩子,左右踱步喊道:“你回来!”

黑猫似乎受不了他聒噪,懒懒地翘起后脚挠了挠耳朵。

秦绍忍不住想笑。

看来这猫是敌我不分,无差别攻击啊,心里好受点儿了。

“小公爷何必跟只猫一般见识。”容宿笑说,秦绍本以为黑猫要熟练地白他一眼,没想到黑猫毫无表情,还朝容宿抬抬脖子。

容宿想了想,上前蹲下抱起黑猫。

金瞳黑猫毫无反抗地让他提起前爪,后腿蹬了蹬,踩着钻进容宿怀里。

容宿动作生疏地抱着猫,似模似样地摸了摸它的后颈皮,黑猫发出满意的呼噜声,尾巴尖轻巧地摇动着。

养过瑞雪的秦绍知道,这是喜欢和信赖的意思。

搞了半天,这猫就是喜欢征文先生!

秦绍撇撇嘴,朝小公爷喊道:“你管不管你的猫啊?”

小公爷狠狠瞪她一眼,也是气急败坏:“把金瞳交出来,我饶你们不死!”

秦绍朝征文点头,答应答应,她就看着黑猫不顺眼,占着先生怀里不出来,和任艺璇一样讨厌。

征文抱着猫上前:“小公爷可要说话算话。”

“小公爷小心!”周遭侍卫忙着护住小公爷,可小公爷爱猫心切,非要自己接猫。

容宿眼一眯,远远就将猫递过去。

金瞳似乎察觉到什么,浑身毛发陡然炸开,凄厉地喵了一声,挣扎着从容宿怀里一跃而出。

随着它跃下容宿怀中,一枚鸡蛋大小的银色弹丸从容宿手心掷出!

准准地抛向小公爷。

“爷小心!”忠心护卫猛地扑倒小公爷,而容宿则趁乱拉着秦绍杀出一道缺口,往府外冲去。

“抓住他们!”小公爷推开被炸昏的侍卫,气急败坏地下令,自己却没有追来,而是四下寻找黑猫的身影:“金瞳?金瞳?”

黑猫显然受惊不小,窜入夜幕中消失不见。

“给我杀了他们!”小公爷跺着脚怒吼!

第一百五十七章:脱衣

秦绍专心逃命,此刻也顾不上看黑猫死活,不过她心里还是希望它别出事,虽然讨厌,但也算是难得的灵猫了。

大公主府的侍卫们经历过之前一次被人长驱直入后,已经被江小公爷训练过,见他们突出重围也没有散乱,而是迅速分成五人一组的小阵,攻防兼备,让秦绍和容宿不能逐个击破,一时间速度减慢许多。

“时间太短,配合不够,攻下盘。”容宿迅速找出破绽,挑掉两个主要负责防守的阵眼,压力顿减。

“先生真棒!”此时此刻,秦绍都不忘吹嘘,让容宿面具下严肃的脸色一阵柔和:“别怕,我一定带你出去。”

秦绍枪挑一人,笑弯了眉眼,“你在,我就不怕。”

或许连前世的征文先生本人都不知道,他已经成为了她的信仰,是她坚持下去的力量。所以在得知先生死讯时,她才会万念俱灰,咳出一口心头血,气绝身亡。

如今能和征文并肩作战,秦绍甚至觉得自己可以排山填海,又何惧之有!

情况当然没有秦绍想得那么简单。

他们撤至来路,因为此处防守最为薄弱,但那八名禁军高手也十分难缠。

容宿掌心露出两枚银雷,一个照面就朝八人丢去,“走!”他使力一推,秦绍被丢到墙上,八人疯狂涌上,围住容宿。

“先生!”秦绍眼底发狠,见容宿几番险象环生,一种被人拔了逆鳞的感觉从心底窜起,简直要烧着她的头发。

小公爷刚好追而来,看到秦绍站在墙头当即下令:“放箭!”

“听云!”容宿分神被一人挑破左肩衣角,他主动迎上,拼着重伤硬撼一记,一枚银雷丢在对方脚下,转瞬飞身而起。

“轰”地一声,三人重伤。

容宿借势冲向秦绍,挡过一轮箭雨,哪知小公爷恨死容宿,见状亲自弯弓搭箭。

燃火的长箭猎猎离弦,夺命而出!

“征文!”秦绍惊呼,在她反映前,两只短箭自一旁飞速射来一前一后讲小公爷的箭撞偏,擦着两人中间的空隙飞掠而过,一抹火星染着秦绍肩膀。

“快走!”蒙面女子从侧面冲来,竟是任艺璇。

秦绍没空多想,与容宿跃下墙头,三人冲入门外大街。

漆黑的街巷本是最好的藏身之地,但小公爷也并非毫无准备,一排三只黑色猎犬被牵出,沿着小巷狂吠。

秦绍心中咯噔一声,细细嗅来,身上竟有着淡淡熟悉的香气。

“方才的火箭上有香粉!”秦绍咬牙切齿,除了容宿,还没有人能让她在同一个坑里跌倒两次,这小公爷还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你先走。”征文催促任艺璇:“你没有沾染上,利于脱身。”

“你怎么办?”任艺璇看了秦绍一眼:“不如各自分头逃命,各安天命吧。”

言下之意,秦绍才是香气最重的那个,征文与她分开才最安全。

容宿眼神平静地扫她一眼,拉着秦绍的手臂跃上房檐。

“死了活该!”任艺璇气得跺脚,原就是带伤而来的她身形都是一摇,身后犬吠阵阵,她头也不回地朝另一方向奔逃。

再说二人一夜苦战,秦绍已路疲色,可那狗却如跗骨之蛆。

她和容宿都是见识过香粉的厉害,对视一眼,便默契地改道左行,穿城而过的河水缓缓流过。

身后急追的小公爷发现他们动机竟也不急,还冷笑一声:“都布置好了吗?”

“小公爷神算,咱们早在河中布了暗刺,只要他们跳下去,绝无生路。”

小公爷满意地点点头,带着猎犬不急不缓地撵着。

夜幕之下,两道身影坠入河中。

“给我捞,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江小公爷像个孩子一样咬牙切齿:“敢伤我金瞳!”

侍卫们奉命取网开捞,城中的水道都是小支流,十分平缓,不小多时就捞出两具尸体,一高一矮陈在小公爷面前?

“都死了?”小公爷不耐烦地命人过去检查。

“爷,他们……他们都是被罩了黑衣的的侍卫!”有人拿出了还挂在腰上的令牌。

小公爷抬脚踹飞汇报之人:“贼人呢?”

众人望向猎犬,哪知三只猎犬安安静静地坐在那儿,好像长安城的大家闺秀一般。

“不可能,再给我搜!黑衣都脱了,他们一定就藏在附近!”

……

秦绍搓搓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的手臂,打了个寒颤。

她伸出一只手动动手指,眼中却只有五个轮廓晃了晃,秦绍觉得这要不是她自己的手,估计都得找一阵儿才能发现。

“真黑。”她低低道,摸着了征文的袖子。

征文不知是什么表情,片刻后,一件薄薄的单衣塞到她手里,“把这件也穿上。”

他们剥下了两名替死鬼的外衣,一人一件,但容宿显然要放弃这份温暖。

“不要,你内力再强又能在冰窖中挺多久?”秦绍展开衣裳,不由分说地披到他肩上,触手有一点湿热:“你受伤了?!”秦绍腾地站起来。

“擦破了皮,不要紧。”容宿别过身去。

“怎么不要紧!”秦绍怒了。

她们穿着单薄的夏衫藏身冰窖本就要受寒,他还有外伤在身,这不是请等着寒毒入骨呢吗?

“我们出去,总有办法。”秦绍拉起容宿。

“不要功亏一篑。”容宿哑着嗓子安抚,唇角上翘:“你有这份心,不如先帮我包扎一下。”

秦绍手心里被他塞了一瓶药粉。

“不是不要紧吗,怎么现在矫情了。”秦绍不满地嘟囔,但还是蹲下身摸摸索索地凑过去,可冰窖里面太黑,说实在的她连哪个是冰块,哪个是征文的脑袋都分不太清。

“这里,”容宿耳力比她要好,听到手指摩挲的声音便伸手攥住她的手指。

冰凉的触感却激起一层热火,两个人都像烫了手似的缩回来,秦绍甚至觉得肩膀上的鸡皮疙瘩起得比方才还要细密。

“都说一回生二回熟,你怕什么?”容宿不愧是一代权奸,反应奇快脸皮更是厚比城墙。

秦绍重活一回,都没想过竟有被征文先生调戏的一天!

她感到自己的脸反常地热气腾腾,说不出话,心里却冒出一个荒诞的想法:

这冰窖是真的很黑啊……

第一百五十八章:钟情

秦绍身体力践了什么叫做手比脑子快,冰凉凉的指尖就奔着人摸去,触手是隔着一层柔软中衣,却是带着征文火热的体温,简直比方才的掌心还要烫。

可秦绍就是没挪开手指,还将整个手掌放了上去,掌心下的肌肤在瞬间如一张拉满弦的弓般绷紧。

先生紧张了。

秦绍一双美目圆睁,感觉一阵燥热从胃部升起沿着脊柱冲大脑,忍不住笑出声来。

容宿有些气急败坏,大手一捞抓住她的手掌,牢牢地按在心口:“往下摸做什么?伤在这里。”

秦绍忍不住啐了口:“胡说八道什么呢。”

她这辈子更没想过,先生会有这么不正经的一面!

容宿声音低低地笑着,整个人都放松下来,秦绍要是能看到他的表情就知道,他此刻毫无防备,竟是一幅任君采摘的模样。

不过女孩也没有忘记最初的目的。

她摸索着找到箭头的伤口,秦绍把药粉洒在上面,撤掉一截衣袖细心地包扎好。因为看不清,她又用手轻轻地在上面拂过,检查过后,才放下心来:“好了。”

容宿意犹未尽地嗯了声。

仿佛是热浪退去,冰窖里又陷入沉默,秦绍感觉到胳膊上又爬起一层层鸡皮疙瘩。

可有了刚才的尴尬,她又不知如何开口。

“滴吧”一声,冰窖融化的一滴水珠打碎了磨人的寂静。

“应该还在搜我们。”容宿压低嗓音道,听起来竟然一点也不急。

秦绍鼻音比较重地嗯了声。

“听云,”容宿喊她,秦绍眨眨眼:“怎么了?”

“你……为何信我?”容宿问道,对面仿佛是一片空气,没有回应。

容宿垂下眼,伸手摸上自己的面具:“我也曾问过另一个人。”他摘下面具,想到了秦绍当时给他的那个不着调的回答,摇摇头道:“他的答案我不满意,但我无力改变,你呢?”

秦绍听出他的失望,心里酸得难受。

她当然猜不出征文口中的另一个人也是自己,只能伸手去抓他的手腕,在摸到面具的那一刻手上一顿。

“先生,想听真话?”

纵是黑暗,但以真面目示人,自是晾出三分真心。

“想。”

“你信一见钟情吗?”秦绍用最自然的声音说着,纵是燕京话的腔调也是此刻她能给他最真的回复。

咯哒一声。

面具掉在地上,摇摇摆摆地晃了两下。

好似重生一次那样久。

秦绍终于感觉到身前的人动了,她像木头人一样等着,而容宿在黑暗中动作略显笨拙却实打实地拥住了她,“从前不信,”他的脸隔着秦绍的蒙面黑巾传递着温度:“现在信了。”

秦绍喉中仿佛是滚过一颗热鸡蛋,烫得她说不出话来。

前世今生。

十数年光阴。

她等着,守着,侯着。

终于盼来了这梦一般的现实,尽管在这漆黑无光的冰窖,尽管看不到彼此的面容,但她觉得无比餍足。

女孩手指一拉,面上的黑巾滑落。

毫无光亮的冰窖里,两个人十分默契地没有去摩挲对方的容貌,只是这样脸贴脸地拥抱在一起,任由冰寒刺骨没有半份退却。

“西坊左三间的糕点铺子门前有一个插旗的石座,第三阶青砖可以移开,若插着蓝旗便是我有话要告诉你。”容宿摸着她的头发道。

秦绍抿着笑:“真巧,我想那一天,我也有话要告诉你。”

……

天光大亮,陈氏敲开秦绍房门,照例帮她穿好锦袍。

“爷心情很好?”她问,秦绍从晨起穿衣开始,嘴就没合拢过。

“好,好极了。”她弯了眉眼,目光瞄到陈氏头上的朱钗,忽然想到:“舒涵还在禁足吧?”

“让她关着,收收心也好,郡王不必记挂!”陈氏咬牙道。

好吃好喝供着,却总是心存邪念,甚至在听说秦绍将宗瑶接进府来便绝食数日,弄得陈氏焦头烂额,此刻是一点也不心疼舒涵。

“也好,近日我会有大动作,等一切平定下来,再以我义妹的身份寻个好归宿,想必今后她会明白的。”秦绍一句话敲定舒涵的命运。

随后便去书房写了一上午的折子,而后才去给裕王请安。

“父王请看。”秦绍将折子递上。

裕王简单扫过,惊得张不开嘴:“这简直太荒唐了!”

“事实如此,由不得父王不信。”秦绍面容冷酷,“江泰就是当日在南郊密林行刺我的幕后黑手,至于江家小公爷,我看他十有八九也知情。”

秦绍对于昨晚江小公爷一心要她和征文性命之事耿耿于怀,何况他还真的伤到了先生。

而且今晨她已经听说城中河流的机关,庆幸他们猜到小公爷会事先埋伏,便拐到最近的一处地下冰窖躲藏。

如此看来,这位小公爷虽是近日才回长安,但对于江国公的事是知情的,否则也不会有掺了香粉的火箭。

“他……他想让自己的儿子做太子……”裕王喃喃。

谁能想到,江泰一个驸马竟然会如此丧心病狂。

“绍儿,你到底有什么证据?”裕王神色十分严肃,“江泰心机如此之深,恐怕不是你三言两语就能扳倒的。”

这样一封折子,只怕远远不够。

“我当然还有手段,孩儿这些时日岂是白忍的。”秦绍笑容冷厉。

江泰,是时候还债了。

“你要为父做什么?”裕王蹙眉,他早已看不懂女儿的布局,但却知道秦绍特意登门必定是有事要他帮忙。

“我想让父王速回渝州。”秦绍搓了搓手,又赶忙补充:“孩儿并非不信任父王,而是父王在长安一日,孩儿就……”

“你就一日不能放手去做是不是?”裕王沉下脸,“你想干什么,把天捅个窟窿吗?”

秦绍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这是她亲爹,呵斥她,她还不是只能受着?

“父王错怪孩儿了,孩儿是在补天啊。”秦绍弱弱地反驳。

裕王冷哼一声:“大秦的天还轮不到你来补。”

秦绍撇撇嘴,没敢顶嘴,也没退步。

裕王有些头疼:“你这逆子!打定主意要请我回去是不是?”

“是,父王今日不允,孩儿明日再来问一遍。”秦绍抱拳躬身一礼,兔子似的跳出房门。

“你回来!”裕王怒喝,追了出去。

秦绍却不带停步的。

裕王都被她气乐了,看到玉成先生出来叹了口气:“先生,您看这逆子。”

“王爷,您就应下吧。”玉成先生语气中肯:“郡王大仁大智,大秦交给郡王,您能有什么不放心的?”

第一百五十九章:横财

裕王沉沉叹了口气,目光再度复杂起来,只是示意玉成先生跟他来。

二人绕了三重院子,来到一个上了大锁的院门前。

立时就有两名高手上前行礼:“见过王爷。”

“开门。”裕王令道。

两名高手面面相觑,忽然单膝跪地:“王爷恕罪。”

裕王脸色微变:“本王竟不知道,昭和郡王府还有本王去不得的地方。”

“王爷恕罪,郡王严令任何人出入都需郡王手谕,便是您……您也不例外。”两名高手苦笑一声:“王爷将我们赐给郡王,也不希望我们对郡王不忠吧。”

裕王:“你倒是怪到本王头上了?”

“小的不敢,但请王爷稍后,小的去请示郡王。”

“不必了,”裕王摆摆手,看了玉成先生一眼,一幅“看见了吧”的表情,转身便回了房。

“王爷息怒。”玉成先生好言劝道。

秦绍威势已成,是好事。

“我不怒,我是怕。”裕王闭上眼,谁能想到威名赫赫的大秦镇边王,竟也有今日之态。

再睁眼,裕王已经认认真真地朝玉成先生抱拳拱手:“先生和舅舅是忘年之交,对我又有多年辅佐之情,秦正翊感激不尽。”

玉成先神色凝重起来:“王爷有事但说无妨。”

裕王张张口,甚至不知从何说起,只道:“方才院中关着的,是绥儿之妻顾氏。”

“什么!”玉成先生大惊失色:“郡王怎敢?!”

囚禁寡嫂,这是何等荒唐之举,要是被人知道,御史台恐怕要吵翻了天。

但他活到这把年纪也是人精了:“王爷早知却不制止,可见……大夫人是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秘密。”

“的确。”裕王点头。

“王爷也要告诉老朽了吗?”玉成笑了笑,“老朽何德何能,竟得王爷如此信任,若是要留老朽在长安帮郡王做些什么,王爷但请直言。我这把老骨头便是称斤卖了,也是豁得出去的。”

“先生言重了!”裕王再度使力,姜还是老的辣,柳玉成只需要只言片语就已经猜到他的动机。

可惜,饶是如此,玉成先生也没猜出真正的秘密。

裕王苦笑,这倒不全是他的功劳,而是绍儿她……她太像了。

智计无双还野心勃勃。

有时候连他都怀疑是自己一直以来的错,绍儿其实是个男儿身,玉成先生会蒙在鼓里也是常情。

“这不是寻常的夺嫡之险,而是……”裕王嗨了一声,让玉成先生面露困惑,难道他猜错了,不是为了帮昭和郡王夺嫡?

“先生就没想过,那宗遥一介……一介男身,我怎会允他同绍儿成亲?”裕王含蓄开口。

玉成先生张张嘴:“王爷不是想帮郡王稳住容林两家?”

裕王苦笑着摇头。

玉成先生喉结上下一滚,蹬蹬后退两步:“王爷您……您莫要吓老朽。”

“阴阳相佐,方能成婚,为人父母者岂能允许孩儿悖伦逆施。”裕王闭上眼,坦言相对。

老成持重的玉成先生噗通一声,坐进圈椅里,那脸色好像得知当今天子是个盈盈软软的女娇娥似的。

“先生,您还好吧?”裕王关切道。

玉成先生比他还长一辈,若是吓出个好歹来,可如何是好。

好在玉成先生一生历尽风浪,还是当世名医,从袖中取出药瓶倒了两粒吞服,缓和了狂跳的心脏。

“王爷,您糊涂啊!”玉成先生喟叹一声:“一步错则步步错,郡王走得越高摔得只会越惨啊!”

“所以我才要改立骋儿,哪知道这逆子……她会做出这等事来,如今大错铸成,我也无计可施,只能恳请先生留在长安辅佐,莫要让她闯出天大的祸事来。”裕王攥了攥手:“若是……若是真有东窗事发的一日,还请先生万万想办法,保住绍儿的命。”

玉成先生沉默良久。

“王爷,郡王派人送了东西过来。”褚成在外把守,此刻就是送信的人。

“拿进来。”

褚成进门,捧了一个用红布罩住的檀木盘:“郡王说是送给玉成先生的。”

玉成与裕王对视一眼,上前掀开,那是两张方子。

“这……这是两贴妇科方子,”玉成辨别药理,觉得既熟悉又精妙:“想不到郡王在医道上也有如此造诣。”

他苦笑着看向裕王:“郡王料事如神,连应对月事的方子都备好了,可见王爷您是多虑了,老朽便是留下也只能听从郡王安排,难以左右郡王心意了。”

秦绍在房中等了一阵,得知裕王进宫,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总算搞定父王了,”她擦擦额上并不存在,但心里着实捏了一大把的冷汗,顿时感觉自己像出了笼的鸟儿一样,可以任她翱翔。

父王从前不支持她夺储,是她最大的心病,如今肯进宫向陛下请辞,就是最大的让步。

也意味着……

“父王终于点头了,奶娘,我……要过继到陛下一支去了。”这番心事,秦绍也只能对陈氏说。

秦绍想做太子,想继任九五之尊,都需要以当今皇帝儿子的身份进行。

而裕王此番如朝,本也是为了过继之事,所以离开长安之前,过继之事就要敲定。

这就意味着,秦绍即将从昭和郡王,成为大秦的正经皇子,嫡皇子。

到那时,她的身份就鱼跃龙门,不但彻底破灭江泰父子夺储的白日梦,还有足够的权柄收拾了江家父子。

这一举数得之计,自然是秦绍目前最好的办法。

“郡王是王妃娘娘的血脉,永远都是。”陈氏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就听人禀报,说裕王府邸开了,王爷出了宫就直接回了王府。

秦绍腾地站起来:“父王回王府做什么?”

“好像是……取什么东西,有人看到王爷命人抬了两个大箱子出来,应该是要送到郡王府来的。”

“旧王府里还有东西?”秦绍纳闷地看向陈氏。

她记事起就住在渝州,一直以为父王早就把那废弃的旧府搬空,没想到还留有东西?

“我知道了郡王,应该是王府旧时的田契地契和账簿。”陈氏道,“当初王爷十分伤心,也没有确切统计王府财帛,这次可能是……要把旧府的财产交给您。”

那岂不是天降横财?

秦绍张张嘴,激动得有些说不出话来。

前世可没这么好的事啊!

第一百六十章:江弋

玉成先生觉得,自己像是自带嫁妆进门的千金小姐,至少郡王看他的眼神特别像。

“郡王派人清点一下,时隔多年,这当中应该有许多账目需要理清。另外,王爷当年留在长安的总管事姓韩,已经在外面候着了。”玉成道。

这些事原本是不需要他经手的,但裕王担心秦绍搞不明白,虽然玉成先生觉得这个担心恐怕是多余的,还是依言代为传达。

而且,玉成先生如今相当于是转投秦绍门下,面对这位年少有为的……少主吧,他心里还是有些拿不准的。

这些裕王府财产,就像是他的投名状。

如此说来,“嫁妆”这两个字,倒是很贴切。

玉成先生心中苦笑,就见秦绍把房产地契啥的上下翻了个遍,还啧啧惊叹:“父王竟然这么有钱?”这两大箱的账目若是折算成珠宝器物,也绝对是价值不菲啊。

陈氏都觉得秦绍今天有些丢人,赶忙道:“郡王从前在渝州也不问王府俗事,不知府中家底如何,也是常情。”

“这是自然。”玉成先生应道。

秦绍已经结束傻笑,转为忧愁状,照这么看来,容宿密室里的那些藏品可以说是寒酸了。

但他以后肯定会贪啊!

秦绍点点头,没错,她可没冤枉容宿,日后飞黄腾达了,容宿少不得要贪赃枉法以权谋私,他就是这一行的祖宗。

“清点就不必了,来来去去也好些功夫,先生就代我做主,收到王府库房去吧。”

秦绍如今独自辟府居住,郡王府的宝库还是空空如也,唯有皇帝近些日子赏的东西堆在显眼处,这些财产一入库,家底可谓充实不少。

“这……恐怕要有负郡王所托,老朽年迈已无力帮郡王分担府内账目出入之责。”玉成先生推脱。

倒不是他清高,这可是个肥差,也是秦绍对他的信任,而是他当真体力不济,哪有功夫打理这些。

秦绍点点头:“先生过个明目就行,详细的出纳,就让奶娘暂时主理,等宗遥伤好就交给他。”

场上一时沉静。

“郡王要把账目交给县主?”陈氏一愣。

她倒不是想揽下这个活儿,毕竟她精力有限,平日照顾秦绍起居保护秘密已经无暇他顾,但宗遥毕竟还没过门,这样实在是……说不过去吧。

奶娘求助似的看向玉成先生,先生肯定不会同意的。

哪知先生表情怪异,竟然抬抬手告辞了。

没反对。

玉成先生苦笑,原本宗遥若嫁进门,身为王妃的他自然要担起这个担子,让秦绍安心在外稳固政局,他还多什么嘴。

只是一想到宗遥和郡王这对颠鸾倒凤的分工,他心里就说不出的别扭。

“先生慢走,”秦绍送玉成到门前。

老先生不但忠心耿耿,还深知什么事可为什么不可为,秦绍对他是既尊重又满意。

这才是人臣之道,容宿那个,就是狗贼。

秦绍撇撇嘴,眼珠转了转,漫不经心道:“奶娘,这几日容宿都做什么了?没来府上?”

自从她把宗遥抱回府就再没见着容宿,他不登门甚至都没插手她府中的事,这可不是容宿的性格,难不成又是在憋什么坏水?

秦绍激灵一下坐直了上身,容宿不可能不插手她的事的。

前世那个狗贼管得比她爹还宽,恨不得连她吃饭睡觉都要掌控,今生能对她不闻不问?除非太阳打西边出来。

秦绍在房中踱步,小声嘟囔起来:“别是知道了庚帖的事吧……对,庚帖,褚英!”她唤道,褚英进门行礼。

“你去找容宿,就说,问问他贼人抓得怎么样了,还有,”秦绍顿了顿,觉得与其冒险让容宿怀疑她,不如自己坦白,呸,是坦荡行事!

反正征文现在已经相信她的听云身份……秦绍不由笑弯了眉眼。

“郡王?还有什么?”

“还有,你那晚偷庚帖是不是被人发现了?”秦绍绷起脸,故作严肃。

褚英噗通跪倒:“郡王恕罪!的确有人发现了属下,还……”

“还什么?”秦绍疑惑地瞄着她,有猫腻。

“没,没什么,属下就是误闯了一个房间,不过庚帖就在他房中,我顺利偷到了。”褚英说,可不知为何脸却泛起粉红,好像被蒸气熏到一般。

秦绍一脑门问号,可褚英不开口她也不想逼问,只道:“应该就是江弋的房间,宗遥的庚帖送到他那儿也是正常。”

“江弋?小公爷!”褚英瞪大了眼,她竟然误闯了江家小公爷的浴室!

秦绍眯起眼:“总之你小心些,另外去把来龙去脉告知容宿。”秦绍见褚英还愣着,伸手把她拽起来:“要是容宿问你为什么现在才说,你怎么回答?”

“啊?是。”褚英低头应道,陈氏笑了声,她顿时脸更红了:“属下……属下没听清。”

秦绍干笑一声:“你告诉容宿庚帖之事的来龙去脉,不要说我也在场,但要说清现在才告知他的原因是当时情况紧急,明白吗?”

“是,属下明白!”褚英逃也似的离开房中,秦绍只能摇摇头。

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惹到江弋了,能让江弋部下那么大的局抓她。不过还好,局被她和征文先生破了,秦绍又甜蜜地笑了笑,想必褚英之后都不会跟江弋有什么交集了。

“郡王,您是要去见县主吗?”陈氏试探着问,有些忧心。

今天郡王笑得次数太频繁,也太怪异了吧。

“不,不用,你让他安心养伤,另外再派几个人过去教他如何看账,当然,算错了也不要紧,让他不要紧张。”秦绍十分贴心,不过去看宗遥这件事却推三阻四。

没别的啥原因,她就是看到宗遥那双热切的眼睛就觉得浑身不舒坦。

好像做贼似的,总觉得……对不起人家。

“奶娘,我给他权利富贵,帮他报仇雪恨,要星星不给摘月亮,我是不是对他很好了?”秦绍拿不准这个事,还是决定问问奶娘。

陈氏哪里不知她说的是宗遥,脸色不善地说道:“郡王何等身份,您的宠爱就是天恩,谁若是还不满意不知足,那就得寸进尺,不知好歹!”

还有更难听的话被陈氏咽了回去。

到底是秦绍的未婚妻,昭和郡王府未来的女主人,她现在也不好再对宗遥不敬。

秦绍点点头:“奶娘你说的真有道理。”

陈氏笑了,哄孩子似的摸了摸她的后背:“郡王饿不饿?我让人卖了些糕点,您尝尝吗?”

糕点?

秦绍舔了舔嘴唇,她不饿,但她想……

第一百六十一章:佳人

不二朝与虎谋皮第一百六十一章:佳人想见那个男人。

这个念头就像一只饱满熟透的蒲公英,风一吹,就沸沸扬扬地长满心田,秦绍是走也在想,坐也在想。

先生现在在干嘛,是研究琴谱,还是研究……她?

容宿天亮时分才回到房中,一回去就钻进密室,除却被囚禁许久的舟舟,连刚抓进来的林大小姐也不能让他提起兴趣审问。

用脚指头想也知道,银铃铛是十几二十年前的旧事,比他还小不少的林若瑷肯定知之甚少,与其在她身上浪费时间,不如……

不如想想听云那个小贼。

容宿紧绷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让被捆得严严实实的林若瑷毛骨悚然。

她是亲眼见到这个男人冷血冷面地将晴方丢进火场烧成灰炭的,此刻他露出这么诡异的笑容,难道是要想法子折磨她?

“四爷,褚侍卫来了。”大成的声音简直是林若瑷耳中的。

“好,照顾好林大小姐。”容宿说着离开密室,只留下惊恐万分的林若瑷。

褚英朝容宿抱拳,按着秦绍所言将事情说了一遍。

容宿眯了眯眼,明知故问:“听闻当日还有三名刺客,可也是郡王的人?”

“不是,”褚英觉得自己没撒谎,郡王本人和郡王的人还是有区别的。

容宿满意点头:“劳烦褚侍卫告知,我会想办法将此事圆上,不会让江弋牵扯到郡王和县主。”

“有劳四爷了。”褚英微笑还礼。

她对容宿的印象一直还算不错,有能力还忠心耿耿,就是不知道郡王为何一直对他心存芥蒂。

不过今日看来,郡王还是要重用容宿的。

送走褚英,容宿手指在桌上敲敲打打,眉头渐渐皱起:“大成!”

“四爷?”大成刚从密室出来。

“上次你扯下的那张告示呢?”

大成到桌前翻了翻,拿出一张告示:“大公主府抓的三个贼人都在这儿了。”

容宿目光定在花脸面具上,这上面的纹路和他手里那张不说分毫不差,但寻常人也分辨不出什么差别可言:“走吧,有人此刻估计等着我呢。”

大成去牵马,二人来到蒙府。

“四爷来了,二爷这几日都不出门,想来是等您呢。”蒙世佂的侍卫笑说。

容宿哈哈一笑,走进院子。

蒙世佂的院子叫徵辉居,院中遍植雅木,造景优美。穿过正堂是一片石路草地,中起了一截红木曲桥,通往一个翘檐八角亭,亭中一人素衣拨弦,流水般的音律穿堂而过,让人神清气爽。

容宿踏这石子路走上曲桥,手指一弹,一颗石子穿过郁郁葱葱的林叶,射向蒙世佂儒雅俊秀的脸。

蒙世佂侧头避开,石子“当”地一声打在亭柱上滚落在地,琴音就此一停。

“俗,”他撇了容宿一眼,挥挥手让琴童收起自己的宝贝琴台。

“知道我这个俗人要来,还敢鼓弄这些东西?”容宿走来,啪地一声,将一本书丢在琴台上。

蒙世佂一低头,眼前顿时一亮。

“《正音四律》?你从哪儿搞到的?!”他乐得合不拢嘴,赶忙捡起来拍了拍尘土,还责怪地瞪了容宿一眼:“这可是孤本,你就这么摔摔打打的?”

容宿翻了个白眼,坐到他前面招招手:“可以上茶了。”

蒙世佂叹了口气,示意童子尽快。

“你们蒙家也就你讲究这些,你上战场的时候不是一样跟将士同吃同睡?”容宿调侃。

“正因如此,我才要格外享受。”蒙世佂爱抚一遍乐谱,耐不住又招手让琴童把七弦琴摆回来,照着曲谱拨弄起来。

容宿不耐烦地一掌拍在琴弦上,声音戛然而止,蒙世佂脸都白了:“四爷手下留情!”

“绿尾和琴谱我都送你了,以后慢慢摆弄,不急于一时。”容宿道。

蒙世佂依依不舍地摸了摸琴谱,可他清楚,今日不听容宿说完,这位爷能砸了他的宝贝琴亭。

“收走吧。”他挥袖道。

小童们撤走东西,上了茶水就乖顺地退下,只剩大成几人守在四周。

蒙世佂往后一靠,“说吧,有什么事要求我?”

容宿笑笑:“倒也不是求你。”

“你这又是琴又是谱的,没事求我能怎么好心?钱多烧的?”蒙世佂优雅地端起茶来,容宿难得低一次头,他得端着点儿。

“你刚才收的琴谱,是我在江国公府偷的。”容宿笑眯眯道。

蒙世佂一口茶水差点吐出来,形象全无地咳了好一阵,瞪着眼看他:“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招惹大驸马?”

“不是我招惹,是你。”

容宿凑上去:“我是带着你的花脸面具去的。”

蒙世佂差点掀桌子:“容四,你小子看我这几日过得舒坦了是吧?”

容宿悠悠然喝了口茶:“您就别装了,大公主府满世界的贴告示抓贼,你能不知道?”

蒙世佂哼了声:“花脸面具满大街都是,谁知道是哪个,即便是又如何证明那是我的,你休想祸水东引。”

他想了想,又义正言辞地添一句:“曲谱你也别想拿回去,赃物充公。”

容宿哈哈大笑:“旁人不知,可有一个人却知道。”

“谁?你是说郡王?”蒙世佂了然,那面具就是昭和郡王戴着最后落到他手里,看到满大街的通缉令,岂能不怀疑他。

蒙世佂眯起眼来:“容宿,你是不是嫉妒郡王信任我,故意的啊?”

容宿笑得更大声。

他知道蒙世佂是真把他当兄弟才会问出这样的话,当即拍了拍他肩膀:“好兄弟,我确实有事相求。”

蒙世佂拍开他的手:“少来这套,打一巴掌给个甜枣,当我是三岁小孩?”

容宿垂下手:“好吧,那你上了贼船,就只能陪我装下去。要不,你就把曲谱还我,还有绿尾。”容宿填道。

“琴也要?你又不会弹!”蒙世佂怒道。

“谁说我不会?”容宿怒目,声音又有些虚:“好吧,但我可以学。”

蒙世佂好像听了天大的笑话,仰头大笑好半天也停不下来:“我听到什么?万年老牛要学弹琴,哈哈哈!”

容宿狠狠地给他一巴掌:“笑什么笑?我为佳人奏乐,悬梁刺股我也乐意。”

蒙世佂长大的嘴差点合不上。

“你……你说什么??”蒙世佂腾地一跃而起,惊讶的话都说不利索:“佳人?你不是老和尚转世,红粉骷髅,不屑一顾吗?”

第一百六十二章:合奏

不二朝与虎谋皮第一百六十二章:合奏蒙世佂好像听到了天大的乐子,连轻功都用上了,飞也似的跃到容宿身边搂住他的肩膀:“快快,是哪家的贵女?我不在长安的这些日子,没听人说你和谁家的女儿有交集啊。”

他开启瞎猜模式,但惊讶地发现,容宿这老和尚作风,除了他家就是郡王府跑的最勤,上哪儿见世家贵女去。

“你不是看上我们家小六了吧?”蒙世佂砰地给他一拳,“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

容宿痛呼一声,肩头伤口迸裂。

“谁伤了你?”蒙世佂收起笑意,脸色凝重。

容宿摆手示意他不要声张。

蒙世佂蹙眉,但左右一顾,还是先带着容宿进了房间药。

“江弋还有这个本事?”蒙世佂拿出药箱,这事并不难猜。

“是我轻敌了。”容宿道。

蒙世佂解开他伤口上的绷带给他重新绑好:“别沾水,尽快康复,否则落人把柄。”

“嗯。”容宿穿好衣裳。

“你还没说是哪家的贵女呢。”

“不是贵女。”容宿摇头坐回蒙世佂身前,却发现对方脸色一僵,警惕地瞪着他:“我早就发现你这老和尚对女人没兴趣,敢情是喜欢公子哥?”

蒙世佂躲得三米远。

容宿面带微笑:“看来你是真的心情好啊。”

“铁树开花,我可不是心情大好?”蒙世佂收好药箱坐回来,也不打趣容宿了,只道:“说吧,要我帮什么忙。”

“我看上一个姑娘,但我当时戴着你的面具,没有相认。”

“是三个窃贼中的哪个?蒙面的那个吧,听说功夫好。”

容宿点点头,在蒙世佂探寻地目光下耳尖发热,腾地站起来:“也用不了你多长时间,我打算尽快约她见面,到时以真身相识,她就不需要再流浪吃苦了。”

蒙世佂眉头一皱:“流浪吃苦?这么说还真不是长安贵女了。”

“我试探过多次,口音是燕京的,功夫也杂,应该只是流浪到长安来。”容宿说。

他不是没拒绝过听云的心意,第一次分别时的有缘再见就是他的拒绝,他也以为不会再见。

谁知,他们有缘。

既然有缘,容宿觉得他可以一试。

不过这个秘密,暂且只能和蒙世佂分享。

“你真的想好了?以你如今的权势,日后不说承继王位,也断不会差了。若娶一个乡野女子既于朝局无助也于府宅不利,别说你父王,就是郡王说不定都会反对。”蒙世佂说。

作为好友,他深知容宿能有今天是多么的不容易,若是为了一个女人放弃这一切,实在不值得。

容宿沉默片刻:“从前不值,现在,我觉得值。”他眸光湛湛。

更何况,娶听云的事也不见得会他说的那么难。

有朝一日他若权利熏天,必会引人忌惮,不说郡王,就是他大哥容闳也不会任由他和长安贵女联姻。

所以听云这样出身平凡,甚至身份有些不干净的女子,正可以成为他的一根“软肋”。

容闳会很高兴地看他娶一个素人进门。

至于郡王,他也会想办法。

容宿瞬息转过千百个年头,蒙世佂则捂着腮帮子,眼睛眯成一条线地呻吟:“哟哟酸死了,你别是想请辞后去写小六爱看的那些话本子了吧。”

容宿没好气地给他一拳:“郡王面前的宠臣唯我一个,你想踹开我,没门。”

二人相视大笑。

“有趣有趣,”蒙世佂又听容宿说了一些事情,不由感叹:“我是真想见见这位听云姑娘啊。”

“想也白想,她只喜欢我。”容宿忍不住得意。

一见钟情。

这个他从前觉得是笑话的字眼,现在看起来竟是那样美妙。

“呸!”蒙世佂忍不住酸劲儿,“先娶到手再说吧。”

容宿信心满满:“等着瞧吧,过几日就让你见见嫂子。”

“弟妹。”蒙世佂纠正。

不待容宿开口,有人叩门禀报:“二爷,郡王来了。”

蒙世佂看向容宿:“找你的?”

容宿摇头:“郡王今日刚派褚英来我这儿,吩咐一桩只有心腹宠臣方能完成的秘密任务,”蒙世佂差点再给他来一拳,容宿才笑着转口:“应该是拜会老将军,不过最主要的可能应该是……面具的事。”

蒙世佂哼了声:“你可真会给我找事。”

容宿拍拍他的肩膀:“好兄弟,那个《正音四律》剩下几卷就包在我身上。”

蒙世佂这才脸色好看一些,挥手撵人:“滚吧滚吧,找你的听云去吧。”

容宿笑脸都温柔三分。

秦绍并不知道容宿正要告辞,她只忙着如何能“不经意”地见到蒙世佂,蒙世佂就来到前厅主动拜会她。

一番寒暄,蒙老将军主动提出让蒙世佂陪着郡王坐一坐。

蒙家的未来注定要交到蒙世佂的手里,所以老将军也有意让蒙世佂和秦绍多多交流。

于是,秦绍不但如愿以偿地见到了蒙世佂,还得到了独处的机会。

她心里的小窃喜都快漫到头顶了。

“听闻先……少将军乃长安七弦琴之大家,绍可有幸与少将军合奏一曲?”

秦绍取出自己的玉箫。

能与先生合奏,是她一直以来心中宿愿。

如今她打定心意,要在下次见面时与先生摊牌,那时先生便知她真身为女子,心态必定不似从前。

所以秦绍想着在先生全不知情时能与之合奏,也算全了她前世的梦想。

但这个愿望对于蒙世佂来说可有些突兀。

他和容宿都猜郡王是因花脸面具之事而来,哪能想到她特意来此只为合奏一曲?

“不敢推辞,”蒙世佂拱手应道,命小童送上琴来。

他修长手指拂过琴弦,秦绍玉箫一转摆在唇边。

蒙世佂再看她一眼,全不知郡王用意何在,让他有些心不在焉。

尤其是秦绍不时撇来的眼光如此复杂,仿佛冰中包着烈火,盈盈秋波都深藏眼底,只露出让蒙世佂捉摸不透的几抹深刻。

秦绍的箫声先一步响起,长扬高亢,婉转而上。

蒙世佂眼前一亮,抚琴紧随而起。

他耳中是一段从未听过的旋律,但秦绍吹来竟是无比熟练,而他本就琴技过人,从未闻过此曲却能合上,且处处令人惊艳。

秦绍唇边带笑,旋律如风拂草原,蒙世佂的琴音与之纠缠,时而独成一截时而水乳,交融,穿林过叶,追上侧门外的容宿。

“真好听,”大成不由叹道,“这曲子一点也不腻人,比十八坊的好听百倍。”

容宿瞪他一眼:“好大胆子,竟敢将郡王与十八坊的姑娘们相提并论。”

大成吐了吐舌头,小声嘀咕:“您自己听不懂罢了……”

容宿照着后脑勺就给了他一巴掌,张张嘴却不知从何反驳起,只骂一句:“少废话,让你办的事办了吗?”

大成一缩脖子,摸摸后脑勺:“爷您放心吧,有二位合奏得功夫,旗就换成蓝色的了。”

“信呢?”容宿关切。

大成翻了个白眼:“爷您现在可真啰嗦。”

容宿:“……”

第一百六十三章:端倪

不二朝与虎谋皮第一百六十三章:端倪一曲终。

秦绍与蒙世佂相视一眼,大笑三声,仿佛都卸下了伪装。

“高山流水遇知音,难得,难得!”蒙世佂情意冲脑,“快,把我的好酒端上来!”

秦绍带笑颔首。

能与先生对饮,也是人生一大乐事,只是……

秦绍眉头微皱,总觉得方才的曲子里少了点儿什么。

对仗流畅,蒙世佂是位好琴师,从未听过的一首曲子就能弹出,他可能就要死了,到时候死无对证,咱们岂不被动?”

“被动?当然不是,先动的人才叫被动。”秦绍拍了拍她的肩膀,“江家这对父子都不是省油的灯,如今请等着我告到御前,到时江泰怒急攻心咽了气,江弋必定会倒打一耙说我气死他父亲。”

褚英瞪大了眼:“您是说,江泰病重是假?”

“自然不是,”秦绍摇摇头,“可怜他一辈子为江弋谋划,为了扶持儿子上位不择手段,却没想到连死都要被亲生儿子算计进去。”

褚英这下听明白了。

“十日,十日之内,除非江泰真咽气了,否则不必报我。”秦绍道。

有这个时间,她还不如去准备送父王回渝州的事。

褚英领命,去查周家当日劫持之事。

秦绍却彻夜难眠,就在想明日见到征文先生该如何开口解释。

她翻来覆去到清晨,才堪堪睡着,再睁眼已经正午时分。

秦绍急火火地跳起来,草草吃了早午混合饭,便赶着来到街上闲逛。

按说时间还早,可她今日已经无心他事。

秦绍登上对面的酒楼二层。

望高既得,那说明先生会在此出现,她就在这儿等着。

秦绍已经脑补出蒙世佂惊讶的样子,笑意格外明显。

第一百六十四章:约见

不二朝与虎谋皮第一百六十四章:约见秦绍的笑容僵在脸上,随即被惊慌失色所取代:“狗贼怎么在这儿?”

容宿骑着马漫步而来,似乎在找寻什么,不时左顾右盼。

秦绍一颗心扑通扑通直跳,简直比见到征文先生本人还紧张,好似被捉奸在床的小媳妇,第一时间缩回楼里。

怎么办,怎么办?

容贼是不是发现什么了?

秦绍猛地抬头看向褚英,“你昨天找他的时候,都说什么了?”

“按您的吩咐说的啊。”褚英茫然。

“什么意外都没有?你从头到尾重复一遍我听听。”秦绍不安心地催促。

褚英怔了怔,如实复述。

马背上,容宿四下寻找听云的影子,路过一个姑娘都要盯着人家多看几眼,以至于他骑大马立在中央如雕塑一般,造成人人绕着走的盛景。

“他一会儿就会走了。”秦绍安慰自己,还是忍不住蹲在围栏边探头去望,谁成想正对上容宿梭巡的目光。

秦绍噗通一声坐在地上,手忙脚乱地爬起来往后门跑去:“快快快,快走!”

褚英没搞懂状况,飞也似的追着秦绍而走。

容宿腾跃而起,一脚踩在马背上跃到二层:“郡王?”

秦绍刚逃出一步就后悔了,她堂堂昭和郡王来逛个酒楼还需要夺着容宿吗?可现在跑都跑了,就不能露馅,否则容宿害得觉得她怕了他。

大成紧随其后:“属下去追?”

容宿看了一眼自己的马背,眉头紧锁,脸上闪过一丝难以遮掩的挣扎。

“我亲自去!”容宿狠狠捶了围栏一拳,人已经没过后门,直追秦绍而去。

秦绍觉察到容宿紧追不休,脸都白了三分。

狗贼,真的不是察觉到什么了吗?

秦绍脑子里闪过种种噩梦,一个闪身飞过土墙,跃入一户宅院之中。

容宿紧追而来,攀上土墙,赫然见到门口数人守卫,发现他后纷纷举起弓箭。

秦绍与一个便衣打扮的男子走出屋来。

“容先生何以长驱直入?”秦绍一本正经地问,气都不喘一口。

容宿皱眉。

难道是他看错了,方才那个人影不是郡王?

褚英从一侧走出:“想必容先生是追踪我的脚步而来。”

她这一句既圆了容宿的谎,也遮住了秦绍的事。

“是容宿冒失了。”容宿告罪得很自然,却已经将小院打量个遍,眉头仍不能舒展:“郡王可否借一步说话?”

秦绍心里刚松口气的弦又绷紧。

“有什么话,说吧。”她和容宿避到褚英身后。

“郡王身份显赫,实在不该与人暗中密会,否则不但对大业不利,甚至还会有害您的安全。今日我能跟着褚侍卫来,明日别人也能。”容宿倒是比谁反应都快,一副语重心长的模样。

秦绍都快吐了。

要不是你,我能错过和征文先生的约会吗?

她的心都在滴血!

若不是看到容宿那张脸,她就有点发毛,简直吃人的心都有,还听劝?

“你怎么不说跟踪我……的人这件事?”秦绍反将一军。

容宿心里也不舒坦。

要不是褚英突然出现,让他以为发生什么要紧的事,至于错过和听云的约会?

“郡王的意思是,我该不闻不问?”容宿冷笑。

他扫过院内布置就知此地存在也不是一两日的功夫,加之秦绍有些恼羞成怒的意思,可见此地原本是想瞒着他的。

“你好大的胆!”秦绍怒声斥责,但一双犀利的眼却在对上容宿目光时向下移了两分,她又觉得瞪容宿衣领简直太弱势,索性拂袖而走。

屋内的人当即敞开门,请秦绍入内。

果然是早有准备。

容宿脸色更沉,一种叫不被信任的感觉迅速攻占他的四肢百骸。

他竟然为了这样一个主君,放弃见听云。

那个全世界唯一一个肯将后背交给他,毫不保留信任他,爱着他的女孩。

“郡王恕罪,下官不打扰了。”容宿声音冷得让秦绍牙齿打架,连院门都懒得走,一步翻上墙头而走。

秦绍身上寒意如霜,半是愤怒,半是恐惧,让她在大夏天生生打了个颤。

“郡王……我去解释一些?”褚英觉得这个误会不大值。

“郡王御下还可再严一些,莫要令从属个个敢使性子才好。”一道声音从屋内传来。

秦绍立起手掌,褚英立刻不再出声。

“孔先生再次侯了数日,也算我御下之严吗?”秦绍瞬息带上标准表情,跨步进门。

孔先生当即起身相迎:“是属下多嘴了。”

秦维得知夺储无望,早在回长安后就决定投奔秦绍,他自然也是秦绍的从属,岂敢随意品评。

“先生客气了,久闻衍圣公传人大名今日方才得见便让您看了个笑话,是该秦绍惭愧。”

“不敢不敢,只是郡王突然造访,可是想要收网了?”这才是孔先生关心的事。

秦绍脸上表情微一僵硬。

她说这次纯是为了躲容宿,孔先生肯定不信……

“确实为了此事,不过目前还不是收网的时候。”她道,还意味深长地敲打孔先生:“维世子报仇心切,但却要小心隐忍,莫要坏了我大事。”

孔先生脸色一凝,立刻诚惶诚恐地解释:“世子自南郊一事误杀大理寺侍卫后一直闭门思过,如今伤势方才痊愈,并不敢自作主张,还请郡王放心。”

“有孔先生帮忙照应,本王自然是放心的。”秦绍顺水推舟,总算过了这一关。

她心里还揣着征文先生的事,抬脚要走。

“郡王留步!”孔先生开口。

秦绍差点当场翻脸,却还得维持不动:“怎么了?”

“我以为郡王是为此而来,原来郡王并不知情?”孔先生也小小吃了一惊。

秦绍挑起一根眉头,孔先生就唤了声:“带上来。”

便衣侍卫们从内间带来一个五花大绑的男人。

“朴泽?”秦绍惊喜不已。

南郊行刺案唯一的证人,这下扳倒江泰可谓是人证物证俱在。

秦绍攥了攥拳头,沉声道:“摘下他的口塞,本王要亲自审问。”

院外,树影东斜,如同容宿悠长的目光。

听云没有出现。

他坐在秦绍所在的酒楼二层等到太阳落山,也没有看到在下方寻人的女子。

或许,她只是走了。

“小二,拿酒来。”容宿叫道。

他端起酒盅,就见一只手按住了他的手腕,容宿抬头:“你怎么来了?”

第一百六十五章:死讯

蒙世佂夺过酒盏坐到他对面,仰头饮尽:“好酒好酒。”

容宿抬手给他满上:“来找我的?”

“来找弟妹的,不过看起来,你并不算顺利啊。”蒙世佂似笑非笑。

他的人在西坊市一走,就打听到容宿在二楼喝闷酒,可见是约见佳人有误,他这不是上赶着来安慰了吗。

容宿抬手饮尽杯中之物,眼睛不时下瞟,可他希望的那个面带朱砂美人痣的姑娘并没有出现。

秦绍这边尽快问出了自己想知道的事,不露端倪地匆匆离开,赶到时就见旗子已经换成了蓝色。

先生有信给她。

褚英正打算上前去取,蓦地被秦绍拽住,她回头去看,就见自家郡王脸上表情能杀人。

“这个狗贼,怎么哪儿都有他!”秦绍低声咒骂。

褚英这才发现,二楼窗边对饮的二人,不正是容宿和蒙二爷吗?

秦绍心里更来气。

先生近在咫尺,她却不能相认,岂能不气。

容贼。

怕是天生就能克她吧!

但此时,秦绍也无计可施,她甚至不敢去取征文给她留的信。

“再等等,”秦绍这次学聪明了,躲在酒楼一侧,避开容宿视线,当然也躲开了她心心念念的蒙世佂。

“郡王,我看这二位吃得正欢,恐怕一时片刻不会走了。”褚英道。

她搞不明白郡王这是在弄什么,不过她一句都不会多问,主子有主子的秘密,她只是郡王的侍卫,听命行事就行。

秦绍等到各家张挂灯笼,容宿这狗贼还不动地方,气得她跺跺脚:“回府!”

“容四哥,你还不回去啊,你不是约了改日再见了吗?”楼上,蒙世佂苦嚎,心里觉得做别人的好兄弟可真不容易。

“她会来取信,”容宿平静道。

只远远看上一眼就好,看上一眼,他就心安了。

“四哥哥,”蒙世佂长声作揖:“您那心上人一看就不是小肚鸡肠的寻常女子,不会因为你一次爽约,就此生不复相见的。”

容宿冷冰冰地目光拍在他脸上。

蒙世佂干笑一声:“好好好,我说错话了,是赌气不见你,行了吧?”

这他妈好兄弟真不是人当的。

尤其是有一个老和尚动春心的兄弟。

“对了,依你方才所说,那郡王应该是在谋划什么,你还不赶紧回去守住你第一宠臣的位置?”蒙世佂改用迂回战术。

哪知容宿嘭地一拳砸在桌上:“你自己去吧。”

蒙世佂翻了个白眼:“这也不是郡王的错,何况郡王既为主君,自不能什么事都透露给你。”

容宿面色沉下来。

“不是我说,你们容家上下就是吃了这个亏,这方面你那大哥就做的不错。为人臣属尽忠就好,岂能将主君把持掌心如臂使指?如此,是为大逆。”

容宿拍案而起:“你在指责我父王擅权?”

“不敢,我是提醒你。”蒙世佂轻飘飘道,丝毫不以为意,“你不觉得你对郡王的掌控欲过于强盛了吗?”有如容王对陛下一般。

后面这句,蒙世佂没说出口,但容宿早已意会。

容宿坐回去,脸色阴沉。

“我并非掌控郡王,而是想……”掌控他的信任,容宿别过头:“好吧,或许你说的对。”

他在容王羽翼下长大,行事作风,当与容王无二。

“这或许是你容家诡异的安全感?但这绝对是错的。”蒙世佂道。

蒙家也是世代尽忠的大将,甚至是从秦朝建国之始便代代传承,凭的就是这份臣属之心,规行矩步,不该问的绝不多问。

他并非想让容宿和他一般,只是希望容宿不要全然被容王影响,走了一代权奸的老路。

这是在钢丝上跳舞。

容王与陛下有上林苑七年共患难的情分,而容宿和郡王之间,单薄如纸。

“蒙兄善言,我记得了。”容宿并非不识好歹之人。

除却蒙世佂,世上再无第二人敢说,也无第二日会好心提醒。

蒙世佂摇头苦笑,并不信他的鬼话。

“你要真记得才好。”

容宿睨他一眼:“你怎么回了趟长安,就跟老嬷嬷一样啰嗦了?”

蒙世佂忿忿给他一拳,二人哈哈大笑。

当天已经完全黑下来的时候,容宿和蒙世佂酒气熏熏地离开。

没见到听云,让他心中不快。

本来已经动摇了,想去郡王府请罪的心借着酒劲儿又给抛到脑后。

信任不信任的,又有何妨!

待他们彻底离开,一个小孩子才从角落里跑出,取走旗杆下的密信,几经辗转,递到了秦绍手中。

她有点不敢打开。

先生会不会生气,气她爽约?或者……或者看到她因为容宿落荒而逃的样子?

想到蒙世佂最后被容宿拉着喝酒的样子,她心里就气不打一处来,狗贼一定会把这件事告诉先生,只是先生还不知他是她罢了。

“郡王?”褚英打断发愣的秦绍。

架子上趴着的瑞雪也腿一伸,跳下来走到秦绍膝盖前,弓身一跃,钻进她怀中。

瑞雪的体温比人高一些,秦绍怀中温暖,用下巴蹭了蹭毛茸茸的小脑袋,终于打开密信。

雪白的猫儿在她怀里转了转,找到舒服的方式趴好,却被秦绍啪地一拍桌子惊得一个激灵,委屈巴巴地喵了声。

秦绍赶忙给它顺毛,嘴上却乐开了花。

先生也说自己有事耽搁,为爽约之事抱歉,还约她三日后在天香酒楼二层见面。

这次,她绝不会让任何人打扰。

瑞雪呼噜呼噜的声音听在秦绍耳中更是格外舒服。

而大公主府却因为一只猫天翻地覆。

江弋的金瞳不见了。

自那日受了容宿一枚银雷惊吓后,金瞳就不知所踪,江弋以为它只是害怕躲起来,很快就会找回来,哪知寻了公主府上下也不见踪影。

“弋儿你就别再找什么猫了,还是快看看你父亲吧。”大公主眼睛通红,人都憔悴了许多,冯皇后心疼得不行,咬牙切齿地催促五城兵马司和长安衙门速速追拿贼人。

江泰却险象环生,抢救过来三回,太医们个个都是绞尽脑汁,谁也不知下一回能否回天有术。

江弋噗通一声跪在大公主身前:“母亲,孩儿不是不去看父亲,而是……而是孩儿不敢呐。”

此刻的小公爷倒是没了追杀秦绍时那样意气风发,他只像一个即将失去父亲的孤儿,哀声无助。

大公主抱着儿子的头无声哽咽,丈夫若是一命归西,留他们孤儿寡母可怎么是好啊。

可惜,江泰苦熬数日已经油尽灯枯。

大宫女跪着进门报丧:“殿下!驸马爷他,他去了!”

第一百六十六章:收网

“泰郎!”大公主长呼一声,昏厥过去。

“母亲!”江弋抱住大公主一时分不开身,又望着门外江泰房间方向急红了眼:“父亲!”

大公主府一片缟素,消息传到宫内,冯皇后也差点哭昏过去,据说太医院忙得乱成一锅粥,两厢跑来跑去脚不沾地。

长安的夜格外浓重,唯有一轮皎月浮浮沉沉,昭示着这将是个不同寻常的夜晚。

秦绍得到消息,她黑发披肩,随意搭了件长衫站在门前。

“终于能收网了。”

……

秦维更夜起身,穿了件半新不旧的锦袍,进入与正房连通的一个小稍间。

稍间内挂着帷帐,层层纱幔被他亲手收起,挂在银勾上。

“亦萱,给你报仇的时候到了。”

秦维燃香敬上,叩了三个头。

他身后,孔先生眼眶湿润,“世子待亦萱之情山高海深,只是她福薄——”

“她是为了救我!”秦维嘶吼,“我眼看着贼人砍断了她的手指。”秦维抱住头,恨得不能自已以身相替。

“亦萱是自愿的,若那时伤的是世子,哪里还有今日之情。”

秦维摇摇头:“我辜负了亦萱,我比不过秦绍,即便亦萱替我挡了贼人,替我去死,我依旧当不了储君,做不了这大秦的帝王。”

“世子慎言!”孔先生皮都绷紧了。

“亦萱是我的女儿,我最清楚她的脾气,她要的,只是世子的平安。”孔先生叹了口气,“可如今您投靠昭和郡王,却不知是福是祸。”

“都不重要了,秦绍把我当枪使,做他的马前卒,我不在乎。”

秦维站起身,眯着眼道:“我想当皇帝就是为了查清真相替亦萱报仇,既然我斗不过那个幕后凶手,就让斗得过的人跟他们斗。”

秦绍利用他,他又何尝不在利用秦绍?

孔先生叹了口气,看了眼孔亦萱的灵位,“希望世子的选择是对的。”

亦萱的在天之灵也会保佑咱们的。

第一缕朝阳升起,洒在金黄的宫墙瓦顶之上,熠熠生辉。

秦维穿着瑞王世子的朝服,端着瑞王给他的印信,正步来到宫门前。

“维世子,您这是做什么啊?”有人劝道:“大公主丧夫,陛下伤心难过连早朝都罢了,您甭管什么事还是回去吧,仔细牵连到。”

这当然是中肯的话,秦维真心颔首道谢:“劳公公提醒,但还请您如常通禀。”

皇帝勃然大怒:“朕看这小子是存心和朕过不去!”

周福躬身道:“陛下息怒,维世子闭门思过多日,想也是真有急事才会求见。”

“召他上殿。”

秦维拿着瑞王印信,皇帝也不得不给他三分薄面。

“臣秦维,叩请陛下天恩,替臣昭雪沉冤!”

“鸣冤?”皇帝不耐烦地挥手:“鸣冤去大理寺宗人府,找朕做什么!”

“此事大理寺审不得,宗人府……怕是不敢管,唯有陛下,当可一审。”秦维叩头道。

皇帝盯着他:“朕现在没心情,你先把事情写成折子——”

“陛下!”秦维哭喊一声,膝行上前:“臣要状告的,就是刚过世的大理寺卿江国公江泰!”

“混账!”皇帝拍案而起。

秦维双目赤红,若在平常早就吓得不敢说话,可今日他非但敢,而且声如洪钟:“陛下,江泰当日派人行刺臣下,杀我胶东从属二十九人,纵火烧毁驿站官舍六间,恳请陛下明察!”

周福瑟瑟发抖,接过秦维递上的折子。

皇帝目光怀疑,草草扫过一眼折子便摔在地上:“胡言乱语!”

秦维闭上眼,陛下心中果然只在意女儿名声,他这个旁支的表侄生死冤屈,又算的了什么。

“陛下明鉴,江泰犯案累累,除了行刺臣也曾行刺过裕王世子的昭和郡王!”

“放屁!江卿刚过世你就来污蔑他,简直厚颜无耻!”皇帝信手捡了个折子丢在他脸上:“来人!把他给朕丢出去,丢到宫外去!”

周福匆忙赶下台阶,拦着秦维道:“维世子您见好就收吧,国公爷刚过世您何必跟亡者过不去呢?要老奴说您就——”

“陛下!”秦维倒像是布置好歹,绕过周福膝行爬到玉阶前:“陛下明鉴,南郊马场行刺一案,也是江国公所为!他差点要了郡王和臣等三人的性命,他为的是什么您不是不知道啊!”

侍卫冲上前按住秦维,周福也在旁命人捂住他的嘴。

“慢着,”皇帝忽然开口,周福挥挥手让侍卫退下,看向秦维却是叹了口气。

“你说朕该知道什么?”皇帝口气十分危险。

秦维吞咽一口口水,额上开始冒汗:“陛……陛下英明神武,岂会不知臣等三人若都遇难,渔翁得利的会……会是谁。”

周福倒吸一口凉气。

秦维可真敢说啊!

他服侍陛下这么多年,阅人无数,自问一眼就能把人看个八九不离十,没想到竟然在秦维这儿走了眼。

这主儿是一点儿也不怕事,还胆子奇大。

不,不对。

胆子大的不该是秦维,而是他背后的人。

周福忽然想到了那面皮白净水滑讨人喜欢的昭和郡王,借胆子给秦维的,难道就是郡王?

“你,你,你混账!”皇帝反应过来顿时怒不可遏,绕过桌案直冲秦维而来,狠狠踹了一脚还不解气,竟是左右四顾,拔出抱剑內侍怀里的御用宝剑,铿锵一声寒光一闪,架在秦维脖子上:“你再给朕说一遍!”

秦维感受到喉结上的一段冰凉,似乎看到亦萱倒在血泊里抽出的模样。

“陛下就是杀了臣,臣也要说,您一直找的幕后黑手,山贼主谋,就在这长安城,就在大公主府,就是江泰!”

皇帝狠狠再踹他一脚,高举的宝剑却被理智挡住,丢给侍卫。

“好,好你个秦维,你要是敢污蔑朝廷命官,大公主夫婿,朕就把你碎尸万段!”皇帝的怒火都要蹿到头顶了。

“召秦绍秦综!”

皇帝一道圣旨降下,秦绍很快便到,唯有秦综胆战心惊。

他自从遇刺后就被德王拘在府里学丹青,这些日子脑袋里都快灌满墨水了,看啥东西都是黑白的,可没惹事啊。

不过在大殿前看到秦绍,他可乐得像只出笼的鸟。

“绍哥!”秦综立马抱起大腿:“有绍哥在,我啥也不怕了。不过绍哥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我一直被我父王拘在家里,成天就是画石头画鸟,父王还让我画草,那草有什么好画的……”

秦绍:“……”

第一百六十七章:争婚

“绍儿,”皇帝看到秦绍,心里的火气当时就熄了三分,但还是指着秦维道:“他说知道南郊行刺一案的真凶,你也知道吗?”

秦绍眼中闪过一丝惊愕,随即被为难取代:“我……”

皇帝面色凝重起来:“你怎么了?”

“我……不知。”秦绍涩着嗓音道,秦维当即瞪大了眼:“郡王您怎能如此!”

秦综则在旁小声嘀咕:“我是真不知道,如果有人问我的话……”

“维世子,斯人已逝何必苦苦相逼。”秦绍低声劝说,秦维嘴角微抽却也只能顺着秦绍画好的道儿走,演这个白脸奸臣:“世子此言差矣,天理昭彰,难道任由恶人为恶不成!”

皇帝站起来:“你们到底在打什么哑谜?”

“陛下!”

“陛下!”

两人同时迈步上前,秦绍略显弱势,落后半拍,被秦维抢先道:“郡王心存仁厚实乃宽和之人,但臣不能眼见着陛下蒙在鼓里!”

皇帝捏了捏拳头:“好,你说,你有什么证据,尽皆呈上来!”

秦维松了口气,扭头对周福道:“劳烦公公了。”

周福亲自到大殿门前传召,不多时,五花大绑的朴泽被带上大殿,虽他同行的还有端着一副画卷的孔先生。

“陛下,此人乃是高丽世子李兆信的亲信,日前他感念郡王深恩不追究高丽之过,还原谅李兆信所做所为,便弃暗投明将一切因果全都说予臣听。”

秦维话落,就由朴泽交代来龙去脉。

“陛下圣明,我家世子一共见过江公爷三次,女刺客首领嘉华……两次。”朴泽看了眼秦绍,才颤巍巍继续道:“我们一直以为嘉华是国公爷的人,目的只是帮助我家世子绑架绍世子,作为回国的护身符。”

“谁给李兆信的胆子!”皇帝怒斥。

秦综也瞪大了眼睛,时隔多日,他才知道自己南郊遇刺的真相!

朴泽则跪倒请罪:“陛下息怒!大妃病重,世子也只是想见母亲一面啊!”

“陛下……”秦绍只唤了声,皇帝便知他心中旧情泛起,冷下脸道:“绍儿,你身为大秦郡王,行事切不可妇人之仁。”

“臣明白。”秦绍拱手表示受教。

秦维在一旁牙根直痒痒:秦绍妇人之仁?世上还有心狠手辣的吗?

这只披着羊皮的狼,装得可真像那么回事。

秦绍淡淡看了秦维一眼,秦维微打了个激灵,赶忙道:“朴泽!你且说清楚,江泰到底是不是南郊行刺案的主谋!”

朴泽叩了个头:“陛下圣明!这件事真的和我家世子无关,世子只是受人利用,做了江泰手里的枪!”

皇帝半晌沉默。

秦维此前说得很清楚,杀了秦绍秦维秦综三人后,渔翁得利的人会是谁。

江泰。

这个平日并不算显眼的嫡女婿,他的儿子江弋是皇帝唯一的嫡系血脉。

真到了那个时候,难保皇帝不会动心让江弋过继大宗,即便是让裕王之孙秦骋入宫,大公主也可以凭着嫡公主的身份代理朝政,主少国疑,还不是他江家一手遮天?

“红口白牙,不知所云!”皇帝突然怒斥,“你有什么证据?”

朴泽扑跪在地,叩头不休:“陛下明鉴,小的不敢说谎,这里有一副渔翁垂钓图是江泰所赠。”

秦绍看到图微微错愕:“这不是李世子墙上那副吗?”

皇帝看了她一眼,信了三分。

“世子明鉴,江泰就是要我家世子牢牢记住,人为刀俎我为鱼***着世子跟他同流合污!”朴泽恨极了江泰。

若非此人引诱李兆信,凭郡王对世子的深情厚谊,必定会履行三年之约。

世子也就不用死了!

朴泽恨得牙痒,巴不得生吞活剥了江泰。

“传承安,不,还是传江弋上殿吧。”皇帝迟疑一下,到底不想惊动女儿。

周福会意,命人以问情为由召见江弋。

江弋红着眼上殿,他是皇帝唯一的嫡亲外孙子,此时刚经历了丧父之痛形容憔悴,让皇帝好生心疼。

“皇爷爷,”江弋声里都带着委屈,皇帝心一软,赶紧命人看座。

秦绍看江弋是一百个不顺眼。

这小子现在倒是装可怜了,对她喊打喊杀的时候可是威风凛凛。

秦绍才不管自己是不是贼,伤她征文先生的人是江弋,参与夺储的人也是江弋,她岂能饶他?

“小公爷,您可认识这幅画?”秦维指着垂钓图问道。

“这不是我父亲的遗迹吗?”江弋站起身,指着画道:“这画日前被贼人从宝库盗走,怎么落到你手里?”

皇帝脸色微缓:“是被盗走的?”

“胡说八道!这话一直挂在我们府的墙上,好多人可以作证!”朴泽急道,“我没有撒谎,没有偷盗!世子,不,郡王您是见过这画的!”

秦绍眉头微皱,正对上江弋狡黠的目光。

好一个小公爷,可比他爹聪明得多,现在就要用这幅画拉她下水。

作证就作证。

她倒要看看,江弋还有什么底牌。

“我,确实见过,不止我,容宿也曾到访李世子府,他也见过。”

这次轮到江弋皱眉了。

秦绍在搞什么鬼?倒好像跟容宿有仇似的,非要拉一个下水。

“传容宿。”

皇帝一声令下,容宿到殿,他自然不会否认。

皇帝脸色难看起来,这么多人对上江弋一人,实在不利。

“皇爷爷,恕孙儿不明白,这画……怎么了?”

“哼,小公爷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秦维冷笑,“难道非要娶林家大小姐为妻的人,不是您?”

秦绍仿佛被人冒犯了一般,腾地迈前一步。

皇帝眯起眼来:“你们,都把朕搞糊涂了,谁来解释清楚。”

“郡王,您若是此时不将事情说开,只怕和山阳县主的婚事不会如意进行。”秦维倒好像主导整件事的人一般催促,容宿则叹为观止地挑了挑眉。

秦绍“被逼无奈”站了出来:“弋儿,你告诉表叔,你是否还要娶宗遥为妻?”

江弋起身拱手一礼:“绍表叔恕罪,我父亲在时最大的愿望便是令我聘之为妇,如今父亲故去,我岂敢擅改。”

“大公主——”

“我问过母亲,她也是这个意思。”江弋早有准备,抢白一句。

秦绍深吸一口气,摆出一副慈祥脸谆谆善诱:“好孩子,你可知宗遥已经十六岁,若等你三年,便是十九之数,着实太久。”

“只要我真心聘娶,年龄如何相关?倒是表叔您还较县主小上一岁,着实可以另觅佳人。”

“混账!”秦绍呵斥,“我已得陛下赐婚,你安敢与我相争?”

江弋不卑不亢:“我父亲在世时便和林家过了文定,是您与我相争。”

“陛下!”

“皇爷爷!”

二人齐齐向皇帝讨告,弄得皇帝一头雾水兼着一肚子火:“成何体统!”

“堂堂大秦宝殿,你们叔侄二人竟在此争一个女人,简直有辱斯文!”

皇帝越想越气,指着大殿门前挂着宝镜的地方怒道:“你们都去鉴镜下照照,对得起列祖列宗吗?”

第一百六十八章:倒打

不二朝与虎谋皮第一百六十八章:倒打秦绍和江弋整齐划一地跪倒在地。

这两位都是皇帝的心头肉,一个是亲弟弟的独子,他看中的继承人,一个是血脉相连的嫡外孙,哪个都舍得责罚。

“都给朕滚一边去。”皇帝挥手,只瞪向“挑拨”秦绍与江弋不和的秦维。

秦维一阵头皮发麻,分明是他最弱小无助,可偏偏要做这个挑事的人。

但他,不悔。

“陛下息怒,直消查明真相,是非曲直即刻明鉴。”

皇帝冷哼一声:“好个秦维,朕平素倒是小瞧你了,说吧,你还有什么证据?”

显然,一个朴泽口说无凭。

那画也是两厢争执,短时间内无从下手,即便有证据证明画是江泰所画,也不能完全说明江泰就是主谋。

“这就要请郡王来说了。”秦维道。

秦绍瞪了江弋一眼:“你可知,江泰为何非要你取宗遥为妻?”

“父亲彼时为我定下的是林家大小姐,谁是林家大小姐谁就是我的妻子,何曾要娶宗遥?”

“言下之意,若是宗遥肯放弃大小姐的身份,你也愿意娶林若瑷了?”秦绍冷笑。

如今已经确定神凰命格的预言指的就是林大老爷的第一个孩子,什么大小姐的名分,谁又在乎?

江弋似乎没料到秦绍会在这件事上松口,“这……这是自然,不过谁都知道,林小姐失踪,恐已遭遇不测,表叔要我到何处去寻?”

“小公爷可要慎言,臣还未听说过谁人如此诅咒自己的未婚妻呢。”容宿在旁表演了如何恭恭敬敬地插话,还能怼人。

秦绍不肯将满意表露在脸上,显然还在记恨狗贼坏她好事的仇。

“那便说定了,宗遥做林家次女,林大小姐继续做她的大小姐和国公夫人,小公爷意下如何?”

江弋俊秀的脸上闪过一丝不解,不明白秦绍为何忽然不与他相争了。

但事出反常必有妖,他当即道:“表叔恕罪,宗瑶姑娘已与我换过庚帖,这桩婚事,您还是别想拆了。”

“哼,说到底还是不肯放手,看来南郊行刺之事小公爷也未必全然不知了。”秦绍一针见血地指出。

皇帝坐直身体,“此事到底与宗瑶有何干系?”

“陛下明鉴,宗瑶救臣性命于危难,两心相悦,奈何回了长安才知,她乃林家长女,背负了一个神秘预言。”

“预言?”

“三十多年前,玄言神僧曾预言林大人的第一个孩子会是神凰命格。”

皇帝缓缓站了起来:“玄言神僧?”

他思绪流转,一时想过许多旧事,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荒唐!”皇帝陡然爆喝,令众人屏吸。

“不过一个僧人的预言,你们就要叔侄争妻,若是朕的皇位,你们还不杀得头破血流?”皇帝大骂,秦绍低下头脸上却带了三分笑意。

看来陛下是信了。

“皇爷爷!孙儿冤枉,孙儿根本不知道什么预言。”江弋跪倒在地辩解。

“那方才要你娶林若瑷,你为何诸多推辞?”皇帝目光如刀,“真的只是因为江泰的遗愿吗?”

江弋瑟缩一下:“是,是因为孙儿憋着一口气!分明是我江家先与林家议亲,凭什么要被表叔抢走!”

“他已经让你了!”皇帝指着秦绍,又问一遍:“你可愿意娶林若瑷?你要是点头,朕现在就赐婚,让五城兵马司三日之内把人给你找回来!”

江弋牙齿发颤,咚地叩了一声头:“孙儿全凭皇爷爷吩咐!”

皇帝脸色微一松动:“好,那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你们都回去吧。”

“陛下!”秦维跪倒,他还没看到江家四分五裂呢!

“你还想干什么?!”皇帝恼火地拍着龙椅。

他已经知道江泰跟这件事脱不开干系,但他又能怎样?难道能将唯一的女儿孙子也处置了?

如今江泰身亡。

息事宁人,是最好的结果。

“陛下,江泰多番行刺,尚有余党在外逃窜,难道这些也算了吗?!”

“放肆!你是在质问朕吗?”皇帝拍案而起。

“臣不敢,臣只希望能昭雪沉冤!”

江弋却咚咚叩了三个头:“孙儿才要请皇爷爷昭雪沉冤!”

“你又有什么冤?”皇帝甩袖。

“皇爷爷知道府上二次遭贼子光顾,导致我父亲病中受风这才回天乏术,如今故去还要被人凭空污蔑,孙儿愚笨有口难辩,但今日这番也叫孙儿认出了行刺的贼子!”江泰狠狠瞪过来。

容宿脸色平静,袖中却不自觉地攥紧拳头。

在他前面,秦绍首当其冲地迎上江泰目光,表现更是镇定如常:“小公爷是在说本王吗?”

“自然是你,你偷取庚帖还要行刺我父亲,你到底存得什么心?”江弋红着眼怒斥,一副孝子贤孙的模样。

秦绍笑容得体:“小公爷红口白牙就要凭空污蔑,简直可笑。”

“难道你们不是红口白牙就要污蔑我父亲参与行刺?”江弋反戈一击,令皇帝侧目,面露深思。

的确,秦绍秦维也都没有拿出什么有力的证据,如今又是死无对证,很可能只是一场误会,江泰……或许只是意外被牵连进去。

江弋乘胜追击,只道:“当日行刺之事我也曾有耳闻,可若你们非要说,蒙世佂的黑甲军也和我父亲一样出现在南郊密林,怎么不说他就是刺客同谋,就想卖郡王一个好呢?”

“江弋!”秦绍怒斥,被激出三分真火:“我念着骨肉情分不曾苦苦相逼,你倒欺上门来,真当我秦绍是泥捏的?”

秦绍如此在乎蒙世佂的声誉,令容宿很是高兴,可一转眼他却觉得心里窜起一股无名火儿来:琴谱真不该送那酸书生,找机会要回来。

“那你倒是拿出证据来啊!”江弋反驳得好生孩子气。

“容宿!”秦绍怒喝。

“下官在。”容宿站出来,取出袖中一张地契交给小太监手上。

皇帝扫了眼,“有什么说辞?”

“这是一个秘密作坊的地契,臣到那处时,作坊已经废弃,但有人证实此地曾秘密生产过一种兵器,正是当日南郊密林行刺郡王的那群‘山贼’所拿的短弩。而地契之上的名字,乃是江国公生前心腹近侍。”

皇帝怒目圆睁:“混账!他们好大的胆!”

江弋却露出一抹奸计得逞的冷笑,随即怒道:“父亲说的没错,果然是你们,你们自导自演妄图铲除异己,还要冤枉到我父亲的头上!”

秦维腾地回头看向秦绍。

倒打一耙?

第一百六十九章:本人

不二朝与虎谋皮第一百六十九章:本人“皇爷爷,你要为我父亲伸冤啊!”江弋哭喊。

皇帝视线扫过众人,眉头不由得紧皱:“你且说来。”

“林大人已经将宗瑶姑娘庚帖送到我家,却在那晚被刺客盗走还有意行刺我父亲,这是疑点一。孙儿有理由怀疑,偷庚帖的人,就是昭和郡王。”江弋言之凿凿。

秦绍表情冷漠,感受到容宿看向她微微颔首,心中暗自松了口气。

幸好早跟狗贼说了,否则容贼今天还不得跟她翻脸?

至于这份地契……

秦绍撇撇嘴,她没猜错,先生还是信任容宿,这样重要的证据果然交给容宿。

不过没关系,等了结了这件事她就能与先生相认。

到时自然真相大白。

秦绍这边还有心分神,皇帝视线已经扫过众人,定在江弋脸上:“二呢?何谓自导自演?”

就见江弋手捏地契,神情狰狞起来:“这份地契!父亲还清醒时曾嘱托孙儿,说他被人算计,不敢不死,如今父亲刚一过世你们就拿着这些所谓的证据污蔑他,岂非就是算计我父亲的人!”

“不敢不死?”秦维冷笑,“谁还能逼他去死不成!”

“维世子,”江弋此前还尊称秦绍一句表叔,但秦维这边都表了几表的小叔,他却不打算叫:“我知道你报仇心切,可你也要想清楚了,别给仇人当刀使!”

秦维蹙眉看向秦绍。

江弋的意思是,秦绍主导了一切?从入长安的行刺,到南郊的行刺,都是秦绍所为,江泰不过是恰好在现场替罪羊罢了。

“滑天下之大稽!”

秦维反应不慢,冷笑道:“南郊赛马本是我邀请众人,郡王不过受邀,李兆信之难更不可能是郡王自己绑了自己吧?”

“没错!我和绍哥……郡王一起被绑,当时也听到李兆信说他被幕后真凶算计,这个人总不会是他的阶下囚吧。”秦综也道,他隐隐也听明白一些来龙去脉。

“怎么不能?”江弋冷笑:“李兆信区区一个小国质子,若非当中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凭什么得到郡王多番看中?”

这倒是个理由,不过……

“若非真像市井传言那样,是二人有断袖分桃之好?”江弋冷声。

“放肆!”

皇帝拍案而起,他断不允许自己的继承人和男人厮混在一起。

“简直可笑,”秦绍满面不屑。

朴泽更是瞪大了眼急急辩解:“胡说!我家世子和郡王清清白白,到底是谁在背后恶意中伤!”

“那又是谁在恶意中伤我亡父?!”江弋举起手中地契道:“这地契上的心腹今晨便服毒殉主,如今看来,分明是被你们灭了口!”

死了?

秦绍蹙眉,江家父子可真是好手段。

索性来个统统死无对证。

“小公爷的意思是,地契是伪造的?”容宿开口。

“难不成是你在大公主府偷的?”江弋反将一军。

容宿微微一笑:“自然不是偷的,而是一位证人交给我的。”他抱拳一礼,皇帝抬抬手,有內侍出门传召。

大约一炷香的功夫,任艺璇出现在大殿门前。

秦绍微微攥拳,征文先生连任艺璇都交给容宿了?

不过也对,任艺璇作为此案最重要的线索证人,今日若不露面

“是你!你就是害死我爹的刺客!”江弋红着眼扑过去,当日任艺璇可是脸都没蒙就去行刺江泰,画像早就挂满大街小巷。

容宿横臂挡住他的去路:“小公爷想对证人做什么?”

“容宿!果然是你,果然是你们行刺我父王!”江弋双目赤红,盯着秦绍和容宿。

皇帝站起身,指着任艺璇:“你是刺客?”

任艺璇一介白身哪里见过这等阵仗一时瑟瑟发抖,话也说不太清楚,“是……是我,可我是为了报仇!”

说到兄长血仇,任艺璇牙关紧咬:“江泰杀害我哥哥和其他参与造弩的匠人,他该死!”

江弋怎么也没想到,这个小刺客竟然被容宿找到,还带到大殿上,局面一时失控,皇帝信任的天平逐渐倾斜。

他神情微慌,心一横便道:“说到底,你们都是空口白牙,到底有谁亲眼见到我父亲行刺郡王了?倒是容宿和秦绍,你们窝藏刺客,图谋不轨,却是证据确凿!”

“你休想借机重伤郡王,我确实亲眼见过江泰和我家世子密探!”朴泽勇敢出声。

秦绍赞许看他一眼,没想到他会如此坚定。

朴泽冲她点点头:“我知道世子心中所想,他觉得对不起您,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就决不允许别人污蔑您的清白!”

江弋皱眉:“我以为你忠心耿耿,没想到还是被秦绍收买,也是为了活命吗?”

“你胡说八道!”朴泽急红了眼,“就是杀了我,事实也是事实!”

江弋摇头:“绍表叔你可真有本事,让他这般信任你。”

“有本事的是小公爷你,”秦绍微微点头,“颠倒是非黑白,你当仁不让。”

“是非曲直,自有公论!”江弋拂袖,取出一封密信递上去:“皇爷爷,您请看!这是我父亲留给我的。”

信上吾儿亲启四个大字,展开也是略略几笔。

那日得人消息,立功心切,铸成大错,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但忘吾儿不要记挂为父之清白,保重,保重。

江弋落泪:“父亲含冤而死,我身为人子岂能不为父亲清誉做证!便是今日皇爷爷夺了我的爵位,将我贬为平民,我也要替父亲喊一声冤!”

秦绍与容宿对视一眼,都觉得此事棘手。

到底是江泰不信她的承诺,所以给儿子留了保命符,还是个中生变,让江泰觉得留书一封,就能自证清白?

但不管是哪一条,江泰的罪片刻间是定不下来了。

有小公爷这个亲外孙在这里以爵位相搏,皇帝要是能判下来才有鬼呢。但若就此作罢,秦绍心有不甘,她布局这么久,竟然在收网这一刻卡在了江弋身上,着实令人生气。

“启禀陛下,山阳县主求见!”

众人尽皆一怔。

秦绍蹙眉,宗遥来做什么?

“县主说有南郊行刺案的重要证据想亲自呈交陛下。”

“哦?”皇帝扫过秦绍和江弋同样惊讶的表情,敲敲桌子:“传她进来。”

宗遥入殿,他伤势好得七七八八,不过脖子上还缠着一层厚厚的纱布,嗓音也格外沙哑,“据说”是烧坏了嗓子。

“你有什么证据?”

“启禀陛下,臣女的证据,就是臣女本人。”

第一百七十章:不败

“你什么意思?”皇帝缓缓站起身,“你知道谁是刺客?”

“臣女当然知道,当时郡王深陷敌营,臣女就在林间树丛里躲藏,看得真真切切。”

“你亲眼见到了?是谁?”皇帝问。

秦绍忽然明白过来,宗遥是要压上她自己!

“宗遥!”秦绍大步上前拽出宗遥手腕:“我不需要你如此冒险。”

“怎么是冒险呢?郡王爱重我,我更该为郡王伸张正义。当日江国公带人说是救助世子,却把你骗到赵明诚的火药堆中,想炸死你,造成赵明诚行刺你的假象!若非郡王机敏,如今化成枯骨的便是郡王你了!”宗遥一语道破这层窗户纸。

秦绍叹了口气。

她千算万算,却漏算了宗遥待她的诚心。

“宗瑶!你可知污蔑当朝国公是什么罪!”江弋爬起来怒骂。

“江小公爷当晚也在现场吗?”宗遥不卑不亢地反问。

江弋当然摇头。

“那小公爷如何确定我是污蔑?我这个在场的人证你们不信,却要信一些子虚乌有的揣测,岂非可笑?”宗遥冷声。

皇帝脸色一变:“宗瑶,你若撒谎就是污蔑朕的驸马,朕定不饶你!”

“陛下明鉴,”宗遥跪倒在地:“臣女绝不敢有半句谎言。”

“你不过就是个野丫头,为了攀附秦绍竟然替他做伪证!”江弋手指都在颤抖,蓦地瞳孔一缩:“我终于知道郡王为何非山阳县主不娶了,原来就是因为这个,郡王承诺给你王妃,乃至太子妃的位置,你便敢搏命欺君吗!”

“江弋!”皇帝怒斥,江弋赶忙跪倒在地:“皇爷爷!您万万不能听信小人的挑拨啊!您看看我父亲的遗言,他真的是被人算计的啊。”

皇帝脸色阴沉。

宗遥却冷笑一声:“小公爷就不好奇,为何令尊偏偏要你娶我这个野丫头?还有我脖子上的伤,又到底如何得来的?”

江弋瞥她一眼。

宗遥摸了摸脖子上的白纱,哑着嗓子道:“当日我被人绑在密室,黑暗之中就有人审问我当初救郡王时的场景,一心想套出我是否知道真凶是谁。幸好我聪明,一直不曾说出自己知道江国公就是行刺郡王的刺客主谋,才保得一命。”

“你胡说八道!绑架你的分明是……”江弋眼光闪烁,改口道:“爱女失踪,林大夫人得了失心疯,自然随便你怎么说。”

“看来,绑架县主的人是谁,江小公爷是知道了?”容宿逮住机会逼问。

“我当然不知!不过坊间倒是有所传言,至少与我江府绝无干系!”江弋冷着脸道。

宗遥则向皇帝叩了个头才道:“陛下明鉴,臣女被贼人绑去逼问当日之事,最后还要烧死我,可见是有心人想掩盖真相。所以今日,臣女才要说出实情!就是江国公江泰勾结贼人行刺郡王,还杀人灭口除掉了场上所有证人!”

“不可能!”江弋一人死不松口。

“怎么不可能?”容宿冷冷一笑,“当日郡王身边护卫都是我派去的忠心手下,拜国公爷火药的福,死伤大半,但苍天有眼还留下两人!请陛下传召!”

事已至此,就算皇帝想帮忙压着也不能。

“带上来吧。”

两个人被抬上大殿,一人双腿已断,另一人半截身子都包着纱布,奄奄一息。

“皇爷爷,他们都是容宿的人,做不得人证啊!”江弋急急跑到皇帝面前申诉,可皇帝挥手让他闭嘴:“说!”

“臣遵旨,”容宿走到二人身旁,指着秦绍道:“劳兄弟们相护,世子爷安然无恙,蒙陛下恩典已经受封昭和郡王。”

二人十分激动,撑着一口气给皇帝颔首后又给秦绍颔首。

“不必多礼!”秦绍急急道,还埋怨地看了容宿一眼。

“你们都是救我性命的恩人,当日若非我糊涂,也不会置你们于险地,秦绍受之有愧。”

她叹了口气。

当时若不是她以身为饵,想钓出真正的大鱼,完全可以安然与容宿汇合。

虽然最后揪住的不是容家而是江国公,但这些人为她付出性命,她可都记在心上。

“你为何不告诉我?”她低声说予容宿。

“世子也未同我说,”容宿淡然上前,朝皇帝拱手,便问:“尔等可还记得,当日到底是什么情形?”

秦绍磨牙,这狗贼,还敢记恨她没把秦维的事告诉他。

征文先生她都没告诉,还能信他这狗贼?

“是江国公,”断腿的人颤巍巍道,声音虽小却足以传遍整个大殿:“江国公带来了八名绑了炸药的死士,有骗世子去人群中见贼人,那般贼人身上各个绑着炸药,世子机敏避到正中,才借机逃过一劫。我们这般兄弟躲得慢了,便……”

“混账!”皇帝拍案而起,“绍儿,这么说你早就知道是江泰了?”

“是。”秦绍坦然承认,“陛下恕罪,彼时我毫无证据,亦不想牵连无辜之人,”这句话自然指的是宗遥了,“只能闭口不言,何况……何况他毕竟是我的堂姐夫。”

皇帝勃然大怒:“天底下哪有要取堂弟性命的姐夫!”

“皇爷——”

“别叫朕皇爷爷,若非因为这句皇爷爷,江泰安敢生出谋逆之心!”皇帝怒斥。

江弋跌坐在地:“谋逆……”

原来刺杀秦绍,在陛下心中已经是谋逆的罪过了。

江弋仰望着秦绍年轻得甚至有些稚嫩的脸,终于知道自己输在哪里。

陛下虽未明说,但恐怕早就已经和裕王敲定了过继之事。

秦绍现在,虽然不是大秦的太子,但在陛下眼里,他已经是了。

试问他一个国公之子,如何和大秦太子斗法?

秦绍迎上江弋的目光,唇角露出一丝轻蔑又忍不住得意的笑意。

没错。

自从裕王松口,她就已经立于不败之地。

只是她没想到,江弋比她想得不堪许多,甚至连一个有力的证据都没拿出来。

倒是容宿和宗遥的表现令她吃惊。

皇帝下旨暂停江泰丧事,还命人彻查江国公府及其名下产业,虽未明说但这已经是足够分量的态度。

大殿众人散去。

秦绍牵起宗遥的手:“谢谢你……”

“郡王不必言谢,”宗遥抿着唇,目光灼灼:“我只有这一条贱命,用它护你,我觉得值。”

第一百七十一章:女人

二人身后,容宿眼皮子直跳。

旁人不清楚,他可清楚这位宗遥县主的“真身”,如今看着郡王和他手挽手,容宿不由捂住了脸。

“咳……”他有意站在二人身后清了清嗓子。

宗遥触电般缩回了手,秦绍不耐烦地看向容宿:“容先生还有什么要紧事吗?”

容宿干笑一声:“下官送殿下回府。”

“不用你送。”秦绍甩袖便走,像个移动的小火炉。

宗遥朝容宿颔首,便想去追秦绍,蓦地容宿抓住他的手腕,他赶忙甩开,冷声呵斥:“放肆。”

“县主学得可真快,已经有三分郡王妃的模样了。”容宿笑着收回手。

宫道之中,他也不想太过放肆。

“你到底想说什么?”宗遥隐隐有了些不好的预感。

“县主难道不知是谁把你从火场中救出来的?哦对,县主当时昏迷过去了。”

宗遥脸色凝重:“是你?”

容宿点头:“为人臣者,岂能让主君冒险。”

宗遥左右看了眼,确定无人才安下心来,但对容宿也多了两分好感。

“谢谢,”他低头真心实意地道谢,忽然浑身一抖,按住脖子上的围巾:“你……你都知道了?”

容宿笑着点头:“县主不必慌张,郡王不欲让外人知晓。”

“这么说,”宗遥挺直脊梁,端端正正的,少了三分忸怩作态,让容宿舒服多了,“你是郡王的内人了?”

容宿傲然抬起下巴:“自然。”

宗遥沉默片刻,忽然垂下眉眼,“我……”

“县主不必多言,你的心思我也猜到大概。”容宿坦言,宗遥望着他一时竟有些畏惧。

他怕得不是容宿,而是未来。

一个男扮女装的他,便是郡王允许,又能在郡王府平安多久呢?

“我只是想提醒县主,我能救你出火海,也能送你入火海。”他声音压得更低,冷漠且无情。

宗遥表情漠然:“如真有那一天,不必劳烦四爷动手。”

容宿露出一丝笑意:“只怕县主到时舍不得。”

“你这是在侮辱我。”宗遥道,“我今日可以,来日也可以。”

为了郡王赴死,他心甘情愿。

容宿那丝笑意未散:“什么都没有的人可以轻易放弃,但当你什么都有了的时候……”容宿笑容一敛,朝宗遥拱拱手:“下官告退。”

宗遥在容宿脸上看到了足够的威胁。

他很确定,如果有朝一日他禁不住诱惑,不肯赴死,这个男人一定会像现在这样带着一丝笑意将他扔进火海烧成灰炭。

以全郡王名声。

“你就不怕郡王记恨你吗?”宗遥突然问道。

容宿身影一顿,停在两步之遥处,宗遥盯着他,等他转身解释。

怕,还是不怕?

容宿没有回答,只是猖狂大笑三声,大步离开。

怕吗?

当然怕。

不怕吗?

当然,不怕。

容宿一生,从来如此。

宗遥长吁一口气,微不可查地声音道了句:“希望你,也能不改初心。”

如果有一天,他后悔了。

贪恋荣华,不肯去死。

就让这个救他出火场的人,再将他送回去。

宗遥往前走了两步,突然顿住:“郡王?”他看到秦绍从宫道两边的另一个小门探出头来,还朝他比了比手指,示意他不要声张。

郡王一直在这儿偷听?

可郡王是怎么绕回来的?难道他对宫中如此熟悉?

郡王应该也没入过几次宫吧……

宗遥当然猜错了,秦绍在这里生活了多少年,一草一木都了熟于心,当她发现自己气鼓鼓地离开却把宗遥一个人丢下,身后还有一只虎视眈眈的容宿时,就急忙绕回来。

看见两人交谈,便藏在身后小门没露头。

现在容宿走远了,秦绍才出来,脸色讪讪:“我这不是回来接你的吗。”

宗遥嫣然一笑。

“郡王都听到什么了?”见到秦绍,他总能不自觉地柔和下来。

秦绍挠挠头:“也没听到什么,但容宿这个狗贼的大笑我可听到了,哼!”

怕不怕被她记恨?

秦绍不争气地觉得,这个问题对于容宿来说真不是个问题。

狗贼争权夺利,结党营私,上辈子足足变相囚禁了她十年之久,最后谋朝篡位,还会怕她记恨?

秦绍眯起眼,容宿此人,一辈子,只会忠于他自己一人罢了。

“你不必担心,我会保护你的。”秦绍抓住宗遥手腕,恶狠狠地等着容宿离开的方向。

这一世,她不会让容宿伤害任何一个她在意的人。

“郡王误会了,”宗遥心中感动,但还是如实道:“容四爷对您忠心耿耿,他没有要挟我,他只是……做了他为人臣者该做的。”

秦绍震惊地看着他:“你怎么帮他说话?”

宗遥苦笑,郡王怎么在这件事上如此幼稚?

“因为我羡慕他,”他叹了口气:“如果可以,我也希望能成为您的臣属,光明正大地……”

秦绍拍拍他的手:“委屈你了。”

她的王府后宅必须有一个值得信赖的人镇着,宗遥恢复真身的愿望,恐怕难以达成。

“不委屈,能为郡王尽力是我的幸运,我该知足。”他看着秦绍攥着他的手,心道:我已经知足了。

秦绍顺着他炽热的目光看去,手不自然地缩回,心里不舒服又觉得愧疚别扭极了,只道一声:“走吧,回府。”

……

宫道前,容宿被江弋拦住:“那个面具人是你。”

“小公爷在说什么,听不懂。”容宿淡然一笑。

江弋冷笑:“要我分析给你听吗?出手就是数枚银雷弹,除了容家公子,我还没见过谁有这般阔气。”

“原来小公爷是在说贵府上的三名刺客。”

“四个。”江弋冷着脸道:“一个是你主子派来偷庚帖的,估计连你也是事后才知吧。另外三个,由你带队,啧啧,任艺璇是人证被陛下关进大牢,另一个还在外面呢吧。”

容宿表情骤然冷了下来。

江弋放声大笑:“我果然没猜错!没想到心狠手辣的容四爷,也有在意的人啊。”

“随小公爷怎么说,”容宿轻忽一笑:“不过任艺璇交代过,她纠集的两名帮手本是江湖盗贼,如今已经各奔东西,您要是有心情就去抓好了,想来长安衙门会感谢您的。”

“你别得意!”江弋咬牙切齿:“我迟早抓住你的女人,让她生不如死!”

容宿森寒的眸光化作轻蔑一笑:“小公爷还是先想想,如何翻身吧。”

第一百七十二章:江氏

江弋脸皮一抽,拂袖而去。

他到底是大公主独子,皇帝唯一的嫡外孙,在没有确切证据前,谁也动不了他。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容宿眯着眼,眸中酝酿着诡谲的风波。

而江弋回到府中也是大发雷霆。

“到底是谁,到底在哪儿!”他翻遍了江泰留下来的书信、字画、宝库,却没有找到想要的东西。

大公主慌慌张张地赶来:“弋儿,这到底怎么回事?你皇爷爷为何……”

“母亲您别担心,儿子会料理好这件事的。”江弋安抚道,眼珠一转又问大公主:“母亲,父亲从前可有跟您提过什么神秘帮手?”

大公主皱眉,摇了摇头:“什么神秘帮手?”

江弋烦躁地摔了手中账本,在屋里走来走去,终于忍不住说出口:“父亲临终前跟我说,一定会有人在他走后污蔑于他,说他是……是南郊行刺案的主谋。”

“荒唐!”大公主断然呵斥:“你父亲是我的驸马,行刺秦绍对他有什么好处?”

江弋抿了抿唇:“他们说……父亲想要扶我夺储。”

大公主腿一软跌进椅子里,半晌才拍案而起:“此贼当诛!”

“这分明是要离间我与父皇、你与你皇爷爷的感情!此人是谁?本宫非要了他的命不可!”大公主是皇帝仅存的嫡系,威仪也不是吹出来的。

“母亲息怒,此人……此人是秦绍、秦维还有容宿,还有那个宗瑶!”江弋烦躁地抱住头:“他们信誓旦旦说见到父亲行刺世子,我……我有时候都在怀疑,父亲是不是真的做了——”

啪!

大公主给了他不轻不重的一巴掌。

“你父亲的为人你还不清楚?他一向小心谨慎,哪有胆子做这种事?你是他的儿子,如果你都不信他,他九泉之下如何瞑目!”

江弋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是儿子错了。”

大公主扶他起来坐下:“你刚才说要找什么神秘人物?你父亲都交代你什么了?”

“父亲说他早已料到会有人污蔑他,所以安排了神秘人物拿着翻案的证据,可不知为何,直到今日皇爷爷相信了秦绍他们的谎言,这个人都没有出现。”江弋皱眉道:“儿子在想,会不会是此人并没有进宫的能力?比如他是府中一个侍卫,或者藏身民间?”

大公主敲敲桌子:“此事的确蹊跷,按理说你父亲既然知道有人要冤枉他,这证据就该直接交给你才对,怎么会交给外人保管?”

“母亲说的有道理!”江弋腾地站起来,“一定是我粗心,漏掉了什么。”

大公主看着儿子,露出一丝欣慰的笑。

“你父亲不在了,只剩我们孤儿寡母,你一定要有出息,才能保住江国公保住娘。”

“娘亲放心,儿子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胆敢和江家和母亲作对的人!”江弋信誓旦旦地保证,又梳理起事情始末。

“儿子怀疑,南郊行刺案就是秦绍自导自演的骗局。他来长安数月不曾得到储位,就想一举除掉秦综秦维,让陛下无人可选,但没想到李兆信中途反悔,只想绑架她做护身符回高丽。他情急之下就伪造了什么牡丹面具的女人,并且杀李兆信灭口,还炸伤父亲,用父亲做最后的替罪羊!”

江弋不愧是将秦绍和容宿一起逼进冰窖的人,果然有几分本事。

推断的虽然一个字都不对,竟然还算有理有据。

“我的弋儿长大了,”大公主赞许点头:“好孩子,你想到什么就去做,凡是还有娘在,本宫堂堂大秦嫡公主,那秦绍若真是如此的卑鄙小人,本宫也断不允许他猖狂!更不会允许他接掌大秦江山!”

大公主眸光湛湛,看得江弋都是神色一凛。

“娘?”

大公主神色放缓,脸是再度写满温柔:“去吧,为你父亲伸冤,为母亲伸冤。”

“儿子明白!”江弋叩了个头,大公主还想说些什么,就听宫女来报说宫里有请。

“这么晚了——”江弋很紧张,大公主却摆摆手示意他别出声,自己站起身:“就说本宫马上就到。”

她拍拍儿子的肩离开。

江弋拳头紧攥,但想到自己的母亲到底是嫡公主,进了宫就算皇帝也不会人心对她如何。

“秦绍,容宿,你们等着吧!”江弋磨牙切齿,目中也闪过一抹迟疑:父亲说的那个人,到底会是谁呢?

他想来想去,唯有一个人的身影越来越深。

容闳。

江氏是他的嫡亲姑姑,容闳就是他的亲姑父。

“五城兵马司负责后续清查,一定能查到些蛛丝马迹!”江弋眼睛一亮,仿佛找到了新的突破口,立刻命人备马。

“小公爷恕罪!府上……府上被禁军围起来了,没有圣谕,任何人不得出入!”

小厮颤巍巍地禀报,昭示着大公主府岌岌可危的地位。

江弋气得砸了三个茶盏。

皇帝命人带走自己的亲生女儿,却把他软禁起来,分明是不信任他。

也对,毕竟他才是整件事真正的“受益者”。

江泰要夺储位,也是为了他。

“皇爷爷,您好狠的心呐。”江弋忍不住低吼,拳头攥得青筋直冒。

这,就是生在帝王家的代价。

“姑姑姑父,你们呢……”江弋眼中唯一的希望,化成了容闳的影子。

……

容王府。

“大公主府被封了?这怎么可能?”江氏一身是孝,眼睛还红着,却扶着后腰站起来。

她倒是没到显怀的时候,却因为珍视格外小心。

“小姐您可别心急动了胎气!”春楠急忙劝道,又说:“今儿陛下召了小公爷,许是孩子那句话说错了,被陛下申饬,才会面壁思过——”

“不可能!”江氏这点脑子还是有的:“陛下唯有这么一个嫡孙,得是多大的罪过才能如此苛责?何况如今哥哥才去,陛下岂能忍心?”

越想,她的心越慌。

“快,快去请世子来。”

“不用请了,”容闳大步进来:“娘子,这件事你不能管,也管不了。”

“相公,您可别吓我啊。”江氏脸比衣裳还白。

容闳心一软,揽住爱妻的肩:“娘子你别急,江……舅哥人已故去,陛下就算再生气也不会迁怒殿下和小公爷的。”

“相公,你是不是知道什么?”江氏盯着容闳。

容闳叹了口气:“我就知道,你定是被蒙在鼓里,你那哥哥他……他办了糊涂事,如今也算是自食恶果了。”

江氏一脸难以置信,随即跪倒在地:“我兄长一贯小心谨慎,断不会做出格的事,他定是被冤枉的,相公,你可要帮他伸冤啊!”

容闳赶忙抱她起身:“娘子这是做什么!”

昭和郡王府。

褚英拿到了周家往来记录,送到秦绍面前:“郡王,查到了,当日宴上提前离席的贵人只有一位。”

“谁?”

“容王世子妃,江氏。”

第一百七十三章:天意

“她为什么提前离开?”

“据说是身上不舒服,宴会又太嘈杂,便告罪离开。”褚英道。

这倒不是虚言,那日周家小姐带头找宗遥的麻烦,左右是个乱局,不过提前离席的确值得思索。

毕竟是人家太夫人的寿宴,如此行事岂非骄矜,江氏是个稳重之人……

“郡王可还记得那个春婷?”褚英提醒道。

秦绍眯起眼,她当然记得,春婷是在容腾流放后,牡丹尊使布在她身边的第一枚棋,诱使她上钩,差点被反将一军。

“当时我怀疑容闳是幕后主谋,所以没有多想,如今看来,既然不是容闳指使,那这个人应该也能自由出入容王府才对。”她说。

“一定是她!容王虽然女人不少但都在王妃手底下压着抬不起头来,只有江氏有这个本事安排这一切,更何况她还是江泰的亲妹妹。”褚英断言。

秦绍点点头:“的确如此,不过嘉华从来狡猾,这次怎么会这么容易就被我们发现真身?”

褚英却觉得是她们真的抓住了嘉华。

“容王府只有两个主事的女人,如果不是江氏,难道会是王妃?”褚英不屑道。

容王妃今年都多大年纪了,保养得再好,这骑马射箭的事,她也不能身先士卒啊,更何况那日离席的人只有江氏,容王妃则是从头至尾都在宴会上的。

总不能有两个嘉华吧。

“宗遥也说,嘉华应是个年轻女子,”秦绍手指在案上敲敲打打。

“或者,是我们猜错了,她只是一个普通的武林高手?”

“不可能,她必定身在朝局,否则岂会有这么敏锐的政治嗅觉?”秦绍哼了声,嘉华的每一步棋,走得都很精妙。

譬如握住了宗遥是男儿身的底牌,却迟迟没有出手,甚至都没有告诉江泰。

毕竟江弋今日在大殿上可是被逼到了绝境,却没有说出宗遥的秘密,可见他是真不知情。

“此人在暗,我在明,棘手啊。”秦绍闭上眼。

她决定换个思路。

既然自己眼下解决不了这个难题,那容宿呢?

容宿前世是如何解决这个问题的?

前世……

秦绍是最后一个得到消息的,她躲在房中足足半日没敢出门。

她怕。

怕遇见容宿。

更怕遇见江家的冤魂们。

“太子殿下呢?”门外,容宿的声音像索命的厉鬼。

“哐当”,容宿推门而入,抱拳草草行了个礼。

“殿下有三日不肯见臣,可是因为江泰一案?”容宿抢先开口。

秦绍缩进宽大的椅子里,既不想露怯,又不知该怎么开口。

“殿下认为江家冤枉?”容宿挑眉。

“大……大公主是我的嫡长姐,”秦绍舔了舔干渴的唇,找到了几分勇气一般,声音渐大:“江弋是我的侄儿,他们都是皇……”容宿危险的目光让她嗓门又降回来,只能猫叫似得越来越小:“皇族亲贵。”

“殿下高看臣了,江泰被赐死国公府连坐三百多人,乃至小公爷断腿,大公主受不了刺激疯了都是天意,臣岂敢代天做主。”

秦绍狠狠瞪过去,分明是你欺骗陛下,污蔑忠臣!

容宿一眼扫来,她的目光又去盯旁边的花瓶。

“就……没别的办法了吗?”秦绍抿唇,“江弋断了腿,是不是就不会有性命之忧了?”

“这一点您不该问我,该问陛下才是。”

秦绍扣了扣座椅把手,扯出一抹笑来:“你不是我的谋士吗?”

容宿盯着她看了片刻,才道:“殿下放心,只要小公爷不再有非分之想,陛下也不会斩尽杀绝。”毕竟血浓于水。

那你呢?

秦绍还是看着容宿。

容宿却抱拳:“请殿下相信,臣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大秦江山着想,断没有以权谋私之意。”

“我当然相信容卿,”秦绍一脸标准笑容。

容宿也不介意,径直告退。

那一晚,她连夜写信给征文先生,不过蒙世佂当时并不在长安,所以大半个月之后她才收到回信,也只有草草的八个字:

天命如此,稍安勿躁。

先生说是天命,秦绍叹了口气,的确。

事情已经过去大半个月,江国公府烟消云散,大公主疯疯癫癫和儿子一起被安排到皇庄疗养,也可以说是变相囚禁。

她又能怎么办呢?

容宿虽然待我恭敬,可每每见他,我便想起这太子之位是如何而来,这皇权之路是何等可怖。先生大才,何时可助我脱离此难?绍所求不多,唯堂堂正正四字而……

“郡王,您怎么了?”

褚英见秦绍手上青筋青筋暴起,忧心忡忡地问。

“无妨,我只是觉得……”秦绍叹了口气:“有些事可能真的是天意。”

前世容宿凭着力斩李兆信之功官声大震,她亦平平安安当上了太子,踏着李兆信的人头,走上了皇权血路。

所以当江泰被赐死牵连甚广时,她下意识以为是容宿在陷害忠良。

如今看来,不过是容宿顺藤摸瓜抓住了江泰这只老狐狸,至于小公爷,从断腿一事上可以看出他罪不至死,但双腿一断也彻底断了夺储的念想。

大公主或许是前世最可怜的人。

但夫婿儿子如此下场,自己又被父皇怀疑,承受不住也是情有可原。

而今她重活一回。

不过是把容宿走过的路,再走一遍罢了。

“不,我和他不一样。”秦绍腾地站起来:“我断不会伤害无辜的人。”

此言刚落,秦绍便怀疑地看了看自己的手,她真的能做到吗?

褚英展颜一笑。

“郡王当然不会,郡王是我见过最善良的人,满长安绝无仅有。”

秦绍看向她,胸中气血翻腾,大步往门外走去,边道:“以杀止杀是下下策,我既然站在这儿,就一定能想出更好的办法!”

她仰头,仿佛看到前世容宿招牌式的冷笑。

殿下,臣等着看。

“嘭!”秦绍一掌拍在柱子上,灼热的刺痛让她双眼一糊。

“郡王……”褚英也没想到秦绍会反应如此激烈。

“派人去容王府,请容闳明日过来。”秦绍平静下来,掸了掸袍子:“本王,要请他喝杯茶。”

容闳还在江氏房中,刚安抚了妻子,收到秦绍的帖子眉头一皱:“四弟可在受邀之列?”

“郡王只请了您。”

“他陷害我哥,现在还想害我夫婿?”江氏红着眼夺过帖子,唰唰撕得干净。

第一百七十四章:重要

容闳还是来了。

他略微有些得意,毕竟等了这么久的昭和郡王府大门,终于为他敞开。

茶品三分,秦绍眉毛一掀,褚英呈上一只檀木盘。

“今日请容世子来,是因为我这儿有一些东西要交给世子。”

容闳展开,是两张供状。

“第一张的人想必容世子也认识,正是你三弟妾侍,春婷。这第二张也算不得供状了,只是一份证明。”秦绍道。

容闳一扫而过,脸色顿时铁青:“春婷竟然和刺客有所勾结!”

秦绍笑笑:“我初入长安,入住容王府,总要让宵小有些动作,才好映衬身份。”

容闳赔笑,敬了一盏茶示意。

“第二张,世子有何见解?”秦绍抿了口茶,慢悠悠道。

容闳神情微变:“恕下官眼拙。”

“宗遥被贼人掳劫之日,周府上下除了林家外,只有令夫人提前离席,这件事世子难道不该给本王一个解释吗?”

容闳肩头紧绷:“世子误会了!”

“愿闻其详。”

“我家娘子虽是国公爷嫡妹,但素来娇弱,当日身体不适经我母亲允许方才告辞,断不会跟山阳县主被掳之事扯上什么干系。”

“那她可曾回府?”秦绍淡淡一问。

容闳动作一僵。

“既然身体不适为何不肯回府?尊夫人去了哪里,做了什么,世子是否真的一清二楚?”

“不论如何,我家娘子断不会是郡王以为的贼人,您莫要被贼人误了方向!”容闳站起身辩解。

秦绍眉头微皱,觉得有些棘手。

“容闳,我知道你爱妻心切,但是非黑白不容有疑。”

“殿下错了!”容闳耿直不折,抱拳道:“我家娘子当真娇弱,连马都骑不好,更别提弓箭了。她绝不会是此刻,更不会参与行刺,请郡王明察!”

秦绍摇摇头。

褚英有些急,上前劝道:“容世子您可要想清楚,郡王是在给你机会。”

秦绍如今身份已经浮出水面,太子的宝冠很快就会落下。

这个时候单独宴请他,还给他这两份证据,就是有意要招揽他。

只要他肯低头,帮忙查证江氏和嘉华的关系,这份从龙之功便算是立下了。

哪知,容闳竟然如此不识抬举。

“多谢世子美意,只是……我容闳出身将门,荣耀可以洒血来争,断不会卖妻求荣。”

“放肆!”秦绍拍案而起,连褚英都是一抖。

就见她脸色一沉:“你是在说本王冤枉江氏了?”

“郡王并不了解真相,单凭两张供词就要定我妻子的罪,容闳不服!”容闳还敢顶着火上。

“就凭她姓江!”秦绍也摊开说事。

如今江泰野心暴露,江国公府必然树倒猢狲散,此时的江氏就如同当初赵大夫人一样,已经成了毫无用处,甚至会招来灾祸的人。

聪明的,就会像陈家处置赵氏一样,速速找个由头处理干净。

可容闳倒好,她把理由送上门,他还往外推。

“她姓容。”容闳面无表情道:“她是我容闳的妻子,郡王若是因江家一案牵连,就请先治我的罪吧!”

容闳跪地。

秦绍都被他气笑了,没好气地坐回去,又道:“赶紧扶世子起来,我可当不起。”

容闳坐回去。

“本王也非不讲情意之人,你若是能证明江氏无罪,自然由你处置,但在此之前,她的行动必须有人监视。”秦绍退一步道。

她原本也没想要江氏的命,只要她当真不是嘉华,秦绍也不介意江氏身在何处。

但如今江家败落,她又想启用容闳,那就必须先帮容闳甩开江氏这个包袱。否则皇帝每每看到容闳,都会想到江氏,他就永远不能翻身。

“臣知道郡王好意,但……恕臣不能领受。”

秦绍怔住了。

“容世子可知,在这长安城里,尚无人会拒绝我的美意。”她笑了,“你就不后悔?”

容闳攥紧拳头,苦笑一声:“皆是为国尽忠,何敢言悔。”

“糊涂东西!”

秦绍气得捏紧拳头,茶碗都摔了,骂道:“滚回你的温柔乡吧!”

容闳神色微松,抱拳道:“请郡王放心,我一定找到证据证明她的清白!”

“郡王,咱们就不查江氏了?”褚英请示道。

“查,怎么查?人家躲在容王府里,你敢去查?”

“可以请容四爷查啊。”褚英径直想到容宿。

秦绍撇撇嘴:“林大夫人昨晚就醒了,要不是出了江泰的事,那狗……容宿连朝堂都不会入,一早就得蹦过去查他娘的事,还会管我这边?”

褚英噗嗤一声笑了:“郡王放心吧,四爷肯定还是要操心王府的事。”

秦绍惊恐地看着她:“你怎么会希望容宿插手王府的事?”

“难道不是您在想他吗?”褚英眨眨眼。

“荒唐,”秦绍站立身,一脸的不可理喻,“我巴不得他别来烦我。”

“是是是,那江氏这边……”

秦绍神色一凝:“容闳不是说了吗,他会去查。”

“可属下看容世子对江氏一往情深,”褚英声里流露出几分羡慕的味道,“若真查出什么蛛丝马迹,只怕会为了保护江氏而跟您作对。”

秦绍下巴稍抬:“不会的。”

江氏短命,虽然她记不清容闳是何时变成鳏夫的,但他丧妻却是事实。

所以秦绍猜测,前世江氏若真是嘉华,就是被容宿或容闳秘密处置了,若不是,也命不久矣,她也不介意容闳耽误一些时候。

她甚至觉得,这样有情有义的男人,比容宿要靠谱的多。

同样都姓容。

秦绍微不可查地哼了声,又道:“你去陈家瞧瞧热闹,看那个银铃铛,到底是做什么用的。”

褚英笑着摇头。

“您到底还是关心容四爷。”

“我是为了知己知彼。”秦绍一脸不可置信。

容宿这狗贼跟她作了十多年的对,她当然要彻底地掌握他的动向。

褚英赶到陈府时,天已经渐渐暗了下来。

陈时见到她,立刻客客气气带着去了关押林大夫人的绣楼,这里还是大夫人从前的闺房。

“容四爷不在这里?”褚英问。

她还不了解自家郡王嘛,对容宿的动向必须了如指掌。

“容四爷?他没来啊。”陈时懵了。

褚英也慌了,容四爷既没有到郡王府去料理江国公的事,又没来陈家问银铃铛的秘密,他还能去哪儿?还有比这两件更重要的事?

遥远的西坊市,廖记糕点铺子前,挂着一杆蓝旗招牌飘飘摇摇。

第一百七十五章:被骗

“燕京口音在长安本就少见,若真有此人,咱们定能发现蛛丝马迹,可……”大成禀报,脸色略显迟疑,找了一夜,满点消息。

“你是说听云身份有诈?”容宿挑眉,脸上都快结霜了。

“或许只是听云姑娘聪明,隐藏得好。”大成从善如流地表示。

容宿手指上下敲打,他知道,大成说得没错。

谢听云这个名字,既没什么名号在外,又从不肯泄露真容,如同凭空出现一般,除了她三番四次的信任,真的没有什么值得容宿信任的理由。

“我不会搞错,”她的情谊绝非作假。

容宿素善察言观色掌控人心,听云待她是真心还是假意,他不会判错。

“或许是你找得深,惊到了她。把人都撤回来吧,盯着江家的人就行。”容宿道。

大成撇撇嘴。

那位听云姑娘是小猫儿啊,还能惊到了。

“是。”大成的人刚刚撤下,褚英安排的内线便去取了信函,几经辗转递到秦绍手中。

“几时了?”秦绍匆匆问道。

“酉时二刻。”褚英回话,秦绍嗨哟一声,先生通知她万事小心,还说今日酉时相见,看来是错过了。

她不由埋怨:“怎么这么慢才送来?”

“不知为何,廖记周边多了不少闲杂人,似乎是容王府的眼线,只是不知到底是哪位主子效力。”

“还能是哪位,容宿呗。”秦绍气鼓鼓道,这狗贼,可真碍事。

大约是知道蒙世佂上次去酒馆就是为了见她,于是派人专门盯着那里,想抓她个现行,却不知道她为了这件事准备了多少。

能让狗贼得逞?

不过先生急着见她,应该是因为知道任艺璇入狱,担心她孤身一人流落在外,安全会受到威胁。

秦绍嘿嘿一笑。

先生哪知,江弋就是把长安城反过来,也抓不住谢听云的。除非他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冲进郡王府,抓她昭和郡王本人。

不过被先生担心的感觉,竟然挺好。

秦绍喜滋滋地写了回信:“一切安好,勿念。三日之约,勿忘。”

不过廖记已经被容贼监视,或许应该换一个地方相会,比如……

秦绍想着,又添了两笔,才叫褚英送去。

虽然后日才是第二次约见的日期,但秦绍已经急不可耐,不过她知道,还有一件比约见征文先生还重要的事。

容宿不急着知道银铃的秘密,她却急。

若是能从林大夫人着手,得知一些容宿从前的密辛,秦绍心里就更有底了。

她换了便装,亲自来到陈府做客,拜会了老大人就以同龄人的身份跟着去了陈时处。

陈时是心惊胆战地陪着,心里将他那位跋扈的姑姑骂了个狗血淋头,这是惹了什么天大的祸事,招这么多尊神驾临?

“郡王,请。”陈时硬着头皮,打开绣楼大门。

“见过郡王。”大成熟稔地行礼。

“你……你怎么在这儿?”秦绍懵了,那容宿就在里边了?

大成笑眯眯道:“郡王是来找我家爷的吗?爷就在里面,小的给您通报。”

秦绍眼睛都瞪大了,狠狠瞟向陈时:“容宿也在?”

陈时听出埋怨,好生无辜:“您身边的褚英走后不久他就到了,难道不是郡王的意思?”

得。

这误会可大了。

陈时以为容宿是她派来的,大成以为她是来找容宿的。

其实,她就是想抢在容宿前,独自审问林大夫人!

“郡王。”容宿已经从屋内出来,脸色凝重,面无表情的样子让秦绍把质问的话吞到肚子里。

“容先生,这么巧。”

“劳烦郡王记挂,”容宿看不出脸色,只侧身让路:“郡王请进。”

秦绍摸了摸鼻子,负手入内。

绣楼是大夫人从前住过的,干干净净,不过屋里的摆件都被陈时贴心地拿走了,估计是怕大夫人发起疯来伤了自己。

不过秦绍记得玉成先生说过,药粉的效果最多持续三天,现在已经是第四天晚上,大夫人早就应该恢复神智,但看陈时的模样,应该他还不知情。

想来是林大夫人从未受过这种委屈,加上林若瑷失踪,她只好继续疯癫卖傻。

此刻的大夫人素衣素颜,尽显老态。

屋内只有秦绍、林大夫人和容宿三人,秦绍也不打算卖关子:“问出什么了?”

容宿手一抖,银铃铛挂在他中指上玲玲作响。

“郡王在问话,大夫人,您不打算再说一遍吗?”

林大夫人微微发抖,突然扑向秦绍:“郡王!”秦绍闪身避开,大夫人跪在她脚下拽着她的衣角:“郡王,我的若瑷是林家的女儿,是宗瑶的亲妹妹,您再宠爱宗瑶,也要考虑后嗣啊,您……”

容宿拎起大夫人的后襟,将人丢到一旁:“疯妇,这个时候了,还想着攀附郡王。”

秦绍这才坐下:“倒是为难大夫人想了三天,就想了这样一个办法?难道你以为,林若瑷给我生个孩子,我就能饶了你们母女?”

林大夫人盯着地面,在容宿的注视下躲躲闪闪。

“到底什么事,容宿,还是你来说吧。”秦绍不想再耗时间。

“郡王应该听过河西尹家?我生母便是尹家落罪前的嫡女,曾与我父王定下亲事。”容宿道。

秦绍点头,且不说前世容宿给自己的母亲追加了多少荣誉,就说今生,她得到尹萱这两个字时,就派人探查过。

“尹家是地方大族,出过三位一品大员,到我外祖那一代,还是朝中肱骨,只是……他站错了队。”容宿表情漠然,陈述着早已知道的事实:“先帝当年清剿窦氏余党,尹氏一族获罪没入奴籍,我母亲被父王救下收入府内做了粗使丫鬟。”

“看来,大夫人是和令堂有过交情?”

容宿摇头:“我娘在河西长大,一生入长安三次,第三次就是被父王救回来的那次,如何会与陈家大小姐相识。”

林大夫人被容宿拎起来,惊恐大叫:“是林心涵!是容王妃!”

秦绍瞟了容宿一眼,容宿丢开林大夫人:“王妃与我生母有旧,二十年来,我竟从不知晓,娘亲生前也未曾告知半句,郡王觉得,这是什么原因。”

“什……什么原因?”秦绍被这样的容宿吓到了。

依稀记得上一次他这幅阴狠模样,还是在逼她下旨赐死苏氏一族时候。

“我母亲,被骗了。”

第一百七十六章:定情

自从他有记忆的那一天起,容宿就牢牢记住自己是一个庶子。

他的娘亲出身卑微,是奴籍。

所以有人骂他是贱种,他也无从辩驳,但他通常都会用拳头招呼他们。

因为他知道,自己的娘亲不一样。

不是所谓的温柔善良,而是因为她真的很优秀。

从诗词历史到厨艺书画,她无不精通,即便拘在一间小院中教不了他骑马射箭,也会教他投壶马步练气力,没有书本也能将一切倒背如流。

少年人眼中,这便是无所不能。

当然,他也继承了娘亲这份聪明能干,博闻强记,武艺精湛,小小年纪便能将诗经倒背如流,还几次在演武场偷师,一套拳打得有模有样。

终于有一天,他被容王发现了,那个……他应该叫父亲的男人。

“容……”容王没能叫出他的名字,就被别的事引开注意力。

那个他应该叫大哥的青年站得笔挺,笑着拍拍他的肩头:“别灰心,四弟。”少年笑得如此和气,以至于他说出那句:“父王永远不会记得你。”时,容宿一时没反应过来。

容宿嘭地打了他一拳,一击即退,跑得比兔子还快。

当晚,是他第一次见到容王妃。

“宿儿,你都长这么大了,都怪母亲疏忽,你是该上学的年纪了,可愿跟母亲走?”容王妃笑盈盈地张开双臂。

容宿还没反应过来,娘亲就一把抱住了他。

“王妃娘娘,我和宿儿贱命一条不敢劳王妃娘娘大驾,娘娘还是回去吧。”娘亲护仔地环抱着他。

容王妃年轻气盛的脸上那么仁慈,仁慈到年幼的容宿也记不清她说了什么别的,只知道她下令让人分开他们母子,和他娘亲单独谈了一阵儿。

王妃走了,日子依旧平静,可两年来,他娘的身体渐渐不如从前。

容王好像突然记起他这个儿子,八岁那年派人接他去学堂读书,去武场练武,严苛却不曾关注过他做得是好是坏。

就像旁人说的。

他人如其名,只是父王一宿之恩的产物,毫无意义。

容宿越发努力,陪娘亲的时间却越来越少,以至于直到她昏倒那日,他才发现那个如神般无所不知的女人倒下了。

“我河西尹家,一生忠义当头,行事从不后悔,可执意嫁你父王,我……我悔!”尹萱握着儿子的手嘱咐后事一样,容宿急红了眼,要抱她去看大夫。

“宿儿!”尹萱拽着他的手不肯放手:“答应娘,不论用什么办法,忠于陛下,忠于大秦!我要让容恺同永远看到,我尹萱的儿子…我尹家的儿子才是……”她太过激动,咳出好些鲜红的血,染得容宿双目通红,骤然惊醒。

双目再度聚焦,是秦绍惶惶的眼神:“你娘,被王妃林氏骗了?”

“或许还有其他人,但这个银铃铛,定是林氏从我娘手里骗走的。”容宿道,还看了林大夫人一眼。

“是,是她给我的,她让我用手里的匠人铺子融了它,再打个一模一样的,刻上她的名字。我看这铃铛造型独特,就偷偷另打了一个,昧下这枚。”

“真是如此吗?你就没查到这铃铛有什么别的含义?”容宿冷冷问道。

林大夫人摇头。

“看来,我要砍掉林若瑷一只手,你才会老实。”容宿冷着脸道。

“不!”林大夫人惊弓之鸟,再也不敢隐瞒:“我……我陪嫁的铺子里的人说,这银铃铛……这银铃铛是你父王亲自设计着人打造,交给,交给你娘的定情信物。”

秦绍瞪大了眼,容王年轻时还有等番闲情逸致?

“骗子!”容宿把铃铛丢在地上,林大夫人吓个半死:“我没有骗你!当年,当年容王被贬,你娘苦等他多年不肯改易亲事,这才被尹家丢到河西老家,不信你去问林氏,她都知道!”

“我娘说她只来过长安三次。”容宿黑着脸道。

“你娘在长安出生,就是第一次啊。”林大夫人急道:“林氏没必要骗我,是你娘骗了你,她怕你怨恨容王,她想保你!”

容宿半个字也不肯信。

秦绍都被林大夫人绕迷糊了。

“所以骗了尹夫人的人是容王?”她试探着开口,容宿看过来,秦绍讪讪一笑。

十有八九。

容王要是针对尹萱情有独钟,怎么会对容宿母子不闻不问多年?任由心爱的女人满心怨恨孤独死去,也没去看最后一眼。

所以这所谓的银铃铛,只是一桩争风吃醋的陈年旧事。

容王妃不想让容宿的娘亲,一个奴籍出身的妾侍拿着容王亲自设计打造的定情之物,所以借口夺走,让手底下有首饰铺子的嫂子重打一个。

合情合理。

一场好戏期望落空,秦绍余光瞟了容宿一眼,看穿他平静下的狂风骤雨。

她身上发毛,可不打算掺和容宿的家事。

奈何林大夫人看到她要走,立刻上前拽住:“郡王!郡王!血浓于水,您放若瑷一条生路吧,我们保证我们什么都不会说的!我可以吃药,我可以一直吃那个药!我下半辈子就做个疯子,您放了若瑷吧!”

林大夫人什么脸面也不要了,一心想保住女儿的命。

秦绍眯起眼。

容宿却像一涡移动的飓风一样拎起林大夫人,面无表情地给她灌了一口疯癫的药。

秦绍想开口阻拦,她觉得这对母女没有留着的必要了,可看看容宿,只道:“宗遥在大殿上说了谎,别说走嘴了。”

宗遥为了作证,说那日绑架她的是江泰,林家母女就只能是意外受难。

这话,不能有出入。

容宿颔首:“多谢郡王体谅。”

他诚心诚意,秦绍暗地里吐了吐舌头:我可不是体谅,我是觉得说了你也不会听我的。

秦绍回了王府,容宿则派人暗地查了许多当年旧事。

他不得不承认,林大夫人说的没错。

骗他的人,是他娘自己。

“难怪娘亲临终前会说,等父王,是她一生唯一后悔的事……”容宿坐在王府那间物是人非的偏僻小院里,仰头看着天上的星。

这一刻,他突然有种浓重的冲动。

容宿摸出面具罩好,出现在房檐梁上,在夜色里上下穿梭,仿佛呼吸到格外自在的空气。

“征文,”一道女声从身后响起。

容宿回头去看,满月勾勒出女子的身形。

第一百七十七章:流放

不二朝与虎谋皮第一百七十七章:流放容宿手摸向腰间刀柄。

“别紧张,我只是来找你谈一个条件。”女子慢慢走近,圆月的光辉洒在她的牡丹面具上,优雅而诡异。

容宿放松下来,哑着嗓子笑问:“嘉华姑娘如何得知我的名字?”

“征文解命,你的小女贼全都招了。”嘉华笑道。

容宿杀机迸现:“你抓了她?”

嘉华倒退一步,“不要这么紧张,你看月色这么好,杀人放火的,岂不破坏气氛?”

容宿警惕望向四周,虽是一片民居但若弄出动静也会有人出来观望。

“换个地方。”

他率先动作,嘉华果然跟在后面不紧不慢。

容宿来到一片荒僻废弃的屋舍才停下,他飞身落入院中,嘉华就停在屋顶,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姑娘不下来聊聊?”

“我打不过你,还是不要近身才好。”

“我从未与姑娘交过手,姑娘如何得知不是我的对手?”容宿笑问。

嘉华也笑了:“我从未与你见过,你不也是开口就能叫出我的名字?”

二人静对片刻,同时大笑。

“说吧,你要和我谈什么条件?”

“江泰是个蠢货,死有余辜,但你的小女贼却在我的手里,如果你想要她活命,就拿任艺璇来换。”嘉华说。

“我一介草民,如何能救出大狱中的人。”

嘉华哈哈一笑:“你的确很谨慎,我查不出你是谁,但不意味着什么线索都没有。你有本事把任艺璇送进宫作证,就有本事救出来,明日,我等你的消息。”

“慢着!”容宿急道:“就算我能想办法,一日时间也不够!”

“这是你的事,我可知等一日。”嘉华转身便走。

容宿眉眼一眯,腾地跃上房梁紧追不放。

嘉华似乎早料到这点,四周嗖嗖冒出数个蒙面人,回头冷笑。

“我凭什么信你?”容宿对峙。

“就凭,你不敢赌。”嘉华的身影消失在夜幕之中。

容宿狠狠一拳砸在墙上。

这个嘉华能精准无误地找到他,看来在长安城内势力不小,说不定早就得知这面具下是他容四本人,只是未曾戳穿罢了。

容宿按了按眉心,换了装束连夜赶到昭和郡王府。

秦绍已经就寝,被吵醒简直火大,知道来人是容宿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踹了踹鞋子让奶娘给他穿上,披了件单衣气势汹汹地冲出去。

“容宿!”她对上容宿泛着红血丝的眼睛,嗓音干巴巴地:“到底有何要事?”

“郡王恕罪,臣是想到了一个钓鱼的好计划。”容宿献策。

秦绍挑眉:“你要我请旨放了任艺璇?不行。”她心里直突突,余光瞥见容宿脸色果然严肃起来,心跳得更快,下意识道:“你跟她什么关系?”

容宿一本正经回答:“她是此案关键证人,如果出狱,江弋和嘉华都会有所行动,更何况南郊一役,短弩消耗不少,属下以为任艺璇对嘉华可能会有些用处。”

否则也不会要挟他来换人了。

秦绍眉头一挑:“你是要拿任艺璇作饵,掉嘉华上钩?”

怪不得容宿前世孤独终老,那么一副痴心人的模样,嘉华都不肯嫁给他,敢情是他心里只有大业,压根没把人家的死活放在心上。

这搁谁,谁能原谅?

秦绍对此嗤之以鼻,自己总算有能赢容宿的一面了。

至少在女人这方面,她可比容宿强得多。

看宗遥对她就死心塌地……

秦绍一顿,觉得这么想宗遥似乎有些过分,心里道了一声抱歉,嘴上则说:“此计毫无意义,如今江泰已死,我若跟江弋纠缠,只怕陛下会误会我心狠手辣不容人。”

江弋到底是皇帝嫡亲的外孙,打断骨头还连着筋。

除非他自己找死,否则,她主动出手只会让陛下误会,如今储位近在眼前,秦绍当然不想冒险。

容宿攥紧拳头,他不能确定听云是不是落在嘉华手中,但他却是不想冒险。

“郡王放心,这件事只要处理的巧妙,不会……”容宿话没说完,就听外面嘈杂起来。

秦绍听出,褚英拔剑追了过去。

容宿也冲了出去,就见三名黑衣人一前二后沿着厢房侧脊滑下逃走,而褚英则率几名近卫紧追不放。

他夺过一名侍卫的弓箭,迅速射出三箭,箭箭精准挡在三人身前,他们分心抵挡,顿时与褚英的距离拉近许多。

褚英朝容宿颔首示意,高举宝剑:“抓活的!”

江弋听到声音,猛地回头:“是她!”

“爷?”两名黑衣侍卫一怔:“再不脱身来不及了!”说着,其中一人架起江弋胳膊飞窜,另一人丢下三颗银雷。

唯有褚英脚踩院墙躲过银雷,一剑劈向断后的黑衣人。

“带少主走!”那人眼看被包围,狠心将所有银雷丢在自己脚下,褚英急急翻滚避开,再回首另外两人已走得无影无踪,唯有断后之人浑身焦黑,没了呼吸。

江弋奔行在夜色之中,心里窝着奇大的火儿。

“就是那个侍卫,当日入府偷取庚帖的人就是秦绍身边的那个大侍卫,她是女扮男装!”江弋逃回府换好衣服,脸黑如炭。

“小公爷息怒,咱们如今没有证据证明国公爷清白,倒是昭和郡王有山阳县主力证,咱们已经无力回天了。”

心腹侍卫叹了口气:“您今日也看到容宿与秦绍彻夜密谋,说不得就是在算计您,您可千万不能再出手了!国公爷在天之灵,也不希望看到您为了他也蒙冤受屈!”他跪地哀求。

江弋显然不肯罢休:“秦绍,他以为自己能坐稳太子之位吗?”

……

经过夜间的小插曲,秦绍和容宿都没再提放任艺璇的事,但不知为何,刑部第二日竟然提审了任艺璇,并且在她画押后,判了流刑。

秦绍皱眉,作为要紧的人证,任艺璇竟然判得如此草率?

刑部的人也十分无奈。

秦绍才知,大公主在皇后娘娘那儿哭得梨花带雨,这任艺璇作为夜闯大公主府行刺公主驸马还杀了不少侍卫的罪魁祸首,能活命已经是看在她自首的份儿上,从轻处罚的了。

“荒唐!”秦绍拍案而起,她当然不肯。

“这一路多少机会,只怕她还没到刑地,就已经被人灭了口!”

容宿也赶来刑部,脸色不善:“看来郡王这次没得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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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八章:再见

任艺璇在牢里关了不过短短几日,犹如数年之久,耗得精气神都没了,带着枷锁走出大牢时,神色委顿。

秦绍自然不会亲自露面,她站在宫墙之上遥遥望去,甚至看不清任艺璇的脸。

“郡王有何打算?”容宿不知何时站到了她身后,吓了秦绍一跳:“你怎么在这儿?”她神色诡异地望着远处任艺璇一眼,这狗贼不该去送他的心上人吗?

容宿摊手:“郡王觉得,下官应该在哪儿?那儿么?”他指了任艺璇的方向。

秦绍目光躲闪:“我以为你们有些情分。”

“几面之缘,我替她报仇,她替我作证,如此而已。”容宿说的很平静。

这下轮到秦绍分不清状况。

前世容宿说有个心爱的女人她不信,当今生任艺璇真的出现让她开始信了的时候,容宿又说跟人家不过几面之缘?

“你会亲自带人暗中保护她吗?”秦绍问。

或许会有救命之恩的桥段。

“不,我派了大成去。”容宿摇头。

秦绍挑眉,略有些不满:“这件事关系重大,你只派一个心腹去住持?”

容宿躲开她的目光:“郡王恕罪,长安城里还有更重要的事等我去做。”和听云的约会定在明日,不论嘉华是否真的抓到她,容宿都要亲自去一趟才行。

如果他猜得没错,嘉华只是在忽悠他,那么明日听云一定会来。

容宿捏捏手指,语气轻快起来:“郡王呢?饵已经撒出去,就派褚英一人,或许捞不住大鱼。”

秦绍也躲开他的目光:“父王明日离开长安,我要去送他。”

容宿挑眉,完美的理由,比他的好多了。

秦绍大步离开,拐了个弯,脸上露出三分笑来,明日就能见到征文先生了,不知道先生见到她真容,会是如何惊讶。

摊牌之后,秦绍觉得也有必要给蒙世佂讲一讲,容宿前世做的那些好事。

而大公主府,尚在禁足中江弋已经因为大公主的眼泪,摆脱束缚。

皇帝到底是不忍心伤了嫡长女的心,更舍不得江弋这个亲外孙。

何况看当日情形,江弋十有八九是真不知情,所以才会硬着头皮非要为江泰翻案。

此刻,江弋却自以为掌握了充足的证据。

“只要抓住褚英,就能证明秦绍派人偷取宗瑶庚帖,就能在皇爷爷面前证明宗瑶是受了秦绍的买通。再抓住任艺璇,让她招出地契的事,就能证明此事与我父亲无关。”江弋在书案后运筹帷幄,纠集了手上所有人马还在外围雇了一些人替他打探,终于定下一套周密的计划。

围绕着被流放的任艺璇,他展开了自己的攻势。

“这一次,我亲自带队。”江弋道。

……

裕王早就定下了回渝州的日期,皇帝本舍不得和弟弟分开,可裕王的理由是南疆不可一日无人驻守,让他无从拒绝。

秦绍过继的事已成定局,礼部都开始草拟章程,所以他留在长安的意义也不大。

更何况裕王一日在朝,那些对秦绍虎视眈眈的人就一日不敢真的动手。

秦绍自己都觉得,自从父王进长安后,她的日子舒坦许多,舒坦得连个对手都快找不到了,只剩下江弋这么个孩子,和暗中那条虎视眈眈的美女蛇。

“不必再送了。”裕王抱了抱女儿,长叹一口气。

城墙上,皇帝站在那儿看着虽然鬓生白发但依旧英武不凡的弟弟,眼角有些湿润,但他不肯流露出半分,只是静静地望着。

裕王回头朝他摇手,但更多的目光还是投给秦绍。

皇帝也理解弟弟这份舐犊情深,命人将秦绍召到城墙上亲自送别。

“父王!”秦绍略带哽咽地喊道,沿着燕翅楼追了上去,但裕王铁血多年,驻马回望她一眼,微微摇了摇头。

秦绍顿足,深吸一口气。

她明白。

父王是在告诉她,路是自己选的,不可以后悔,也不能后悔了。

“我当然不悔。”秦绍喃喃,慢慢走回城墙上。

该悔的,是前世的她。

皇帝年纪渐长,独独承受不得离别,先一步回宫,秦绍则看了眼天色,也下了城墙。

……

容宿很早就到了城东的大冰窖,他坐在那日的地方,漆黑又寒冷的冰室止不住他火热的心思。

他想了许多。

若此番能见到听云,他就带她回王府。

不需要什么名分,但至少他能光明正大地保护她,不必担心她再被什么人抓走。

哒哒。

女孩的脚步声和滴水声交映,成了黑暗中最悦耳的乐声。

“征文先生,”秦绍笑弯了眉眼:“太好了,这次终于没有被他打扰。”

容宿迈向她的脚步一顿。

“他是谁?”征文哑着嗓子问,“上次见面,你来了?”

“我当然来了,我也有些事耽搁,但等我到了的时候却看到一个不想看到的人便先走一步。”秦绍斟酌一下,考虑蒙世佂对容宿的情义,没有用讨厌二字。

但容宿何等善查人心,黑暗中只听语气便能感觉到对方的态度。

他骤然攥紧拳头,拿在手中的面具都紧了三分:“听云,你说的可是容宿?”

秦绍眉眼一挑,先生这次可终于上道了。

“除了他还能是谁?容家一族个个野心勃勃,他那个大哥可能好些,不过想必是难斗得过他。”秦绍坦言,她既然想向蒙世佂坦白身份,就不打算瞒着她对容宿的态度。

但当她上前一步时,征文却倒退一步,避开了她。

“先生,我说错什么了吗?”秦绍攥了攥拳头,她知道这些话对于蒙世佂来说肯定很难接受,毕竟他和容宿是多年好友,但她一定要说:“或许先生现在不信,但有朝一日容宿的权力与日俱增,他们父子一定会反,他们的野心注定一发不可收拾!他是天生的野心家!”

“够了!”容宿低吼一声,像藏在黑暗深处发怒的巨兽。

他走向秦绍,带上了自己的面具。

“看来,你对容宿的误解很深。”

“我……”

容宿哑着嗓子苦笑:“那你也不会喜欢面具下的我。”

“你和他不一样——”

“我们一样,我,容宿,我们一样,都是野心家,都有一发不可收拾的欲望。”容宿静静陈述,大步离开冰窖,“再见。”

秦绍愣在当场。

先生说什么?

他也有一发不可收拾的欲望,他也是个野心家。

他和容宿一样。

都肖想过她的皇位吗?

第一百七十九章:越狱

冰窖的守卫都被征文先生打晕了,她不费吹灰之力就悄然脱身,消失在昏暗无人的街道上——穿着便装,未曾遮面。

她本打算向先生摊牌,但先生……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秦绍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王府的,她脑子里一团乱麻,捋也捋不清。

先生为什么要那么说?

是气话,还是真心话?

容宿对于先生来说就那么重要,比她还重要?

秦绍冷笑一声。

是她太高看自己了,一个见过几次面的小女贼,怎么比得上容宿和他多年的情分。

“喵”地一声,瑞雪钻入她怀里,湿湿的小鼻尖在她掌心滑过,舔了又舔。

秦绍用力抱住瑞雪,挤得白猫喵叫一声,顺着她的肩膀嗖地窜上去,又试探着从后背绕过来,转到另一边肩膀,再用毛茸茸的脸蛋蹭着秦绍的脸颊。

她身上寒气渐渐消退,空余一声叹息。

“既然你不信,我就证明给你看,”秦绍攥紧拳头,“他就是个谋朝篡位的狗贼!”

“来人!”秦绍喊道,命人叫容宿过来。

“禀殿下,容四爷不在王府。”

秦绍皱眉,心里更气:“他去哪儿了?”

“听……听人说,四爷方才率人出城了。”

“出城了?带了多少人,可有容家铁甲军?”秦绍忽然有种不对劲的感觉。

“郡王,容四爷托人送来口信!”有人禀报,来送口信的容宿身边新挑选的近侍大正,“四爷说郡王方才提醒的对,此事关系重大爷说要亲自前去主持。”

秦绍心里呸了声,果然是个反复无常的狗贼。

“他不是有更重要的事吗?又不重要了?”

大正摇摇头:“爷没说。”

秦绍挥挥手撵走大正,瑞雪优雅地朝她走来正想蹭蹭她的裤腿,秦绍就已经凌空一翻越过摆案,铿锵一声抽出挂在墙上的宝剑。

寒光一闪,剑如游龙。

秦绍戾气四射,啪地一声摆案被她劈成两截,瓷瓶碎得满地。

……

秋老虎格外烤人,任艺璇嘴唇干裂,哑着嗓子道:“差大哥,能给我口水喝吗?”

差役瞄她一眼,借下自己的水囊递过去。

任艺璇感激地接过,带着镣铐的手正想拔出塞子,就见一双手覆上来:“我帮你拧。”

差役的色手盖着任艺璇的手使力一拔,塞子噗嗤一声出来,其他人纷纷大笑。

任艺璇脸色又红又白,拳头泛起青筋,磨着牙喝下水囊里的水,而后啪地一声将它丢在脚下。

“你!”差役怒声。

“你捡起来呀,”任艺璇动了动脚尖,妖娆一笑。

她生的白净漂亮,纵是折腾了这几天还是一朵沙漠玫瑰,自然惹得差役心痒痒地,色笑着趴在地上:“捡,我捡。”

任艺璇微不可查地眯起眼,一脚踩在差役的背上。

“呼哟哟!”四周几名差役纷纷起哄。

那趴在地上的差役更是怪笑着抬头,看向任艺璇裙底,只觉得白衫一转,女人就骑在他背上。

他还来不及体会温热的体温,就觉得脖颈一凉,任艺璇手上的铁链死死勒住他的脖颈。

差役们纷纷拔刀:“你干什么?!”

任艺璇手劲一松,无辜地眨眼:“差大哥不是喜欢么?”

那个脸被勒得通红的差役怪笑着点头:“喜……喜欢,你们……你们别管!”

“哈哈哈哈,老赵原来你好这口!”几个人怪笑起来,也有人呸了一口,纷纷回原处休息。

被任艺璇制住的老赵跪在地上浑身颤抖,跨坐在他背上的任艺璇手上一使劲,笑容森冷:“你不是喜欢么,我让你下地府去喜欢!”她拔下老赵佩刀一击毙命,指尖一抖方才要挟老赵的那枚银针灵活地窜入腕上手铐锁中,咯哒一声,镣铐落地。

“不对!”几人中的队长腾地站起来。

“她脚上有镣铐,怎么坐在老赵身上的?”

几人当时的注意力都在任艺璇风骚的姿势上,哪里想这么多,现在发现已经迟了。

老赵的尸体在血泊里抽搐,手铐脚镣都拆解在地,任艺璇已经跑得不知所踪。

“留下三人看管人犯,其余人跟我追!”队长指着一串被压倒的草丛大喝一声。

流放这一条山路并不空旷,但三十多名差役明刀晃晃地冲出去还是十分吓人,其余的六名人犯也不断张望,心里打起了小九九。

“你们都老实点!越狱是重罪,抓住是要斩首的!”一名差役要挟。

“我们不敢,我们不敢,”一个贼眉鼠眼的人瑟缩着,忽然指着逃窜方向:“你们看!”

三名差役纷纷看向那边。

“啊!”一名差役被人从背后捅了个透心凉,惨叫一声跌倒在地。

竟然是任艺璇!

她又回来了?

剩下两人纷纷拔刀正对任艺璇,白衣囚服的女孩握紧短刀,显然也有些紧张。

可不待她动手,一个囚服壮汉就站起来凶狠一脚踹掉差役半条命:“不给老子喝水,老子喝你的血!”

他夺过差役的刀用力一插,血如涌泉,喷在他狰狞的脸上。

另一个贼眉鼠眼的人则借机一铁链子勒在最后一名差役的脖子上,倒退着将人拖行半米,差役体力比他好几次都要翻身,记得他大喊:“快帮忙啊!”

壮汉拔出行凶的刀奋力甩去,那拖行的差役手脚一摊,也死于非命。

任艺璇松了口气,取出银针给两人解锁,又看了眼剩下的几人:“愿意跟我逃的站出来,我给你们开锁,不愿意的就坐在这儿,照实说就是了。”

“女侠!我跟你逃!”

“女侠,带我一个!”

当即就有两人上前,任艺璇打开他们的枷锁,看向另外瑟瑟发抖的两人:“事是我们犯下的,不会加重你们的罪行,到了流地好好服刑,还是有机会回家的。”

说罢,她一招手:“我们走。”

“等等!”一个熬不住拖着镣铐追上来:“女侠,带我一个,我不想死在外面!”

最后一人当时就慌了,只剩他一个会不会被暴怒的差役们活活打死啊!

“我也逃,我也逃,不过就是一条命怎么死也比窝囊死强!”

任艺璇点点头:“有骨气,我们一起逃,总能找到活命的办法!”

她的话像是给这七人的逃命队伍一个理由,将所有人拧在一起:“走,能活命!”

任艺璇捡起地上的兵器一人分了一把:“带上食物和水,我们走!”

第一百八十章:陷害

“没想到她还这个本事。”大成坐在马背上,眯着眼道。

褚英冷哼一声:“这算什么本事?”想起任艺璇方才妩媚的样子她就恶心。

大成拍拍她肩膀:“兄弟,还是个雏儿吧?”

褚英没反应过来,随即瞪大眼拔刀相对,砍得大成满大道跑。

“开个玩笑,怎么这么严肃……”大成捂着被踹了一脚的胸口,已经不敢得罪这位郡王近侍了。

功夫高,脸皮薄,还真挺像那位主子的。

“别把人跟丢了。”褚英埋怨道,又驱马远远跟着。

任艺璇几人没走大路,而是往林子里钻。

“距离此地最近的村子只需要半天路程,他们应该会去那儿避难。”大成猜得没错,任艺璇几人中有人认路,带到了就近的村子,而搜查的人也沿路追了过来。

认路的人是那个贼眉鼠眼的家伙,叫刘十二,平日里就是偷鸡摸狗,因为抢东西时伤了人才被判流放,现下带路到村子是因为他老家就是这儿。

“我们先换身衣服避避风头。”刘十二说。

他们都是一身囚服,就算反过来穿遮住囚字,也不像好人。

任艺璇一行七人走向那间远离村子的农家小院,刘十二还在热情介绍:“等咱们到了,先烧香拜个把子,以后不求同年同月生,但求同年同月死。”

他说得似模似样,还建议大家以后就投了山上的匪窝得了。

第一个开口的男人却不同意:“我不想一辈子当土匪!”

“那你就一辈子当逃犯吧!”刘十二气鼓鼓道,跑上前踹开院门。

两人赌气,壮汉就在中间调停:“都是过命的兄弟,别为了小事伤和气。”

任艺璇一直不开口,却占据了主导地位,几个人吵归吵却不时用眼睛瞟她的神色。

院门口,七个人进去了四个,只有壮汉和第一个开口的男人还待在任艺璇旁边。

“怎么不进来?”刘十二皱眉。

“我想知道,你家有房有地,为什么还有偷东西。”任艺璇问。

刘十二:“我上面还有十一个兄弟,我没饭吃。”

任艺璇微微一笑:“所以你就杀了他们?”

刘十二脸一沉:“动手!”

草垛里瞬间冲出十多名黑衣人,刀光一闪就把刘十二身边的三名逃犯砍死,围院子的篱笆底下也藏着机关,冲着任艺璇三人激射而来。

任艺璇凌空后翻,轻松躲过三根暗器。

与她一起后退的两人却没那么幸运,一个中箭到底,朝壮汉伸手:“大哥救救我!”

壮汉神色一时迟疑,就被那人一枚飞刀射穿喉咙。

男人从地上爬起来,冷冷一笑:“你早就看出我和刘十二不和是为了分散你们的注意力?”

“没有。”任艺璇警惕地后退,朝篱笆扬了扬下巴:“论木械,姑奶奶是你祖宗!”

“好,不枉尊使费心抓你!”刘十二大笑着率人上前,“别挣扎了,后面就是官差,跟我们走吧。”

任艺璇柳眉倒竖:“尊使?你们是那个女人的人!”

“不错,”刘十二挥手命人上前绑了嘉华,“你哥哥是个好木匠,希望你也是。”

任艺璇尖叫一声,举刀便砍。

可她哪儿是这些人的对手,眼见着就要落入下风。

“秦绍果然要杀人灭口,都给我围起来,一个都不准逃了!”林子里传来江弋兴奋的声音,顿时有数十差役从四面八方围了过来,其中足有八人是禁军内统领级别的高手。

江弋这次是下了血本了。

“带她走!”刘十二大喝一声,亲自扑向任艺璇。

任艺璇却懵了,江家和牡丹尊使反目成仇了?

可不管怎么样,这两边都是害死她哥哥的凶手,任艺璇不想落入任何一方的手中。

她目光决绝,拼着被刘十二砍伤手臂的机会脱身,长刀一横抵在脖子上:“江家,一点眉!你们一个个都会遭报应的!”

“不要!”江弋极护,任艺璇若是死了,他江家的清白就永远洗不干净了!

“当!”一只利箭冲天而降,巧妙地撞在任艺璇刀刃上,力道震得她手上一麻,大刀滚落。

“统统拿下!”容宿威风凛凛地从林间出现,身后数十名红缨铁骑如山洪一般隆隆奔来,只这一股杀伐气势就将那群差役冲得想逃跑。

刘十二等人眼见大势已去,竟然纷纷横刀自刎。

远处容宿弯弓搭箭,震掉他手中长刀,手下人迅速上前抓住刘十二,还熟练地掰开他的嘴不让他服毒自尽。

“小公爷不在府中禁足,却跑来此地追杀任艺璇?”容宿高坐马背之上,脸色阴沉,言辞足见戾气。

江弋也脸色铁青:“容宿,你挡我捉拿贼子,分明是要掩盖证据!”

容宿冷哼:“小公爷还是跟陛下解释去吧。”

江弋做得宠的小公爷太久,以至于根本不知道被皇帝怀疑时,应该用什么办法洗白。还以为自己是那个凭着抓个人,两句话就能解释清楚的皇外孙呢。

如今的他,只是个频频出现在错误地点,越描越黑,越解释越让皇帝怀疑的,意图夺储之人。

“你陷害我!你故意让我母亲流放任艺璇,就是想陷害我!”江弋看他态度终于明白过来。

“小公爷若不是心存陷害之意,我们如何陷害你?”容宿冷笑。

“我只是为了吊你们上钩!”江弋始终认为自己是正义一方。

容宿黑着脸:若是往常,他还有心情陪江弋解释一番,可今天江弋倒霉,只得到冷冷一句:“带走!”

“谁敢!”小公爷怒喝:“容宿,你以为自己是什么人?凭什么抓我堂堂皇孙!”

“愣着干什么?你们难道不是五城兵马司的侍卫?”容宿瞥了手下铁骑一眼。

抓人不在他的职权内,却在五城兵马司的人手里。

江弋立时被绑了起来。

“爷!”大成匆匆赶来:“爷,褚侍卫不见了!”

容宿蹙眉。

被捆成粽子似的江弋却哈哈大笑:“容宿,我赢了你半子!”

“是你抓了褚英,”容宿沉吸一口气,江弋得意万分:“等我拿到供词接传秦绍的真面目,让你们所有人不得好死!”

容宿摇摇头:“小公爷,你这是在激怒郡王。”

江弋满不在乎地冷哼:“他逼死我父亲,我还要让他偿命!”

容宿冷笑一声:“带走。”

第一百八十一章:好冤

褚英醒来时,在一间晦暗的屋子里,手脚都被严严实实地捆在椅子上,只剩下嘴可以出声,不过她没有立即开口,而是闭着眼动也不动地听着周围动静。

风声,略带湿润和木头发霉味的空气,似乎天已经黑了,而木屋外只有两个焦躁的脚步声。

两人似乎说了什么,但褚英听不清。

很快,木门被推开,褚英还垂着头装昏。

“去打盆水来。”男人道。

其中一人离开,看守她的只剩一人,对褚英来说是个好机会。

她鹰隼般忽然睁眼,用力撞向那个高个男人。

谁知人家身手远在她之上,灵巧避开的同时一脚踹在她胸口,褚英整个人都砸向后墙,凳子在地上滑了半米才停,人也吐了口血。

“小丫头,就是你爹来了也不敢这般轻视于我。”高个男人冷笑。

褚英急咳的声音都是一滞。

这些人不但知道她的女儿身,还知道她父亲是褚成!

看来不止抓了她的人,还调查过她。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她哑着嗓子问。

“褚姑娘可真健忘,前些日子咱们还合作过,南郊密林那一场戏,我家尊使损失了那么多人,您就这样对待朋友?”高个男人笑眯眯道。

褚英目露迷惑,可对上他的目光,视线逐渐清晰起来。

“你们想要什么?”褚英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绳子:“先给我解开。”

对方的表情好似放晴的天一般,热切地解了绳子。

“虽然事情没成,但郡王也得到了他想要的东西,现在该轮到我们提条件了。”

褚英揉了揉手腕,“你们想要挟郡王?”

“不敢,不敢,我们只想得到您一件信物,像山阳县主那样的信物,来日郡王殿下荣登大宝,我们也好有个靠山。”高个男人笑道。

“好说,好说。”褚英笑着把手伸到怀中,英眉一挑,看向正对着的木板侧墙,似笑非笑:“你们觉得我会拿出什么东西?信物?”

高个男人脸色微变,挡住她的视线:“褚姑娘想反悔?”

褚英放声大笑:“你们怕我发觉,不敢搜我的身,却不知道,我身上什么信物都没有。”她停住笑意,依旧看向那扇木板侧墙:“江小公爷。”

嘭地一声,江弋一脚踹开侧墙的活板木门走了出来。

褚英捂住脸,有些尴尬地转个身。

猜错方向了。

江弋盯着她,晦暗的屋内看不出他的表情其实也有些尴尬。

“掌灯。”

烛火映出他微微泛红的面皮,那抹可疑的颜色正从耳尖消退:“你就是那晚的刺客,秦绍派你来偷取宗瑶庚帖。”

褚英嘴角一抽,她岂能认不出这位。

想到当时情景,褚英的脸腾地熏了起来,好像又一次被热腾腾的洗澡水扑面一般。

“你在想什么?!”江弋恼羞成怒地逼问。

褚英后退半步高举双手:“我什么都没想,我什么都没看见!”

这下轮到高个男人一头雾水,小公爷这一脸被逼良为娼似得羞恼表情是怎么回事?更可怕的是,褚英的表现好像她就是那个调戏良家妇女被抓包的公子哥。

“把她给我绑了!”江弋大怒。

褚英却在高个男人动手前,猎豹般地跃起,她没有逃,而是扑向江弋。

她很清楚自己不是高个男人的对手,逃也逃不掉。

那就抓住江弋!

江弋发现自己成了软柿子,恼羞成怒地一拳砸过去,女孩的手出乎意料地有力,根本不像那晚看到他赤身裸体时惊叫连连的小丫头,反而死死扣住他的手腕让他动弹不得。

“爷!”高个男人虎虎生风地一拳砸来。

“滚!”江弋怒斥。

那一拳堪堪停在褚英耳边,连她都愣住了。

“我能搞定这女人!”江弋被激出火儿来,一个扫腿攻向褚英下盘。

褚英可不是他想象中的弱质女流。

就见她以江弋手腕为重心,凌空一转,非但避开扫腿,还乘机伸手要扼住江弋脖子!

江弋连忙倒退,褚英却像一只发怒的雄狮,招式不带重样地攻了过来,嘭地一拳砸在江弋躲闪不及的脸上。

“你!”江弋吐出半口血来,还从没有人敢这么打过他!

褚英看天:“你自己要跟我打的。”

江弋磨牙,连抓褚英来的目的都忘了,顺势拎起椅子砸来,褚英踩上侧墙避开,凌空落下时一双有力的大长腿剪向江弋的脑袋。

她是饱受训练的死士,作战之时,从不想什么男女大防。

此刻抓住江弋就是她逃生的机会。

可江弋是养尊处优的小公爷,谁敢用腿剪他的头?对方还是个女人!

脑子一懵,他几乎忘记了反抗就被褚英长腿一勾钳住,脆弱的脖颈就嵌在褚英膝窝之下随时可能被夹断。

“小公爷!”高个男人终于忍不住出手,他双臂一横直接扣住褚英的脖子。

“呃……”江弋惨叫,拼命扒着褚英的裤腿布料被扯破,露出女孩光滑有力的小腿。

褚英也无暇顾及江弋,双手死死扒着高个男人的手臂,有些缺氧但双腿没有半分松懈,态度很明显。

让小公爷给她陪葬!

高个男人不敢再使力,生怕伤了江弋。

“当啷!”

铜盆在地上滚了三滚,水洒了一地。

方才去打水的人被屋里的情况震惊了,这都是什么姿势?

“放开小公爷!”他反应过来,抽出宝剑上前,江弋顿时惨呼一声,连拍打褚英小腿的力气都快没了,那人赶忙后退。

褚英也涨红了脸,嘶哑着嗓子:“放我走。”

高个男人赶忙去看枕着褚英大腿马上断气儿了的江弋,对方有气无力地举起手,轻轻一挥。

他松开制住褚英脖子的胳膊。

褚英脑袋回血,迅速摇摇头冲散迷糊的感觉,再一翻身趁势坐在江弋背上,看到自己光裸出来的小腿顿时红了脸。

“色胚!”她啪地给了江弋一巴掌。

可怜江弋晕沉沉的脑袋还没回血就被这一巴掌打散了。

好冤啊……

这是他心里唯一的感受。

“放开小公爷,否则你出不了这个门!”高个男人逼上前来。

褚英提起江弋,一手掐住他的脖子:“小公爷,你摆这么大的阵仗抓我,就不想知道我是怎么识破你们的吗?”

江弋意识恢复过来,紧盯着褚英。

他的确想知道,自己天衣无缝的计划,连五城兵马司的抓捕都反抗了,孤注一掷地等她的供词,却被褚英一眼看穿,什么都没捞到。

到底是为什么?

褚英盯着江弋,抿抿嘴:“小公爷,你虽然骄矜但人不坏,可你太糊涂。”

“哼,用不着你来教训我。”江弋磨牙。

“你就从没想过,郡王真的是受害者,你的父亲江国公真的是刺客主谋吗?”褚英掐住江弋喉咙的手松了下来。

“我今日可以束手就擒,任凭你们审问,因为郡王清清白白,和嘉华勾结的只有江泰一人。”

第一百八十二章:自首

“死到临头你还敢污蔑我父亲!”江弋一手钳住褚英喉咙。

女孩垂手毫不反抗,江弋目露凶光,竟真要活活掐死她,可褚英闭上眼,说到做到。

她愿意用一死证明秦绍清白。

随着她涨红的脸,江弋额头也是青筋暴起,不是因为用力,而是因为愤怒。

“你愿意为他去死,你如此忠贞怕不是爱上秦绍了吧!”他咬牙切齿,褚英渐渐翻着白眼双手却死死攥着胸口的布,既不答也不反抗。

江弋心底的防线层层崩溃。

这个女人既聪明,功夫又好,模样也不错,却甘心为秦绍那个奸贼赴死!

“你想用一条贱命让我怀疑父亲,好替秦绍铲平太子之位的最后一个障碍,你以为自己是谁!”江弋手下一紧,几乎感受到掌心那颗脆弱得不堪一击的喉骨。

褚英双手渐渐没了力气,下垂时,掌心的白布包垂落。

江弋看了地上一眼,那是一颗发了霉的山楂球,滚了两滚躺在地上。

……

昭和郡王府。

秦绍大发雷霆:“你把江弋放了?你明知道江弋抓了褚英,你还把他放了?!”

面对质问,容宿面色不改:“褚侍卫对郡王忠心耿耿,绝不会屈从。”

“正因为她不会屈从!”

秦绍太了解褚英了,她誓死都不会听从江弋的话冤枉她,可正因如此,褚英才危险!

她几乎没有多想,摘下柱子上的宝剑就往外走。

“郡王,机会只有一个,您要错过吗?”容宿从她身后缓缓开口,盯着秦绍的背影。

这个的声音,这种感觉,都让秦绍脊背寒毛倒竖,脚步再也迈不开。

她再熟悉不过了。

这样的容宿阴冷、危险,图谋甚大。

“江弋派人追杀任艺璇,拒捕,扣押郡王贴身侍卫要挟她给您下毒,或者随便什么一个理由,都足以置他于死地。”

只要秦绍现在和他进宫告状,江弋,必死无疑。

“我没想杀江弋。”

“可他想杀您。”容宿眉头一挑,淡然地判了江弋死刑:“不能留。”

秦绍觉得自己的喉咙火烧火燎地干燥。

她甚至不敢转身。

不敢看容宿。

那个挟持她十一年之久的男人,算计她到死的男人,就站在她背后。

像一只阴冷窥伺的血屠修罗,淡笑着拉起拴在她四肢上那些无形丝线,高高在上地动动手指,她就要牵线木偶般地,过完一生。

“不!”秦绍大喝一声,震断灵魂深处那些蔓延的牵丝线。

容宿平静地看着秦绍。

“郡王说什么?”他上前一步。

秦绍下颚不受控制地抖动着:“至……至少不能伤了褚英。”

身后的寒意霍然退去。

“听凭郡王安排。”容宿说着,做了个请的手势:“郡王此去可以多带些人,在陛下面前还能不落刻意。”

秦绍豁地瞪向他:“你根本没想让我进宫告状?”

“取法其上,仅得其中,郡王心地仁厚,这个恶人只能容宿来做,还请郡王不要介怀。”容宿低头,拱手施礼。

秦绍恨不得给这个狗贼一拳。

她又被他算计了!!

容宿一开始就没抱她能不顾褚英死活直接把江弋一竿子打死的希望,方才那么说不过是为了拔高起点,让秦绍退而求其次,主动要求保褚英,但回过头来不能再对江弋心慈手软。

“容先生深谋远虑,秦绍佩服,岂会怪罪。”秦绍露齿一笑,很快调整出那副贤君模样,简直训练有素。

“郡王这样口是心非的笑足以骗过千百万人,属下这个年纪时绝难达到,令人佩服。”容宿面色平静道。

秦绍气绝。

这狗贼是在夸他自己呢吧!

“哼,”秦绍此刻倒露出真性情,拎着宝剑率人浩浩荡荡地冲向江国公府。

没错,大公主府有陛下的人在,江弋只能将褚英关押在防守严密的江国公府,而且也有线人禀报,说江国公府府门紧锁,神神秘秘。

“给我砸!”秦绍手提宝剑,威风凛凛地喝令。

此举显然是将矛盾摆在桌面上,皇帝很快就收到消息,秦绍带人强闯江国公府这是何等霸道的行径,明日御史台就能堆满参他的奏章。

“陛下,裕王殿下已经回了渝州,您若是不出面,这郡王爷就是把天捅个窟窿,都没人敢管呐。”周福道。

皇帝脸色阴沉,却不动声色。

“让他砸。”

周福脸皮微微一抽,“是。”

宫中消息传得不满,皇后寝殿内的大公主得到消息时差点气昏过去:“母后!秦绍如此霸道,我方才丧夫他便敢砸我夫家的府门,日后您叫女儿怎么活呀!”

冯皇后抱着女儿痛哭:“可恨你那两个弟弟各个死于非命,只留我们母女孤苦伶仃,注定要看人眼色过日子啊。”

大公主推开冯后:“秦绍还没登基就这般辱我,您若叫他登基,我还不如随弟弟们去了干净!”

“承安!”冯后呵斥,匆匆看了左右一眼:“不得胡言!立储是你父皇的大事,你我女子断不能干预。”

冯后心中戚戚,她身为大秦皇后,膝下两子一女,却要认人为嗣,将后半生托付给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人,着实可悲。

大公主扑入母亲怀中:“只恨我非男儿身!”

……

江国公府,秦绍破开大门率人冲进去。

她是既定太子,又是武王之后,手下精兵悍将,江国公府的侍卫即便人数两倍于秦绍,也不敢真的跟她动手。

何况,也不是对手。

“褚英在哪儿?”秦绍长剑一指,管事瑟瑟发抖:“小的,小的不知啊。”

秦绍一脚踹过去:“搜!”

“慢着!”江家老国公夫人颤巍巍走了出来。

“郡王要抄家灭门,可有陛下的旨意?”老夫人是江弋的亲祖母,双目已忙,平时不问世事,但今日秦绍打上门来,她不得不露面。

“老夫人别见怪,都是小辈间的打闹,不会惊扰到您。”秦绍话还留有余地,手下人却一步不停地蹿了进去。

国公府的人要拦,打了几下便被人冲了过去,根本拦不住。

老夫人气得往后栽倒险些要晕。

“老夫人且慢!您若是晕了,稍后陛下面前可没人能保得住江弋。”秦绍笑眯眯道。

老夫人伸出手去,“郡王……郡王,我那糊涂孙子是惹了什么滔天大祸了吗?”

“不算太大,不过是……夺储而已。”秦绍慢悠悠开口。

老夫人果然一口气上不来,栽倒下去。

秦绍身后,玉成先生速速上前塞了一粒保命的药丸,并在老夫人耳边道:“别忘了郡王的话,江国公府这根独苗也只有您老人家能保了。”

老夫人悠悠醒转,有一搭没一搭地喘着气。

另外那边,有人高呼:“郡王!找到褚侍卫了!”

秦绍大步赶过去。

江弋横抱着昏迷过去的褚英,步步朝她走来。

“褚英!”秦绍看到褚英脖子上的淤痕眼睛都红了,直冲上前,宝剑横在江弋脖子上:“你找死!”

“郡王息怒!”有人挡剑:“褚侍卫没事,我家小公爷是来自首的!”

第一百八十三章:舍命

“自首?”秦绍挑眉,江弋脸色果然不太好看:“可否单独谈谈?”

表叔也不叫了。

秦绍倒也不揪着不放,命人接过褚英,只道:“客随主便。”

江国公府大堂空了出来,老夫人都被搀扶到后堂去。

“我只想问郡王一件事。”江弋道,秦绍示意他说。

“你在大殿所言,都是真的吗?”江弋盯着秦绍的眼睛:“我要你以亡母的名义起誓,所言非虚。”

秦绍看向他,既没有起誓也没有解释,而是捧腹大笑几乎止不住。

“秦绍!”江弋怒不可遏:“若不是褚英以命相搏,你以为我会在这儿问你吗?”

“我笑,是因为你到现在还搞不清楚状况!”

秦绍正色,踱步绕过小公爷坐到上首的圈椅中,翘起二郎腿。

“江弋,你输就输在太骄傲了。”秦绍手指漫不经心地抖动着:“你以为你现在是什么身份?还是那个圣眷正浓的嫡皇孙?你是我阶下之囚!”

秦绍脸色阴冷:“还要我用亡母名义起誓,凭你那谋朝篡位的父亲,也配!”

“秦绍!”江弋一拳砸向秦绍面门。

秦绍也不客气,当即就和他过起招来,她正一肚子气没处撒呢!

砰砰几下砸烂两截桌子,门外侍卫哄地冲了进来,国公府和昭和郡王府的人分立两边剑拔弩张。

“滚出去!”

“都下去!”

两个人齐齐喝道。

江弋擦了擦唇边的血,秦绍也揉了揉捏痛的手腕,是相看两厌。

“这么说是真的?”江弋嗓音有些哑。

秦绍哼了声:“我该如何相信你是真不知情,而不是见势不妙想自保?”

江弋瞟她一眼:“你休想诓我。”

“我诓你,秦维也诓你?李兆信也诓你,宗遥也诓你,褚英也诓你。江弋,你不是个孩子了,你应该知道没有一场骗局能做的如此精密。”

“那今日埋伏任艺璇的那些人……”

秦绍已经听容宿说过事情来龙去脉,江弋带人围堵任艺璇时,喊得可是她秦绍要杀人灭口,这是证据确凿地要把屎盆子往她头上叩。

可是褚英……

“你说褚英以命相搏,要你接受真相,我就姑且相信她的判断,全当你是无辜的。所以,你可以亲自去审容宿抓到的那几个刺客,也可以去问任艺璇,看看是不是所有人都被我收买了。”

“不必了,”江弋僵着身子坐在椅子上,真相抽干了他。

秦绍盯着他,就见江弋缓缓压低上身,抱住头近乎啜泣:“我从没想过要当太子啊……”

秦绍叹了口气,身手要拉开房门。

第一缕阳光射出来时,一缕银丝反射出绚烂的光泽。秦绍动作顿时僵硬,她太熟悉不过了。

须臾之间,秦绍嘭地关上门,腰身一扭凌空旋转衣袖翻转兜住所有射来银针。

“江弋!”秦绍怒容而视,江弋腾地站起来,一脸不知所措。

“杀!”一声低啸从后堂传来,噼里啪啦地用处四名刺客,两人用短弩,半跪在地尽数瞄准秦绍。

江弋瞪大了眼,拎起一只圈椅砸向秦绍,秦绍借势后退。

当当两声弩箭射在圈椅之上。

两名原本提刀杀向秦绍的刺客顿时看向他,左侧用弩箭的人顿时转向瞄准江弋嗖地一箭射去。

江弋慌乱躲避,一名提刀刺客却当地一声荡开弩箭低斥:“杀秦绍!”

四人矛头齐齐对准秦绍,江弋慌张看去。

秦绍竟是大笑一声:“看到了吗!”

她抽出宝剑铛铛抵过两只弩箭,借两名弩手上弦时便想从后门逃出,可两名提刀刺客逼近根本不给她分神机会。

江弋像一个被遗弃的孩子,愣愣地站在原地。

门外侍卫倒是听见动静,却不敢再次闯入,也令秦绍险象环生。

“啊!”江弋忽然大喝一声,使尽力气将一椅子砸昏一名刺客:“我杀了你们!”

门外侍卫终于觉得不妙,当即踹门而入。

“嗖嗖嗖”无数银针从上方射出,现场惨叫连连。

“郡王!”这下连玉成先生都慌了神。

两名提刀刺客见状不妙,对视一眼目光决绝,竟连剑也不惧齐齐扑向秦绍,近身半寸,火光乍现。

“火药?”秦绍脸色刷地白了下来,左肩胎记忽然剧痛令她几乎抬不起手臂。

又来了!

上次舟舟行刺她时也是这般剧痛,仿佛利箭穿透了她的肩骨。

“秦绍!”江弋大喝一声,奋力举起被她砸晕的那人丢向两名刺客,又自己扑过来压在秦绍身上。

“轰!”地一声,大堂炸开一片,两扇门板都被掀飞出去。

“郡王!”褚英被爆炸声震醒,见到玉成先生和众人疯了似得往里冲,差点儿没再度晕过去,大叫一声凌空跃起就要扑过去。

奈何她刚刚苏醒脚下一软,还没跳起来就软绵绵地摔了下去。

她刚爬起来,就听到里面惊呼:“传太医!”

是郡王的声音。

褚英放下心来,被人搀扶过去才发现秦绍身上脸上都被碎片刮出不少伤痕,而怀里半抱着的却是奄奄一息的江弋。

“小公爷……”褚英神色复杂地唤了声,随即扭头就跑:“我去请太医!”

“封锁江国公府!”秦绍咳了两声,立即道:“刺客能混进来,府内必有内应。”

玉成先生那里听不出秦绍弦外之音,当即命人射出信号弹,召集外围的昭和郡王府府兵入内相助,方才半蹲下检查秦绍伤势。

秦绍推开他:“先看江弋。”

玉成先生喂了一记药丸给江弋,“郡王擦伤严重,左腿压在了重物下需要好生疗养。”

“江弋呢?”

“五城兵马司的人听到爆炸声很快就会过来,您确定要救小公爷吗?”玉成压低声音问。

郡王是个心有大计的人,既然之前能算计江弋,现在一样能发现,这次在江国公府遇刺是个绝佳的机会。

斩草除根啊。

秦绍看向江弋:“要是他在这儿,一定不会这么问。”

“谁?”玉成先生皱眉:“容四爷?”

秦绍点头。

容贼一定不会给她选择,而是直接替她决定,送江弋归西。

“但我不是他。”秦绍把江弋放在一旁,自己试图站起来,玉成先生赶忙扶起她。

如果我落井下石,又和容宿有什么分别。

“救,如实禀报陛下,不得有半句隐瞒!”

第一百八十四章:摸腿

江国公府被封了个严实,所有人上到老夫人身边的老嬷嬷下至烧火小厮统统查了个遍,也包括外面的那些护卫。

能在正堂房檐上装暗器还不被人发现,必是内鬼,而那银线牵动毒针的暗器必然是第一次破门而入时的人所为,有嫌疑的就是江国公府的冲进来护主的侍卫。

有了这些推断,人并不难抓。

秦绍一边让玉成先生处理腿伤,一边吩咐外面处理这些琐碎。

容宿很快就带了人来,脸黑如炭:“郡王怎能在此逗留,来人,送郡王回府!”

秦绍撇撇嘴,江国公府的人抓得差不多,她的确没有再逗留的必要。

但回府是不能的。

“送我入宫!”她喊道,一只手按在她肩头,是容宿,“郡王想去替江弋求情?”

“的确是他救了我,怎么不能求情。”

容宿身边气压更低,按得秦绍肩膀生疼:“郡王可知,你这腿若是瘸了,就什么都没了。”

“我没事,我这就是皮外……”秦绍试图蹬腿,却见容宿脸色一晃匆匆伸手按在她大腿上:“郡王!”

秦绍试图扭动,却觉得自己像只肥美可口的兔子,被猎犬牢牢按在爪下丝毫动弹不得。

一阵热浪不知打哪儿袭来,秦绍腾地红了脸,征文先生作为知情者,看着容宿按在秦绍大腿上的爪子恨不得给他剁了!

“容四爷,”玉成先生伸手挡了一下,容宿也注意到自己的手放得位置有些过于亲密,“冒犯了。”

秦绍气得别过头。

对方要不是容宿,她就拔剑削了他的狗爪子!

不对。

秦绍忿忿地想,就因为摸她大腿的人是容宿,她才会格外的生气,格外的火大!

狗贼安敢!

“进宫!进宫!”秦绍敲着宝剑。

容宿摸摸手心,还残余着郡王大腿那温热结实的手感。

蓦地,容宿惊恐地瞪大眼,赶忙拍拍手忘掉,他胡思乱想什么呢,真是被郡王和宗遥的事搞糊涂了。

那是他的主君。

“先生?”容宿眼见着秦绍被抬出去,自己拦住玉成先生。

“容四爷放心,郡王的腿看着厉害但的确只是皮肉伤,小公爷用身体当着郡王,您真要担心,倒是可以担心一下小公爷的腿。”玉成先生意有所指道。

容宿神色一变,甚至比听到江弋用身体保护秦绍还要震惊:“您是说?”

玉成先生点了点头。

容宿表情松了两分,“如此,郡王入宫倒是能博个美名。”

“容四爷处处为郡王着想,玉成这厢替王爷谢谢您了。”玉成先生拱手,容宿还礼:“先生这是替哪位王爷说话?”

玉成先生微怔,随即哈哈一笑,压低声音道:“很快就不是王爷的那个王爷。”

……

陈府。

林大老爷带了不少礼物登门拜访,却吃了个软钉子。陈时抬出秦绍,连见一面林大夫人都不行,别提接人走了。

“荒唐,你区区一个小辈也敢拦我,陈家还有没有规矩了?!”林大老爷在堂上大骂,“我接我夫人回府,普天下焉有不从的道理,你们陈家不要脸面我还要呢!”

陈大老爷露面,也气不打一处来:“林信鸿,你可真是憋得没主意了,竟然到我陈家撒泼,你看看你还像个朝廷大员吗?!”

“你们陈家扣留我娘子,我还不能问了?”林信鸿憋了这么久,是女儿也没了下落,夫人也不见了,江家的两门亲事也要告吹,已经气得头都要炸了。

今天是打定主意要跟林大夫人问个清楚,见不到人,他就不走了!

陈老大人受不住他胡搅蛮缠,亲自露面:“也罢,你留一封休书,我陈氏女自行领回家来!”

林大老爷愣在当场。

“父亲不可啊!”

“祖父……”陈时也有些急,姑姑再不好也是他的亲姑姑,如果被休且不说林家的表弟前途尽毁,就是陈家那些待嫁的女儿都要丢尽颜面。

林信鸿也有点熄火,拾掇拾掇袖子作了个揖:“老泰山您别动怒,小婿也只是急着想见海棠一面,我与她数十年的夫妻情分——”

“你不怨她跋扈霸道,仗着我陈家的威势欺压妾侍,让你子嗣稀薄,与山阳县主反目成仇?”陈老大人不愧是执掌吏部多年的人精,一语中的,戳得林信鸿心窝子都疼。

“哪儿能啊,一夜夫妻百夜恩……”林信鸿扯出笑脸。

陈老大人却摆摆手不裕听他废话。

“海棠是我骄纵坏了,如今她疯癫不休,已犯七出之条,我陈家随时可以接她回来。”老大人说罢便转身回去。

林信鸿舔舔嘴唇,已是无话可说。

他撒泼,人家就让他休妻,半点不怕,可他这边却怕啊。

陈家是何等大的一个助力,他当年能攀上这门亲,还是因为妹妹嫁了容王这门高亲,陈家素来老练,四通八达,想和容王府攀上些关系,这才结了他这门亲。

如今岂能会所放弃就放弃。

“大舅哥,您说我可怎么办呐,如今这府里没人管乱成一团,我是半点不想回去。”林信鸿卖起可怜。

陈大老爷实在不堪其扰,低声提醒:“若瑷失踪至今下落不明,五城兵马司办事不利,可你碍着与容闳的表亲关系不得施展,那不妨想想另一个女儿。”

林信鸿眼前一亮,拨云见雾。

“多谢大舅哥提醒,宗瑶这个逆女竟然无名无分地在郡王府住着,实在不成体统!”林信鸿总算要走。

陈大老爷长出口气。

“父亲,您这样祸水东引若被郡王知道了,咱们恐要难办。”陈时皱眉,他好不容易才赢得郡王几分信任。

陈大老爷拍拍陈时肩膀:“好孩子,郡王这步棋你赌得非常不错,有魄力!但看事情还需再透彻一些,”他睨了林信鸿背影一眼:“这位虽然糊涂,但面子里子还是得顾及一些,至于郡王那边……谁会去跟郡王说?”

他陈家一族能在朝屹立不倒多年,自是有些圆滑本事。

陈时拱手:“儿子受教。”

……

林信鸿车马来到昭和郡王府门前。

郡王府尚未开府,按理未有邀请不会有人登门,但林信鸿自恃身份不同。

“郡王不在府中?我不是来求见郡王的,我是来接我女儿的。”

林信鸿冷笑。

如今连玉成先生都不在府中,当真是每个主事的。

门房寻思来寻思去,把事情报给了宗遥和陈氏。

“他来做什么?”宗遥脸色瞬间晴转阴:“就说我伤势未愈,不见。”

第一百八十五章:证据

“慢着,”宗遥迟疑一瞬,捏着手指磨牙切齿:“我去见他。”

陈氏拉了宗遥一把:“县主慢着些,我去通知郡王。”

“不必了,郡王有大事要忙岂能因我分神。”宗遥一心要为秦绍分忧怎么肯让人在这个节骨眼上打扰她。

大堂,林大老爷如愿见到宗遥,果然摆起父亲的架子,颐指气使地让人都退下。

宗遥点点头,府内管事退了出去。

林信鸿眼睛都亮了。

看来宗遥的确得宠,没名没分地住在郡王府里,竟然已经有了不小的脸面。

他不知道的是,宗遥已经接手了郡王府的内账,正儿八经地成了王府的半个主子,秦绍放心大胆地将后方交给了他。

“你说说,劫持的事是怎么回事。”林信鸿坐到上座,一副审问的架势。

宗遥冷面以对:“这番话我对陛下说过一次,没有圣谕之前,我不能再次开口,林大人到底是想让我违抗圣命,还是自己想违抗圣命?”

“你这是跟父亲说话的态度?”林信鸿忍了一口气,只道:“你别忘了,你还没和郡王成亲呢,住在王府成何体统,速速随我回去。”

宗遥坐到侧首,缓缓开口:“数日不见,大老爷又荣升御史台了?”

言外之意便是御史台都没人敢管这件事,他来管个屁。

“你少给我阴阳怪气,便是说破了天,你也是我林信鸿的女儿,来日飞黄腾达,你也要踩着我的肩膀才能够得着!”林大老爷说得当然不错。

宗遥若是没了林家的出身,断断配不上昭和郡王,来日,也要依仗娘家的助力。

宗遥拍案而起,身上伤口丝丝缕缕磨人地疼。

“别忘了的人是你,你若还想有好日子过,就少折腾这些乱七八糟,免得大树没抱着自己也摔得难堪。”宗遥眯着眼警告。

林信鸿没想到女儿如此强硬,敢比他先拍桌子,脸上登时挂不住。

“混账!大秦以孝治天下,你敢不孝,便是郡王也护不住你!”

“我不敢不孝,但我敢让你做不了这个岳父。”宗遥早知道林大老爷的软肋在哪儿,“郡王当日救我一命,我就敢还他一命。林信鸿,你若再敢登门,无理取闹,我便于你玉石俱焚!”

宗遥啪地一声摔了茶盏,拂袖便走。

“逆女!”林信鸿气得拽住他,扬手就是一巴掌。

“县主!”侍卫们轰然而入,明刀明枪地亮了出来,吓得林信鸿倒退好几步,差点举起手来。

宗遥脸色阴沉,逼近林信鸿:“打完了?”

林信鸿喉结滚动:“逆女,我可是你的亲生父亲!”

宗遥拳头捏得咯吱作响,白净脸皮上的红痕衬得他神色狰狞:“这是最后一次,送林大老爷回府!”

侍卫们明晃晃的刀尖分裂两边,让出一条道来。

林信鸿心惊胆战地走过去,嘴里还在骂骂咧咧,宗遥则一拳砸在桌上目光黏在林信鸿背上简直能吃人。

“嗖!”地一声。

林信鸿还没反应过来呢,一把锃亮宝剑从天而降狠狠钉在地上,距离他的脚尖距离只有半寸。

这可把林大老爷吓坏了,一屁股坐在地上。

容宿从房顶跃下,慢悠悠地拍拍手:“不好意思,奉郡王之命送宝剑给林大人瞧瞧,手却滑了。”

“容宿!”林信鸿脸色惨白,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你竟敢如此羞辱我!你!”他回头去看宗遥,鹅黄裙摆慢悠悠地摇晃出来,压根没有替他说话的意思。

他拔出宝剑,可宝剑还挺沉,他被压得蹲了蹲,气势顿时弱了下来,还有些搞笑。

容宿微笑着拿回剑:“林大人,有些东西非要揽到自己怀里,是会砸了脚的。”

“这是郡王的意思?”林信鸿摇摇欲坠。

“是县主的意思,自然也会是郡王的意思。”容宿将宝剑放回剑鞘,绕过林大老爷走向宗遥。

林信鸿摇晃两下,僵着身子走出大门。

“县主放心,有了这次,相信几个月内他都不会再来烦您。”容宿把宝剑递给宗遥:“这是郡王的剑,郡王让我转告县主,随您心意处置,凡事他兜着。”

宗遥试探着上前,抓住剑的那一刻浑身充满了力气。

“多谢容兄。”他低声道谢,真心实意,容宿抿了抿唇:“或许日后,我该谢你才是。”这话说来有些诡异,尤其是容宿明知宗遥是男儿身之后。

“我明白,只要无碍于郡王,我自会帮你。”后半句宗遥说得竟些几分面红耳赤,抓这剑扭头跑开。

容宿当然也是浑身别扭,但没办法,这是郡王的选择。与其来日送一些郡王不喜欢的女人,不如就此认定宗遥。

秦绍还不知道,她的狗贼在不经意间,已经开始研究如何取悦君主“枕边人”了。

她只在宫里忙着汇报情况。

江弋半死不活地抬进宫,大公主当即哭昏过去,救醒后便抓着秦绍质问,是谁要害她儿子性命。

皇帝哪能由着她胡闹:“江国公府埋伏的刺客,你该去问你那好丈夫!”

大公主从未想过皇帝会如此待她,话都说不利索,只会哭着抹眼泪。

“江郎不会的,弋儿也不会的,父皇,这一定是误会。”

她干哭,却什么证据也拿不出来。

皇帝指着她,一时不知如何是好:“瞧你这副没出息的样子,怕也不知道什么内情,行了行了,先回皇后宫中等消息吧。”

“父皇!”大公主还想再求,倒是一旁秦绍瘸着腿劝住:“大殿下不若同我说说你那妹妹?”

“妹妹?”大公主楞了一下:“又干毓灵什么事?”

“自然不是毓灵公主,而是大殿下夫家的小姑子,江氏。”

大公主擦干眼泪,本不想给秦绍好脸色,可皇帝盯着她,她不得不说:“本宫在公主府,她在容王府,本宫怎知她的事。”

秦绍笑笑:“怎么,江氏每晚高来高去,与你夫君谋算着大秦江山,难道不干大殿下的事?”

“你说什么?这不可能!”大公主瞪着眼睛道:“小姑她根本不会……她绝不是那种人!”

“大殿下是想说,江氏根本不会武功吧,可怎么又停住了?莫非殿下是有什么证据?”

“秦绍,你在审问本宫吗?!”大公主翻脸,显然不肯将证据交出。

第一百八十六章:好戏

“承安,你到底知道些什么?”皇帝自然是站在秦绍这边。

“父皇,儿臣什么也不知道,”大公主眼神忽闪忽闪地,显然不是一个善于掩藏的人。

“让我替大殿下说吧,”秦绍负手道:“大殿下一定是意外发现过江氏的秘密,发现她轻功箭法都是一流,甚至巾帼不让须眉。”

大公主摇头:“不是,那只是意外。”

“什么意外?”秦绍立刻逼问。

皇帝皱眉,但没有替大公主辩白。

大公主额上冒出些许冷汗:“有一次本宫的不小心弄掉玉簪,江氏正巧接住了,这根本说明不了什么。”

“江氏分明武功高强却掩藏至今,只因为她就是嘉华,她要暗中帮助江泰谋朝篡位。”秦绍断言。

皇帝拍案而起:“混账!来人,传容闳之妻江氏!”

秦绍睨了大公主一眼,公主神色慌张欲言又止。

容闳携妻子一同入殿,江氏柔柔弱弱脸色苍白,她虽贵为容王世子妃但面见皇帝的次数也不多,更何况江氏一族如今岌岌可危的今日。

“江氏,你是否会武艺?”皇帝略过容闳直接发问。

江氏惶恐摇头:“臣妇不……臣妇只略涉皮毛,并不精通。”

“这么说是会了?”皇帝绷起脸。

“陛下,大秦贵族女子多要学一些骑射六艺,昔年尚有巾帼征战,贱内粗通此道不足为奇。”

秦绍摇摇头,容闳对江氏着实是一往情深。

“不必多说,朕已经派人去你府中搜查,是非对错很快分白。”

江氏目光迷茫,畏惧的缩在容闳背后,又看向大公主:“嫂嫂……”

“父皇,儿臣相信江氏是清白的。”大公主拉住江氏的手。

秦绍冷笑一声。

容闳脸色难堪:“郡王,您为何如此咄咄逼人。”

“容闳,你且看清楚了,你的枕边人是个什么模样吧。”秦绍指摘。

“启禀陛下!世子妃房中藏有一个暗格,格内搜出一套夜行衣,一把短弩和一张面具。”侍卫统领呈上,竟然是许久未曾露面的方昭然!

秦绍略显惊讶,自从边关事了后,方昭然就不见了踪影,没想到今日会突然出现,替陛下执行这么重要的任务。

“不可能,这些都是什么,我从没见过!”江氏尖叫,抓着容闳衣襟梨花带雨:“夫君,你要相信我,我真的不知道这些东西是什么,我甚至不知道房中哪里会有暗格,一定是有人冤枉我!”

江氏明眸圆睁,瞪向秦绍:“昭和郡王!妾身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如此害我!”

“住口!”容闳率先呵斥。

江氏颓然松开手,连夫君也不肯信她了吗。

“这是怎么回事?这些是什么东西?”大公主指着面具质问江氏,“难道真如郡王所说,你是南郊行刺案的真凶?你炸死了泰郎?”

“我没有!嫂嫂你听我说,”江氏膝行过去拽住大公主的衣裙。

大公主狠狠甩开她:“你简直丧心病狂!”她扬手扇了江氏一耳光,容闳赶忙上前护住妻子:“大殿下!”

江氏躲在他身后瑟瑟发抖,全然不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回事。

皇帝勃然大怒:“一家子反骨,逆臣贼子!”

“陛下息怒!”容闳跪倒在地:“陛下,求您再给臣一些时间,臣一定能证明她的清白。”

江氏神色一怔,感激涕零:“夫君,我就知道你会信我,只有你会信我。”

容闳跪向秦绍:“郡王,请你再给我一些时间,她虽然会些骑射但绝不是嘉华!她怎么敢行刺您!”

“怎么不敢!”大公主什么的老嬷嬷抢先开口,大公主急忙拉扯她。

可她却指着江氏骂道:“你带着这个面具害死驸马爷,还要今日还差点害死小公爷,老奴断断不能替你瞒着了!”

江氏茫然看着她,就听那老嬷嬷义正言辞道:“江氏每每回门都在替容大爷抱怨,说郡王只知亲近容宿却置堂堂嫡世子于不顾,简直可恨!还说郡王在容王府作威作福,设计陷害容三爷,迫害三爷子嗣,请我们公主做主!”

“嬷嬷,我……我只是一时不忿。”

“你承认了?”秦绍站出来,逼得江氏喘不过气:“我承认什么,郡王我真的只是一时失言。”

容闳二话没说,咚咚叩了两个头给秦绍。

“殿下开恩,容我三日,我一定查清娘子清白,殿下开恩。”

秦绍闭上眼,有些于心不忍。

皇帝更是怒上心头:“混账东西,糊涂东西!你父王就是这么教你的吗?证据确凿,还敢为了一个女人忤逆朕!”

“臣不敢!”容闳急急叩头。

江氏哀泣一声,哪里忍心见他为了自己如此委屈。

“容郎!”她扑抱住容闳的脖子,“妾身此身清白难证,更不敢牵连夫君前途,就让妾身一死,以证清白吧!”

说罢,她决绝地扑向朱漆红柱!

“娘子!”容闳好大一声惨呼,伸手却只捞到一截扯断的袖子,他跪着不及起身,江氏单薄的身体已经义无反顾地冲向大殿上的雕龙红柱。

眼见惨剧上演,大公主一脸目瞪口呆,秦绍却动了。

她伸出胳膊一捞死死拽住江氏手臂,可江氏力道还挺大,拉扯着她也拖行两步,但到底是没撞上,反而被秦绍使力一丢摔回容闳怀中。

“少来这套。”秦绍冷冰冰道:“嘉华,你以为你能一死了之吗?”

江氏恨得牙痒:“郡王何以逼我至此!你设计诬陷我,我有口难辩,可我连死都不行吗!”

“那你也回家死去,不,你若回家了,我还不确定死的是不是你呢。”秦绍冷哼一声,容闳脸色格外难看:“郡王何必咄咄逼人!”

“陛下,就给他三日吧。”秦绍已经转对陛下道:“容闳世子是个痴情种子,我想让他亲自查清真相。”

皇帝眯起眼:“好。”秦绍有这份驯兽的心思,他很满意,比听到秦绍为江弋开脱时还要欣慰。

“我一定会证明的给殿下看的。”容闳搀扶着江氏离开。

秦绍朝方昭然点点头:“劳方统领看着点。”

方昭然看向陛下,方才领命追上。

大公主更像是被今天的事打击得失了魂儿,在嬷嬷的搀扶下才能离开。

秦绍得胜归来,没出宫门就见到褚英忧心忡忡地守在马车前。

她一瘸一拐地上了马车,撩开车帘,看到大公主蹒跚离开的模样,似笑非笑地撂下帘子:“有好戏看了。”

第一百八十七章:面目

皇后宫中偏殿,毓灵公主正在读着话本子。

“殿下!殿下,奴婢听说容世子今日为了爱妻公然顶撞陛下呢!”

毓灵公主书一滑掉在地上:“竟有此事?”

因为大公主在大殿上,所以殿外有不少内宫的奴婢,这风声自然传的飞快。毓灵很快就听了个大概,待到容闳为了江氏给秦绍叩头时,她脸色潮红,仿佛在场的是她自己一般。

“从前只道郡王是最深情的男儿,却不曾想到,容世子才是世间少有的痴心郎君。”

“可不是吗!”大宫女最清楚毓灵心里想什么,有些惋惜道:“可惜绍郡王这次做了棒打鸳鸯的大恶人。”

毓灵瞪她一眼:“可不许乱说。”

大宫女吐吐舌头,毓灵也叹了口气:“我若能帮到他就好了。”

“帮谁呀,郡王吗?”大宫女凑近了:“还是容世子呀!”

毓灵推开她:“胡说八道什么呢!”

“殿下脸红了,难道方才是奴婢听错了,不是帮……是嫁?!”

毓灵腾地站起来,好像有火炉在烤她一样:“叫你胡说八道,来人,把她给本宫拖出去,杖责二十!”

“哎哟,殿下饶命呀。”大宫女软软撒娇,可把毓灵羞得不行:“叫母后知道了,饶不了你。”

大宫女匆忙站得笔直。

可毓灵的心却又一次活了起来。

她什么时候,才能等到容闳那般的夫君啊。

……

容闳回到王府,就亲自到江氏房中验看,果然在绣橱之下又一个暗格。

他半蹲下去,摸了摸,漆面光滑:“这是新打的,有人在府内动了手脚,娘子若真是时常换装,漆面也该有摩擦痕迹才对。”

江氏频频点头,她的容郎果然最能干。

“但这还不足以证明娘子的清白。”容闳咬着牙道。

江氏垂下眉,神色黯然。

容闳捏了捏她的手:“相信我,我一定能找到证据。”

“夫君就没怀疑过,我真的是那个什么……什么华吗?”江氏落泪。

“你瞧瞧你,连名字都没记住,怎么可能是嘉华。”容闳擦了她的眼泪,温柔地拍了拍她的肩:“没事的。”

江氏抓住他的手放在脸上摩擦:“夫君深恩,妾身感激不尽,但若不成还请夫君万万不要以我为念,更不要为了报仇就和郡王作对,他……他……”江氏实在找不到词,只能实话实说:“他虽然陷害我,但到底是未来的太子,你断不能毁了自己的前途。”

“休要胡说!”容闳话没说完,就有人来禀,拍拍江氏的脸:“等我回来。”

容闳一出去,门就被侍卫关得严丝合缝。

江氏已经被囚禁起来了。

“小姐,小姐!”春楠在外面哭着敲门,拼着撞死前门的要挟才得以进来服侍。

“奴婢这就告诉世子和王爷王妃,您怀了容家的嫡长孙,他们不能这么对您!”春楠激动不已。

“不可!”江氏死死拉住她,自己已是泪流满面:“答应我,绝不能告诉任何人我有了身孕。”

春楠不解。

江氏摸着肚子道:“是我福薄,但容郎一心为我,若知道我们有了孩子,只怕更不肯由着郡王杀我了。”

“那昭和郡王为何这般坏!”春楠忍不住骂道:“他陷害忠良,他会遭报应的!”

“住口。”江氏呵斥,面容凄苦:“成王败寇,连我哥哥侄儿都不是他的对手,我又能怎样。更何况,郡王显然是要重用容郎的,断不能因为我,耽误了容郎的前途。”

“小姐,您要干什么?”春楠害怕极了。

江氏笑笑:“你放心,我不会再寻短见了。今日郡王救我一命,也让我明白过来,我若这么死了,容郎这辈子一定不会原谅郡王,更别提什么前途了。”

胳膊哪能拧得过大腿,秦绍已经是要当太子的人了。

“所以我会好好活着,活过三天,”江氏闭目,已是无泪可流:“认罪伏法。”

春楠与她抱头痛哭。

容闳的手下听说南郊有一点眉活动的痕迹,立刻亲自去追。

没有什么比抓到真正的嘉华更有力的证据。

可追到最后才只抓住了几个小毛贼,跟一点眉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容闳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蚱,要求连夜提审任艺璇。

可任艺璇暂时关押在郡王府了,他只能登门,褚英却没给他好脸色:“你如此糊涂,守着个恶人当宝贝,以后也休想进郡王府的大门。”

“我是奉旨查案,还请褚侍卫性格方便。”容闳说。

身后有人来传秦绍的令,褚英只能不情不愿地将搜集到的证据都交给他:“你以为我家郡王是凭空污蔑吗,这些证据都指向江氏。”

除了搜到了衣衫面具,还有当日周家宴饮,只有江氏一人借故离席不知所踪,甚至有两个在江国公府抓到的奴才供出世子妃江氏轻功极好的事,而容闳再逼问,他们便熬刑不过咬了舌头。

任艺璇对嘉华是恨到骨子里,一听说秦绍查出了嘉华身份恨不得活吃了容闳,哪儿会开口同他说话。

容闳铩羽而归心中万分绝望,甚至连一点头绪都没有。

“轰”地一声,夜幕中一道火光冲天而起。

“世子爷,是王府!”大庆急忙喊道,“王府走水了!”

“娘子……娘子!”容闳腾空而起,飞也似的往回赶去,心里一万个焦急。

褚英摇摇头:“可真是个痴情人。”

猎猎火光之中,房门紧锁,江氏花容失色:“你是谁!”

“小姐,小姐!”春楠在屋外疾呼,她只是端盏茶水的功夫,为何小姐还是要寻短见啊!

“你行刺郡王,还想活命?”刺客一身黑衣,一手掐住江氏脖子。

“告诉容郎!我……我愿用一死,咳……证我清白!”火光中传来这样的话,春楠更加相信小姐是想不开寻了短见。

江氏则瞪大了眼盯着她:“你……”

刺客得意地挑眉:“我学得像吧。”

“你才是……嘉华……”江氏瞪大了眼想到了这个令她绝望的可能。

可惜,她再也不能出这个秘密了。

嘉华冷笑,一掌击晕江氏,把人往火堆里一扔:“你不死,容闳怎肯帮我杀秦绍。”

“那你可把郡王想得太简单了!”一声大喝,房顶噼里啪啦砸出两个窟窿。

容宿和秦绍齐齐跳入屋内。

“嘉华,今日就让我看看你的真面目吧。”

第一百八十八章:验身

容宿把江氏从火场中救出,放到柱子底下的安全位置,随即和秦绍两相对峙,将嘉华困在中间。

猎猎火场作响,外面的王府侍从疯狂扑水救火。

嘉华冷笑:“凭你们二位,怕是还留不住我。”

“再加上我呢?”房顶第三次砸出一个窟窿,方昭然一跃而入,还带着一身水汽朝秦绍一拱手:“郡王,火场危险,您还是快些出去吧,这里有我二人就足够。”

“没有我,你们两个敢抓她吗?”秦绍背着手往前走半步。

方昭然脸色一沉看向容宿。

如非必要,容宿也绝不会让郡王以身犯险,难道……

“你到底是谁?”方昭然率先出手。

嘉华闪身后退将燃着的椅子砸向他,蹬上桌案就要顺着窟窿飞身离开。

哪知容宿一伸手,拽着她的脚腕把人摔了回来。

秦绍趁势一脚踩在她胸前:“大公主,束手就擒吧。”

“哼,蠢货!”嘉华眯起眼,掌心银丝一闪,胸口顿时射出密密麻麻数十枚银针。

秦绍早防她这一手,当即下腰避开,嘉华乘机起身,再度想走。

这次换方昭然抓住她的右腿。

“放肆!”她断喝一声,威势十足,方昭然手一软,竟叫她挣脱,飞身跃上窟窿。

“追!今晚绝不能让她逃了!”秦绍怒喝。

她今夜就要一个结果。

容宿二话没说,也翻身上去狂追不舍,方昭然紧随其后。

秦绍看了一眼江氏。

前世的她,只怕就是这么死的吧。

容闳不知刺客存在,便会误会是容宿逼死他的爱妻,以至兄弟反目成仇。

只不过今生因为她走出了容宿的金丝笼,成了站在前头的人,所以这次江氏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容闳恨得就是她了。

“虽然江泰该死,但你,罪不至死。”秦绍朝江氏走过去,打算抱她出去。

“嘭”地一声,有人使蛮力撞开了窗框。

“郡王!”容闳惊怒交加,差点对着秦绍拔刀。

秦绍示意他不要紧张:“你来得正好,江氏就交给你了,本王去追刺客。”

容闳抬头,这才发现自家不但被烧得乌烟瘴气,房顶还塌了大半,浓烟直冒。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容闳半抱起昏迷不醒的江氏,秦绍已经借力从房顶跃出,紧追嘉华而去。

嘉华纵然武功高强,但被两个高手围攻也是险象环生。

三人你追我逃,也在王府惹起不小风波,侍卫们看到追赶刺客的人是容宿,当即将弓箭对准嘉华,但她显然不是一个人冒险,又有不少黑衣人跃进王府接应。

“不要恋战!”嘉华低喝一声,立刻有黑衣人护送她离开。

“想走?”秦绍追来,一把夺过一名侍卫弓箭,唰唰两箭射落一人。她不疾不徐,边走边抽出箭壶里的羽箭,每一箭的准星都极好,压得嘉华喘不过气。

容宿站在墙上看着秦绍一步一箭,气势如虹,瞬间有些分神。

“听云……”他微不可查的喃喃没有任何人听到,却把他自己吓了一跳。

眼中郡王的英姿立即同高扎马尾的女孩分离开来。

他想什么呢,听云是货真价实的女儿身,怎么比也不能跟郡王去比啊。

“容宿!”秦绍大喝一声,一箭射向容宿面前。

容宿回神,伸手一抓握住羽箭,脚下用力一蹬墙皮都被他蹬掉三寸,跃高三尺,奋力一投。

他天生蛮力过人,这一箭穿透三人胸膛,只见嘉华惊恐回头,已然暴露在视线之中。

“你敢!”她万分惊恐,秦绍已经连搭两箭,第一箭射空,第二箭却直插入嘉华左肩三寸,让她惨叫着跌下院墙。

“追!”秦绍喝令。

可当容宿和方昭然追去时,人已经不见踪影。

“她们布局周密,若非郡王今夜出现,只怕此人不会在府内弄出任何动静,就能逼杀世子妃。”方昭然道。

他也看出江氏会成为是容闳和秦绍之间的导火索。

“她逃不了了。”秦绍淡淡一笑,看了眼二人:“随我入宫吧。”

今夜,她定要了结此事。

容王院内,老王爷坐在树下摇椅乘凉,悠哉悠哉地喝了碗茶。

他没露面,身边周斌汇报说秦绍已经带着容宿和方昭然入宫面圣,而长子容闳却急着为江氏请大夫。

他摇摇头,略有些失望。

“王爷,昭和郡王如今党羽已成,您再不有所行动,只怕会后悔啊!”周斌劝说。

容王还是摇头:“再等等,本王也很想知道秦绍和大公主这番斗法,到底是输是赢。”

周斌迟疑一下。

坐山观虎斗是好事,但若错失良机只怕会后悔莫及。

“周先生还是把心思放在一点眉的身上吧,本王可不想再看到王府乌烟瘴气的一片。”容王坐起来,慢悠悠地走回房中,好似个悠闲垂钓的老翁。

皇宫大内,皇帝一日都在头疼,听说秦绍又在容王府放了把火,脑袋都大了。

“秦绍!你放火都放到容王府去了,朕真是太纵着你了。”

秦绍心里撇了撇嘴。

陛下还是念着和容王那多年的患难之情,她炸了江家,陛下就没什么火气呢。

“陛下息怒,火不是臣放的,是另有其人。”

皇帝挥挥手:“少给朕打哑谜。”

“是,陛下,臣请您召见大公主,再请太医为殿下诊脉。”

“你什么意思?”

“殿下此时受了伤,却不敢找太医,臣出于好心才会如此。”

皇帝看向容宿和方昭然,目光定在表侄儿身上:“方卿,你说。”

方昭然点头:“臣奉命看守江氏,夜里却来了一名女刺客纵火要烧死江氏制造自尽假象,意图挑拨郡王与容世子关系。我等追凶之时,臣……臣不慎握住刺客脚踝,刺客威仪赫赫地骂臣放肆,实是出身贵族不假。”

皇帝脸色难看起来:“你们的意思是,那刺客是……是朕的承安?”

“是或不是,一验便知。”

“荒唐!”皇帝拍案而起,“堂堂嫡公主,岂能是你们说验身就验身的,你让朕的脸往哪儿放!让大秦的脸往哪儿放!”

三人齐齐跪倒:“陛下息怒。”

“陛下放心,验身之事唯有陛下与臣等知晓,不论结果如何,断不会泄露出去。”秦绍道。

皇帝盯着她:“你这么确定?”

秦绍点头。

“可你今天白日里在大殿之上咄咄相逼,口口声声喊着江氏才是嘉华。”

“陛下恕罪,臣在做戏。”

“你倒是爽快。”皇帝白她一眼:“到底为何怀疑朕的承安?”

第一百八十九章:绝境

不二朝与虎谋皮第一百八十九章:绝境“陛下亦为人父母,舐犊情深,可为何大公主在得知小公爷命在旦夕的时候,还有心在朝堂上与我辩驳,还言语间泄露江氏的‘秘密’?”秦绍轻笑一声:“这不是太奇怪了吗。”

皇帝周身僵硬。

是啊,太奇怪了。

“秦绍,你可知此言诛心。”皇帝道。

秦绍跪地抱拳:“陛下恕罪,臣从未想过只是如实禀报。陛下身为天子,自当知晓一切。”她垂下眼睑:“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想知道的,不想知道的,没有事情可以瞒过您的眼睛。”

皇帝沉着脸坐在那儿一动不动。

方昭然额头滑过一滴冷汗。

秦绍此言可谓是胆大包天,这分明是在教陛下怎么当皇帝。

就连容宿心里都捏了把冷汗。

虽然他觉得秦绍此言道出为君者之真谛,刺耳得精准,令他心中叹服,但……秦绍到底还不是太子呢,即便是太子,也没资格评述陛下的事。

这一招,太过险恶。

皇帝缓缓起身走下御台,站到秦绍身前:“若承安肩上没有伤,朕就治你个欺君之罪。”

秦绍伏低叩头。

皇帝从她身旁走过,大步离开大殿。

“郡王,这一招太险了。”容宿没有起身,但好像猜到了结局。

秦绍背对着他道:“你若怕了,就回去吧。”

容宿眉头动了动,身体却没动。

方昭然的脸色却越来越不好看:“殿下,我们是不是太冲动了?”

秦绍跪在大殿上没有说话,容宿也只是看他一眼。

“万一那个人不是大公主,郡王可就万劫不复了!”方昭然压低声音道。

“表哥,起起伏伏乃人生常事,何必记挂于心。”秦绍淡淡道,好像吃斋念佛的和尚,无欲无求。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仿佛在考验三个人的耐心。

夜越来越深,明晃晃的大殿外终于有了人声,小太监扑呛进门:“陛下召郡王去坤德宫!请郡王速去!”

方昭然和容宿一道起身,是喜事?

秦绍揉了揉发麻的腿站起来,神色并不轻松:“大殿下可在坤德宫中?”

小太监根本不敢多说:“请郡王速去。”

方昭然和容宿脸色沉了下来,若是大公主露陷,陛下何必急召郡王?应该忙着压下此事才对。

秦绍没有迟疑,跟着出了大殿,她才走不过半刻钟,就有许多禁军冲进大殿奉旨擒拿方昭然和容宿。

方昭然闭上眼,他虽身为禁军大统领,但陛下特旨,谁敢违背?

他交出令牌,束手就擒。

容宿同他一样,两人被一队宫人押送至暗房的路上,容宿忽然笑了:“方兄,你可后悔?”

方昭然抿唇不语。

“容司直,”身旁侍卫冷喝,显然是不许二人交谈。

容宿笑了笑:“怎么,墙倒众人推了?方兄你这大统领做得可不怎么样啊。”

侍卫们面面相觑,眼睛都默契地瞟向一旁。

容宿和方昭然挨得近了些,低声道:“方兄可有信得过的人,帮我递个口信出去?”

“容宿,你不要命了?!”方昭然低喝。

陛下只说关押他二人,并没有说如何处置,想来也是有转圜的余地。

但容宿若肆意妄为,只怕二人都没有好下场。

“方兄别忘了,指认大公主的人可是你,我只是个旁观者,而且我身后好歹还有个容家,方兄你虽是陛下表侄但这个关系可从没被承认过。”

“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方昭然脸色一沉,显然不喜欢别提起他的出身。

容宿露出淡漠的笑:“方兄走到今日不容易,难道要陪着郡王一起跌入尘埃?”

“呵,我当你是如何忠心耿耿,没想到也是树倒猢狲散之辈。”方昭然冷笑。

“郡王败了,陛下显然没有在大公主身上发现箭伤,郡王即便不被治上欺君之罪,这次也绝难翻身,你我何不另谋出路?”容宿低声道。

方昭然目光流转。

大公主是陛下唯一的嫡公主,是心头肉,秦绍如今矛头直指,皇帝焉能不担心自己百年之后唯一的嫡女会受人欺凌?

如今江家也败落了,还是败在秦绍手里,里里外外加起来,皇帝就是怀疑秦绍有心绝他这一脉都有可能。

再跟着秦绍,只怕没有好下场。

“统领!”侧门里蹿出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侍卫们朝他见礼,他却朝方昭然拱手:“统领,郡王被陛下幽禁在宣芳殿了!您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钱,你这是听谁说的?”方昭然脸色阴郁。

“还用听说吗,郡王是什么身份一被幽禁,阖宫上下都传遍了,这会儿估计都传到宫外去了,我就是担心统领你!”老钱道。

方昭然看了容宿一眼,沉沉叹了口气:“让你说对了。”

容宿苦笑:“我也不想,但现在方统领愿意配合我了吗?”

“你有什么计划?”

容宿看向老钱:“麻烦这位大人帮我递个东西给宫里的贵妃娘娘。”

他伸手出去,是一枚银铃铛。

“容贵妃?老钱到不了后宫。”方昭然皱眉。

“不需要进后宫,只用递给贵妃宫外负责巡逻的殷统领就行。”容宿道。

老钱看向方昭然,方昭然点点头。

“方统领放心,作为报答,如有人询问,你只需一切往我和郡王身上推就可以脱身。”容宿低声道。

方昭然眯起眼看着他:“你就这么相信贵妃会救你?”

容宿点点头。

“有人说你在容家能立得住脚是因为贵妃青眼,从前我还不信,没想到是真的。”

容宿笑而不语。

“统领,陛下有令要将二位分别关押。”侍卫为难地打断二人谈话。

果然,面前是两间暗房。

“别忘了我说的话。”容宿提醒:“这是我们唯一的脱身之法。”

方昭然眯起眼,点点头。

二人各自走入对应的暗房,看守的侍卫嗑哒一声落了锁。

老钱手心捏着银铃铛,特意调班跟着经过容贵妃宫墙外的巡逻队巡逻,没出息的出了一身冷汗。

容贵妃的嘉祥宫品阶仅次于皇后宫中,主殿立于高台之上,华贵非常,巡逻护卫也是十足的精锐。

老钱从前没和这些人打过交道,不过这次他只能硬着头皮上前。

没想到殷统领似乎也在想办法联系容宿,格外好找。

“有劳。”乌漆嘛黑的宫墙脚下,老钱连殷统领的脸都没看清就被撵了出来。

他也没心思计较。

“希望大统领能绝境逢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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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章:容岚

宣芳殿。

秦绍坐在空旷的大殿内,自己倒了杯茶。

凉的。

她凑合着喝了一口,往大殿右侧的床榻走去。

一整晚了,她腰酸背痛,跪得膝盖也疼,当然要睡一会儿。

“难为郡王还睡得着。”门前守卫暗自摇头。

陛下是动了多大的怒啊。

大公主迷迷茫茫,当知道秦绍污蔑她就是嘉华,哭得昏天黑地,只叫人觉得秦绍是要把江家置于死地,把她置于死地。

皇帝也是人,如何能不疼爱唯一的亲生嫡女。

此消彼长,更觉得是秦绍不能容人,此前为江弋求情什么的都是虚伪做作的假象,真正目的就是毁了江家,毁了他唯一的嫡系。

如此,秦绍就可以彻底的高枕无忧了。

“心机深沉,图谋不轨!”皇帝骂出这八个字,几乎就是给秦绍打上了与太子无缘的标签。

如此一番天上地下,不可谓不惊天动地。

这一夜,是长安多少贵族的不夜天。

第一个得知消息的是容王府,因为宫中有两位皇妃,其中小容妃还是容闳的嫡亲妹妹,所以昭和郡王和容宿方才被囚她就派人递了消息出宫。

容闳彼时正忙着给爱妻请大夫医治,这才得知江氏有了身孕。

“已经快三个月了,恭喜世子,恭喜世子妃。”大夫贺喜,让容闳愣在当场,只是他脸上竟然没有几分喜色,而是意外和恼怒:“这么大的事为何不跟我说!”

春楠赶忙跪倒:“世子恕罪,是小姐……是世子妃说,说暂时不能告诉您。尤其是出了这档子事,世子妃担心您会因为小世子而……记恨郡王,影响您的前途。”

容闳绷着脸,半晌也没有缓和。

江氏堪堪醒转,捏了捏容闳的手指:“我……我竟没死?”

容闳脸色忽然转晴:“我快被你气死了,有了身孕怎么不早说。”他语气斥责,声音却越来越温柔:“万幸没有伤到胎儿,这些日子让大夫多给你开些安胎的药,不能再惊到了。”

江氏看了看春楠,“不是奴婢说的,是世子请了大夫来,奴婢就说瞒不住的。”

“夫君莫要怪我,江家出了这些事,妾身也不知道这个孩子……”她摸着肚子,落泪不止。

“世子妃万万不能再伤心动情,您身上有些烧伤本就有火毒,若在伤心脉恐对腹中胎儿发育不利。”大夫劝说,江氏才收了心思,容闳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你放宽心,这是父王的嫡长孙,不管江家出了什么事,容家一定会保你完全。”

容闳露出几分笑容:“而且你的冤屈洗清了,郡王埋伏在府中救了你,还去追捕歹人,只要抓住那个真正的嘉华,你就安全了。”

江氏目露几分茫然,不过容闳拍了拍她的肩,已经让她快点休息。

“完事有我。”容闳的安慰是最好的催眠药。

江氏入眠,容闳才见了小容妃送口信的大丫鬟莲衣,说罢来龙去脉莲衣急道:“宫中出了如此大的变动,奴婢也不好多留,请世子爷早做打算。”

“且慢,”容闳叫住人,“你说容宿也被囚了,父王可知道?”

“咱们家那四爷惯会使手段,肯定要找贵妃娘娘求救,这时候王爷应该也知道了。”提到贵妃,莲衣有些不忿,显然这姑侄二人共侍一夫的情况并不和美。

她道:“贵妃还记恨娘娘入宫的事,对世子您也是屡次打压,还抬举一个庶子,娘娘派奴婢来就是想跟您通个气。”莲衣手指摸了摸脖子:“请世子您务必一击即中,容妃娘娘在宫里等您的好消息。”

容闳眉头紧皱,随即呵斥:“荒唐!你告诉容岚,一笔写不出两个容字,她若在这个时候落井下石,父王也饶不了她!”

莲衣吓了一跳,慌忙应是。

容闳却逼近:“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这班奴才在我妹妹跟前都说了什么,她如此骄纵除了母亲的溺爱,少不了你们的撺掇。”

“奴婢不敢。”莲衣跪倒。

“别以为你们在宫里,我就收拾不到你,若是容妃娘娘有半点行差踏错,我就剥了你们的皮!”容闳黑着脸道。

“是,奴婢一定劝阻娘娘。”莲衣逃也似的回去。

待她回宫已是后半夜,容岚还没睡,听了这些话更是气得脑仁嗡嗡叫:“我怎么有他这么个没出息的哥!”

“娘娘,您还是听世子的吧,您要是这个时候插手,事情成了,王爷和世子不会放过您,事情若是不成,咱们可吃不了兜着走啊。”莲衣想到容闳吃人的脸色,是真怕了。

“姑姑有父王撑腰,又和陛下这么多年情分,事事压我一头,我要不借着她给容宿求情这次,怎么翻身?”容岚涂了鲜红蔻丹的指甲在桌上划过。

小太监鬼鬼祟祟地钻进来:“娘娘您猜得没错,贵妃娘娘真的带着斗篷悄悄去了暗房那边。”

“不能再等了!”容岚站起身:“只要让陛下知道,姑姑偷偷见容宿,他们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可到底都姓容,您要是害了二位性命——”

“陛下怎么可能杀我姑姑?”容岚翻了个白眼,“至于容宿,他一个庶子就算死了能怎样?何况他这次只是从犯,陛下不会真处死父王儿子的。”

容腾当初天大的罪过,不也就判了个流放。

“那昭和郡王那边……”可就得罪死了。

“他?”容岚更不放在心上:“别废话了,快点给我更衣,我要求见陛下。”她露出一抹阴狠的笑来:“求陛下让我见见那可怜的四弟,在偏殿见一面就好。”

皇帝当然一宿未眠,更不想见什么小容妃。

但他刚传见了容王,不好回小容妃的面子也就允了。

哪知道派去提审容宿的人慌里慌张地回来:“陛下,容……容司直不在暗房!”

“混账!”皇帝拍案而起,指着容王鼻子骂:“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好儿子,竟然敢越狱!”

“陛下息怒。”容王眉头微皱。

他现在也搞不懂秦绍和容宿到底是黔驴技穷,还是另有谋算。

“陛下,还请先提审方昭然,这个逆子,臣亲自去抓。”

皇帝冷哼一声:“你当真能抓到。”

“臣——”容王刚开口就被皇帝打断:“你去提审方昭然吧,朕亲自去抓。”

皇帝拂袖而走。

容王脸色阴沉,陛下没有采纳他的建议,分明就是怀疑他。

“王爷,容妃娘娘还在偏殿,您要不要见一眼?”周福的小徒弟偷偷报信,容王塞了锭金子给他,“烦请公公带路。”

第一百九十一章:招供

小太监当然不敢公然把容王带到偏殿去,没有皇帝旨意,即便是容王也不能私见女儿,但是偶遇一次还是可以的。

容岚早就收到消息,从偏殿出来在宫道上等候,与容王有了短暂的罩面。

“是你求陛下见容宿的?”容王问。

“父王为何这般问,女儿只是——”

容王不轻不重地甩了她一巴掌:“不顾大局,我怎么会有你这么蠢的女儿。”

呵斥倒还是次要的,只是这一巴掌却是打掉了容岚所有脸面,尽管奴婢们跪了一地,她依然觉得脸上火辣辣地臊得慌。

容王拂袖而去,奉旨提审方昭然,只留容岚哭着跑开。

当第一缕熹微的晨光洒在宣芳殿的房顶,秦绍睡得正香,殿外却一片混乱。

容宿一个大活人,在宫里就这么消失不见了,岂能不令陛下震怒,阖宫戒严审查的同时,皇帝还特旨封锁宣芳殿,以防容宿去救秦绍。

而宣芳殿是坤德宫的一个偏殿,与大公主所住的延馥殿正对,这一番动作自然全落在大公主眼中。

“秦绍这厮便是自作自受!”冯皇后身为六宫之主,得到消息只当是给女儿出了口恶气,大早晨的,连份茶水糕点都不肯命人供给。

承安大公主听闻倒是心软起来:“到底是同宗同族,他不仁,我们不能不义,至少父皇下旨处置之前,他就还是大秦的郡王。”

“我的儿如此良善,那秦绍简直是狼心狗肺,竟要害你!”冯皇后感叹,也就由着女儿处置。

承安屈膝一礼,命人备了糕点果品,她要亲自送去。

看守的侍卫本不敢放人,但碍着大公主拿着皇后令牌,又是送食物,便放行。

秦绍着实是饿了,闻到糕点香甜的味道就醒了过来,揉揉眼睛:“劳驾大公主亲自送来,秦绍何德何能。”她嘴上说得好,手脚却不慢,拉出圆凳坐下,就去拿糕点吃。

大公主身边的嬷嬷没好气地把茶壶放到秦绍旁边。

秦绍哈哈一笑:“总算有口热茶了,满上满上。”嬷嬷看了大公主一眼,只能硬着头皮给秦绍满上,还道:“您要是不存了坏心害我家殿下,也不会落到这——”

“嬷嬷!”大公主嗔怪一声。

嬷嬷叹了口气:“殿下就是心软,”她放下茶壶,在大公主示意下了出去。

屋里只有秦绍吃东西的声音。

“郡王就不怕我下毒?”

“不怕,大殿下心思缜密,如今胜券在握哪会急于一时。”秦绍塞下最后一口糕点,喝茶润了润,“不愧是嫡公主,小膳房的手艺就是好。”

“你要是能再沉得住气一点,这些就都是你的了。”大公主摊摊手。

秦绍端茶碗的手一顿。

“看来大公主是准备充分了?你就不怕隔墙有耳?”她玩味一笑。

大公主哈哈大笑:“秦绍,你以为我这嫡公主是白做的吗?现在,整个坤德宫尽在我的掌握之中。”她张开双臂,妆容精致的脸上演绎着猖狂二字:“要不了多久,你手里的那些臣僚,也要尽归我手,整个大秦,都会在我的掌握之中。”

秦绍看着大公主虚握的拳头,精致的指甲上涂得血红花蕊和她如藤蔓般膨胀的野心一模一样。

“怎么不说话了?”大公主维持着笑容,她为向失败者耀武扬威而来,若是秦绍不肯配合着恼羞成怒,又有何乐趣?

“你的确很聪明,弋儿不是你的对手,可你太骄傲了。”

“所以是你撺掇江弋必须要娶宗瑶的?”

大公主面带微笑:“我只是牵了林家的线,是江泰自己‘查出’了预言的事,非要弋儿娶林家大小姐。”

秦绍站起身,有点恼羞成怒的味道:“也是你告诉江弋有人偷了江泰的画,让江弋以为是我在陷害江泰。”

这让大公主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满足。

多长时间了,她站在背后看着秦绍风头无量,受尽赞美。看着江弋屡屡受挫,最后甚至伤了自己,性命垂危。

“郡王很聪明,但明白得有些晚了。”大公主耸肩,显然,秦绍身在牢笼,难以脱身,再多的明白,也只是马后炮。

秦绍摇摇头:“大殿下,虎毒不食子,你为人父母竟然拿儿子当刀使。”

“他若自己不争气,就是坐上了皇位,也守不住大秦江山,我堂堂一国嫡公主,岂能置江山于不顾!”大公主恢弘霸气地拂袖。

“你只是为了保你自己。”秦绍冷着脸。

“随你怎么说。”大公主不为所动。

秦绍叹了口气:“你不敢与我相争,因为你很清楚陛下不会传位于女帝,但你不甘心。所以你诱惑江泰激发他的野心,让他以为自己是在为江弋铲平障碍,其实,只是为了成全你自己的野心,你想效法先楚女帝,做大秦的女皇帝!”

“是又如何!”大公主拂袖,冷笑道:“真不容易,连这都被你发现了。”

秦绍笑笑:“简单,你根本不在意江弋死活,只想着来看我,肯定不是因为骨肉血亲之情。”她戳了戳糕点:“这吃食没毒,可你这一行却是要致我于死地,我若再猜不到,岂不是要做个糊涂鬼?”

大公主点点头:“不枉我费这么大的心力来杀你了。”

她丢掉自己的钗鬟,面无表情地扎向自己手臂,“慢着!”秦绍呼停,“我还有个问题。”

大公主脸色一沉:“这是你能选的吗?”

秦绍微微一笑,捡起茶杯盖:“我知道大公主要做什么戏,你要污蔑我恩将仇报行刺于你,我也可以。你看,”秦绍将杯盖抵在自己手腕上:“这个位置怎么样?”

大公主似乎没想到秦绍会使这种下作手段:“秦绍!你还是个男人吗?”

“哎呦,大公主仗着女儿身就可以无毒不丈夫,难道我就要守着条条框框等死吗?”秦绍心里翻了个白眼,不好意思的是,她也是女儿身,使这种手段一点儿也没有压力呢。

“你想问什么?”大公主顿住动作。

幸好此时没人,连房门前的侍卫都被支开,否则两位大秦最尊贵的人对峙着寻死的场面,肯定十分滑稽。

“你不是嘉华,那嘉华到底是谁?”秦绍问出心里最大的疑惑。

她此前是真的怀疑过江氏,后来因为大公主漏了马脚,她才有了埋伏江家看看事情真相的打算。

没想到真的如此破局,不但救了江氏,不必和容闳反目,还意外伤了嘉华。

但结果却不容乐观。

第一百九十二章:女帝

不二朝与虎谋皮第一百九十二章:女帝就听大公主冷笑一声:“本宫天潢贵胄,岂会当真以身犯险?嘉华,自然是……”她眯了眯眼,忽然动手在右臂上扎了个通透:“救驾!来人呐!”

“嘭!”地一声,大门被人推开。

秦绍好整以暇地看去,就见门前冲进来一道让她牙根一软的身影。

容宿电光一样地冲向她:“郡王不要!”

秦绍还没反应过来,容宿已经扑过来牢牢攥住她的手腕,目光则和他关切声音成反比,极其危险地瞪了她一眼,才夺过茶碗盖。

“……”秦绍缩了缩脖子,被眼前的容宿搞得脑子一团浆糊,这不是她安排的戏码吧?

“咔”地一声,茶碗盖在容宿掌心捏碎,扎得他满手是血,他却恍若未觉只是跪倒在地:“郡王恕罪,臣不能帮您欺瞒陛下,更不能看着郡王蒙冤受屈!”

“父皇?”大公主这才注意到门前站得,不正是一脸阴沉的皇帝吗?

她捂着胳膊软倒在地。

父皇到底听到多少?还是全都听到了?

而秦绍更惊悚的是,容宿为什么会在这儿?

“秦绍?!”大公主不等她反应,就猛地回头瞪向她,“你算计我!你好歹毒的心思!”

秦绍眉头一挑,这才是她想听的话。正要开口,容宿却悄无声息地拦住她的路:“郡王恕罪,您顾念骨肉亲情不肯如实禀报,臣只好越狱面圣,以证清白。”

“你越狱了?”秦绍这次是真的惊到了,容宿真不愧是敢造反的人,胆大包天,竟敢越狱,而陛下还跟他站在一处,莫非……

“你!”秦绍脸色铁青:“你好大的胆子!”

“郡王息怒,您身陷囹圄,臣不得已只能将《女帝本纪》交给陛下。”容宿充满歉意,到好似真做错了什么,秦绍暗自磨牙:“好,好个容司直,你可真是……”无孔不入!

秦绍垂下手,什么都不肯再说。

容宿却像出了一口恶气似得,转身朝皇帝叩头:“容宿越狱,窥伺陛下罪该万死,请陛下赐罪!”

皇帝抿唇不语。

大公主瞳孔紧缩:“什……什么《本纪》?本宫从未听说过什么本纪!父皇,您不能听信他们的一面之词!”她情绪过于激动,手臂上鲜血浸湿襦裙。

“那你说的那些呢?”皇帝嗓音沙哑,手指都在微微颤抖,却抬起来指向秦绍:“绍儿分明在江家搜出了《女帝本纪》,他早就知道你心存不轨,想要效法先楚女帝,做大秦的女主人,但她却没有当面揭穿你,你可知为何?”

秦绍捏了捏拳头,别过头去。

“为何?”大公主苦笑一声,“您不是看到了吗,她就是要骗您过来,亲自拆穿我!”

“执迷不悟!”皇帝怒骂一声,一脚踹开大公主走进偏殿。

秦绍有些理亏地摸了摸鼻子。

她的确是这么安排的,而且她还是特意吩咐褚英把《本纪》交给宗瑶,让宗瑶面圣,引皇帝过来。

谁知道《本纪》竟然会落在容宿手中。

现在的局势就连她也搞不明白了,只能硬着头皮认下这个美名,还得感谢容宿这狗贼的相助……

她忿忿瞪向容宿。

容宿转了个身继续面向皇帝跪着,仿佛这一切都不是他主导的一样。

“绍儿是在救你!他屡次三番给你机会,你就是这么报答他的?”皇帝声声质问:“朕怎么有你这样混账的女儿,还想效仿先楚女帝,大秦江山交到你的手里只怕半年就得亡国灭种!”

大公主瘫倒在地。

看来,父皇是什么都听到了。

“父皇,你真的相信秦绍全不知情?相信他宽宏大量到这个地步,甚至愿意以身犯险?”大公主冷笑:“他以身犯险的唯一目的,就是为了彻底揭穿我啊父皇!”

秦绍表情迅速心痛起来,别过头连一句解释都没有。

皇帝拍案而起:“你简直不可救药!给她看!”皇帝指着容宿。

容宿依言起身,取出怀里的一册书卷奉上:“《女帝本纪》,大公主,这是在江府搜到的。国公爷临终前特意吩咐江家的奴才,把这本书放到棺材里陪葬,可惜头七没过,来不及放进去就被搜了出来。”

大公主颤抖着手指接过那薄薄的册子,在书面上留下一掌血手印。

“是我的又怎么样!这不过是一册书罢了,江泰愿意用它陪葬是他的事,与本宫何干?”大公主死鸭子嘴硬。

就算皇帝听到了又能怎样,难道父皇真能杀了她不成。

“大殿下怕是忘了,国公爷生前看书最大的习惯是什么?”容宿轻声提醒,“这书上处处都是国公爷的墨宝,野心昭然若揭!他想效法女帝王夫,让江弋继承帝位,而殿下您,想效法长宁女帝,一统大秦!”

大公主咬着唇,情绪激动加之大量失血让她头晕眼花,此刻又被容宿一个七品小吏逼到这个份上,更是气急败坏。

就是死,她也要拉着秦绍陪葬!

“父皇!秦绍昨日搜到这所谓的证据,就一直存了攀诬儿臣的用心,您如何惩罚女儿都可以,但决计不能相信秦绍这个奸佞小人啊!”

“混账!”皇帝拍案而起,“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想着污蔑绍儿?”

大公主牙根都在颤:“好啊,好啊,秦绍,你可真是本事,你……”她情绪过于激动,终于熬不住晕了过去。

“大殿下!”秦绍做出一副焦急之态,上前捏着大公主人中:“快传太医!”

皇帝叹了口气。

“好孩子,朕的儿女各个不成器,疯的疯死的死,还有这等野心勃勃的东西!唯有你忠厚老实,大秦先祖有灵啊!”皇帝蹒跚着走下来,仿佛苍老了十岁。

“陛下息怒,臣……臣心中有愧。”秦绍跪在皇帝面前。

容宿虽然帮她做了个宽宏大度的样子,但她此前的确要对大公主动手,陛下不是傻子,她必须自己来圆这个谎。

“臣并非全不计较,昨夜确实想让您治罪大殿下,以防殿下再做什么糊涂事——”

“不必说了,不必说了……”皇帝打断他,太医匆匆进殿给大公主止血,他心痛地望了一眼,摇着头走过秦绍:“即便朕不清楚,你也别再说了。”

秦绍一阵揪心。

第一百九十三章:不用【加更】

皇帝此时好似垂垂老矣的家翁,看着子女个个因为争夺家产而勾心斗角,甚至不惜搏命,心里滋味难明。

秦绍目送皇帝,只见容王匆匆跑来看到皇帝脸色难看,他的表情也十分阴冷:“陛下!您还好吗?臣给您传太医吧。”容王焦急唤道。

“不必了,”皇帝摇摇手,顺势搭在容王肩上:“你陪朕走走。”

容王整个人都僵住了,一时没有应答,还是容宿反应过来疑惑地唤了声:“父王?”

“是,臣遵旨。”容王恭恭敬敬地低头应道。

皇帝了无趣味地收回搭在他肩上的手,召了御辇过来。

秦绍目送他们离开,就听大公主殿中又传来急呼:“皇后娘娘晕过去了,快传太医,快!”

她摇摇头:“难为皇后娘娘了。”

前世,冯皇后虽是她名义上的嫡母,但碍着中间的容宿,母子二人也没见过几次面,但她隐约记得这是个没什么主意的可怜女人。

尤其在后宫之中,处处被容贵妃压一头不说,前后两个儿子还都死于非命,现在唯一的女儿也惹上滔天大祸,她的余生可见凄惨。

“郡王还是担心一下方昭然吧。”身后传来容宿阴测测的声音。

秦绍猛地回头:“他怎么了?”

“我看此人并非什么忠心之辈,郡王方才蒙难,他便与我另谋出路。”

“另谋出路?与你?”秦绍皱眉。

这不可能。

“现在暗房那边应该已经审过了,您去要他的供词,一看便知。”容宿布好了局,让秦绍亲自揭开幕布。

秦绍磨牙:“你还是解释一下《女帝本纪》的事吧。”

“难道不该是郡王跟属下解释一下?”容宿欺身上前,压低嗓音道。

秦绍瞪大了眼,后退半步:“你,你放肆!”

“此处并非说话之地,郡王有火气还是等回了王府再撒吧。”容宿朝他点了点头,径直出了大殿门,有內侍立刻领着他离开。

宣芳殿是内宫重地,他当然不能久留。

就是秦绍此刻结了幽禁,也得尽快离开,只是容宿这态度。

“跟谁发脾气呢……”秦绍嘟嘟囔囔,心里骂了句狗贼,但这件事她自问理亏。

因为这整件事,她将容宿瞒得严严实实。

从发现《女帝本纪》这册书开始,她就有了猜想,但没有跟容宿提半个字,而是秘密交给玉成先生,让他转交宗遥说是救命之用。

再后来,便是重重险情,她私心里其实是盼着容宿能露个怯,她就有理由光明正大地叩给他一顶不忠的帽子,甩开容宿。

哪知这狗贼如此机警,竟发现了《本纪》的秘密,还从宗遥手里得到本纪……

秦绍瞳孔紧缩:“宗遥,来人!山阳县主是不是在宫中?”

侍卫面面相觑,他们哪儿知道这些。

“我被幽禁,他肯定要进宫求情,”秦绍嗨哟一声,拔腿就去追:“容宿!”

容宿好似没听到,还让带路的小太监快走。

秦绍追出宫门,看到远处宫道上容宿的背影又厚着脸皮喊了声:“容先生留步!”

小太监回头望了一眼。

“本官以为,在宫里当差的人都知道不该听的听不见的道理。”容宿慢悠悠道。

“是,”小太监溜溜回头,差点小跑起来。

容宿大步流星,秦绍恨得牙根痒痒,狗贼简直胆大包天竟敢给她脸色看!

简直大逆不道!

她瘸着腿,心里把容宿骂了个狗血喷头,距离却越拉越远。

容宿心里憋着一口气,直到听不到秦绍追来的脚步声才停住,脸色阴沉地回望一眼。

他以为,郡王已经不再疑心他。

没想到秦绍反手就在他心窝里狠狠戳了一刀,就像听云一样。

容宿靠在朱红的宫墙上,沉沉喘了口气。

“容司直,现在已经出了内宫范围。”小太监提醒,容宿自己大约也认识路了:“有劳公公了。”

小太监走了回头路,容宿的目光就一直粘在他身上,恋恋不舍地……也往回走去。

秦绍坐在墙边,悄悄掀了掀开衣料,追了两步路让她的伤口又渗出血丝,细细密密地疼。

“县主在郡王心中就如此重要?”一道声音从她头顶响起,秦绍抬头就看到容宿的冰块脸,一肚子的骂声化作一句:“容先生误会了,本王是想跟你解释《本纪》的事并非是我不信任你,而是……”

“郡王还是别说了,”容宿沿着墙边也坐下来:“我不想听郡王的谎话。”

秦绍声音憋在喉咙里,只得清了清嗓子:“容先生误会了——”

“郡王是君,我是臣,郡王想怎么做当然是由郡王决定。”

秦绍浑身僵硬,都不知该怎么答话,前世的容宿可从没说过这种话啊。

容宿却盯着对面的宫墙,叹了口气道:“这是我一个朋友说的,从前我不觉得如何,因为我自恃忠心可鉴,但今日我懂了。”

忠心可鉴?

秦绍的脑袋里就回响着这四个字,一时忍不住转头盯着他:“容宿,你一夜没睡烧坏脑子了?”

话一说完,她就后悔了,一颗心扑通扑通乱跳。

离得这么近,别再被狗贼听到了。

秦绍做贼心虚地想往旁边挪一挪,跟容宿并肩而坐压力实在太大,哪知容宿直接站起来了:“郡王恕罪,我逃出暗房后的确先见了县主,并且说服县主将证据交给我,此时县主应该还在等候陛下召见。”

“好,好。”秦绍心里松了口气,抬头就见到容宿伸手的动作,她有些迟疑地把手递出去,容宿使力拉她起身。

这是第一次,容宿惊觉郡王竟然这么轻。

秦绍电光火石地抽回手:“容先生不必多虑,你的心思本王都明白。”她神情怪异扭捏,让容宿不自觉地出了一头冷汗。

他选的这位主子爷,可是喜欢男人的。

容宿下意识把手在袍子上擦了擦:“我去叫软轿送您出宫。”

“我不急着出宫,你先去安顿宗遥,”秦绍还不知道容宿别扭在哪儿,只忙着支开他,又忽然想到些什么吩咐一句:“你赶紧出宫,外面若是有什么风吹草动,不必客气。”

“郡王是说?”容宿神情一改。

秦绍冷笑一声:“我好不容易演了这场落难大戏,不抓几根墙头草出来哪儿行。这些事都是你负责,也就由你甄别。”

容宿点点头,心中苦笑。

蒙世佂说得没错,这位主子胸有丘壑,他只要做好自己臣属该做的事就行。

也免得恶名在外,惹人讨厌。

容宿闭上眼,将脑海里女孩的声音赶走,决定再也不用征文这个身份。

第一百九十四章:赐死

秦绍慢慢悠悠地摸着墙边磨蹭,很快就有小太监抬了软轿来接她。

方向也很明确,还是之前的宣芳殿。

皇帝说要留她在宫中暂住几日,幽禁是解了,但人没出宫,宫外的形式就乱作一团。

加之大公主受伤的消息是实打实的,立刻就有墙头草摇摆不定,四下打听风声的同时,找借口断了与容宿的联系。

刑部的刘侍郎连到大佛寺上香的借口都使出来了。

容宿也不急着发作,只是转头就把宗遥送回山阳县主府。

宗氏有些日子没见着孩子,这番是千般想万般念,容宿也不打扰,只低声提醒宗遥一句:“郡王出宫前还需县主守口如瓶。”

宗遥点点头:“我明白,昨夜多谢你舍命帮郡王。”

“是我该谢你,献上证物是大功一件,郡王原本让陛下想记在你的头上。”容宿道。

宗遥笑笑:“我不成的,陛下一说不见,我就没了主意。”

“真的吗?”容宿意味深长一笑,他昨夜见到的宗遥可不似没了主意,而是要搏命去面圣呢。

“真的假的不重要,重要的是郡王这次会信任你了。”宗遥微微颔首,“这也是我对你的承诺。”

“多谢了,”容宿抱拳告退。

宗母没听明白,拉了拉儿子袖子:“遥儿你做了什么?若真有大功为何让给别人?”

“娘您听错了,我不过一介女儿身,在宫中又能做什么?当然是容四爷更为得力。”宗遥望着容宿背影,悠悠一叹:“我若是男身……”

“休要胡说,”宗母慌乱地拍他一下,再也不想着什么争功的事。

能保住女儿身要紧。

宗遥点点头:“都听娘的。”安抚了宗氏,他才吩咐令人紧闭府门,三日内谁来都不得开门迎客。

“山阳县主府封了?”陈家大老爷瞪大了眼,“看了昭和郡王这次,凶多吉少啊。”

“去,派人给维世子补一份礼,就说是前几日维世子受伤时的探望。还有小公爷,这次江家的事我们陈家也很气愤,明日必要参秦绍跋扈。”

“父亲,宫里还没有消息传来,我们这么做是不是太草率了?”陈时阻拦。

“时儿,上次你抓住昭和郡王的手腕哪儿去了?”大老爷责问,“而且郡王倒了对你更加有力,”陈时眼光一亮,就听大老爷道:“维世子与赵家无冤无仇,你就可以去庄户接夫人回府了。”

陈时目露犹豫,“不!父亲,郡王虽然擅使手段,但为人还算磊落,这长安城储位之争波澜诡谲,母亲如今没了母家护持,在庄户养着才是福气。”

“你!”陈大老爷拂袖:“你不去,有人愿意去!”

陈时梗着脖子告退,陈家孙子辈有的是人等着踩他一脚,甚至不少人觉得他是中了昭和郡王的邪,才会如此糊涂。

冷落许久的维世子府又一遭热闹起来。

秦维起初不愿接纳这些墙头草的礼物,“秦绍帮我拔除江家,为亦萱报仇,我如此落井下石岂是君子所为。”

孔先生:“世子谬矣,您是指认江家的‘主谋’,若不振作起来,要是让江弋或是大公主掌权,整个瑞王府都要蒙难!”

秦维攥了攥拳头:“好,替本世子谢过众位。”

……

宫内,秦绍不知道外面正在重新洗牌,皇帝却有所耳闻。

“让他吃吃亏也好。”皇帝摆手示意宫中严禁议论昭和郡王之事,还道今日罢朝,延缓草拟过继文书之事。

立太子一事,更是玄而又玄。

如此态度,令外朝更加急着寻找新的庇护,除却一些中立的,江家与大公主府和世子秦维都是大热。

皇帝心里像是好受了点,坐在龙椅上长吁一口:“恺同,”他唤,容王闻声,动作微僵:“臣……我在。”

“承安的事,朕该怎么办?”皇帝孤零零坐在龙椅上,微白的鬓角,眼神颓丧。

容王上前一步,凑得近些才看出眼中情意颇深:“陛下若真想保大殿下,也不难。”

“怎么保?”皇帝仰头对上他的目光,依稀见到年轻时的自己。

下放上林苑的落难皇子与忠心伴读,仅有彼此可以互相出个主意。

可如今,君臣从属大定,皇帝就再也没有用这样求助似得眼光看过容王。

“她野心勃勃,朕保了她这次,也保不住下一次,更保不住百年之后!”皇帝瞳孔中烧起怒火,看向容王的眼神也警惕起来。

“容卿,你越矩了。”皇帝冷冰冰道。

容王这才注意到自己已经站到龙椅旁边来了,赶忙告罪退下。

“陛下若真要保,臣有一个建议供陛下选用。”容王规行矩步地说道……

“传太医。”皇帝显然已经下定决心。

……

秦绍在宣芳殿养了两日的伤,好吃好喝,不问世事,快活得长出了三两小肚腩。

但很快,她就接到了皇帝的旨意。

让她去囚禁大公主的延馥殿中,送一盘糕点。

秦绍看着糕点眉头紧皱:“陛下可有说这糕点是作何用途的?”

“陛下没说,只说让郡王安心,可以一劳永逸。”

“啪嗒”一声,糕点被秦绍手滑摔在地上,宫女太监跪了一地:“这可是御赐之物啊!”

“本王当面向陛下谢罪!”秦绍顶着压力,要到正殿求见皇帝。

正殿之上,皇帝看了容王一眼:“他摔了糕点,还要求见朕。”

容王点点头。

“召他进来吧。”皇帝道。

秦绍入内,跪地请罪:“臣请陛下收回成命!”

“哦?”皇帝挑眉。

秦绍身后的小太监们端着摔碎的糕饼上前,供皇帝检验。

皇帝闭上眼,叹了口气:“朕说过,这盘糕饼能让你一劳永逸,你为何摔碎它,难道你想让承安再以嫡公主的身份与你争夺皇位?!”

秦绍倒吸一口凉气,这次,陛下是真的把话说开了。

“陛下明鉴,大秦嫡系血脉单薄,臣便有万难,也不想踏在亲族鲜血上赢得皇位。”秦绍叩头。

“说得好听,”皇帝冷笑:“你真当朕不知道你心里想的什么吗?”

“臣惶恐,”秦绍叩头,额上渐渐冒出冷汗,“但臣还请陛下收回成命,饶大殿下一命,臣担保绝不会再给她机会。”

皇帝拍案而起:“狂悖!优柔寡断,妇人之仁,你难成大器!”

“陛下息怒。”容王等人跪倒。

“拿给他,”皇帝忽然指将盘碎成一地的糕饼指给秦绍:“让他吃。”

“陛下三思!”容王急急唤道。

第一百九十五章:宿命

“郡王,陛下天恩,您何必辜负陛下好意?”容王劝道。

秦绍面无表情地看着端到面前的糕饼碎块,“父王起初不肯让我来长安,”她捡起一块,看向皇帝:“但我觉得,若因一人贪图安逸,而置大秦千秋基业于不顾,是为不忠不孝。”

她将糕点送入口中:“我不想做这样的不肖子孙,相信陛下也不会愿意看到我成为这样的人。”

皇帝盯着她,一口一口吃个干净,颓然坐到了龙椅上。

良久才道:“你这是在教训朕吗?”

“臣不敢,陛下舐犊情深,人之常情。”秦绍跪倒在地,“恳请陛下相信,侄儿亦是顾念骨肉亲情之人。”

皇帝呵笑一声,指着秦绍,又看了眼容王。

容王低下头。

“你什么时候看出来的?”皇帝表情略带苦涩,桌子下面,龙袍都攥出褶子。

“从陛下让我吃的那一刻开始。”秦绍道:“陛下舐犊情深,我亦是陛下的亲人,陛下怎忍心杀我。”

“朕算是看出来了,你除了脑子好使,这张嘴也挺好使!”

秦绍垂下头。

皇帝站起身,负手在御阶上走来走去,几次抬起手又颓然落下。

终于,他唤了声:“容卿,拿给他吧。”

“是。”容王从袖中取出一只纸包,呈给秦绍:“郡王,这是太医院秘密配置的药粉,服之可令人丧失神志,根据用量短则半月长则半年。”

秦绍瞳孔骤然紧缩,伸出的手指略微颤抖。

“郡王早该料到是这种结果了吧。”容王将药粉塞入呆滞的秦绍手中,“大公主有了疯症就再也不会有人相信她,郡王就可以高枕无忧。”

“是这样,没错。”秦绍闭上眼,“陛下是要我亲自去送吗?”

皇帝点点头。

秦绍抱拳告退,“秦绍!”皇帝忽然叫住她,秦绍转身,“你可知道,方才你若将这盘糕饼送给承安……”

“吃这包药粉的人就是臣,秦绍清楚陛下的意思,请陛下放心。”

皇帝闭上眼,挥挥手让她去吧。

延馥殿。

大公主的伤已经包扎好,养了两日,又起了勾心斗角的精神头,要求见皇帝皇后,还打听了江弋的伤势,但无人敢回话。

看到大殿门打开,她热切地望来,秦绍的身影出现令她脸色转阴。

“你是来看本宫笑话的?”大公主敛了敛袖子,高傲地抬起头:“本宫活得好好的,还会比你好,父皇不会杀我,你休想耀武扬威。”

秦绍进殿,命人关上殿门。

“我是来给大公主送解脱的,”秦绍取出袖中药粉。

“你要干什么?”大公主变色:“我是大秦唯一的嫡公主,你敢暗害我,父皇饶不了你!”

“大公主就别再自欺欺人了,没有陛下的命令,我岂能进来?”

大公主摇头:“不,不可能,父皇不会杀我的!我要见父皇!”

“秦承安!你还要丢人现眼吗?”秦绍断喝。

大公主浑身一僵:“我是大秦唯一的嫡公主,弟弟们都死了,我继位有什么不妥?为什么要让给你这个外人?还要杀我……父皇啊,你糊涂!”她瘫倒在地,一声哭号。

“为了皇位,你可以弑夫、害子,无所不用其极,”秦绍走到她的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大秦,绝对不能交到你这种人手里。”

大公主仰头看她,喉头一滚,冷笑:“你有什么资格说我?”

“你骗得了父皇却骗不了我,从你搜到《本纪》那一刻起,你就想着要致我于死地!你知道我身份高贵,除非让父皇当面听到我的野心,否则父皇断不忍心杀我,所以你才跟容宿策划了这一切!秦绍,你好歹毒啊!”

秦绍抿唇微笑,大公主猜得八九不离十,她的确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安排的。

可嘴上却是:“大公主倒是擅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秦承安气得磨牙:“卑鄙!”

“我有一个活命的机会给你,就看殿下是否愿意抓住了。”秦绍道。

“你会有这么好心?”秦承安冷笑。

“嘉华是谁?”秦绍问。

秦承安哈哈大笑:“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她站起身,摇摇晃晃地走到桌前:“你还没有查到嘉华,好,真好!”

秦绍眯起眼:“大公主,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了。”

“我死也不会告诉你的!”秦承安双目赤红,冲着秦绍吼道:“我倒要看你如何坐稳太子之位!”

秦绍摇摇头:“大殿下,你还不明白吗?嘉华只是在利用你。”

“笑话,”秦承安拂袖坐下,傲气十足。

秦绍耐着性子道:“大公主就从没想过,为何《女帝本纪》这么重要的证据,却轻而易举地落到我的手里?”

秦承安眼波抖动,“你休想再诓我。”可心里已经存了疑虑。

她明明提醒过江泰,江泰也早就承诺说已经将书焚毁,为何还会成了陪葬品,落在秦绍手里,莫非,是有人故意为之?

“大公主想必也猜到了,正是嘉华。除了她,估计也没人能神不知鬼不觉地从江泰手里保下这本书。”秦绍循循善诱,“大公主聪明绝顶,不逊色于女帝长宁,没想到最后却败在了自己人手中,到底是时也命也,还是有人想借我的手除掉你?”

秦承安腾地站了起来,眸光晦暗难懂。

秦绍:“大公主,把嘉华的身份告诉我吧,还有她背后的人。我以亡母的名义起誓,今后断不会亏待你们母子,承庆皇庄,颐养天年,我许你和小公爷一世顺遂,绝无违背。”

前世今生的轨迹,竟然一味相同。

秦承安却丝毫不知感恩:“你夺走了属于我的皇位,还想怎样不会亏待?”她一把抓起桌上的药粉就往喉咙里倒:“秦绍,你记住了,这个太子,你做不安稳的!”

“执迷不悟。”秦绍阖目长叹。

这是她给大公主争取的最后的机会,可惜,秦承安毫不珍惜,宁死不肯说出嘉华的身份,也……死不回头。

秦承安嘴边带着药粉,咯咯怪笑:“秦绍,我看着你,我看着你呢!”

或许,这就是宿命吧。

她重活一世,能改变的是结局,但改变不了的,是野心。

秦绍大步走出延馥殿,背过身:“关门。”

第一百九十六章:东宫

不二朝与虎谋皮第一百九十六章:东宫秦绍在延馥殿的所作所为都有人密报给了皇帝。

“绍儿的确心存仁善,是她太不争气了,”皇帝闭上眼,容王深知皇帝心里不舍,开口道:“陛下,张院正说药粉生效大概需要半个时辰,您……您要不要见见大殿下?”

或许还有转机。

皇帝看了容王一眼,算是被他说服,当真去了延馥殿。

秦承安跌坐在殿中正有些不解,药效一分一秒地加强,她逐渐感觉到意识的模糊,这让她格外慌乱,看到皇帝就如同看到救星:“父皇!”

她哀泣如乳鸽,令皇帝铁血的心都化了。

“承安,你是朕第一个孩子,朕还是太子的时候你就是皇长孙女,朕如何能不疼你。”

“父皇疼我……”秦承安眼神顿时热切起来:“父皇若真疼我,就像先楚帝一样传位于我,让我做名正言顺的女帝吧!”

皇帝啪地给了她一巴掌:“混账!先楚帝借国运百年,下场惨不忍睹,你敢拿朕与他相比!”

“父皇就不能为大秦江山牺牲吗?”秦承安摸着脸颊,双目赤红着质问。

“你!你这糊涂东西!”皇帝气得脑袋发昏,往后靠了一下,还是容王一手托住他的背才没栽倒下去,指着秦承安恨铁不成钢道:“朕就是牺牲,也不为你这蠢货牺牲!”

“父皇……父皇!”秦承安压住药效,恢复一些理智,赶忙道:“父皇,秦绍给我吃了奇怪的药,他要害我,他害我我才会说这些混账话的父皇!女儿知道错了,女儿再也不会肖想皇位了,您救救我,您救救我!”

皇帝甩开她拽着龙袍的手:“绍儿给过你机会了,招出那个同党,朕,亲自下旨送你去承庆皇庄颐养天年,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了。”

秦承安跌坐在地:“父皇要我变成疯子,让秦绍看我一辈子的笑话?”

“傻孩子,父皇是在救你!”

皇帝摇头叹道:“秦绍足智多谋,来长安不过半年就已经羽翼丰满,而你呢?除了肖想先楚长宁女帝旧事,你还有哪件事办的漂亮?”

容王眼神一凝,原来陛下真的动了心思。

“你就是当了这大秦的皇帝,你也坐不住这江山!父皇岂忍心看你身首异处。”皇帝说出了真心话。

秦绍若想谋反,凭秦承安这些手段,根本不是对手。

与其如此,还不如皇帝亲自买个人情,还能保住自己唯一的血脉。

“那是因为父皇你属意他!”秦承安还是不服输,加上药效冲得她脑子有些乱,此刻已经开始胡言乱语:“父皇你看着吧,我留下一个嘉华就足以让秦绍死,让他死!”

皇帝脸色铁青,拂袖出门,将大公主的哭求关在殿内。

“封殿!封上!给朕封上!”皇帝连喊三声,气得大步离开,刚回寝殿就召了太医。

容王奉旨封锁延馥殿,透过给食物的窗口朝里面冷冷望了一眼。

秦承安与他目光一撞瞬间浑身颤抖:“我不说,我什么都不会说的,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一串脚步声匆匆跑过。

“王爷,郡王要见方大统领。”侍卫禀报。

容王放下密封窗,背着手道:“郡王要见自然能见,方昭然也很快就要官复原职了。”

暗房里,秦绍如愿见到关押三日之久的方昭然。

“抱歉这么晚才来救你,只因——”

“郡王言重了,”方昭然朝她施了个礼,“郡王恢复清白,我自然就清白了。”

秦绍笑了笑:“表哥果然没令我失望。”

容宿那狗贼还告你的状,但秦绍已经看过方昭然的供词,和大殿上所说一模一样,没有半点差池。

就算前世的许多事都变了,但表哥对她,依旧是忠心耿耿。

“我们走吧。”秦绍道。

“郡王,”方昭然停住脚步:“郡王也救了容宿吗?此人在郡王方才蒙难之时便想了脱身之策,还要我与他串供一起污蔑郡王,实在不能信任。”

秦绍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表哥说的几乎和容宿一模一样……

“这件事……”

“这件事只是个误会,没想到方大统领对郡王也是如此忠心耿耿。”容宿从门外走进来,语气带着几分挑衅。

“郡王,此人巧舌如簧,诡辩之能无人可及,断不能轻信啊!”方昭然还不罢休。

容宿冷笑一声:“大统领这就有失风度了吧?我都没有苦苦相逼,你却不肯罢休,是想为难郡王吗?”

两人互相试探,如今各自都没有中计,谁揪着不放,便是胡搅蛮缠了。

方昭然冷哼一声,不再开腔。

秦绍站在中间长吁一口,这可真是两边都得罪不起的局面。

“二位都是我的肱骨之臣,就不必再为小事离心离德了,”秦绍说着违心的和气话,率先出了暗房,刚好撞见来传旨的周福。

“陛下特旨,请郡王在宫中小住,目前就暂且住在……东宫的左偏殿。”周福亲自传的谕旨,分量可见一斑。

“东宫开了?”方昭然惊道。

自从昭煦太子死后,陛下伤心欲绝,下令封宫已有数年之久,断不会因为留宿秦绍就开了东宫偏殿这么敏感的位置。

周福点点头,朝秦绍拱了拱手:“恭喜郡王,贺喜郡王,礼部正在草诏,陛下的旨意就在这两日,您且在东宫侯着天恩吧。”

“多谢公公提醒。”秦绍客客气气地回了个礼,算是对周福最大的打赏。

“哎呦可不敢当,”周福果然是个人尖,当即就和秦绍攀谈起来,言语之间泄露了一些陛下不打紧的喜好作为投名状,博得秦绍不少好感。

“容司直也在,陛下特旨,也允容司直与郡王殿下一起咱局东偏殿。”周福笑眯眯道。

他对容宿可是十分看好。

以庶子之身迅速扒上昭和郡王这根大腿,将嫡世子容闳踩到尘埃里去,容宿真是个好样的,加之前几日忠心救主之时博得陛下好感,日后东宫定有他一席之地。

“谢陛下天恩。”容宿微微一笑,还耀武扬威地瞥了方昭然一眼。

方昭然脸色难看,冷冰冰地抱拳道了声告辞,回禁军报道去了。

“你用得着这么得意吗?”秦绍不满地瞥了容宿一眼。

“郡王怪罪的是。”容宿老实认错。

秦绍看怪物似的瞥他一眼,喉头一滚,不敢接茬,只道:“去东宫吧。”

第一百九十七章:贤惠

宫中消息传得飞快,才一日的功夫,长安城的那些墙头草就做了鸟兽散,还纷纷埋怨自己沉不住气,秦绍这下都住进东宫了,当太子的事准没跑。

“时儿,还是你沉得住气啊。”陈大老爷僵着表情道,陈时目光淡漠很快又父子情深地笑了笑:“父亲见外了,都是为了陈家。”

“好,好。”陈大老爷心里叹了口气,但也只能跟儿子这样虚与委蛇下去。

同样的事还在长安城各处上演,山阳县主府也在第一时间门庭若市。

众人想着,求见不到秦绍,拉拢一下秦绍的枕边人也好啊,各府女眷纷纷登门,可宗遥一个没见,直到陈家大小姐递了帖子,她才勉强给了个面子。

陈家上下受宠若惊,陈时兄妹更是被家中捧到天上去了。

“我哥哥说了,他的荣光都是郡王给的,断不会学家中那些小人嘴脸,还请县主帮我哥哥解释一下。”

宗遥:“这些事我也不甚明白,但若真的忠心,郡王自然明鉴。”他一心想帮秦绍分忧,如今,也算是尽力了。

“多谢瑶姐姐了,”陈大小姐热切地挽住宗遥手臂,惹得宗遥浑身一僵是推开也不是,不推更不行。

“县主,玉成先生有请。”有人来报,可算解了宗遥燃眉之急。

陈大小姐撇了撇嘴,暂且回府。

“县主见谅,此事实在难为我不好插手,这才叨扰县主。”玉成先生一见面就解释,宗遥有些疑惑:“郡王信任先生,还有什么事是先生不好插手的?”

玉成先生苦笑,做了个请的手势。

宗遥跟着来到郡王府一处清静别致的院落,瞬间明白过来:“舒涵?”

“是,舒涵从小伺候郡王,情谊非同一般,如今她闹起来老朽实在难为。”玉成先生可是个人精,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他才不会做。

“奶娘呢?”宗遥也觉得棘手,舒涵自从被禁足一直是奶娘在照顾。

亲母女,自然没有什么说法,可若换成他来处置,只怕要传得很难听了。

玉成先生有些心虚:“郡王在宫中无人照顾,奶娘已经入宫了。”这也是没办法中的办法,对外宣称秦绍依赖奶娘虽难听了些,但总比让其他人服侍秦绍妥帖得多。

宗遥表情有些古怪,但到底没说什么。

“郡王将王府交给我,这件事我就替郡王料理了。”他下令打开院门。

“县主仔细着,郡王似乎想在开府之日认舒涵姑娘为义妹。”玉成提醒道,舒涵不是肖想秦绍的一般的女孩,她是奶娘的亲女,一个不小心可能连秦绍也一起得罪了。

所以才棘手。

宗遥点点头:“多谢先生,宗遥明白了。”

他刚一进门,就听见里面撕扯喧闹起来:“放开我,你们放开我!”

“放开她,”宗遥按了按脖子上的围巾,令丫鬟们都退下。

“县主……”舒涵连日来清瘦许多,眼眶微微凹陷已不复大丫头时的容光焕发,凄苦发问:“我对郡王忠心耿耿,到底为什么会落得这个下场?”

“因为你贪心,”宗遥做到桌前。

舒涵摇头:“不,不对,”她噗通一下跪在宗遥身前:“是县主,郡王深爱县主,奴婢已经看明白了,只求县主给我一个容身之处,不需要什么名分,能继续在郡王身边服侍就好了!”

宗遥攥紧茶杯,没来由地想一杯水泼到舒涵脸上。

“你凭什么服侍郡王?就凭你那些算计人的小伎俩?”宗遥冷笑:“郡王不容你,你以为我就会容你?”

“您已经是陛下钦点的郡王妃了,日后少不得要给郡王纳妾,与其选那些出身尊贵的侯爵之女,不如选奴婢啊,奴婢一定感恩戴德没齿难忘!”舒涵抓着裙角,咚咚磕了两个头。

宗遥没好气地拨开她的手。

“我终于知道郡王为何要将你禁足了。”

舒涵茫然抬头。

“有几分小聪明就自视甚高,心中只有自己,你这样的人进了王府,绝不是郡王之福。”宗遥此刻十分佩服秦绍的手腕,若非早将舒涵关起来,指不定要生出什么乱子。

如今大局已定,他就替郡王做这个恶人,料理了舒涵吧。

“你想干什么?”舒涵惊恐后退,宗遥已经叫人进来:“给舒涵小姐更衣,今夜就送她回渝州。”

进门的玉成先生一脸笑意,十分随便地劝了句:“县主,这样不太好吧。”身后却冲进来两个婆子将舒涵硬请了出去。

宗遥苦笑,看来玉成先生早就想这么做了。

“县主为郡王牺牲名声,郡王定会感念您的情谊。”玉成先生也不尴尬,还给宗遥吃了颗定心丸。

虽然宗遥还不知道郡王是女儿身,但郡王和他的婚事已经定下来,来日郡王不论是入主东宫,还是荣登大宝,这位都是她名正言顺的正妻……

伴侣吧,玉成先生想了想,还是在心里悄悄换了个词,但他这番复杂脸色还是让宗遥生出几分误会:“先生放心,来日郡王不论郡王是要休妻还是纳妾我都不会反对,但舒涵这样心存叵测之人,决不能进我家门。”

玉成先生饶是人老成精,也被他这句话酸到了:“县主贤惠,是郡王之福。”

宗遥竟对贤惠二字比较受用,屈膝福礼,“那就拜托先生了。”

玉成先生目送他离开,无声叹气。

也不知郡王选了宗遥这样贤惠的男人,是福是祸啊。

舒涵被两个婆子粗鲁地按进马车,玉成先生点了二十几名侍卫一路护送,本想再多吩咐几句,就得到消息。

“江氏没了?”玉成先生大惊,赶忙回去找宗遥商议。

马车里舒涵瞪大了眼正想说什么,却被婆子堵住嘴,马车就这样驶离王府。

东宫,秦绍也略微惊讶。

“怎么没的?”

“说是火毒攻心,而且……而且世子妃有了身孕身体太弱,这才没熬过去。”

“你说什么?”这次轮到容宿坐不住了。

江氏有了身孕?

他匆忙看向秦绍,就见秦绍微微抿唇,惶然坐回去:“是我害了她们。”

江氏是无辜的。

是她明知如此还咄咄相逼,利用江氏做引子钓出大公主,甚至置江氏于险地,只为揪住大公主的把柄。

没想到不但害了容闳的妻子,还害了他未出世的孩子。

秦绍懊悔地抱住头:“怎么会这样……”

第一百九十八章:狗头

容王府缟素一片。

还怀着身孕的世子妃就这么没了,对于容闳来说无疑是巨大的打击,便是容王也脸色阴沉,容王妃更是昏过去数次,伤心欲绝。

如今江家虽然败落,但江氏肚子里可是他容王府实打实的嫡长孙。

秦绍特意请旨出宫,来到容王府悼念。

容闳一身是素,仿佛失了魂,见到秦绍也只是规规矩矩地还礼。

“我一定抓住嘉华,为世子妃报仇。”秦绍道。

容闳的眼神刹那间有了生气,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多谢郡王!但请郡王务必将此事交给我!”容闳眼中戾气大盛:“我要一根一根敲断她的骨头,才能解我心头之恨!”

“好,此事就交给你。”秦绍按住他的拳头,身后容宿眉头皱起,轻声:“郡王?”

秦绍偏头看容宿,容闳却急着道谢:“多谢郡王信任!”

容宿面色沉重,抱拳一礼:“大哥掌管五城兵马司,想必很快就能追查到凶手线索,为大嫂报仇。”

秦绍皱眉瞪他一眼,狗贼就知道弄权。

容闳递给容宿一个可笑的眼神:“四弟放心吧,我无心争什么,只想为娘子报仇。”

“大嫂在天有灵,一定会十分高兴。”容宿拱了拱手,秦绍不满地瞪他一眼,低呵一句:“容宿!”

她觉得好丢人啊。

人家容闳丧妻丧子悲痛欲绝,根本无心权利争斗,可她身后这狗贼还跟人耍心眼排挤人家,拉都拉不住,跟小孩子耍无赖似得。

容闳心如止水,转身招呼其他人。

秦绍扯着容宿袖子出门,气呼呼地:“你干什么呀?”她仰头瞪着容宿:“我一定要揪出嘉华,让容闳放手调查自然是有利的,你为什么要限制他?”

还用问?狗贼肯定是怕容闳抢了他在东宫的位置。

秦绍磨牙,容宿则拱了拱手尽职尽责地提醒:“郡王明鉴,我大哥这个人只爱他自己,对大嫂的深情,只恐是半真半假。”

“你!你这是偏见!”

“郡王才是偏见。”容宿寸步不让,“郡王被他的深情迷惑了,世上哪有如此深情之人。”

“哼!”秦绍拂袖,翻身上马还小声嘀咕:“自己不是还编排别人……”

容宿摸了摸鼻子,怎么郡王这次如此不冷静。

莫非郡王相信世上真有如此深情?容宿猛地打了个寒颤,他想到了宗遥……

秦绍从马背上回头看了一眼,容宿没追上来。

她噗通噗通乱跳的心脏缓和一些。

“先生怎么会跟他这种人交情过命……”还为了他拒绝自己,连一句解释都不肯听。

想到征文先生在冰窖那句话,秦绍的心就像被人钻了个窟窿一样疼,她理所当然地全怪罪到狗贼身上。

可这并不能减轻她的痛苦,反而让她更伤心。

“褚英呢?这些天跑哪儿去了?”秦绍催问,她还等着褚英给她送来先生联系她的消息呢。

“褚侍卫……褚侍卫还在宫里。”身边人禀报。

秦绍皱眉:“我都出宫了,她还在宫里干什么呢?”

“褚侍卫最近跑太医院比较勤,大约是病了?”小厮禀报,秦绍翻了个白眼:“我看是心病。”

她一回宫,就派人把褚英叫来。

“江弋还没醒呢?”

“醒了。”褚英快速答道,又脸色一变:“我……我是为郡王打听的。”

“好好好,都打听到什么了?”秦绍问。

褚英结结巴巴道:“他醒了,但是心情不是很好,大殿下的事太医们也没敢告诉他。”

“江弋很聪明,他只需要听说我暂住东宫,就能猜个大概。”秦绍摇摇头,“那他的腿?”

褚英叹了口气:“太医说,如果好好调理还是有希望站起来的。”

“有希望?”秦绍叹了口气,就算有希望,陛下也会狠心将它变成没希望的。

因为只有这样,江弋才能安安分分的活着,不再有其他非分之想。

“你下去吧,”秦绍挥挥手,又忽然喊道:“等等!那个……”她舔了舔唇,“那个糕点铺子……”

“黄了,属下派去盯着的人说老板卖了铺子,举家搬出长安投奔亲戚去了。”

秦绍腾地站起来,手指都在哆嗦。

“你怎么不早说!”她少见地冲褚英发火。

褚英噗通跪倒:“是属下失职。”

秦绍却连叫她起来的心思都没有,背着手在殿内走来走去,越走步子越急。

“抓!把人给我抓回来!”她吼道,又扑上去拽住要执行命令的褚英:“不能抓人。”

抓了,征文先生恐怕也不敢猜听云就是她秦绍。

说不定还会误会听云是她派出去的人,觉得自己这准太子怀疑他,或者别的什么可能,容宿那狗贼也会顺藤摸瓜,万一被他查出自己是女儿身可就糟了。

秦绍虽然不知道前世的容贼是什么时候得知她是女儿身的,但这一世她自问隐藏的很好,决不能一朝失算,满盘皆输。

“郡王……”褚英低声喃喃,秦绍一低头,发现自己正拉着人家的手冥思苦想呢。

“你先不要轻举妄动,把铺子的人撤回来吧。”秦绍松了手。

先生卖掉铺子打发了人,就是要和听云永远断掉联系的意思,她岂能不知……

“容宿!”秦绍咬牙切齿,这绝对是狗贼的原因!

先生在意和狗贼十多年的交情,远胜于同听云这短短几日的感情。

秦绍心里打翻了五味瓶,一瞬间竟然有些嫉妒容宿。

“郡王要召四爷吗?”褚英听她念叨,误会了秦绍的意思。

“我召他个狗头!”秦绍瞪大眼睛骂道,长长吁了口气,胸闷才舒服一些。

大殿外,蒙世佂闻声苦笑,容四啊容四,你又怎么得罪郡王爷了?

“郡王,蒙少将军求见。”小太监姗姗来迟的禀报,让秦绍喜出望外,先生竟然亲自来了?!

对。

先生还不知道,听云就是她呢!

“快召……”秦绍一回头,就看到蒙世佂颀长身影立在殿外,顿时笑逐颜开:“蒙少将军快请。”

蒙世佂进殿:“叨扰郡王了。”他取出一册谱子递过去:“郡王那日一曲,令世征日夜回味,又参详几篇孤本写下如此一段,请郡王品评。”

他将秦绍引为知音,闭门写成琴谱,自然要邀秦绍一同修改。

她的先生果然大才。秦绍看到曲子,早就把怨念抛诸脑后。

第一百九十九章:请战

不二朝与虎谋皮第一百九十九章:请战第一百九十九章:请战

秦绍没有命人拿琴箫,她暂住东宫,不宜喧嚣歌舞,免得落人话柄。

但精通音律之人,只需以指叩案就能流过旋律。

她徜徉期间只觉此曲激昂慷慨尤甚前世,旌旗招摇,还比前世多了许多杀伐之气,丝丝缕缕的欲望和执念不可避免地夹杂进去。

我和容宿一样,有不可收拾的欲望。

秦绍手指戛然而止。

“有何不妥吗?”蒙世佂紧张道。

“蒙少将军心中,可有什么未解的欲望?”秦绍问。

蒙世佂一僵,略微迟疑后,起身道:“郡王对我推心置腹,世征也不愿言谎。这清平盛世之下危机暗藏,只可很空有报国志,身无三尺剑。”

秦绍盯着他:“你想回雁秋关了?”

蒙世佂苦笑:“雁秋关?郡王可知雁秋关从前只是我大秦的内关,如今却成了大秦抗敌的外门,我等武将,羞于启齿!”

“我明白了,少将军此来并非为了品鉴琴谱,而是为了请战。”秦绍道。

蒙世佂抱拳一礼:“臣闭门苦读郡王的《策马论》,深以为然,既如此,我大秦为何连年苦守冬日里的鏖战?不如乘这夏末秋初的好时机,打对方个措手不及!”

秦绍摇头:“此计不妥,还请世征兄再多做考虑?”

“郡王……”蒙世佂还想再谏。

秦绍已经竖起一只手掌,略显失望:“世征兄大才,当知大秦朝内未定,尚不宜攘外开战?”

蒙世佂脸色一僵:“是我为难郡王了。”

他抱拳告辞,秦绍回头唤住:“蒙兄急着回雁秋关,可是在逃避什么?”

蒙世佂攥紧拳头:“郡王此言何意,世征不懂。”

“本王曾在坊市天桥下见过一个戴花脸面具的解字先生,”秦绍的声音从他背后靠近,越发逼人:“后来方知,此人胆大包天竟敢到大公主府行窃,还是任艺璇的同伙——”

蒙世佂知道秦绍是误把自己当容宿了,但此情此景,他只能硬着头皮认下:“或许此人也只是在做他该做的事。”

“本王明白了,”秦绍面无表情,心里却笑得甜滋滋的:“这曲谱就送我吧。”

蒙世佂哪敢说不。

“是,下官告退。”他走出偏殿,是一脑门的汗,“这个容小四简直害苦我了。”

他一拂袖,就去找容宿算账。

容宿闻之大惊,狠狠捶他一拳:“蒙世佂你研究曲谱研究坏脑子了吧!你竟敢让郡王支持你出征?你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吗?”

蒙世佂撇撇嘴,无力地辩解道:“我没有……”

“你还没有?”

“郡王问我是否有未解欲望,我只是实话实说罢了。”他无辜道。

容宿恨不得一茶碗砸死他。

“我警告你,在郡王没当上太子前你给我老实点,不,即便郡王当了太子,出征的事也不许再提。”

“容宿,你还是人吗!”蒙世佂狠狠推了他一把:“你不是不清楚,突厥人狼子野心,今夏试探不成,他朝一定会卷土重来,难道要我大秦坐以待毙吗?”

容宿黑着脸陷入沉默。

“要我说,待郡王入主东宫,这件事就该第一时间提上来。”蒙世佂道。

“不成!”容宿拍案拒绝,“这样只会让朝臣们觉得郡王天性好战,那些老东西你又不是没见识过,一个个比兔子还胆小,只会给郡王增加不必要的麻烦。”

“容宿,你胆子怎么这么小了?富贵险中求!只要我们能一战定乾坤,这就是郡王的万世之功!”

容宿冷哼:“你能保证一战定乾坤吗?”

蒙世佂沉默。

“若是不能,就是一战跌落九霄,郡王也罢,你我也罢,都是万劫不复。”

蒙世佂脸色一黑,拂袖而去。

容宿摇摇头,坐在椅子上挤按眉心。

“对了,”蒙世佂去而复返,让容宿头更大:“又怎么了,蒙二哥?”

蒙世佂脸色好了些:“郡王今日可问我那假身份的事了,你好人做到底,不能只让我背锅,也得给我点甜头吧。”

容宿一怔。

“你认了?”

“认了。”蒙世佂点头:“不然怎么办?你让我实话实说,我把面具给了你,也是你去天桥下摆摊,骗郡王信任你自己的?那可够难堪的啊。”

容宿朝他比划一拳头,吼道:“知道了!”

“好了好了,四哥能者多劳!”蒙世佂占了大便宜,笑嘻嘻地回去,总算不再提请战的事。

容宿捏了捏拳头,找到卧房里收藏起来的面具。

他带上面具,面具红白相间的色块遮盖住他所有脸色,只有沉沉一声叹息。

“四爷!”大成快步冲进来,容宿匆忙藏起面具:“慌慌张张做什么?”

大成没看清他手里的东西,只是急急上前:“四爷,您看。”他呈上一只点翠钗,这又不是太稀罕的东西,容宿本不以为意,可神色突然一凝:“她不是被宗遥送回渝州了吗?”

舒涵从前是他的心头大患,但自从秦绍将舒涵禁足小院后,他就知道郡王不在乎她,注意力自然挪到别的事上,昨日得知宗遥做主将舒涵送回渝州,他更是把这个名字抛到脑后。

谁知今日,竟然有人拿他送给舒涵的点翠钗上门。

“是绑架,还是她自己想办法回来了?”

容宿微一眯目,若是后者,这个女人可就不能留了。

“目前还不清楚,送钗的是个小乞丐,应该是人使了银子。”

“没有别的话?”

“没有。”大成也是一头雾水,这才有些急。

容宿敲了敲桌子。

“知道这钗是王爷您送的人肯定不多,除了舒涵自己说的,只能是郡王府里的人。”大成道。

“还有一种可能,”容宿站起身:“是王府里的人。”

大成领命:“属下这就派人在府里清查,一定找到舒涵姑娘下落。”

哪知道,他脚还没迈出去,就见正院的小厮匆匆忙忙跑进来:“四爷,王妃请您过去。”

容宿眉头一挑:“母亲要见我?”

这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

“这就去,”容宿将钗收到袖中,应召而去,他和容王妃到底都还守着这张脸没撕破。

可一进正院,容宿那种落入陷阱的感觉就被印证了。

因为舒涵。

就跪在王妃面前瑟瑟发抖。

“母亲这是做什么?”容宿见礼,看着舒涵一笑:“这位可是郡王身边的大丫鬟。”

“知道你还敢胆大妄为!”

容王妃端出母亲的架子呵斥:“还不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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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章:纳妾

容宿撩袍跪倒:“母亲息怒,儿子不明白母亲的意思。”

他看了舒涵一眼,意味不明。

“王妃娘娘,王妃娘娘明鉴,奴婢和四爷……和四爷没有关系的。”舒涵磕磕巴巴地辩白,显得格外无力。

“你不必忌惮,只要你说出来,我定会替你做主。”容王妃循循善诱,一脸和气地劝道:“你是郡王身边的人,身份不落几分,便是指给我这不争气的四子也是使得的。”

舒涵瞪大双目,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原来母亲打得这个主意,”容宿微微一笑,站了起来。

“放肆!”容王妃呵斥,她身边的心腹婆子也呵斥:“不是老婆子倚老卖老,四爷您如今是攀了高枝儿,但也不该如此狂悖,王妃到底还是您的母亲,王妃训话您怎敢起身。”

容宿微微一笑:“我素来行事荒唐,母亲一贯贤德,万不要与我一般见识。”

容王妃冷哼:“你少拿这些话来哄我,有人看到你曾和舒涵姑娘数次幽会,如今她又悄来寻你,有翠钗为证,你要怎么解释?”

“母亲这是人证物证俱在了?”容宿好笑地看着上前作证的小厮,微微摇头:“果然姜还是老的辣,母亲这般沉得住气,要给我一击必杀啊。”

容王妃藏住眼底得意,只呵斥:“胡说八道什么,再不解释清楚,你父王就回府了。”

“王爷回来了!”小厮们匆匆禀报。

容宿无所谓地耸肩:“不就是一顿鞭子,我还挨得住,不过母亲您搞这么一出,只怕在父王心中多年的贤名就要功亏一篑了。”

“不知所谓,”容王妃意味深长地一笑,忽然上前扶起舒涵:“快,先送舒涵姑娘下去休息。”她一本正经地站在中庭呵斥:“谁敢在王爷面前多说一个字,我决不轻饶!”

“夫人!”容王虎啸一声,震得众人一抖,连容宿都是后颈皮一麻。

“你还要为这逆子遮掩?”容王大刀阔斧地冲进来,朝着容宿就是一脚:“谁的人你都敢动,简直是活腻了!”

容宿跪得笔直:“父王容禀。”

容王妃替容王摸着胸口劝道:“王爷,还是听听四郎的解释再做处置吧。”

“说。”容王瞪了容宿一眼,坐到上首。

容王妃意味深长地递了容宿一个眼神,手就在背后比划,立刻有人将那个作证的小厮往下拖。

容王何等眼力,当即喝止:“这是什么人?”

“父亲,这是母亲找来的证人。”容宿抢答道,容王妃脸色一僵,随即笑道:“这孩子胡说什么呢,这就是寻常犯错的小厮,我已经发买处置了,你不必忧心。”

容宿却抱着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决心,笑眯眯道:“母亲可别,您这样做,父王又要骂您为了护着我遮遮掩掩了。”

“四郎,”容王妃嗔怪一句,背对着容王的目光却是森寒可怖。

容宿低声一笑,唇边溢出一句:“母亲要我身败名裂,还不许我拖个垫背的?”

“逆子,你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敢这么和你母亲说话!”容王一茶盏丢来,砸在容宿额头上,瞬间一抹血红,茶水滚烫弄得他狼狈不堪。

容王妃冷笑一声,走着瞧吧,小贱种。

“王爷息怒,如何能跟孩子一般见识!”容王妃上前安抚容王,抹着眼泪:“也是我不好,无端端地查这件事做什么,惹得四郎误会我。”

“到底什么事,你说。”容王一指,作证的小厮立刻被人放开扑跪在地:“王爷明鉴,王爷明鉴,不要赶小的出府,小的没有犯错,小的只是看到……只是看到……”

“看到什么?”容王眯起眼,心里却已经有了些谱。

小厮一个头磕在地上:“看到四爷和舒涵姑娘在朝熙别苑后面的小路幽会!”

“我没有!”舒涵尖叫,终于在容王面前成功刷起了存在感。

“父王还是听听舒涵怎么说吧。”容宿摸开额头上血迹,“儿子也很好奇。”

容王冷哼一声:“少给我玩这些小伎俩。”

容宿乖巧点头:“儿子不敢。”

“舒涵,你是郡王身边的人,按理本王不该审你,但你今日出现在我容王府,是该给本王一个解释。”

舒涵镇定一些心神,跪倒在地。

“王爷明鉴,奴婢和四爷绝无私情!”舒涵一锤定音,容王眉头一挑看向容王妃。

容王妃立刻收敛神色:“我就说这件事是误会,王爷您还不信。”

“接着说,”容王收回目光,盯着舒涵。

“奴婢本是在回渝州的马车上,不知为何,马车被贼人劫持,奴婢昏迷过去,醒来时就已经在王府门前,还……”舒涵声音渐弱,“还丢了头上的翠钗。”

容王看向容王妃:“什么翠钗?”

王妃欲言又止,身边嬷嬷正要开口就被容宿抢白:“嬷嬷不用迫不得已,我自己招。”

嬷嬷暗自磨牙:“四爷说笑了,老奴可不敢信口胡说。”

“你却敢背地里查主子的账目,”容宿反将一军,才从袖子里拿出那根点翠钗:“父王,这是儿子买的点翠钗,共有两根,一根损毁,一根……赠予了舒涵。”

容王脸色大变,上前又是一脚,踹得容宿心窝生疼,撑了两次才撑起上身恢复跪姿。

王妃忍不住勾起一抹痛快的冷笑。

“王爷!”她嗔怪,容王却拂开她指着容宿斥骂:“混账东西,你有几个胆子送郡王身边的人发钗?”

容宿辩无可辩,“儿子知错。”

舒涵却急道:“王爷不要怪罪四爷!四爷并非别的意思,只是想补偿我,不不不,是是因为……是因为四爷在王府时曾误伤了舒涵,这只是四爷的赔礼。”

容宿脸色沉了下来。

舒涵这笨拙的解释,只会让局面越搅越乱。

“王府?裕王府吗?”容王脸色更沉,恨不得再给容宿一脚,“你们在渝州就认识了?”

“认识谈不上——”容宿话说一半,就被那小厮打断:“小的明明听到四爷您说要纳舒涵姑娘做妾,您怎么能反口?这对舒涵姑娘太不公平了!”

舒涵浑身僵硬,红着眼摇头:“没有,没有这回事,王爷不要听信小人胡言乱语!”

“姑娘,我是为您着想啊!”

“你是在坏我名声!”舒涵怒斥,近乎绝望:“到底是谁,为什么要这么害我!”

第二百零一章:心上

舒涵的模样看起来不似作假,但容宿对此不置一词。

容王又不是傻子。

“真如你所说,是有人想让本王发现这件事了?”

“王爷明鉴!”舒涵磕了个头,“父王明鉴,”容宿也道,只有容王妃面无表情。

“你这逆子若不做这些荒唐事,人家又岂会找上门来?”容王拍案怒斥,容宿垂头,这是事实,他无从辩驳。

甚至最初的时候,他是真想纳舒涵为妾,把这个危险的女人收入囊中捂住。

可现在……

“不论对方是谁,事情已经摊到本王面前,就要有个结果,否则传出去容王府的脸都得给你丢光了!”容王恨铁不成钢地骂道,径直站起来:“明日你就去求郡王吧。”

“父王!”

“王爷!”

容宿和舒涵同时惊呼。

容王呵笑一声,先看向舒涵:“怎么,我容王府四子还配不上你?”

“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奴婢……是奴婢高攀不起王府,奴婢从没想过要嫁入王府,奴婢不敢。”舒涵急急辩解。

容王妃身边的嬷嬷则打了圆场:“姑娘糊涂了,您与其送返渝州,一辈子做个乡下妇,不如留在长安,嫁给我们四爷。您是郡王府出身,定是了解郡王脾性的,以后还能帮衬着四爷许多,您说是吗?四爷。”

道理上来说,自然如此。

舒涵是奶娘陈氏唯一的女儿,容宿纳了舒涵,就是跟郡王府搭上边。

“既然这么好,母亲为何不替大哥留好了,怎么舍得给我?”容宿话锋如刀,割得容王妃脸皮疼,按着太阳穴就要晕过去,只喊着:“可不敢再管了!”

容王又是砸了一杯茶碗在他身前:“逆子!你胡说八道什么!”

容宿收回视线:“儿子无意与母亲作对,但母亲这个想法是陷我于不义,要我和郡王互生猜疑,至于受益之人,或许是正跟儿子争夺郡王信任的方大统领吧。”他面带笑容,把话说得只剩一层窗户纸,可谁都看见纸后面是容闳了。

容王脸色果然难看起来,但见到舒涵又觉得棘手。

“那你说,该怎么办?”

“如实处置,舒涵姑娘哪儿来就回哪儿去,渝州是个好地界,姑娘当配良婿做一家大妇,何必委身为妾,一辈子看人眼色行事?”容宿已经点得明明白白,剩下的就看舒涵自己了。

“我不回渝州!”舒涵根本没听进去,“王爷,您送我回郡王府就行,郡王还不知道我被送出来,他一定会找我的。”

容宿摇摇头:“舒涵,你还在自欺欺人。”

容王眉头紧皱,看出了一些端倪但碍着人多无法开口,只是在舒涵接话前道:“天色已晚,你们先带舒涵去偏厅休息,本王要再考虑一下如何处置。”

众人散去,容王和周斌研究了大半个时辰,又召了容宿。

“你——”

“儿子的确不喜欢那个攀龙附凤的女人。”容宿撩袍跪倒,一言结束容王的问题。

容王点头:“你之前做得对,现在也该为郡王分忧。”

容宿抬头望着容王:“父王是说我要帮郡王捂住这个女人对?”容王点头,容宿脸色一变:“父王恕罪,儿子不能纳舒涵为妾。”

“不过是在房里收个女人,难道你还捂不住?”容王皱眉:“这个舒涵不简单,她背后的人也不简单,你要是不把她按在容王府,明日天一亮,满朝文武都会知道郡王家宅不宁!私德有亏,对郡王如今是多大的伤害,你不是不懂。”

容宿攥紧拳头:“儿子明白,可……可我……”

“吞吞吐吐!”容王不耐烦,容宿一咬牙秃噜一句:“儿子已经有心上人了。”

他说太快,容王没怎么听清,站起来道:“你说什么?”

容宿耳尖微红:“父王,我……我有喜欢的人了,在她之前,我不想娶别的女人,纳妾也不行。”

容王沉默一阵,没有诘问是谁,只道:“为了郡王也不行?”

瞬间,容宿脸上血色尽褪。

“父王,郡王不是您想得那样,”他咬着牙,“郡王有自己的办法,不需要我用纳妾来助他,也瞧不上我用这种办法辅佐他。”

容王冷笑:“糊涂,你这是跟谁学的荒唐念头?”

容宿喉结上下滚动,没吭声。

“为人臣者,为君上分忧,不计代价,不论名声,不惑生死,这才是人臣之道。”容王仰起头教训。

“父王也是这么辅佐陛下的?”容宿抬头,竟带了几分质问:“所以父王擅专弄权,声名狼藉,连陛下都怀疑您——”容宿的话被容王一脚踹断,“混账东西!你敢教训你老子?”

容宿爬起来,也没说什么儿子不敢的老一套。

容王指着他冷笑连连:“好,好好,我是教不了你了,但我还能决定你的婚事。”

“父王!”容宿腾地站起来,“您这是在害我!”

“我是在帮你!”容王不由分说,“拿下!偏门挂红,给四爷纳妾!”

容宿双目赤红,拳头一攥就放倒了上前按住他的小厮,容王亲卫冲上来他也不憷,竟要打出门去。

“逆子,”容王脸上皮肉一抽,背着手上前,横在一名亲卫身前,容宿拳头朝他脸上招呼,急得亲卫大喊:“王爷!”

容王神色不改,容宿的拳头果然停在他面前三寸:“父王……”

“看来,你是真的喜欢她,”容王话锋直转,容宿有些反应不及:“我……”

“哪家的姑娘?”容王走上主坐,竟然松了口:“一并迎进门吧。”

容物脸色一喜,很快又懊恼地闭上眼。

可听云不喜欢他。

不喜欢容家。

容王府擅权跋扈这么多年,不喜欢他的人多如牛毛,只有这一次,扎进他心上最软的地方,刺得他昼夜难安。

“父王,或许我们真的错了,我们既要做忠臣就不该——”

“混账!”容王一掌震断半截椅把,怒火中烧地一脚将容宿踹得滑行半米:“老子与好说好商量你不听,还跟我说这些没用的荒唐话!”

容王霸道惯了,即使是朝堂上也没人敢给他脸色瞧,今儿一晚容宿就顶撞他数次,已经到了他的底线。

“什么心上人不心上人,忠君为国,才是你该做的。”容王负手,为此事一锤定音。

第二百零二章:敬茶

容宿被关在院中,连大成都被一并关起来,只待天亮吃了舒涵的敬酒,亲事也就成了。

“父王这是在害我,”容宿急得满院子走。

大成坐在阶前杵着腮帮子:“王爷那脾气,您这么顶撞都没抽您已经是天大的恩了。”

“我倒巴不得他抽我,”容宿没好气道,眼睛顿时一亮,大步朝屋里走去,翻出一根马鞭塞进大成手里:“来,你来。”

“我的四爷您糊涂啦?您就是去了半条命,明天王爷该给您纳妾还是给您纳妾,这就是王爷一句话的事儿,您再怎么折腾又有什么用。”大成道。

自古娶妻纳妾,都是父母之命,做子女的如何能违抗。

容宿焦躁到了顶峰,倒是大成眼珠子骨碌碌地转,一会儿一瞟容宿,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总看我干什么,”容宿不轻不重地踹他一脚。

大成回神:“小的是在猜您的心上人是谁呢。”他日夜跟着容宿,没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啊,怎么就突然有了心上人呢?

容宿瞪眼:“猜个屁,我这院子空荡荡的,明天舒涵要是进来了,有你的苦头吃。”

“那您就再娶个正妻镇着啊,我看蒙六姑娘那泼辣劲儿,舒涵可招架不住。”

“关蒙六什么事?”容宿面色古怪。

“不是六姑娘啊……”大成挠挠头:“那是陈家小姐,也不对您都没见过陈小姐几次面,难道……难道是县主?!这可不行啊!”

容宿狠狠打了个激灵,啪地给他后脑勺一巴掌:“放什么屁呢!赶紧给老子想主意!”

“哎呦!”大成揉着生疼的脑袋,啥也想不出来。

“要你何用!”容宿恨铁不成钢地骂道,也坐到阶前,抬头盯着透着几分亮意的浩渺夜空,不耐烦地长啸一声,头枕着手仰躺下去。

这下连大成也不好意思开他玩笑了。

“大丈夫三妻四妾,何况这也不是您的意思,那蒙二爷房里还有两个贴心人儿呢,想来您那位心上人不会介意的,大不了,大不了您不碰舒涵姑娘不就得了?”

容宿瞟他一眼,头转向一旁。

听云不会介意吗?

听云如果知道征文是他,只怕也不会关心他房里有几个妾侍,他还争个什么劲儿。

容宿长叹一声坐起来。

“可郡王不会同意,对,郡王不会同意我娶舒涵做妾的。”容宿又找了个绝妙理由,“我不能让郡王怀疑我,蒙老二说的,为人臣者恪尽职守才最要紧。”

大成嘴角一抽:“我看王爷说的没错,您是真喜欢那位姑娘。”

“怎么又扯到她身上去了,”容宿不耐烦地踹他一脚。

人家提到他都是咬牙切齿,一口一个野心家,有膨胀的欲望,喜欢不喜欢又有什么要紧的,反正……都是注定不会再见的。

容宿只觉得胸口针刺了一下地疼,但疼着疼着,也就麻木了……

王府偏院,舒涵得到消息拼死反抗。

“我母亲尚在,王爷岂能一人做主!”舒涵据理力争,她又不是王府家奴,听凭处置。

“姑娘若是真为郡王着想,就不该声张,以全郡王名声。”

舒涵咬唇:“你们什么意思?”

“姑娘是郡王身边的人,不论是和我们家四爷有纠缠还是和郡王或县主有纠缠,对郡王来说都不是好事,轻则是个治家不严,重便是私德有亏。”容王派来的管教嬷嬷可是能言善辩,唬得舒涵嘴都张不开,最后哭着从了,但希望阖府上下能为她保密,暂时不要声张。

“您放心,在郡王大事定下之前,您就是想声张也是不能的。”嬷嬷冷笑。

舒涵心里咯噔一声。

她这哪里是嫁人,分明是被容王变相囚禁起来!

只不过为了日后解释起来方便,才挂了个红意思意思,毕竟王府里根本没几个人知道她在这。

舒涵眉头紧皱,她当然不想这么不声不响地嫁了容宿,“可我还是要知会母亲。”

“陈嬷嬷现在东宫大内,岂是你想见就能见的?”管教嬷嬷直言不讳:“做了四爷妾侍后您还需安守本分,咱们王爷治家如治军,姑娘可别再像今日这般胡言乱语。”

“我没有胡言乱语——”对方根本不给舒涵辩解的机会,径直锁了门。

夜深人静,舒涵焦躁地在房中走来走去。

咯哒一声,后窗被一颗石子击中。

舒涵推开窗,繁重的树影下一道黑衣身影站在树下。

“你答应过我的,怎么会这样,我不是要嫁容宿!”舒涵急道。

“舒涵姑娘真是糊涂,四爷是郡王宠臣,您嫁给他来日就是封诰可期——”

“郡王是人中之龙,我嫁给郡王来日就是宫中的娘娘!”舒涵冷笑,“哪个糊涂?”

阴影哈哈大笑:“姑娘既然如此聪明,又怎会沦落到要我出手相助的地步?”对方身形微微一动,月光照出一张垂露的牡丹面具。

舒涵指甲刮着窗框:“是你想劫持我,你还想利用我离间郡王和容宿。”她微微眯起眼:“既然如此,你不觉得让我成为郡王的女人会更有利。”

嘉华无声无息地靠过来:“你喜欢秦绍,会为了我出卖他吗?”

舒涵面无表情:“我还有得选吗?”

“啧啧,希望你之后也能这么聪明。”嘉华笑着消失在树下。

“!”舒涵想叫又不敢大声,只能抿唇抠得红木窗框一条一条的划痕。

天缓缓放亮。

舒涵身披嫁衣,从小院的软轿悄无声息地抬到了容宿院中。

容王手段够狠,就在门前挂了两只红灯笼示意容宿房里进了新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个大丫鬟开了脸呢。

院子里有丫鬟小厮低语:“便是个大丫鬟,主子也要赏脸摆两桌酒,这正堂空荡荡的,也忒丢人了。”

舒涵手捏红绸,白净的拳头上青筋绷起。

“敬茶,”管教嬷嬷可不管那么多,反正也没人知道这新姨娘是谁,就只牵着舒涵的手进门,正堂上容宿背对众人坐着,竟连个正脸都不肯露。

舒涵不肯举盏,管教嬷嬷低语:“姑娘可别做糊涂事,您要是现在闹起来耽误了郡王立储的大事,您日后可就连这个靠山都没了。”

她就真要任人拿捏了。

舒涵闭上眼举接过茶盏举起,容宿头也没回,就伸出一只手。

管教嬷嬷赶忙拉着舒涵调整个方向喊道:“新姨娘给爷请安。”

容宿喝了茶,起身就走,倒像是在逃命。

“四爷!”管教嬷嬷喊了声:“新姨娘住哪儿啊!”

“随便!”容宿顺口喊道,却又赶忙捂住嘴,一路小跑着溜进后堂,狂拍胸口。

舒涵心里觉得奇怪,仗着堂中没人,半掀起红盖头推开管教嬷嬷往后堂追去,就和一身锦袍的大成大眼瞪小眼地对上了。

“容宿,你辱我太甚!”舒涵气得摔掉红盖头,扭头就跑。

管教嬷嬷急着捡起红盖头跑去遮舒涵的脸,一边跺脚:“四爷这是要逼死人呐!”

第二百零三章:太子

不二朝与虎谋皮第二百零三章:太子“她不会寻死的,”容宿从后堂出来,若无其事道。

舒涵不论是被有心人绑架还是自己想办法逃脱郡王府侍卫的控制,都是为了留在长安,怎么可能轻易寻死。

大成想的则是:“我可是把新姨娘得罪惨了。”

容宿“啪”地一巴掌砸他后脑勺上,“什么新姨娘,爷可没娶她,你爱收你领走。”

大成惶恐摇头。

“给我看住了,不许她踏出房门一步。”容宿眯起眼,这种女人就像菟丝草沾上了就别想甩开,不过挂在自己身上,总比挂在郡王身上来得好。

“礼部的宝册金印都准备好了,冕服也在做,这几天断不能出岔子。”

大秦德正帝一共册封过两个太子。

冯皇后的嫡长子是追封太子,所以没有什么太繁琐的礼节,而娴妃娘娘的六皇子受封时尚在襁褓,也用不着什么,可秦绍不同。

她是过继宗子,如今陛下令之暂居东宫也是为了熟悉加冕日的种种礼节,此刻忙得脚不沾地,绝不能因这些琐事耽搁。

“而且我也想看看,这件事的背后,到底还有谁。”容宿危险地眯起眼。

他可不能白白叫人算计了。

……

东宫。

与容宿意料中的相反,秦绍非但没有手忙脚乱,甚至还很悠闲。

托前世的福,对于册封太子的种种礼节秦绍背的滚瓜烂熟,甚至许多礼部小太监们弄不明白的地方,都是她在指导。

不过秦绍也没显露的太过火,每句话都是引经据典,免得有心人抓她的把柄,说她早有野心。

“郡王,周御使求见。”褚英禀报。

秦绍刚试过冕服,陈氏为她整理好腰带,她便招手传召,周御使入殿拜倒,脸色难看:“郡王可知容司直昨日纳妾的事?”

“??”秦绍瞪着大眼睛眨了眨,“他在江氏丧期纳妾?”

“正是!”周御使虎着脸,“郡王东宫未立,只有他一个属臣,竟然在小功之期纳妾,简直荒唐至极!”

秦绍朝周御使颔首:“多谢周御使提醒我。”

“郡王不必言谢,明日早朝,我必参他一本,还请郡王不要怪罪。”周家以清名著称,今次能提前禀报,已经是给了秦绍这个未来太子爷面子。

“这是自然,”秦绍也不急,甚至还有些高兴:终于抓住容宿的小辫子了。

“不过周御使是怎么得到这个消息的?”秦绍问,“容王府丧宗妇,挂白未解,容宿纳妾应该只在自己院子里挂了红,御使不是在容王府也安插了人吧?”

周御使连连摆手:“当然不是,”他脸色有些为难,想必消息来源不便透露。

“御使不必为难,本王并非要保容宿,而是觉得有些奇怪。”秦绍神色平静道:“一来容王府内宅的事,御使何以如此清楚?二来,未知容王爷可有首肯此事。三嘛,还是觉得容宿一向稳重,不知道御使可打听到是何方女子有这个本事能让他在小功期间急着纳妾进门。”

这一连三问让周御使脸色一变再变。

郡王这还不是在保容宿?

“微臣并不知道那女子是谁,似乎就是府里的人,至于容王爷……”周御使眼中蒙上一层阴霾,“多谢郡王提醒,这件事我必回去斟酌,还请殿下斥责容宿,莫要再生事端。”

秦绍有些惋惜:“那本王就替容宿多谢周御使宽宏。”

送走御使,秦绍脸色瞬间沉了下来:“这狗贼竟然偷偷摸摸纳了妾!”

虽然前世容宿姬妾成群据说还有几个漂亮**,可那是前世,今生……今生他的一切都要在自己的掌控中才对。

秦绍捏起拳头,这狗贼已经开始脱离她的控制了吗!

褚英不以为意:“您不也有燕侧妃和宗遥姑娘吗?属下听说四爷院子里一直空着,抬了个姨娘也无可厚非。”

“那怎么偏挑这个时候?江氏再怎么说也是他嫂子,”秦绍眉一皱:“容宿昨日没来,今日也没来?”

整件事都透着古怪。

“任艺璇呢?郡王府囚着的那个女人。”秦绍忽然想到这个容宿前世喜欢的女人。

莫不是今生她改了运数,让容宿救了任艺璇,成全了狗贼的心意?

“属下正要禀报此事,府上今早来信说,任艺璇在屋里做了个机关每天拿走送来的饭菜,人早就逃了不知几日。玉成先生因此向您告罪,请郡王恕罪。”

秦绍脸色一变。

莫不是真的娶了任艺璇?

她越想越觉得有可能,心里像堆了盆火药,一点就炸。

“召他来!你去,把他召来!”秦绍让褚英亲自去,又拉住褚英的手:“不不,我不能亲自骂他,你去替我申饬,这简直是罔顾伦常!”

“是。”褚英少见秦绍如此动怒,也不敢多劝。

容王府。

容宿可算等来了褚英,“郡王为何不叫我进宫,当面申饬?”

“你还笑?要不是郡王给你兜着,周御使明天早朝就要参你个丧期纳妾,罔顾伦常了。”褚英道。

“原来是周御使,”容宿微一眯目,套出了自己想要的消息。

褚英倒也不介意,这件事容宿稍加打听就能知道:“不过郡王这次是动了真火儿,还请四爷行事收敛一些,免得毁了这番好局面。”她对容宿一直都算客气。

“褚侍卫放心,这些事我心里一直有谱,只是目前不宜禀报郡王罢了。”

事已至此,容宿也只能按着容王的意思,先按下舒涵,一切等秦绍加冕后再做处置。

褚英回宫,礼部那边已经准备就绪。

两日后的大朝会,七品以上朝臣尽列大殿内外,铺红毯。

皇帝当朝颁下圣谕,通传朝野九州。

过继昭和郡王秦绍为嫡子,奉冯皇后为母,序齿在六皇子之后,称七皇子,又封昭和太子,即日加冕。

秦绍头顶宝冠着五爪金龙黄袍,踏红毯拾玉阶而上,登临九极,俯瞰众臣。

群臣俯首,文以周老御史、陈老大人为首,武将有容王及蒙老将军在前,共同朝喝:“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秦绍抬头,骄阳刺目,疏阔天空中流云如絮。

她长舒一口,双手微抬,终于说出那句熟悉的:“众卿平身。”

第二百零四章:自尽

不二朝与虎谋皮第二百零四章:自尽册封太子的盛典足足持续三日。

除了当日册封外,秦绍还要随皇帝到皇陵祭拜,将玉牒正式更在皇帝名下,还要开立东宫,皇帝一口气封了十二个东宫属臣,都是他早就精心挑选好的能臣。

第三日则是接受各方属国的朝贺,其中高丽的礼格外隆重,也是因为秦绍不曾追究李兆信行刺之事的答谢,只有西南诸边国的礼物有些奇怪。

他们不知道听了什么风声,贺礼都送到渝州裕王府去了。

秦绍做了太子,倒好像裕王登基做了皇帝似得。

其心可诛。

不过皇帝没有表态,秦绍也按兵不动,裕王则派人将所有贺礼送抵长安,还添了自己的一份朝贺,折子上已自称为臣,尊秦绍为太子殿下。

一朝登极,便是国之储君,父父子子当在其后。

“父王从来都是明白人。”秦绍合上折子叹了口气,前世的父王应也如此,所以才对他的处境不好插手,只能派褚英以女官楚莹的身份接近她照顾她。

可惜自己前世太窝囊,连褚英都对她失望,父王想必更失望。

秦绍抖了抖明黄的太子金龙袍,高坐上东宫正殿。

今朝,不会再让他们失望了。

“褚英,你近些日子多去天桥、西坊市三街逛一逛,找到那个解字的蒙面先生。”秦绍吩咐道。

褚英微微有些走神,反应过来后问:“您为何不直接联系蒙二爷?”

“有些话,蒙世佂和秦绍之间不便开口,”听云和征文更是说不得,但征文和秦绍却是可以的。

秦绍如今已是太子。

她相信征文纵然可以抛却和听云间的儿女情长,也断不会抛去对自己忠君之心。

“是,殿下。”褚英领命,随着她告退,玉成先生递了牌子匆匆进宫:“郡王,刑部的人贴榜抓捕任艺璇了。”

秦绍挥挥手:“让容宿头疼去吧。”谁让容宿色迷心窍娶了人家。

“太子怕是误会了,老朽刚得到了些风声,那容四爷新纳的妾室并不姓任,而是……而是唤作涵姨娘。”

秦绍半截身子一僵,“怕是个误会吧?”

能叫涵姨娘的人多了。

陈氏一路小跑冲到殿内,见到秦绍匆匆行了个礼便追问玉成先生:“我那不争气的丫头,可有平安到了渝州?”

玉成先生与秦绍面面相觑:“不过七八日,如今还联系不上护送的人,想来……”

“想来怎样?”陈氏急急问道。

“奶娘是听到什么消息了吗?”秦绍替玉成先生解围。

陈氏捏着手指道:“我,我路过容妃娘娘的承贤宫,听容妃娘娘宫女说四爷纳了个涵姨娘,姓……姓舒。”她目光颤抖地望向玉成先生,显然是想在先生那儿得到一个否定的答案。

但纸包不住火。

“殿下!”陈氏惶恐地看向秦绍,“殿下,怎么会这样?”

秦绍赶忙扶起陈氏:“奶娘您先别急,我去容王府给您问清楚。”

“殿下!”玉成先生拦了一下却没拦住。

秦绍已经大步出宫。

他懊恼地看了奶娘一眼:“陈嬷嬷,您怕是被人利用了!”

“这……这话怎么说?”

“不管这个人是如何达到目的的,但他一定是想利用舒涵的事让郡王和容司直反目!”玉成先生拂袖嗨了声:“只希望郡王素来冷静,不要因此翻脸才好。”

容王府。

秦绍没摆什么太子的排场,便装登门,但也足够气势。

连一身素服的容闳都要亲自到大堂相迎。

秦绍看到容闳消瘦不少,心里愧疚猛增:“嘉华的案子你只管去查,孤定会为你作保。”

这简直是天降喜事。

容闳灰败的眼神中有了光泽,当即跪倒叩谢:“多谢太子殿下,臣,定不负所托!”

容王妃听到消息喜形于色。

“舒涵这招棋真是管用,太子果然更信任咱家大爷,也不枉您费尽心思,还让大小姐在宫中助益。”她身边的徐嬷嬷笑道。

容王妃得意冷笑:“容宿那个贱种以为有贵妃在宫里撑腰就能压我的闳儿一头?这简直是笑话。”

姑侄之间,怎么比得上亲兄妹。

“还是您英明,当初拼着得罪贵妃娘娘,也把大小姐送进宫中,说句不恭敬的,来日咱家世子承了王位——”嬷嬷的话被容王妃打断,就见容闳脸色苍白地进门叩头:“给母亲请安。”

王妃心疼地拉起儿子:“我可怜的儿。”

“母亲若真可怜儿子就把那些不必要的心思收一收,”容闳神色淡漠,“儿子与四弟同样为太子效力,拼的是本事,我若技不如人当服输。”

“输什么输?你不能输!”王妃拍案而起:“你是嫡世子,你输了就是万劫不复!”

“是,儿子不会输,但儿子更不希望母亲走在绝路上。”容闳心痛道:“孩儿已经没了妻儿,万不能再没了母亲!”

容王妃抱住儿子的头:“傻孩子……”你不能没的,是嫡子的地位。

容闳这番动情,非但没有让容王妃放弃,反而加深了她为自己醇厚朴实的儿子谋划后路的决心。

“去,帮帮那个舒涵。”容王妃给嬷嬷使了个眼色。

容宿院中,舒涵被看管得严严实实,甚至连伺候的丫头都是个小哑巴,只会端茶递水,惹得舒涵连日上火嘴上起了三个泡。

终于逮到机会。

太子驾临,容宿不巧正在外头,大成也拦不住,就安排秦绍在正堂稍候。

秦绍身为外男不好开口直接提见人家姨娘,但却敢问:“大成,你予我说实话,舒涵是不是在这儿?”她低声问。

大成浑身一个激灵,表情不自然起来:“殿下,我们家四爷真是被逼的。”

秦绍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舒涵人呢?”

“四爷回来之前,请您在大堂慢坐,”大成道,秦绍拳头捏得咯吱响,绕开他就往外走,大成急了,道:“四爷说他一定给您个合理的解释!”

秦绍磨牙:“好,我就信他一次。”

她坐下来,大成的心堪堪放回肚子,就听院外呼抢起来,小哑巴记得啊啊直叫。

“不好啦,涵姨娘自尽啦!”徐嬷嬷从角落里喊了一嗓子,扭头就溜了,只留下院中一片混乱。

秦绍急得差点叫太医。

“舒涵要是出了什么事,孤就斩你的头去向奶娘交代!”她怒斥大成。

“绍哥哥……”舒涵脖子都快勒断了,昏迷中喃喃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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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五章:期待

不二朝与虎谋皮第二百零五章:期待舒涵眼泪汪汪,脖子上的淤青吓人,看起来就要勒断她的脖子似得。

“绍哥哥……”她喃喃着想爬向秦绍,到底是从小长大的情分,秦绍待舒涵总是真心实意,见她如此也十分心疼:“你快躺下。”

“我无颜见你啊!”舒涵忽然哭道:“他们逼我成亲,我实在没有办法……”

大成脸色一变:“涵姨娘您可要慎言。”

舒涵委屈极了,脸色灰败而绝望:“我……我不曾委屈,绍……您快回去吧,只求您照顾好我娘,就是对奴婢最大的恩赐了。”她这般平静,倒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就连大成都能看得出,秦绍前脚走,她后脚就得再寻死。

“殿下,”大成急着安抚:“四爷马上就回来了,殿下您再等……”

“等什么等,等你们把人折腾死么?”秦绍黑着脸道,上前拉住舒涵的手腕:“我说过,你与我都是喝奶娘的奶长大,就是我的义妹,谁也不得给你委屈受。”

容王派来的管教嬷嬷脸色瞬间难看起来,谁说太子殿下不在意舒涵的?

舒涵却看向管教嬷嬷一眼,后怕地摇摇头,抽出手:“不,郡王不要管奴婢了,奴婢不能耽误了郡王的大事。”

“你还不知道吗?我已经是太子了。”秦绍道。

“太子……”舒涵望向秦绍,果然发现这锦袍之下藏着一抹明黄亮眼的衬布,这绝不是秦绍做郡王时能穿的衣裳,她脸上还挂着泪珠就笑起来:“好,好事,奴婢参见太子殿下。”

“你先收拾一下,跟我走吧。”秦绍道。

管教嬷嬷赶忙上前跪倒:“太子殿下三思,这位姑娘已经是四爷的妾侍,您若将之带走,传出去恐怕难听得紧。”

君臣争一女人,简直可笑至极。

“舒涵,是谁逼你嫁的?”秦绍指着管教嬷嬷:“是她,还是容王?”

舒涵不敢说话。

秦绍冷笑:“她是我东宫的丫头,容王不由分说就把她指了人,可是觉得能做了孤的主?”

“殿下息怒!”管教嬷嬷瑟瑟发抖,大成也跪倒:“殿下,请您冷静点,四爷马上就回来了!”大成急着往后望,心里念叨着四爷怎么还不出现。

再不解释,可就来不及了。

秦绍的耐心在一寸寸的沉默中消磨殆尽。

“还用得着解释吗?容宿一心揽权,如今连孤身边的丫鬟都要纳入房里,下一步就是要监视孤的行动了吧?”

“郡王息怒,四爷绝对不敢的!”大成急道,忍不住瞪向舒涵。

对方瑟缩成一团,不敢应答。

分明是她自己出现在王府,也是她自愿为了留在长安嫁进容王府做妾,现在当着郡王的面竟然摆出这么一副受害者的嘴脸。

莫不是……

大成一个激灵,膝行着攥住秦绍袍角:“殿下!四爷也是被逼的,为着这事四爷挨了王爷好几脚,咳了两天呢!”

“这么说,都是容王爷要算计孤了?”秦绍冷笑。

大成摇头:“不,当然不是,您……您此前有大计,舒涵姑娘不安分,王爷唯恐她乱了您的计划,这才……”

“这才擅专越权?大成,你当孤是三岁小孩吗?你们握住舒涵还把消息故意透露给孤的奶娘,分明就是要借此刺探孤的消息!”秦绍断言。

幸好前世舒涵一直在渝州,否则只怕也难逃容王府毒手。

容王这条野心勃勃的猛虎,从来都不知道安分两个字怎么写!

秦绍赫然拂袖。

她今天就要给容王一个教训,她可不再是前世那个唯唯诺诺的金丝雀了!

“舒涵,孤今天就是要带走,至于什么名声,你们容王府自己处置吧!”秦绍拂袖,拽过舒涵便走,一路多少奴婢小厮瞧见,舒涵的脖子就扬得有多高。

容王府。

等着瞧吧,这还只是个开始!

“四爷到底去哪儿了?”大成按着太阳穴叫苦连天,管教嬷嬷则急着往容王那儿报信。

“这个舒涵果然不简单,”容王眯起了眼,“看来她是早就准备好了这套说辞,请等着本王跳这个坑呢。”

周斌脸色凝重:“此人拿捏了王爷的脾气,知道您定会顾全大局替四爷收了舒涵,而太子殿下的脾气恰恰如四爷所说,不肯忍受别人替他做主……”

“怎么,连你也认为是本王的错?”

“属下不敢,不过四爷今天只要及时出现原本能劝住郡王的。”周斌挑起眉头,问题就在于,容宿没出现。

“这个逆子,现在都敢给本王脸色看了。”容王冷哼一声,“就让他闹,本王倒要看看,就算秦绍做了太子,又能耐我何!”

还真叫容王给说对了。

秦绍除了耍耍威风出出恶气,今时今日,还真不能拿容王怎样。

她坐在马背上脸色阴沉。

舒涵坐在马车里摇摇晃晃,心里止不住地笑意。

郡王今次将她从容王府强抢出来,闹得事情绝对不小,即便是不回宫,只将她安顿在郡王府,那宗遥也绝不敢再把她如何。

毕竟从前她只是个大丫鬟,现在,却是郡王和容四爷争抢的大丫鬟。

除非县主真不要那贤德的名声了。

“狗贼!”秦绍在马背上气得直磨牙,她慢吞吞地走,结果容宿到现在都没追上来解释这件事!他是真打算将容王那套擅专的法子学个彻底是不是?

亏她还以为他变了!

犹记得容宿靠在宫墙上说为臣之道时似模似样,结果几天不到,就露出了狐狸尾巴,装不下去了。

“驾!”她气鼓鼓地催马,不再等待。

秦绍途径西坊市的一家书铺时忽然勒马,直勾勾盯着书铺招牌上的征文书铺四个字,再一扭头,扎进店内:“先送舒涵回郡王府!”

书铺内只有一个小二打理,秦绍直道:“找你们先生,征文先生。”

小二打量她一眼:“原来是贵客。”

秦绍眉头一挑,就见小二从书架上抽出一册诗集递来:“先生说香书赠知己,请您收好,阅毕归还即可。”

书册很薄,秦绍微一翻动就知道里面夹了东西。

先生的信!

蒙世佂果然听懂了她的意思,答应与她书信联系了。

这个她做梦都在想的事,终于实现了!

秦绍止不住笑意,从袖子里取出两粒碎银子似模似样地打赏给小二,转身离开。

书铺帷幔后,容宿唇边勾起一丝笑意:“臣期待您得知真相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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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六章:婚事

不二朝与虎谋皮第二百零六章:婚事秦绍先回了郡王府,交代舒涵的事:“我不便将她带入宫中,还得难为你一阵。”

宗遥扯出一抹笑来:“殿下何必与我见外,送走舒涵,我本就有私心,殿下不怪罪我心里已经感激不尽。”

“你也是为我着想,”秦绍拉着他的袖子示意宗遥坐下,“舒涵的心思我也知晓几分,这件事她也未必全然干净——”

“那您还……”宗遥目露迷惑,“您这样公然抢人,只怕外面诽谤您的,恶意揣测的不会少了,而且四爷那边可能也会误会,与您离心离德。”

“他误会?”秦绍的脸一瞬间沉了下来:“他若真误会了,早就登门解释,至于离心离德更是个笑话。”

容宿与她,何曾同心同德过。

秦绍拍拍宗遥的手背:“我知道你感激他就救过你,但也该到此为止了。”

宗遥腾地站起来:“殿下,我——”

“你别紧张,我知道你心里定是向着我的,”秦绍笑眯眯地拉他过来来坐下,“《本纪》那件事你交给他也不算错,但这份功劳我本想记在你的头上,如此陛下赐婚的旨意也就该随着立储之时一道颁下来。”

宗遥整个人都紧绷起来,心里一股热流翻涌滚烫。

他何尝不知秦绍的意思。

当初若是他拼了命力证秦绍清白,便会传为宫中佳话,皇帝也会感念他深情,两人的婚事自然近了。

可他……

“殿下还是再考虑一下吧,我……”宗遥心里乱得很。

这次轮到秦绍愣住了:“考虑什么?”她盯着宗遥,忽然一攥他的手:“你不是反悔了吧?陛下可都答应赐婚了,你就是我的女人!”

“殿下!”宗遥又羞又恼,抽出手没好气道:“殿下明知道……还要故意羞辱我?”

“我怎么舍得……”秦绍讪讪,“这不是说顺口了吗。”

玉成先生在门口听得是面无表情。

他本意是求见秦绍,不过眼下瞧着,殿下还要跟县主腻歪一会儿,他还是懂点儿事,在院子里看看花花草草吧。

屋内。

宗遥坐回原处,手不自觉地摸上纱巾:“殿下信任我,托以大事,宗遥感激不尽,可我实在是心里发慌。”

他每每想到要嫁给秦绍,除却那丝喜色便是无边无际的心慌。

“我……我并非殿下良配,而且那嘉华已经知我身份,来日只怕后患无穷。”宗遥闭上眼,这才是最致命的。

嘉华按兵不动这么久,甚至连大公主都不知情,显然是留有后手。

宗遥只怕自己会成为秦绍的拖累,成为他在至高峰上狠狠摔下来的推手。

“我都不怕,你怕什么?”秦绍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背:“你要信我,我有法子让嘉华一辈子不敢把这个秘密说出去。”

“事有万一,”宗遥叹了口气,“从前我不怕拼,大不了一死,但现在,我怕……”

秦绍心中最柔软处被戳了一下。

“这句话我也说过,”她道,从前她什么都没有所以无所畏惧,现在她什么都有了父王,储位,一切的一切都尽在掌中,所以她更怕输。

“但我现在不怕了,因为不会有比一无所有更坏的结果了,对吗?”

秦绍握住宗遥的手:“我如今只怕你不肯帮我,东宫并不比郡王府平静,除了你,我真的不知道该把背后托付给谁。”

她这绝不是恭维。

宗遥虽然是个男人,危险程度远比普通世家贵女高得多,但秦绍必须承认容宿眼光毒辣,前世选了宗遥帮她稳住后宫是最正确的事。

秦绍也不是没考虑过别人,蒙六、陈家小姐,甚至是褚英、舒涵,但这些人都各有各的缺点,唯有宗遥忠诚可靠且心智过人,是绝佳人选。

所以今生,她还要延续这个选择。

但她没想到的是,宗遥越是心意真挚,做事就越是畏首畏尾,甚至都不打算过门了!这可令秦绍好生头疼。

一番说辞后,她终于劝好了宗遥。

看来成亲的事迫在眉睫。

秦绍已经打定主意,回去就跟陛下提赐婚的事,赶紧把生米煮成熟饭,省得宗遥再顾虑来顾虑去的。

“玉成先生?”她出了屋门,就看见玉成先生站在花花草草之间,要不是太阳太毒,老爷子拎着袖子遮阳,倒颇有一番仙风道骨的味道。

“老朽是来像殿下请罪的,任艺璇的事。”

“怪不得先生,如今江家的案子是陛下的心头刺,没人敢碰,想来刑部也不会派人到王府提人,先生可以慢慢派人去抓。”秦绍想了想又道:“不过不要伤了她,若是可以先生可以试着聘任她做府里的匠人。还有,尽量避开容宿的人,别叫他知道。”

任艺璇是容宿前世的心上人这事就是秦绍的心头刺。

所以对待任艺璇,她总是有些拿不起又放不下的感觉,但这个女人认识征文和听云,她也不打算放任艺璇四处乱窜,当然,若是能用上她木工的手艺最好不过。

“是,老朽这就去办。”

将郡王府的事料理妥当,秦绍心里就开始长草。

是回宫再看先生的信,还是现在就看?

秦绍抬头看了眼天色:“早着呢,不急不急。”

她抬脚出了院子,闷头就往书房走去。

“殿下,回宫的轿子在这边,”有小厮提醒,秦绍恍然道:“哦,嗯……都走到这儿了,孤去书房读一会儿书。”她加快步子。

小厮挠挠头:“这儿离书房还远着呢吧……”

秦绍面无表情地跨进书房,还把人都撵走,亲自关上房门,做贼似的心脏咚咚乱跳,手却迅速地抽出薄薄的书册。

“《诗经》,也不知先生选这本书是否有什么深意……”她翻开第一页,读着关关雎鸠,在河之洲,忽然心思神往,嘴边也挂起了笑。

“啪”地一声,秦绍合上书骂道:“胡思乱想什么呢!”

先生是给太子殿下写信,就算选了《诗经》,也绝不会是那个意思!

秦绍撇撇嘴,也说不上失望还是别的什么感觉。

兀自翻开书页,当中夹着一页薄薄信纸,上面只有规行矩步的八个字:

嘉章宝卷,君子神交。

“这一天终于到了。”秦绍喃喃,提笔写了第一封回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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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七章:便宜

容宿没想到,这才不过半日,他就收到了秦绍的回信。

不过寥寥数语,问他西征之事,可有良策。

他不知道的是,秦绍洋洋洒洒,满满当当地写过多少字又尽数焚毁,只留这只言片语,都藏着她最隐忍的心思。

“原来殿下也会试探蒙世佂。”容宿笑了,心里平衡许多。

提笔写下回信。

容宿故意模糊了蒙世佂与自己的边界,既强调了西政的重要性,又承认此事需得从长计议。

蒙世佂说得也不算错,大秦迟早有一日要收复失地,让雁秋关再度成为大秦半途的内关,但绝不是这几年。

容宿不由心潮澎湃。

这些事一定会发生在他的手中,他和太子殿下的手中。

又是几日过去,秦绍和容宿竟然通了四封信,从家国大事,谈到先生饭否。

秦绍越来越放得开,容宿的脸色也好看许多,虽然殿下对他没有什么好脸色,但想到日日勤快往来的书信竟难得的包容许多。

期待殿下得知真相的那一日。

秦绍少不得要觉得容宿脑子病了,不再对她咄咄相逼也就罢了,还总是露出一副老父亲般包容的笑容是怎回事?

他在冒什么坏水呢?

秦绍提笔写道:今日诸事平顺,唯一人行事古怪,唯望先生予之侧目。

容宿接信苦笑不已:“真该让蒙世佂亲自看看,教我的什么狗屁主意。”太子殿下已经第三次在信中说他行事古怪了。

他提起笔来,微一迟疑,写道:

萧君心中,宿应何为?

秦绍擅萧,自称萧君,往来通信中也不便直言殿下,所以容宿常以萧君称之。

这下轮到秦绍咬着笔杆子犹豫了。

照实写?

不行不行,她可是吃过苦头的。

先生心里把容宿看得极重,听云就是如此才断了和先生的联系,她若直言不讳,只恐连这个机会都没有了。

于是写道:

容宿此人,长于志而擅于营,故称之为野望,行止固如豺狼……

秦绍扯吧扯吧,换了张纸。

容宿此人,长于志而擅于营,故称之为野望,行止固如鹰隼,当犀利而谋……

这下不会生气了吧。

秦绍满意地点点头,挑了册琴谱夹着信送了过去。

容宿如愿以偿地听到了秦绍对他的评价,虽然是加工过的但他却当了真,只以为殿下如今也不那么讨厌他了。

这法子可行。

容宿心满意足,不枉他冒这么大的风险维持这个身份。

“四爷,您还写着呢?”大成急着进门,就差拍大腿撒泼了:“您到底什么时候去郡王府接涵姨娘回来?王妃那边可又催了,今儿个还派了徐嬷嬷来。”

“你是才跟着爷的?”容宿不耐烦地斥道,“主院那边打着什么主意,你看不懂?”

“小的知道,那边是生怕这件事过去,您又重得郡王信任,但您这么拖着也不是个事儿啊。”大成嘟着嘴,“您是不知道这些日子长安城都传出多少个模样来,有说您和殿下抢女人的,也有说殿下抢了您的女人,还有不长眼的说您和郡王不过是在做戏,遮掩……你们的丑事。”

容宿脸一黑:“你现在什么鬼话都敢说了?”

大成赔笑:“小的不敢,小的只是提醒您,再这么下去您这好不容易熬出头的地位又要被人抢去了。”他意有所指道。

容宿终于放下笔:“怎么,世子那边跑东宫跑得勤快?”

“嗨哟,巴不得长在东宫。”大成怪笑,“现在人人都在传,咱们世子爷长情深情,是难得的好郎君,忠肝义胆为亡妻报仇不分昼夜,却看不见背后的那些好处都落在谁手里了。”

容宿危险地眯起眼睛。

“我就搞不明白,殿下那么聪明的人,怎么会看不到大爷的野心?”大成叉着腰道。

容宿瞪他一眼:“谁在你嘴上开了口子,竟然什么话都敢说了。”

大成吐吐舌头但他是真着急。

“我的爷,东宫新立,机会只有一次,您再这么不紧不慢的,好处都被别人捞走了!”

“正院那边打得不就是这个主意么。”

借着舒涵离间他和秦绍的感情,乘机让容闳打着为妻报仇的理由冲到最前面,东宫的好处自然一个不漏地全都捞到他怀里。

“那您还在这儿写写写?”大成眼睛一转,忽然亮起来,在爷心中能比效忠太子更重要的人,还能有谁?“这难道是写给您那位心上人的?”他忍不住往信上瞄。

容宿啪地一巴掌盖住自己信的内容:“放屁!”

听云和郡王,哪能混为一谈!

想到那个名字,容宿心里好像被谁扎了一针,手一攥把写好的信团成一团丢到一旁。

大成这下可不敢放肆了。

容宿脸上阴云密布,想来想去,提笔写道:

某之在野,尚听满朝非议。东宫与容府不和实乃大忌,唯望萧君三思。

这是他第一次在信中劝进,容宿心里也打着鼓。

殿下心思难测,只恐自己操之过急让秦绍生疑,但秦绍和他之间这根刺不拔,只怕会越沤越烂,尤其是有个虎视眈眈的容闳。

“把信送去老地方。”

……

秦绍撇了撇嘴:“容闳一天三次往东宫跑,我哪里和容王府不和了,先生这分明是意有所指。”他还是记挂容宿。

真可恨!

也不知道狗贼给先生施了什么迷魂术,让先生这般信他。

更可恨的是,狗贼这些日子的确无可挑剔。

连容闳都可以说是借着查嘉华的事到东宫揽权,但容宿却没有半点动作,来东宫也不过是因为差事使然,到好似与她因为舒涵的事生分许多。

“呸呸呸,谁和狗贼亲近过似得,”秦绍心里连吐三声口水。

但先生开了口,秦绍不想驳他的面子。

“便宜那个狗贼了。”

秦绍起身再奏折堆里翻了翻,找出吏部送来的一个折子放到一摞里的最上头:“跟我求见陛下。”

皇帝正忙着批折子,看到秦绍面露笑意:“绍儿来了,赐坐,折子看得如何?”他既立了太子,自然要把秦绍当继承人培养。

“父皇,”秦绍起身入座,皇帝问道:“江淮河堤之事,你有何看法?”

“儿臣认为此策可行,但所需钱粮徭力巨大,应该让所属官员详细拟了章程递上,再行定夺。”

皇帝又问了几个事,当中有两个甚至是前世容宿教她背过的内容,秦绍自然对答如流。

“至于,吏部的折子,儿臣倒有一个提议。”

皇帝挑眉:“说来听听。”

第二百零八章:谢恩

“儿臣以为,吏部所请外放官员的事多数妥当,唯有刑部、御使台及盐曹三处的人选需要再议。”秦绍道。

皇帝面带笑意,示意她继续说。

毕竟秦绍故意把吏部的折子放在最上头,他也看得出来。

“此三个缺处皆是位卑权重之地,吏部着选的三人皆是名门子弟,虽然背景足够深厚,但到底根深叶茂得牵连甚广。”秦绍微一停顿,等候皇帝旨意。

皇帝手指在桌上敲打,视线从折子上滑到秦绍肩头,道:“太子是怕这三人不敢有所作为?这三个缺口不过五六品,除了御史台的谏议大夫之职,其余位置想有作为也难。太子为何专挑这三个人?”

当然是因为……这三个人都是前世容宿造反时,称病不肯早朝的小人。

秦绍面色不改。

“儿臣并非针对此三人,而是觉得外放的缺处更能为大秦历练人才。”

皇帝把折子丢给內侍:“小事,按太子的意思做。”

秦绍心里出了口恶气似地,在皇帝问她可有推荐人选时,诚实地表示还没。

“整天找借口往东宫跑的人那么多,你却连三个缺位的人选都挑不出来?朕可不信。”皇帝玩笑道。

秦绍孩子气地挠挠后脑勺:“真没有,儿臣有时都分不太清楚大韩大人和小韩大人,还有赵周严几位大人。”她叹了口气,垂下头。

说真的,这三位大腹便便的大臣,前世她就分不清。

反正有容宿在,朝议什么的,她走个过场就行。除了关键几人,或是做过什么让她印象深刻的大臣,秦绍也就能记住个名字。

当然,职权俸禄,她可背的滚瓜烂熟。

毕竟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有容宿弄权钻营掌控官员任免的权力,她这个傀儡皇帝照本宣科就行。

“朕可听说你不止一次认错这几位大臣了,这可不行。”皇帝笑着责备道。

大秦大大小小官员上万,长安城就有近三千,秦绍要是能一夕记住,他才担心呢。

“朕再给你七日时间,可不能再错了。”

“是,儿臣谨记。”秦绍并不为难,但很快话锋一转:“儿臣的东宫尚有几个职位空缺,儿臣想请父皇首肯,再添几人。”

皇帝点头。

“容司直一直尽心办事,儿臣认为他当得……少詹士一职。”秦绍硬着头皮,说了违心话。

皇帝眯起了眼:“容宿官不过七品,年纪也不大,太子一开口就给他请了正四品的高官,也不怕撑着他?”

“父皇恕罪,”秦绍告罪一声,也不辩解。

皇帝也是从太子走过来的,当然清楚秦绍的心意:“这件事朕也在考量,若不出意外,朕想以容闳为太子詹士,侍读左右。”

秦绍上前一步:“父皇三思。”

上一任也就是皇帝一代的太子詹士是容王本人,使得詹士府权利极大,几可以总领东宫一切事务,甚至到了先帝垂垂老矣时,容王的权力大到可以伸到六部去。

前世容宿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把东宫控制得密不透风。

所以个差事,秦绍断不敢再分给他。

“儿臣读史书,见先楚及前朝太子官署皆以老成持重者为詹士,又择贤臣令为少师少傅,以重德行课业,今我朝中,何不效法先贤?”

秦绍宁可面对那些掉书袋子的老学究,也不想让容宿再管得她透不过气。

“太子此言……实在自毁长城。”

皇帝眯着眼站起身,中气十足道:“自古太子詹士总领东宫,你若分以重臣任之,必定难以两头兼顾,到时左右尽是纰漏,你如何自处?”

秦绍不慌不忙:“儿臣以为,当亲领身授,以明晓百事。”

她这是要分薄詹士权利,亲自披挂上阵啊。

“荒唐!你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皇帝呵斥:“大秦总领九郡百县,又有众多属国,来日你便要一个人亲领身授,才能明晓百事吗?”

东宫只是一个缩影,给太子历练的机会。

即便秦绍此刻能一个人撑起东宫,难道等皇帝百年之后,她还能一个人撑起全国政事?

简直是笑话。

“真若如你所说,大秦的三省六部都不必备了,尽数裁去好了。”皇帝堵着气,周福赶紧招手,小徒弟断了茶盅上前,就听周福劝道:“陛下,秋日燥热,容妃娘娘特意给您熬了百合吊梨汤,您快趁热尝尝吧。”

皇帝示意他呈上。

秦绍在下首被训斥也没有辩解。

她总不好告诉皇帝,只是不想用容家人任职詹士府罢了。

容王势大,她下一步既是要一点点剪掉容王羽翼,从根源断了容宿谋朝篡位的基础,自然不肯让容家的儿子做自己的詹士。

即便是容闳也不行。

皇帝喝了两口吊梨汤气顺了许多,望见大殿外一抹倩影,脸色缓和:“召容妃进来说话。”

秦绍后退半步,容岚倩影袅娜地进了大殿给皇帝请安,她裙袂鲜红艳丽像一道朝气蓬勃的新鲜血液,唤醒了皇帝垂垂老矣的心。

“快给容妃赐坐。”

容妃谢过皇帝,又朝秦绍屈膝:“见过太子殿下。”

“容妃娘娘,”秦绍颔首行礼。

小容妃虽然只比容宿大了几岁,但却是秦绍名正言顺的庶母。

“听说本宫那痴心的哥哥常往殿下宫中跑,还请殿下不要怪罪,兄长实是报仇心切了。”容妃并不知道情况,落座不久便寻机提起容闳。

原本捂灭的火儿又有窜起来的苗头,周福满头大汗。

不过皇帝显然不打算在容妃面前驳秦绍的脸,故此挥手下令:“传旨,着令五城兵马司中军大统领容闳兼领东宫詹士府少詹士一职。”

容妃双目微睁,陛下这真是神了,她还没开口,就知道她要求的是什么。

莫不是秦绍亲自求的?

容妃笑盈盈地俯身,像一道跃动的火光:“臣妾替家兄谢陛下恩典,谢太子殿下恩典。”

皇帝嗯了一声,才道:“司直容宿救驾有功,擢五品太子舍人,掌东宫宿卫。太子,你可满意?”

秦绍正色行礼:“儿臣替容宿谢过陛下。”

容岚心里咯噔一声,脸色也青白起来。

秦绍不是和容宿离心离德了吗,怎么还会替容宿求官?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第二百零九章:双雄

自秦绍退出大殿的那一刻,两道旨意就通传六部。

容宿正好在东宫当差,就听到一片恭贺声,当然,也不乏等着看容家兄弟相争的好戏之辈。

毕竟容宿和容闳,一个背后是秦绍,一个背后是陛下和容林两家,最后詹士之位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却从没有人猜到,这场搅动风云的任免背后,只是一个“乡野先生”写个笔友的一封信。

容宿越发珍重起征文这个身份。

没想到错过了听云,却在别处开了花。

另一边,小容妃从大殿退了出来,脸色不是很好看,急匆匆地让大丫鬟往府里报了信。

“许是我们操之过急,让太子起了疑心。”容王妃自责起来,“不过好在陛下眼光独到,知道闳儿才是未来的容王,即便是提任东宫也能在职位上压容宿一头。”

“可大爷到底在东宫办事,太子殿下偏爱四爷只会让大爷难办啊。”徐嬷嬷道。

容王妃忍不住捏起帕子:“一定有办法。”

小容妃等了许久,没等来王妃的主意,倒是等来一位稀客。

“毓灵公主来了,”宫女们禀报的时候,容岚只当自己是听错了。

毓灵虽然不是嫡出,却一直是冯皇后养在心尖儿上的人儿,平日不说眼高于顶也很少与宫妃们来往,今日登门难道是皇后那边有什么吩咐?

“公主殿下,”容妃颔首,毓灵客客气气地行礼:“容妃娘娘。”

她简单寒暄两句就道明来意:“前几日曾与容世子妃有过几面之缘,如今斯人故去,毓灵抄了两卷佛经拖大公主转呈容府,聊表心意。”

容岚挑眉,没想到江氏还有这手段能结交到毓灵公主?

“有劳殿下了,”她匆匆吩咐人接下,毓灵则落座一旁,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宫中琐事。

“皇后娘娘的头风又犯了?”小容妃紧张道:“如今大公主疯疯癫癫,也难为皇后娘娘了。”

毓灵眼眶微红,捏着袖子不知道在紧张什么,忽然就道:“母后病中这些日子,本想吩咐娘娘打理宫中庶务,不过那日贵妃娘娘来探病,说要为母后分忧,便揽了活去。”

小容妃微微错愕,毓灵目光闪烁忽然站起身:“贵妃娘娘想也是好意,天色也不早了,本宫还要侍奉母后用药,就先告辞了。”

“殿下慢走,”小容妃送走毓灵,一脑袋的问号:“公主是特意来提醒我的?”

“毓灵公主素来不掺和后宫的事,怎么今日如此主动,还言辞闪烁的?”身边嬷嬷也拿不准,小容妃摸着那两卷佛经:“去查查,坤德宫这几日到底怎么回事。”

她这几日心思多放在东宫那边,若真如毓灵所说,那便是让容贵妃抢了个便宜,夺了她协理六宫的机会。

“都人老珠黄了,还想着争权夺势。”容岚忍不住磨牙。

……

东宫。

秦绍还没回来,容闳容宿二人就已经站在殿上等候,一左一右,势如水火。

“大哥后来居上,当真好手段。”容宿道。

“若说后来居上,还是四弟擅长得紧。”容闳冷笑顶回去。

容宿低低笑了声:“我道大哥还要装些时日,没想到这么快就走出丧妻之痛了?”

“容宿!”容闳低喝,拂袖背过身:“这里是东宫,我不与你逞口舌之利。”

容宿抱肩:“别人不知道,我还能不知道吗?”他紧盯着容闳脸上的每一寸表情:“我那位大嫂是怎么死的,想必大哥比我清楚。”

容闳磨牙切齿:“你什么意思?”

“要殿下永远对你心存愧疚,大哥这招才真是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容宿冷笑着挑眉。

容闳好像被激怒的豹子,一把揪住容宿领口:“你禽兽不如!”

容宿反扣住他手腕:“这句话大哥说得是自己吧!”

“嘭”地一声,容闳一拳砸在容宿脸上,容宿吐出一口血,嘿嘿一笑,忽然后退半步:“长幼有序,我绝不敢与大哥相争,大哥何必如此?”

“容闳!”门外一道威严的女子声音响起,斥道:“你多大的人了,竟然对弟弟动手!”

容闳狠狠瞪了容宿一眼,回身垂头:“姑姑息怒。”

一身金光闪闪的容贵妃保养得当,看起来竟然只有三十多岁,但呵斥起人来颇有容王的气势,令两位容家少爷都后退一步主动认错。

“是我出言不逊得罪了大哥,”容宿主动道,“只是容宿不敢辜负殿下抬爱,来日若有行事不妥之处,还请大哥多多包涵。”

容贵妃看向容闳。

“四弟哪里的话,”容闳咬牙切齿,这小子又找贵妃撑腰!

“都是自家兄弟,哪有什么得罪不得罪的。”他心里像扎着根刺,可贵妃面前只能忍下这口气。

容贵妃满意地点点头:“太子殿下还没回来?”

她如今代掌六宫,自然要关心一下太子殿下的饮食起居,看看有没有不周到的地方。

“姑姑放心,殿下一切都好。”容宿先一步开口,到好似对秦绍了如指掌。

容贵妃微微一笑:“好孩子,那本宫就先回去了,殿下若有什么需求,你就遣人到嘉祥宫里招呼一声。”

“贵妃娘娘,”容闳唤住,“恕侄儿多嘴,东宫朝臣往来,人多嘴杂,您还是少来为上。”

贵妃睨他一眼:“好一个忠心耿直的乖侄儿,可你又唤我贵妃,到底是在劝你姑姑,还是在觐见贵妃?”

容闳撩袍跪倒:“姑姑息怒。”

“哼,”容贵妃拂袖而去,她对于小容妃入宫之事耿耿于怀,这容闳自然没什么好感。

容宿在旁笑得好似个奸佞小人。

当初容岚入宫,王妃就已经将容贵妃得罪透了,如今容宿还想装好人,真当人家是傻的。

容闳走向容宿,脸色终于不是那副慈眉善目。

“四郎也别得意得太早,”他低声警告:“你这样冷血冷心的人,永远捂不热殿下的心。”这一刻,容闳脸上竟露出一丝畅快的笑意。

容宿皮笑肉不笑地回他一句:“那就来日见分晓。”

“两位大人,郡王出宫了,让您二位不必久等,便先散了吧。”小太监来报。

容闳拂袖便走。

容宿摸了摸还在酸痛的下巴,神情若有所思。

第二百一十章:教坏

不二朝与虎谋皮第二百一十章:教坏秦绍骑着马走在大街上。

她今天心情很不好,错,是非常不好。

秦绍现在最后悔的不是给容宿求了个正四品的差事,而是后悔前世没好好跟容宿学学阴谋诡计,尤其是离间计!

“怎么才能把先生和狗贼分开啊!”秦绍在心中仰天长叹,恨不能早重生个十年八年,冲进长安拆散他们这对好兄弟。

褚英牵了马问道:“爷,咱这是要回府吗?”她们是便装出行,说话只能藏头露尾。

“不了,我散散心就得回去了。”东宫还一摊子事没料理呢。

“不是有四爷吗?”褚英表示。

再不济,还有个容闳少詹事,虽然是个兼领,但有点脑子的都会知道把东宫的事排到最前边吧。

“回吧,不逛了。”秦绍反而更急着回去。

她倒并非不放心容闳,而是前世对于容家根深蒂固的心理阴影,让她下意识觉得把东宫交给容家兄弟打理,那就是自寻樊笼。

秦绍掉转马头,就撞上一片吹吹打打的白丧事。

几个白衣缟素的人抬着棺材,许多人在前后撒着纸钱,三四个啜泣痛哭的女人走在一旁,还有戴孝的两个孩子,而竖起的两杆白旗上则写着“庸医害命”四个大字。

“这是什么热闹?”秦绍驱马避开丧队,看着他们哭哭啼啼地消失在拐角。

“八成是哪家药铺的庸医治死人了,”褚英道,踏过一片纸钱,牵起秦绍的马往宫中方向走去。

秦绍点点头,她就是觉得打头的那个男人有点眼熟。

天色渐沉,秦绍换了太子冕服,坐在大殿上看折子。皇帝有心培养她做继承人,所以不论课业还是折子,都安排的满满当当。

幸好秦绍前世是经历过一世的,当时的侍读还是容宿那个黑面瘟神,秦绍哪敢不用心读书,如今学起来则“天赋异禀”,速度堪比过目不忘的容宿,这才有了一星片刻闲逛偷懒的时间。

当然,时间也并不多,她还得赶着看完这批折子才能就寝。

大秦幅员辽阔,光是属国就有十多个,西南都护府还有林立的众多藩国,更别说自己版图内的九郡百县,军事民情吏政,哪一样她都要操心。

这一看,便是深更半夜。

陈氏忧心她熬得太晚,各两刻钟就要来看一眼是否需要就寝。

可秦绍心思沉浸在政事上,一熬就到了三更天,才打了个哈欠,揉揉眼睛问时辰。

奶娘心疼的不行:“殿下这么熬身体哪里受得住啊。”

“不妨事,我还年轻。”秦绍笑嘻嘻道,“而且我开心啊。”

前世她受制于容宿,政事之上很难自己拿主意。

可今生她是名正言顺的太子。

“我的意见父皇都会考虑,江淮河道的事,父皇用得就是我的回复,还有这个这个和这个。”秦绍喜滋滋地摆出三本折子,“我可以放开手脚做事,奶娘你明白吗?”

陈氏笑得开心,捏着秦绍的肩膀:“我哪里懂这些,殿下明白就好。”

秦绍把折子归拢到一边:“我明白,我当然明白,这些事大多都是……”她声音戛然而止。

“都是什么?”陈氏不明白秦绍怎么突然顿住了。

秦绍喉头动了动,忽然甩开陈氏的手,翻起折子挨个看个仔细。

“江淮……盐道……治军之策,”秦绍把折子翻得乱八七糟,瞬间像是失了精气神一样瘫坐在椅子上。

“殿下?”陈氏不知道秦绍发什么疯,急得满头是汗:“殿下您可别吓唬奶娘,是……是哪个折子写的不好吗?您重写就是了,别心急啊。”

“不,不是不好,”秦绍喃喃,大大地眼睛看向陈氏竟然带了一丝委屈:“是太好了。”

奶娘哭笑不得:“好还不好?您可真是个小祖宗。”

秦绍撅着嘴,一把抱住奶娘的腰崩溃地蹭了蹭:“不好不好太不好了!”

因为这些……都是狗贼的对策啊!!

秦绍前世耳濡目染,听到的看到的学到的都是容宿展示给她的东西,折子上的军情政治也都是容宿教她如何批复,确切的说是容宿口述她负责写。

当时她满心反抗,只觉得狗贼以权谋私,说的狗屁不如,不如狗屁!

今生自在起来,她处理政务如鱼得水,一心以为能大展宏图,让容宿也看一看什么才是为民着想,却发现自己用的竟然和前世容宿所用之策十分相似。

几乎就是容宿的翻版!

“殿下……”奶娘喃喃着,心疼地摸了摸秦绍的头。

王妃娘娘若还在世,难道真的愿意看到自己的女儿过着这样的日子吗。

别人家的女儿此刻恐怕都是待字闺中,闲茶花来聊烹茶,风花雪月地等着父亲兄弟挑一门嘉婿,举案齐眉。

而秦绍却要在男人堆里摸爬滚打,勾心斗角,如今还要加一个后宫,被不知道多少人算计着,着实艰难。

“孤就不相信!”秦绍忽然推开陈氏,不服气地咬着牙,把折子全摊开在桌面上。

“胶东是盐税大省,当初他派了心腹过去就是要抓在自己手里,我也要派自己的人去。”秦绍眯起眼,写下了陈时二字。

又翻了几个折子,秦绍修修改改,终于承认一件事。

她如今做出的决定和当初的容宿基本一致。

七成是因事情本该如此,另外三层的确是容宿存了私心安插了自己的人手在地方,可今生选择权到了秦绍手里,秦绍发现自己……也一样。

盐铁乃国之命脉,东南富庶之地是国之仓廪,哪一处不得放置自己信得过的人?

“一定是容宿教坏我了!”秦绍腾地站起来,把笔一扔,气呼呼地出了大殿。

陈氏脸色古怪起来:“好端端地怎么念叨起容四爷了?”

秦绍冲进寝殿,一路跪倒的宫女也懒得说一句平身,还是奶娘跑着追过来抬了抬手示意她们退下,宫女內侍们才敢起身。

“殿下?”陈氏唤着,绕过寝殿的屏风,一时哭笑不得。

只见秦绍一头扎进被子里,上半身捂个严严实实,两条腿还耷拉在外面,明黄绣龙纹的靴子更是只蹬掉一只,剩下半只还挂在脚上。

到底还是个孩子。

陈氏走过去扯了扯被子:“殿下快撒手,这大热的天也不怕闷着。”

“秋天了,不热!”秦绍闷闷地喊道。

也只有在奶娘面前,她才会有这么娇气的一面。

“好了好了,殿下有什么不开心的,跟奶娘说说不行吗?”陈氏安慰道。

秦绍裹着个被子,露出一颗脑袋,嘴嘟得能挂油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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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一章:人命

不二朝与虎谋皮第二百一十一章:人命这事她要怎么开口?她能怎么开口?

秦绍仰天长啸,最后栽倒在被子里,陈氏宠溺地笑笑帮她拖了鞋袜:“夜深了,殿下还是先歇了吧,再过两个时辰就要上早朝了。”

“嗯,”秦绍如奶娘所愿地钻了被窝,脑袋里想的还是容宿。

她比前世多活十年,眼界和见识都不一样,同样的问题也能看出不同的答案。比如容宿执政的那些手段,虽然血腥阴冷,令人不齿,但结局却是……

江淮盐道的大贪官是他的人揪出来的,牵连官吏近百人。

东南沿海的匪患也是他派人血腥镇压的,保一方风平浪静。

秦绍自己坐在太子的位子上做主时才发现,她的选择不多,而容宿当初作出的很多她看起来阴险歹毒、以权谋私的选择,都恰恰是最妥当的那一个。

或许……容宿并没有她想得那么不顾百姓生死?或许他也没那么穷凶极恶?

秦绍瞪大了眼睛,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

“你可别忘了父王是怎么死的!”她心道,容宿这俩字刚刚积累出来的好感瞬间全无。

前世她当上太子的第三年,西南边境的大土司联合突厥人同时犯境,大秦西线全面告急。

那一战打了足足两年之久,大秦多年的休养生息耗得七七八八,突厥人当然也不好受,所以他们在第二年初就派杀手潜入关中暗算裕王。

裕王不察,中了毒箭昏迷不醒,西线告急。

那时朝局动荡,流言漫天飞,甚至有人说裕王是假装中毒要放突厥人进来与之共享江山。

秦绍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容宿却不允许她为裕王辩解一个字,甚至连她偷偷写的求陛下派太医的折子都当着她的面烧毁,还警告她再敢如此就杖毙奶娘陈氏。

后来容王亲帅容家军赶赴西线,并接裕王回朝,但彼时毒已深入骨髓,药石无效。

皇帝大怮,召集天下名医,却得出这是西南奇毒,需西南巫医方能配置解药。

秦绍曾听过容宿在那边有一支商队,可容宿矢口否认,根本不肯为裕王冒险求药,秦绍甚至拉下脸来求他,他都不肯答应,以至于裕王不治身亡。

这深仇大恨,秦绍怎能忘记。

榻上的女孩咬牙切齿:“有过几分政绩又能怎样,还是掩盖不了他的狼子野心!”

次日早朝,秦绍顶了一对黑眼圈,好在政务不多很快就散了朝。

刑部的曹国舅犹犹豫豫看了她好几眼,秦绍放慢脚步:“国舅爷有什么事吗?”

曹国舅是曹太后的哥哥,虽然跟秦绍没有什么血亲关系,但好歹还挂着个国舅爷的名分在六部占据一席之地。

“殿下还没听说吗?”曹国舅斟酌着道:“郡王府的事?”

秦绍挑眉:“郡王府怎么了?”

身后容宿大步走来:“这事,太子殿下合该问问方统领。”

秦绍望去,方昭然果然等在一旁。

“殿下,”方昭然脸色有些难看:“殿下可还记得渝州城时,跪在王府门前求治病的那个姓柴的富商?”

秦绍点点头。

当时还是方昭然给柴孝子消息,对方才知道治疗痈症的圣手柳家传人柳玉成就在裕王府做宾客,而方昭然也利用柴孝子的娘亲进府医治的功夫将秦骋偷运出府。

不过被秦绍和容宿各自插了一杠子,搅得一团糟。

“此人不是回乡了吗,怎么到长安来了?”

“他非但到了长安,还去了殿下的郡王府呢。”容宿不咸不淡地开口,方昭然狠狠瞪他一眼:“是下官失察。”

“到底怎么回事?”秦绍皱眉,忽然想起什么:“那个披麻戴孝的男人,是他?”

怪不得秦绍当日觉得男人眼熟,但她在渝州其实只草草扫过其一眼,根本记不住面貌,所以并没有发现街上的男人就是柴孝子。

“是,他娘病死,这狼心狗肺的东西就说是玉成先生的药有问题,治死了人命。”

秦绍呵笑一声:“先生当时若不给他娘治病,早就出了人命,现下延了大半年的时间还不知足?”

“殿下放心,这都是刁民闹事,绝不会影响到殿下的声誉!”曹国舅忙不迭地献上忠心。

容宿眉头微皱:“殿下还是去看看吧,这柴家是江南富贾,财力不容小觑。”

“不去,我还有折子没看呢。”秦绍拒绝的干脆。

容宿莫名其妙,郡王就是发脾气也该冲着方昭然发才对吧……

方昭然扬起唇角:“四爷接过。”

容宿哼了声离开,但方向却是紧随着秦绍朝东宫而去。

曹国舅回去就派人把围着郡王府的那些挂孝的人驱赶开,差统领还吼道:“再敢闹事要你好看!”甚至有人去冲撞棺椁。

柴孝子丧母本就心酸,顿时红了眼,竟然率领家奴跟差役动起手来。

事情闹大,郡王府不得不派护卫出来镇压。

玉成先生得知事情因自己而起,也没有抗拒,直接出府相见。

柴孝子指着他,手一直在抖:“亏我敬你如再生父母!你竟害我母亲性命!”

“令堂的病老朽虽然只有七成把握,但让你接人走时病人痈疮已褪,只需尽心调养便可安享晚年,至于你回去之后病情是否改变,老朽也不能保证。”玉成先生说的中肯。

“笑话!我母亲就是吃你开得药,初时精神上佳都能下地行走,可没过半年病情就开始反复,不但背疮复发,连头发也掉光了,人整日昏昏沉沉呕吐不止……”柴孝子泣不成声,缓了好半天才道:“我知道你许了愿不肯再医痈疮,可你即便不医,也不能打着治好了再害命的主意啊!”

玉成先生被这盆脏水泼得一个趔趄。

“老朽行医多年,怎会做这等下作行径,到底是谁人污蔑于我!”

“你别想狡辩!”柴孝子一把抓住老先生的手:“今日就是你有天皇老子撑腰,也要给我娘亲偿命!”

“放肆!”一声断喝从郡王府大门内响起:“王府岂是你能撒野的地方。”

宗遥出现,一挥手护卫们冲上前拿下柴孝子救回玉成先生。

“多谢县主,”玉成先生从怀里取出一颗静心丸吃了,才缓过些气色,心中愧悔:“是老朽给殿下添麻烦了。”

“先生不必自责,有人要坏殿下的名声,什么招数都能试出来。”宗遥安抚道。

玉成先生望向他的眼神变了变。

难怪殿下会选择宗遥,纵观长安城只怕也没有哪个贵女能如此当机立断地下令与柴家的人冲突了。

“老朽想验一验尸体。”玉成先生提出

第二百一十二章:奇毒

不二朝与虎谋皮第二百一十二章:奇毒“你自己就是大夫,要是动了什么手脚,我们跟谁说理去?”一个女子哭哭啼啼道。

柴孝子顿时点头,下令让人将母亲棺椁护起来,不许玉成先生靠近。

“那就请仵作来。”宗遥道。

他的身份今非昔比,甚至有人背地里已经以太子妃之名称呼他,自然一句话就能请的动长安仵作。

刑部大堂,仵作们将粗略检查结果汇报上来:“看死者的状态和生前情况描述,老人家的确死的蹊跷。”

“何以见得?”玉成先生问。

“死者手足皮肤上有大量皮癣,头发掉光,生前据说有恶心、神智失常等症状,显然并非是单纯的年老所致。”一个仵作道。

又一人补充道:“柳先生是大医,当清楚痈症并不会导致这些症状。”

“的确如此,”玉成先生点头。

“你还说不是你故意为之!”柴孝子几乎控制不住自己扑向玉成先生。

宗遥早就派了人贴身保护,挡住了柴孝子。

曹国舅也狠拍惊堂木:“你有何证据,竟敢在此大放厥词?”

“大人明鉴!”柴孝子跪倒:“草民初到渝州时,柳玉成本不肯医治我母亲,因为他曾许下诺言,但后来托人所求他答应医治,却有怕世人笑他食言而肥,就故意在方子里下毒,谋害我母亲!”

“方子绝没有问题!”玉成先生辩白。

柴孝子递上方子:“我已请人看过,方子是没有什么问题,那是因为你在给我娘治病的时候用了别的毒物!现在两两相合就要了命。”

“柴大官人,这些话不是你一个人想到的吧?”宗遥的声音从帷幔后响起。

柴孝子脸色一怔:“没有人提醒我,这些难道不是显而易见的吗?”

“那你是真把自己当盘菜了!”

秦绍人未到声先至。

刑部立刻派出许多衙役清出一条道来:“殿下请!”

秦绍大步上前,曹国舅让出了堂上主位,她摆手表示不必:“孤只问你一句,这病治都治了,难道你娘再度病死,对玉成先生有利可图?”

柴孝子喉结上下滚动:“太子殿下只凭一句话,就能否认这些证据吗?”

“你有什么证据,就凭这张药方?可笑!”曹国舅挥挥手,压根不打算再审。

“你这分明是官官相护!”柴孝子哭号一声,曹国舅。

秦绍眯起眼:“你这么确定是先生害你母亲性命?”她和宗遥一样,怀疑柴孝子若不是被人利用了,就是从当初救人起便是彻头彻尾的一个局。

柴孝子攥紧拳头:“就凭我娘是中了南越奇毒身亡!除了你们裕王府的人,还有谁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弄到南越的毒?”

“南越奇毒?”秦绍眉头上扬,忍不住轻笑一声:“玉成先生是我东宫坐上高宾,便是当时在王府亦是地位超然,你虽腰缠万贯,但不过是蝇头小民,何必与你一般见识。还南越奇毒,”秦绍泠然拂袖,“大材小用。”

这人不是蠢就是坏,秦绍不留半分情面,柴孝子差点气昏过去。

“刁民无理取闹,不必再审了!”曹国舅站出来喊道,还没等秦绍开口,刑部功曹里的一个小官竟然站出来:“大人,这不妥吧?”

小官身边的人匆忙拉他一把:“你新来的,乱说什么话!”

“案子还没审清,大人就停了,对……对殿下的声誉也有影响。”小官鼓起好大的勇气,顶着曹国舅的目光开口。

他在后堂负责记录,秦绍看不太清,便道:“出来说话。”

“殿下息怒,这是前几日派到刑部的小吏,不懂规矩。”曹国舅走下主案,秦绍却绕开他亲自走向小官,“你叫什么名字?”

曹国舅叹了口气,这愣头青,这次可闯大祸了。

但求太子殿下不要牵连到刑部上下才好。

小官捏了捏拳头,鼓足勇气站出来:“下官何启盛,初到刑部司职,但下官所言句句依证大秦律,若有得罪之处还请殿下见谅。”

秦绍笑笑:“何启盛?名字不错。”

何启盛有点懵地看着秦绍搭在他肩头拍了拍的手,殿下没动怒?

“你忠心正直,所言非虚,”秦绍转头看向曹国舅:“还请国舅爷拿着孤的令牌到太医院请张院正派两名太医过来,亲自验看这是不是什么西南奇毒。”

柴孝子心里其实也没什么谱,但为了给母亲伸冤,他硬是挺直腰杆。

张院正亲自带了一名太医到场:“不知殿下唤老朽何事?”

秦绍坐在刑部主坐边上,转了转手上的扳指,示意仵作再说一遍。

“皮肤溃烂,脱发呕吐,昼夜不宁?”张院正脸色越来越难看,秦绍敏锐地问道:“院正知道这种病?”

张院正下意识摇头:“不知不知。”

“哦,”秦绍手指在把手上来回敲打:“有人说,这是一种毒。”

“不可能!”张院正脱口而出。

秦绍表情微妙,张院正赶忙道:“若真是中了毒,以老人的年龄绝对挺不到长安,三五日便能要了命。”

玉成先生捋捋胡子点头。

柴孝子摇头:“不,不可能!这就是南越的奇毒,我亲眼看到有人跟我母亲一样中毒身亡的!”

果然有猫腻。

秦绍还没开口审问,倒是张院正先一步抓住柴孝子的手臂:“休要胡言乱语!”

“我没有!我为了让母亲开心,请了一个南越来的把戏团,我亲眼看到团里有人误服了奇毒,三日内毒发身亡的!”柴孝子道,他绝不是无的放矢。

就是这种南越奇毒害死他母亲!

可怜他发现母亲是中毒就举家上长安求解药,哪知老人家病体熬不住长途跋涉死在了路上,柴孝子伤心欲绝,就是拼了命也要给母亲讨个公道。

张院正揪着柴孝子胳膊的手秃噜下来,整个人脱力似得垂着胳膊,不知道在想什么。

秦绍喊了三声,他才应道:“能否……能否让臣验一验尸身?”

曹国舅目光轻视秦绍。

秦绍点点头:“我们一起去。”

“殿下千金之躯!”

“玉成先生对我助益良多,他的事就是我的事。”秦绍抬腿便走,半道忽然折了个弯,在所有人都垂手等着她的时候,透过帷幔轻声细语道:“辛苦你了,先回府吧。”

帷幔后的宗遥浑身腾地烧起来。

这可是刑部大堂啊!

曹国舅抿抿嘴望起天棚来,玉成先生前一秒感激涕零后一秒也捂着腮帮子有些酸倒了牙,就连心不在焉的张院正都闭上眼撇撇嘴,忍不住催促:“殿下。”

第二百一十三章:云宿

“走了,走了,”秦绍扇忽着袖子道。

停尸的地方就在衙门后廊,秦绍用帕子掩住口鼻,跟着张院正和玉成先生进去,柴孝子也抹着眼泪跟进去。

秋初乍暖还寒,不过老人去世不过三日,没有太大的异味,尸身保存完好。

张院正越看脸色越凝重,取出银针在老人的腹部微微一扎,玉成先生也跟着做了许多检查,最后张院正道:“没有任何毒性,这怎么可能是中毒?”

“我就知道你们不信,特意要了南越把戏人的一块毒物。”柴孝子呈上一支小红瓶。

“找个死囚来,”秦绍令道。

刑部衙门当然不乏那些秋后问斩的人,故此很快就带了一名死囚。

“此人穷凶极恶借着酒劲连杀三户村民,上至老人下至三岁孩童,不需再审了。”曹国舅道。

秦绍目光一寒:“连孩子都不放过,一刀砍了你算是便宜,正好试试毒性。”

她示意,有侍卫上前接过红瓶。

“小心!触到皮肤也会中毒。”柴孝子好心提醒侍卫。

“此毒根据用量,可在三个时辰或半个月内要人性命,”柴孝子道,言外之意,他们可能需要等上两日才能见分晓。

“来人,把他带到偏堂严格看管!”曹国舅下令,那个抱着喉咙十分难受的死囚被人拖了下去。

张院正急忙拦住:“先让下官把个脉吧!”

曹国舅看向秦绍,秦绍点点头:“院正一把年纪还孜孜不倦,真是可敬。既然如此,就让院正时刻跟踪死囚脉象吧。”

张院正陪着笑点头:“多谢郡王体谅。”当初他选择帮秦绍一把的决定果然没有错。

“曹大人,”秦绍拱了拱手:“既然还需要一些时间,孤就和玉成先生回郡王府了。”她前世今生都托老先生照顾,绝不会放任刑部收押玉成先生。

“多谢殿下,不过一点牢狱之灾老朽还能忍受,莫要因此坏了殿下的名声。”玉成先生拒绝道。

秦绍摇摇头:“地牢阴湿,先生年纪大了……”

“殿下放心,玉成先生是东宫的座上宾,刑部可以辟出一间廊房给老先生暂时居住。”

秦绍这次松口,当着曹国舅的面递出一块东宫的令牌。

见令牌如见太子。

曹国舅等人纷纷跪倒。

“先生莫要委屈了自己。”秦绍道,她压根就不信先生会投毒,简直是无稽之谈。

这个柴孝子身上,绝对有问题。

她只需一个眼神,曹国舅就立马派人将柴孝子以告发者的身份扣留。

柴家人也没有搅闹,毕竟曹国舅是依法办事。

这边事暂且事了,承贤宫中又起波澜。

小容妃派人打听了毓灵的事,终于听到了坤德宫的一个不大不小的秘密。

冯皇后因大公主的事卧病在床,六宫事务本由毓灵公主暂时管摄,虽然也没什么大事,但好歹是冯皇后亲自交代的。

可容贵妃给皇后请安的时候却理直气壮地夺走了这份权利,毓灵公主不是个贪权的人,也不在乎这些,所以当贵妃拿着皇帝的允许暂摄六宫时,她没有半点反抗,甚至还送了个人情给容贵妃——说服了皇后娘娘。

可饶是如此,当毓灵拿着抄好的两份佛经到嘉祥宫让贵妃帮忙送回容府烧给江氏时,却被容贵妃拒绝个干脆利落。

“殿下要是有空可以多抄抄佛经给皇后娘娘祈福,实在不需要担心容家内宅的琐事。”

毓灵被容贵妃怼得个没脸,便是个泥人也有脾气了。

“所以她让我烧纸,还提醒我有和姑姑的一争之力?”小容妃笑了:“果然是养在皇后娘娘跟前的公主,这手段不比姑姑差啊。”

“可是……贵妃娘娘都不肯帮忙,咱们还帮吗?”嬷嬷犹豫。

“帮!怎么能不帮?”小容妃笑容诡异,忽然翻了翻自己的妆匣,找出一支不甚昂贵的布偶来:“你去请毓灵殿下来一趟,就说,我哥哥感谢殿下恩典,从宫外带了些小玩意儿托我送给殿下。”

嬷嬷失笑:“娘娘糊涂了,公主还没出阁呢,怎么会收大爷一个外男的礼物?”

“试一试,不就知道了?”小容妃笑说。

……

更深露重,秦绍今晚特意歇在郡王府,就是为了找机会换上夜行衣出府查案。

她想了又想,到底忍不住在眼角画了一颗红点。

听云的身份虽然不能用在结交征文先生上,至少还可以用来做些别的事,比如……查一查柴家背后到底是谁在搞事情。

秦绍换好夜行衣,几个闪身避开巡逻侍卫,蹿出王府。

柴家人暂时安置在一间客栈,他们租了一个大的套院住着,四个女人显然都是柴孝子的妾侍各自睡一间房,其余人等安置在角房倒座房中。

秦绍先挑了正房大妇的梁上偷听一阵,那个女人彻夜未眠,搂着年幼的女儿不断掉眼泪看得她心烦意乱,换了下家。

也不知是二三四的哪一房,反正早早熄了灯。

寡情薄幸的,也不只是男人。

秦绍吐吐舌头,蹿到对面西厢房,这边住了两个女人,似乎是感情不错又凑合到一起谈论将来,话里都是担忧和埋怨。

柴孝子不愧是大孝子,为母申冤不问生死,却也印证了对几房妻妾儿女的寡恩。

秦绍摇摇头正要去下人房听一听时,忽然发现不对劲。

对面东厢房这么早就熄灯就寝,也不怕柴孝子出狱后责怪她?

秦绍当即飞身略过梁上,就见窗口一道黑影掠出,而房中忽然响起孩子稚嫩的哭声:“姨娘……娘……你醒醒啊……”

杀人灭口!

秦绍半点没犹豫,飞身就去追那道黑影。

黑影轻功不弱于她,可秦绍腰间别了三把暗器,两发连射,打乱了对方逃窜的步伐。

眼见着蒙面黑影落下墙上,秦绍兴冲冲上前要将他生擒却见蒙面人冷笑一声,忽然胸前射出数百银针。

“一点眉!”秦绍慌忙躲避,袖子一兜捞住许多却架不住蒙面人借机捅来的匕首。

秦绍用尽浑身力气侧开身,拼着被匕首划伤胸前却也躲过致命一击。

银色刀光晃过满月,印出她清冷目光,和眼角一颗朱红美人痣。

藏身暗处的容宿飞身跃出,一脚揣在黑影肩头,顺势拦住听云后腰强势有力地将她捞在怀里!

秦绍看到容宿的脸,腿瞬间就软了,站都站不住,倒好像小猫似得靠在他怀里!

第二百一十四章:查清

不二朝与虎谋皮第二百一十四章:查清容宿心里浪高千尺,拍打得他耳膜生疼,可他张开嘴,却只有波澜不惊的三个字:“没事吧?”

秦绍眨了眨眼,连胸前的疼都顾不上,脑子里只有一句话:没认出来!

对对。

容宿还不知道秦绍是女儿身,而她现在这身打扮,这眉眼这美人痣,怎么看都是个女人,天生就带着性别上的伪装。

认不出来有什么好奇怪的?

当然,即便如此,秦绍也不敢在容宿怀里多待,挑战狗贼的智商。

怀里的女孩急着跳出八尺远,容宿捏捏空落落的手指,心中热血凉了下来。

他怎么忘了,今日埋伏在柴家附近抓人的是容宿,不是征文。

听云早就表示出对容家人的厌恶之心,怎会让他靠近。

“人抓住了吗?”容宿回头,冷漠地略过听云,朝远处走去。

大成从阴影中出现:“咱们的人没到位,让对方跑了。”他说的含蓄,眼睛则止不住地往秦绍身上瞄。

四爷竟然会为了这个女人抢先动手,还抱着人家!

这可是太阳打西边出来的事。

大成心里猜了个七七八八,却嘴贱地指着秦绍:“这个要抓吗?”

女孩瞬间瞳孔紧缩,左右一望,当即蹬墙而走。

手下人不知情由,只听了大成的问话又没听到容宿的回答,自然不许秦绍离开,四五名黑衣人从暗处围了上来,堵住秦绍去路。

“刚才抓人的时候,倒没见你们这么卖力!”秦绍气得牙痒,但这句话还是说出来了,还是用的燕京方言调子。

她想过了,只要容宿不能看到她真容,就绝想不到她竟是太子秦绍。

既然如此,她何不一装到底,让狗贼在岔路上再走几步。

“还是燕京人!”大成又惊又喜,上面都打得乒乒乓乓了,还在想着爷的心上人果真不是什么长安贵女,难怪娶不得又忘不掉呢。

容宿看着听云险象环生,恨不得一脚踹飞大成。

“都退下!”他呵斥。

秦绍嘴角微抽,狗贼的态度让她心里好慌张,难道狗贼知道点儿什么?

不管了!

秦绍想也没想,趁着围攻她的侍卫退下,火急火燎地跃出包围圈逃走。

容宿想追,又怕小东西再受惊吓,只能恶狠狠地踹大成一脚出气。

官兵们噼里啪啦地跑来,就看到容宿放跑了一名黑衣人,顿时面面相觑,为首的差役赶忙下令:“追!”

容宿眉头一挑:“不必追了,方才那人是我的暗卫,与此案无关。”

“可柴家的人报案说,就是一名黑衣人杀害了三姨娘……”衙役首领有些为难。

“此事我自会向太子解释,你们如实禀报就行了。”容宿虎着脸,说完就走,反正这些人耽搁这么久,只怕也追不到听云了。

这一别,只恐又是永远不见。

容宿忽然皱起眉头,掉转方向迈进柴家的院子。

柴家乱成一团,孩子哭女人叫,差役人手不够管也管不严。

好在容宿这几人一身的血煞气镇得住,终于把所有人都召在面前,他唤来大管家:“你去清点一下府中财物,看看有没有贵重物品丢失。”

“你们当中谁是伺候过三姨娘,都站到那个屋子去。”容宿既然来了,就要审出点儿什么。

他亲自到了案发现场,三姨娘的尸体就趴在桌子上,生前也挣扎过揪着的衣襟都快撕破了。

“是吞金自杀,”有差役禀报。

容宿左右摆了摆三姨娘的头,指着颔下淡淡的拇指印:“自杀?”

差役赶忙改口:“他杀,是有人逼她吞下去的。”

“再请仵作来验尸。”容宿站起来环顾四周,搜查一番找到不少账本:“三姨娘管着账目?”

“三姨娘识字,又生了老爷的长子,最是得宠。”丫鬟瑟瑟缩缩道。

“那对老太太呢?”

丫鬟们如实禀报:“老爷至孝,府里夫人姨娘待老夫人无不恭敬孝顺,没有人敢违逆。”

听起来就不怎么甘心。

柴府里这点事,容宿几个问题就搞清楚了,现在只剩下一个疑点:“老夫人平时用的药都是谁在采买?”

方子是玉成先生给的,但药材和熬药过程中遇到什么问题,总不在先生预料范围内。

既然老人生前的确有那些症状,说明确实是中了毒,这府里除了被杀人灭口的三姨娘外,总会有些知情者的。

容宿追查到一半,有人传话:“太子殿下和曹尚书来了。”

“殿下消息够快的了,”容宿微笑,曹尚书知道并不奇怪,这里都是刑部的人,但秦绍来得这么快,只能说明殿下也怀疑柴家有内鬼所以派人留心这边的动静了。

他哪里知道,秦绍带伤回府,刚包扎完伤口就急着换衣裳过来,只是为了——做一个不在场的证明。

她做贼心虚,生怕容宿察觉什么,就打起了这个主意。

“参见殿下,”容宿见礼,秦绍打了个哈欠,做出一副美梦刚醒的样子,问道:“查得怎么样了?”

“已经有些眉目了。”容宿说着,命人将证据呈上。

“三姨娘的账目有些不对,下官已经派了人仔细核算,大概有上千两银子的缺口。”容宿禀报,曹国舅也是一副睡梦中的模样就嗯嗯点头。

秦绍比他好很多,还知道问钱的下落。

“三姨娘其他的账目缺口都放到了自己的铺面田产衣饰上,唯有最近这半年的缺口,不知所踪,下官怀疑,她是用来购买南越毒药了。”

“毒药?”曹国舅一下子精神了:“这么说,是柴家人自己暗害了老太太?”

“柴家只有三姨娘有儿子,来日的家产大多都是她们娘俩的,但柴家这些年的进项大多都花在老太太身上了,柴孝子也无心经营生意,导致柴家连年亏空。”容宿话说一半,众人就听明白意思了。

三姨娘能不急吗。

“这个小贱人!我就知道她没安好心!”大夫人气得骂一声,昏厥过去。

四姨娘也出来作证:“就是她撺掇老爷给老太太安排什么南越把戏助兴,我们还道她哪里来的本事,联系上了把戏班子,原来是故意引老爷发现老太太的病!”和她紧挨着的二姨娘连连点头。

“她倒是聪明,想着用南越的毒还是老太太就能把事情甩给裕王府,却没想到柴孝子是个豁出去的,竟然要和王府硬拼。”容宿道。

“好!这可算查清真相了!”曹国舅大笑一声,连忙把人证物证都带回去。

容宿微微眯眼,查清?还早着呢。

第二百一十五章:失窃

众人各怀心思,但柴孝子这件案子却是判了。

三姨娘为了儿子前途,谋害老太太,还想借机诬陷郡王府的先生,罪大恶极已经吞金自尽。

虽然柴家人都看到了,是夜里的黑衣人所为,但官府查来查去也抓不住人,便说是三姨娘和南越贩卖奇毒的人分赃不均,被人杀害。

柴孝子晕头转向,当然不肯相信,但架不住人证物证,包括他三个姨娘在内都说三姨娘这些日子神神秘秘地有问题。

他回去就查了柴家账目,果然纰漏百出。

又审了负责给老夫人熬药的丫鬟,还有熬药用过的药盅汤碗,玉成先生亲自检验发现其味道的确与自己配置的药方不同,这一点几位太医可以作证。

柴孝子瘫倒在地,反应过来后匆匆向玉成先生认错。

玉成先生摇摇头:“既然老朽已经沉冤得雪,就请柴大官人速速离去吧。”

“都是我忘恩负义,伤了先生的心!”柴孝子哭道。

玉成先生摇摇头:“是老朽违背誓言在先,才有今日一劫,唯是牵连太子殿下名声,于心有愧。”

柴孝子这才意识到,自己为母报仇不管不顾地告状,对秦绍的名声是多大的折损。

秦人从来都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即便事情已经真相大白,秦绍身上的污名也难彻底洗净。

“都是我糊涂,治家不严才惹出这等大难!”柴孝子懊悔不已。

秦绍派褚英亲自率东宫卫队来刑部衙门接玉成先生回去,着实感动了玉成先生。

不过先生登上马车时,褚英到了柴孝子面前:“殿下说了,柴家和东宫这笔账先记下,待你回到江南重振家业后,再来清算。”

柴孝子磕了个头:“都是柴某人糊涂,来日殿下但有所需,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用不着你赴汤蹈火,”褚英悄无声息地塞给柴孝子一封密信,就此回宫。

柴孝子目瞪口呆,但他身为一方富贾脑子转得极快,左右扫了一眼便将信藏在袖中。

待回到院中关了门,他才拆了信封,顿时目瞪口呆!

……

东宫,秦绍得到褚英禀报说柴孝子已经动身回了江南老家时,正坐得笔直抄写课业。

下首容宿容闳二人一左一右也读着书。

皇帝对秦绍的教养从没放下,文韬武略样样都在计划之中,所以选了三名德高望重的老先生教习文化,还特指了蒙老将军负责秦绍骑射。

至于容闳容宿二人就作为侍读,随侍左右。

这可是天大的荣誉,只不过放了两个容家儿子时,就像鸟窝里的两只雏鸟,互相倾扎。

秦绍其实乐意看容宿容闳相争,但自从容闳丧妻后,她便有些同情这个男人,尤其是容闳也没做过什么错事,以至于二人之争中她心里更倾向于容闳胜出。

可心里的事总不好摆到嘴上,尤其是容宿背后撑腰的人是——征文先生。

她最近一直在和先生通信,从古籍课业到骑马行猎,先生无所不知无所不能,令她心潮萌动,唯一的遗憾就是现在囚在宫中通信并不方便。

还有先生对狗贼的偏袒!

秦绍就像个争夺老师宠爱的学生一样,嫉妒地瞄了容宿一眼。

容闳察觉到异常,放下书本,推脱五城兵马司有事告辞。

容宿也起身:“想来殿下已经看过刑部的卷宗了,当日柴家院落外的黑衣人……”

秦绍嘴角一抽,用书挡住自己的脸:“嗯,你说。”

“此人是我府中暗卫,与此案无关。”容宿特意说明,秦绍从书后边探出头来,表情古怪:“你说你认识那个……黑衣人?”

容宿淡然点头:“认识。”

秦绍磨牙:“你把人带来我瞧瞧。”

容宿早有准备,一个不知道打哪儿来的身形瘦弱的侍卫朝她行礼。

秦绍按了按眉心,摆摆手:“行了,孤知道了。”

“是,那臣就让刑部将此人的消息抹去了。”容宿道,这才是他的目的。

秦绍正担心刑部卷宗里,那张她背影的画像会被谁认出来,容宿这么一提当然好,可她疑惑的是,容宿为何要帮听云。

这件事就像针一样扎进秦绍的心里。

一连两日,她都心不在焉的,直到宫里乱起来,她才听人褚英说清情况。

“宫内失窃,贵妃娘娘大怒,正请旨清查六宫呢。”

侍卫们乱糟糟地跑动声让秦绍很是不耐烦:“清查六宫也查不到东宫的头上吧?”

六宫在后朝,东宫可是在前朝。

“殿下恕罪,”贵妃宫中侍卫统领殷盟叩首道:“因为失窃之事涉及东宫,所以贵妃娘娘特意命下官来跟殿下知会一声,稍后搜查的宫人才会到。”

因着容宿的关系,贵妃对秦绍倒是关心备至。

容宿正在东宫当差,闻声赶到大殿,朝殷统领拱手:“殷统领,可能只会一声,丢失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殷统领看了看秦绍,又看看容宿,迟疑着低声道:“是……太子爷的东西。”

“我的东西?”秦绍惶惶然看了看自己。

太子龙袍,玺印,没丢什么重要的东西啊……

容宿却在瞬间脸色铁青:“是先太子遗物?”

殷统领微微一笑,告退出门。

秦绍神情也难看起来。

先太子是皇帝最小的儿子,对于她这个继太子来说,是最不能碰的东西,不论怎样都会落人话柄。

“先太子遗物突然丢失,殿下觉得这是巧合吗?”容宿看向秦绍。

秦绍冷笑:“等了她这么久,终于动手了。”

容宿点点头:“敌暗我明,还请殿下小心行事。”

小心是会小心的,但秦绍觉得并不只是小心暗处的敌人,还有身边的人。

比如,容家。

尽管容闳容宿目前看起来对她这个太子忠心耿耿,但秦绍从来不认为容家这一世就是个大忠臣。

今天容贵妃因为先太子遗物丢失之事大查特查,就是个苗头。

“你去盯紧柴家的人,南越的毒,我瞧着不像寻常事。”秦绍支开容宿,心里却有了其他的打算。

当晚她宿在郡王府,却以听云的装束悄悄潜入容王府。

王府巡逻的方案虽然一改再改,但秦绍觉得这件事对她来说并不算难,唯一有问题的就是——如何打开兵器库后面那扇虎头墙。

然而进了容王府后她才发现,她高估了自己的实力……

兵械库她是能找到,可钥匙根本不在之前的地方!!

第二百一十六章:主母

秦绍藏身暗处,不甘心铩羽而归。

前世当太子的时候,先太子的遗物就丢失过一次,不过当时正和突厥人开战,满朝文武的眼睛都放在战事上,秦绍也就不知道先太子到底丢失了什么东西。

可她总是隐隐觉得这件事跟容王有关。

除了挑头清查此事的人是容贵妃外,另一个原因是前世一些说不准消息。

方昭然曾提到过两次容王死因,一次被来拜会的大臣们打断,只来得及提了一句东宫。第二次则被容宿一拳打断,一句话都没说出来。

当时容宿脸色极其难看质问她:“我父王为国捐躯,陛下颁旨嘉奖,难道殿下还怀疑他不成?”

秦绍连连摆手,再也不敢问容王死因。

尤其她当时心想的是:容王怎么死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死了。

容宿忙着和容闳争夺容王之位,对她的管制松懈两分,让她多了许多面圣侍疾的机会。

只可恨自己当时年纪轻胆子小,又看着皇帝接连经受丧弟、亡妻、失臣三次打击,病得起不来床,形容消瘦,总是开不了口进言让陛下废黜容家。结果让容宿得手,平定容王府,回过头来谋朝篡位。

秦绍躲在廊房暗处,双目微眯。

这一世父王陛下都在世,又逢先太子旧物失窃,她一定要抓住容王的小辫子,让一切都及时起来。

秦绍沿着墙根移动,回廊下的侍卫刚刚巡逻过去,她迅速闪身拐进另一个院子,再悄无声息地摸上房檐。

掀开一角瓦片,她看到墙上挂着的一串钥匙。

上次征文带她偷取的那把大钥匙就挂在最显眼的位置。

秦绍心里盘算着怎么能将侍卫们引开,院子外围就响起了脚步声,她小猫似得退回到阴影处,只露半截小脑袋观望。

这一看,让她的腿瞬间有些发软。

容宿!

怎么哪儿都有这个狗贼?

秦绍心里直打鼓,容宿莫不是看穿她的心思,特意来守株待兔的吧?

就见容宿大大方方地进了门,可比她轻松得不止一星半点。

“把门打开,我要取点儿东西。”容宿道。

“四爷可有王爷令牌?”侍卫尽忠职守。

容宿从袖中拿出令牌,侍卫立即为他打开常备库的大门。

秦绍看着更加眼馋。

她从后侧掀开一截瓦片偷窥,只见容宿进了常备库后直接走向陈列兵器之处,拔出一把宝剑,剑光森寒。

他的双目印在剑上,眼神格外犀利看得秦绍心脏突突直跳。

“咔嚓”容宿将宝剑拔出来,竟然在常备库中舞了起来,他身姿矫捷,势如游龙,动作却有点像只求偶的花孔雀,华而不实。

秦绍心里啐了声,狗贼,前世还骂她舞剑是花架子,他自己难道好到哪儿去了?

大成站在常备库门口,看得也是一头雾水。

爷这是干啥呢?

练武不练武的,倒像是在表演,哟!这剑花挽得,真酷!

可爷平时不是最瞧不上这些花架子的吗?

咔嚓一声!

容宿横刀劈开盛剑的架子,乌拉拉地一些东西撒了一地。

“来人!”大成紧跟着喊了一嗓子,瞬间守门的两名侍卫冲了进来,帮忙收拾残局。

秦绍趴在房顶上,就这么目瞪口呆地看着容宿借机用一盒软印泥拓印了兵械库钥匙,然后扬长而去。

好嘛。

狗贼果然比她有法子啊。

有了钥匙,那兵械库不就是他家后花园,想啥时候去啥时候去,都不带被人发现打草惊蛇的!

秦绍心里挠痒痒似得嫉妒。

狗贼的狗主意真多。

只可恨她没这个身份,光明正大地进容家常备库制造混乱,而且她堂堂东宫太子,就算来了也是一群人陪同,就算是烧着了容家,容宿那狗贼的眼睛也不会离开她半步。

还做个屁的坏事!

所以唯一的办法就是……偷狗贼的劳动成果!

容宿本就是偷摸进行的,就算印泥失窃,他也不敢声张,只能吃这个哑巴亏。

秦绍抿嘴差点笑出声来,就这么定了!

她摸下房檐,往容宿院子方向摸去,一路小心谨慎,生怕被侍卫发现。

可好不容易躲进容宿院子里后,却迟迟没有找到容宿身影。

狗贼人呢?

大成也很纳闷,吹了半天的凉风终于忍不住道:“爷,您还要在这儿看多久的风景啊?”

玉泽池是容王府内一景,清风明月,假山石砌成的小山凉亭石洲,出自造园大师手笔,自然优美。容宿身姿挺拔,蓝白长衫在月光下泛着泽光,加上他面貌出众,谪仙般的气质。

可再俊朗又有什么意思?给谁看呐!

“很久了?”容宿皱眉,风光霁月的模样连大成都下意识晃神,但他很快恢复:“很久了很久了!爷您在这儿吃风呐?这功夫都够咱们来回走三四趟了。”

容宿长舒口气,眉眼间有些落寞。

“回去吧。”

大成小心翼翼地跟着:“爷您今晚上好奇怪。”

“哪儿奇怪?”

“您耍剑耍得跟画上的人似得,招招摇摇,”大成手舞足蹈地比划:“王爷看了非得踹您。”

“放屁!”容宿骂道,耳根却红了起来:“你别废话了,赶紧去兵械库附近转转,要是要是出了什么乱子或是……看到那天的姑娘,你知道该怎么做?”后半句他压低声音道。

大成吃惊地张大了嘴,拳头塞进去快一半了。

“看什么看,快去!”容宿催促。

大成才反应过来,脚跟子却一动没动:“所以您刚才花枝招展地,还吃那么老半天的风,是……是给人家姑娘看的?”

“放你娘的屁!”容宿恼羞成怒地踹他一脚:“爷自有打算!”

大成压根不给面子地大笑起来,嘴角都要咧到耳根子底下了:“爷您可太傻了,人家姑娘要是去常备库守着,那肯定不是为了等您啊哈哈哈哈。”

容宿扎心了。

他在常备库的宝剑上看到女孩一颗朱砂痣,便失心疯似得以为听云会跟上他,却忘了自己现在根本不是征文,而是听云最讨厌的容宿。

听云跟着他干嘛?刺杀他吗?

容宿脸有点发烫,恶狠狠道:“滚滚滚,她要是出了什么事,爷剥了你的皮!”

大成哎呦一声,捂着腮帮子跑开:“我可得好好讨好未来的主母大人!”

第二百一十七章:秋月

不二朝与虎谋皮第二百一十七章:秋月秦绍心里也直打鼓,狗贼这深更半夜的不回院子,难道直接出府找人打造钥匙去了。

以容宿的心性,不会这么火急火燎吧?

她沉下心神,想了想,埋伏到容宿卧室后侧的小回廊里,正对着一个小窗口,前面是衣架和柜子。

只要容宿回来,她就能妙手空空,从中偷到钥匙。

秦绍的计划天衣无缝,而且这次容宿十分配合,总算回来了。

听到院子里的声音,秦绍暗自激动。

可一阵躁动后,屋里又归于平静,容宿压根没过来更衣!

秦绍悄悄探出头去,透过窗缝和屏风,远远看到容宿竟然在伏案读书。

“狗贼又研究怎么害人呢……”她心里嘟囔,伸了伸蹲的发麻的腿。

容宿并不知道自己正在被心爱的女人窥伺,握着书卷,甚至比平时还要心不在焉,半晌都没有翻页。

柴家院外的一面,让他沉寂的心思躁动起来。

听云没有离开长安,甚至还在四处游荡。

他既担心她的安全,毕竟听云也是官府记录在案的大公主府窃贼之一,心里又有些暗喜,毕竟听云不离开长安的原因,十有八九是在寻找他,寻找征文。

当初他在冰窖听到听云对容家及容宿的看法后,是真的恼了。

所以说了那些重话,甚至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吩咐撤掉糕点铺子的人手,将铺子倒卖,消失得无影无踪。

既然知道听云和自己不可能,就在越陷越深之前彻底斩断两人之间的纠缠。

不发展,就不会痛,这是他一惯的处事风格。

但连容宿自己都没想到,这个刺竟然扎进了最柔软的心坎里,时不时地会突然冒出来磨得他生疼。

“啪”地一声,容宿把书摔在桌上,吓得窗外秦绍小猫似的一哆嗦,竖着耳朵听声音,容宿则大步绕出桌子,催问:“大成回来了吗?”

“回四爷,还没。”廊下小厮回道。

“走了吗?”容宿低声喃喃,终于往卧室走来。

秦绍激动起来,眼巴巴地盯着他一步一步走到屏风外解开腰带,她恨不得捂住双眼,哪知容宿脱一半又不脱了,反而从袖中取出盒子,女孩的眼睛亮起来。

放那就行,放那就行!

容宿风格一如往常地谨慎,从不会顺了秦绍心意——他进了密室。

秦绍懊恼地龇牙。

一个模具,你藏在密室里是能造钥匙是怎的!

哪知容宿这一进去,就不出来了。

看着他桌上摞成一摞的文件,秦绍心里又开始痒痒了。

狗贼的房中啊。

谁知道这当中有没有他结党营私的记录?

秦绍精神起来,前世的容宿对于她来说就是地狱王座上的阎王,但今生几经辗转,阎王已经有些走下神坛的味道,更多的还是一种莫名的窥探欲。

这种感觉窜上来,简直比征文先生四个字还要让她抓心挠肝。

她轻轻撑起窗框翻过去,绕过屏风,容宿还藏身密室没有动静,秦绍是知道密室情况的,她尽可能小声地靠近桌前,展开容宿方才在读的那卷书。

普普通通地一册史书。

秦绍在一摞来往信件中翻了翻,大约就是和朝臣联络的事,一旁还有一些写过的废纸,许多策略都是从中脱颖而出,誊写到奏折上去的。

她抽出其中一张纸来。

上面写着江淮盐道的治理之策,和秦绍批在折子上的差不多,但她写的显然比容宿现在写的东西完善得多。

而容宿显然也写到一半便停下,剩下的位置抄写了一遍秦绍的对策,还小字批注——大才者,方能视之。

秦绍忍不住呸了声,狗贼,夸别人的时候也不忘夸他自己。

她把纸塞原处又摸向博古架,架子上除了一些珍奇摆件就是书册,秦绍想看看容宿有没有在期间藏什么东西。

果然翻到了一本账簿,写的是西域商队货物交换的账目。

“狗贼还想骗我!”秦绍咬牙切齿。

他分明有一支西域商队,前世却不肯救裕王性命,眼睁睁地看着裕王病死!

秦绍恨不得剥了容宿的皮!

她心中怒海涛涛,房门却忽然被人推开:“爷您是在折腾我——吗?”大成眼珠子瞪得溜圆,谁能想到兵械库那边守了半天的未来主母,竟然就在容宿卧房??

秦绍瞬息紧张起来,正要夺门而出,大成却比她还要快,闪电般地退出去,还贴心地关上房门:“哎呀,今儿月色真好,中秋快到了啊人得团圆啊。”

大成扯这个大嗓门,喊得话是驴唇不对马嘴。

秦绍看了看书又看了看自己,是大成瞎了,还是自己瞬间开启了隐身的法术?

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这俩都不对劲。

那仅剩的可能就是——大成认识她,确切的说是容宿认识她。

她攥紧书卷,看来是蒙世佂跟容宿提过自己,这个猜想瞬间让她脸色专红,好在她还有几分理智,急急忙忙赶往窗前。

“哎呀,月色真好,这里看看月色真不错!”

窗不但被关了个严实,还露出大成摇摇晃晃的背影。

秦绍磨牙,简直想砍了这碍事的小子。

再耽搁下去,容宿就真出来了!

秦绍宁可面对院子里成百上千的容王府护卫,也不要面对容宿一个人。

她箭步冲向正门。

“站住!”容宿陡然喝道,从密室赶了出来。

秦绍背对着他,脑门上一层细密汗珠。

容宿看着她的背影,喉结一滚,竟然说不出话来。

“听云姑娘夜探容王府,总要给我个理由吧?”容宿找回声音,问道。

秦绍深吸一口气,拔出袖剑回身指向容宿喉头:“你果然认识我,是……征文告诉你的?”

容宿逼近的步子一顿。

“你还不知道征文到底是谁么?”

秦绍冷笑:“我知不知道,与你何干?”

容宿一阵沉默。

听云愿意为征文去死,却只将袖剑对着容宿。

“凉风有信,秋月无边,但我思娇的情绪好比度日如年!”大成在窗外忽然吟起诗来。

“淫词艳曲!”秦绍忿忿骂道。

容宿笑出声来,抬手示意秦绍:“听云姑娘莫恼,坐下喝杯茶吧。”

“喝你个头!”她凶巴巴道,心里虽然打鼓但仗着容宿不知道,骂得是贼爽。

只要身份不露馅,容宿看在蒙世佂的面子上,应该不会为难她。

秦绍后撤几步:“我现在就要走,你要拦得住我吗?”

“听云姑娘就不想知道征文先生到底是谁吗?”容宿抛出致命话题。

第二百一十八章:追求

不二朝与虎谋皮第二百一十八章:追求听云沉默了,她不得不沉默,因为她的身份是绝没有可能猜出征文先生到底是谁的,面对容宿她只能故作不知。

她甚至担心容宿会嘴欠到直接泄露先生的身份,要是那样她到底去找蒙世佂还是不去找啊。

“是他让你告诉我的吗?”秦绍冷静问道。

容宿眉头一挑,话噎在喉咙里。

“不是,但你不好奇他是谁吗?”容宿盯着听云,缓缓坐到书桌后“我以为你会很想找到他。”

秦绍心里翻了个大白眼,拳头无意识攥紧“我当然想找他,但你也休想借此威胁我。”

容宿露出三分笑来“找他不难,只要你帮我做三件事,我就告诉你他是谁。”

这就想拉她做苦劳力?狗贼真是想得美!

秦绍转身就走,嘭地一脚踹开门,立刻就跟大成大眼瞪小眼地对上。

大成陪着笑赶忙给容宿使眼色。

四爷这是干什么呢,心心念念的人出现了却不抓住机会,还把人家姑娘给气跑了?

“你就不担心他吗?”容宿站起身,“他收了一切和你联系的办法,或许只是为了不想牵连你,但他此刻或许身陷囹圄无法脱身,需要你来救他。”

“你胡说八道!”听云怒气冲冲回头,容宿暗喜,却不知秦绍在心里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

这狗贼简直是见缝插针,竟然要挟她!

自己隔几日就要跟征文先生通一次信,虽然是以太子秦绍的身份写的,但先生安安全全哪里有什么深陷囹圄的鬼话!

可不巧的是,她的身份不能泄露,更不能让容宿知道征文先生日日都在和太子秦绍通信,唯一的办法就是……

“我凭什么信你?”听云已经展现出“动摇”的一面。

大成反应贼快,嘭地一声就把门关上了。

容宿起身走进卧室床头,打开一个暗格取出当中的花脸面具“就凭这个。”

“他连这个都给了你……”秦绍震惊不已,恰恰成了容宿眼中最满意的眼色,听云是在乎他的。

唯一挡在他们当中的,不过是这个名叫容宿的身份。

“他不但把面具给了我,还告诉我,那晚他原本想跟你摊牌。”容宿把面具递上前,示意听云接住。

听云仔细辨认,的确是征文先生的面具。

先生真的因为她说了容宿两句坏话,就再也不打算见她了!

女孩眼圈微红,袖剑一抖就朝容宿刺去。

容宿倒好像早有预料,笑嘻嘻地避开“姑娘休急,征文平安无事,只要你帮我做三件事,我一定让你见到他。”

听云身形顿住,恨不得把面具砸在容宿那张小白脸上!

狗贼狗贼狗贼!简直是信口雌黄把她当傻子耍呢!

“你想都别想,我绝不会帮你办事!”听云踹开房门腾跃而上,容宿势在必得的脸上露出一抹惊讶。

听云竟然拒绝他?

“四爷!”大成急得直跺脚“您站这儿干嘛呢?追去啊!”

容宿平日里算计奇快的脑子今天终于露出破绽,意识一瞬间麻木,只呐呐地看着大成眨眨眼。

女孩的背影已经在黑暗中逐渐模糊,那一刻,容宿眼中的世界也跟着被黑暗侵蚀。

他一把推开大成,飞身追去。

秦绍逃到一半就为了躲避王府巡查卫兵而藏在墙根阴影下,可容王府的侍卫可并不是吃素的,她心神恍惚之下早就露了马脚,几个侍卫长枪横立,指着她的方向喝问“谁!”

女孩摸出软剑,看来今天想不打草惊蛇也不行了。

她正要冲出去搏命,就见容宿翻身落地“你在干什么?”

“四爷!”侍卫们后退半步,一边禀报“属下们发现——”

“我没问你们。”容宿冷漠道,伸手向墙根底下“还不出来?”

秦绍磨牙,但是好汉不吃眼前亏!

“四爷……”她低低发声,走出阴影。

容宿被这一声四爷叫得骨头都舒服了,嘴角一咧,故作严肃地呵斥“毛毛躁躁,如何成事?”

秦绍目光凶狠地瞪着他,牙关紧咬蹦出一句“四爷教训的是。”

这些软话她前世也是说过的,对着杀神一样的容宿,她认怂那不是常事吗,但是今生她还是第一次,可真是太窝囊了!

容宿心里可是高兴得像被老学究夸奖了似得,一把抓住听云的手腕“还不跟我回去?”

秦绍挣扎两下没挣脱,加上侍卫们虎视眈眈地眼神,只能无力地放弃“是。”

把逃走的小野猫抓回家来,容宿命大成关上门。

听云垂头丧气地坐在那儿,紧张地直捏面具挂绳,大成则暗暗给容宿竖起一根大拇指。

不愧是他家四爷,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什么姑娘不都是手到擒来?

容宿狠狠等他一眼,大成赶紧收起大拇指关门溜走。

“听云姑娘考虑的怎么样?”

“你要我做哪三件事?”她问,此刻她若不肯服软,只怕会寒了征文先生的寒心。

所以秦绍只能答应,这就是容宿的高明之处。

“不急,这第一件事,我要姑娘帮我破解虎头墙后面的秘密。”容宿手指敲着桌子。

秦绍脸色古怪“你不是拿到钥匙模具了吗,还用我帮忙?”

凭容宿王府四子的身份,要探知虎头墙背后的秘密可比她容易得多吧?

容宿神色自若“我自有我不方便的地方,还请姑娘相助。”

秦绍撇撇嘴,送到嘴边的肉,哪有不吃的道理。

“好,那你先把模具给我。”听云伸出白白的手心。

容宿笑笑“姑娘跟我来。”

他带路走进密室,点亮油灯“想来姑娘对此地并不陌生。”他指着角落里的黑布口袋。

听云脸颊瞬间比朱砂痣还要红。

征文怎么是个大嘴巴子,什么都跟狗贼说了呢!!

不过口袋里的东西似乎还是那些。

容宿注意到听云的眼神还不自觉地瞟里面,以为她是手头紧,好心道“行窃终不是长久生计,姑娘若不介意就暂且拿去用,待事成后还有重谢。”

听云果然眼睛一亮,抱起黑布口袋背在肩上,末了还要嘟囔一声“朱门酒肉臭……”

容宿牙根一酸,做好人可太他妈难了。

“钥匙呢?”秦绍一脸理所当然,收了人家的钱财又开始研究人家的钥匙。

容宿撇撇嘴,无奈地指了桌前。



第二百一十九章:手段

“木头的?”秦绍惊叹一声,桌上摆着五花八门的雕工刀具,最中间是一把基本成型的木制钥匙。

怪不得容宿方才在里面耽搁了这么半天,原来人家压根就不需要出去打造假钥匙,只需要自己雕一把就行!

“你还会木匠?”秦绍忍不住瞥他一眼,这丫的除了音律不懂之外,是不是没啥事是他不会的了?

“小时候娘亲喜欢,我就雕给她看。”容宿说道:“钥匙还差一层包浆和桐油才足够硬度,否则会折在锁孔里打草惊蛇。”

“你想得可真周到,是不是早就想进去看看了?”秦绍问。

容宿点头:“从我知道虎头墙的存在后。”

“那先生是什么时候告诉你的?”秦绍还在想探听征文先生到底和容宿关系有多近,容宿则露出意味深长地一笑:“你只需要清楚,他的所有事情都不会瞒着我。”

秦绍抱肩:“说得好像你们是一个人似的。”

容宿背过身捡起钥匙继续忙起来。

秦绍了无趣味地审视着容宿密室里的宝贝们,又新增了两个大箱子,架子上之前被她装进袋子里的宝贝也大半放了新东西。

果然是大奸贼,她又一次肯定心里的想法,好像催眠自己一样,恶狠狠地给容宿扣了顶贪赃枉法的大帽子。

不过这样也好!

秦绍忽然反应过来,容宿要她帮忙做事,一定会涉及一些私事,少不得有什么马脚露出,她不刚好握着容宿把柄,待来日一朝将容家连根拔起!

还能证明给先生看,容宿当真就是野心勃勃,绝不是什么好货。

没错!

秦绍看向容宿眼神炽热起来。

容宿手忽然一抖,油火烧到他的袖子连忙抖了抖,钥匙也功败垂成。

女孩看热闹看得更开心了。

容宿挑眉:“听云姑娘看来是很喜欢我这间密室,那今夜就留在这儿吧。”

秦绍第一反应是有机关!

容宿瞧她小兔子似得炸了毛,坏笑一声:“别紧张,钥匙毁了我只能再雕一把,姑娘找地方休息一下,不需要陪我。”

“谁要陪你啊?”秦绍嘟囔一句,可是今夜拿不到钥匙又要平生事端。

“你弄你的,我找个地方歇着就行。”她挑了个箱子坐上去。

容宿微微摇头,他这间密室机关重重,不过听云两次入内他都主动关了大半,她就真当这里是安全的了。

“这间密室对你永远是最安全的地方。”容宿保证。

秦绍刚半闭的眼皮刷地睁开了,肩膀上一串鸡皮疙瘩,容贼脑袋被火烧坏了吧?跟她说这些话干嘛!

她坐不住,腾地跳起来:“我先出去了,省得打扰你。”

“不打扰,”容宿笑道。

秦绍瞧他一脸笑面虎的模样更慌,三步并作两步蹿出密室。

容宿也没有穷追猛打。

从前他需要得到什么,总是用利益来交换,但这次面对听云,他很清楚单纯的利益并不能打动女孩,还要真心换真心。

急不得。

可直到今天容宿才知道,在这件事上保持耐心是一件多么耗费精力的事。

他手上雕刻着钥匙,心里却十分矛盾挣扎。

做快了能早点见到女孩,可是做完了,女孩就要远走高飞。

油灯一点点燃尽。

容宿手艺发挥到极致,终于在天亮前赶工完成,出了密室才发现,女孩早已不见踪影。

“人呢!”他怒气冲冲地质问大成。

大成也很无辜:“小的也不知道……”

他一直守在门前啊。

容宿摇头苦笑,不愧是他看上的女人,果然本事了得。

他攥住掌心的钥匙:“她还会回来的。”

……

秦绍当然不能在容宿房里熬一整晚,她还要回郡王府睡觉呢!

即便如此,她休息的时间也太短了,以至于……

“今天早朝太子没什么精神,可是最近课业过多,有些疲惫?”皇帝退朝后单独留下秦绍关心道。

虽说秦绍从前的“病”已经痊愈,但到底是个孩子,看起来单薄瘦弱,加之熬夜的黑眼圈,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皇帝丧了两个太子,这一次对秦绍的身体可是万分看中。

“劳父皇忧心,儿臣无碍,只是……”秦绍拱手,欲言又止。

“只是什么?”皇帝脸色一沉,谁要是影响了秦绍的健康就是在动摇大秦的根基!

“只是最近东宫有些吵,儿臣没有休息好,过几日就好了。”

皇帝皱眉:“朕听说你是到郡王府宿了几日,不过东宫有些吵是怎么回事?”他看向周福,周福低声提醒两句。

“还没有查清吗?”皇帝想起来贵妃说的那件事,但昭煦太子就是他心头的伤疤,一碰就疼,所以皇帝总是避免去想。

周福为难地摇摇头:“陛下息怒,娘娘已经很用心去查了,可是年头已久,这次若非……若非新启东宫,也不会发现先太子用过的旧物竟然全都丢了。”

嘭地一声,皇帝拍案而起:“昭煦是朕亲封的皇太子,就算过了十年二十年,他也是大秦的太子,这般人竟然如此不经心,连他的遗物都弄丢了,简直该死!”

秦绍眯起眼,事情到了眼前,她也不得不开口:“父皇息怒。儿臣以为,六皇兄之物遗失之事十分蹊跷。”

“如何蹊跷?”皇帝挑眉。

“东宫虽然禁封多年,但先太子遗物本该储存东宫,为何移到库房去,而库房丢失后第一件事竟然来东宫寻找。”秦绍垂头:“如非宫中管理混乱,怕就是有心人对儿臣入住东宫之事颇有微词。”

皇帝站起身:“太子的意思是,有人想用昭煦的旧物陷害你?”

“儿臣不敢,”秦绍老老实实拱手:“儿臣只是怕了,想请父皇做主,莫要让儿臣有口难言才好。”

皇帝知道,秦绍指的是当初大公主反陷害,让她被囚宣芳殿的事。

“承安已经被送往皇庄,还有谁会有心与你为难?”皇帝坐回去,闭目苦思考,还有谁敢和秦绍这位当朝太子为难?

“儿臣也只是猜想,”秦绍撩袍跪倒,言辞恳切:“父皇对儿臣恩重如山,儿臣待您唯有一片赤诚,自然有什么就说什么。”

“太子起来,”皇帝被秦绍拍得舒坦,“你与朕父子同心,什么魑魅魍魉都休想分割!”

周福在旁低着头,忍不住偷看了秦绍一眼。

这位新太子,真是手段惊人啊。

第二百二十章:旧案

不二朝与虎谋皮第二百二十章:旧案年纪轻轻就有这等修为,三言两语就把危险防患于未然,有这一句,只怕日后不论是谁跟陛下进言说太子的不是,都会被陛下先入为主地扣上一个陷害秦绍的帽子。

高明,实在是高明。

周福在陛下身边多年,如今亲眼见到太子的手段,心里那点仅存的摇摆也落了地,所以秦绍领了彻查东宫之事的皇命后,他就追出来:“殿下留步!”

“周公公,父皇还有什么吩咐吗?”秦绍站在殿外稍后。

“陛下没有什么吩咐,是老奴自作主张想提醒殿下一桩旧事。”周福讨巧一笑,秦绍神色不变:“请公公指教。”

“指教可不敢当,太子殿下人中真龙,老奴不过多在陛下身边待了几年,痴晓一些旧事。”周福含蓄地摆出自己的价值。

秦绍哪里还能不懂:“瞧公公说的,您伺候父皇二十多年,若真能指点我几句,倒是秦绍的福气。”

“哎呦,殿下真是客气了!”周福赶忙躬身行礼,笑容十足的老狐狸,却也给秦绍提了个不小的醒才转身回大殿伺候。

秦绍看着周福的背影,心情十分沉重。

又一张和她前世印象完全不一样的脸孔出现了。

在她前世的记忆里,周福对陛下忠贞不二甚至殉主,可如今他竟然会急着和自己这个太子拉关系,投门路,可见她前世对这个人的判断也错了。

老天爷好像存心在开她的玩笑。

从舟舟、李兆信,到江泰容闳和大公主,现在又是忠心耿耿的周福,她重生至今已经看错太多人。

几乎前世她认为是容宿作恶陷害的人,都在用自己的行为像她证实他们的罪恶和死因。

秦绍懊恼,不过好在她的身边还有方昭然和蒙世佂可以信任,还有前段时间刑部的那个小吏——何启盛。

……

何启盛被叫到东宫时,一副英勇就义的模样。

他在刑部大堂公然顶撞太子,甚至是在帮着柴孝子立案调查东宫的玉成先生,这桩事办下来,他立刻就被刑部曹大人打上了不得太子喜欢的标签。柴家的案子还没结束,他就被边缘化,调任到后库房看管文书去了。

何启盛几乎可以看到自己晦暗一片的官途。

不论今朝还是来日,只要太子还在上位,他就不会得到重用。甚至不需要太子动手,身边那些要讨好秦绍的人就会狠狠踩他一脚。

但他并不后悔,他只是在依律办事,就算今天太子把他招进东宫训斥,他也不悔。

“人来了,周大人看看吧。”秦绍当然没有记恨何启盛,相反她很欣赏他位卑不敢忘忧国这份气度,所以今日召见只是为了给周大人引见一下。

“御史台需要的就是这等忠言直谏的人才,太子慧眼。”周御使早就听说了何启盛的事,当即应下来,还道:“本官看了何大人的履历,平调御史台做个监察御史还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何启盛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这简直是喜从天降。

“监察御史还要下放各郡巡查,孤这段时间要查东宫失窃的案缺人手,还想向周御使借两个人使使,这位小何大夫刚刚合适。”

周御使眼中精光一闪:“是,御史台前段时间有个五品谏议大夫的缺,如今正可以补上。”

“那就有劳周御使了。”秦绍当着何启盛的面敲定,周御使领命告退,只是临走前意味深长地看了这位小何御使一眼。

“殿下,我……我还年轻。”何启盛一时不知从何开口。

“孤不年轻吗?”秦绍摊手,笑容和善。

何启盛赶忙跪倒:“下官如何敢跟殿下相比!”

“我还当你真的铁骨铮铮,不向权贵折腰呢,”秦绍哈哈一笑,招手:“赐坐!”

何启盛擦了擦汗。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他就算真的是铁骨铮铮,领了秦绍这么大的恩,骨头又能硬到哪儿去?

秦绍却不这么想:“孤知道,你一心忠君爱国,有朝一日如遇奸佞篡位你也敢给他当头棒喝!”尽管代价是身首异处,血染金銮,亦不曾畏惧。

何启盛屁股刚坐到椅子上就又站起来:“此乃臣之本分!”

“孤知道,你且坐下。”秦绍摆摆手,何启盛坐稳,她才道:“陛下刚刚已经将彻查先太子遗物失窃案的事交给孤,孤需要你拿着太子令,从头至尾彻查此案。”

褚英亲自递上金灿灿的太子令。

“这……臣……”何启盛额上冷汗直冒,端着太子令跪倒在地。

秦绍笑:“怎么,这就怕了?”

何启盛摇头:“臣不怕!”

“好,这个案子牵扯颇深,说不得是有人对孤入主东宫心存不满所以正在酝酿什么阴谋,你到容舍人处领东宫禁军,只管放开手脚去查,一切后果由孤来担。”秦绍道。

“谢太子大恩!”何启盛叩头,退出大殿时心中都是热血澎湃。

褚英有些忧心:“殿下,这小何御使太年轻了,东宫既然旧事这么多,您让他这么个愣头青去岂不要闹得不可收拾?”

“你有更合适的人选?”秦绍看她。

“容四爷,方统领,或是容世子都能将这件事办妥。”

秦绍摇头:“他们在宫中盘根错节,各有顾虑,十几年前的东西是翻不出来的,最后很可能就是抓个替罪羊罢了。只有何启盛这样的人,才能铲掉东宫上面光鲜亮丽的瓦片,把内部溃烂的一面暴露在阳光下。”

正如容宿所说,敌暗我明,如果非要等到对手布局结束对她出手,只会十分被动,不如就让何启盛搅局,看看能挖出些什么。

“东宫的事你多盯着点,”秦绍吩咐褚英帮助何启盛,自己又一次离开东宫到郡王府过夜。

说是如此,实际上也不过是个由头。

她只想着尽快查清虎头墙背后的证据,在陛下身强体健的时候扳倒容王府,彻底解决大秦未来这颗毒瘤。

秦绍摸到容王府的一侧小门,正想着高来高去地混进去,就看见府门外大成一流小跑过来,身后还跟着一顶小轿。

“听云姑娘,您怎么才来?”大成掀开轿帘。

“……”秦绍黑着脸,乘着软轿堂而皇之地进了容宿小院。

不对呀!

秦绍反应过来,狗贼既然知道她要来,把钥匙交给大成带来就行,非要她进府干嘛?

难道他是觉得自己喜欢见他不成!

第二百二十一章:信你

不二朝与虎谋皮第二百二十一章:信你容宿换了一套夜行衣,和征文款式完全不同,肩头稍宽的设计让他显得比征文虎背熊腰一些。

“可以动身了。”他见到秦绍便道。

秦绍被他弄蒙了:“你要跟我一起去?”

所以容宿折腾这一堆,又用所谓的三件事做引子,实际上不过就是要跟她一起行动?确切的说是……带着她行动。

他没毛病吧!

“姑娘可知道容府的巡卫工作现在谁在负责?还是说,姑娘想再花上一夜时间跟我研究一下你一人如何破解府上巡逻漏洞?”容宿面带微笑道,他当然是求之不得。

大成忍不住清清嗓子,容宿无辜地眨眨眼,他说得不对吗?

行,咱家四爷展示羽毛的方法真是……与众不同啊。

秦绍被他噎得说不出话来,只能转身先走。

大成撇撇嘴,对容宿低语:“我算是知道爷为啥不讨姑娘喜欢了……”

容宿眉头一皱,终于反应过来自己有些用力过猛,展示自己的实力可不是建立在贬低人家姑娘的基础上。

他懊恼地挠了挠头,听云就转身回头:“容四爷是忘了如何破解巡逻漏洞了?或许在下可以帮忙。”

大成目瞪口呆,这还真是一句不让啊。

容宿则咧嘴一笑,他们彼此彼此嘛,“这就动身。”他面罩一兜遮住半张脸,抢在前头带路。

自从容闳任职东宫事情就多起来,容宿借机夺到了部分安排巡逻的权力,现在带起路来比之前更加顺畅,三两下就摸到兵械库。而且这次他们准备充分,借着换岗的时机解决掉距离后门最近的两名侍卫。

事情顺利的有些不像话。

秦绍心里多少有些打鼓,到底是容宿计划周全,还是她正在步步落入陷阱?

“别紧张,”容宿觉察到女孩身体逐渐僵硬,放柔了声音安抚道,哪知听到他的嗓音丝丝滑滑从后背传来,让秦绍脊梁骨都发毛,整个人窜起来,后背弓起低喝一声:“你干嘛在我身后说话!”

容宿张口结舌,是他不够温柔吗??

“我只是提醒姑娘,兵械库里并无守卫。”容宿道,容王府的规矩就是如此,不管外面如何把守,但库内为防贼人混入,是压根不设置人手的。

“我知道!”她强调,略带几分心虚:“征文没告诉你吗,上次我们一起来的。”

容宿露出一截笑意:“是,他说过。”

“他怎么什么都跟你说,”秦绍忍不住抱怨,已经走到最深处的地窖入口。

容宿目光更加柔和。

就是在这里,听云第一次把性命交给他,她赤诚的信任就像一支火热的利箭射穿他所有防备,直抵靶心。

“他说你愿意把性命交给他。”

“我当然愿意,”秦绍答得不假思索,还不忘恶狠狠地添一句:“除了他,别人就别休想了。”她指的清清楚楚,就是让容宿休想自己会替他卖命。

容宿还挺高兴,自己果然是听云心里的唯一。

“那……你在冰窖那次,原本想说什么?”他问,惹得秦绍又是浑身紧绷,冷冷盯着她:“你打听这些干什么?”

她想跟先生摊牌没错,但是绝对绝对不会告诉容宿真相的!

容宿略微有些尴尬,是自己操之过急了。

“他是我的好朋友,过命的那种,所以他想知道的事,我自然想帮他打听清楚。”容宿笨拙地找了个借口。

秦绍已经开始拍打虎头墙寻找机关,时间有限她才不想跟容宿闲聊:“你能不能干点儿正事儿啊?”

容宿仰天长叹,好吧。

“我研究过这一类的石头机关墙,因为石体沉重,开门多是需要铰链完成,所以机关大多都是……”

“拉环。”

“拉环。”

秦绍和容宿一起开口,男人露出一抹满意的笑:“看来听云姑娘对此道颇有研究。”

“行走江湖,总要有几分本事。”秦绍打了个哈哈,手却摸向虎头的嘴,眉头一皱:“实心的。”

若是藏着铰链拉环,凸起的嘴部是最显眼的位置。

“或许是组合式,”容宿抬手拍打虎头附近的凸起,“就是这儿!”秦绍忽然叫道,容宿用手微微按住方才拍打的位置,秦绍立刻摸到拉环的位置稍加用力,虎头墙发出沉重的隆隆声,开了一小角。

“成了!”两人相视一笑,秦绍弯弯的眉眼下一颗朱红美人痣格外娇俏。

容宿还没来得及反应,女孩就收敛笑容别过头,拔起一根火把钻进去,墙后的空间并不大,布置成书房模样,正前方是一副硕大的江山图,天下兵营分布均在其上。

“容王可真是心怀天下啊,”秦绍忍不住冷笑。

“父王身居兵部要职,自然要为君分忧。”容宿忙不迭地为容家说话,只得到听云一计白眼。

女孩四下翻找,手摸到架子上的一排奏折之上。

容宿一把攥住她手腕:“折子上有兵部印鉴,是大秦军机要事,你不可以看。”

“笑话!”大秦的军机要事,还有她不能看的?

秦绍执意要拿,容宿挡了三次,惹得她冒火,容宿却忽然冷下脸:“你到底是谁?又或者,你到底在为谁办事?”

女孩显而易见地后退半步,手摸上软剑。

容宿喉结滚动,看向她的双目竟然微泛:“是谁派你来探查容家的?”

秦绍摇头倒退。

容宿却一把扣住她肩头,近乎质问:“是谁派你接近我的?”

“谁接近你了?”秦绍不假思索地顶回去,探查容家的事不好解释,接近容宿可好解释得多!

容宿眼中血红消退,手也微微松开。

听云并不知道征文就是他,又何来接近一说,但她对容王府的秘密展露出的兴趣绝不是装出来的。

抢在容宿发难前秦绍忽然动作起来。

她腾跃而起,抓住桌上一颗印鉴和一封奏折,落地便在石门前:“我现在捏着你们容家密室的证据,告诉我征文底在哪儿,否则我自有办法让你们付出代价!”

容宿眉头一挑:“你,是为了找征文的下落?”

秦绍扬起下巴:“不然呢?”

她刻意和容宿保持距离,生怕被对方听到自己噗通噗通的心跳。

容宿何等奸滑,秦绍压根没想过能骗过容宿,但只要让狗贼有一些迟疑就好,待她安然脱身,管他想什么呢。

容宿垂下手,眉眼舒展:“好,我信你。”

第二百二十二章:院正

我信你。

这三个字在秦绍心里滚了一滚,有些不是滋味,她头一次对容宿产生一点点愧疚之情,不过很快又被她打入狗贼诡计的范畴内。

容宿一定有什么阴谋阳谋,才要故意骗取听云信任。

“把印鉴和折子放回原处,我们先退走。”容宿道,又补了一句:“征文很安全,只是在你帮我做完这三件事前,他不能见你。”

秦绍将信将疑地盯着他,真的不是狗贼自作主张骗了征文先生?

不过她也的确不想打草惊蛇,便如言放下印鉴和折子退出石门,容宿紧随其后。

整个石室恢复平静。

“嗑哒”一声,像是哪颗石子被人敲了两下,石室的巨幅江山图忽然转动。

容王从墙后走出,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原来这就是他喜欢的姑娘。”

他回过身,江山图已经转到墙壁之后,现在挂在他眼前的是另一个人的画像:“别急,我会为你安排好一切。”

……

秦绍和容宿退出兵械库,两人安然无恙。

“这一程也太轻松了,”秦绍忍不住皱眉,就像是有谁给他们开了口子一样,“按理上一次容家兵械库被闯,把守理应更加森严才对。”她怀疑地看了容宿一眼。

是不是这狗贼故意安排的节目,要让她相信容家没有不臣之心?

“或许是我……你们上次行动打草惊蛇了,让有心人先动了手脚。”容宿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差点说走嘴。

“你大哥干得?”秦绍猜测,一说出去就后了悔,紧跟着便道:“管你们那么多,虎头墙这件事可算完成了,接下来的两件呢?”

“好说,明夜请姑娘到这个地址等我。”容宿递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一个地址。

秦绍倒是不知道此地住的是谁,但看位置应该也是个朝中小官,她赶紧强调:“盗亦有道!我可绝不做杀人放火的事。”

容宿苦笑:“难道在姑娘心中,我容宿就是杀人放火的卑鄙小人?”

秦绍嘴上没承认,那小眼神可是表现的淋漓尽致。

前世杀人放火诬陷忠良的,难道不是你容宿吗?

容宿心中苦笑,只背过手看向天边垂落的月轮:“我容某人还不屑使用这些下作手段。”

秦绍止不住翻了个白眼,朝容宿背影做了个鬼脸,一个翻身消失在夜色中。

“溜得倒挺快。”容宿笑笑,大步走进院中。

“四爷四爷,怎么样啊?”大成哈巴狗似得跟进来,还往后张望:“没跟您回来啊?”

“走了,”容宿坐到案前,翻开一卷书读起来。

大成一脸坏笑:“瞧您神清气爽地,肯定发展的不错!”

容宿按下书,盯着大成越笑越深:“她今天主动跟我说了三次话。”

大成脸僵硬起来:“才三次?”

容宿一脸得意。

“也不知道您高兴什么呢,我要是送谁家小丫鬟那么一大袋子珠宝,”大成夸张地比划了一下听云上次带走的珠宝,“人家巴不得抱着我脖子亲,才三次!”

容宿沉下脸撵人:“去去去,别打扰爷读书。”

大成撇撇嘴退下,还不忘嘟囔一句:“也不知道当初搞人家舒涵姑娘的时候怎么就那么多套路……”

容宿的脸更沉了。

舒涵当然不能跟听云相提并论,但或许女孩子喜欢的都是那些东西?

次日一早,皇帝身体抱恙,早朝作罢。

秦绍谢天谢地回去睡了个回笼觉,直到辰时才醒。

褚英送来好大一摞折子,透过屏风啰嗦:“陛下身体不适,让人把折子都送来先给殿下过目,您快些起吧,再晚就看不完了。”

秦绍大叫一声跌在床上,又被奶娘拽了起来。

“褚侍卫说得对,来请安的大臣都堆在殿外侯着呢,您赶紧收拾收拾吧。”

秦绍条件反射似得坐起来,眼睛瞪得大大的:“容宿在吗?”

“容四爷今天退朝就告假出了宫,没来。”褚英道,秦绍打了个哈欠又躺下去,狗贼又不在外头,她有什么好急得……

那般大臣就是等上一阵,还有几个敢像容宿似得以下犯上不成。

陈氏好笑地拍了拍秦绍的背:“殿下,殿下醒醒,怎么越来越像个孩子似得睡也睡不醒呢。”

秦绍咕哝一声,只好坐起来。

她哪里是睡不醒,她分明一晚上都没有睡好吗……

在这么下去她怕是要累死了。

“殿下,谏议大夫何大人来了,说有要事禀报,特令通传。”內侍在殿外喊道。

秦绍眼中清亮起来:“这么快就查出什么来了?传!”

陈氏麻利地替她更衣,一边道:“昨儿就听何御使在库中清查账目,还杖打了一些不听调令的內侍宫女,着实厉害得紧,您要不要考虑……”

“不必,”秦绍摇头:“奶娘以为何为施恩?”

陈氏抬头:“您信任何御使,不就是施恩?”

“平素严苛,偶有一懈,方为施恩。”秦绍笑笑,转了个身,奶娘给他系好腰带:“我这个太子平素待人和善,不叫施恩,手中有一酷吏严正典刑,我再待人和善,才叫施恩。”

陈氏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爷您懂得真多。”

秦绍扬起下巴,不吝夸奖:“是说这个道理的人懂得多。”

陈氏微楞:“这话,是与您通信的那位先生说的?”

“算是吧,”秦绍保持笑意,先生前世所言,自然也是先生教的。

“这位先生果然大才,殿下您与他通信是好事。”陈氏道。

看看,征文先生教她的才是人间正道,再看看容宿前世教她的,都是些魑魅魍魉的下作手段,上不来台面!

“臣参见殿下,”何启盛入殿拜见,偷觑了秦绍脸色,一颗心方才落地。

他故意打着太子殿下的旗号耀武扬威,不少人都说他是狗仗人势,可他知道,太子殿下要的可能就是这样的效果。

否则怎么会重用他这么个破落户出身的小臣。

“孤听说何爱卿有要事禀报?”秦绍挑起话头,何启盛立刻呈上一册折子:“不负殿下所望,臣的确查出了一点眉目,这是近几日进入库房取用物品的记录。”

秦绍眉头一挑,指着上面的一个人名道:“张院正怎么亲自去库房了?”

何启盛拱手:“以院正四品之职,的确不需要亲自到库房取用什么东西,除非,院正还想亲自拿点什么东西出来。”

秦绍回想起张院正那日种种,脸色猛地一沉:“果然有鬼。”

第二百二十三章:死因

秦绍在正殿之上来回踱步,想到周福跟她说的一些先太子旧事,其中不免提起了张院正。

先太子十五年前因病早夭,当时正是张院正和他的父亲一起主治的,后来张老太医因太子案羞愧自尽,皇帝才绕了张院正一命,后来陛下或许是对老太医心存愧疚,这才提拔了张院正。

所以按说起来,先太子病逝前那段时间接触最多的人,应该是张院正父子才对。

如今先太子生前用过器物丢失,而最有作案能力的人恰恰就是张院正,这一切恐怕不是巧合。

“这件事先不要声张,你继续查,不要露了破绽。”秦绍道。

何启盛不敢违背,转身告退又被秦绍忽然叫住:“你去查查,张家如今住在何处。”

这件事不必查,何启盛早就做了功课开口便道出张家地址。

秦绍表情波澜不惊,挥挥手让他退下,待人消失后才嘭地一拳砸在桌上:“狗贼分明是知道什么!”

容宿昨夜留给她的地址,正是张家宅邸。

“我倒要看看你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秦绍冷哼一声。

她有了前几次的经验已经不那么怵容宿,甚至有些……喜欢用听云的身份怼容宿的感觉。

夜幕沉沉落下,一轮满月挂在梢头摇摇晃晃。

容宿斜躺在树杈上,把玩掌心一根玉兰花宝石钗,碧蓝碧蓝的宝石在月色下清雅秀丽,组合成的玉兰花苞垂下三穗流苏,俏皮可人。

女孩的手持宝剑的影子与树影重叠,她抬头,容宿一跃而下:“你来了。”宝石钗却不自觉地被他藏在身后。

“这太医院张家,藏了什么宝贝吗?”秦绍明知故问,想套容宿的话。

容宿脸色紧绷着好像憋了一口气出不来,秦绍睁着大眼睛看他:“这话这么难回答吗?”

“去了就知道。”容宿忽然好大的声,猛然拉上自己的面罩,与听云擦肩而过的瞬间,一支宝石钗斜插在她发上。

秦绍下意识拔剑一挑,但容宿动作太快她根本伤不到他,只反手提剑往头上一摸就拔下那只宝石钗。

“这是什么鬼东西?”秦绍目瞪口呆,容宿疯了吧敢把女人戴的东西往她头上插。

就算她是听云,也很奇怪好吗?

秦绍压根不认为容宿会送她宝石钗,加上他方才的忸怩作态,更让秦绍觉得他是替人办事。

“是先生托你转教我的?”秦绍追来,难得主动地靠近容宿。

容宿脚下一滑插点摔下房檐。

他质问不出“我插你头上的发钗,你说是别人送的?”这样的话,只能沉默。

秦绍却当他是默认了,喜滋滋地把发钗收到怀里。

先生送的,难怪这么漂亮。

容宿瞧她那副小心翼翼地模样,脸色终于好看一些:“跟上,张家最近请了一些护院,本事不弱。”

秦绍不以为意。

张家只是个太医世家,就算是请了些江湖人士护院也比不上戒备森严的容王府吧。

事实上,两人潜入得的确轻松。

容宿一眼就看出巡逻安排是哪一种,抓住漏洞,带着她堂而皇之地绕过张府正堂。而府中来往的奴仆小厮看起来都很匆忙,府内则像在收拾东西一样,值钱的摆件基本都不见了。

秦绍生疑,不过还是选择直奔张院正的房间。

自从东宫失窃后,张院正就让儿子替着值班,自己告病在家,谁来也不见,所以现在张院正应该就在正堂养病。

二人轻车熟路地摸上房顶,掀开一截瓦片,看到张院正果然没“卧床休息”而是蓬头垢面地埋头苦读,还不时地翻找着书籍卷宗,模样十分苦恼。

有丫鬟叩响房门要送茶汤,却被张院正呵斥着撵了出去。

张夫人急匆匆地进门,张院正一见她就恼:“夫人!我不是让你赶紧带着妻小回老家吗,怎么又回来了!”

“老爷,您不说清楚,让我怎么走得安心啊!”张夫人哭诉,老夫老妻多年,她岂能做得出大难临头各自飞的事。

“夫人,你只要替我张家保住这最后的血脉,就是对得起张家的列祖列宗了!”张院正拱了拱手道。

张夫人更抹起眼泪:“老爷您是得罪了什么人,还是误诊了哪位贵人,您跟我交个底,我来日也好对孩子们交代啊。”

“不能说,不能说!你们就赶紧听我的安排,连夜动身,马上动身!”

张院正推搡着张夫人出来,一边招呼人把新请来的护院都叫来,安排着护送老婆儿媳和小孙子出城。

新来的护院当中,秦绍还看到一个熟人。

“任艺璇?她怎么在这儿?”听云是认识任艺璇的,秦绍当然不怕容宿发现,容宿则冷笑一声:“既然她在,这些人就更好扣下了。”

“你想干什么?”

“张院正一定是查到了先太子的死因,这才急着安顿一家老小,我岂能叫他轻易出城。”容宿说着递给秦绍一枚令牌:“你去找大成调东宫宿卫,以抓任艺璇的名义扣押张家人。”

秦绍看着熟悉的东宫令表情说不出的复杂。

“你怎么确定张院正是知道了先……先太子的死因,即便是,你就不怕这件事牵连到太子?”秦绍试探着问。

诚如容宿想知道太子心中对他的真实看法一样,秦绍也想知道容宿心里到底是怎么看待太子秦绍的。

“殿下在明他们在暗,若事事都随着他们的步调走岂不被动?我如今让东宫亲自挖出这颗雷,才是帮殿下正名。”容宿回头看她:“你对朝局倒是挺清楚。”

“太子嘛,整个长安城谁不知道,不过我倒是对她的郡王府格外有兴趣。”

容宿:“……”

“罢了,你快去报信,迟了就拦不住她们了。”他催促。

秦绍当然没犹豫。

不得不说,容宿做出的决定的确和她一模一样。

扣押张家人,审问张院正得出先太子真正死因,即便事情朝着不利于她的方向发展,也是打破敌人布局的第一步。

也是至关重要的一步。

秦绍拿着东宫令找到等候在外的大成,甩给他便往府内赶去。

大成揉揉心口,跑去调兵。

但谁能想到,在东宫禁军赶来前,张府就率先报了警。

“老爷被刺客杀死了!”张家大喊:“抓住他,他就是凶手!”

秦绍也没想到,被人赃并获的人竟然是……容宿。

第二百二十四章:兄弟

张院正死在一身夜行衣的容宿怀里,被闯进门的丫鬟亲眼目睹,而且容宿也没有跑,就等在那里,任由张家老小赶来“目睹”他这个凶手。

秦绍躲在梁上看得清清楚楚,容宿在被刑部的人带走前,状若疯癫的张夫人就将他撕扯得很是狼狈。

所以当大成率着东宫禁军赶来时,跟刑部押解容宿的人撞个正着。

禁军们刀都拔出来了,差点生抢容宿。

“住手!”容宿怒声制止,“府里还有你们要抓的人,一个都别放过。此事只需如实禀明殿下,殿下自会为我做主。”

容宿的暗示十分明显,大成只得让出路来:“是。”

刑部的人如蒙大赦,真要动起手来,他们哪里打得过禁军,不,是哪里敢跟东宫禁军动手啊!

见容宿如此配合,衙役们也不为难他,只是好言相请,将人带回刑部大牢。

大成则率禁军包围张府。

张家老夫人还以为他是要抢容宿,大门关得严严实实,还命人喊话:“容宿已经被刑部带走了!”

大成冷着脸上前:“张府窝藏朝廷钦犯任艺璇,立刻开门!”

“我们家哪有什么钦犯,他们分明是找麻烦,不能开门!”儿媳吓得胆都破了。

所幸张夫人还有些理智,眼泪汪汪道:“我们好歹也是四品大员之家,容宿杀害朝廷命官证据确凿,他们就是进来翻了天,也不能改变事实!开门!”

张府院门打开。

大成带队冲了进来,直接问道:“你们府上新请来的那些护卫呢?”

张夫人想了千万种回答,却没想到他会问护卫的事,一个迟疑,大成已经带人扑向偏院:“搜!”

说是抓任艺璇,但他还是有意无意地派人往案发的正堂去搜查。

刑部的人已经过了一遍,有价值的证据也都带走了,只是大成跟着容宿多年,早有非同一般的默契,在正堂溜达一遍就找准一面挂着装饰画的墙体咚咚敲了两下。

他发现的是一个小暗格,格子内收着的,正是东宫遗失的那几件先太子器物!

小小的金龙碗筷酒盏和盘子都用软黄的布包包着。

“这……这些怎么会在我家!”张家老夫人不敢置信地摆手:“不可能,这不可能,这一定是诬陷!”

金灿灿的龙头,一看就是御用之物啊。

“老夫人别急,我等奉命破案,现在案子还没审清,自然不会轻易判断。”大成客客气气道,带着人搜走了证据,还命人将张家人尽数扣留。

“我家老爷好歹也是四品大员,你们竟敢霸道,样诬陷他还扣押他的亲眷,陛下不会饶过你们的!”张老夫人要为张家争这口气。

她刚刚丧夫,对容家上下恨得要死,可大成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我们在你府上搜出东宫失窃之物,扣押贵府上下合情合理,纵使陛下也指不出什么不是。”他仰起头,宰相门前七品官,何况容宿系出容王府又是东宫嫡系,哪一桩都比张家强势得多。

张家,一下子从受害者变成了人犯。

这急转直下的形式让老夫人差点气晕过去。

“右小门有打斗的声音!”有禁军来禀,大成立刻带人过去。

是任艺璇见势不妙本想从小门出逃,哪知秦绍早盯着她呢。

“任姑娘可真是神出鬼没啊,”秦绍拦住她的去路,任艺璇眉头紧皱:“听云?你现在在竟然为官府办事?”

“你不也打算为张家办事?”秦绍反问。

“我是要借张家的队伍出城。”任艺璇正在被郡王府通缉,虽然玉成先生没有大张旗鼓,但整个长安上下有哪家敢不卖秦绍这个面子?许多人甚至想抓她邀个功,所以她处境艰难,只有女扮男装混进张家的护卫队,才有一丝希望出城。

秦绍软剑一横挡住去路。

她前世对这个女人了解不多,但今生管中窥豹也知道任艺璇会是前世容宿的一大臂膀,加之今生任艺璇知道不少听云和征文的事,她断不会放之离开。

“张家发生了命案,你还是留下来解释清楚得好。”

“你分明是挟私报复!”任艺璇脸色一变袖中暗器骤射,秦绍早知她这一手,腰身一扭避过暗器,信手去抓牢牢握住任艺璇的脚腕将她拽回地上。

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你!”任艺璇气急败坏:“你拦着我,你也走不掉!”

秦绍古怪一笑:“我不用走。”

任艺璇瞪大了眼:“你是容宿的人?”

“放屁!”秦绍骂道,电光火石之间任艺璇掌心翻出一支利刃直取秦绍喉头而来,任艺璇竟是要她的命!

秦绍肩头胎记忽然剧痛无比,她强忍住疼侧过头,作为交换她亦松了手。

任艺璇本可以逃开,哪知她眼中杀机大盛,竟然拼着被抓的风险不肯收刀,反而将袖剑机关射出,三柄利刃一支不让地刺向秦绍胸口。

她是要杀人!

“住手!”一道厉喝从远处响起,铛铛两只长箭长了眼睛一般射来,击飞两柄利刃,最有一柄则被秦绍用软剑格挡。

蒙世佂催马疾来,任艺璇见势不妙想逃,蒙世征好不容情地一箭擦着她小腿射过:“大成,抓人!”

他下令,大成忙不迭地命身后侍卫速去追捕任艺璇,而他自己却狗腿地扶起秦绍:“听云姑娘您没事吧。”

秦绍哪有功夫看他,直奔蒙世佂跑了过去:“多谢英雄相救。”

她不好公然与蒙世佂相认,但道个谢总行吧。

蒙世佂有些拿不准地瞟了大成一眼:这是……那位?

大成点头如捣蒜。

“哈哈,英雄不敢当,姑娘忘死相助之情才令蒙某佩服。”蒙世佂实话实说,却让秦绍眼中光彩尽褪。

先生当真要装不认识她。

“你是为了容宿而来?”她问。

“当然,”蒙世佂理所当然地点头,想了想又添道:“我是他大哥,他出事,我岂能坐视不理。”

大成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这都什么时候了,蒙二爷还寻思跟四爷比谁兄谁弟的事!

蒙世佂却好生严肃。

好不容易见到未来弟妹,当然要把辈分说清楚。

可这些话听到秦绍耳中却是先生在提醒她,容宿是自己的好兄弟,兄弟如手足,和她曾经那点交情不过是云烟过眼。

“就请诸位悉心营救,我告辞了。”听云甩袖便走。

第二百二十五章:夺嫡

蒙世佂有些忐忑地看着大成:“我说错啥了?”

大成挠挠后脑勺:“可能,听云姑娘和四爷一样,想让您当弟弟?”

“放屁!”蒙世佂不轻不重地甩了他一鞭子:“快点说,今晚这都是怎么回事,容宿摆什么龙门阵呢。”

“这您可冤枉四爷了,四爷什么都没弄,连小的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

秦绍抢先一步回到郡王府,刚换下夜行服洗干净脸上妆容,褚英就来叩门。

当时容宿已经进了刑部牢房,先太子的遗物也被人搜出来呈递上去,与之一起的还有不少张院正生前看过的书册典籍和写下的资料。

“院正是中毒而死,毒性奇特猛烈,绝对是刚中毒没多久就毒发身亡!”太医院的证词对容宿很不利,毕竟这么短的时间内也只有容宿被人发现在院正身边。

可容宿一直保持沉默,只说了一句事关重大,要见太子秦绍才肯吐露实情。

褚英这才急着来见秦绍。

“只肯对我说?”秦绍眉头紧皱,说实话,她也不清楚容宿在搞什么猫腻。

当时容宿只是叫她去报信自己留下来看着张院正罢了,怎么可能下毒杀人,他们可是都是等着要审问张院正呢……

秦绍忽然惊觉,方才下意识地她竟然没有怀疑是容宿在背后搞鬼,而是选择相信容宿是被人冤枉的。

难道就因为先生几次三番地劝说,她就已经开始接受容宿是忠心对她的设定了吗?

秦绍腾地站起来,气势汹汹地赶往刑部。

曹国舅急忙迎出来:“殿下息怒,连夜请您来实在是容宿他死鸭子嘴硬,就是不肯开口。”

“什么叫死鸭子嘴硬?”秦绍反问。

曹国舅一时哑然,秦绍便道:“抵死不肯认罪的人叫死鸭子嘴硬,容宿是不肯认罪吗?”

“他……他拒不交代事情原委,又一身夜行衣出现在张院正尸体旁,”曹国舅看出秦绍表情越来越冷,立马话锋一转:“当然,容宿也很可能是发现贼子行踪才追到此地,没想到正被张家人撞见。”

“曹大人不需要为他开脱,若真有罪,孤自然不会放过他。”秦绍大步跟着人走向容宿所在的监牢。

因为刚被押解进来,容宿没有换囚服,但手铐脚镣是免不了的,看到秦绍他叮叮当当地走来:“太子殿下。”

“你到底有什么要对孤说?”秦绍绷着脸道,曹国舅就在她身后垂手站立,容宿看到他就一个字也不肯吐露。

曹国舅顿时两厢为难。

让秦绍一个人单独见容宿于法不合,而且也不安全啊。

可若不让……

“曹大人带着人到外面守着吧,孤稍后就过去。”秦绍开口,她也很好奇容宿到底想对她说什么。

曹国舅犹豫一阵,觉得还是不要跟秦绍硬碰硬的好。

“请殿下注意安全,”他低声提醒,便带人退出牢房。

容宿身份不一般,住的牢房都是单间,左右空当无人正好便于说话,现在只剩下秦绍和褚英,他才走到栅栏前。

秦绍被他盯得脸皮有些发烫,不由得心里直打鼓:“你看着孤做什么?”

“殿下可认识听云?”

秦绍差点就抖起来了,硬挺着没有移动:“她是谁?”

容宿冷笑两声,双手抓着栅栏,本来俊俏的脸挤在当中加上光线折射显得有些恐怖:“殿下你赢都赢了,还要在这儿继续装下去吗?”

秦绍拳头攥得死死的,难道被发现了吗?

可容宿若真的发现听云是她,知道她是个女儿身,又何必任由曹国舅将他关进大牢?

他应该耀武扬威地来到她面前,要挟她像前世一样做个乖巧的金丝雀才对啊。

“还记得殿下在渝州城外夜奔我营,我说想请殿下回答我两个问题才能决定是否辅佐殿下。”容宿轻蔑一笑也不知是在嘲讽自己还是秦绍,“当时殿下只回答了第一个问题,我就跟随了殿下。”

为何信我。

秦绍记得这个问题,那也是她今生露出的第一个破绽。

她不是相信容宿,而是相信前世的判断,只有容宿是前世最大的赢家,也只有容宿能在当时的情况下帮她入长安,帮她夺储。

但秦绍当然不能直言,所以打了个岔,让容宿误以为她是相信容家的力量。

不过现在回过头,当时的一切都有些刻意。

而且,容宿迟迟没有问出他的第二个问题,这也是秦绍现在好奇的:“你的第二个问题是什么?”

“我想问殿下,为何怕我。”容宿紧盯着秦绍的眼睛,终于在其中发现一抹慌乱。

“荒唐!”秦绍冷笑。

容宿蓦地发怒狠狠拍了一掌栅栏:“我也觉得荒唐!”

这可把秦绍下了一跳。

重生至今,她已经是太子之尊,除了皇帝还有几个敢在她面前拍桌子骂混账的?

容宿这狗贼,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果真是天生反骨!

“容宿,你要是没话说孤就先回去了。”秦绍也憋着一口火,强忍着没发罢了。

“呵呵,太子殿下天人之姿,怎么可能会怕我这区区庶子?还是说我这几斤几两能让太子费心算计已是福气?”

“你阴阳怪气的,到底在说什么?”秦绍耐不住低吼。

容宿拍着栏杆凑上前,铁链哗啦啦地响。“殿下难道还要装下去?张院正到底怎么死的,先太子又是怎么死的,你又是为何能名正言顺地坐上大秦太子的宝座,难道殿下到现在还不清楚吗?”

“我清楚什么?”秦绍瞪大了眼,若不是隔着栅栏,她恨不得给容宿一巴掌。

谁让他胡言乱语,话里话外都在指摘先太子的死跟她有关?

她那时都还没出生呢好吗!

秦绍忽然浑身一凛,她还没出生,先太子的旧案怎么查也查不到她的头上啊。

那这一场局到底是针对谁的?

先太子是中毒而亡,张院正十几年后意外发现先太子死因就暴毙身亡,千丝万缕的联系似乎都在指着太子的位置,可恰恰秦绍当时还没出生,是最无辜的那个。

所以……

“他们的目标是父王?他们要冤枉父王?”秦绍瞪大了眼道。

容宿冷笑:“不,是张院正死前亲口告诉我,裕王夺嫡,其心可诛!”

第二百二十六章:相救

不二朝与虎谋皮第二百二十六章:相救“你放屁!”秦绍都爆了粗口,右手穿过栅栏狠抓紧容宿衣领,第一次主动逼得这么近。灰暗的火把之下,两人鼻尖对着鼻尖,好似火星碰着引线,爆炸一触即发。

这么近的距离下,容宿盯着秦绍的眼睛忽然微微眯目。

殿下发起怒来,怒目圆睁的模样竟和听云有几分相似,这么想来似乎殿下的额头也有些相似,如果放下两绺秀发……

“你说话啊!”秦绍恶狠狠质问,上了双手揪着他衣领。

容宿若是凶她,她或许提不起胆子质问,但容宿今天是在诽谤她最敬爱的父王,秦绍决不允许!

“殿下当真看不出来,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如今殿下已经当上了太子,我也是殿下的阶下之囚,殿下何必再对一个败军之将演戏?”容宿苦笑着晃了晃手脚镣铐,任由秦绍拽着领子逼问,看起来真挺落魄。

秦绍气急败坏地摔开他:“你休想挑拨我和父王之间的关系!”

“是殿下一直在挑拨我与父王间的关系吧?从一开始你就在利用我的野心,引导我和父王相争,分裂容家内部,还屡屡挑拨父王和陛下的君臣之情。殿下为了分裂容家势力,真是煞费苦心啊。”

自秦绍入长安以来,容家四分五裂,容腾获罪流放,容宿和容闳之争也趋于白热化,就连容王也不似从前那般深受陛下信任。

秦绍当初那句“一山不容二虎”总像一个刺一样钻进皇帝心中,皇帝又是生性多疑之人,时不时就要发作也让容王颇为头疼。

如今被容宿一语戳破,秦绍表情竟没什么变化可言。

“我原不想这么早就与你摊牌。”她嗓音平静,只换来容宿微挑的眉头:“那殿下打算什么时候才告诉我?你如今已经是太子了,难道想要真正大权在握的时候才告诉我,你根本从没信任过我?”

秦绍一窒。

什么时候跟容宿摊牌?

是啊,她筹谋这么久,上位夺储,招揽党羽,既然利用容宿又分化容家,为的不就是这么一天吗?

把容宿送进监狱。

让容王身败名裂。

毁了整个容家的势力,她就能安心地做她的太子,几年之后,再登基称帝,稳住大秦江山万万年。

可她回顾自己的计划,似乎真的没有将与容宿摊牌提上日程。

甚至她都在有意无意避讳这件事。

“还是说,殿下于心有愧?”容宿察言观色,捕捉到秦绍眼底一线挣扎,“因为迄今为止,我容宿对殿下从来都是忠心耿耿,没有半点私心!”

“放肆!”秦绍像被戳中了弱点的猫,就差跳起来反驳了。

“即便我身陷囹圄,即便我得知裕王有心夺嫡,毒害先太子的真相,我依然缄口不言——”容宿的话被秦绍恶狠狠的一掌打断,“你休要信口雌黄!”

什么毒害先太子意图夺嫡,容宿的话秦绍半句都不信!

容宿捂着胸口倒退两步,却咯咯笑出声来:“看来殿下是真不知情。”

“容宿!你给我住口!”秦绍怒斥,“你知道什么,父王绝不会有夺储之心,父王当初根本就不想送我入长安,是我自己非要来的!”

父王明知道她是个女儿身,怎么可能安排她夺储。

即便……即便先太子夭折的时候,母亲才刚刚怀孕,并不知她是男是女,但秦绍相信,父王绝没有夺嫡之心,更不会做出毒害昭煦太子这种事来!

“若是裕王当真无心,您又是怎么站在这里的?”说到底,还不是裕王默许。

容宿呵呵笑起来:“果然姜还是老的辣,裕王明知我父王怀疑他,必不会轻易助你夺储,就利用你争强好胜的心里搭上我的线,让容家成为殿下夺储路上最大的助力。”

“错错错!你简直错得不可理喻!”秦绍气得头顶生烟,揪下腰间玉佩砸向容宿:“张院正的遗言随便你说,我裕王府身正不怕影子斜!”

容宿脸色一沉:“都这个时候了,殿下还在怀疑我。”

秦绍攥着拳头没说话。

容宿入狱这么久只字不言,只提出要见她,摆明了就是要护她到底,此刻自己还这样说话,实在是伤人了。

“张院正的遗言我一个字也不会说,剩下的路,也希望太子殿下走好。”

秦绍攥着栅栏欲言又止,最后垂下手往外走去。

“殿下,”容宿忽然喊道。

秦绍站定回头,竟然生出几分希冀。

求饶也好。

辩解也好。

就是设计骗局也好,她都想听。

只要给她一个放弃容宿的理由就好。

“殿下真的不认识听云?”容宿的问题永远超乎秦绍预料,甚至让秦绍想打他一拳,这都什么时候了,竟然还有心思想女人?!

“不认识。”秦绍答道。

容宿不再说话,秦绍瞪了他一眼,大步走出牢饭。

“殿下?”曹国舅正等得焦急,一脸热切地问:“有什么消息吗?”

秦绍捏起拳头,她是不想领受容宿的恩惠,但事关裕王清誉,她不想打一场无准备的仗。

“容宿说他与此案无关。”

“怎么无关呢?容宿没跟电信说他为何会身着夜行衣出现在张家?”曹国舅急着审道。

张院虽官居四品,但因为是太医世家人情交集不少,也算是德高望重的老臣了,决不能死的不明不白。

更何况府上还搜到了东宫丢失的先太子旧物。

“那容宿有说太子旧物的事吗?现在有人说容宿是因为发现旧物才会出现在张府,小张太医却说是容宿栽赃陷害,张院正绝不会干出这种事来,这……”曹国舅也很为难。

一边是容王府,一边是张家和受过老太医恩惠的众臣施压。

当然,更关键的,还是秦绍的态度。

“容宿他……”秦绍想到牢中的容宿,她以听云的身份就跟在容宿身边,自然知道容宿必定是被人冤枉,只可恨让她亲自出手去救容宿,实在是违心至极!

“殿下!”蒙世征已经连夜赶到刑部,看到曹国舅立刻道:“曹大人,我查到一些线索,容宿并非无故出现在张家,而是因为他发现张院正是最有可能盗取先太子遗物的人!”

秦绍心里打翻了五味瓶。

先生对相救容宿可真是不遗余力,如此越权的事也不顾及了。

“曹大人不必担忧,是孤命蒙少将军帮容宿查案的。”秦绍动动嘴皮子,给蒙世征一个牵扯其中的理由。



第二百二十七章:验毒

不二朝与虎谋皮第二百二十七章:验毒“东宫奉陛下谕旨彻查失窃案,蒙少将军的消息自然可信,请少将军移步。”曹国舅即便看出是秦绍临时授权,也得给两人这个面子。

蒙世佂朝秦绍拱了拱手表示谢意,就随着曹国舅去一旁呈交证据。

秦绍也命褚英通知何启盛,把东宫掌握的证据都交到刑部去。虽然说张太医遇刺身亡和偷窃先太子遗物是两码事,但只要给容宿足够出现在张家的理由,就算是一线生机。

“狗贼肯定是知道罪不至死……”才会这么舍生忘死。

秦绍心里嘟囔,但她并没有足够的时间抱怨,她必须抢在这段时间内找到真正的凶手,只有如此,才能证明她父王的清白,证明裕王府和行刺之事无关!

说做就做。

秦绍第一时间赶到张家,整个张府虽然被封了,但她以太子之名调查案子也不会有人阻挡。

天亮前,秦绍收集到了一条重要线索。

张院正的“不正常”是从柴孝子的案子开始的,也就是说,自从见到柴孝子娘亲死状后,张院正就起了疑心。

秦绍又翻看了张院正房中的所有书籍,她发现这里有着张院正调出来的许多旧病案,其中先太子当年病案赫然在列。

“胎发脱尽,疑似胆经衰竭……皮肤溃烂,久久不愈,似是胎中恶疾受风所致……”

秦绍从头读到尾,稍加比对就发现症状与柴孝子母亲的症状一模一样。

“昭煦太子果然是中毒而死,南越奇毒……”秦绍眼中杀机频闪,用毒之人不但要谋朝篡位而且心思歹毒,这分明是存了嫁祸裕王的心!

早在先帝之时,裕王的封地就在南蜀之地。

当时很多人都猜测,先帝之所以将次子安排的这么远,就是怕来日会发生兄弟阋墙之祸。

不过裕王与当今皇帝是共患难过,情分非比寻常,也懂得避嫌,所以当年皇帝还是太子时从不问政事,一心游山玩水。直到皇帝登基,他才逐渐接了许多权柄,南越就是其中之一。

裕王当年任宗人府时曾负责过接待南越进贡之臣,当然不止南越,各地番邦朝贡他都有经手,包括如今西南都护府的许多吐司大族也与他有联系。

当时也是为了知己知彼,所以裕王了结了更多南越及属国习性,没想到如今都成了一把把利刃,成了证明裕王是毒杀先太子的佐证!

秦绍岂能坐看这种事情发生。

她亲自将相关证据收好,交给褚英,让她送到刑部大堂。

“这些……这些对王爷太不利了!”褚英一直跟着秦绍翻找证据,加上秦绍脸色,也想到这很可能会成为别人诬陷裕王的证据,她心里动摇:“要不我们毁掉证据?”

反正现在左右无人。

秦绍好笑:“哪有你想的那么简单,对方毒死张院正就是为了把事情揭发,而且他们想的还是让容宿亲自揭发。”

“容四爷?”褚英一怔,“难道容四爷知道……”

秦绍点点头,容宿听到了张院正死前的推测,只要他开口就会成为指证裕王最强有力的证据。

到时候容家上下,还有暗中的人都会跳出来一同指证裕王。

有张院正临死前的话,裕王就是百口莫辩,恐怕很快就会被召回长安审问,而她这个太子也做不安稳。

褚英拍拍心口:“幸好容四爷对您忠心耿耿,忍着污水一句不利于王爷的话都不肯说。”

“好了,别说他了,还是好好查查张院正的死因吧。”秦绍现在一点也不想提到容宿,一听到这个名字她就心里窝火,那种亏欠人的感觉像一千只蚂蚁在她心里爬来爬去。

尤其是这个人情是欠给容宿的。

只要换一个人,哪怕是方昭然,是容闳,她都不会有这么难受。

可容宿……

“张夫人醒了么?”秦绍出了正堂的门,问向门口侍卫。

“已经醒了,方才还闹着要见曹大人,听说您在也派人来求见。”

“她还想见我?”秦绍大步走过去,忽然顿住:“褚英,你回郡王府把玉成先生请来。”

褚英立刻动身。

郡王府和张府距离也不远,在秦绍派人召集张府众人前,玉成先生及时赶到。

“太子殿下,您要为我家老爷伸冤呐!”张夫人也是五十多岁的人了,一拜再拜哭得眼睛都红透了。

“放心,张院正几次相助,孤都记在心上,不过这次他的死因,恐怕没有夫人想的那么简单。”秦绍淡淡道,给玉成先生使了个眼色。

先生走上前:“请夫人摊开手掌。”

张夫人有些慌,她又不认识玉成先生,就听玉成先生介绍了自己:“老夫姓柳是胶州柳家传人与张老太医也有过一面之缘。”

“原来是柳老先生,”张夫人强撑着屈膝一礼,再看秦绍的脸色,依言伸出手掌:“不知道老先生检查我们的手是想?”

玉成先生看到秦绍点头,才解释道:“老夫和殿下都怀疑,张老太医所中之毒并非一日之功,而是数日积累,而这其中所有接触了老太医的人,都有可能中毒。”

人群慌了起来,尤其是曾经近身伺候过老太医的丫鬟、儿媳。

“此毒无色无味,接触既能传播,且直到发作致命前恐怕都不会有人意识到自己中毒,比如老太医。”玉成先生白发白须,若是穿上一身道袍就是仙风道骨的老神仙,他的话自然很有说服力,搞得众人更加慌张。

张家儿媳忙着上期:“老先生,这可怎么办呐!”

张老夫人瞪了儿媳一眼,朝秦绍施礼:“殿下恕罪,我这儿媳不懂规矩,我张家世代御医之家,还请殿下允许我那不争气的大儿子回来救我们一救。”

秦绍笑笑:“张老夫人这是信不过孤带来的大夫?”

“臣妇不敢,”张老夫人看到秦绍目中精光炯炯,难免有些犯憷。

“各位不必放心,老夫这里有一记药粉,是前段时间和张老太医一起接触这种毒后研制出来,专门用于检查这种奇毒的。只需要涂抹在掌心,一夜后,如掌心不曾变红,就是未曾中毒之人,各位既可以安心了。”玉成先生说话间,身后有人端上盘子,上面足有十二个小瓷瓶。

“请张老夫人分发下去,明早孤会和玉成先生登门验看,希望诸位都能平安无事。”

第二百二十八章:心虚

不二朝与虎谋皮第二百二十八章:心虚张家众人看着十二个小瓷瓶面面相觑。

方才开口的二儿媳显然比较大胆,先一步去拿瓶子就要往手上涂,张老夫人拦住她,二儿媳忍不住喊了声:“娘!”

张夫人还没开口,大儿媳就站出来说:“弟妹糊涂了,公爹是被容宿毒死的,我们这么多人当日可都瞧见了,方才太子殿下带来的老先生却说公爹中毒已久,这分明是在为贼人开脱!”

众人点点头。

“可是……可若不用,万一我们真的中了毒可怎么是好?”二儿媳蹲下来保住自己的小儿子,“娘,我家大郎可是张家的独苗啊!”

大儿媳瞥她一眼,没说话。

张老夫人也犹豫着,可看在小孙儿的份儿上,她最终动摇了:“罢了罢了,你们一人领回去一瓶吧,想用便用,没那么多说法。”

太子殿下公然给出的药粉,怎么说也不会有毒的。

次日一早,秦绍赶到张家,整个张家都慌了神,看到她就像看到救世主一眼,二儿媳更是纳头便拜:“求殿下和先生救救我们母子吧!”

十二瓶药粉分发下去下去,只有她和孩子掌心变了色,黑红可怖,简直让她亡魂皆冒。

秦绍看向玉成先生。

玉成先生走上前:“请昨夜涂了药粉的贵人站过来。”

众人动了动,竟然除了大儿媳和老夫人都站了过去,人果然都是怕死的!

玉成先生拿了盒朱砂给每个人的掌心都涂了一块,所有涂过药粉的人竟然都没有留下朱砂,他又走到老夫人处,张老夫人叹了口气伸出手让玉成先生检查,只能承认:“我也涂了。”

连老夫人都不能免俗地涂了所谓的检查药粉。

大儿媳此刻有些慌张:“我……我没图是因为我不相信公爹是早就中了毒,我们张家时代行医,公爹怎么可能发现不了自己中了毒!”

玉成先生坦然表示:“昨夜十二瓶中,唯有两瓶会让掌心变红,其余十瓶均无色无味但可以遮蔽朱砂之色,所以再场的众位都没有说谎。”

除了老夫人估计脸面说了谎之外,只有大儿媳一人。

“人总会拍死的,没想到大夫人如此高洁傲岸,为了证明容宿有罪不惜冒险豁出自己的性命?”秦绍走近大夫人,语气耐人寻味:“不知道大夫人和容宿什么仇什么怨啊?”

“我……我只是相信我看见的……”大儿媳咽了口唾液,坚持道。

“你是相信你自己不会中毒吧,”秦绍笑眯眯道,“毕竟只有下毒的人,才会确定,自己不会中毒。”

大儿媳顿时瞪大了眼,激动地喊道:“太子殿下明察!臣妇冤枉啊!”

秦绍冷笑一声,显然并不相信这个女人的话。

大儿媳顿时怨毒地瞪向她:“即便您是太子也要讲证据,不能仅凭我没有涂抹药粉就断定我是下毒的人!”

“证据,那就太好找了。”秦绍挥挥手。

就怕不知道暗中下毒的人是谁,一旦知道了,有了方向,还不是很好找?

很快,东宫卫队就搜出了府中的相关记录。

大儿媳负责采买掌家,张院正既然对宫里说是抱恙,自然要喝一些汤药意思意思。

那些滋补的药就是大儿媳负责呈上。

“这些都是公爹开的方子,我只负责买药而已!娘,娘亲您要相信儿媳,儿媳绝不会做出此等丧尽天良之事!”大儿媳跪倒在张老夫人脚下。

老夫人摸了摸儿媳的头,看向秦绍脸色不善:“臣妇知道容宿是东宫之人,但殿下即便要护,也不该把脏水往我张家泼!”

“是不是泼脏水,老夫人很快便知。”秦绍道。

其实她心里也没谱,毕竟这一番操作是真的捕风捉影,但不赌一把,她也没办法更快地抓住下毒的人了。

玉成先生亲自检查了大儿媳房中及熬药的地方,全无收获。

秦绍的目光在所有人脸上扫过,大儿媳眼中那抹侥幸逃脱的喜色绝对是真。

她拍案而起:“来人,抓住她!”

没有证据又如何,她堂堂东宫太子,就算设计陷害,他张家敢说一个不字吗!

“太子殿下!”张老夫人当然要站出来阻拦:“殿下这是要屈打成招吗?”

二儿媳抱着儿子往后躲,忍不住拉了老夫人一把,低声道:“娘!您怎么敢跟太子殿下这么说话!”

老夫人没了丈夫但还有两个儿子,以后都是要在官场上混的,哪有为了一个儿媳得罪太子殿下的道理。

“你这贱蹄子!我就知道你巴不得我这长嫂早死!”大儿媳眼见秦绍无所顾忌,就要霸道抓人,也顾不得那么多尖叫着求张老夫人救她。

“娘!娘亲救我,我是张家宗妇,您不能眼看着我蒙羞受辱啊!”

“娘!大嫂多年无所出,可您还有我还有大郎啊,”二儿媳低声吹起了耳边风,希望老夫人不要因为一个女人,置张家的未来于不顾!

得罪了秦绍,谁都没有好果子吃。

张老夫人显然是犹豫了。

秦绍白白看了场好戏,才朝老夫人点点头:“多谢老夫人配合,张家大夫人牵涉案中,孤就暂时带走审问,如事情真相大白自会放还。”

“娘,娘亲救我!他们这分明是要抓我当替罪羊!”大儿媳还有什么看不明白的。

秦绍摆明了为保容宿要牺牲一个张家人,还以势压人要让张家吃了这个哑巴亏,再不敢上告。

或许单单一个容宿还不足以让张家咽下这口气,但是东宫和容王一同使力,谁能挡得住啊!

“娘亲!啊!秦”大儿媳被撕扯着拖走,眼下还在张家秦绍就根本不给她脸面,何况到了东宫,她怕极了忍不住尖叫:“秦绍他马上就不是太子了,您不要怕他!娘啊!”

“停!”秦绍笑眯眯地走过去,大儿媳才意识到自己说走了嘴,“你怎么知道孤马上就不是太子了,嗯?”

“我……我怕急了,我瞎说的!”

秦绍看向张老夫人:“张大夫人都看见了,这个刁妇竟然敢诅咒当朝太子,孤命人带走审讯到底是何情由,想必张家上下不会介意。”

张老夫人也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大儿媳一眼,她又能说什么?

老太医一去人脉散了一半,何况对方是秦绍这株参天大树。

秦绍抬脚要走,褚英突然率众来报:“殿下,玉成先生说他发现线索,请你速速过去一趟!”

“哈,看来不必麻烦了。”秦绍指着张家大儿媳:“带上她,我们走。”

第二百二十九章:不信

玉成先生不愧是裕王的得力臂膀,他知道张家从事发起就被严密监控,张家大儿媳必定没有机会将盛毒的器皿运出府,既然没藏在自己院子里,那一定是在别人的院子里,甚至是——张家正堂。

所以在一无所获的时候,他主动去了张家正堂,老太医的棺椁停放在堂前。

玉成先生告了一句罪,但还是命人将张老太医的棺椁打开,他带着皮革手套一一检查过来,终于发现一只普普通通的雕花镇纸姿势比较怪异地躺在老太医脚下,很明显,是有人匆忙之中塞进去的。

他立刻派人禀报了秦绍,并且在召来了两位太医共同验看。

“这镇纸的确怪异,这上面的颜色似乎是什么特殊汁液染上的,但具体有无毒性,还要再研究。”太医道。

“不必研究了,这是一种毒草的汁液浸泡过的,长时间接触皮肤就会被汁液侵。,”玉成先生在渝州城多年,也不少研究毒花毒草,对许多岭南毒物如数家珍,远比长安城的太医们见多识广。

“竟然真的是这镇纸还死院正的?”有太医持怀疑态度,虽然玉成先生一直要他们用皮手套验查,但也不能单凭他空口白话就断定镇纸有问题。

玉成先生当即引经据典解释一通。

“胡说!我父亲行医多年,如若真有这种毒草,他岂能一点反应都没有。”张太医匆忙赶回家,见状反驳道。

玉成先生摇摇头:“并非院正不知这种毒草毒性,而是因为这种毒草需要接触到另一种毒物方会致命,平素少有人知。老朽也是直到见到这方镇纸才知,方才确定老院正死因。”

“你的意思是,父亲是接触了携带第二种毒草的人才会毒发身亡?”张太医旋即意识到,“所以还是容宿,他故意带了第二种毒草来害我父亲性命!”

“那这枚镇纸也是容四爷送给老院正的?”玉成先生反问。

张太医一怔,秦绍已经带人过来:“还是让你的娘子告诉你,镇纸是哪儿来的吧。”

张家大儿媳被侍卫压跪在地,看到玉成先生手里的镇纸浑身一哆嗦:“不知道,我不知道,这镇纸是……是公爹指明要的啊!”

有人翻出府中账目,上面写的清清楚楚,这镇纸是三年前所购,却是在几天前才送到老院正书房。

“正因为院正这几日需要读好些古籍,翻查资料不断需要挪动镇纸,而你只需要再将第二种毒草送到老院正面前就行。”秦绍推测,目光落在了张老夫人身上。

她当时以听云的身份蹲在梁上,清楚地看到老夫人是接触张院正的最后一人。

此后她离开报信不过片刻的功夫,肯定没有人能在容宿的眼皮子底下给老院正下毒,所以真正的情况只能是老院正自己回了房突然毒发身亡,而容宿只能下来相救。

老院正以为是裕王杀人灭口,才会留下那样的遗言。

而容宿,则被张家的人抓个正着。

“所以现在你们告诉我,撺掇老夫人回来找张院正的人,可是她?”秦绍问,二儿媳第一个点头:“是大嫂,就是大嫂,大嫂还送了母亲一个新作的香囊!”

玉成先生立刻上前闻讯,张老夫人交出香囊,几位太医都到一旁检验。

“那张院正的死讯传的这么快,以至于及时围住容宿,又是谁报的信?”秦绍继续逼问。

“是大嫂身边的丫鬟!”二儿媳果然对这个大嫂心存不满,一连多次出卖,让大儿媳心如死灰瘫倒在地。

“就是此草!”玉成先生用小银镊子夹着香囊里的干草球,十分不起眼的草球却散发着幽幽的草药味。

若说一两个猜测不足为虑,但物证齐全之下就是合理猜疑。

更何况大儿媳的心理素质根本不过关,一脸菜色摆明了就是有鬼,不待秦绍下令抓丫鬟,张老夫人自己就先黑着脸抓人审问了。

事情进展很快,张家大儿媳也不是啥权贵之女扛不住压力很快就招待了一切。

“你竟然利用我?你竟然!”张老夫人没想到竟然是自己身上带着的那个香囊成了害死张院正的最后一根稻草,如今骤然闻讯直接气晕了过去。

真相大白,在秦绍雷厉风行之下,容宿迅速洗雪沉冤。

但案子已经惊动皇帝。

先太子遗物在张院正府中被发现时,这个事情就瞒不了多久,何况秦绍又在院正书房搜到那么多的证据。

她昨夜就让褚英呈交陛下圣裁。

尽管有陛下雷霆之怒,但秦绍也无所畏惧。

她相信父王是清白的。

可陛下是多疑,他会相信吗?他会不会冤枉自己的亲弟弟?

时至下午,秦绍一直坐在大殿里等着旨意。

可直到太阳落山,皇帝都没有召见她,只有老钱匆匆忙忙送了一封信来。

方昭然写了密信,内容就两件事,一是埋怨秦绍行事草率。明知道陛下会因为昭煦太子乃中毒身亡还是南越奇毒之事猜疑裕王,还不等事情查清再报。

另一件就是,他并没有奉命清查此案,陛下派了另外一拨禁军领走了证据。

秦绍读完信,目光空洞地坐在凳子上。

陛下不信任方昭然了。

确切的说,陛下怀疑方昭然已经投入东宫党羽,所以另启新人彻查昭煦太子中毒案,显然是要避开她……

陛下怀疑她。

秦绍赌输了。

陛下不但怀疑她也怀疑裕王,更可怕的是,陛下派出的这只禁军领走证据后又迅速召见了容王。

陛下在疑心中选择了靠向容王!

秦绍忍不住按了按眉心,她还是低估了容王在陛下心中的地位。

“殿下,您也去求见陛下吧!”陈氏不太听得懂朝局,但她知道,裕王一定是冤枉的!

秦绍站起来走到大殿门口。

东宫正殿规格很高,立身三层白玉台上,故此她在门口远眺可以越过金黄琉璃瓦,看到恢弘的夕阳落幕。层层浸染的火烧云,半掩山头的落日。

“不,”她轻声拒绝:“陛下从前不信,如今不信,将来也不会信。”

陈氏被她绕迷糊了。

“您……您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是觉得……”秦绍眼中燃起小撮火焰,又很快藏好情绪,甩了甩胳膊道:“这太子,当得也没什么意思……”

第二百三十章:佛经

“殿下不要灰心,陛下也是一时糊涂,待查出真相后,陛下一定会还您和王爷一个公道的。”陈氏劝说,还看向一旁玉成先生,希望先生也劝两句,免得秦绍这样低沉。

玉成先生却只言不发,只捏了捏胡子叹口气。

他很清楚秦绍说的才是对的。

陛下一旦对裕王起了疑心,必定再难回到从前,不论秦绍说什么做什么,都无济于事说不定还会让陛下更加猜忌。

归根到底,还是被后之人手段高明。

“他们知道殿下已是无懈可击,便在王爷身上做手脚,如今陛下疑心一种勾连千千万万只怕会越想越觉得有理有据,依老朽所见殿下此刻还是应该从陛下身边人入手。”玉成先生给出了一个上佳的解决办法。

只要有人从旁引导就不怕陛下越想越歪,最后把屎盆子都扣在裕王头上。

毕竟当年皇帝一连五个儿子各个死于非命,而眼下最终受益的人成了裕王亲子秦绍,刨去中间种种单看起因和结果,就连玉成先生都觉得是命运倾向于裕王一脉才有如此安排。

那皇帝又会如何看待?

“容宿放出来了吗?”秦绍问道。

“还没,刑部应该在等陛下旨意。”玉成先生道,“不过贵妃娘娘一直对您友善,想必不会拒绝您的要求。”

玉成先生以为,秦绍是要借着容宿的线让容贵妃帮她开口。

毕竟秦绍虽然名义上是过继给了冯皇后,但那只是为了嫡子两个字,若真论起来,冯皇后唯一的嫡亲女儿承安大公主就是折在秦绍手中,外孙江弋更是为救秦绍断腿才保住一条性命,种种加起来,冯皇后能看得上秦绍才有鬼。

这不,自从过继和立储大典结束,冯皇后就称病闭宫,每次秦绍请安都被拒之门外,连管理六宫的权力都让渡给了容贵妃,其态度可见一斑。

“陛下本就猜忌我父王是有心夺嫡,我若再让贵妃开口相助,岂不坐实了我结党营私的事?”秦绍摇摇头。

“那容妃娘娘呢?”

秦绍更摇头了,小容妃是容闳的亲妹妹,和东宫也有牵扯,何况这个小容妃心机深沉一看就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只怕秦绍还没用她就先被她给利用了。

“早知如此,当初应该听四爷的建议……”玉成先生叹了口气。

“什么建议?”秦绍挑眉,陈氏也有些好奇。

玉成先生颇是尴尬一笑:“容四爷曾建议殿下在心腹臣工中选人送入后宫,比如陈时的妹妹,或者蒙六姑娘都是合适的人选。”当然,还有舒涵,只不过奶娘在场,玉成先生没开口罢了。

“连蒙六的主意他都敢打!”秦绍下意识骂道,真是个狗贼!

不过陈时那个妹妹前世倒是的确入了宫……

这么看来,这也是狗贼安排的一步棋了?秦绍蓦地瞪大了眼睛,原来容宿前世还干过这种事,难怪前世陈家对他死心塌地的。

秦绍磨牙,玉成先生以为秦绍在后悔棋差一招,赶忙解释:“老朽以为殿下必不屑用这种手段,这才瞒下未禀,倒是我的失职来了。”

“先生知我,岂是先生的过错。”秦绍当然不是在生玉成先生的气,她只是气容宿前世竟然自作主张在陛下身边安插眼线和舌头。

不过今日看来,即便是这一招阴险手段,容宿也是对的。

反观今生,容宿没有擅权处置将陈家小姐送进宫,以至于她此刻陷入被动连一个帮忙说话的人都没有。

“殿下前几日不还说周福大总管待您颇为友善吗?”陈氏想到皇帝的身边人。

秦绍更觉好笑:“既然是个见风使舵的,又怎么会雪中送炭。”

她对周福不抱希望。

唯今之计,还是要靠她自己。

秦绍苦于对策思来想去便把事情写到信里,让褚英送到征文书铺去。

她想听听先生有何妙计。

承贤宫。

小容妃笑眯眯地喝着茶,她年轻的样貌正是垂暮皇帝的心头好,加上背景深厚自然是耳聪目明,除却容贵妃外宫中最得宠的就是她,所以朝局上的这些变动自然瞒不过她。

“这可真是好笑了,太子那东宫还没坐热乎,就成了冷宫?”

容岚心里其实是出了口恶气的。

她可记得当初容闳向秦绍伸出橄榄枝时,秦绍不但视若无睹还主动抬举容宿打他们嫡系的脸。

“不过大爷现在也在太子麾下,咱们是不是应该帮帮忙啊?”大宫女犹豫道。

小容妃轻笑一声:“人家太子爷上有皇后娘娘,下有贵妃帮衬,那儿轮得到咱们说三道四,”她端起茶盏却顿了一下:“雪中送炭难,或许我可以试试?”

大宫女连忙点头。

陛下是不是真怀疑太子殿下她不懂,但她知道,秦绍眼下还是正儿八经的太子爷,未来的皇帝,讨好太子爷,总没什么错处。

“你去,请我哥哥过来,就说我有东西托他带给母亲。”容岚说着,随手解下一只手钏。

大宫女被她绕糊涂了,怎么突然提到了容闳,但她没敢迟疑小跑着去了东宫。

容闳原在五城兵马司当差,衙门在前朝很是难找,即便小容妃得宠也不敢随便乱跑,但如今容闳调去了东宫办事,虽然也是前朝但距离承贤宫只有两个宫门的距离,大为方便。

“什么东西?你可带来了?”见到宫女摇头,竟然要让他去承贤宫取,容闳不由皱起眉头:“荒唐,后宫重地我怎可随意走动。”

“四爷不还常去贵妃娘娘宫中请安,您和娘娘是亲兄妹,不过片刻的功夫谁敢乱说什么。”大宫女巧舌如簧,又说是急事,总算把容闳请了过去。

不巧的是,通往承贤宫的宫道上,容闳竟撞见了毓灵公主。

“参见殿下,”容闳身上仍带着孝,脸色也不如此前好看,一副形销骨立哀悼亡妻的模样,直叫人心疼。

“少詹事还要多多保重身体。”毓灵公主忍不住道。

“多谢殿下好意,”容闳下意识抬头看了公主一眼,毓灵眼神躲闪,匆匆进了承贤宫的宫门。

这下轮到容闳局促了,他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好站在门前等候:“你去把东西取来,我就不进去了。”

大宫女小跑着进去,毓灵便站在承贤宫正中的花园回头悄悄望去,容闳拿到的竟是她抄写的那基本佛经。

第二百三十一章:看上

容闳惊诧地望向毓灵公主,他竟不知道江氏还同公主有这番交情。

而公主看到他的眼神就像被开水烫了似得,匆匆转过头,急忙走向正殿。

小容妃迎上前,远远看见容闳便朝兄长行了个礼,容闳不敢在内宫多待很快就告辞,唯有毓灵公主那抹回眸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承贤宫中,容岚拉着毓灵公主的手相谈甚欢。

虽然顶着庶母的名分,但容岚也没比毓灵公主大上多少,甚至这次连娘娘的架子都没有,只当是平辈人般谈笑。

“若说起来,我哥哥与大公主尚是平辈,说句不恭敬的,殿下要是生在寻常人家,倒算是表了几房的亲戚呢。”容岚不知怎地,就把话题引向容闳,但这法子着实拙劣,一不小心就要惹怒公主被扣上对皇室不敬的大帽子。

宫女都在旁边捏了把汗,没想到毓灵公主竟然没恼只是轻拍了容岚一下:“竟拿我寻开心。”

这下容岚更加确定了,挥挥手遣散了身边的宫女。

毓灵左右看了眼,不知道容岚是什么意思。

“殿下的心意,我明白。”容岚没头没脑的一句,却叫毓灵公主眼神一颤,强做笑意地掩着唇:“娘娘说什么呢,毓灵听不懂。”

容岚也掩着唇笑笑:“殿下再过生辰就十七了,皇后娘娘竟然还将您留在身边,岂不是耽误了您。”

毓灵瞬间红了脸颊:“我是自己要伺候在母后身边。”

“殿下是陛下最小的公主,岂能永远陪在皇后娘娘身边,当然是要早些寻到嘉婿,嫁人生子的。”容岚牵起她的手,眼睛往头上一瞟就看到一只熟悉的金钗,“看来殿下已经有心上人了,只是这心上人木讷不通风情,迟迟没有行动。”

毓灵顺着她的目光慌慌张张地摸到头上的钗,言语竟有些结巴:“本宫……本宫着实喜欢这钗,并非因为送钗的人是……容妃娘娘您切莫误会。”

这钗是容岚打着容闳的旗号送的“回礼”,可今日毓灵亲眼看着她将佛经送出,想必也猜到钗根本不是出自容闳之手。

不过是容岚的试探,毓灵只是中了她的计。

但这个计中得,让毓灵心里慌张却又夹杂着两分希冀。

只听容岚轻笑一声:“哪里是我误会,分明是殿下脸皮太薄。”

毓灵沉默不语。

“殿下可要想清楚,我那傻哥哥虽然是个痴情种子,但他身为容家嫡长子又膝下无子,注定是要再娶的。”这一句犹如晴天霹雳,震得毓灵浑身一颤。

是啊,容闳已经而立之年,守着嫡妻江氏数年好不容易有了子嗣,却成了鳏夫。

可容王一脉不能断了宗嗣,所以容闳不论再痴心也得硬着头皮娶妻生子,而且还要尽快,说不定容王妃现在就在物色新儿媳的人选。

毕竟江家败落得不成样子,也没有谁会追究容闳这么快另娶她人的事。

“王妃娘娘可有人选了?”毓灵心急火燎地问。

容岚吊着她的胃口,慢悠悠道:“你也知道,我兄长虽然是续弦,但他持身中正房里干净得连个庶子女都没有,现在又是东宫跟前儿的红人,想嫁进王府做世子妃的人还不多如牛毛?”

毓灵攒起帕子,也顾不得被容岚发现心思的风险,低头抿唇,欲言又止。

“好啦好啦,我就不逗弄殿下了,那般朝臣的女儿拿什么跟殿下来比?便是江氏从前也抵不过殿下您一根手指头啊。”容岚好声好气道,话已经说得不能再明白。

江氏从前也不过是承安大公主的小姑子,拿什么跟毓灵相比?

尽管毓灵并不是皇后所出,那也是皇室玉牒上清清楚楚记着的公主,何况她的生母还是当初的娴妃娘娘,她可是昭煦太子的亲姐姐。

若是当年昭煦太子没有早夭,毓灵公主如今的地位可要远比承安大公主高得多。

这也是当初冯皇后为何主动将毓灵公主收在宫中的原因。

即便抛去这些不提,毓灵公主也是容闳续弦的绝佳人选,因为如此一来不但成了皇家的驸马,还跟皇后攀上了关系,更成了秦绍名义上的“姐夫”。

这笔买卖怎么算都是最划算的。

容岚瞟着毓灵的脸色,终于把心放回肚子里。

说实话,要不是毓灵先表示出对容闳的意思,容岚和容王妃那可是想都不敢想的。

“我这哥哥也算是傻人有傻福,殿下无需担忧,我这便找母亲入宫,收拾着求见皇后娘娘。”容岚道,算是给没主意的毓灵心里插了根定海神针。

这个事还在容家母女的谋划中,秦绍自然不清楚,她只关心先生的回信。

可是直到第二天,也没收到回信。

她哪里知道自己心心念念的征文先生正在大牢里躺着,根本没机会回信,只能耐着性子又等了一日。

还是没有回信。

另一边大成也是等得火急火燎。

他很清楚信的对面就是秦绍,也看得出秦绍三番五次催人来取信应该是急着想办法捞容宿,可他能有什么主意,难道去劫狱吗?

不得已之下,大成只得找上蒙世佂。

“要不,少将军您帮忙写封回信吧?”大成出起馊主意。

“我们两个字迹不同,你当殿下是傻子?”蒙世佂虽然能模仿两笔容宿的字,但容宿为防秦绍发现所有的信都是用左手写的,他哪里能模仿得来。

“可再不回信就要露馅了。”大成耸肩,他倒是希望早点被太子爷发现跟他通信的人其实是自己家爷呢。

蒙世佂瞪他一眼:“让我占容四点便宜这么难吗?你给我等着,我去大狱里捞他。”

他这话当然是吹牛,不过进去见一见容宿,拿一封回信出来还是不难的。毕竟张家的案子已经查清,既然知道容宿是冤枉的,刑部对容宿的看管自然不那么严苛了。

大狱当中,容宿早有准备很快就写好回信交给蒙世佂。

蒙世佂摸摸下巴:“殿下总是这么……这么给你写信?萧君先生的?”

容宿点头:“嫉妒了?”

“你不觉得肉麻吗?两个男人先生来先生去的?”蒙世佂凑过去,忽然想到秦绍几次看他的眼神,好像在看一朵盛放的鲜花似得专注又多情,加上他头一次发现秦绍在信中竟然跟容宿这么热情,他不由得打了个哆嗦:“殿下不会是……”

看上他了吧?

第二百三十三章:露馅

不二朝与虎谋皮第二百三十三章:露馅蒙世佂现在有点怀疑容宿是早就知道容闳要娶毓灵公主的消息,要不然怎么这么巧,他前脚说服自己求娶毓灵公主,后脚容王妃就去见冯皇后,透漏出求娶公主的意思?

不过他可是冤枉容宿了,就算容宿再怎么能掐会算,也不可能算得这么准,把时间掐得刚刚好,只能是……容闳也刚好动了这个心思。

“大公主式微,陛下的其他公主也早就嫁了,要不就是不得宠,只剩下养在皇后娘娘宫中的毓灵公主一人,如今待嫁,会引人注意也属正常。”蒙老将军道,这也是实情。

“可江氏才去了多长时间容闳就耐不住要娶新人?”蒙世佂冷笑,果然是装出来的深情款款,就连蒙六听说了这个消息都呸了一声,急着写信给毓灵公主,希望公主千万别答应容闳的求亲。

“我让娘亲带我入宫,”蒙六听说哥哥有求娶公主的心思,顿时心花怒放,拉着母亲何氏急急入宫。

蒙家知道蒙六素来与公主交好,又有何氏在旁,索性默许。

“殿下,您可千万别答应!”蒙六拉着毓灵的手千叮咛万嘱咐,哪知毓灵脸色泛红,竟然说不出话来。

蒙六慌慌张张地看了一眼娘亲何氏:“娘,您快劝劝殿下啊。”

“小姨不必开口了,婚姻大事本宫如何能做得来主,还是要听父皇母后的意思。”毓灵道。

她口中的小姨正是蒙六和蒙世佂的母亲何氏,这也是蒙六一直和她交好的原因,两人是表姐妹,而蒙世佂则是她的亲表哥。

若是没有这层关系,容宿也不敢贸贸然让蒙世佂求娶毓灵,又或者说,因为这层关系在,容宿从没想过蒙世佂求娶毓灵会有什么难处。

可谁能想到毓灵竟然悄悄喜欢上了容闳?

“殿下,您不是真要答应吧?您别担心,我哥哥回来了,他有雁秋关的军功在身,只要他向陛下求娶您,您就不必嫁给容闳了!”蒙六信誓旦旦道。

她就不信,陛下会放着清清白白的蒙世佂不要,选容闳这个鳏夫做女婿。

“什么?!”毓灵腾地站起来,“表哥也要求娶我?”

她从没想过,自己竟然能引起争婚的局面。

“殿下您……您不喜欢我哥吗?”蒙六眨了眨眼,不会啊,她明明记得毓灵公主对哥哥青眼有加的,曾几何时她还幻想过表姐变嫂子呢,只不过因为公主身份尊贵,她不敢胡乱开玩笑罢了。

哪知道今天把话说开了,毓灵竟然这样反应。

“表哥若是对我有意,早就求娶我了……”她垂下眼睑,心里一片清明。

她的生母是娴妃何氏,是蒙家大夫人的亲姐姐,但自从出了昭煦太子夭折的事,母妃疯了她被寄养皇后宫中,蒙大夫人也不敢常来看望,只有蒙六与她多有通信,至于表哥蒙世佂……不过数面之缘。

虽然蒙世佂未娶,但他对自己的感情必定是亲情多于爱情,她嫁到蒙府的确不会受什么委屈,但只怕一辈子也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真心。

但容闳不一样。

“容妃娘娘到。”殿门外有人禀报。

蒙六原本到嘴边的话都没法说出口,只能在母亲的拉扯下向容岚行礼。

“倒是本宫打扰你们了,”容妃少见的没有摆出矜傲的样子,而是和乐地拉住毓灵的手:“本宫刚给皇后娘娘请安出来,便想着来看看你。”

这轻车熟路的,只怕没少来。

蒙六睁大了眼,此时终于明白毓灵最近为何给她的回信那么少了,敢情是有了新人陪着说话了。

“殿下!”她喊出声,容岚凤目一瞄,蒙大夫人赶紧抓住女儿手腕:“既然娘娘和殿下有话说,臣妇就告退了。”

“别急着走啊,”容岚笑眯眯地招手,立刻有人送来一对手钏:“本宫和六姑娘投缘,这就算是见面礼了,用不了几日,我们也算是亲戚了。”她拍了拍毓灵的手。

显然,这份亲戚是要从毓灵身上算下来的。

蒙家母女铩羽而归,只得让蒙世佂死了这条心。

若是毓灵犹豫不决还好,但毓灵现在摆明了是被容妃说服了,这天平摇摇晃晃,自然是要倾向容闳那一边。

他们蒙家因为当年窦氏一案多年没缓过来,何家虽说出了个娴妃和太子,但因为陛下看到姓何的就想起死去的太子,早早就将人外派出长安败落的不成样子,根本给不了蒙世佂什么助力。

蒙世佂叹了口气,他本就没对公主存什么奢望,如今被容闳比下去也无话可说。

“不行!那容闳是鳏夫,还故作深情欺骗我们,哥哥你怎么能眼看着殿下被骗堕入火坑呢!”蒙六第一个跳起来反对,鼓励哥哥勇敢争取幸福。

蒙世佂苦笑:“容闳也有自己的苦衷,他总不能为江氏守节一辈子吧?他可还没有嫡子呢。”

换做是他,他也会和容闳同样想法。

至于欺骗更无从谈起,容闳的深情一直都是蒙六和毓灵假象出来的。

“哥!”蒙六跺着小脚,恨不得砸了他的琴泄愤。

但眼下蒙六就像只鼓足勇气的小蝴蝶,一心要拯救失足公主,思来想去竟把心思动到了宗瑶头上。

郡王府。

“六姑娘是要我去求太子?”宗遥眉头微挑,他最近还在发愁该不该自己和秦绍的婚事呢,蒙六竟然让他插手蒙世佂的婚事。

“瑶姐姐您就帮帮忙吧,”蒙六抓着宗遥胳膊哀求,宗遥不着痕迹地抽出手,蒙六只当他还记恨上次她“骚扰”秦绍的事,讪讪缩回手。

“这间事我会向殿下禀报,至于殿下如何处理,我也不敢左右。”

蒙六高兴极了:“瑶姐姐果然是最好脾气的人,殿下与您郎才女貌,一定会长长久久,殿下真是我见过最痴情的男人了,瑶姐姐你一定要幸福!”

她这张小嘴好似抹了蜜,让宗遥脸色泛红,转头递了令牌求见秦绍。

“蒙世佂要求娶毓灵?!”秦绍听了消息差点从椅子上掉下来,更是吼声震天,宗遥被她吓得心头一跳:“殿下您怎么这么大反应?”

“不行!”秦绍啪地拍在桌上,掌心生疼却浑然不顾:“不行!我不同意!他谁也不能娶!”秦绍眼中精光爆射,简直要吃人。

蒙世佂要娶,也只能娶她一个人!

秦绍如此失态,宗遥岂能看不懂,只见他半步咬着牙道:“殿下您……”喜欢他?

第二百三十四章: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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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绍从未如此失态,如今竟然因为蒙世佂要求娶公主就发这么大的火儿,宗遥又素因男扮女装的身份心思敏感,此刻要再察觉不出来就真是个傻子了。

他倒退半步,一时间脑中天昏地暗,从前种种都浮出脑海。

秦绍屡次三番对他施以援手,一片痴心感天动地,把着了话本子的迷的蒙六姑娘感动得七荤八素。以至于宗遥自己都糊涂了,竟然也觉得秦绍对他情根深种,可眼下看来,殿下明明对蒙世佂也格外在意,换句话说,殿下可能本就……喜欢男人!

“宗遥?”秦绍见他脸色惨白,活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急忙上前拉住他的手:“你不舒服吗?”

宗遥抽出手让秦绍扑个空,咬着嘴唇强撑起精神道:“殿下既然信赖蒙少将军,就应该为他争取这门婚事才对。”

秦绍终于觉察到空气中噼里啪啦的火药味儿,后知后觉地解释道:“呃……蒙世佂和毓灵并不般配,倒是容闳新丧妻,刚好可以让他重振士气。”

“殿下就不怕容少詹士有了新欢忘旧爱,不再为江氏复仇奔波?”

“怎会……”秦绍清了清嗓子。

“怎么不会?天下乌鸦一般黑。”宗遥勾起一道冷笑,丝毫没有顾忌到他自己也是男人,这一句简直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不过,他也成功地让秦绍打了个寒颤:“宗遥你别误会,我不是……”

“我没有误会,郡王方才的意思很明确,您不肯让蒙少将军娶妻而不是不肯让他娶毓灵公主。”这里面的差别可大了。

面对宗遥眸光湛湛的质问,秦绍一阵头大。

她怎么忘了,宗遥就算平日再怎么模仿女人内里也是个男人,优柔寡断可不是他的性格,尤其是……眼下宗遥很快就要成为她的太子妃,她却跟别的男人纠缠不清。

任谁能承受得住。

可秦绍偏偏也很在乎宗遥,在乎到,不想欺骗他说什么心里只有你的话。但眼下若不安抚住宗遥,只怕这到手的鸭子就飞了!

“我对你和蒙世佂是不一样的。”秦绍扯出一抹笑意,拉住宗遥的袖子:“我们很快就要成亲了,等过了先太子这这桩案子,你就要嫁进东宫做我的太子妃,难道这还不足以证明我的心意吗?”

宗遥一时迟疑,秦绍炽热的掌心就覆盖到他手背上。

“我可以向你保证,你会是我唯一的太子妃,只要你不点头,我一个侧妃都不会纳,更别说别人了!”秦绍竖起右手,索性立誓保证:“从今往后,偌大的东宫只会有你一个主人,如有违背——”

“殿下!”宗遥慌慌张张攥住她的手指,“是我不好,殿下太子之尊切莫为了我这样的人轻易起誓。”

他只是个性别都不敢公诸于众的胆小鬼,有什么资格逼得堂堂大秦太子当众立誓。

秦绍笑弯了眉眼:“你是什么样的人我最清楚,你是神凰之身,是大秦未来的太子妃。”乃至大秦未来的皇后。

“那蒙少将军的婚事?”宗遥一想起这件事,如鲠在喉,不由盯着秦绍的眼睛。

“蒙世佂和毓灵公主是表兄妹,本就有几分关系,倒是容闳缺了妻族江氏的左膀右臂急需一支助力才能更为我所用。”秦绍开启了睁着眼说瞎话的本事。

宗遥眉头一挑:“所以殿下是打算让蒙少将军娶别家姑娘联姻了?我看陈家小姐就不错,周家五姑娘似乎也挺适合。”

若说朝局宗遥可能分析不太清楚,但是后院女眷的事,他这段时间可是弄得一清二楚。

蒙世佂和容宿都是秦绍的左膀右臂,若是连纵合横,吏部陈家和御使周家都是绝佳的人选,就怕……秦绍舍不得。

“你怎么又来了……”秦绍扶额,有些后悔让宗瑶帮她料理郡王府和女眷的那些事,结果现在作茧自缚,他越来越像个女人还是把相公往死里管的那种!

宗遥忽而一笑:“殿下想必自有主意,宗遥就不打扰您了。”说完就转身离开。

秦绍摸摸鼻子,有些捉摸不透他到底在想什么。

都说女人心海底针,这男扮女装的“女人”更是心如海底让人莫不着头脑。

秦绍思来想去还是忍不住给征文先生写信,字里行间都是对这么婚事的不赞同,连救容宿出狱的事都放一边,专心说服征文先生不要娶毓灵,还说若是日后他遇见喜欢的女子怕是会后悔一生。

蒙世佂寒毛都要炸开了。

“你看看你看看!这还不是……还不是那个意思?”太子要不是看上他了,蒙世佂就去撞墙!

“你愣着干什么?说话啊,你不是鬼主意最多的吗?”蒙世佂推了好友肩膀,容宿却像个呆子似得不言不语,半晌才蹦出一句:“大成呢?”

“你是要问那位听云姑娘吧?她自那晚之后就不知道去哪儿了,你还是先救我吧!”蒙世佂急着道。

容宿不会重色轻友到对自己不闻不问吧。

“这么说你见过她了?”容宿看向他,忽然提起蒙世佂领口:“你跟她说什么了?”

“我……我什么也没说啊……”蒙世佂有些心虚,咕哝道:“我就,我就说我是你哥你是我弟,她就气跑了。”

“果然……”容宿手一松,脸色颓废地坐回去,闭上眼一副尴尬不已的模样。

蒙世佂看不明白:“到底怎么回事,你别让我当个糊涂鬼啊。”

“你看信,殿下信誓旦旦表示你会遇到一个心仪的女孩,让你先别急着娶毓灵。你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心上人,殿下为何那么确定?”容宿按住眉心,长叹一口:“因为殿下知道征文和听云的事。”

“你说什么?”蒙世佂瞪大了眼。

可是征文与听云心意相通,这件事只有彼此清楚,殿下怎么知道的?

“你是说……听云是殿下的人?”

所以“看上”蒙世佂的人不是殿下,而是听云,而且听云从头到尾都以为征文是蒙世佂,这才对他屡屡示好,至于听云心里爱上的,当然是他蒙世佂!

“我……躺赢了?”蒙世佂哑然,他只想捡个便宜,没想到把容宿的心上人都给抢了?这可不是他本意啊!

“我这就找殿下解释清楚!”蒙世佂急道,他显然知道听云在容宿心里的位置。

容宿一把攥住他手腕,摇头苦笑:“时机未到。”

第二百三十五章:反目

“未到个屁!”蒙世佂也顾不得自己的修养,夺人妻这种事他可做不出来,何况是容宿他的至交好友,“你就是什么事都要算计,结果现在好了把自己算计进去了?”

要不是容宿非要搞个征文先生的身份,觉得能改变秦绍对容家的态度,也不会有今天这么天大的误会。

“我还要谢你的,”容宿情绪已经冷静下来,“殿下根本不信任我,连着她的暗卫听云也不曾信任我,若是没有你这征文先生的身份做掩饰,我只怕根本没机会认识她。”跟别提让她“爱上”自己。

“别在这儿演情圣了,在这么下去你们这故事都能写成话本子给小六她们看了。”蒙世佂道。

容宿白他一眼“你是不是急着娶公主呢?”

还有心思揶揄他,看来心情不算太差,蒙世佂一颗心放回肚子里“说吧,你打算怎么办?”

“殿下如此算计我,撒网捞鱼,也不过是要得到容家不轨的证据。”容宿眼中精光爆闪,蒙世佂赶紧攥住他的手“古来伴君如伴虎,你莫要因此与太子生隙,殿下是君,你我是臣。”

容宿甩开他的手“我当时那么恳求他,我要他告诉我听云的下落,他还是说不认识听云。”

“殿下是怕你伤害听云姑娘吧,毕竟他也不知道你才是——”

“知不知道又能怎样?”容宿眼神突然暴戾起来“我对他忠心耿耿,他是如何对我的?猜忌、疑心,如今我为了他和裕王的秘密身陷囹圄,他却只顾着撮合你和听云,根本不管我的死活!”

“什么秘密?”蒙世佂的手悬在半空。

容宿冷笑着勾起唇角“裕王夺嫡,其心可诛!”

驰骋沙场多年的蒙世佂竟一瞬间站不稳倒退半步又急急扫向四周,确定牢中无人才长吁一口,低喝道“你疯了!”

“我没疯,这句话是张院正死前遗言。”

蒙世佂浑身一僵,如果是张院正的遗言,那一切可都不一样了。

张院正是先太子当年仅剩的主治太医,府中又搜出了先太子病案和从东宫偷的器皿,再加上之前柴孝子母亲的事,随便一个有脑子的都能脑补出一串故事。

因为发现南越奇毒,张院正终于意识到毒性和太子当年症状相仿,这才铤而走险偷取器皿检验,而现在东宫全在秦绍掌控之中,所以事情很快就被秦绍得知。

不论是秦绍还是裕王留在秦绍身边的人得知此事,都会为防泄露,杀人灭口。

是以利用张院正的大儿媳,借大儿媳无所出的婆媳妯娌矛盾给张院正下毒,本以为天衣无缝的计划里却出了容宿这个变数,这才让张院正有机会留下遗言。

这个猜测太可怕了,可怕到让蒙世佂噗通一声跌坐在牢房床上,目光呆滞。

“不可能啊,裕王爷他……”皇帝与裕王是真正共患难的亲兄弟,怎么可能因为皇位就做出这等丧心病狂的事?

要知道,一旦确定裕王曾对先太子出手,就说明陛下从前几个儿子的死因也有蹊跷。

这可是泼天的大罪!

“殿下知道吗?对对,你私自见了殿下一定已经告诉殿下了,”蒙世佂不傻,想到秦绍这几日所为坦坦荡荡并没有隐瞒张家的证据,以至于被陛下猜忌,可见殿下是清白的,至于裕王……“太子殿下既然敢说出先太子中毒一案,就说明殿下也相信裕王是被人陷害的,容四你可不要做糊涂事。”

“那你觉得是谁在陷害裕王?谁敢陷害裕王?”容宿冷笑。

是啊,时至今日,还有谁敢跟裕王作对,敢跟秦绍作对?

“大公主疯了江弋断腿,江家一败涂地,皇后娘娘就算看不惯秦绍也只能装装头风发作不见人,甚至要用毓灵公主跟容家联姻来维持自己的地位。秦维就更不用说了,太子几次打压已经收拾东西滚出长安,再难掀起风浪。难不成是秦综?”容宿笑笑,那恐怕是要早生几年。

至于秦综的父亲德王,一个哑了三四十年的王爷,沉迷丹青书法不可自拔,早就无心皇位之争,朝堂上没有半分权势,会做出这样的事?

“那容闳呢?”提起容闳,连蒙世佂都没什么底气。

一来容闳本身就是江家的替罪羊,甚至被嘉华害死了怀孕的妻子,二来,容闳如今正借着太子秦绍的气势,风头无两,怎么会这么想不开去搞秦绍?这不是自断前途吗。

见蒙世佂不语,容宿冷笑一声“下一个要怀疑的就是我父王了吧?”

纵观长安能有这个本领和手腕的人,就只剩容家了。

蒙世佂不答。

“果然,连你也怀疑我父王,”容宿好生凄凉一笑,坦言道“我曾和听云一道在兵械库里发现一面机关虎头墙,当时就连我也怀疑父王了,可是那墙后面只是一个收藏机密印信的书房。”

蒙世佂陷入沉默。

“如今东宫风头正盛,太子身份根本无人可替,谁会自找麻烦?”容宿冷笑。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

扳倒裕王和秦绍,大秦储位之争只会一片混乱,连一个受益人都找不出来。

你说,还有谁会找这个不痛快去陷害裕王?

“所以,你是相信张院正的话了?”蒙世佂满面严肃,甚至站了起来,他已经猜到容宿要做什么了。

“裕王夺嫡,其心可诛,秦绍更是对我半分信任也无,若是任由他继位,不消十年我容家就会烟消云散。我,为何还要效忠他?”容宿站起身,目露凶光“更可恨的是,他利用听云!”

容宿拳头攥得咯吱响,是可忍孰不可忍!

“我不许你做傻事!”蒙世佂扣住他的肩膀,“这一切都是你的猜测,你只凭殿下一句话就脑补出这么多,你真不怕自己猜错了,万劫不复吗!”

容宿哈哈大笑拍了拍好兄弟的肩膀“你不是说我什么都要算计吗?这次我不算计了,我就当太子殿下的马前卒,好好替他探探路。”

蒙世佂被他忽嗔忽喜的话搞迷糊了“容小四你到底搞什么鬼呢?”

容宿不理会他只坐下来简单写了封回信塞入信封中“把征文给殿下的最后一封信带过去,然后你就请命回雁秋关吧。”

反正有秦绍从中作梗,蒙世佂是绝对娶不到毓灵公主的。

与其如此,又何必让蒙家和容家闹得不愉快呢,有他一人和秦绍反目,就够了。

第二百三十六章:指婚

不二朝与虎谋皮第二百三十六章:指婚秦绍还在密切关注蒙家的举动,她是真的担心蒙世佂被逼娶了毓灵,可先生迟迟不回信,让她心里没个底。

“褚英,快过来,”秦绍早就把褚英招进门,招手道还神神秘秘地把人拉进书房关了门才道:“你派人打听一下,毓灵的婚事父皇到底属意谁。”

褚英被拉得有点懵:“殿下怎么不亲自去问?”这事并不尴尬吧。

秦绍清了清嗓子,她可不敢叫宗遥听说。

“让你打听就打听,不要说是我过问的,”秦绍一本正经道,生怕褚英不信还说:“陛下前几日才派人负责先太子的案子,我若是急着打听毓灵的婚事难免落了刻意。”

毕竟不论容闳还是蒙世佂,都跟东宫挂着些干系。

“哦,是这样啊,可属下已经打听出些端倪了,蒙少将军家并没有向殿下提亲,求亲的只有容王妃一个,毓灵公主估计是要嫁给容少詹事做续弦了。”褚英道。

“真的?”秦绍笑开了花。

褚英点点头,殿下这么高兴,或许是因为容闳是东宫臣属,陛下赐婚容闳就是还信任东宫吧。

毕竟她再怎么厉害也不会猜到,秦绍只是单纯因为蒙世佂不娶毓灵而高兴!

但秦绍脸上的笑意很快就消散下去。

熬过了这一次,那下次呢?

蒙世佂年过二十,若非在雁秋关战场上,早就该娶妻生子了,更别说婚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甚至不需要他点头,只要老将军谈拢了事就成了。

秦绍只觉得心被人抓了一下似得喘不过气,脑海里那个带着面具的先生遗世独立,身边若是挽着其他女人,简直让她怒从中来。

“不行!”她得想个一劳永逸的办法。

“殿下?您不是同意这桩亲事吗?”褚英有些为难,现在才说不行,似乎晚了点。

秦绍虽然是太子,但也没理由干涉毓灵公主的亲事吧。

“你再去书铺看看,先生要是没有回信,你就……”秦绍咬牙,写下听云两个字塞入信封:“你就把这封信交给他。”

褚英当然看到这两个字,但她不解其意,只听命行事。

“记得,若有回信就把这封信烧了!”秦绍千叮咛万嘱咐,褚英办事她还算放心。

“是。”

褚英牢记秦绍命令,换了衣服亲自送信,不过奇怪的是这次的书铺竟然空无一人。

她警惕地握住刀柄,撩起内间的帘子,一丝血腥味扑鼻而来。

须臾间,宝剑出鞘,可有人比褚英动作更快,还不待她看清房间里情况,就有一捧迷魂粉撒来。

“雕虫小技!”褚英心道,迅速屏吸后退,却没想到背后有人狠狠踹来一脚,用力之猛身法之迅速,可见对方功力远在她之上。

褚英顿时口吐鲜血扑进粉末之中,迷药与血水纠缠沾染在她唇角竟添了一份嫣红。

迷药生效,她撑了两下也没能爬起来。

依稀间,褚英隐约听见来人冷笑:“原来是个女人。”阴影俯下身摸到她胸口,褚英下意识拼死抵抗,可惜,她手脚酸软就是现在来人扒光她的衣服她都来不及反抗。

秦绍的信就这样被对方搜走。

“殿下……”褚英伸手想去抓住信,就是吃了,也决不能给他。

可惜,别说毁掉信了,就是她自己也落入对方手中。

书铺外,灯火通明。

秦绍忘记了,今夜,是中秋佳节。

华灯初上照亮四方宫墙,皇帝大宴群臣,秦绍高居其上,得了陛下十分关注,这些日子东宫因先太子一案的阴霾似乎一扫而光。

这当然是好事。

秦绍也不会摆出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扫皇帝的兴致,不过大家心里都清楚,这根刺就扎在陛下心间,时不时可能就要发作。

但发作了又能如何?

纵观皇室宗族里除了秦绍,如今最有资格的人还是秦绍的侄儿秦骋。

这不还是裕王一脉吗。

如此想来,只怕陛下更要怀疑裕王心存不轨,原本裕王一脉的优势,如今尽数成为劣势。

席间有人忍不住偷觑太子脸色。

太子言笑得体,不露丝毫怯意实属心志过人之辈。

陛下得储如此,已是大秦之幸。

素来持重的周老御史微一眯目,决定对先太子一案不再关注。

陛下若是想知道自然会去查,但他周家,不会再揪着不放。并非怯于秦绍太子之尊,也不是因为秦绍当真天才如斯,而是因为大秦储君之位,已经禁不起折腾了。

“与众卿同乐。”皇帝举盏,群臣起身同贺。

前朝酒罢,皇帝起身离席,众臣这才敢放开了宴饮。

而秦绍则起身跟随皇帝前往内宫。

她是太子,后宫亦有家宴,她自然要跟皇帝一道参加,同样离席的还有德王及尚在长安的几位宗老皇亲。

秦绍走在通往后宫的路上,一边低声问:“褚英呢?还没回来?”

“禀殿下,宫门那边说没见到褚侍卫。”

秦绍皱眉:“郡王府呢?”

“也没在王府,有人说见到褚侍卫打扮的人出城去了。”

“出城?”秦绍站定,嗅到了异常。

今日中秋家宴,秦绍忙忘了,褚英绝不会忘,更何况,好端端地她出城做什么?

“你回去,告诫东宫和郡王府,严查来往人员情况,不要混进什么不轨之徒。”秦绍身在瓮中,眼下能做的也只有这些。

“殿下,陛下请您过去呢。”小太监来催,显然是在等她到场,开席家宴。

秦绍加快脚步赶到御花园。

此次宴席是贵妃娘娘主持,别出心裁地选在了御花园,满堂摆满朵大的菊花,与彩灯交映生辉,每隔百步还设一盏高悬的蝶形宫灯,让人如临仙境。

“贵妃有心了,”皇帝十分满意,不过看到上首皇后还未到不由皱眉:“派人去请了吗?”

“娘娘头风正发作,还宣了太医,恐怕来不了了。”周福赶忙禀报。

皇帝脸色有些不耐,今日团圆佳节,皇后缺席岂不扫兴。

“罢了,毓灵,你上前来。”皇帝道。

秦绍和毓灵的心一起提到嗓子眼上,皇帝是要赐婚了。

“你是朕最小的女儿,也最得宠,如今你既已及笄,朕便将你指给容卿之子,你可愿意?”

皇帝当中开口,笑眯眯地好像个百岁老人,眼角的褶子都舒展开来。

毓灵羞煞不敢开口,小容妃笑容爽朗地接话:“殿下自然是愿意的。”

皇帝满意点点头,目光在秦绍脸上一扫而过:“那好,朕今日就将毓灵公主指婚给容卿之子,容闳。”



第二百三十七章:抓到

“呼,”秦绍长出口气,场上有之情者自然如她一样,不知情者则都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

陛下竟然会把最疼爱的毓灵公主指给容闳做续弦!

可看公主的样子,含羞不语,竟没有半分不愿?这简直是太奇怪了。

秦绍可不管容岚是如何说服的毓灵,总之不嫁给征文先生就行,至于蒙世佂的婚事……秦绍忍不住望了眼外面,褚英的身影还是没有出现。

她更加担心,索性派人给宗遥和玉成先生带话,看看能不能找到褚英。

“这么天大的喜事,怎么不见驸马爷呀?”和小容妃交好的一位妃子大着胆子调笑起来,皇帝心情上佳,派人招手到前朝去叫容宿入席赴宴。

赐婚的旨意同时传到朝臣一方,群臣急忙向容王道喜,一边暗道容闳好手段。

此时容宿身陷囹圄,他却抱得美人归,有了驸马爷这层身份,东宫第一人的身份非他莫属,什么容宿方昭然,没人再敢与他相争!

容王微微眯目,不喜不怒,让人看不出深浅,只是回头去看自己那有出息的嫡子。

才丧妻一个月,就找上了毓灵公主,真是好手段。

“容少詹事呢?”众臣面面相觑,这才发现驸马爷不见了踪影。

內侍也慌慌张张寻找,陛下可是要传见他的,容世子这是跑哪儿去了?

“有人看到世子爷匆匆忙忙出宫去了。”

“什么?”內侍慌了神,陛下还没说散,哪个敢离席?容世子简直荒唐!

容王脸皮紧绷,不得不站出来:“禁军上前说话。”

“回禀王爷,世子爷方才得到五城兵马司急令,似乎是……是城南有贼人线索,世子这才急着出宫。”

贼人线索,哪个贼人?

知道些内情的人顿时明白过来,能让容闳这般急着出面的,应该是害死江氏的嘉华吧。

“世子爷真是情深似海……”有人忍不住夸赞,顿时被身边人推了一把。

也不看看是什么时候?

若在陛下赐婚之前,容闳怎么深情都不为过,毕竟是夫妻一场,只会为人称颂。但今日中秋佳节,陛下特旨赐婚给容闳,便是随便哪家的小姐容闳都不该再表示出对江氏的情深,何况新娘子还是陛下的亲生女儿?

这简直是在打毓灵公主的脸,是在打陛下的脸!

容世子怎么如此糊涂。

容王也不由皱眉,难道这件事不是闳儿的主意?

若是容闳想娶毓灵公主,他今夜是断不会去追捕害死江氏的凶手的,这么说,一切都是王妃和容岚的主意了。

容王眯起眼,他素知长子争强好胜的心性,但没想到他也有忠诚一面。

世上的人最怕一个变字。

但一个人若是能对亡妻尽心,相信也不会是个不忠不孝的大奸大恶之徒。

容王目光变幻,转而跟內侍道:“引本王去向陛下请罪。”

內侍如蒙大赦,赶紧带路。

御花园,原本的声歌燕舞停歇,皇帝盯着求见的容王面色沉了下去,身边周福已经将来龙去脉禀报,皇帝难免迁怒容王。

“他分明是没把朕的女儿放在眼里!”皇帝啪地摔了酒盅,包括秦绍在内的所有人惶恐站了起来,有些身份卑微的宫人妃嫔还吓跪在地。

远处,容王也跪倒在地:“陛下恕罪。”

秦绍大概看出些端倪,能让容闳提前离席,又能让陛下骂出这句话的理由怕是只有一个。

“父皇,容世子对亡妻情深,不正好证明了来日会愈加珍重皇姐。”她出言劝说。

毓灵摇摇晃晃站起来,咬着唇道:“容……闳世子在追悼亡妻吗?”

皇帝心疼地看着女儿,要不是皇后和小容妃齐齐哀求,他怎么会把女儿许给这么个糊涂东西。

“什么追悼亡妻,他是带人追捕贼子去了!”皇帝冷哼一声,招手让毓灵过来:“好孩子你且点个头,朕这就收回成命,再给你寻个合适的人。”

毓灵颤抖着上前,握住了皇帝的手。

“朕看,蒙世佂就很不错,昨日他还上奏要驻守边关,正是我大秦的好男儿!”

秦绍脑袋嗡地一声,差点没站稳。

“父皇三思!”她道。

“父皇不要!”毓灵几乎与秦绍同时出声。

皇帝微诧地看着两人,先问向秦绍:“太子是什么意思?”

“儿臣……是想请父皇听听皇姐的意思。”秦绍脑子转得贼快,既然毓灵有想法,她才不出这个头呢。

果然,毓灵脸蛋微红,垂着头喃喃道:“父皇,孩儿觉得太子说的有理。”

什么有理?

皇帝稍一反应,想起秦绍那句对亡妻情深才会愈加珍重皇姐,再看女儿红霞满天的脸颊哪里还不明白。

“可这容闳不将你放在眼里,朕实在生气。”皇帝年纪大了,脾气倒像个孩子似得容不得半点违逆。

“父皇,儿臣素来欣赏这样痴情男儿,您若惩戒容世子,岂非让世上痴情人心寒?”毓灵摇着皇帝袖子撒娇,这在从前是绝没有的事,可见她对容闳的确在意。

“好好好,果然是女生外向!”皇帝气顺了些,笑骂一句。

秦绍心总算搁到肚子里,一遍忍不住偷瞥了毓灵公主一眼,原来她早就喜欢上容闳了,这还真是姻缘天定啊。

因为前世,兜兜转转,容闳也在江氏暴毙后的一年内娶了毓灵。

想来也是因为毓灵迷恋容闳的深情。

但秦绍不明白的是,容闳一片深情全在江氏身上,毓灵这样飞蛾扑火值吗?

毕竟前世容闳败在容宿手中,即便是续弦的毓灵公主也没有什么好下场,毕竟前世的秦绍跟毓灵的“姐弟”关系薄如蝉翼,哪里会为了救她出苦海而去得罪阎王般的容宿。

不过今生一切逆转。

秦绍自问容闳这样的忠义深情之人,她必定要给他一个好下场,包括满眼渴望真情的毓灵。

宴上气氛缓和过来,皇帝让众人平身,还为容王加席,而且这席面紧挨着自己,君臣如兄弟般一盏又一盏地喝着。

夜渐深,皇帝酒酣意畅竟然叫容王上前来,搀扶他回寝殿。

容王仗着几分酒意竟然真敢大步上前,还让皇帝的一只手搭在他肩头,看在秦绍眼中就是十足的大逆不道!

不过更令她惊讶的是,席面刚散她就收到消息。

“容闳抓住嘉华了?”

第二百三十九章:赌气

秦绍并不生气,若是她站在容闳的角度,只怕要比容闳反应还剧烈。

爱妻被杀,追捕多时的“罪魁祸首”终于落网,竟然是太子身边的近侍,加上这几日关于裕王夺储的风言风语,换谁能不生疑?

更何况褚英还是女扮男装。

若在平时揭穿,这也就只能传一些她和秦绍间的闲话,说不定还能成为一时美谈,但不巧的是褚英女儿身揭穿在嘉华的身份上,难免不会被人疑心是故意用性别遮掩,一来二去更显可疑。

“先给她请太医吧。”秦绍知道辩解无益,只希望容闳能看在她还是太子的面子上,保住褚英的命,其他的容后再议。

容闳紧紧咬着牙,强忍着质问秦绍的冲动,只是人一动不动挡在那儿让秦绍也动弹不得。

蒙世佂正欲上前,就听秦绍道:“我不知道容世子在何处抓住了褚英,但我可以向你保证,她和本太子都与此事无关,你脑子里想的那些可能都是有心人故意安排的。这个解释,不论你信还是不信,都该先退下。”

锦袍少年并不高大,脸色平静地站在火光下,给人的压力却犹如巍峨大山。

容闳紧绷的肩膀一颤:“我也希望能有真相大白的一日,到时,容闳自会向殿下请罪。”他退开半步,让出道。

秦绍微微颔首:“会有这么一天的。”

她大步迈出,翻身上马时回头看了褚英一眼,不过此刻她没法带人走,只能驱马回宫,蒙世佂则下意识地跟上太子队伍。

二人一路无话,秦绍一直在思考,蒙世佂更是眉头紧锁。

事情到了现在这一步,蒙世佂更加坚信秦绍是无辜的,因为他相当于是亲眼见证了褚英被人抓走这件事的,又怎会相信褚英就是嘉华呢?

“蒙少将军信我?”秦绍回头望来,蒙世佂没在她眼中看到熟悉的热切,只是一种平静的信任。

“微臣心中有愧。”蒙世佂叹道,若非他被府中杂事耽搁,褚英也就不会遇险,自然就不会被人所擒。

“不关先生的事,他们有此计划,就算褚英在宫中也会被引出去生擒,只是可怜书铺的伙计了。”秦绍淡淡道,马背上微微有些颠簸,她的背影摇摇晃晃但这一语却差点戳破征文先生的面纱。

蒙世佂攥了攥缰绳,几欲把真相和盘托出,可容宿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保密,况且此时说出征文是谁也于事无补。

“请殿下放心,褚侍卫一定能洗雪冤屈,不过要委屈殿下几日了。”

陛下得知容闳抓住的人是褚英后,只怕会勃然大怒,秦绍、裕王都要陷入设计夺储的危局之中,直到真相大白的那一天才能恢复名誉。

秦绍忽然勒马:“那你觉得背后的人是谁?”她盯着蒙世佂,真心希望能从他口中听到那个名字。

可她只看到蒙世佂一脸不敢置信地道:“殿下怀疑容宿?不可能是他!且不说容宿现在身在大狱之中,即便是他早有安排也不会背叛您的。”

可容宿刚说过许多大逆不道的话。

蒙世佂心里直打鼓,秦绍可不给他机会:“那我问先生,征文书铺这个地方除了你还有第二个人知道吗?”

“肯定不是容宿!”蒙世佂更下断言。

纵然征文书铺知情者只有秦绍他和容宿三人,但手下传信者偶有失手泄露了地方也是情理之中,蒙世佂断不会因此就怀疑容宿的。

“那就请先生看着吧。”秦绍冷笑:“不用本太子相助,容宿也很快就能从大狱里出来了。”

“殿下定是误会容宿了,”蒙世佂急着辩解,可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因为朝中消息传的很快,不过第二日清晨,他就听到了容宿被放出来的消息,不但如此皇帝还破格加封他为四品云骑都尉,官领东宫禁军与部分大内禁军,负责部分刑事。

“这是怎么回事?”蒙世佂急着打听无果,亲自找上容宿一把揪住他的衣领:“你出卖了殿下?”

容宿掰开他的手:“蒙二你糊涂了,我只是实话实说罢了。”

蒙世佂磨牙:“你明知道殿下是被人陷害的!张院正也不过是被人误导的可怜虫,你怎么能为了自己活命就置殿下于险地?!”

“蒙世佂,你到底有没有搞清楚情况?”容宿冷笑着从腰间取出两块令牌,一块是东宫金令,另一块则是大内禁军金令。

“看清楚这是什么了吗?我只是当着陛下的面将张院正的遗言说一遍罢了,陛下就命我秘密彻查南郊行刺案与张院正遇刺一案的干系,如今我已经不用看秦绍眼色行事了。”

他收起两块令牌,笑容颇有些小人得志的味道。

“放肆!殿下的名字也是你能直呼的?”蒙世佂低声斥道,若不是在容宿院子里,他真不敢想象结果如何。

容宿无所谓地笑笑:“真相摆在眼前,裕王十几年前就有意夺储,今朝更是指使褚英导演了一出出好戏。南郊密林,不过是自导自演的一出好戏,利用江泰和大公主的野心将自己包装成受害者,这不正是咱们那位太子殿下的拿手好戏吗?”

“你简直疯了!”蒙世佂忍不住站起身:“我亲眼看到书铺的人被杀,褚英应该就是在那里被掳走的——”

“你亲眼看到的吗?”容宿打断蒙世佂,让他一停滞,随即道:“就像我没有亲眼见到秦绍在入长安一事上同裕王反目一样,你也不能确定褚英就是被人掳走的不是吗?”

“你!你这是砌词狡辩!”蒙世佂说。

容宿笑着摇摇头:“不,我不过是秦绍夺储的棋子罢了,如今我要换个路子走,我倒想看看,没有了我太子殿下是如何手段通天的!”

蒙世佂沉默下来:“你这是赌气。”

“我气什么,难道气太子怀疑是我在书铺抓了褚英?”容宿冷笑,蒙世佂马上抓住机会反问:“你不是不相信褚英是被抓的吗?”

“我当然不信,我非但不信,我还要刑讯逼供,让她招出所有关于太子的秘密。”容宿攥起拳头。

蒙世佂眼皮一跳:“你不会是……想利用褚英换听云吧?”

第二百四十章:胜算

不二朝与虎谋皮第二百四十章:胜算容宿招出张院正遗言,对于此时的秦绍来说可谓是一记重锤。

“裕王夺嫡,其心可诛”这八个字若是寻常时候,任谁说出来陛下都不会信,但是今天说这话的人是仅存的治疗过先太子的太医——张院正,而且是张院正毒发临死前的遗言,分量绝对不轻。

这也算是一条人命的力量。

正因如此,秦绍才觉得容宿会在得知褚英被抓后一定会为求自保招出遗言,甚至连褚英被抓的事秦绍都怀疑是容宿一手策划的,因为这才是容贼的风格。

而容宿果真没叫她“失望”。

秦绍面无表情地坐在东宫大殿上,心里一直劝说自己,不生气,她不是早就知道狗贼是个什么德行。

可越念叨,她就越暴躁!

秦绍站起来满屋子乱走,瑞雪好像发现什么好玩的,翘着毛茸茸的尾巴也跟着她亦步亦趋,要是平时秦绍早就开心不已,今天却没心情想猫如何。

“殿下息怒,容四爷应该有苦衷吧……”陈氏也不知如何劝说,哪知秦绍一听就像炸了毛的瑞雪:“他就是个狗贼,背主求荣哪里罕见,我才没生他的气,我是气褚英,气我自己!”

明知道容宿狗贼不可信,她却不早点提醒先生给了容宿泄露消息的机会,害得褚英失手被擒自己也陷入极其危险的境地。

“殿下,玉成先生递牌子求见。”

“快传。”秦绍急道,玉成先生听到消息马不停蹄的赶来行个礼:“殿下千岁。”

看先生的样子须发草草一搂起,想必是一夜未睡今早又忙了许久。

“先生快别客套了,可发现什么疑点?”秦绍急着问道,先太子案发时秦绍甚至还没出生,前世也未曾听说过此案的蛛丝马迹,她心里没谱只能向老先生求助。

毕竟玉成先生是跟随裕王几十年的人,当年长安城的事他应该比自己清楚才对。

玉成先生沉沉叹了口气,眼里尽是疲色:“老朽无能,查了这么久毫无头绪。”

“怎么会毫无头绪?贼人心机叵测设计父王,必定是近几日来牵强附会,应该会有许多马脚才对。”秦绍不相信有谁能天衣无缝地设计陷害别人,除非……

不可能!

秦绍眸中雪亮,她不信父王会做出大逆不道的事。

“老朽无能啊!这件事过了整整十六年,当初太子案活着的人不是流放就是处死,连何娴妃的母家都被陛下发派地方任职,如今辗转多年一时片刻踪迹难寻啊。”玉成先生苦笑道:“若非老朽跟着王爷多年,对王爷心性再清楚不过,今朝这些证据足以让我都怀疑王爷了。”

张院正的遗言,当年的病案器皿和奇毒,加上今日褚英被捕的导火索,可谓是人证物证俱全。

若非被指证的人是裕王,皇帝只怕早就下旨抄家灭族了,哪里还会派容宿再去查证!

即便如此,裕王和秦绍也都受到了极大的影响。

秦绍的东宫不再门庭若市,甚至陛下连折子都不再命人送来,只是让秦绍跟着师傅好生学习文艺武功,却不肯再让她插手政务。

想来这只是一个开始。

一旦容宿那边再找到什么其他证据,只怕秦绍连自由出入东宫的权力都要被剥夺!

“怎么会这样。”

秦绍当然也想到了这些,额上冷汗渐冒。

她坐在桌案脚下的石阶上皱眉苦思,从自己重生至今的每一步路她都翻了一遍,没有什么行差踏错,虽然经历了几次风险,但每次都在掌控之中。

甚至在容宿入狱之前,她还是深得陛下信任的大秦太子,为何短短数日情形就急转直下,险些成了阶下囚?

“孤就不信,没有了容宿,我便要任人鱼肉?”秦绍攥紧拳头站起来。

诚然,她能有今日也不全是容宿之功,但秦绍忘了,即便不是容宿的功劳容宿也是站在她这一边为她谋划的。

而如今,她却把容宿推到了自己的对面。

招供张院正遗言,“揭发”裕王阴谋的人是容宿,查先太子旧案的人也是容宿,面对容宿这个前世吃得她骨头都不剩的对手,秦绍还有胜算吗?

“殿下不可!”玉成先生一眼看出秦绍的想法,急急忙忙拦住她:“殿下三思!”

“先生放心,这个案子既然关系到我父王自然就是与我有关,我若坐视不理也会令陛下生疑,还不如真正进入案中。”虽然是顺了某些人的意,但秦绍觉得自己亲自下场查案还是利大于弊的。

可玉成先生显然不认同:“殿下辛辛苦苦营造的局势难道要亲手毁了吗?贼人之所以暗算王爷,暗算褚侍卫,都是因为他们动不了您!这是您最大的依仗,您千万要沉住气,不能因小失大啊!”

秦绍知道,玉成先生说的没错。

她这个太子的身份是保命符,是最大的依仗,就算今日裕王获罪,只要跟秦绍无关,陛下还是不会动秦绍这太子之位。

但若是秦绍忍不住性子,急着下场查案为裕王伸冤,就给了贼人几乎让他们把脏水泼到秦绍头上。

到时候,不单是裕王难以洗清,就连秦绍的太子之位也难保。

“可眼下我已经无人可用了!”褚英被擒,舒涵不可靠,容闳因为江氏之死只怕更要嫉恨秦绍,玉成先生则是她摆在桌面上的势力一行一动都饱受监视,只怕难有作为,难道真要让宗遥去查不成?

“都是老朽无能。”玉成先生万分惭愧。

陈氏也很心急,提醒道:“殿下忘了那位先生了吗?其他外朝臣子信不过,还能请他帮忙吧。”

秦绍心思一动。

外朝信得过的臣子不多,除了容闳容宿外,她还有玉成先生,还有表哥方昭然,那何启盛也是她亲自提拔起来的!犹记前世最后关头何启盛都敢当面呵斥容宿,虽然当场就被容宿的亲兵砍掉头颅,但可见其人正直无畏,不会像狗贼一样临阵变节!

秦绍咬着牙,不过心神安定后她已是计上心头。

“我确有一策但需要方统领的配合,另外御史台那边先生多与何大夫联系便是。”秦绍简单吩咐几句,做了一些部署。

方昭然早就投了秦绍阵营,经历大公主一事更确定了太子一派,如今太子势微他当然也急,所以秦绍让他相助莫敢不从。

夜里,秦绍换上听云的妆容衣服。

料狗贼也想不到,听云会是她最大的底牌。



第二百四十一章:女装

不二朝与虎谋皮第二百四十一章:女装有方昭然相助,秦绍顺利地得到容宿这一日在宫中的行动。

没有什么大事,只是审问了一次张家大儿媳,至于褚英因为要今晚才醒,所以审讯延迟,方昭然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审,不过他听说容宿和容闳因为褚英这个人证发生了不小的争执。

两人都想把人证握在手里,但褚英是容闳抓的,容宿虽然拿到了审讯权却并不是刑部一员,所以还不能强行带人走。

秦绍心道一句幸运,要是让容宿把人带走,一切可就都完了。

不过当务之急,还是以听云的身份到容宿身边打听情况。不论容宿是想陷害也好真的查到证据也罢,秦绍都要以另一个身份拿到他所有的结果,只有这样她才能保证料敌于先。

秦绍觉得自己的计划天衣无缝,毕竟,容宿那儿还有她的“第三件事”呢。

容王府。

长安出了这么多的事,王府依然巍峨肃穆,轮值的侍卫眼睛得溜圆,一眨都不敢眨。

秦绍吐了吐舌头,她自然不会走大门,只是看到容王府在她来到长安的这么久后依然屹立不倒有些不忿。

“听云姑娘,您来了。”大成的声音忽然从身后响起,吓了她一跳。

“你怎么藏在这儿?”秦绍警惕地看着四周,发现大成还是藏在后门正对街角的那颗树上等着她,只不过没了那一排小轿。

“四爷说您是个守信用的人,知道他出狱了,一定会来问第三件事是什么的。”大成笑眯眯道,容宿不但出狱了还官升四品,又有美人来投,他当然高兴。

秦绍不知为何生出一种落入陷阱的感觉。

她摇摇头甩开自己的胡思乱想,让大成带路。

“姑娘,您这一身只怕进不了王府。”大成为难地看了她一眼,上次有软轿抬着还好,但今天没有软轿,难道他能光明正大地带着个黑衣夜行者进王府不成。

秦绍皱眉:“所以你想让我做什么?”又或者容四有什么计划?

大成赶紧摇头摆手:“您言重了,小的只是想请您换一身衣服再进府。”

“我不能摘下面罩。”秦绍道。

笑话,她虽然描眉画眼点朱砂,做了女装打扮,但揭了面罩还是和太子有七八分相像,容宿那等狗贼只怕在看到她容貌的第一时间就能猜到太子秦绍是女儿身的秘密,她岂能冒险。

“姑娘多虑了,四爷知道您不肯揭下面罩,只是想请您换上寻常女装便于进府,也为您准备了轻纱面罩。”大成做了个请的手势,显然容宿早就安排好一切。

秦绍磨牙,她绝对不会在狗贼安排的地方换衣服的!

“容府高门,恕不奉陪。”秦绍甩袖便走。

“听云姑娘!”大成急急忙忙追来,容宿在府里等着盼着的,要是他不能把人带去,下场简直不敢想象,“姑娘且慢,难道您不想知道征文先生下落了吗?”

还来这套。

秦绍心中冷笑,要不是为了知道狗贼想打什么主意她根本不会来,竟然还一味拿着先生钓她!

大成见根本拦不住秦绍,情急之下喊道:“征文书铺!”

秦绍驻足回头。

大成追上来道:“姑娘或许不知,西坊市有一家征文书铺,正是征文先生所开设。”秦绍当然知道此事,她只想知道大成是怎么知道征文书铺的。

在她心里,蒙世佂就是征文先生,即便他会将书铺的事告知容宿,但容宿也绝没有可能随便告诉大成,除非,他是有什么关于书铺的事要大成去办。

秦绍当然不会知道容宿让大成帮忙取通信的事,还以为抓住了容宿吩咐大成出卖书铺的马脚,便装疯卖傻道:“是要我去书铺寻征文先生吗?”

大成摇头:“昨日书铺被贼人学习,伙计被杀,案子到现在也没破,毫无头绪。”

秦绍摆出一副难看的脸色:“那先生怎么样了?”

“姑娘若是担心征文先生的安全,不如随我进府,当面问个清楚?四爷还等着您呢。”大成谆谆善诱。

秦绍眯起眼:“好,三刻钟后我自会前来。”她轻功一闪消失在夜幕中。

“可真谨慎……”大成嘟囔一句。

显然,这位未来主母是不信任容宿的,甚至连容宿准备的房间和衣料也不肯使用。

不过……这夜黑露重的,也不知道听云姑娘打算去哪里换一身女装。

秦绍对长安街头巷尾还算熟悉,抄近道摸上了天香楼的四层。

她此前曾约方昭然在天香酒楼秘密会面过,所以在酒楼的四层包下过一个单间,此时单间还没清算出去,她自然可以来此居住。

只不过酒楼里并没有什么女装。

秦绍有些头疼。

说实话,女装并不难找,难找的是能光明正大进府还能蒙着面的女装。

她想过了,除了妓寨舞女外,只有楼台戏子才可以带着蒙面而不引人生疑。

难道她堂堂太子,为见容宿一面竟然还要扮作戏子出入容王府不成?!

秦绍冷哼,坚决不肯!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大成躲在树上挣扎难言。

他甚至不敢想象听云姑娘不会来的下场,四爷一定会扒了他的皮的……

好在,他千盼万盼的人终于出现在大路尽头。

秦绍一身茶绿百褶裙,身披底绣玲珑小花白纱衣,乌黑亮泽的秀发蒙在上好鲛纱制成的纱巾里,纱巾与面罩相连从右边太阳穴起直挂到左耳为止,让娇俏的一点朱砂完全露出。腰上则系着一串充满异域风情的铜铃腰带,走起路来玲玲作响。

她这样的人,便只是露出一双眼睛,也是神采飞扬的精神,何况如此打扮。

只是稍有些衣饰经验的人便会发现,这身上的衣服恐怕是临时拼凑而成,至少那玲玲作响的铜铃腰带绝对不是原配,大成甚至怀疑腰带下面只怕封着的是软刃匕首之类的利器。

不过这身打扮至少过关了。

“姑娘快请,四爷估计要等急了。”大成引路将她带入王府,四爷见到这样的听云姑娘,只怕眼睛都要直了。

不过秦绍显然有些不习惯这身东拼西凑的女装,走起路来还是龙行虎步的,搞得府中路过的丫鬟小厮多有侧目。

但不论如何,秦绍混进来了。

距离成功还有一步之遥!

蓦地,眼前一道黑影闪过:“喵!”声音格外熟悉。

“金瞳?”这猫怎么在这儿?

第二百四十二章:学琴

秦绍从没想过竟然会在容宿的院子里看到金瞳!

这猫不是死在那场爆炸里了吗?

哦也不一定,那次容宿虽然扔了两只银雷,但猫有灵性,早就预见危机躲开了,还因此吓得不知所踪,惹得江弋大怒。

由此可见,金瞳这只颇有灵性的黑猫还算是福大命大。

“原来姑娘认识这猫,”大成笑道。

“这猫是自己找来的?”秦绍忍不住问道,大成思索一下:“也不全是,这猫是慧宁禅师送来的,不过一送来后就很粘着四爷,赶也赶不走。”

秦绍嘴皮子一抽,金瞳原本坐在地上,盯她看了一会儿就甩甩尾巴扭着猫屁股走了。

跟之前一个德行。

秦绍忍不住朝猫背影挥了挥拳头,算了她何必跟一只黑猫一般见识。

只要这猫不纠缠征文先生,它爱跟着谁跟着谁。

只是……

秦绍有些疑惑地皱起眉来,上次看到这猫的时候,它明明比较喜欢征文先生,难道是因为上次先生朝它扔了银雷,所以不肯跟着先生了?

她继续朝前走,隐隐听到了几声琴音。

“这是什么动静?”秦绍忍不住想抠耳朵,她实在不想把刚才的一阵声响当成是音乐,那也太侮辱音乐了。

大成表情诡异起来:“嗯……您进了院子就知道了。”他瞥见秦绍抱着做掩饰的琵琶,忍不住问道:“姑娘您会弹吗?”

秦绍摸了摸琴弦:“不难,会两首曲子。”

她这是谦辞了,她闺名为韶,可见对音乐之喜好,甚至前世有些时候容宿都以她好乐为由免了早朝。

只不过前世征文先生擅琴她以萧为合,所以少在其他乐器上用功。

不过随便弹上一曲琵琶,也是能入耳的,至少不会像刚才那段琴音一样,狗屁不通。

秦绍回想起来,忍不住露出惨不忍睹的表情,就是金瞳去拨拉两下也比方才那段动听吧,哪知进了院子,她的脸色才叫精彩。

容宿院子里有一块铺满鹅卵石的练武池,此刻放上了琴台小桌,还配了一壶炭火明明的烧酒,银月茂树下,颇有一番谪仙之感。

奈何,琴音太过不堪入耳。

秦绍甚至自责起来,她方才怎么会怀疑琴音是谁弹的呢?

除了五音不分的大音痴容宿外,谁能弹出那么生硬的曲子来!

“容四爷这是在做什么?要开始闲云野鹤了?”秦绍忍不住讥讽,这是她前世今生唯一可以不手软地嘲笑容宿的地方了。

哪知容宿半点也不尴尬:“琴技不佳,让姑娘见笑了。”

何止是见笑,简直是见血。

秦绍实在不忍评价容宿琴技,只能勉强道:“容四爷还是提你的第三个条件吧。”

“这么急着见征文吗?”容宿说着又拨拉了两下琴弦,眉头则忍不住皱起来,他的确听不出这两个动静之间有什么区别可言……

秦绍想捂脸。

她前世也没见过容宿抚琴,但要说自己竟然被这么宫商角徵羽都分不清的个大白痴给谋朝篡位了,真的很丢人啊。

“容四爷是在拖延时间吗?”她忍不住逼上前,容宿则瞟到她怀里的琵琶:“你还会弹琵琶?”

秦绍点头,还不忘给自己找个合理的借口:“有些园子里的朋友,教过我两首曲子。”

“那会吹箫吗?长萧。”容宿挑眉问道。

太子秦绍以萧闻名,曾与大琴师蒙世佂合奏,这在长安城当然不是秘密。

“不会,我只会些弦乐。”秦绍警惕心很重,自然不会让听云和秦绍两个人在乐器上重合。

“会些弦乐,那就是说你也擅琴了?”容宿又拨弄一声,声音干硬如冷石坠地,让秦绍这样痴迷音律之人嘴角一抽,好在是用围巾遮住了脸,不然容宿一定会发现她有多难受。

“不擅长。”秦绍冷冰冰道,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

容宿眯起眼:“可我却听说你曾在大公主府中得到一本《正音四律》。”他说着,拿出一卷琴谱来,正是誊写过的《正音四律》。

秦绍长吁一口,她怎么忘了,征文先生在容宿面前是无话不说的。

“粗通罢了,上不得台面,我们还是说说——”

“教我吧。”

“教个鬼……呃我是说,我……”秦绍一时想不出圆回来的法子,只能望了望天,场面尴尬极了。

容宿很喜欢真性情的她,甚至比看到她女装出现还要高兴,笑涡深深,再拨了两声弦,还是双手动作,一阵让人牙酸的嗡声搞得秦绍连连叫停。

这下连一旁的大成都松了口气,四爷的琴技可真是催人泪下啊。

“我知道我弹的不好听,”您还知道啊,秦绍仰天长啸,容宿则讪然一笑:“这或许是我唯一的弱点了。”他看向自己心爱的听云,希望她能领会到自己的意思。

像容宿这样的人,行走在悬丝之上,自然是越少缺点暴露在别人眼中越好。

即便是前世,秦绍也是花费了许多心思,在多次请容宿听乐曲之后才发现他这个缺点的,可今生,容宿竟然主动将软肋展现给听云。

这无疑是在自寻死路吧?

有阴谋!

秦绍意识到的第一反应就是怀疑容宿要搞鬼。

“所以你的第三件事是要做什么?让我帮你偷谁家的曲谱自学成才?”秦绍忍不住笑了,容宿这是天生的缺陷,就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

“我说得不够清楚吗?我是想让你教我。”容宿双手按在琴弦上,逼视秦绍:“这就是我的第三件事。”

“荒唐!”秦绍忍不住发火,容宿怕不是在玩她,“你这天赋,就是学上十年八年也难有所成,难道我还要教你十年八年不成?”

容宿挑眉,正巧金瞳踱步过来跃到他怀中,他就有一搭没一搭地摸着猫咪脊背,煞有介事道:“听云姑娘果然是乐中圣手,一听就知道容某天赋奇差,相信来日你定能倾囊相授。”

“我不会答应这种荒唐事的。”秦绍言辞拒绝。

开什么玩笑?

别说教容宿这种音痴学琴得多长时间,就是光和他相处的功夫,就足够容贼识破她的身份了。

秦绍才不会干这种送羊入虎口的事呢!

“以我的授琴师傅之名义就能光明正大出入王府,征文书铺一案以及征文先生本人的下落,你都能用最快的方式得知。”容宿露出管用的笑容。

“……我干。”秦绍道。

果然,在容宿面前,她不只会怕会后悔,更会的还是……食言而肥。

第二百四十三章:不孝

“那就请姑娘多多指教了,”容宿笑着让大成递给她一块令牌,便于秦绍日后出入王府。

秦绍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竟然也有拿到容王府令牌的一天,还是以容宿琴师的身份,这真的不是老天爷跟她开的玩笑?

不过秦绍必须承认,这是一把双刃剑,用的好了不止先太子的案子能查清恢复父王清白,就连容家的秘密都能给被她扒出来。

容王在虎头墙之后设置了书房,存了那么多书信往来,秦绍就不相信没有一封写着他的野心,即便没有也会有容王结党营私的证据!

只要再给她一次机会,一次没有容宿在场的机会进入虎头墙背后,她一定能抢在陛下执政时拔除容家这根眼中钉。

如果没了野心勃勃的容家,皇位谁属,秦绍也就不甚在意了。

她要是能夺储成功最好,夺不成或是陛下忌惮,她也可以做一个辅政王爷,辅佐侄儿继位。

当然,这一切都要建立在她计划成功的前提上。

秦绍皱眉深思,已经走到天香酒楼后侧,她运足气息蹿上二楼顺着窗户进入忽然听到一声极其微弱的气流声。

有人!

房间未点灯火,但秦绍已经先一步察觉,并且听出来者位置在帷帘之后。

她故作未觉地走向屏风,手摸上腰间铜铃看起来像是要换衣服似得,但须臾之间,腰间短剑游蛇一般舞出,正挡住背心刺来的短剑!

敌人一击不成掉转方向,扫堂腿朝她下盘袭来。

秦绍功夫底子不差,腰上使力竟然凌空翻起,同时还一脚虎虎生风地踹去,对方只能回手以短剑格挡,银色剑身晃上窗外月光,让秦绍看清对方的脸。

“方昭然?”她忍不住唤道。

方昭然神色冷峻:“你果然是宫中人。”

秦绍收手,她倒不是怕了而是没必要和自己人动手:“你为什么会在此处。”她忽然想明白过来,自己让玉成先生转告方昭然将收集到的消息送到此地,想必方昭然是起了疑心,这才来此查探。

“你是殿下的人?”方昭然放下短刃但并没有收起来的意思。

秦绍抿唇,对着方昭然承认自己是“太子的人”倒是无伤大雅,只要秘密不被容宿和蒙世佂知道就行。

之所以把蒙世佂算进去,不是秦绍对征文先生起疑,而是因为在她心里先生对容宿实在是太大嘴巴了,什么秘密都说给他听,搞得自己一点秘密都没有了……

所以她绝对不会告诉先生这些秘密。

“方统领也可以这么想。”她这不算骗人,毕竟太子本人和太子的人没啥区别。

方昭然正色:“我竟不知太子身边还有你这样的……女子。”他打量秦绍,自然也为她上佳的姿容惊叹。

东宫可一直没有多余的女人。

不过看到褚英女儿身的秘密,方昭然也不太怀疑,或许殿下身边还有这样女扮男装的人才。

“但你方才来的方向似乎是容王府,殿下吩咐你夜探王府了?”方昭然问道,他显然对秦绍此行的目的很好奇。

“方统领既然是殿下的人,就该知道殿下的事不喜欢别人打听。”秦绍端起架子来。

“姑娘应该知道,你的一举一动全靠我的人在遮掩,否则容家派来跟踪你的人就足以找到此处。”

容宿派人跟踪她了?

秦绍将信将疑,扬起眉道:“方统领不必吓唬我,我也不曾做出对殿下不利的事。”

方昭然眯起眼,拂袖而去。

秦绍顺利换好衣服,身影消失夜色里。

又是一日,皇帝终于召见秦绍,不过他只字未提裕王牵扯进先太子身亡的事里,也没有提褚英,只是照例提问秦绍几个问题,秦绍对答还算上佳,皇帝便说明日下午考察她骑射。

秦绍应了声是,便要告退。

皇帝一直盯着她,直到她真的转身要走时才叫住:“绍儿,你就没有什么话要跟朕说?”

秦绍知道,皇帝是在等着她开口求情。

或者说是主动请缨,彻查褚英一案,为自己洗脱也为裕王洗脱。

“儿臣没有。”秦绍道。

皇帝笑了:“你身边的侍卫褚英是女扮男装,你可知道?”

“从前不知,上次江府遇刺时意外得知,不过她女扮男装这么久已经是儿臣的得力臂膀,所以儿臣也不便戳穿。”秦绍点到则止。

皇帝笑容一僵:“太子好口舌,一句话半分没帮她说话,却又句句都在帮她说话。”

显然,秦绍提及江府遇刺时褚英在场,且是女儿身泄露的第一次,就相当于是在说明褚英不是嘉华。

“但朕收到的消息却并非如此。”皇帝盯着秦绍,翻开一叠奏折。

“南郊遇刺时,你一人赴马场之约,褚英未曾随行且不在容王府中。”皇帝扫了秦绍一眼,又念到:“山阳县主被绑架之日,你与容宿同时赶到,褚英却是随后才到,那时无人能证明嘉华是否已经消失。”

“容宿可以证明。”秦绍攥紧拳头,看来容宿是不肯作证了。

果然,皇帝开口则是:“容宿说他冲进火场救人,并未注意到褚英。”

这个狗贼,是打定主意要和她作对了。

秦绍咬牙切齿,但的确无从辩驳。

“还有,”皇帝拉长折子摆平在桌上:“容闳也上书说道,嘉华也闯王府行刺江氏之时,褚英也不在你身边,只有你和容宿两人埋伏在旁,可有此事?”

秦绍点头。

连她自己也没想到,自己竟然和容宿一起做了这么多事。

也难怪容宿心中不平,经历了这么多事后秦绍却从未真正信任他,自然会心灰意冷决定另谋出路。

秦绍攥紧拳头,心口俱硬。

不过是个狗贼,她早就想甩开容宿,让容宿站到自己的对立面去,她正好可以收拾掉这个祸根。

“父皇所说的确都是事实,或许儿臣所说巧合您不相信,但褚英与儿臣年龄相仿,且都是从渝州刚入长安,怎么可能是嘉华?还和江泰勾结,有足足百人的刺客团队。”

皇帝沉吟一声,终于说出心中的怀疑:“或许是……你父王早有准备?”

秦绍袖中拳头紧攥,却没有半分犹豫撩袍跪倒:“儿臣只有父皇,没有父王。”

皇帝眼中寒光一闪拍案而起:“忤逆不孝,居心叵测!”

第二百四十四章:慈安

不二朝与虎谋皮第二百四十四章:慈安一个人若能为了前途连生身父亲也不认,他的心志即便不是大奸,也绝非忠诚可靠之人!

皇帝没想到秦绍竟然如此狠心,为了皇位不认裕王为父,行径令他不齿,逼视的目光更是令人瑟瑟发抖。

秦绍跪姿笔挺,岿然不动,也不辩解。

最后还是皇帝忍不住先开口:“逆子,你就没有什么话要说吗?”

“父皇想听的,儿臣说不出口。”秦绍苦笑道。

显然,方才这个问题她若是换一种答法为裕王辩解,皇帝也会反过来呵斥她忘恩负义,不顾太子身份。与其如此,不如硬着头皮做个狠心人,还能占据大义。

“儿臣如今身为大秦的太子,就不能事事皆以私情为先。生恩重,圣恩更重,儿臣若是哪个都不辜负,来日的路就没法走下去,便是哪个都辜负了。”秦绍下唇咬出血来,目光凝视在龙案阶前的黄金龙头上,木然道:“所以儿臣……没有父王。”

她的挣扎,皇帝尽数看在眼中,动容是难免的。

事实上,秦绍这短短几句已经说出他心中多年的苦处。

曾几何时,皇帝与裕王、容王策马同猎并驾齐驱,连命都能交给彼此,可如今……

即便皇帝心思放软,裕王也不敢越雷池半步,容王更是,他也不会当真容忍他们挑战龙威,这就是皇位带给他绝世权利下的痛苦,注定要孤独一生。

可皇帝此时却不能承认,甚至语气冷漠:“你的意思是朕为难你了?”

“儿臣不敢。”秦绍叩头请罪。

“你在宫中就是东宫太子,在王府就是裕王之子,既然你如此摇摆不定那就回去好好想想吧!”皇帝挥袖斥道,当即令人送太子回府。

不是东宫,而是府,那就只能是昭和郡王府。

一时朝野震荡,皇帝这是要贬斥太子吗?若是如此,那来日又要将储位交给谁呢?

长安城上下风声鹤唳,都在打听详情,这才知道太子因何获罪。

“他这是作茧自缚,”容王妃入宫探视小容妃,听到具体情况后冷笑连连,“太子以为这番说辞能骗得了陛下同情,显示自己深明大义?哼,可惜陛下只看出他是个无君无父的混账。”

这下容王妃心里可畅快不少,秦绍初入长安时对容闳的不假辞色,以至于容宿做大到今天她都难收拾的地步,她心里自然是恨着的。

“当初他是如何抬举容宿那贱种的,如今就是如何的养虎为患,只恨那小贱种没有跟着受牵连,反而踩着秦绍的肩膀跳到了四品大员的位置上,还领了陛下的密旨。”真是气死个人!

容王妃恨不得剥了容宿的皮穿在容闳身上,可眼下她也无法。

“娘,您是解气了,可哥哥还在东宫属内,咱们还得想个法子捞他出来啊。”

有昭煦太子的牵扯之鉴,可以想见东宫一倒,容闳这个费尽心机讨来的少詹事就成了皇帝第一个迁怒的对象。

“急什么,闳儿和毓灵公主定了亲成了驸马都尉,难道还要令他身兼三职不成?”容王妃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容岚都要怀疑这是母亲早就给大哥铺好的路了。

“不过闳儿是个死心眼的,案子没定下来之前他恐怕不肯脱离东宫,但案子要是定下来一切可就晚了。”

“女儿明白,我会催着公主早点替哥哥求情。”容岚母女如意算盘打得叮当响,但很快又听到一个消息。

秦绍是被送回郡王府不假,但是……

“陛下下旨,让人将郡王府的牌子换成了太子府。”

小容妃腾地站起来,连容王妃也坐不住了:“这……这是什么意思?”

“莫非陛下并不是想贬黜太子,而是只想给他一个教训?”容岚毕竟在宫中陪了皇帝数年,大概猜出了几分:“秦维外放,秦综又是个不得力的,如今大秦上下有资格过继为储的除了秦绍就只有他的侄儿秦骋了。”

秦骋是谁,是裕王的孙子,与其传位秦骋担着个主少国疑的风险,还不如传给有心志有手段的秦绍。

陛下是聪明人,不会想不明白这个道理。

“看来这个太子还真有几分本事。”容王妃嘴角露出一抹冷笑,都到了这个时候,竟然还能屹立不倒,看来她还得再加把劲。

“岚儿,你照常敲打公主,让她想好了如何跟陛下求情,其他的事有娘做主。”

容岚微怔:“娘您这是什么意思?难道……”难道娘跟裕王和褚英这桩案子有什么干系不成?

容王妃噗嗤一笑拍了拍她的手:“傻孩子想什么呢,娘哪有那个本事。”容王妃说话的时候眼睛亮晶晶的,闪着年轻人都不常有的斗志:“好了你忙你的吧,盯着点贵妃别让她坏了咱们的事。”

“女儿明白,”显然,在容王妃母女心里,容贵妃绝不是一条船上的人。

容王妃出了承贤宫就让送她的宫女回去:“照顾好容妃娘娘才是主要的。”

她的交代宫女自然不敢违背,何况这条路容王妃走了不知道多少回,断没有出错的道理,便由着容王妃和徐嬷嬷两人沿着宫道自行出宫。

宫女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容王妃忽然撑着墙面按住眉心,徐嬷嬷急急道:“王妃娘娘您是头晕的毛病又犯了吗,老奴给您找碗水去。”

容王妃招招手,徐嬷嬷不等她开口就扭身跑进里他们最近的宫院里。

徐嬷嬷进去不久,就讨到了一碗茶水,喂给容王妃饮下后她脸色好了许多。

“王妃娘娘若不适,奴婢可以帮您请太医过来诊治,只是宫中没有主事娘娘,奴婢也不敢擅做主张请您进去休息。”那跟着徐嬷嬷出来的宫女道。

容王妃一抬头,就看到宫门高悬的牌匾写着“慈安宫”三个大字。

这可是历代太后的寝宫!

当今皇帝生母方氏曾因窦氏之乱蒙羞,皇帝登基后就亲自下令让生母方太后的灵位“居”慈安宫,而曹太后则居于后侧的泰安宫。

此事曾引得群臣沸议,到最后便是曹太后称病,避到避暑山庄才算暂结。容王妃就是有天大的面子,也不敢擅闯慈安宫。

“臣妇不敢叨扰娘娘圣安,”容王妃唇色惨白,强撑着让徐嬷嬷扶她站起来:“臣妇告辞。”

大宫女屈膝行礼,接过徐嬷嬷手中茶碗转身回宫,只是掌心交错之时,有字条一闪而过。

第二百四十五章:妖僧

秦绍被送回郡王府思过,不宜见客,故此省了许多不必要的拜会,虽然此时只怕也没有几人赶来拜见,不过倒也免了她的尴尬。

“见过殿下,”宗遥第一时间出来迎接,眼中忧心忡忡。

自从他被秦绍救回来就一直在郡王府主持事务,虽然于礼不合,但念在秦绍孤身在长安,府中没有主事主母,所以不论是御史台还是皇帝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没必要因为一个虚名得罪未来的太子妃乃至于皇后。

“别怕,”秦绍接过宗遥的手拍了拍让他安心,附耳低语一声:“一切尚在掌控之中。”

触怒陛下,竟然还在掌握之中。

宗遥目光微诧,但秦绍这么说,他就信。

“那殿下在府中好好休息,我会为您打点好一切。”他十分贤惠道。

事实上,宗遥的确没有辜负秦绍的信任,郡王府离了她和奶娘依然井井有条,各家女眷之间的关系也十分友善,这一切都是宗遥在背后周旋,她心知肚明。

“辛苦你了,”秦绍真心感谢,宗遥却闹了个俏脸微红:“都是应该的,不过有件事正想跟殿下请示,您回来了就亲自去看看?”

秦绍挑眉:“什么事?”看宗遥为难的样子,秦绍忽然想到一个人。

郡王府是她的大后方,不但关着她觉得有危险的舒涵,还有一个最让她头疼的人——顾氏。

这位嫂嫂意外偷听到她最重要的秘密,父王要杀人灭口,可她重生至今实在不忍看到亲人血溅当场的惨状,便对顾氏用了疯药圈在院子里。裕王还曾用这件事提醒玉成先生,让先生猜到了秦绍的女儿身。

当然,等天下大定她大权在握事,秦绍也不介意给嫂嫂一个更好的环境,可眼下危机四伏,嫂嫂必须掌握在手中,必要时甚至可以杀之以绝后患。

秦绍闭上眼,她对这样的自己不屑一顾,但又无计可施。

每每此时她都会想到前世的容宿。

所以即便她心中不说,但对容宿的恨意其实是有所减少的,甚至多了一些惺惺相惜的理解,当然,这一切都要在不想到裕王之死前。

一旦想到容宿当年对裕王的见死不救,秦绍就不能原谅他,这甚至比控制她十一年之久的事更令秦绍记恨。

“正是殿下想到的那位,”宗遥附耳提醒道:“那位患了疯症。”

秦绍皱眉:“真疯了?”

宗遥主理府中事,所以给顾氏药这件事也是她和玉成先生两人在做,当然,他对顾氏的“秘密”从来不感兴趣。

“是,已经有十日未曾给药,但仍然是疯疯癫癫。”宗遥有些忧心地看向秦绍。

他心里清楚,不论顾氏知道了什么秘密,但秦绍没有要她的命就是顾念着一丝亲情,可是顾氏如今真的被逼疯了,秦绍心里只怕不好受。

“请玉成先生看过了吗?”秦绍问,药是先生配的,会有什么后遗症先生最清楚了。

“先生说药只是一方面,可能是长时间的囚禁让她看不到希望,所以……自己就疯了。”

的确,换谁在不见天日的屋子里成日拘着,连如厕都有专人盯着,不能踏出院子半步的情况下生活,还一直都是疯妇的状态。

唯一清醒过来的时间就是被喂药的时候。

回想到疯癫事做的种种不堪行为,只怕羞愧自尽的心都有了。

这种情况下,心智再强悍的人也要疯了,何况顾氏只是一个不怎么聪明的女人。

秦绍叹了口气,想去院子看看顾氏又停住脚步:“罢了,你好生照顾她吧,让玉成先生诊病,能不疯病就不要真的让她病了。”这后半句秦绍自己都笑了。

明明恶人是她,她还在这儿怜悯什么。

有时候,容宿的心如铁石,她也要学起来。

“即便疯了,也不能断了药。”秦绍忽然开口,方才的心软恍如昙花一现。

宗遥眼中闪过一丝异色:“是,我明白了。”

即便是疯了,也不能停药。

他的小男人可真是心如磐石,毫不手软。

“她既然真疯了,只怕更是口无遮拦,伺候的人就更该谨慎。”秦绍似想到什么,又问道:“她有说什么有趣的疯话吗?”

宗遥摇头:“照顾她的是聋女,我每次去送药都是在门外盯着她喝掉,不会有任何疯言疯语流出那个院子。”

秦绍笑笑:“你办事最是妥帖,我果然是选对了人。”

宗遥面上一红,还没来得及岔开话题,奉旨换牌匾的宫人就前来宣旨。

秦绍看着降下去的昭和郡王府牌匾,直到那“太子府”三个字稳稳挂上去,忽然露出一丝笑来。

宗遥不明所以:“殿下觉得,陛下没有动怒?”

“当然没有。”秦绍看到这三个字就真正安心了,“大秦传国上百年,何曾有过太子府?这间府邸不是陛下对我的贬黜,反而是陛下给我开的后门。”

“此话怎讲?”宗遥对朝局圣意的揣测当然不如秦绍这位浸淫多年,由容宿亲手调教出来的敏感。

“旁人大多都觉得,陛下赐我太子府不过是在顾全我的面子,东宫到太子府,是一次降级,但事实上,陛下这是明贬实升。”秦绍抿起唇来:“陛下知道我在东宫以太子之身无法为父王开口,故此要我出宫自立,以太子之身行郡王之实,替父王洗雪沉冤。”

宗遥瞪大了眼睛:“真是如此?”

他可一点也感觉不到这个意思,陛下气势汹汹贬秦绍出宫,让堂堂太子屈居宫外一个小小郡王府,不过改了两个小字而已,这还不是贬谪。

“放心吧,”秦绍笑笑,看到宗遥面上红霞稍褪可眼里还是满满忧愁,心里忽生一股暖意,手不自觉地伸上去刷地摸了一把他的脸:“信我没错。”

宗遥被她摸得一愣,单手捂着脸,反应过来的瞬间便如煮熟的虾米一眼,跺脚嗔怪一声:“殿下荒唐。”

秦绍哈哈大笑:“我还是喜欢你叫我登徒子的样子。”宗遥回想从前,噗嗤笑出声来。

玉成先生远远看到,会心一笑,虽然怪异,但殿下总算是有个归宿。

“先生有事?”秦绍注意到门前的玉成先生。

玉成先生清清嗓子进去,宗遥局促又尴尬地躲回堂后。

“殿下,慧宁高僧求见。”

秦绍瞪眼,慧宁那个妖僧?

第二百四十六章:灵猫

不二朝与虎谋皮第二百四十六章:灵猫秦绍这句妖僧可不是随意为之。

前世慧宁就是大佛寺的一个另类,排行不低的他凭着和容宿的交情扶摇直上,被前后加封三次尊号,直到秦绍登基也就是容宿掌权后甚至成为大秦的国师。

要知道,大秦史上一共只有三位国师,除了开国时的护国高僧外,就是先帝时信奉的玄言神僧,也就是慧宁的师父,再次便是他本人了。

最初世人都以为慧宁是承了玄言的衣钵,才能在皇帝那里得到恩典。

毕竟先帝越到晚年就越对方皇后愧疚,整日与玄言国师吃斋念佛以求再见皇后一面,虽不知结果如何,但皇帝晚年也将思母之情寄托在玄言小徒弟慧宁身上也不是不可能。

但世人都错了。

慧宁妖僧之所以深受陛下信任,根本与方后无关,而是因为妖僧屡次三番预言成真。

其中第一条,玄之又玄,乃是一个可笑的预言。

慧宁说,陛下后宫将有女子见喜。

前世这句话差点让慧宁送了命,还牵连容宿关进大狱数日,可没想到不过短短几日皇帝就把人放了。

没错。

就在秦绍当上太子后的半年时间,陛下后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琳嫔又孕了。

彼时朝堂沸腾,琳嫔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

一旦她诞下龙子,秦绍的处境就会十分尴尬,那时秦绍也怕了。

不是她不想还回太子之尊,她巴不得早日脱离容宿掌控,可是先生写信告诉她,历朝历代的君主都不会容许有人质疑他的地位,秦绍应如是而将来的皇子也如是。

秦绍彼时才明白,她已经有了大秦太子的名分,就一辈子都站在风口浪尖上。

除了自己登上那九五至尊之位,否则谁人上位,都会把她视作眼中钉肉中刺,欲除之而后快,甚至整个裕王府都要为她陪葬。

当时的秦绍又恨又怕,只能如先生所说,更配合容宿作为。

她的命,裕王府上下的命,都系在容宿手上,而慧宁也因此得到陛下册封,成为玄言之后第二个有封号的高僧。

此后他还有两次预言,每次都奇准无比,改变朝中局势,秦绍因此才暗中称呼他为妖僧。

谁让这个和尚面上慈悲,心里却和容宿一样野心勃勃,要在红尘中开拓一番天地。

即便是今生,慧宁也有数次露面。

最近一次就是她夜探容王府时遇见的那只黑猫,金瞳。

大成说,金瞳是慧宁送来的。

这妖僧和诡异的黑猫,十有八九是有什么联系。

秦绍想到此处终于开口:“来得正好,请高僧进来吧。”她倒想看看慧宁有什么花招。

不过她倒是想错了,慧宁此来既没有想说什么惊世骇俗的预言,也不曾设计什么,只是单纯地表示,自己是受邀前来讲经。

秦绍懵了一阵儿,玉成先生上前提醒:“是月前容四爷替您邀请高僧前来讲经的。”

“是,确有此事,”秦绍变脸变得奇快,当即就命人备好静室,摆上香案,二人同时进去修研佛法。

慧宁在长安城也算小有名气,他住的客栈也被许多大户人家登门拜访想请之上门讲经。

不过慧宁有自己的打算,并不曾随意赴约,迄今为止一共只去过山阳县主府安抚宗氏一次,其余人等均被婉拒。

此时忽然答应太子府邀约,实在令人费解。

静室内,秦绍抄经抄得手都酸了,慧宁竟然还没有什么行动,佛法之外的事一句都没提过。

难道真是她猜错了,慧宁这妖僧眼下还没修炼成精呢?

秦绍一眯眼,借着更衣的理由退出静室,一招手,命人把瑞雪抱来。

“殿下,”慧宁见她抱猫进来,总算露出一抹异色,“殿下这猫名曰雪里拖枪,乃是大吉之物。”

这就完了?

秦绍摸了摸瑞雪的被毛,猫咪不安分地跃下去,竖起黑尾巴绕着盘坐蒲团上的慧宁走了三圈,鼻子皱了皱,忽然气呼呼地喵了声。

慧宁笑笑,朝它双手合十微微颔首。

瑞雪又喵了声,不过这次声音小了许多,绕了两圈便回到秦绍脚下。

秦绍抱起瑞雪,笑道:“大师果然佛法精深,连猫也能感动。”

“万物有灵,殿下的猫更是灵猫之首,自然是能感动的。”

马屁精。

秦绍却被拍得心痒痒地,只问道:“这么说大师是见过别的灵猫了?”她漫不经心地抱着瑞雪坐到桌前,猫咪乖巧又慵懒地盘成一小团。

“殿下是在说从前江小公爷府中的那只猫吧。”慧宁一语中的,却叫秦绍有些尴尬。

不过秦绍眼睛一转就找到不显山不露水的解释方法:“孤确实听说大公主府从前养过一只域外灵猫,听说周身被黑,没有一丝杂色,”她矜傲地骚了骚瑞雪的下巴,引出一阵呼噜声:“不知道孤这猫,比之如何?”

“贫僧并未见过江小公爷的猫,请恕我无法评价。”慧宁竖起手来答道。

秦绍差点蹦起来。

这个妖僧!

出家人不打诳语,慧宁可好,谎话连篇都不打草稿的。那金瞳分明是他送给容宿的,他能没见过江弋的猫?

可气的是,秦绍还不能戳穿他道貌岸然的嘴脸。

因为秦绍没有“渠道”得知是他把金瞳送给容宿的,毕竟知道这件事的人是听云啊。

“那真是太遗憾了,孤还以为大师事先见过那只灵猫,才会有此感慨。”

“殿下若真想知道灵猫之事,贫僧倒是有一本志怪可供殿下一乐。”慧宁说着从袖中取出一本古旧的薄册递过来。

秦绍接过书随意翻了翻,很短只有寥寥数页,绘着许多猫的形象,有些甚至是妖异的半人半猫,封面则是三个字《灵猫集》。

“大师真是个趣人,来访讲经,竟然随身携带这种杂书。”秦绍别有深意地笑道。

这分明是送书来了。

慧宁却神秘一笑:“殿下便当贫僧是先知先觉罢了。”

秦绍忍不住想翻白眼,这慧宁不愧是跟容宿狼狈为奸的一代妖僧,脸皮真厚!

“殿下,县主备了斋菜,想请高僧过去聊谢从前的照拂之情。”门外有小丫鬟禀报。

“正巧贫僧腹中空空,那就叨扰县主了。”

秦绍也知道宗遥曾受过慧宁照拂,只随他去,自己在屋中把那册小书看完。



第二百四十七章:图册

玉成先生在外见光鲜亮丽的和尚出来许久,太子也不肯出来,不由探头去望。

金冠玉面的小少爷正随心倚在圈椅里翻书翻得津津有味,一只腿耷拉在圈椅边上,和怀里摇摇摆摆的猫尾频率出奇的一致。

“咳,”玉成先生清了清嗓子,秦绍却置若罔闻。

先生无奈走了进去,到秦绍一旁俯身提醒一声:“殿下,是什么书如此引人入胜?”

秦绍匆匆坐正,掸了掸袍子,怀里瑞雪跳到一旁。

“没什么,搜神志怪的野谈,不值一提。”她把书收进袖子里,问道:“妖……要是高僧有什么需求,尽量满足便是。”

玉成先生点头:“那是否要留宿?”

以秦绍的身份,留慧宁在府中常住还是慧宁的荣幸。

“留……吗?”秦绍心神还在方才看到的那些奇志趣谈里,一时反应慢半拍,着实让玉成先生见笑了:“自然是听凭殿下决定。”

妖僧和容贼是好友,如今又送她这么一本怪书,若是留宿,只怕要成为容宿的内应。

秦绍现在可是已经跟容宿翻脸了的。

“留宿吧,安排高僧住到这间静室好了。”秦绍正愁没地方抓容宿的把柄呢。

秦绍溜出去的功夫,玉成先生已经看到她袖中滑出来的书卷。

还剩短短几页她就把故事看完了!

秦绍当然耐不住,餍足地把几个猫妖与书生的故事读完才把书收起来,不过让她奇怪的是,书中的最后一页竟然被人撕下去了。

按着故事的内容,最后一页应该是所有志怪故事里的灵猫合集,说不定还能给灵猫们排个序。

就好是看到精彩处故事戛然而止一样,秦绍急着绕院子走了好几圈,最后打着吃斋的旗号来到宴堂。

“高僧已经走了,还说殿下若有事可以去容王府寻他,他应了容四爷的讲经之邀。”宗遥转述。

秦绍冷笑,原来是想引她上门的。

不过这手段好像太拙劣了些,秦绍可不会为了区区一个故事结尾就送上门去。

入夜,秦绍早早就寝,让陈氏为她守夜。

宗遥坐在房中丫鬟正帮她拆掉发髻,顺滑的秀发铺散在肩上,压得柔黄纱巾下沉两分,隐约可见喉咙上若隐若现的束带,他不自觉地拿起梳子梳顺秀发遮住喉头边道:“你们下去吧。”

县主一向不用人值夜,只信任自己那只黑色大狗,郡王府的丫鬟们早就习以为常。

只是今夜不同往日。

今夜,秦绍就在府中,而他与她只是一墙之隔。

宗遥心烦意乱地把梳子拍在桌上,坐到丫鬟早就铺好的松软上,精神奕奕的老二也扑上来,可他怎么也睡不着,手一摸发现枕头下有一截凉硬的纸册。

他猛地坐起来,想到昨天他母亲来看他时神神秘秘地在样子,一把抽出纸册,一看之下顿时红了脸,把书丢得半米远,连桌柜都撞得噼啪响。

“县主?”门外的丫鬟恭声道。

“不要进来!”宗遥声里带着一丝慌张,急急过去把书册藏好,做贼心虚地看了眼门前,确定丫鬟们没有进来才放下心:“我……我读两本书再睡,你们不用伺候了。”

“是。”丫鬟们退下。

宗遥十分女人地攥着薄被,眉眼瞄到图册封面上交缠的两具肉体便红到耳尖。

母亲竟然在他床头放这种东西,简直是要坏他的名声!

“你在郡王府住了这么久,早就没什么名声可言,再说了,只要你做了这大秦的太子妃甚至是皇后,还有谁敢说你的不是?”宗母的话犹然在耳。

上次他就羞红了耳朵,几次辩解自己与殿下之间清清白白。

可宗母的脸色却越来越不好看。

“你若是寻常女儿家娘自然不会为你操心,反倒是殿下珍重你才不要你的身子,可你这情况,若不能早点服侍殿下,如何能握住殿下的心?也是娘不好,从未教过你什么……”

这就是娘想到的主意吗?

宗遥喉结滚动,手指颤抖着伸向床脚的春色图册,一男一女的纠缠他尚是第一次见,心里不免一叹。

娘亲糊涂了。

他与殿下……便是他肯做女子又该如何做呢?

宗遥兴趣缺缺地捡起图册,便打算递到火盆里烧掉,免得污了他的眼睛。

此生既然许给秦绍,他自然不打算再碰女人。

可老二却哈赤哈赤地吐着舌头,一口叼起图册,急得宗遥呵斥一声,老二乖乖吐出图册,花花绿绿的页面打开,宗遥看得直了眼睛。

“竟……竟还能如此么……”

咱也不知道宗遥看到了什么,咱也不敢问,咱也不敢写。

容王府,听云如约而至。

“姑娘今天到得挺早,不过我家爷已经练了一阵儿了。”大成说道,脸色不太好,果然是被容宿荼毒一阵的样子。

秦绍还是那副亦汉亦外域的打扮,不过因为这是她第二次来,容王妃那边已经瞒不住。容宿显然也不打算瞒着,毕竟他的琴声当真让人过耳难忘,短短两日就让阖府的人都知道容四爷令了陛下密令查案,却不务正业到夜夜弹琴取乐。

可容宿却不是这么说的。

“听云姑娘这就错了,我可不止取乐,今日我刚审了褚英,夜里做些自己的事又有何妨?”

秦绍抚弦的手微顿,但琴音很快连贯起来。

她半点不怕,料想容宿也听不懂她琴中的抑扬顿挫。

“褚英是谁,与书铺的案子有关?”秦绍钓起鱼来,容宿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竟然真的回答她了:“褚英是太子近侍,也是南郊案行刺的主谋——嘉华,至于书铺的案子,倒是与她无关。”

一通狗屁!

秦绍气得想拿琴弦勒死这个满口谎话的狗贼,没有一句是真的,褚英明明是被人从书铺掳走,而且这个人很可能就是容宿派去的,他还在这儿做戏!

她现在觉得自己以听云的身份卧底容宿身边是个极错误的决定。

只怕她还没查出来什么呢,就先被狗贼的指鹿为马气个半死。

“怎么,姑娘不信我?莫非姑娘知道什么内情?”容宿微微一笑,听云的“太子暗卫”身份早就被他识破,这番话不过是你来我往的交锋罢了。

“我就是好奇,她既然是太子近侍,要行刺太子还用绕那么大的圈子跑到南郊去?”

“不知道,”容宿一本正经道,还舔着脸招手:“姑娘还是过来指导我指法吧,我又忘了。”

第二百四十八章:作弊

“你是猪脑子吗?”秦绍怒气冲冲走过去,骂得是真心实意。

她从没有见过这么笨的人!!

“不过就是几个基础指法,我都教过你十四遍了,你还没记住?”秦绍看向规规矩矩坐在一旁琴凳上的金瞳气鼓鼓道:“就是金瞳也学会了啊!”

容宿不是号称过目不忘吗,怎么几个指法学起来这么费劲?

金瞳则人性化地喵了一声,第一次对秦绍的话表示赞同。

容宿无辜地眨了两下眼,仰头看向蒙面纱巾都气得波浪起伏的姑娘,主动挪开一截位置,咧嘴一笑:“你再教一次,我肯定记住。”

秦绍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跪坐在他身旁师范了一次指法。

不是她想挨得这么近,是她真的忍受不了容宿折磨人的琴声,只求这位祖宗尽快学会基础琴音,至少不要在发出让人牙酸的摩擦声了。

“你盯着我看什么?看琴啊!”秦绍暴躁地一掌拍在琴弦上,吓得金瞳喵叫一声跃下琴凳。

“是是是,看琴看琴。”容宿这样十分善于控制表情的人却止不住嘴角的笑意,低头看琴的同时也不忘用余光瞥那位怒发冲天的女暴君。

“你弹一遍,”秦绍一本正经地令道,也顾不得走远点。

容宿手指粗细均匀,骨节分明十分好看,但搭在琴弦上就像八根僵硬的竹筷子,还是十根手指不能分开的那种。

秦绍恨不得给他一根根掰开。

再见他笨拙地弯下手指,八根弦却有五根搭错了位置,秦绍终于忍不住上手抓住容宿的手指头给他摆正咯:“记住记住记住!”

她一连强调三遍,抬头时却对上容宿火热的目光。

“你还看我,记住没?”秦绍反应迟钝到根本看不出那是什么意思的目光,就算她看出容宿眼中的炽热,估计也得觉得是容宿发现了她的身份,而不是容宿竟然会爱上她。

“没……记住了!”容宿看见心上人喷火的大眼睛,罕见地没敢再说个不字。

秦绍长吐一口气,遮面的纱巾被吹得拂起半截,露出一小截流畅的下颔轮廓,皮肤白皙通透,让人望之沉沦,尤其是容宿。

女孩意识到的时候立刻压住自己的面巾,再看两眼发直的容宿慌慌张张地站起来一颗心扑通扑通跳得比兔子还快:“你练三十遍!”

她小跑着冲进屋里,说是喝茶,实际上却是生怕容宿发现她狂跳不已的心。

完了完了,不会被狗贼看穿身份吧。

想到容宿方才直愣愣的样子,秦绍心里一片灰暗,没想到她一世英名坚持走到今日,女儿身瞒得是密不透风,最后竟然折在这么一点小事上!

容宿更是笑得合不拢嘴,急急招手让大成过来:“你看你看,她刚才是不是脸红了?”

大成其实看不太清楚,毕竟离得远烛火暗秦绍还带着面罩,可他义无反顾地支持着容宿:“是,四爷您距离拿下主母的心就剩这么长了。”他食指和拇指一捏,比划出一小截。

容宿心满意足地拍拍他的肩膀:“刚才她还说什么了?”

大成脸皮一抽,认命道:“听云姑娘说让您练三十遍那几个指法。”

容宿眼里的得意终于烟消云散,曲指捏了个诡异的爪形,按在了琴弦之上:“你看是这样吗?”

大成狠狠打了个激灵,这次连金瞳都摇摇脑袋,喵叫一声嗖嗖跑进阴影里。

它再也不想忍受这里的噪音了。

“听云姑娘弹的,绝对不是这个声音,”人家弹得可好听了……

容宿有些认命地垂下头,瞄了眼屋子里听云没有出来的意思便从袖子里取出一卷叠好的白纸,大成好奇地伸长脖子,眼睛顿时瞪得溜圆:“您还作弊?”

“这怎么能叫作弊呢?”容宿一本正经地呵斥,把纸展开,上面除了画了琴弦的位置和指法外,还有人贴心地备注了每一处的力度:

拨弦用力可使箭射三寸。

此处拨弦,可投壶十米铜壶。

“一看就是蒙二爷的手笔!”大成瞄了一眼屋里,暗搓搓地竖起大拇指:“还是二爷了解您,这一比成射箭投壶,您还不一弹一个准儿?”

容宿也满意地点点头:“算他还有两分用处。”

总算过了弹出音这个坎儿,三十遍就不在话下,容宿那边弹着,这边秦绍已经把他屋里的折子信件翻了个遍。

褚英果然什么都没招,连书铺都没有交代只说是自己在宫外路上遇险被擒,其他一概不知。

秦绍暗自攥拳,也不晓得容宿这狗贼有没有对她用刑。

院子里响起了流水的琴声,只不过人家的流水悦耳动听,这个人的流水像塞住了一样不时刺啦一声,让人提心吊胆。

不过已经算是有进步了。

秦绍对容宿的琴技压根不抱希望,她只是想借机偷看容宿查案的结果,不过顺利看到容宿的秘密后秦绍又起了疑心。

容宿又是为了什么呢?

把她这个听云拘在身边,总不会是真为了学琴。

毕竟容宿身边就有琴艺高超的至交好友蒙世佂,完全没必要跟她学琴。

秦绍目露思索,忽然间瞥到一对溜圆的金色眼珠泛着诡异幽光,正坐在一角盯着她,那抹人性化的居高临下让秦绍格外不舒服。

这猫不会是真成精了吧……

秦绍露出一抹干笑,悄悄地将手里的信件归位,坐回原处喝起茶来。

“喵,”金瞳不耐烦地用爪子洗洗脸,忽然一跃跳上一层矮架,四只脚擦这边走看得人惊心动魄,眼见着就要把花瓶撞倒。

秦绍一个翻身信手一捞接住了花瓶,金瞳则大喇喇地穿过空格,屁股一顶,又有一台名贵的羊脂玉摆件被挤到边角落里,秦绍只能伸手顶住,金瞳则顺利地爬到第三层藏书的格子里。就见它挤了两圈,让整个架子都跟着晃起来。

“真是个小祖宗啊!”秦绍心道,眼疾手快地用身体顶住架子,一边把比较小的羊脂玉塞回去。

金瞳轻蔑地喵了声。

“你还敢逼视我,弄倒了这架子,狗贼得扒了你的猫皮做脚垫!”秦绍嘟囔一句,把花瓶放回原处冲着金瞳发火,不过话刚说完就发现金瞳一旁的书册里夹着一页露半截的纸。

显然是从某卷书里撕下来的。

鬼使神差地,秦绍抽出那本书,金瞳则完成任务似得一跃而下,顺着它强有力的后腿,博古架摇摇晃晃终于成功地摔下了那只花瓶。

碎瓷声震得秦绍耳膜嗡嗡作响。

这只猫真的不是在故意陷害她吗?!

第二百四十九章:画像

不二朝与虎谋皮第二百四十九章:画像容宿打着学琴的名声把院子里的人遣散大半,所以花瓶摔碎的时候,秦绍还有短短的三秒反应时间。

她一咬牙,反正屋里只有她一个人,锅是背定了,索性抽出那一页纸看个痛快。

如她预感的一样,这张纸的确是《灵猫集》的最后一页,不过出乎意料的是,上面只有一只猫的形象和寥寥几个字。

灵猫之首——金瞳黑猫。

那通体乌黑唯瞳色金亮的猫威风凛凛地坐在纸面上,秦绍抽出余光扫见金瞳与之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坐姿眼皮直跳,这猫怕不是成精了吧!

大成和容宿的脚步声已经近在咫尺,秦绍一挥手,把架子上的所有书都丢到地上,那张书页自然也随着落地。

金瞳早就逃之夭夭,可秦绍却哎呦一声:“这猫可真聪明。”

容宿进门就见秦绍刚刚捡起那页纸,大眼睛里写满惊讶,“这画着的不就是它吗?它是想给我看这个?”女孩手一指还很诧异:“刚还在这儿呢,哪儿去了?”

“金瞳?”容宿唤了一声,金瞳坐在窗口无辜地喵了一声,试图装作与此无关,不过秦绍显然技高一筹:“你们家的猫是江弋的那只吧,之前就看它聪明,没想到还认识自己的画像?”

容宿温和一笑主动蹲下身整理几卷书,“它倒是真认识,所以我才把这页撕下来,没想到吓着了你。”

秦绍被他这么温柔的调子弄得鸡皮疙瘩一地,容贼吃错药了?

不过这猫是真有趣,原来不是第一次认出这页纸画的是它啊,看来是慧宁那个妖僧事先训练过它了?

秦绍当然不会认可什么灵猫之首的说法,顶多就是聪明一些的猫,毕竟秦绍出身尊贵,也是知道许多受过训练的动物能完成简单的寻物动作。

她只是不知道慧宁这么训练灵猫,提醒她发现这页纸的目的是什么。

“猫为什么会跟着你?”秦绍问道。

“它想来就留下来了,”容宿答非所问,眼睛却瞟向秦绍手里那页纸上,“看来你还没读?”

秦绍皱眉,既然人家都不介意,她也就光明正大地读起来。

纸上除了灵猫之首和外貌描述之外,竟然还有一行让秦绍吐血的小字——灵猫之首将现于乱世,随止戈之臣,复海晏河清。

简直是无稽之谈!

乱世也就罢了,秦绍承认前世虽然有她这个大秦之主存在,但还不如不在。容宿挟天子以令天下的态度让许多人先后不满,反抗、起义、叛乱、征伐无时无刻不在上演,还有朝内的血腥屠杀和镇压,即便秦绍从来没有亲自登场过也知道是怎样一个乱世,何况还有最后的兴兵造反。但止戈之臣是个什么鬼?

容宿啊,这个造反叛乱弑君夺位的逆贼竟然是止戈之臣,还复海晏河清?

难道对于所谓的“灵猫”来说,兴兵自立就算是止戈了吗?秦绍从来不认为容宿奉上帝位的小少年是大秦血脉,甚至怀疑那是容宿和任艺璇的野种。所以当然不承认容宿的前世的所作所为算是止戈。

只见秦绍冷笑连连道:“四爷给我看这个?是想让我一个小贼,感叹您未来的伟大?”

容宿面不改色:“是猫要给你看,与我何干。”

他伸出手。

秦绍瞪他一眼,这个回答还真是无从反驳呢。

她把书页交给他,直打算把正册书的话全当做扯淡,忘到脑后。

毕竟这上面要是真的,秦绍是不是还要相信书上其他的猫妖女与书生的故事了?

一场不欢而散,秦绍身影消失在夜色中。

大成惋惜地叹了口气,一边收拾掉了一地的书东西:“爷您这又是何苦呢,好不容易让姑娘对您有点好印象。”

他的好印象可能是因为容宿终于弹出了几个调子判定的。

“这你就要去问那老秃驴了,猫和书可都是他给的。”容宿也摸出一些规律,第二天一早就准备了棋局等慧宁登门。

慧宁带了一盒子小鱼干,进了院子就惹得金瞳围着他转。

容宿啧啧两声。

慧宁毫不受影响,还朝着小鱼干告了一声罪:“佛祖尚能以身饲鹰,尔等也会有所福报。”

“我信了你这秃驴的邪!”容宿跳起来,慧宁含笑白白净净的模样就像个慈悲的佛陀主动进门解释:“昨夜贫僧将一册书送到太子府,所缺尾页正是上次送来府上的那一页。”

容宿眼皮一跳,瞬间想通透了许多。

“你这和尚可坏得很,我用了那么多时日才确定的东西,你一本书就给我定下来了?”容宿食指微动,这次是彻底确定了听云“太子暗卫”的身份。

“不难,不过是在书页上留了一些灵猫喜欢的味道。”慧宁还慈悲状,容宿却忍不住给他竖个大拇指:“我当真佩服玄言大师,能教出你这么狡猾的徒弟来。”

慧宁维持淡笑:“四爷现在可以安心办事了。”

容宿面色正经起来。

他从前不确定听云和秦绍的关系,但经过《灵猫集》一事可以证明听云和太子绝对关系匪浅,很可能是裕王为秦绍准备的一把利刃,和褚英一明一暗辅佐秦绍。

“若是裕王真有夺嫡之心,一切就好办了。”容宿送走慧宁,又到了刑部审问褚英。

褚英脸上毫无血色,虽然太医在诊治说她身体状况不宜动刑,但这次重伤加上场牢狱之灾对她的身体影响显而易见,到现在都是多说一句话胸口都像炸了个雷似得痛,见到容宿更是双目冒火。

她和秦绍的判断是一致的,能泄露书铺位置的可疑人员只有容宿,何况容宿现在显然是叛离秦绍,甚至是要借机置她于死地。

“你不必痴心妄想了,就是用刑我也还是那句话,我是被人抓的,嘉华要陷害殿下和王爷。”褚英隔着栅栏冷笑道。

容宿摇摇头:“十六年前褚侍卫也尚在襁褓,如何作证?”

褚英冷笑不语。

容宿:“据我所知,你父母都在裕王府当差,但是十六年前,你娘生了你就失踪了,可有此事?”

褚英不明所以,为什么会提到她娘?

容宿只顾自说着:“先太子病故后三位乳母中有一人也随之病故,这是她的画像。”大成展开一张老旧的画像,上面的妇人竟和褚英有五分想象。

“褚姑娘,不会连自己的娘亲都不敢认了吧?”



第二百五十章:巧合【加更】

“这不可能!”褚英看着画像失了神。

父亲曾给她看过娘的画像,和这张画上的人的确十分相似,可纵使再高明的丹青手也不能画出一个人的真容,何况时隔多年她的记忆当然不准。褚英想明白这些立刻恢复冷漠:“你休想用画像蛊惑我,我娘亲并非失踪,而是因为难产积弱,这才病故。”

容宿挥手,大成将画像收起来,他说:“这些事我自是要有些证据,才敢开口,你承认与否都只是佐证罢了。”

“你想用我娘污蔑王爷!”褚英睚眦欲裂。

她若知道自己一时失手被擒会给裕王府上下带来如此灾难,她就是死了也不会任由这件事发生。

“你可别想着自尽,因为此时你若是死了,也是畏罪自尽,恰恰是最有力的证据。”容宿漫不经心地提醒,也不管褚英活剥了他的眼神,转身出了大牢。

大成拿着画像有些烫手,他越来越看不清容宿在布什么局了。

这幅画像的确是当初太子奶娘的画像,是从东宫人员登记的卷宗里找到的。昭煦太子夭折的时候,三位奶娘或是被赐死或是自尽都先后去世,只剩这三张画像,至于像褚英娘亲的事也是搜查档案时意外发现的。

说来也巧,东宫存着的除了先太子身边人的卷宗外,自然也有秦绍身边人的记录,当中大部分都是从宗人府调来的原本属于裕王府的卷宗,并不利于容宿翻找,所以他就命人先从裕王府下手。

几乎在同一时间,发现了两张画像,这才意识到褚英已逝的娘亲竟然和先太子乳母有八分相似!

虽然不是直接的证据,但也足以让人浮想联翩。

容宿当即就彻底翻出了那位刘姓乳母的所有卷宗,更说不清的是,竟然一无所获!

按理皇族乳母的来历都需要仔细甄别,从出身夫家到子嗣都要一查再查,否则也不会留有画像,何况这可是太子的乳母。

“容大人息怒,因为十三年前储藏的房间走了水,五年前还漏了一次雨,有些卷宗不巧被毁已经不能翻阅了。”负责的内监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滚落。

谁知道那些卷宗里会有这么关键的证据啊。

“这可真是太巧了。”容宿冷哼。

显然,奶娘这条线索又断了。

当晚,他如实写进了奏折,只不过在听云来的时候将写得差不多的奏章随手放到了一摞折子的最上方,便抱着琴热切地迎了出去。

秦绍看到他怀里的琴比看见他拿刀冲向自己还胆颤。

不过好在,这次她做了充足的准备。

面罩的遮掩下依稀可见女孩耳中两团松软雪白的棉团。

容宿献宝似的弹奏一遍,秦绍教他的几个基础指法他已经牢牢记住了。

当然,这里面还要多谢蒙世佂的作弊神器。

容宿虽然记不住音色,区分不出每一个音节之间的具体区别,但他过目不忘的本事也不是吹出来的,蒙世佂纸上的每一个字他都牢牢记住了。

照做就行。

毕竟他对于力量的掌控也如人心一般精妙。

秦绍隔着棉塞依然能听到他的进步,至少没有了让她牙酸的摩擦声,再弹一遍的容宿表现更令她惊讶。

竟然一个音都没有错。

她这次认真打量了容宿的指法,依旧笨拙反应也并不自然,每根手指都要重新摆正一下位置才能弹出对的音调,但这对容宿来说依旧是一个极大的进步。

秦绍原本以为他这样的白痴,学会音准得半个月呢。

大成心中更加感慨,爱情的力量啊!

要知道当初蒙世征可是专专用了一个月的时间教他家四爷这几个指法,而且这法子从前也用过,可容宿心思不在怎么学也记不住,倒是每每怒急两人都要切磋起来,最后功夫倒是长进不少。

最后蒙世佂也就再不提这茬了。

现在可好,为了迎合听云姑娘的爱好,四爷竟然这么快就记住了。

蒙二爷要是知道,只怕又要跟四爷打架了。

“那今天就练另外两种指法,”秦绍随手掩饰了拨和挑两种手法,又加了几个花样,反正她又不是真心教容宿,系统不系统的全都抛诸脑后。

偏偏容宿练的专心。

“此处应该用力几何?投壶十米?”

秦绍被他这个比喻弄得哭笑不得:“你之前也是这么记得?”

容宿点头。

倒是有心了,秦绍心中一动,可想到这个人是容宿,立刻道:“你这是取巧!一首曲子下来所需何止千百次指法变化,你要是每个动作都要这样思考一番,位置力度还有有和弦之处……”

“我反应够快,”容宿对自己十分有信心。

秦绍气绝,她还头一次见到这样的说法:“弹琴是雅趣,以心入境,方成高山流水之奏,你这不过是生搬硬套,难登大雅之堂。”

容宿皱眉,这是个问题。

秦绍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你管容贼动不动乐理干什么!

“罢了罢了勤能补拙,你先练这两种指法,前者使力应能弹丸三米,后者……两米。”秦绍捏了捏手指,选择妥协。

容宿露出好看的笑来:“房中有我收藏的一些曲谱,姑娘可自行选用,下次我想直接学一首曲子。”

秦绍心里直翻白眼,不过这次她学乖了没讲什么大道理。

监视容贼查案进度最主要,她管那么多做什么。

“大成,你带我进去,”秦绍为了不做的太显眼,特意让大成带路去看曲谱。

不过大成进去没有三秒钟,就自告奋勇要去给金瞳喂食。

秦绍眉头一皱,却没有放过这难得的片刻之机。

桌上的奏折被她迅速阅罢。

……

太子府。

“县主,殿下已经歇了,说明日再跟您把酒赏月。”丫鬟们回禀。

这是宗遥第一次请秦绍没。

他端起酒盅仰头饮尽,丫鬟们见她心情不好,大着胆子劝道:“殿下这几日定是累了,绝不是有意拒绝您的。”

宗遥看她一眼,酒精的热辣直冲鼻尖,让他更觉酸得慌,不免想得更多。娘亲的话,秦绍那日有意无意透露出对蒙世佂婚事的在意都在他脑袋里横冲直撞,让他攥紧桌布。

他和殿下虽有婚约在身,殿下却从未对他表现出半点占有欲,就像对蒙世佂那样。

宗遥腾地站起来,摇摇晃晃直奔秦绍房中而去。

第二百五十一章:情动

不二朝与虎谋皮第二百五十一章:情动“县主,县主您醉了还是歇下吧!”丫鬟们哪敢让宗遥就这么冲进秦绍房里,当然是死命拦着,可拦着这个动作少不得就是抱胸和抱腰两个部位。

宗遥分外敏感,哪里都不叫碰,仗着有两分力气把所有丫鬟都推倒,摇摇晃晃冲出自己的院子。

事实上,他酒量尚可也不是真的醉了,只是不醉,不敢“逞凶”罢了。

可到了秦绍院门前,他便停住了脚步。

因为之前裕王暂住府内,所以秦绍一直住在不远处的独立院子里,后来裕王虽走秦绍却懒得挪窝了,而这个地方恰巧与他的住所仅余一墙之隔。

所以冲出院门后,秋凉风吹打在脸上让宗遥有了这么个院门前冷静的机会。

他对着身后追来的两个小丫鬟竖起食指在唇边:“嘘,别吵。”

丫鬟提着灯笼也不敢靠近,就看到宗遥蹲下身,透过门缝偷窥里面情况,周围有巡查的侍卫发现异样,也只是被小丫鬟们示意不要作声,最后大步离开。

宗瑶自然是见不到秦绍的。

他从门缝里看到的只是两盏太子府的灯笼,里面的一切都是静悄悄的黑,就像秦绍这个人一样,沉谧,安静,伺机而动。

宗遥放在门板上的手垂了下来,原本被冷风吹熄的脸蛋不知为何又染上一层红晕,而且有越演越烈的趋势。

莫名地,他心头生出一股烦躁,像是谁在他肚子里点了把火,还是只有秦绍能熄的那种,烧得他不自觉地动了动腿,缓解不适。

“回去吧。”宗遥叹了口气。

到底是有贼心没贼胆。

即便是轻而易举就能推门而入,他也做不到这么不顾廉耻,自荐枕席。

毕竟他虽然从小就知道自己和其他女孩是不同的,但被宗氏当女孩教养了十多年,对于羞耻和贞操二字当然看得比其他男人重千百倍。

秦绍还不知道自己躲过怎样的一劫,只是从容王府脱身后,她觉得身后粘了个尾巴。

女孩冷笑着绕进巷子里,这一片没人比她更熟悉,可是等了许久也没见跟踪的人露面。

难道这就跟丢了?

容家这一次派来的人可不怎么给力呀。

事实当然不是她想的那样,只不过是因为容王妃拍出来的人都已经被大成暗中处理干净,秦绍的更衣之所并没有泄露之虞。

不过马有失蹄,当她换好夜行衣出现在太子府时却出了岔子。

“什么人!”太子府的巡逻今非昔比,加上宗遥方才的行为打乱了巡逻时间,让原本掐着点的秦绍撞了个正着!

她暗骂一声不妙,身影却嗖地一声攥紧房中。

“有刺客!”侍卫们尽职尽责地喊道,这下可把奶娘宗遥都吵醒了,陈氏还穿着白色亵衣就忙着冲来看自己的心肝宝贝。

秦绍一身白色亵衣,拿着宝剑冲了出来:“刺客在哪儿?”

侍卫们楞了楞,持刀明晃晃地进屋搜了一圈,确保秦绍房中无人后向太子告罪,心里都十分忐忑,这可是扰了殿下清梦

秦绍当然不会追究这些忠心侍卫,只让他们退下便是。

倒是陈氏盯着她的头发眉头一皱,方才服侍爷就寝时,可不是扎上的啊。

秦绍没注意到奶娘的心思,反倒看见穿戴整齐站在门前痴痴盯着她看的宗遥:“怎么还没歇息?”

宗遥正想答话,就见陈氏突然上前挡住秦绍:“外面风大殿下还是进屋去吧。”

陈氏用自己的身体抱住秦绍的胸口,虽是不雅却足以让秦绍反应过来——妈的她没穿束胸啊!

秦绍心脏狂跳,头也不回地钻回房中。

她方才去容家穿的是女装,为了凸显性别她还心机地在胸前加了一层软垫。而方才脱得急,她只将东西塞进最小的柜子里就拿剑冲了出去,哪里想过胸口这团日益见长的小馒头会放飞自我啊!

好在夜里光线暗,秦绍又是单手拿剑威风凛凛地,也不会有人注意到她胸口的凸起,即便是有也只会觉得是衣料彭起,应该没人会把太子和女人联系在一起。

屋里秦绍松了口气,门前陈氏则冲宗遥点点头:“县主快些休息去吧,我服侍殿下就寝便是。”

看着陈氏身影没入秦绍房中,宗遥心里的那股邪火突然烧起来。

他对秦绍生了旖旎的想法,便是匆匆一瞥也犹如烈火浇油般噼啪爆开,烧得他脸红心跳,所以此时就是一只母猪进了秦绍房中都会让他产生挥剑劈之的冲动,何况是个只着寝衣的陈氏。

丫鬟们见到宗遥眼里熊熊燃烧的火焰,心里明镜似的。

“按说起来,咱家殿下似乎每日就寝都只许陈嬷嬷伺候呢……”其中一个试探着说道,只见宗遥虽没接话,手却攥得更紧。

“我听戏文里唱过,先楚末年好像有一位皇帝不爱年轻姑娘而偏偏喜欢……”另一个欲言又止。

宗遥冷着脸看过来:“喜欢什么?”

丫鬟瑟瑟发抖摇头不敢说完。

宗遥挥手啪地给了丫鬟一巴掌,这是他第一次亲自动手打人。

两个丫鬟吓得连忙跪倒在地:“县主恕罪,县主恕罪,奴婢们再也不敢胡言乱语了。”

“到戒堂各领三十手板,再有人敢乱嚼舌根,杖毙。”这是从宗遥口中说出最重的话,他出身卑贱深知卑贱之苦,所以对下人能宽仁的便宽仁三分,但这两个丫头的话着实戳了他的痛处。

并非因为她们让他心里不快,而是因为她们诽谤秦绍。

这种话要是传出去,简直比杀人的刀还锋利。

宗遥心中警觉。

既然府中的丫鬟们都有这种猜想,那府外呢?他和殿下听不到的暗处又会有多少这样的猜想?

他攥紧拳头。

看来,是时候要和殿下提一提这桩事了。

便是为殿下纳两房妾侍,也比和奶娘飞短流长来得好。

宗遥心里想着事儿便没有看路,无意间走到了一处戒备森严的小院。

此地她当然熟悉。

关押顾氏之处。

所以殿下又是为何羁押了顾氏呢?

宗遥深知自己如此恶意揣测秦绍并不妥当,但是寝衣雪白的陈氏没入秦绍那灯油未点的房中的景象一直在他脑中重演,翻来覆去让他也忍不住去想。

殿下真会像戏文里的皇帝那样,不爱如花美眷,偏爱人妻少妇吗?

宗遥就像个情动的少年一般患得患失,脑子里已经容不下别的事,只剩下对秦绍情爱的追逐和旖旎联想。

第二百五十二章:救你

不二朝与虎谋皮第二百五十二章:救你“咯吱”一声,角门开了个口,一个驼背的皂衣小厮拎着沉重粪桶从中出来,侍卫们嫌他味道大,摆摆手也就放行了。

宗遥的视线从皂衣小厮身上挪开,目光则顺着角门望了进去。

顾氏被锁在屋里一步不许离开,而所有院中走动的,包括方才那个皂衣小厮在内都是聋子,如此才能确保无虞。

从前宗遥并不好奇顾氏知道了什么秘密,但今天,宗遥想知道。

这个念头就像春后的草芽,一旦萌发就不可阻挡。

宗遥凭着过人的毅力才没有当即闯进去问个清楚,只是面色平静地离开此处。

第二天一早,秦绍神清气爽地睡到辰时结束。

昨夜的事当然没对她造成什么影响,只是想起在容宿那儿搞到的消息她就眉头一皱。褚英的娘亲,怎么会跟昭煦太子的乳母扯上关系?

还是个查无可查的死局。

除了那点牵连,一切的证据都在最合理的范畴内消失无踪,这不恰恰像是有人在故意抹杀掉他们一样么。

而且事情都发生在数年之前,除非有人在很久以前就在布局陷害裕王,否则,一切证据都顺理成章地指向裕王。

夺嫡。

多么血腥的两个字啊。

裕王身为当今皇帝的同胞弟弟,在享尽荣华富贵与信任的同时,也要随时有可能付出可怕的代价,这便是其一。

秦绍整理一下衣物,今天她就亲自去会一会对手了。

谁都没想到,太子殿下出了太子府,第一个去的地方竟然是南郊马场,而且一玩就是一个下午。

大家都觉得殿下这是故作镇静,没想到第二天,太子就广派帖子,邀请各家适龄壮年到马场一聚。

银两不在话下,裕王毕竟也给了秦绍不少私产,而面子更是重中之重。

就算被陛下斥责,这也是当朝太子的邀请,一般人还真没胆子不接,所以那一日赛马人数众多,也让人想到了上一次的赛马留下的阴影。

秦绍失踪,李兆信被杀,秦维重伤,现在又有证据说当初南郊案是秦绍在自导自演,所谓的嘉华更是她的近侍褚英。所以殿下今日邀约赛马,是为了证明清白?

用什么法子?

就在众贵子们猜来猜去的时候,马场外猎猎云旗作响,伴随着踢踏马蹄声一队铁骑呼啸而来,为首的正是秦绍。

只见少年郎白玉黄带束额,英姿飒爽地扎了个高马尾,繁绣盘龙纹的骑射服披着明黄斗篷,后背羽箭,手提镶宝劲弓,整个人英气十足。

“见过太子殿下!”众人齐齐行礼。

秦绍一眼扫去,不出她所料地来个齐全,容宿容闳兄弟没人推脱,唯有蒙世佂因在兵部的差事没能赴约让秦绍颇为惋惜。

她当然不会在这个场合表现出来,适时地喊了起身,并摘掉腰间挂着的黄龙玉佩递予身边內侍。

內侍双手接过玉佩,高举过头顶,沿着马场游走一圈。

“太子殿下有旨,今日赛马夺魁首者,赐随身玉佩一枚,可许殿下一诺!”內侍拔尖的嗓音带着几分刺耳钻入了所有人的耳膜。

得殿下一诺啊!

满长安谁不知道,殿下上次的一诺就是许给林宗遥的,最后这么一个林家野养的庶女竟然名正言顺地入了宗谱,还受封山阳县主,并成了秦绍的未婚妻名正言顺的太子妃,甚至是未来的皇后娘娘。

说不眼红,那可能吗?

不知何时起,所有人都严肃起来了,这场原本想要看热闹的比赛,无形间弥漫起了争锋斗勇的意思。

很快就有人弄清楚规则,原来在林中设置了七十二个原木靶,二十三支活木靶,各有不同计分,夺魁者必须是骑射均在众人之上,才能稳操胜券。

“哈哈,可惜今日蒙家老二没来!”容宿第一个开口,从侍从哪儿领了二十只标了宿字的羽箭,快马而出。

鸡贼啊!

众贵公子们这才反应过来,他们原本等着看殿下和容宿反目的好戏,哪知道容宿这狡猾的家伙竟然乘机搞明白规则率先出发了。

这先机被他抢得亏死了!

不待别人多说,众贵公子们纷纷取箭上马,奔腾而出。

临近的箭靶上很快射满了箭簇,大秦崇文尚武,这些贵公子哥儿们也不都是废料,更何况是敢冲在前面的,自然都有两把刷子,临近出发点的几个靶心之上竟然没有超出内三圈的。

秦绍看着出发点越来越少的人,满意一笑。

“殿下好手段,一块玉佩就将所有揭过。”身后传来一声似恭维又不那么恭敬的声音。

的确,秦绍不需要做任何洗白自己的事情,她只需要振臂一呼,就让所有人都意识到,这位依然还是大秦受金书宝册的太子殿下。

什么裕王夺嫡,褚英嘉华,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动摇她的地位。

因为她,是大秦嫡系中的独一人!

秦绍面带微笑被一语戳破也不恼,毕竟现在此地也就只剩容闳敢这么跟她说话了。

“容少詹事看来还是不肯信我,”秦绍没回头,只觉得容闳策马靠近,规矩地停在她马头之后半尺:“我还能相信殿下吗?”

秦绍回头,逆着光容闳的脸色似乎不那么阴郁了,只是手臂上的孝带依旧抢眼。

“你和毓灵既然订下婚约,这条带子不带也罢,”秦绍突如其来的话就像点了马蜂窝,容闳强忍着火气才压低声音道:“亡妻杀子之仇,不可不报!”

“那你就该好好回想一下,抓住褚英之时到底有什么纰漏。”秦绍冷笑一声,马鞭一甩疾驰而出。

烈日灼灼下衬得她皮肤白的透光,而那只高举抽出羽箭的手亦是熟练迅速,弯弓搭箭一气呵成。

“当!”

一支游走靶被秦绍正中红心,负责举靶的人竟被震得颤了三颤,这才恢复奔跑。

秦绍当然没停,而是纵着胯下良驹撒欢地奔驰起来,只留背后容闳若有所思。

……

刑部大牢。

褚英一身囚服坐在单独的囚房里,因为失血过多的唇泛着白皮,熬了两宿通红的眼睛终于撑不住靠在墙上打个盹。

片刻功夫,牢里忽然静得可怕。

褚英敏锐地睁开眼,就见三道黑影越过被眯眼放倒的守卫直冲她而来。

“你们是什么人?”褚英警惕地攥住瓷碗。

“奉殿下之命救你!”来人报道。

第二百五十三章:廷辩

褚英眼见他们中的人提着从守卫身上搜出的钥匙哗啦啦打开牢门,向自己走来。

“殿下要劫囚救我?”褚英不信,下意识往后靠去。

“刑部判决已出,陛下要息事宁人以你做替罪羊结束嘉华的案子,殿下不想你含冤而死。”为首的人示意,身后另一人拖着守卫迅速扒光对方衣服,“快换上吧。”

褚英伸手似乎要去接衣服,但灰暗中三人的站位有了微妙挪动,为首者最靠近她一人,身材稍高的人占据中路,而最后一人好巧不巧地靠在了牢门上。

这样说是保护她也可,说是防止她逃跑也可。

褚英忽然想到容宿提审她那晚的话:“你若是死了,也是畏罪自尽,恰恰是最有力的证据。”

她的掌心冒出汗来。

褚英不怕死,但她怕死了还要成为别人抹黑秦绍的证据。

“殿下大恩,但陛下真要通缉殿下又能怎么安置我?”她拿着守卫的衣服捏来捏去,却并没有换的意思。

三个黑衣人互相看了一眼:“殿下要我们先救你出狱,再放把火,到时候用他替你,刑部的人都是软包为了推脱责任十有八九会为了讨好殿下说你已经死了,到时你就能以假身份活下去了。”

褚英勉强摆出感激的模样,手指终于在衣服上摸到一截尖锐硬物,可能是纽扣也可能是什么装饰,但足够了。

只见她扬手一展看起来是要披上守卫的衣服,与此同时三人似乎松了一口气,为首之人握刀的手微翘,似乎在为即将出刀而兴奋。

晦暗的牢房中褚英悠荡起来的外袍似乎用力过猛绕行一百八十度还不肯休,竟然直冲为首者扑来!

这样的光线条件,一直黑黢黢的外袍造成的视线遮挡足以盖住两个人,不过为首者反应也不慢,当即抽刀在袍子还没落地时就将之劈成两截!

而褚英已经就地翻滚直冲门前,掌心的硬物竟然狠狠拍在门前人的胯下,对方惨叫一声靴子里藏着的匕首竟被褚英不知何时夺去,还在他大腿上留了一道很深的伤口。

那人吃痛一掌拍向褚英额头。

褚英拼命避开,这一掌打在她肩头,后心的伤口立时渗出血来,但她连喊痛的想法都没有,只想着冲向牢门。

冲出去!

保住性命!

“杀!”为首者气得不行,从牢房出来只一声冷笑,却并不追赶。

褚英心道不妙,原本跑出半截路的她不由止步,牢门前,四个拿刀的黑衣人不紧不慢地逼进来。

“怎么可能,这里是刑部大牢!”对方到底是什么人?难道他们兴兵造反拿下了刑部大牢不成?

“托太子殿下的福,南郊赛马调走半数五城兵马司的人护防,刑部的人抽调半数协助长安衙门,我们又放了把火大牢自然防守薄弱。”为首的人跨过痛苦的手下,慢悠悠逼近:“太子为了救你,真是煞费苦心呐。”

“你们根本不是殿下的人!”褚英厉喝。

这群贼人分明是想借殿下举办赛马之时劫囚,嫁祸殿下!

“你明白有什么用?皇帝不信呐,”为首者哈哈大笑,当即命人动手。

褚英有伤在身根本不是对手,她是进退两难。

束手就擒,对方依旧可以杀了她再带走,褚英几乎绝望,一时失神就被人一鞭子抽在背上纸片人似得扑倒在地。

昏迷之前,她似乎听到了外面乒乓交错的兵戈声,可直到被黑衣人架在肩头失去意识前她都没能睁开眼睛。

……

马场之争接近尾声。

容宿先声夺人,二十支羽箭全部射中红心,而且都是难度极高的游动靶,甚至有两发是须臾连射,令许多人望而却步。

这个结果也让人暗自奇怪,容宿因为张院正的遗言而奉旨彻查先太子死因一案,还握着褚英的性命,与太子殿下不说水火不容也差不太多,如今又要夺殿下的玉佩。

到底是有心挑衅殿下,还是查到什么,意欲求和?

容宿可不论这些人心思在哪儿,他快马加鞭冲向终点,他这样对玉·势在必得的态度让秦绍十分不爽。

“驾!”秦绍快马疾驰,扬起一路飞尘。

众贵公子有些懵,殿下杀得这么猛做什么?难道还能后发先至,压容宿一头不成?

有人好奇打听一声,才知道……

“殿下也是二十游靶红心?!”这下许多人终于收起对秦绍的轻视之心。

“不愧是裕王世子啊。”有人感叹,裕王一代名将镇守渝州十多年,勇武之名早传于世,秦绍是他的嫡子也是独子,这身武艺自然没堕了其父威名。

“宋兄慎言,那是太子殿下,当朝七皇子,如今的裕王世子名讳秦骋尚在襁褓。”有人冷笑提醒,方才那等诛心之言若是被御使听到,就是一番大波折。

对方自然不敢顶回去,只能吃这个哑巴亏。

再看远处,一身明黄蟒袍的太子殿下竟然驱马拐入林中,抄近道追赶容宿。

“……”众人无语,殿下这是有多不想让容宿赢啊。

容宿全力狂奔,听到身后动静压低上身抽空回头,就看到秦绍刚从林中钻出来,看样子是要和他一较高下。

要是寻常之臣哪里敢跟殿下较劲,自当认输。

可容宿却像是吃错药了,长鞭一甩,长腿一夹,直奔终点而去。

秦绍恨得牙痒。

狗贼可真是不要脸,一边污蔑她和父王,一边又想夺她的一诺,简直是厚颜无耻至极!

秦绍拼着让人笑话她输不起,也不想让容宿夺了冠。

这还真不是什么算计,而是秦绍单纯不想自己随身挂过的玉把玩在容宿手中,她只要想起来,就浑身不舒坦!

她眼一红,长鞭快甩,自己胯下又是最好的马竟然真的和容宿拉近了距离。

眼看着终点距离越来越近,容宿的赛马却露出疲色,秦绍逐渐露出笑来,这可不是什么胜之不武,因为地位,也是实力的一种!

这话是谁说的来着?

秦绍笑意一敛,这话竟然是容宿逼着她签下降罪苏家的诏书那日说的!

“狗贼!”秦绍咬牙已经同容宿并驾,风声、蹄声、还有容宿被拉长的笑声:“殿下你猜褚英能熬多久?”

秦绍心神一晃,几乎觉得这是风声鼓噪出的幻觉。

容宿却借着这个功夫一跃夺魁,脚踩马背漂亮地落地,攥住了明黄的玉佩。

第二百五十四章:搜府

秦绍在看到容宿笑出的那六颗白牙后,恨不得给他掰掉!

她当然不会当众毁诺,更不会说容宿分她心神,胜之不武,只不过容宿这个人的品性在她心中更要下降千百阶。

不,狗贼的无耻根本就没有底线!

想到今晚还要教他弹琴,秦绍就恨不得剁了自己的手爪子,狗贼狗贼狗贼!

“殿下不会失信吧?”容宿摇了摇手中玉佩,笑眯眯道。

秦绍保持笑意:“容卿想要什么?”

容宿不知想到什么,眉眼竟然分外柔和,只将玉佩揣入怀中:“臣暂时没想好,不知殿下可否容我几日?”

秦绍脸皮直抽,果然自己随身玉佩被塞到容宿怀里的感觉,就像被瑞雪钻了被窝一样,长毛与皮肤摩擦而过的感觉从尾椎冲上后脑。

算了算了,不是我的东西了,不是我的东西了。

“那容卿可要好好想想,”秦绍保持微笑,驱马慢慢往前走去。

陆续有人抵达终点,日头也随之西斜,一道快马加鞭的身影长驱直入冲入马场,直奔容宿身前跪倒:“大人!褚英越狱,请大人速回刑部!”

一声之下,似乎整个马场都安静下来。

有人惊讶地望向秦绍,也有去看容宿表情的。

果然,容宿一脸恼羞成怒地瞪向秦绍,太子殿下则一脸无辜:“容贤卿不会以为是孤做的吧?这一日孤的人可都在马场。”

“是非曲直,自有陛下决断,臣先告辞了!”容宿甩袖便走。

秦绍也一脸恼火:“刑部那般窝囊废,连个人都看不住吗?!”

可她眼下不论说什么做什么,都像是欲盖弥彰。

有实力救走褚英的人,在长安城不少,但有动机救人的却寥寥可数,不巧的是秦绍就在其中。

还有今日马场之事,了解情况的人都能看到,左右护卫的是五城兵马司的将士,那原本负责城中畿卫的空缺就会由各个衙门补上,刑部,自然是个软柿子了。

不过只要劫囚的事情办得好,不留下证据,想也不会出什么问题。

就看殿下的手下事情办得漂亮不漂亮了。

没错,事情太巧地发生在秦绍举办赛马这一日,任谁都会怀疑秦绍与此有关,皇帝也不例外。

但秦绍真的救人了吗?

“现场的确没留下任何罪证,虽然有打斗痕迹,但看起来都是劫囚贼人与守卫的冲突,牢房中并没有什么异动,可见褚英是自愿跟着出狱的。”容宿做出推论时,已经站在了煊赫的大殿上。

他居右,秦绍在左也开口辩解:“父皇明鉴,褚英此时下落不明,自然都是容大人动动嘴皮子就能说明。”

容宿不服挑眉:“那也得殿下愿意放人出来对峙才是。”

“放肆!”秦绍怒喝:“容宿,你这是在说孤指使人闯入大牢,窝藏褚英吗?”

容宿不语,一脸“你不是知道吗”的表情。

“信口雌黄!”秦绍攥拳,竟撩袍跪倒:“请父皇为儿臣做主,逐此獠出朝!”

皇帝脸色阴沉,竟然久久不语。

秦绍不敢置信地抬头看向皇帝,难道陛下要为了一个小小容宿,当中驳她的面子?

容宿也跪倒在地:“陛下,证据确凿,臣请旨搜查太子府捉拿褚英!”

“放肆!”秦绍第二次当庭呵斥。

“太子,”皇帝扯出疲累的长声,摆摆手道:“既然太子清白,又何惧一查呢?”

秦绍跌坐在腿上,近乎失神:“父皇……”

那可是她的太子府啊!

试问整个大秦有哪个太子的府邸被人搜查过?虽然大秦从未有过太子府的先例,但也有东宫可以比啊。

但凡是被搜查过东宫的太子,有几个不是失了圣心,或贬或死。

众臣低下头,有惋惜也有侥幸冷笑。

秦绍,这个从渝州城含着金钥匙而来的少年,注定如流星一现消失在大秦的史册中。不,说不定下场更惨,因为流星的结果……不都是灰飞烟灭吗。

容宿起身出殿,点兵冲向太子府。

皇帝还好心命人搀太子起身,赐坐等候,不过大臣们就没有这么好的待遇了。

很多人从早朝等到下午时分,站得腰都要断了,还必须低头不语,有些人肚子咕噜咕噜地叫起来,赶忙缩腹收声,只怕惹了圣怒。更惨的就是用了早饭或早茶的,此时腹中翻云覆雨,个个忍出一头冷汗。

宫外。

“什么?!容宿点兵搜查太子府了?什么时候的事!”容王妃腾地站起来,脸上满是喜色:“若是此刻能从太子府搜出褚英来,秦绍可就是百口莫辩了!”

徐嬷嬷上前:“谁说不是呢,可太子爷也不傻啊,怎么可能把人藏在太子府。”

“对,你说的对容宿这个小贱种扑了个空,这次必定死无葬身之地!”容王妃万分解恨地拍着桌子,就差击鼓唱戏了,可喜色不过须臾,她很快又皱起眉头意识到事情不对:“容宿要是什么都查不出来固然要粉身碎骨,可这件事只怕也就不了了之了!”

可不是吗!

张院正的遗言是容宿说的,褚英是容宿审的,先太子乳母的线索是容宿查的,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容宿成了那个扛大旗和秦绍作对的人。

一旦容宿死无葬身之地,那秦绍……就清白了!

一切都是容宿从中作梗,或是嫉妒秦绍偏宠容闳,或是随便什么理由,总之,所有的锅都是容宿背了,秦绍就干干净净清清白白了,裕王也清白了!

逾时多年的布局,顷刻间毁于一旦。

“不……不会吧?四爷那么奸的人,怎么可能为了太子让自己送命?”徐嬷嬷也算是看着容宿一步步长大的,哪里会不知道他的性格。

容宿怎么可能为了洗清太子,豁出自己的命去?不可能的。

“不不是,你没听说容宿夺了太子的玉吗?那一诺,那一诺!”容王妃好像想明白了什么:“是那小贱种和太子设计的,他们设计我!”

徐嬷嬷赶紧摇手:“娘娘可不能乱说话!”她慌慌张张捂住容王妃的嘴:“跟您有什么关系。”

容王妃缓过神来,急忙按着她的手:“快!快想办法!一定要让他在太子府的地界搜出褚英!”

第二百五十五章:女儿

容宿带兵冲进太子府,府兵有大半都是裕王留下的忠心之人,自然明刀明枪地杠上了。

“我奉陛下圣旨前来查案,还不快闪开!”容宿可谓是耀武扬威。

玉成先生和宗遥齐齐露面,对视一眼,只能命人退下。

“容四爷亦曾是东宫常客,如今率兵破府,真可谓是今非昔比啊。”玉成先生冷笑连连,一旁宗遥则神色复杂地看了容宿一眼。

当初他将秦绍安排给他的机会让给容宿,才令容宿今日权柄,哪里想到,却成了容宿反手一刀的资本。

见到容宿对玉成先生的讥讽置之不理,只令人冲进去搜查,宗遥忍不住喊了一声:“容四爷。”

容宿:“县主如今还不是这太子府的主人,需要下官派人送您回府吗?”

“你!”宗遥攥拳,却也不敢在此时和容宿硬碰硬,何况他心里总是揣着一分希望,容四爷或许只是在和殿下唱什么大戏呢。

他不会真的和殿下翻脸的,他不会。

宗遥神情恍惚的样子令玉成先生十分忧心,他忽然想到一个可怕的可能:“县主,他不会是知道您……”玉成先生声音压得极低,在宗遥耳中却如同炸雷。

他听不得这些!

宗遥瞳孔一缩,拔腿就跑。

玉成先生只觉得脑袋充血差点倒栽过去,容宿当真知道宗遥的秘密!

殿下和宗遥简直太不小心了啊!

可事到如今,他也只能硬着头皮上前,谁让这个把柄握在容宿手里就是容宿的保命牌呢,只要秦绍还不想拉着宗遥和容宿同归于尽,就得拼命保着他。

即便容宿今日如此冒犯,秦绍可能也得笑着说一句容卿辛苦。

还有那枚得太子一诺的玉佩。

玉成先生忽地倒吸一口冷气竟觉得半截身子的热气都被打荡的秋风卷走了。

从前真是小觑了这位容四爷啊,他比自己想象中要奸猾得多得多。

恐怕来日要成为殿下的心头大患。

说话间,容宿的兵已经向太子府四面八方冲去。

因为时间急,搜查的人赶到一个院子时,院子里的人才堪堪聚集起来供由检查,好多不明所以的丫鬟吓得哇哇大哭,还以为这是抄家灭门的大难,自己也要跟着主子人头落地了呢。

一场场鸡飞狗跳闹过来,虽然侍卫们有所克制,但许多损失仍旧不可避免。

此时的玉成先生也没心思想这些,只希望殿下严查这么久,府内能干干净净,不要被容宿抓住什么把柄。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玉成先生背后的冷汗逐渐落下,换成容宿鼻尖的一层薄汗。

侍卫们一批一批前来禀报,所说都是同一句话:“没有搜到嫌犯!”

容宿狠狠一拳砸在廊柱上。

“容四爷,您可要保重身体。”玉成先生冷笑道,他不能治罪容宿但能羞辱他一向高傲的尊严。

容宿拂袖,亲自率队去查。

太子府虽然很大但多数都是空院子,平时那些巡逻的侍卫们逛花园的时间都远比主子们长,所以这第一间院子很快检查完毕。

既没有窝藏什么要犯,也没有什么异常。

事实上,院子里除了洒扫的两三个惶恐无措丫鬟和小厮外,压根没别人。

第二间也如是。

直到第三间院子,容宿才见到个主子,还是极熟悉的那种。

“舒涵?”

“容四爷?”

谁能想到二人再次聚首是在这种情况下?

舒涵被拘在院子里多时,整个人都消瘦下去,但她仍然十分注意打扮,妆容妥帖,稍大的衣裙遮盖住她瘦弱的骨架,秋风一起显得格外娇小动人。

“搜。”容宿冷着脸,压根没跟舒涵多说半个字。

这个女人虽然“嫁过”容四,但有名无分。庚帖陈氏压根不肯交,人也在“新婚”第二日被秦绍抢走,就连拜堂成亲那日舒涵敬的酒都是大成替他喝的,容宿一个字都都不会认更不会让舒涵进他的门。

“禀大人,没有。”侍卫们报告。

“没有什么?”舒涵依旧不安分,抓住机会便想打听府中情况,

这里可是太子府啊!

容宿怎么敢带着兵堂而皇之的闯入?

到底是殿下授意,还是容宿擅专行事,亦或是殿下有什么安排。

“玉成先生,您可要保重身体,否则治下皆是口舌之辈,今日这样的乱子还少不得。”容宿可不吃亏的性子,惹得玉成先生羞恼交加,命人立刻锁上大门。

舒涵慌了神,她怎么也想不到容宿竟对她落井下石。

自己还是他的姨娘呢!

一队人走的干净,把舒涵拍院门声抛在脑后。

“回来!你们回来!你们不能这么囚禁我,我要见我娘,我要见绍哥哥!”

舒涵跌坐在地,彻底绝望了。

陈氏不肯管,秦绍不闻不问,宗遥倒是没有苛待她可是这种不放在眼里的感觉让她觉得自己是个跳梁小丑!

“姑娘,姑娘您快起来地上凉。”丫鬟搀扶起她,一张小小的直条无声无息地塞了进去。

舒涵瞳孔微缩,诧异地看着那长相平平的小丫鬟,喉头一滚:“你是……”

“奴婢丹儿,”小丫鬟屈膝一礼,低声:“是给您送主意来的。”

院外,容宿已经搜得十之八九,毫无进展。

“禀四爷,只剩一个院子没搜了,太子府的侍卫不肯让我们入内,说必须拿到殿下手谕方才能行。”

陪在一旁的玉成先生脑袋嗡的一声。

顾氏!

决不能让他们见到疯疯癫癫的顾氏!

虽然玉成先生知道那顾氏疯癫后也没有乱说什么话,只是哼哼唧唧唱着歌,可他还是担心容宿看出什么。

“四爷慢着,那院中住的乃是裕王世子之母,如今病重在身不宜叨扰。”玉成先生盯向容宿,压低声音道:“想必四爷搜到现在心里也有谱了,不会为了这些事当真和殿下闹僵。”

“先生错了,”容宿保持微笑:“只有这样,才能彻底证明殿下的清白。”

“容宿!”玉成先生变色:“顾氏之病王爷殿下皆不欲外传,你若将此事闹大——”

容宿不耐烦地打断,拨开他的手大步便走:“我早就和裕王府势不两立了。”他的人制住守卫,自己一脚踹开门板!

“女儿,你是女儿,你是我的女儿!”里面的顾氏疯疯癫癫地叫起来。

第二百五十六章:不利

玉成先生后背的皮都炸开了。

什么女儿,他一把年纪可听不得这些!

“快,快按住大夫人!”可他忘了,院子里伺候顾氏的人都是聋子,根本听不到他的吩咐,他只能从外面叫人,可这一下就慢了半拍。

两个聋丫鬟搀扶着顾氏被几个兵围的严严实实,容宿走过去,眼睛一瞟,不大不小地说了声:“你们两个伺候夫人多久了?”

两个丫鬟睁着大眼睛,齐齐望向玉成先生。

容宿微微一笑也不戳破。

顾氏却根本不管这些,双手拼命上举甩开丫鬟,喉咙里发出母鸡一样的咕咕声:“女儿,你是女儿,哈哈,哈哈哈!”她指着圈椅爱怜地摸着:“好孩子,娘在这儿呢,娘在呢。”

玉成先生大概判断出来,顾氏神智混乱,但潜意识里是不敢说出秦绍女儿身的秘密的,可又思念儿子,一个错乱就开始胡言乱语,搞得好像她有女儿一样。

门前停着的宗遥也听到顾氏的乱吼乱叫,不过他步子都没顿就走进门命令两个丫鬟立刻护着顾氏:“快扶大夫人去偏院休息。”

容宿霍地横刀阻拦:“总要把话说明白了在走吧。”

“四爷可要慎言,大夫人病重,你若吓到夫人谁担得起这个责任?”宗遥不卑不亢。

“那大夫人说女儿的事有要怎么解释?”

“容四爷莫不是要笑死老朽,大夫人神智失常,你便要拿大夫人的话做呈堂证供吗?”玉成先生不吝反驳。

“既然如此,那更应该请大夫人入宫好好诊病,也让太医院的太医们别白拿俸禄。”容宿分毫不退,竟是想带走顾氏。

顾氏被上前的兵士吓得尖叫一声,满屋子乱窜。

她是太子的亲嫂子,裕王世子的亲生母亲,谁又敢伤她,差点就跑出院子,被宗遥眼疾手快地抓住一个手刀敲晕过去。

“县主这手法瞧着也不像新学的。”

“容宿,你是疯狗吗?”宗遥忍不住骂道,得谁咬谁,他现在几乎认不出容宿了。

容宿一笑:“我不疯,真疯的是县主您。”

宗遥知道,容宿在拿他的性别做文章,可没等他开口,容宿竟然自己退了一步,命一无所获的侍卫们退下,他要带队回宫复命了。

玉成先生和宗遥对视一眼不知道容宿葫芦里买的什么药。

“容宿这是……”慨然赴死吗?

他那样精明的人,怎么会把自己逼上这条绝路。

宗遥像是忽然有感,拎起裙角匆匆追了出去:“容四爷!”他唤,容宿却只是顿足须臾,便大步走开。

“是我们误会你了……”宗遥浑身脱力,玉成先生搀扶他起身,低声道:“县主是觉得,他在帮殿下洗清嫌疑?”

容宿这次无功而返必定会被盛怒的陛下当成顶罪羔羊,而现在一切证据都是他查出来的,岂非一案到底,都会随着容宿的死而化为乌有?

“若真如此,裕王府对四爷的亏欠就大了。”玉成先生深深看了容宿背影一眼。

哪知他们眼中的可能迅速被人戳破。

容宿刚一出府门就得到一条密报,当即带人风驰电掣地赶往另一处府邸。

“糟了!”玉成先生听说他们的方向暗骂自己大意。

“殿下将东宫和太子府守得严严实实,却独独忘记还有一处也同王府有着莫大的关联啊!”

“先生是说……”

空置已久的裕王府许多年没有这么热闹了。

大队大队的人马将王府包围得密不透风,原本留下来看宅护院的侍卫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就被容宿的陛下口谕支到一边。

虽然陛下的口谕只是搜查太子府,但现在这个时候还有谁敢去追究容宿的责任?

王府很快就被人搜查个彻底,不出容宿所料,在王府后花园假山的暗洞里,他们搜出了奄奄一息但被“照顾得很好”的褚英,而且好死不死的她身边还有两个黑衣人拼死反抗最后死于刀下。

“好像是拼了命要送死一样。”这是侍卫们的评价。

容宿上前摘了两个黑衣人面具,果不其然,都贴着一点眉的假眉贴。

“第二次了,你还不肯招认吗?”容宿的声音响起,褚英昏昏沉沉已经听不明白意思只囫囵不清地喃喃着:“爷……爷的清白……”

容宿冷哼一声,只当没听见,命人将褚英速速押往大殿。

恢弘大殿前,圭表的影子转了半程,容宿已经带队复命,在他到场前的三分钟内已经有內侍提前进殿禀报说是已擒到褚英。

“太子!”皇帝拍案而起。

“父皇,儿臣冤枉!”秦绍也不知情由,跪倒在地。

容宿待人上殿,恭恭敬敬禀道:“陛下恕罪,臣斗胆在搜查太子府之时提前在裕王府外布了眼线,这才及时抓到钦犯。”

“这么说,褚英果然藏身裕王府了?”皇帝根本没有追究容宿擅自搜查裕王府的事,而是将眼光放在了褚英身上。

这个女人,就是嘉华,那个蛊惑他唯一嫡女参与夺嫡的贱人。

“来人,将她拉出去凌迟处死!”皇帝怒道,连审也不审,就要杀了褚英出气。

说到底,他还是信了。

“父皇容禀!褚英绝不会做出这种事来,这当中断断都是误会!”秦绍当然不能看着褚英死,当即据理力争:“裕王府一直空置,如有贼人劫持褚英混入其中也未尝不可啊!”

“笑话!马场之赛难道是谁逼你办的?”皇帝斥道:“你若不办刑部今日何以会抽调半数人手?你这分明是有意制造混乱!”

“父皇明鉴!案子还没查清,我岂会糊涂到劫狱?更何况我若真的劫狱成功,难道还会把人藏在裕王府这么敏感的地方?”

秦绍所言似乎也有些道理。

可容宿却在旁冷笑补刀:“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若非我留了个心眼,谁又会想到裕王府呢?”

皇帝被两方争执闹大了脑袋。

“陛下,臣也相信太子殿下冤枉,裕王殿下冤枉!此事还能彻查!”说话之人竟然是在朝堂最末的小吏何启盛。

秦绍心中感慨,果然,不论前世今生何启盛都是那个敢仗义执言的人。

再其后。

竟然又响起一声:“臣亦相信殿下清白。”

秦绍挑眉去看,想知道谁在这么不利的关头雪中送炭。

那处跪的,赫然是容闳。

第二百五十七章:尾巴

皇帝目露疑惑:“容闳?褚英可是你亲自在南郊抓到的,难不成这当中有什么误会?”

满朝文武的目光落在容闳身上,容宿双目一眯,看向他亲爱的大哥。

只见容闳眉头紧皱恭声禀报:“陛下息怒,臣的确一箭射中褚英,但彼时天色昏暗,她是否为人控制臣也无法确定。”

“呵,”皇帝指着容闳冷笑:“好你个容闳,你还真是两不得罪啊!前面说有罪的是你,后面为人开脱的也是你。”

容闳不为所动,不卑不亢地叩了个头:“臣不敢。”

不过有他挑这个头,自然也就有人跟着做这场豪赌,片刻就跪了不少大臣齐齐为秦绍请命,让陛下再派人彻查此案。

这一次赌的不是功过是非,而是赌陛下心中储君的人选。

秦绍即便再“混账”,也是大秦如今最适合的储君,也是既定的储君,他们就赌陛下不会因为裕王的事牵连秦绍。

若是成了,他们就是太子最坚固的班底,若是不成,不论是陛下还是新太子都饶不了他们,外放做官已经是轻的了。

但即便如此,豪赌一掷的人也不在少数。

皇帝冷冷扫过这些大臣,袖子一拂终于下了旨。

秦绍禁足东宫。

刑部曹国舅、信任大理寺卿绍大人、御史台周老大人组成三司会审此案,有这三位老资历的大人们在,自然比容宿更能服众。

朝会散去时天色已暗,幽幽的秋风直往骨头里钻。

容王被皇帝留下商议政事,太子秦绍被遣送回宫,容宿不知不觉间成了那个第一煊赫之人,无他,太子一倒,他必会成为皇帝的左膀右臂,地位非同凡响。

就连容闳也不是对手。

不过容闳脸上没有急色,只是慢慢走下台阶,三两步间发现容宿正在前面等他。

“大哥真是好手段。”容宿笑着拱手。

容闳不懂他在说什么,“大哥这么一闹,原本陛下想要息事宁人也只能彻查到底,真是厉害厉害,小弟自愧弗如。”容宿又道。

“容我提醒四弟一句,并非每个人都像你一般工于心计。”容闳昂首挺胸,就要与容宿擦肩而过。

这次换容宿冷笑,神色极尽厌恶:“左右也无人,兄长这么装实在是……令人作呕。”

容闳忽然眯起眼上下打量容宿,肩头交错时隐隐一声:“四弟记性可真好。”

不出意外地,容宿指关节响了起来,但皇宫大内他必然不会动手,容闳便慢吞吞地走了过去。

当晚容宿将诸多证据程送刑部,三位大人脸色剧变,情况显然对裕王十分不利,原本可以清清白白的秦绍也因为褚英“逃狱”之事被泼了一盆污水再也洗不干净,事情十分棘手。

容宿却好似无事一身轻,先一步告辞回府。

他抚琴,等了整整一夜,那铜铃声却没有在门前响起。

听云没有来。

她是因为太子被囚生气了吗?

容宿按着女孩教他的指法弹奏,心思不在这儿,本就生硬古怪的琴音顿时乱七八糟,偏偏他自己是一个调也听不出来,只可怜大成和金瞳一人一猫坐在院门口可怜兮兮的扒着耳朵。

这一天,大成悟出一个道理。

来日四爷若是讨媳妇,谁人待他真心,谁人假意,只需要一曲便知。

不是真爱,谁能忍呐!

漆黑夜幕下,忽然三道银光朝容宿激射而来,那方向不是人,而是琴。

容宿反应奇快手边琴谱一卷尽数击飞。

“听云?”他站起来,墙头那轮下弦月上印出一道身影,可惜衣带偏飞的人落地并非容宿心心念念之人,而是来自长安琴中圣手的讥讽:“我算是知道听云姑娘为什么不来了。”

不是因为人,而是因为这噪声,实在难以入耳。

蒙世佂早知道容宿音痴的毛病,但他显然没想到这位会有痴心学琴,为祸一方的时候。

“都收拾好了?”容宿手指拂过琴弦,漫不经心道。

蒙世佂扬起下巴打量:“别说,不出声的时候已经有了几分神韵。”

“铮!”容宿拨弦,牙酸的颤音让蒙世佂头皮发炸,立刻招供:“折子陛下已经批了,两日后我会押送粮草前往雁秋关。”

“好。”容宿多一字都欠奉,还想再弹被蒙世佂牢牢按住了手:“我就要动身了,留个好印象。”

容宿皱眉,一根根手指掰开:“你与太子合奏那日的谱子,是你写的?”

“我改了改,画蛇添足了。”蒙世佂笑笑又挑眉:“你问这个干什么?殿下身边的人也不都会喜欢这首曲子。”

容宿摇摇头:“她会喜欢,你教我。”不知为什么,他的预感很强烈,听云是殿下身边的人一定会喜欢那首曲子。

蒙世佂刚喝了口茶全喷出来了,容宿不能幸免,顿时脸黑如炭。

“告辞了。”蒙世佂一分钟都不肯多留。

教容宿,简直是找死。

不过逃出三米远后,蒙世佂还是好心回头提醒:“别太过火,殿下到底是君。”

回敬他的,是一连三声的“绝世”琴音。

看着蒙世佂饱受摧残落荒而逃的背影,大成忽然有种变态的快乐,看吧,不是自己一个人受折磨就好。

月升正中,容宿的琴还是不时发出噪声,距离他不算远的容腾院子里的齐氏坐不住了,带着丫鬟气势汹汹杀来。

“这深更半夜的,四叔还有此雅兴呢?”齐氏不好直说,但也聊尽提醒之责。

容宿微微一笑,连齐氏的心都漏跳半拍,这位四叔生得是真的好,但也不能吵到她的琪儿休息,明儿还要上学堂呢!

容琪虽然是三房的儿子,但却是容家的长孙,容闳没有儿子之前,她的儿子就是容家未来的宗嗣。

“打扰嫂子了,我这就收起来。”容宿说话间命大成收走琴台。

齐氏这才心满意足地走了,不过到门前时不小心崴了下脚,齐氏撑着院门扭了扭。

“嫂嫂没事吧,要不我去请大夫?”

“不敢劳烦小叔。”齐氏捂着腿在丫鬟搀扶下回去。

容宿面带微笑送到门前,待人走远,在齐氏方才扶着的地方抽出一截小纸条,看过后冷笑一声:“老狐狸,终于露出尾巴了。”

第二百五十八章:一刀

不二朝与虎谋皮第二百五十八章:一刀“狐狸出洞了,别闲着。”容宿扬了扬下巴,大成立刻动起来。

次日一早,齐氏破天荒地见到了容王妃。

自从春婷的事,齐氏与容王妃婆媳两人闹得很不愉快,但是有容王之前的令在,容王妃又要维持自己贤惠的名声,自然是两不相干比较好听。

不过每每齐氏前来请安,多数都是被容王妃打发回去,今日却是见了。

“听人说你昨儿夜里去了老四的院子?”容王妃呷了口茶,清烟徐徐盈盈遮了眼睛,看不出她在想什么。

“母亲恕罪,儿媳只是觉得四叔院子里的琴声太吵,让琪儿睡不好,这才大着胆子去劝。”

“毕竟是叔婶有别,下次这种事让丫鬟去就是了。”容王妃道,眉眼一挑看着容琪笑了起来:“来,让祖母抱抱。”

容琪张开小手齐氏立刻把他环得更紧:“孩子大了,别累着母亲,我来就行。”

容王妃不声不响地放下书手,眼皮子一掀,徐嬷嬷立刻就道:“娘娘,皇后娘娘昨儿命人送了些赏赐,您说要给三夫人和琪爷挑的。”

“瞧我,怎么把这事儿给忘了。”容王妃手一挥,就有不少丫鬟捧了首饰玩意儿过来,个顶个的宝贝,大内敕造的标记更是令人嫉妒不起来。

齐氏惊得站起来,她从前哪见过皇后娘娘赐的宝贝。

“戴上戴上,”容王妃也十分贤惠地命人把小金锁带到孩子脖子上。

齐氏想拦着又有些舍不得。

徐嬷嬷笑眯眯道:“按说还是咱大爷有福气,尚了毓灵公主,以后娘娘的赏赐还不多着呢。”

齐氏的手指头顿在那儿,她要是还听不出徐嬷嬷敲打的意思就白活了。

毓灵公主年轻貌美身份尊贵,即便不是皇后嫡女但养在皇后身前这么多年,又没了承安公主争宠,皇后娘娘还不可这劲儿地疼她。

爱屋及乌,容闳自然前途无量,还得……早生贵子。

是啊。

容闳才三十岁,毓灵公主更是如花的年龄,他们成亲后怎么可能没有子嗣!

而且没了江氏的独宠,容闳很可能开房纳妾,到时候这容王府只怕连他们娘俩的一碗粥都没有。

齐氏脸色惨白,看着自己可怜的孩子忽然双膝一弯:“娘!从前都是儿媳糊涂,求娘原谅。”

“哟,三媳妇这是做什么呢!”

容王妃好像被吓了一跳,赶紧让徐嬷嬷扶人起来:“三媳妇这话说得怪,腾儿是我看着长大的,你也是我亲自给他讨的西府,我岂有不疼的理由。”容王妃笑容满面,可那藏着一小节皱纹的眼褶子,怎么看怎么透着一股森冷的味道。

齐氏一头冷汗,让心腹丫鬟把孩子抱走,屋里伺候的人也下去大半。

没有旁人,容王妃脸色很快沉了下来。

当初齐氏和秦绍里应外合得,可是让她大大地落了面子,还有春婷,这个她亲自赐给容腾的丫鬟竟然被齐氏折磨得疯疯癫癫,孩子没了,人也没了。

这一切虽说是秦绍主谋,齐氏也少不得参与协助和她唱反调。

现在她的儿子尚了公主,秦绍式微,齐家这根大腿抱不住了,就想着跪下认错,哪有那么容易。

“娘,都是儿媳糊涂,您要打要骂儿媳都认了,只是孩子是无辜的,求您看在血脉至亲的关系上——”

“三夫人记差了什么吧?”徐嬷嬷尖声尖气地提醒。

齐氏脸色更白,是啊容腾不是王妃所出,她的儿子跟人家又有什么血脉关系可言。

齐氏半点犹豫也没有咚咚就磕了好几个头,徐嬷嬷心里出了口恶气但也怕她带伤出门传出闲话,出手拦住了:“娘娘就是喂那街边的猫啊狗啊的,也能打个滚,讨娘娘一笑,三夫人您,”徐嬷嬷打量一眼摇摇头。

这下齐氏可懵了,她能做什么。

忽地,她眼睛一亮:“娘,不不,王妃娘娘,妾身昨夜在四叔院子里听到女人的惨叫声,有女人,他,他好像藏了个女人在审问。”

容王妃脸色一僵,匆忙跟徐嬷嬷对视一眼,彼此都看到不解和疑惑。

“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胡言乱语!”

徐嬷嬷也要挟:“三夫人可要想清楚,这件事要是传出去,您被休回家也就罢了,可怜琦哥就要没了娘呢。”

“不!”齐氏好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尖叫着膝行上前,容王妃皱眉别开腿躲着徐嬷嬷就挡过来:“三夫人,您当初差点剥了春婷一层皮,审出什么了?”

“没……没审出什么。”齐氏目光慌乱。

徐嬷嬷冷笑一声:“三夫人既然不肯说,我们也不敢多问,那您就请回吧。”

这幅笑面虎的样子可把齐氏吓坏了,她哭着哀求:“招了,招了,娘要她招什么她就招了什么!”

容王妃的脸上终于露出笑来。

当天夜里,容王夜审三儿媳得到了至关重要的证词。

春婷招供自己是受了嘉华指使撺掇容腾陷害秦绍,其目的是分化容家,诬陷容闳,若是能借机将容腾发配渝州落在裕王手里就更好了。

这简直是诛心之言!

更可恨的是,春婷还招供说那个带着牡丹面具的女人应该是秦绍身边人,至于是谁,春婷的供词里没说。

不管这猜测是从何而来,也不管准还是不准,因为春婷人已经是死无对证,所以这份供词就格外有力。

这下算是铁证如山。

容王妃好像吓破了胆拉住容王的袖子:“王爷,这可如何是好啊!我们好吃好喝供着殿下,不求落个好也不能拿腾儿的命来填啊!”

“闭嘴!”容王厉喝,猛地回头瞪向容王妃目中凶光直冒,吓得她倒退一步心神差点失守,容王是真的在沙场上厮杀过的人,真要发起火来岂是容王妃这样养在蜜罐子里的较弱女子承受的住的。

好在容王很快收敛了气势,“事涉朝廷大事,夫人还是不要参与了。”

容王妃心里咯噔一声:“王爷,难道您就这么忍了这口气?”

这可是把秦绍打入谷底的好机会!

只要容王带着证据程堂,这就是砍在秦绍身上的最后一刀,秦绍必死无疑!

容王神色淡淡:“过去的都过去了。”

他坐到桌前,拿起春婷的供词竟然往烛火边递过去。

容王妃魂都吓出来了,睚眦欲裂地上前抢过来:“不能烧!”



第二百五十九章:捉赃

容王眼里闪过一丝了然,任由王妃抢走证词拍灭烛火,自己悠悠然端起茶盏喝起来,“夫人小心,莫要烫伤了手。”他声音放松,听在林氏耳中却是无比的刺耳。

“王爷您这是做什么!这可是证明腾儿清白的证据!”容王妃脑子转得极快,须臾间就找了开脱理由,还用力凸显了自己好母亲的形象。

容王笑笑:“夫人当真不明白?这份证词可是杀太子的利刃。”

林氏抖了抖:“王爷您莫要吓唬妾身,”却还是咬牙道:“可腾儿是我养大的,我不能眼看着他蒙冤受屈!”

“哦?”容王眉头一挑,“若事实真如供词所言,裕王陷害腾儿是为了要挟本王,如今人已经在渝州城了,夫人却还苦苦相逼,这就是夫人保护腾儿的法子?”

容王妃倒退半步,丝毫没有被戳破的局促,反而颤着声道:“他,他们敢草菅人命?”

容王摇摇头:“从咱们王府抬出去的人命也不少,王妃这是在怀疑自己吗?”

“王……王爷您这是什么意思?”容王妃低下头,终于有些演不下去了。

容王瞥了她手中的证词一眼,还有战战兢兢地帮王妃吹烧伤的徐嬷嬷一眼,冷笑道:“意思就是,本王不会成为任何人手里的刀。”

他腾地站起来大步出门,既没有毁了证词的意思,也不肯按着王妃的道来走。

“王爷!”容王妃追出去,手上的伤都没有她心上的疼:“王爷!您怎么这么狠心,我都是为了咱们的闳儿,为了咱们容家啊……”她哭出声来也没能换容王回头。

“娘娘,”徐嬷嬷心疼地扶起容王妃。

这一刻,她慈祥的脸上终于写满怨毒:“要是尹萱那个贱人的儿子,他也会这么狠心吗?他不会!”

“娘娘您糊涂了,王爷不帮您,也是不帮四爷啊。”徐嬷嬷低声提醒。

她们的谋算原本就是起于秦绍帮容宿而贬低容闳,所以容王妃才一心想毁了秦绍,给儿子腾地方也借机毁了容宿。

“那个小贱种倒是会看风向,”容王妃阴冷地坐在座位上,由着徐嬷嬷给她擦了烫伤药,丝丝拉拉的疼让她太阳穴蹦蹦直跳:“这次先放过他,先帮那位主子把秦绍拽下来,我的闳儿就是长安城里最大的勋贵。”

“可王爷那边……”徐嬷嬷还是有些心慌。

“嘶”容王妃被弄痛,抽回手掌没好气地骂道:“你怕什么,出了事那位还能不管我?”

她什么秘密都知道,她就不信那位敢放着她说出一切。

“明天你就把供词用朱漆封了,秘密送到刑部去。”

……

刑部三司会审这桩大案,事涉裕王和太子秦绍,干系甚大,而眼前证据对裕王父子极其不利。

可偏偏太子被禁足,不得询问,裕王则远在渝州镇边,即便听到长安的风吹草动也不敢擅离职守回朝,何况他很可能被西南诸多部族的事忙得焦头烂额,根本无暇他顾。

所以这案子是真的难审。

被告人不能上堂,就全靠他们来疏离证物,自然是处处对秦绍不利。

今天一早,衙门又收到了一份证词,当即掀起轩然大波。

“快,快请容王来一趟!”几位大人好像抓住了什么救星似得,当即要把容王拉下水。

毕竟案子是发生在容王府里,只要容王有半点倾向露出,就不干他们的事了!

“今日雁秋关粮草出发,王爷亲去巡视,要明日才能回来。”小吏禀报。

三司的人坐不住了。

“容王是不是听到什么风声,故意躲出去了?”曹国舅怀疑。

但在老周御使眼中这就不是怀疑,而是事实。

“这个案子棘手,旁人躲都躲不及,何况证据是从王府里出来,容王当然要躲。”老御史道,但他显然不惧这些,颤巍巍地站起身:“既然王爷不肯来,我们就走一趟吧。”

不过正午,三司众人就抵达容王府。

容闳容宿都不在府中,容王妃便做主亲去前堂招待。

“今日刑部收到一封状辞,关系到王府三房妾侍,不知可否带过来一见。”周御使说得很客气,春婷是涉案人员,就是镣铐加身也不为过,但这是容王府,打狗也要看主人。

容王妃无比惋惜道:“春婷已经……已经投井自尽了。”

“什么?”周御使汗颜,他还以为这次能抓住一个人证呢。

“那这证词是谁审的?”曹国舅问道。

徐嬷嬷道:“回大人的话,这应该是三夫人房里的事,我们娘娘对此知道的也不多,不如让老奴带人去请三夫人吧。”

三司正有此意。

齐氏在房里坐卧不宁,终于等到了人,脸色难看地将徐嬷嬷教她的话又说了一遍。

内容与证词一致。

这下,齐氏就是代替春婷作证的人。

三司互相看了眼,周老御史忽然捶了桌子一拳:“荒唐!”

“老御史息怒。”新任大理寺卿绍大人资历最小当了这个和事佬,可周老御史还是气得直咳,一连半晌才缓过气来:“大秦江山决不能交给这等用心险恶之人!两位同僚,请随老夫入宫面圣!”

容王妃还做出慌乱的样子:“快,快去请四郎来。”

周老御史顿了一步,他心里是瞧不起容宿这等反复无常的小人的,但现在看来容宿应该是发现了裕王父子的野心,及时改过自新。

他闭目凝神等了一会儿,才道:“容家四郎不是在宫里当差?到时候让他一并求见陛下就是。”

容王妃心里乐开了花。

有周老御史牵头,不必容王长多少。

“周老大人慢行。”容王妃还装得什么都不懂,直到老御史命人请齐氏作为人证入宫时,一颗心就快跳出嗓子眼了。

谁能想到最后的赢家,是她呢。

“母亲!”容闳大步进门,他已经听说齐氏被请走的事,心神都乱了起来:“您怎么能出面指证太子!”

“你这孩子胡说什么呢,怎么是我,是齐氏。”容王妃笑道。

“这有什么分别吗,您是婆母,出了事您也要担着!”容闳捏起拳头,像是有一百句话要说。

王妃不以为意,拍了拍儿子胸膛:“你好好等着娶公主就是了。”

容闳沉沉一叹:“娘,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您这一步棋下得太急了。”

第二百六十一章:做戏

不二朝与虎谋皮第二百六十一章:做戏秦绍被困在东宫两日了。

大殿空旷无人,说句话都能出回声,也没有奶娘服侍更衣,她便和衣而眠。

秦绍倒不是很怕,她只是生气。

气自己,也气容宿。

嗑哒一声,殿门开了,一排小宫女端着饭食摆好,请秦绍用早膳。

还是太子的规制,精致的点心粥品一碟一碟地摆满桌子,便是五六个大汉来了都吃不了,何况秦绍一个人,还没心情。

她草草用了几口,直着耳朵听了听,没有朝鼓声传来。

“几时了?”她问。

大殿前守卫恭恭敬敬地回答:“禀殿下,辰时已过。”

果然。

今日陛下没有升朝,说明三司会审已经出了结果,陛下应该已经拿到了重重证据了吧。

证明她的父王毒杀昭煦太子,罪大恶极。

证明她这个太子其心不正,德不配位。

秦绍叹了口气,把蘸了酱汁的小笼肉包塞进口中。

这一局她输得真惨。

输得体无完肤,输得毫无还手之力。

并非她智计不够,而是,她没有办法去抵抗那些来自她出生前的设计。

昭煦太子之死,是当年就有人精心布好的局。

为的,就是有朝一日陷害给裕王。

或许是要让裕王顶罪,又或许是对方早有想法,要在秦绍爬得最高的时候,摔得最狠。

当然,那时恐怕还没有裕王世子秦绍,对方想要害得,只是裕王一脉的男丁。

这场夺嫡大戏,演得近乎完美。

秦绍手中的银勺被捏得咯吱作响,吓得盛粥的宫女噗通跪倒在地。

伺候主子不容易,伺候被禁足了但依然能掌控你生死的主子,更不容易。

幸好秦绍不是回迁怒别人的人。

她静静吃饭,心里却还翻着前世的记忆。

父王之死。

到底是谁的责任。

秦绍不是傻子,即便她没日没夜地憎恨着容宿,但发生了如今这么多的事,眼见着一个“意外”又一个“意外”层层叠叠地包围住她父女二人,秦绍不得不承认的确有一个幕后黑手在操纵一切。

而且这个人,绝对不是容宿。

因为容宿今年不过二十岁,根本就不可能到十六年,甚至二十六年前去布局。

所以,前世父王的死……容宿不过是背了锅。

是有人想让父王死。

这个人是幕后黑手,也是……当今陛下。

父王的亲哥哥。

她的亲皇伯。

秦绍闭上眼艰难地吞下一勺热粥,喉咙里火辣辣的烧痛让她不自觉地吐出热粥,双目紧随着红了起来。宫女以为她被烫着,送了凉茶,急得快哭出来,只有秦绍自己知道,她只是需要这口热粥来解释这通红的双眼罢了。

或许,父王中的毒根本不是什么致命的毒。

不过是普通毒箭。

也许随便一个大夫就能给他治好。

可陛下不许玉成先生为他诊病,陛下只让他信任的太医去救治父王,然后急得日夜不眠不休地陪在弟弟身边,一点一点地看着弟弟的生命流失。

他在狞笑吗。

笑他终于为自己可怜的昭煦太子报了仇?

秦绍真的很想回到前世,回到皇帝在裕王病床前守着的那几天几夜里质问他,看看他有没有在冷笑,有没有愧疚,有没有撕心裂肺的痛。

像她一样。

秦绍拾起掉在地上的筷子,面色平静甚至带了两分笑容地吩咐宫女换一双过来。

拿着新银筷,她波澜不惊地夹起一片腌得白里透黄的嫩笋,咬在嘴里脆脆咸咸的,鲜香汁水瞬间溢满喉舌,一口咽下去,唇齿间余味残留。

她舔了舔嫣红的上唇,露出一丝笑来。

“殿下,”容宿站在大殿门前,朝阳的余晖把他的影子印进大殿,让秦绍眉头微皱像一只被侵犯地盘的猫。

可来者是容宿。

她挥手,令人放容宿进殿。

侍卫没有阻拦。

“看来是带了谕旨而来。”秦绍笑笑,吩咐一旁:“再拿副碗筷,想必容卿也没用早膳。”

容宿眉头微皱。

“陛下传召。”

“我让你陪我用膳。”秦绍挑眉,任性又霸道。

容宿坐到秦绍对面,带着暗纹的银盘银筷银勺摆好,宫女们乖顺退下。

秦绍低头,又塞进嘴里一只小笼包。

和前世一样,她没有看对面的容宿,只不过今生却是另一个原因。

容宿没有害死她父王。

甚至是……

如果没有容宿,只怕她的小命也早就被人取走了。

可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谋朝篡位。

虽然她是个女儿身,但她只能禅位给大秦皇室,决不能让位给容家的人。

“容宿,孤以茶代酒……”后半句秦绍噎了噎,说不出口,索性干了那碗凉茶。她眉梢一挑才看到容宿受宠若惊的表情,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呆子一样,秦绍第一次露出真心实意的笑来。

容宿竟看得呆了。

他早知面前的太子爷素有美名,却没想到殿下一笑当真倾国倾城,红唇霞面水眸,见之误终生。

听云……

不知为何,眼前的尊位竟和那眼角带俏的少女重叠起来。

容宿猛地摇头,狠狠将重影分开。

殿下是君,是大秦未来的圣主。

听云是佳人,是他未来的妻子。

这两个人断断不敢混为一谈,断断不敢!

“殿下不怪臣胆大妄为,倒戈相向吗?”容宿将话题转回正轨,对上秦绍似笑非笑的水眸,清了清嗓子道:“是在臣要求搜查太子府时看穿的吗?”

他知道,那日兵行险招,非要搜查太子府和秦绍“一决生死”的态度,很难瞒得过秦绍。

秦绍被戳穿心思却纹丝不动。

曾经有个人教过她,越是被人看穿的时候,就越要高深莫测。

如今,她要把这句话还给那个人。

“不,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你在做戏。”秦绍坦然道。

容宿微有些诧异。

他自问演技天衣无缝,否则容王妃怎么会那么轻易上钩,还作死地把褚英送到裕王府去,更信了齐氏的话。

可太子竟然说,他早就知道了。

秦绍太喜欢欣赏容宿这狗贼因为她而吃惊的表情了,就好像一个日日被先生责骂的差生突然之间开了窍,把先生顶得一愣一愣的。

这还不止。

秦绍还紧接着用了下一招。

“因为孤,一直最信任容卿你。”她唇红齿白地吐出这么一句,简直戳到容宿心窝里了。

看到那欺压她多年的老狐狸竟然僵硬了手,秦绍心满意足地点点头,看来收揽人心这一招也被她学会了呢。

第二百六十三章:指证

秦绍的出现就像投石击水,荡起无数涟漪。

容王妃脸皮僵硬地看了容宿一眼,心里已经滚过千万种可能。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您这一步棋下得太急了。”

容闳的劝说犹然在耳,可容王妃此时已是悔之晚矣,当然,她也没想悔。

“见过殿下,”容王妃客客气气施礼,一副不明所以的模样:“臣妇不知殿下是要为谁作证。”

都这个时候了,王妃还不服输呢。

秦绍冷笑,看来前世王妃能跟容宿斗那么久,也不是无的放矢。

“王妃刚才不是在问容宿可有证据?巧了,齐氏的那份供词早在孤借住王府的时候就给了孤一份,你要看吗?”秦绍笑盈盈开口。

容王妃求助似得目光看向三司老大人们:“臣妇不敢,这是几位大人的公事。”

秦绍若有若无地将目光投向了三司的三位大人。

曹国舅脸上惨白,周老御史神色肃穆,绍大人则缩在后面极力缩小存在感。

毕竟秦绍话说到这份儿上了,他们还能不明白?

事实上,他们在容王府曾经审问过齐氏一次,齐氏一一作答,如今想来,其实每句话都有两种可能。

他们问齐氏那份供词是不是春婷招供,齐氏当然说是,但问到内容时,齐氏则畏畏缩缩地表示正如证词所写的那样。

三位老大人根本没想到还会有双份供词,所以这就被齐氏糊弄过去,原本他们还有些存疑,毕竟齐氏当时模棱两可的对答实在有故意诱导他们的嫌疑。

但现在秦绍出面表示曾经收到过齐氏所言的“真正的供词”,就相当于是亲身作证,他们即便有些疑惑也不敢真正当庭质疑秦绍啊。

周老大人目光在容王妃身上扫过,若是寻常妇人见到这番阵仗早就吓得六神无主,可容王妃却应对有余,还有胆色要证据,可见心智不俗。

这件事,还有的讲究。

否则殿下和容宿为何偏偏算计她,而她也恰恰命人到刑部报案,这才落入瓮中?

周老大人虽然忠心皇帝,但也不是愚蠢之辈,自然不想成为容王妃手里的刀,故此他选择沉默,并没有说出齐氏有意诱导的事,还在曹国舅想上前时拽了他一把将人拉回来,静静观望事情发展。

秦绍朝三人方向颔首,才道:“既然王妃不想看,那还是解释一下这份诬告孤勾结嘉华的供词是如何从你的嬷嬷手中交给三司的吧。”她这一句话,竟然是要将案子定下了。

“殿下!”容王妃终于露出一丝慌色:“殿下天潢贵胄,可臣妇也是受过诰命的王妃,不容殿下如此污蔑!陛下,请陛下明鉴!”

皇帝冷笑一声,朝容宿扬了扬下巴。

“母亲,恕儿子不孝,还要再问您两句。”容宿勾着唇角,这声讨罪简直比利刃还刮得容王妃脸皮疼,“四郎既是领了陛下的旨意,别说我只是你的嫡母,就是你的生母也问得。”

还不服输呢。

这分明是在提醒众人,容宿大逆不道审问嫡母。

她以为这么一句就能让容宿难堪,畏首畏尾,却不知点燃了皇帝最后一点耐性:“放肆!是朕让容卿审问的,你这是在指责朕不通礼法吗?!”

“臣妇不敢,”容王妃一个头叩在地上,顿时瑟瑟发抖。

她到底是妇人一个,在家议论两声朝局或许可以条理清晰,但论及对圣心的把握简直烂到家了。秦绍露出三分笑意,这方面深宅妇人当然不懂,倒是容宿巧妙利用一句儿子不孝引得容王妃上钩,现在有了皇帝当庭斥骂他审问起来就不需要畏手畏脚,顾忌身份人言了。

真是狗……老奸巨猾。

不知为何,秦绍第一次觉得那句到嘴边的狗贼二字放在眼前的容宿身上让她心生反感,不知不觉地换了个形容词。

那边容宿已经审上了。

“王妃娘娘说眼前这份牵扯太子的证词是齐氏亲手交给您的,是何时,经由了几人手,可曾有人亲眼见过供词内容?齐氏又可曾跟您亲口说过证词上的内容?”容宿一连抛出三个问题,就是要让容王妃来不及想对策。

容王妃果然吞吞吐吐说不明白。

这并非她不能急中生智,而是因为当中牵扯太多。

她若是说了只有自己和徐嬷嬷知道,那便是证明了无人见过供词内容,可这样那齐氏就有秦绍作证,最后“掉包供词,妄图陷害太子”的罪名只会叩在她一个人头上。

可她若是说有,又能有谁呢?

她虽然给容王看过那份供词,但一来容王已经明确表示过不想掺和进来,容王妃打着为容家好的旗号行事,就是借她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说出容王来。

更何况,容王见到这份供词也是从她手中得来,并非从齐氏手中得到,他到时只需如实说明就足以脱身,而局面还是回到眼前,她还得罪了自己的丈夫。

这种蠢事容王妃当然不会做。

那还有谁肯为她作这个无异于假证的证?

紧急之时,灵犀通透,容王妃忽然想明白了秦绍和容宿联起手来为了什么……嘉华!

他们十有八九是猜到了她和嘉华联手,陷害秦绍陷害裕王的大局,今天就是要用齐氏那个贱人的反口咬出她来,若是她能再开口牵扯出嘉华那就是连根拔起!

至于容宿的“背叛”更是一计。

容宿这个小贱种,自己当初就不该留他活命!

“没……没有人能作证,前几日将供词交给臣妇后,臣妇日夜难眠,如此大事不敢知会任何人,就想着将证据交让三司几位大人便是尽了命妇之责。”

“王妃可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呢。”秦绍忍不住冷笑嘲讽,颇有些少年人使性子的味道。

但皇帝没有怪罪。

饶是再好脾气的人面对这样凭空而来的污蔑,也不会好脾气地对待罪魁祸首了吧。

更有可能的是,对方还想要裕王的性命!

“王妃娘娘说是前几日?这就奇怪了,事情发生少说也有四五个月了,齐氏为何近几日才给你状辞?”容宿把目光投给齐氏。

齐氏早就和他商量好回答,一个头磕在地上哭得不能自已:“陛下恕罪,陛下恕罪,妾身不敢欺瞒陛下,是前几日母亲突然提及春婷的供词,说只要我交出供词就能说服太子殿下饶我夫君性命!”

“妾身孤儿寡母实在不敢违背,但万万没想到母亲的法子竟然是要污蔑太子殿下,妾身若是早知,断然不敢做这等大逆不道的事啊!”

第二百六十四章:案底

不二朝与虎谋皮第二百六十四章:案底污蔑太子。

大逆不道。

齐氏这一刀一刀扎得可太狠了,生怕容王妃不死一样。

看来她也很清楚,今天这一场闹罢,她和容王妃二人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为了自己为了孩子,她只能选择让容王妃去死了!

倒是容宿不疾不徐地看了齐氏一眼,提醒她不要耍什么小聪明,以免弄巧成拙露出马脚。

齐氏赶忙消音,但容王妃面对人证物证是百口莫辩,当即就被皇帝下旨囚禁宫中,并且派人直接将徐嬷嬷和其他几个得容王妃重用的丫鬟婢女统统抓起来。

这一闹可不得了,容王不在长安躲得开,但容闳身为亲生儿子怎么躲得过,当即跪在大殿门前为母亲求情。

“嘉华与我有杀妻害子之仇,母亲断不会与之为伍,请陛下明察!”他苦苦哀求却根本得不到召见,只有容岚与他通过一次气,让他想办法见到毓灵公主好让公主帮忙求皇后娘娘。

容闳是外男,就算已经跟公主订婚也不方便求见,何况出了这档子事,若是容王妃获罪,只怕这门亲事也保不住。

“妹妹,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容闳起了疑心。

小容妃身在宫中,却和容王妃心思一样,都是不甘寂寞的主儿,否则也不会年纪轻轻却偏要入宫为妃了。所以容王妃跟这个女儿比较知心,联系紧密,许多事即便是养在身边的容闳都不清楚,容岚却能知道。

“哥你疯了吗?我能知道什么?”小容妃可吓得不轻,“母亲这是犯了天大的案子,若是无罪还好,若是真的获罪,你这一句就连我的命都要搭进去!”

容闳微怔。

没想到这个时候妹妹想的不是如何救母亲,而是自保。

“好,看来你是不打算管母亲死活了?”

明哲保身,最是稳妥。

“我怎么可能不管母亲死活,我自有我的办法,远比你在这儿跪断腿管用。”小容妃早就知道跟哥哥说不明白,索性断了联系。

容闳跪了大半日,终于等来了秦绍。

“殿下明察,母亲固然报仇心切,但也绝对不会做出构陷殿下的事,她……她可能是被歹人利用了!”容闳膝行到秦绍跟前苦苦哀求。

“大哥是在说我吗?”容宿站在秦绍身后,俯视容闳。

容闳拳头紧攥,不肯与他讲话。

“哦,看来是在说齐氏了?敢情三嫂在大哥心中是如此有心计的人。”容宿说。

秦绍忍不住回头看他。

这人,怎么在容闳面前这么幼稚,像只斗胜了的公孔雀一样,急着开屏炫耀。

“容宿,你也是母亲的儿子——”

“你母亲何时当我是儿子了?大哥当着殿下的面可别说谎,你平心而论,我和容腾,哪一个是母亲的儿子了?”容宿咄咄逼人。

容闳腾地站起来就要动武。

“住手,这里是大殿,你们兄弟的家事也好意思拿到这儿来闹?”秦绍开口,容闳放下拳头,容宿漫不经心地整理衣领。

“容闳,你忠心赤城孤心甚慰,”容宿在后面不自觉地冷笑,秦绍只当没发现:“但这件事你还是回去等结果吧,相信用不了几日,三司就会有答复了。”

秦绍说罢便走,容闳扭头跑到她身前跪倒:“殿下!殿下,臣可以替母招供。”

容宿眉头一挑,没想到容闳会这么做。

“大哥这是急着自保吗?”

容闳瞥他一眼,冷冷道:“我的确知道母亲逼着三弟妹交出春婷证词的事,但母亲的心思绝不是陷害郡王,而是因为……因为她以为郡王有罪,她急着为长孙报仇啊!”

秦绍也忍不住冷笑:“你的意思是,容王妃设计陷害孤,只是为了给江氏和她肚里的孩子报仇?”

“你可真是被孝心蒙蔽了双眼,难道你就从没想过,林氏急于为你娶毓灵为妻,到底是临时起意,还是早有预谋?”秦绍俯身直视容闳双目,笑容有些残忍:“看来你根本不知道整个容家,最希望江氏死的人到底是谁。”

“不可能!”容闳跌坐在地,“我娘这些年虽然急着抱孙子,但,但她绝不会做出这么丧心病狂的事!”

买通嘉华杀江氏,这怎么可能!

“等着三司会审的结果吧。”秦绍随意应道,远远走开。

三日。

三司只用了三日,就把林氏嫡系全审了一遍,除了徐嬷嬷什么都不肯招,一直说娘娘冤枉外,其余丫鬟小厮们能招的全招了。

林氏执掌容王府三十余年,手上根本不干净,如今是陛下亲自将她下了大狱,手下之人那个还敢隐瞒,恨不得把知道的所有事全招了,免得受苦。

容王年轻时酷爱美女,房中林林总总收了三十余号人,有自己买的有人送的也有良家子光明正大纳彩进门的妾侍。但说来奇怪,除了容腾容宿外竟没有半个庶子成年,庶女倒是不少,那些失宠的美人儿们下场更是千奇百怪。

从前一个一个看起来倒是没什么,但如今翻查出来一个接一个的就大有门道。

结果三司一通审下来,嘉华的身份还没查出来,倒是把容王府的那些见不得光的事翻了个干净。这当中容宿当然没少出力,不过结果还是得交由容王自己处理,这毕竟是家事,而证词一案却陷入瓶颈。

容宿主动探视单独关押在刑部小室的容王妃,对方素衣素面,但神采还不错。

“是查不出什么吧?”她笑说。

容宿背着手看她,声音尽量放轻:“我娘,也是你做的吗?”

容王妃挑眉:“你查出什么了?”

“我知道,我娘身体一直很好,可你来过后,她就渐渐病得起不来。”容宿攥紧拳头,他一直和娘缩在小院子里,可那年闯祸见到容王妃后,娘亲的身体就每况愈下。

容王妃咯咯怪笑,“你费了这么大的劲儿,就想查你娘的死因?太子殿下若是知道你利用他,只怕吃了你的心都有了吧。”

容宿腾地一拳砸在桌子上:“你逼她做了什么?”

“都是她自己在逼自己,”容王妃冷笑,“罢了,你今天来是要放我出去的吧?就算我做了再多的错失也只是容王府的家事,牵扯不到别的什么。”

果然,容王妃早就知道,即便翻出她所有案底,只要没有她勾结嘉华的证据,就没办法置她于死地。

毕竟她还是容闳的生母,容王就是恨死她,也不会休妻断了长子的前途。

“你真以为,我不知道嘉华是谁?”容宿冷笑,啪啪拍了两巴掌。



第二百六十五章:安晴【加更】

容王妃抬头,脸上得意的表情僵硬起来,半晌没能开口,只是见鬼一样盯着门前的女子:“她……她……”

容宿面带微笑凑上去:“她是谁,母亲不认识了?”

“她……不是回家养病了吗?”容王妃无比心虚地开了口,手指微微有些抖,旋即走上前:“彩玉,你没事可太好了。”

门前那带着兜帽名唤彩玉的女子猛地掀开兜帽。

容王妃似是害怕见到什么一样眯起眼,彩玉咯咯怪笑:“娘娘,奴婢死里逃生才爬出乱葬岗,您怎么不敢看奴婢呢?”

“彩玉,你病了就回家养病,怎么敢随便出入公堂!”容王妃板着脸道:“你还是我容王府的奴婢,我不许你做出无礼之事!”

容王妃还想摆主母的威风,可这次她却算错了这笔账。

“三夫人和四爷已经答应我,只要我说出实情,他们就还我自由,还能让我亲手报仇。”彩玉摸着溃烂结痂的脸颊,声音竭力隐忍但显然是在崩溃边缘。

“母亲,现在您还觉得我抓不出嘉华吗?”容宿好像故意和容王妃作对,这一前一后的声音逼近,让容王妃本就紧绷的神经一瞬间断裂。

彩玉的声音如影随形:“就因为我看到了那个女人,你就让姓徐的老毒妇给我下毒,让我面上生疮,还打着养病的旗号,把快死了的我丢到乱葬岗去!娘娘我服侍了您八年啊,您只要说一声,我就是死也不会出卖您的,可您却这么对我!”她的脸毁了,这辈子就再也没什么指望。

容王妃让她一生残疾,她也不会让容王府妃好过!

所以当容宿的人从乱葬岗把她抬回来,还找人给她解毒救命,她就立志帮四爷解决掉这个歹毒的女人!

“我见过那个嘉华!那天四爷奉命搜府,她就扮成丫鬟的样子进来与娘娘密会,我意外听到娘娘提到了裕王府三个字!”彩玉当众喊出这句话,就是最有力的人证。

“她说谎!”容王妃近乎尖叫,“她得了重病记恨我将她丢出去,便伺机报复,她的话根本不可以做证词!”

“那她若是找到嘉华了呢?”容宿步步紧逼。

容王妃瑟瑟发抖,不,不可能,没人能找到嘉华的,没人知道嘉华在哪儿的!

“不就是藏身宫中吗?你还真以为没人治得了她了?”秦绍的声音响起,她单手高举着圣旨朝刑部的大人颔首示意:“奉陛下旨意,带彩玉搜查宫中所有宫女,妃嫔,只要是女人,就都要认一认!”

容王妃双腿一软栽倒下去。

秦绍亲自来将彩玉领走,前往各宫辨认,这一招棋不可谓不狠。

彩玉是因见到过嘉华的侧脸而被容王妃逼杀,当然是到死都记得那个人的容貌,相信用不了两天就能找到嘉华的下落。

容宿心里这颗石头终于落地,也就不管容王妃的死活,径直从走出。

让他意外的是,秦绍竟然带着人在外面等他。

“殿下,”他一时不知怎么开口,他还以为秦绍早就走了呢,毕竟抓嘉华的事才是重中之重。

秦绍局促地清了清嗓:“我都听到了,你……娘的事。”

容宿故作轻松一笑:“劳殿下费心,这个女人作恶多端,即便不承认,她也逃不过这一劫。”

“你就不怕容王看在容闳的面子上放她一条生路?”秦绍微诧。

“不是还有殿下呢吗?”容宿笑说:“殿下不会放过她的,就算是为了臣。”

秦绍睁大眼睛,有这么不要脸的吗?

“否则您也就不会在这儿等着臣了。”容宿扯出一丝笑来。

不知为何,自从前几日秦绍忽然让他一起用膳开始,殿下对他就格外宽容,好像是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一样急于补偿。

前头他排挤容闳时是这样,今天特意等他也是这样。

“殿下其实用不着这样,和殿下翻脸这件事都是我自愿的,说起来还害得殿下屡次被陛下斥责,臣并没有什么损失,所以殿下不必心存愧疚。”

“我不是因为……好吧。”

秦绍原想否认,毕竟她真不是因为“误会”容宿背叛她这才心存愧疚想补偿容宿,而是因为误会他前世害死父王,不过细想起来,她觉得还是让这个误会延续下去,比较好解释。

“现在当务之急是尽快抓到嘉华,陛下那边才好交代。”

“放心吧,我已经派人过去了。”秦绍当然不会带着彩玉在这儿等容宿,东宫禁军早就带人去了,不过容宿还不放心,要亲自去盯着。

慈安宫。

这里是历代太后的寝宫,一直尊贵热闹,尤其是先帝生母窦太后在世时把持朝政,这里俨然就是第二个朝堂。

但这一朝与众不同,宫内仅供着陛下生母方太后的灵位。

窦太后当年扶持起来的傀儡皇后曹氏在封了太后后,只能别居其后的泰安宫。

饶是如此,曹太后并没有怨言还担心皇帝和大臣们因为她居所的问题起争执,自己要求住到避暑山庄去,远离纷争多年。

有此,慈安泰安两宫都是门庭冷落,但十分安静。

慈安宫的宫女们也最闲适,成日里打扫打扫卫生便能安稳度日,令人羡慕,所以当皇帝传旨要搜查各宫的时候,慈安宫人们第一个想法是与我无关。

谁敢随意打扰方太后灵位?

所以当容宿带人进宫时,管事宫女第一反应是,这个人不想活了!

容宿并不多话,直接叫所有人遵旨站到宫中庭院内,由彩玉逐一辨认。

宫中人员的花名册就在容宿手中,他和嘉华交过一次手,犹记得对方轮廓,不过此时有笔彩玉的话更有力的证据出现。

“安晴呢?”容宿问过第三遍,众人也没答出个所以然来,只说安晴是二等宫女负责守灵,平时也没人在意她是不是跪在屋里祈福,谁想到今天才发现她根本不在内室!

他反应奇快,当即命人禀报秦绍。

“这只狐狸终于露出马脚了。”秦绍当然高兴,不过她也不相信嘉华只是普普通通的一个二等宫女。

“再查,所有和安晴有关的消息全都送来给孤!”秦绍道。

她与容宿里应外合,抓住一个安晴根本不在话下,问题是安晴背后的那个人这次应该坐不住了吧。

第二百六十六章:要人

“宫女安晴,六岁入宫,八岁时在东宫做过先太子外门洒扫丫鬟。太子夭折前她被派去伺候毓灵公主侥幸逃过一劫,而后随着公主进了坤德宫,后来犯错被皇后娘娘罚去佛堂,再然后就被派到慈安宫中。因为要在灵前祈福所以安晴很少与人见面,连用膳都是独自一人,现在看来有充足的时间行事。”容宿整理过安晴记录在案的履历,向秦绍汇报。

“拔出萝卜带出泥,既然这个安晴失踪了,你就重点查她在慈安宫的情况,偌大的宫中她屡次出入不可能毫无破绽,必定有人跟她联系,慈安宫中也会有人同她里应外合。”秦绍眯起眼:“抓住这个人,我们就离真相更近一步了。”

容宿的办事效率可不是吹出来的,又有秦绍和皇帝两方撑腰,短短半天就抓住了里应外合的宫女。

“宫女招供说她经常帮安晴吃饭,有时候能一连吃好些天,她也怀疑过,所以有一次偷偷进去看过,安晴果然不在灵堂祈福,不过她吃人嘴短不敢说出来。”

这下证据确凿了,这个安晴极有可能就是嘉华。

因为是宫中的人,所以江泰才信任他,而大公主……

“查了她消失的时间和大公主出入宫的时间对比了吗?”秦绍问。

容宿点头:“完全吻合,安晴应该就是随着大公主凤驾出入宫中的。”

承安大公主身份尊贵,每次出入宫都要带上十七八号宫女,只要有管事的授意,混进去一个两个的,根本没有侍卫会查,至于慈安宫八百年没人来一趟的想发现也不容易。

“马上提审大公主身边的嬷嬷,看看这件事到底是谁办的。”秦绍下令,这一连串动作抓了好些人最后终于查清真相。

嘉华,或许本名安晴,平时就在慈安宫中守灵,因为有大公主撑腰所以一直不曾露了马脚。不过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安晴最近一次露面便是在宫门前递了中暑的容王妃一杯茶,这件事有两个小宫女看到,故此成了最切实的证据。

有了这份证据,不论徐嬷嬷和容王妃招不招,结果都已成定局。

衙门立刻命人画了安晴的画像让彩玉辨认过,彩玉只在暗中见过一截侧脸,不过看了画像也觉得有些像便认了下来。

有趣的是,安晴的模样竟然让秦绍有些眼熟。

她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不过现在距离抓人只差一步,她心里长出口气,走出衙门时没注意到身后跟来的容宿。

“殿下,”容宿叫住秦绍,小跑着追上来。

秦绍看到他手里的玉佩,忽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容卿是想到要求什么了?”

“是,”从夺玉那一刻他就想好了,并不是为了让容王妃误会逼她自露马脚,而是因为容宿确有所求。

他跪倒在地双手捧玉奉上:“臣斗胆,想请殿下恩典,将一个人赐给臣。”

“?”秦绍一时没反应过来。

“臣,想要一个女人。”容宿试着说得更直白一点,他以为凭秦绍的头脑,应该猜得出来他想要的人是谁。

毕竟他们能到今日君臣相互信任的一步不易,但既然走到了这一步,他认为秦绍不会再在听雨这件事上骗他了。

容宿想过了。

听云的身份十有八九就是殿下的暗卫,不过既然她能像征文示好,就表示她至少是自有的,殿下对她并没有什么企图。

那他就能用这一诺,将她要来。

容宿满怀希望地看向秦绍。

“嗯……你想要她?”容宿也逃不过上辈子的宿命,开口向她要任艺璇了,可他们今生明明没有太多的交集啊?

秦绍心里忽然有些不舒服,“她的身份对你很不利,刑部尚在通缉她。”

任艺璇有案底在身,囚在太子府之中等案子了结只怕还要再度流放。

容宿毫不介意地笑了,“她的事虽然不小但大公主府如今败落,相信过不了几日就没人再追究了。”

可巧这两个人同时夜闯了大公主府,以至于驴唇不对马嘴地说了这么久,两个聪明人竟然每一个人听出了问题。

于是一个不情不愿地应了,一个欢天喜地的表示愿意在老地方等着。

“这个狗贼,竟然还跟任艺璇有老地方了!”秦绍磨牙,她现在很怀疑任艺璇当初能逃出郡王府正是因为有容宿相助。

“还给我。”秦绍伸手抢过自己的玉佩,大步走开。

容宿不疑有他,欢喜地回了府,看什么都高兴的他一掷千金在琴坊买了把古琴。

路过坊市热闹的人群时,脸谱摊上的一张花脸面具吸引了他。

容宿扔过去一块碎银子拿走了面具。

征文先生的面具给了听云,但只要他还在,征文就会一直在。

夜幕降下,容宿亲手暖了壶酒,坐在琴台前等着,手边就放着新买的那张花脸面具,不时摸摸琴弦向门外张望。

一顶小轿咯吱咯吱抬到小门前。

大成欢喜地迎上去:“姑娘可来了,爷在里面等您呢。”

任艺璇疑惑地皱着眉,她不知道秦绍在搞什么鬼,索性不说话也不回答,免得惹出麻烦。

进府落轿,任艺璇才慢慢掀开帘子。

入目是容宿的背影,“你终于来了。”容宿转身,他带着花脸面具,看着女孩一只绣鞋迈出,惊讶地喊道:“你是……征文?”

容宿面具下的脸瞬间铁青:“任艺璇?”

大成也吓傻了,自家爷豁出这么大的勇气要告白听云姑娘,怎么太子却送来这个奇怪的女人?

“征文,你……是你从太子手中救了我。”任艺璇无比惊喜,垂下头带着一丝羞涩的笑意:“我……我还以为你一直比较喜欢那个听云呢……”

“我喜欢的当然是听云,”容宿的声音比夜幕还森冷,冻得任艺璇一个激灵,“你,你说什么?”

大成一颗心都提到嗓子眼了。

他非常清楚四爷为了今天准备了多少,结果太子送来的人竟然不是他心爱的人,这让四爷怎么忍的了!

“把她塞回去,跟我去见太子。”容宿把面具摔在地上,铁青着脸就去太子府质问秦绍。

秦绍听说他来了,万分不满地摔了杯子:“干什么?他得了佳人就这么急着来谢恩啊。”

“殿下欺我太甚!”容宿咬牙切齿。

第二百六十七章:抢妻

秦绍瞪着大眼睛,看到容宿气势汹汹冲进来下意识瑟缩一下:“怎、怎么了?”

“殿下这是什么意思?”容宿指着大厅前的小轿子,可怜任艺璇还被绑得严严实实塞在里面,羞愤不能自已。

“我……我按你说的做啊,不是你要的人吗。”秦绍忍不住撇嘴。

前世总有些坎儿是今生还要走一遍的。

她是如此,容宿大抵也是如此吧,任艺璇是他前世得不到的女人,今生……今生她可以成全他,就当做是前世误会他的一点补偿。

秦绍如此想着,稍加释怀,心口沉沉压着的那块石头稍稍欠了个缝,可阳光还没照进来容宿就一脸乌云地盖过来:“殿下喜欢她?”

“你说什么鬼话呢?”她怎么可能喜欢任艺璇?

秦绍不可理喻地盯着容宿,这家伙吃错药了吧,整的跟谁要和他抢老婆似得。

“我对任艺璇没兴趣,否则怎么可能把她还给你。”秦绍无趣道,她心里明明赫赫就装了征文先生一个人,今生也就只打算娶宗遥一个太子妃,怎么可能对女人有兴趣。

“殿下明知道我说的不是任艺璇。”

这下可把秦绍搞糊涂了:“不是任艺璇,那是谁?”

她疑惑的表情都快把容宿说服了,“殿下难道不知道,我喜欢听云。”

我喜欢听云。

我喜欢听云。

秦绍如遭雷劈,容宿却极擅乘势追击,逼近一步让两人距离拉近,待秦绍反应过来时容宿已经快跟她脸贴脸了。

“你,你无耻!”秦绍一拳砸过去,这招没用什么技巧也不怎么高明被容宿抬手握住,感受倒他炽热的掌心,秦绍就像被那句“我喜欢听云”烧着了一样,飞快地抽回手。

“我怎么无耻了?男女婚嫁天经地义,只要殿下让我见到她,我自然会和她说清楚。”容宿垂下手。

秦绍没有否认,至少可以确定听云的确是太子身边的人。

容宿忍不住打眼看去,殿中丫鬟倒是有几个,垂眉顺眼的一看就不是他的听云。

“你看什么你!”秦绍骂道,“孤、孤殿里的人也是你能觊觎的?”

容宿垂头:“是,殿下教训的是,臣只想要听云一人。”

秦绍差点吐出一口血来。

要你个大头鬼!

“放肆,孤不认识什么听云!”秦绍甩袖,打算直接否认了事。

“殿下收了玉佩,一言九鼎。”容宿面无表情地将军。

“我……我,”伶牙俐齿的秦绍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反驳了,她以为容宿要的人是任艺璇,当然痛快答应了,可现在他要的是听云啊!

秦绍怎么履行诺言?

把自己收拾收拾塞进轿子里送到容王府吗!

“请殿下成全!”

容宿单膝跪倒,抱拳求道:“殿下就当赐我一个恩典。”他无比希望地看向秦绍,自古赐妻之事都是君臣美谈,容宿不信秦绍不知道。

成全你妹啊!

秦绍知道自己现在再说不认识听云的话都只会被容宿当成笑话,脑子一时都快转不动了。

看来,听云这个身份早就在容宿面前露陷了,只不过容宿将听云当成是她的暗卫,并没有怀疑到她本人头上。不过,他既然知道,有没有告诉蒙世佂?

秦绍想到这个关键点,不由头大如斗:“容卿不必如此,孤对你信任有加,就算你不娶听云,我也不会怀疑你的。”

容宿微诧抬头:“殿下以为我在试探您?”

秦绍早已过了被一句“我喜欢听云”吓懵了的时候,心平气和地扶起他,正要张口,容宿就一句话怼了回来:“监视也好,细作也罢,只要是她,都好。”

秦绍啪地一声摔开他的胳膊:“容宿,你可不要得寸进尺!”

容宿梗着脖子不说话。

半晌,才艰难地找到声音:“殿下也……喜欢听云?”

他早就想过所有可能了,不论是从监视他的角度还是朝局来说,秦绍把听云赐给他为妻都是最好的选择,秦绍并不应该这么抗拒。

所以唯一的理由就是,殿下也喜欢听云,殿下觉得自己在跟他抢女人。

秦绍觉得自己头顶都要冒烟了,容宿可真是个狗贼,他脑子里都想些什么呢!

她怎么可能自己喜欢自己啊。

不,不对。

“孤当然喜欢听云,孤可以为她去死。”秦绍答得一本正经,眼里写满了真诚。

可以为自己去死,没毛病。

容宿闭上眼,这最艰难的可能,成真了。

“那……殿下问过她的意思吗?”

“不用问,她的心思孤最清楚不过了。”谁敢说比她清楚?

容宿沉默。

片刻后,他哑着嗓子道:“请殿下让她现身一见。”

秦绍气得差点背过气去。

“容宿,你可别蹬鼻子上脸!”

“我有殿下一诺,赐婚不成,难道求见一面也不成?”容宿占着理,可把秦绍噎得够呛。

“不成。”秦绍咬牙切齿。

她也豁出去了,恨不得把玉佩一砸,去他娘的一诺。

容宿忽地笑了:“看来殿下心里,也没个准信。”

“我没准儿?我没准儿?”秦绍气得都笑了,容宿可真是一贯的自大啊,“你说,莫不是你有准儿?”

“我有。”容宿眼里荡起一抹自信:“我有,只要让我见到听云,我就有。”

听云还不知道,跟她一起夜闯公主府的人是他,一起夜探容王府的人也是他,一起在冰窖中定情的人还是他。

只要她知道。

只要她知道。

“她一定会选我。”

“呵!”秦绍可真是被气乐了,“好,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那孤就让你见她一面,亲耳听她说。”

容宿站起身,面露期待地盯着秦绍的脸。

“你,你瞪着我干嘛?”秦绍被他盯得有些心虚,没好气骂道:“我能给你大变活人出来啊?”

容宿清了清嗓子掩饰尴尬:“是,请太子殿下传见。”

“我……”难道要我现在就去后堂换装啊?

秦绍气鼓鼓地挥手让他快滚:“明晚!明晚孤自会派她过去,你就别在这儿费时间了!”再怎么等,她也绝不可能现场换装!

容宿攥了攥拳头,似乎也认为不差这一日,便抱拳告辞。

秦绍一想到自己要跟容宿抢自己,太阳穴就蹦蹦跳着疼,“这他娘的算什么事啊!”

第二百六十九章:有病

小容妃跌坐在地,喉咙干的烧起来一样:“真的是……”皇后。

她本也是想试探一下,觉得皇后至少会和她虚与委蛇推三阻四地来往一番,没想到皇后就这么坦坦荡荡地承认了,承认是她在指使容王妃做这些事的。

这个在后宫争宠时从来没有赢过她的老女人,竟然利用她娘,做出了这样大的局!

怎么可能!

小容妃没有秦绍那样的心理素质,一朝知道容宿并不是她的杀父仇人时也只是吞了一口热粥掩盖神情,她是一字不漏地把惊讶写在了脸上。

冯皇后看着呆愣许久的小容妃,苍白的面上泛起一抹冷笑,难怪当初连容闳都不同意送容岚入宫,这个被宠坏了的大小姐真是……废物。

“容妃,本宫一直不甚明白你。”

皇后虚虚弱弱地瞥来一眼:“你膝下无子,这么折腾图什么?”

容岚感觉到一股嘲讽扑面而来。

她入宫最晚,皇帝虽然对她恩宠有加时常留宿,但因为皇帝年纪确实大了少有雨露,虽然小容妃也曾很努力过,可至今也无一儿半女,连名义上占着秦绍母亲身份的皇后都比不上,她这番折腾是为了什么?

就像是场笑话。

容岚臊红了脸,几乎就要夺门而出,可冯皇后还拿捏着容王妃的命。

她的父王、兄弟全靠不住,只有娘亲是真心为她打算的,容岚舍不得,只能强忍着怒火叩了个头:“嫔妾侍奉娘娘,不敢言苦。”

冯皇后笑笑,挖苦了容岚脸色也红润许多,让嬷嬷扶着她坐起来。

容岚小心翼翼地看向她:“娘娘……打算怎么救我娘脱身?”

她心里一贯知道容王妃的情况,也知道她娘没有这么大的能耐又是南郊行刺又是陷害裕王的,那么一切应该就是眼前这位皇后的手笔了。

容岚顿时有些后怕,想着自己这些年仗着年轻貌美对不声不响的皇后几多不敬,谁想到这竟然是一只趴着的老虎,在旁虎视眈眈。

她如芒在背,又恨母亲为何不早同她知会。

“本宫知道你在想什么,”皇后慢吞吞地喝了口不知是什么苦药,眉头皱了皱,叹了口气:“你在想容王妃既是为我办事,大不了鱼死网破,你或许还能乘机除掉我这个皇后,达成心愿。”

“嫔妾不敢!”小容妃剧烈地哆嗦着,好像见了鬼,皇后是怎么知道她心里起了这等阴暗想法的?

“你倒是够狠心,为了拉本宫下水,连亲娘都豁的出去。”冯皇后目光悠远:“若本宫的孩子还在,必不会如你这般不孝。”

容岚攥紧拳头,不想再任人羞辱,索性爬起来:“娘娘也别诓我,我娘若有个三长两短,您也跑不掉。”

“林氏手中若有证据,本宫就不会在这儿了。”皇后将喝光了的药碗递给嬷嬷,又捡了颗甜脯解了口中的苦味,一派悠然自得:“所有线索都会断在安晴身上,即便是再查下去也是你容王府内斗,与本宫,有何干系?”

皇后擦了擦嘴角还在笑:“除了你,只怕连本宫那便宜儿子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是谁在背后算计他。”

小容妃寒毛倒竖忽然觉得自己掉入了无底深渊,皇后对她的坦诚相待,只怕还有隐情!

“本宫知道你在想什么,可本宫不愿意。我明明有儿子,我明明有两个儿子,凭什么要认一个根本没有血脉关系的贱种做儿子,还要扶他登基称帝!”皇后嘶吼像一只声嘶力竭的鸟儿,咳出一口血才堪堪闭上猩红的眼睛。

“本宫的儿子当不了太子,那谁也别想当。”

小容妃跌坐在凳子上,她明白了,她终于明白了。

“昭煦太子……是你毒死的!”

……

次日天光大亮,秦绍迎着晨曦上马,要回宫处理一些杂事,却没想到一出门就撞见了守了她一宿的宗遥,看他泛青的眼底秦绍关心道:“这是怎么了?”

“有些事想跟殿下禀报一二。”宗遥声里都透着疲倦,秦绍心疼得不行径直将人拉进房中,宗遥捏了捏手指坦言道:“昨夜,任艺璇与我说了些话。”

秦绍挑眉:“你去见她做什么?”

她看到宗遥神情憔悴,忽然想到自己对着容宿夸下的海口,顿时拍额道:“瞧我,你是听了谁嚼的舌根了吧?”秦绍使了个眼色,立刻有人关上房门,连着宗遥的两个大丫头都锁在了门外。

连月有些不安,总是耐不住地想偷听一耳朵,佳期便拦着她:“你作什么,不要命啦!”

“我也是为了县主,”连月吐了吐舌头,倒是听到一耳朵,“县主好像问了预言的事……”啪地一声,不待她多想,里面有人打碎了茶盏。

下一秒,秦绍哐当一声踹开门。

朝阳迎着她的身形在门槛上投下一道折叠的影,她微微偏头,板着脸:“若闲着无事就多读书绣花,少要听那些闲言碎语。”

秦绍显然是被宗遥屡次三番的小性子弄烦了,大步离开,只剩下宗遥一人咬着牙死撑着不肯出声。

“县主别伤心,殿下也是一时着恼,毕竟是太子至尊,您还是不要使性子惹殿下不快了。”佳期劝道,事实上,太子殿下待县主已经是顶顶好的了,她有时候也不知道县主在不满足什么。

难道县主真想着能一人独占殿下不成?

宗遥也不知道自己想要秦绍怎样,但他知道,自己绝不想让那个听云进门。

“连月,你去告诉任艺璇,我答应她了。”宗遥忍不住闭上眼。

殿下,别怪我。

普天之下不会有一个男人愿意跟别人分享自己心爱的人。

我……也一样。

秦绍策马入宫,途中非常不巧地撞上了容宿。

她黑着脸,觉得宗遥一早上的晦气都是因为容宿,要不是他朝自己要听云,会弄出这个烂摊子?

迎面走来,容宿乖觉地下了马,还主动上前请安。

秦绍恨不得给他一拳,面上淡淡:“容卿一切如旧。”

容宿笑容满面:“托太子的福。”

秦绍看见他的笑耳边就响起那声“我喜欢听云”,夭寿了,她现在恨不得去洗洗耳朵,躲容宿远点。

她蹬蹬蹬上了玉阶。

容宿黏皮糖似得紧随其后,“殿下可别忘了今晚之约。”

秦绍一个趔趄:“容宿,你有病吧。”

容宿无辜:“臣安好。”

第二百七十章:吵架

秦绍白了他一眼,差点怀疑容宿知道她就是听云,故意在这儿恶心她。

对,就算容宿不知道她就是听云,也有可能故意恶心人。

秦绍算了算,听云跟容宿哪有什么交情?

不过就是……一起查探虎头墙,一起夜闯张府,一起弹了两天琴,他那个白痴那还算不上是弹琴,想到那“出尘绝世”的音乐她忍不住勾起唇角。

这都是小事。

秦绍固执地认为听云和容宿的经历并没有什么出彩的地方,最多就是容宿从征文先生口中听说了很多和听云的事,然后得出结论,容宿不可能喜欢听云。

她僵硬的步子终于自在一点。

容宿跟在后面一直留心秦绍行动,她那时而紧张时而轻松的样子每一步都走在他心尖儿上,看来殿下对听云也是用情至深啊。

他为难地攥起拳头。

为人臣属,和主君争女人乃是大忌,他……

“听云一定会选我。”他低声喃喃,如是这样,殿下也会尊重听云的选择。

可怜秦绍刚刚竖起信心,就被身后这声破了功。

狗贼是有病吧!

秦绍瞬间心乱如麻,脑子里飞快闪过容宿穿着大红礼服掀开对面同样一身大红礼服的自己的红盖头,两人言笑晏晏地看过来,简直就是恐怖故事!

秦绍摇头,一溜小跑冲上玉阶顶不见踪影。

“四爷!”小太监的声音打断容宿追上去的步子,“贵妃娘娘有何吩咐?”容宿认识,这是贵妃宫中的心腹。

“娘娘说查到了一些线索让小的交给您。”小太监递上一只小钗盒子,容宿打开,发现里面空空如也,但稍加破解就从钗盒底层抽出一只木板,木板背面刻着一层小字约定了今晚旧处约见。

“这盒子是西坊市赵记的手艺——”

不等小太监说完,容宿就把盒子塞进太监怀里:“送去给殿下,”他急着跑出宫。

赵记。

安晴发现不妙逃走时来不及销毁这份证据,所以赵记的人很可能要被灭口,这是绝好的机会!

容宿忙不迭赶到赵记。

午时刚过,赵记门板却紧封着根本没有开业的意思,容宿给大成使了个眼色,大成立刻四下警戒确定无人后两人悄声翻墙入内。

“四爷,咱们不点齐人再来吗?”这样要是有什么误会,可说不清了。

容宿摇头,朝里面扬扬下巴:“来不及了。”

他们是从后院翻墙进来的,从这个角度刚好可以看到大堂的后门半掩着,透着一丝凋零破败。

老板显然早就将伙计遣散,但自己有没有逃出虎口……

容宿负手走过去,脚尖一挑拉开门,就见到地上一滩氤开的血迹已经泛着紫褐色干涸凝固,老板早已气绝身亡多时。

还是来晚一步。

容宿也没放弃,翻查了老板的刻板残骸,在刨花削里找了不少废料,终于拼凑出些许线索。

他们说的旧处,应该指的就是赵记。

不愧是嘉华,将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玩到这个地步,说她是个普通宫女,容宿都不肯信了。

他立刻示意大成下去埋伏,自己则寻了个适合的地方藏身。

容宿看了眼天色。

希望这女人识相点,别来的太晚。

另一边,秦绍在东宫大殿处理着堆积如山的折子,速度堪比牛车,她揉了揉酸疼的手腕朝门前张望。

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了。

小太监懂事上前:“殿下想传召谁吗,小的跑一趟?”

“不想。”秦绍冷冰冰的。

她巴不得容宿那狗贼别来烦她。

“对了,你方才说容宿派人送了什么来?”秦绍凉了那东西许久,虽说眼不见心不烦,可时候一长,就成了她的心病,害得她写了不少错字。

“是一个钗盒子,里面并没有东西。”內侍禀报。

秦绍脸色难看:“扣死他算了!”

当初送舒涵还一出手就是两只点翠钗,到了听云这儿,就是个空盒子?

秦绍拍案,气得写不下去了。

內侍一笑,懂事儿地将盒子递上来:“小的也不知有什么玄机,还是请殿下过目。”

秦绍瞥了眼,侍从主动揭开盖子,容宿并没有把里面的活板放置好,所以秦绍一眼就看出问题:“拿过来。”

上面写着旧处相见四字,落款就是今日。

秦绍一手掀翻了盒子,大骂狗贼可恶,脸却可疑的红了起来。

显然,她满脑子都是容宿约她夜会的事,一时没反应过来误会容宿又在提醒她别忘了晚上之约。

结果就这么阴差阳错地忽略了容宿要给他传递的消息。

不过说归说,秦绍还是打算履约的。

在她心里,今晚见到容宿说清楚自己根本不喜欢他后,就能不再相见。

而且更好的是,既然容宿和蒙世佂都误会听云是太子的人,那秦绍就不用再费力装成不知道征文先生就是蒙世佂了。

“对啊!”秦绍第三次拍案而起。

这个狗贼,既然早就怀疑听云是太子的人,肯定也能猜到听云早就知道征文先生的身份,那还拿着征文书铺的事吊着她,骗她做三件事?

秦绍恼羞成怒,小狮子似得低吼一声用奏折盖住了脸。

她真是丢人丢到姥姥家去了!

“太子,太子殿下?”宫人见到秦绍甩袖出宫,不知所措地追上去,只来得及让人将折子打包送往太子府。

如今秦绍有这两处办公之所,而且偏爱宫外的太子府理政,他们也习惯了。

太子府。

“殿下,县主……搬回县主府去了。”玉成先生斟酌用词:“您,是不是和县主有什么不愉快?”

今早秦绍发火,他可听了些风声。

“哪有什么不愉快,他还没过门,本就不该住在太子府。”秦绍说的风轻云淡,但脸色显然不是那么好看。

玉成先生捋了捋胡子:“殿下,您和县主阴阳互补,天命所归,万万不要因小事错过啊。”

秦绍挑眉,玉成先生如今怎么像个拉皮条的似得。

“还是先生觉得,除了宗遥,孤就娶不到别人了?”秦绍拂袖,“这长安上下,难道孤就找不出一个聪明伶俐忠心可靠的太子妃?”

这男扮女装的世家小姐,可不就人家宗遥一个!

玉成先生看出秦绍心情不佳也不敢顶着说,只能宽慰两句,又岔开话题:“刑部把褚英送回来了。”

秦绍还念着宗遥服气而走的事,忍不住哼了声:“孤瞧着褚英就挺好!”

窗外连月腿一哆嗦,一溜小跑离开。

第二百七十一章:圈套

连月也没跑远,她是县主大丫鬟,在府中门路不少,虽然宗遥赌气搬出府了,但府里的人一时半会还不敢拜高踩低不把她当回事。

所以连月很顺利地从小门钻进一处院子。

“姑娘快换上衣服跟奴婢走吧。”连月递上自己准备好的丫鬟衣饰……

夜色浓浓,容宿心里越来越躁。

他不是一个沉不住气的人,但今天,他很烦。

赵记是个好机会,但或许嘉华也担心暴露所以改变了计划,不来了?

他不可避免地开始找借口,心里闪过一千个说服自己放弃这里回去见听云的理由。

还好,还好。

他还有一丝理智,所以藏身暗处纹丝未动。

扑棱棱。

几只野鸟飞过,蓦地一只坠地,落在院子里啪地一声。

容宿绷起神经,没有出面。

来人见四下安全,终于放心地翻过围墙。

男人?

容宿皱起眉来。

他和嘉华交过手,对方身形早已熟悉,断不会是这等魁梧男子形象。

难道他猜错了,这里并不是嘉华与幕后黑手最后的联系方式?

“你来了。”一道清亮亮的嗓音从墙头响起。

男子等的人也来了。

“东西呢?”男人先开口,声音令容宿皱眉。

女人也从墙上跃下:“这里不是什么安全之地,宫里的人很快就会追查到此,你还敢赴约,就不怕被人发现你主子的身份?”她笑盈盈地,月光下,脸上的牡丹花面具有些渗人。

“现在满长安都在通缉你,就算我不抓你,你也逃不掉,识相的就交出东西,你还能多活几天。”

“怎么,你和主子都要舍掉我这颗弃子了?”嘉华冷笑。

男人疑惑皱眉:“你休要胡言,我们何曾与你合作过。”

“这个呢?”嘉华手在男人面前一抖,光线太暗容宿根本不能看清那是什么,但男人似乎很忌惮也很着急,上前一步:“告诉我,她说过什么?她是怎么死的,是不是你们害死了她!”

男人揪住嘉华的领口,心神失守瞬间嘉华袖中突然寒光一闪,利刃直取男人喉头。

容宿暴起掌心利刃激射而去正中嘉华手腕,“抓活的!”

虽他厉喝之声,左邻右舍间蹿出数名高手将二人团团围住。

嘉华捂着手腕,难以置信地看着容宿:“不可能……你们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搜到这儿来?”容宿则看向蒙面男子的目光森冷无比:“殷统领,还不束手就擒?我或许还能为你开脱一番。”

男人摘下面罩,果然就是贵妃最信赖的心腹,殷统领。

嘉华看向男人又看看容宿,忽然冷笑起来:“你们出卖我!”

容宿眉头微不可查地一皱,嘉华这句话简直太致命了,送给他线索的人是容贵妃,尹统领又出现在这儿,怎么看怎么符合嘉华所说的合谋且出卖的戏码。

“你休想牵连贵妃!”殷统领拔出刀来,直指嘉华。

嘉华捂着手腕冷笑,竟大胆地靠进殷统领怀中,殷统领竟也没有真对她动刀,只是慌乱避开,但嘉华不知说了一句什么,殷统领忽然伸手揽住她的腰,腾身而起就要逃走。

“爷!”大成急着喊了一声。

怎么不追啊!

这可是绝好的机会。

容宿脑子里很乱,殷统领掺和进来还大胆就走嘉华,简直就跟签字画押说容贵妃就是幕后主谋一样啊,他若追了一切就铸成定局了。

但若不追,只怕再也没有查清的机会了。

“追!”容宿刚一开口,就听外面喊道:“抓刺客!”

刑部的人也不知道打哪儿得来的消息,乌泱泱地冲过来对殷统领和嘉华紧追不放,又有容宿相助,很快就将两人包围!

事情似乎顺利得让人心里起疙瘩。

殷统领是真的豁出命去保嘉华,但双拳难敌四手重伤倒地嘉华也暗器使尽,被刑部的人带走。

“让咱们在刑部的人盯紧了。”容宿暗中吩咐大成。

大成搞得一头雾水:“爷您……不连夜审讯?”

这可不是容宿的风格啊。

容宿攥了攥拳头,他曾经为了殿下错过了和听云相见的机会,才阴差阳错,将两人的事拖至今日。

当时在酒楼,他看到便装的秦绍逃开心急去追,错过了和听云的初次见面。现在想来,上一次秦绍大抵是来观望听云和征文见面,又不知道他才是真正的征文,这才会忙着躲闪。

容宿摇头失笑。

他们之间的阴差阳错可是太多了。

多的都能编成一册话本子了。

“不审了,就算真有什么圈套……”为了她,我也钻了。

容宿这份心意,大成是懂了的。

毕竟他才是那个夜夜备受琴声折磨,还要鼓掌夸赞爷的琴声听云姑娘一定喜欢的可怜人啊。

容王府内,一抬小轿子悠悠晃晃地进了王府。

守门的早就习惯了四爷房里会来人,所以在对面报了四爷名号后顺利放行,轿夫们则将人放在院子里就退了出去。

容宿回到府内,一听是小轿子抬来的,心里乐开了花。

“你说,你说是不是殿下把我的话转告给听云之后,她才故意这样与我相见的?”容宿忍不住浮想联翩。

……还差四百字,赶个更新,我稍后写好了替换,大家刷新一下就能看了……

抱歉抱歉,当我防盗了吧

“宫女安晴,六岁入宫,八岁时在东宫做过先太子外门洒扫丫鬟。太子夭折前她被派去伺候毓灵公主侥幸逃过一劫,而后随着公主进了坤德宫,后来犯错被皇后娘娘罚去佛堂,再然后就被派到慈安宫中。因为要在灵前祈福所以安晴很少与人见面,连用膳都是独自一人,现在看来有充足的时间行事。”容宿整理过安晴记录在案的履历,向秦绍汇报。

“拔出萝卜带出泥,既然这个安晴失踪了,你就重点查她在慈安宫的情况,偌大的宫中她屡次出入不可能毫无破绽,必定有人跟她联系,慈安宫中也会有人同她里应外合。”秦绍眯起眼:“抓住这个人,我们就离真相更近一步了。”

容宿的办事效率可不是吹出来的,又有秦绍和皇帝两方撑腰,短短半天就抓住了里应外合的宫女。

“宫女招供说她经常帮安晴吃饭,有时候能一连吃好些天,她也怀疑过,所以有一次偷偷进去看过,安晴果然不在灵堂祈福,不过她吃人嘴短不敢说出来。”

第二百七十四章:伤口

秦绍咬牙切齿想杀人,但看到容宿指缝间渗出的鲜红冷哼一声:“你不去包扎,在这儿耍什么嘴皮子。”

大成噗嗤一声笑出来,被三个人瞪了眼,灰溜溜进屋拿药箱来。

容宿大喇喇地坐在琴台上,胳膊一甩不让大成碰他:“谁伤的谁来负责。”眼睛一瞥又飘到听云身上了。

大成忍不住想捂脸,四爷你泡舒涵的时候手段挺高明的啊,怎么到了关键时刻反倒幼稚起来……

果然,秦绍对容宿翻了个白眼,理都没理。

容宿讨个没趣却不曾发火,还是笑吟吟地盯着人,手上麻利地倒了药,像感觉不到疼似得迅速包扎好。

秦绍那边也问的差不多。

舒涵不是个能吃苦的性子,更别提跟嘉华本就没什么感情,面对一把软剑当然什么都招了。

“太子府果然不干净。”

之前宗遥送走舒涵时就是太子府自己的人泄密,以至于让嘉华抢了人,丢到容王府来,妄图破坏容宿和秦绍之间的信任。

后来容宿搜府,舒涵也能趁乱联系到嘉华,还在今日逃了出来,可见府中被人侵蚀之深。

“殿下府中只有三种奴才,原府带来的,宫里赐下的和外面买的,如今单看问题出在那个途径的就能顺藤摸瓜了。”容宿在旁开口出招,与秦绍不谋而合。

见到听云点头,容宿像得到夸奖的小孩子一样凑上前去。

秦绍避了避。

“那咱们的事?”容宿满眼期待。

他觉得听云对他大有改观,说不定不用征文先生的身份,也能再度让她爱上自己。

那就美了。

容宿不是个自大狂,但他也有自己的骄傲,尤其在听云这儿。

若非太子给他的压力实在太大,他是不想用征文的身份逼着听云做出选择,他希望的是听云像之前那样,一点点爱上他。

他已经努力了三件事的功夫,现在听云看他的眼神都是含羞带怯没了之前恨之入骨的样子,可见是有成效的。

容宿的直觉是对的,听云对他当然有改观。

在揪出容王妃之前,秦绍眼里的容宿就是个杀人狂,屠杀皇室,见死不救害死她父王,还谋朝篡位夺了她江山的佞臣贼子。

但经历了这么多,秦绍仿佛再次走过了一遍容宿当初的路,而且好巧不巧地选择了和他一样的做法。以杀止杀并不为她厌弃,屠戮皇族更是无从谈起。

江泰、承安大公主甚至是秦维都有他们必死的理由。

容宿不是秦绍,还要顾念什么血脉联系,在他眼里这些人都是威胁秦绍皇储之位的隐患,杀之,一了百了。

尤其是今天得知舒涵早就出卖了她,将她女儿身的事告知容宿后,秦绍对于他前世将秦氏血脉斩尽杀绝的手段已经不那么排挤了。

换做是她,只怕也不能做得更好。

而这一切中气绝定性作用的,当然还是裕王一案。

秦绍终于知道前世父王之死并非容宿见死不救,而是……皇帝施压,无人敢救。

想到此处,秦绍攥剑的手紧了紧,更无心和容宿谈什么情爱。

她可以不恨容宿,甚至可以不恨皇帝,但不可能不恨暗中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你是怎么逃出来的?也是嘉华安排的人?”秦绍逼问。

舒涵咯咯一笑:“你不问,我也会说的。”

秦绍皱眉,有了不好的预感。

果然,舒涵口中轻吐一个名字:“连月,是她买通人手救我出来,还准备了轿子。”

秦绍眯起眼:“你想借我的手,报复宗遥?”

“我是说给容四爷听的,四爷,”舒涵看过去,她根本不信“谢听云”是秦绍的表妹,她跟着秦绍多少年,家里有没有表小姐,她还不清楚?

“即便我活不过今夜,也请四爷提醒殿下小心宗遥,她才是那个跟嘉华勾结的人!”舒涵指证。

秦绍冷笑:“死到临头还要攀咬别人。”

舒涵皱眉看她一眼,这个表小姐的语气让她很熟悉,若不是说着燕京话,她都要怀疑从前见过此人了。

面对舒涵的打量,秦绍有意无意地挺了挺胸,虽然有点尴尬,但这确是最好的法子。

就像铁栅栏一样将所有人的思维牢牢固化在男人和女人之上,这无异于是区分开秦绍和听云最好的法子。

容宿没问到心上人的答案,本就烦的很,舒涵还来搅局。

不过提起宗遥,容宿灵机一动:“宗遥与殿下鹣鲽情深,是太子亲自求娶的太子妃,你休想挑唆我与他作对。”

秦绍眼神怪异地看向容宿,虽然是事实,但她怎么觉得容宿说这话的时候表情那么奇怪呢?

容宿这种心性,竟一点也不怀疑宗遥,还在这儿给宗遥打圆场?

舒涵也气绝,看了看容宿又看看听云满脑袋问号,她就算是想破头也绝猜不到宗遥和“听云”两人在容宿眼中竟然是“情敌”关系。

实在太复杂了。

就连秦绍也是堪堪想明白,“你刚才,是在挑拨我和殿下的感情?”

容宿肃容:“没有。”

大成憋不住,扭过身背对着两人,无声大笑,嘴都能塞进一只麻雀了。

容宿脸不红气不喘:“听云姑娘与殿下是表兄妹,我岂敢挑拨,”他眼睛一眨,好生真诚:“我还指着人殿下这个大表兄呢。”

又来了……

秦绍软剑一横:“你再口出狂言,我就……”

“你就杀了我?”容宿扬起眉,泼皮无赖似得把脖子凑上来,秦绍少不得要挪开两寸刃锋,容宿就笑得更欢,听云舍不得伤他呢。

秦绍是真看不下去,软剑一弹,背面在容宿颈上打出一条红痕:“离我远点。”

容宿站住不动了,不能逼得太紧。

秦绍松了口气,看到一旁表情隐忍又怨愤的舒涵觉得现在还不能跟容宿把话说死了,便清清嗓子道:“这个女人,还请四爷看管几日,待我……待我禀了殿下查出府中奸细,再做处置。”

容宿一笑:“全听姑娘安排。”

秦绍磨牙,明明是他分内之事,却说得像是为她做了多大牺牲似得!

她不想再啰嗦,飞身便走。

容宿望着墙头半轮明月半晌不动。

“爷,都走了,咱怎么处置这位啊。”大成问。

“你安排吧,我伤口疼……”容宿没耐烦地挥手,只留下一身鸡皮疙瘩的大成风中凌乱。

第二百七十五章:孟浪

太子府。

秦绍摸黑翻进院落,落地时连片草叶都没踩响,她悄无声息地来到窗前一支便顺着缝隙窜入房中,动作熟练至极。

不过坐在床上正欲换衣时,一双手从她腰间攀上:“殿下。”

秦绍头皮都要炸开了。

“宗遥?”她听出声音,慌忙按住腰上的手以免被宗遥摸到不该摸的位置,也是此刻秦绍才发现宗遥的手掌已经比她大了一圈。

到底是男人。

“殿下恕罪,我……我只是……”宗遥有些难以启齿。

幸好秦绍房中没点烛火,殿下看不见他,他也看不见秦绍,正免了些尴尬。

秦绍还保持着炸毛的状态,她现在一身听云的打扮,一旦被宗遥看到,可就全露陷了。

并非她不信任宗遥,而是宗遥即将成为她的太子妃,若是知道她是女儿身,日后相见恐生尴尬。

她脑子急转,只须臾便反手扣住宗遥手腕,稍加使力便绕出宗遥怀里但她没有脱离床榻反而使力一推,宗遥微有错愕但毫不抵抗地躺了回去。

秦绍双脚互蹬踹掉靴子,双膝一分跨在他身上,一手扯掉遮面一手滑下两边帘缦,这回二人彻底看不清彼此,只剩隐约的轮廓眉眼辨认位置罢了。

“殿下……”宗遥嗓音沙哑低沉是他真实的音色,双手更是忍不住攥紧床单,秦绍这样跪跨在他身上,令他僵直如沉木一般,连脑子都转不动了。

“现在知道怕了?”秦绍哑着嗓子,饱含侵略的调子让宗遥头皮炸开,下意识伸手去推。

他要推的方向正是秦绍两团胸口,秦绍岂能叫他得逞。

就见她将宗遥双手交叠向上压去,宗遥抱着自荐枕席的心思又被秦绍连翻亲密挑逗,力都散尽了,就这样被她将手扣在头顶,随之而来就是一片欺压而下的黑影。

秦绍发丝垂下扫在他脸色,惹得宗遥别开脸,喉结接连滚动,紧张的半句话都说不出,脑子一片空白。

好在秦绍身上并没有雄性充满攻击性的体味,反而很清爽,让宗遥心中好受许多。

他来之前已经看过许多……也做过足够的心理建设,仍然担心会服侍不好殿下,而现在殿下悬空压着他,虽然没有任何肢体接触,但距离已经足够亲密,他却没有任何不适。

“因为这个人是殿下,所……所以我、我不怕。”宗遥转过头,直视秦绍。

秦绍叹了口气,一翻身,坐到床里面,“怎么进来的?”

“殿下……”骤然被释放的宗遥微诧,又低下头:“殿下是去见听云姑娘了吧。”

“我不是同你解释过了吗?我……”秦绍的手被宗遥按住,“殿下不必解释,殿下只说,今夜不打算要我,是吗?”

秦绍拿开他的手:“宗遥,你想的太多了,等一切稳定下来,我会为你寻一个新身份,会帮你娶妻生子——”

“一夜都不行吗?”宗遥垂下手,似乎有些消沉。

秦绍苦笑。

宗遥甘愿献身,若是可以,她还真想成全他,可她真不行啊。

这他妈谁占谁便宜宗遥心里没数,她心里有啊。

“宗遥孟浪了,”他从床上滑下去,跪在秦绍床前,妥帖地将两只黑靴子摆放整齐,“宗遥告辞。”

“宗遥!”她喊了一声,到底没从榻上露面,而是小声道:“去客房歇下吧。”

“殿下放心,我是正经登门,可以回客房休息。”宗遥声音苦涩,捡起他放在桌上的鹅黄纱巾套回脖子上,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秦绍感受到宗遥在床榻上的余温,头疼地按住脑门:“这他妈……又叫什么事啊。”

宗遥跌跌撞撞回到房中,屋里灯火通明,恍如从阴间回到阳世,让他出了一身虚汗。

“县主豁出脸去,主动登门又主动送上床,太子殿下都能坐怀不乱,啧啧。”任艺璇穿着丫鬟衣裳等在桌前。

“滚!”宗遥信手抓起一个茶杯砸过去。

任艺璇扬手一接,稳稳地攥住茶杯放回桌上:“宗遥,你难道还在犹豫?你放了我放了舒涵,用不了几日秦绍就能查清楚背后是你,到时你要怎么解释?我一时嫉妒,做了蠢事?”

“不用你威胁我,我知道该怎么做。”宗遥冷着嗓子道,又问:“那你想要什么,已经有了自有却不走,是想要银子,还是想要命?”

任艺璇笑笑:“当然是命。”

她眼神冷酷起来:“我说过,我要听云的命,我要她再也不能见到征文。”

宗遥笑出声来:“想不到你这样心狠手辣的女人也会为情所困。”

任艺璇嘴角动了动:“原本就该是我和他相恋,原本只有我们二人,是那个听云不知死活地插进来,现在他的眼里根本没有我。”

她想到容宿当日径直下令绑她的样子,没有半点情分可言。

任艺璇不能接受,分明是她先与征文不打不相识的,征文也曾为了救她而夜闯容王府,为何后续会远超预料,他对自己没有半分感情,反而疯了似得追求听云?

不过没关系,有了舒涵和宗遥,她很快就能除掉这颗绊脚石。

“还是把你的计划说给我吧,”宗遥问。

任艺璇盯着他看了一阵,笑说:“你不会是在演戏吧,和秦绍合起伙来诓我,就是为了探听出我下一步的动作。”

秦绍和容宿之前可就玩过这一套,还把容王妃都坑进了大狱。

宗遥脸色阴沉,拍案而起:“爱说不说。”

“别急啊,我就是顺口一问。”任艺璇赔了笑,示意宗遥坐下:“我的法子很简单,借刀杀人。”

“借谁的刀?”

任艺璇摊手:“你知道容王妃为什么非要设计让秦绍和容宿反目吗?”

宗遥眉头一挑:“你是说,只有他们两人才能伤到对方?”

“正是。”

“你敢对殿下不利!”宗遥再度拍案而起,险些就要去掐任艺璇的脖子。

“放心,我不会对你的心肝不利,我只是想利用舒涵让他们闹起来,到时因为一个女人君臣相争,皇帝一定不会袖手旁观。”任艺璇勾起唇角:“你猜那时陛下会赐死谁?”

肯定不会是秦绍和容宿,那就只能是……听云。

“到时你做你的太子妃,我做我的王府四儿媳,我们互为倚仗,如何?”

宗遥捏了捏拳头,只问一句:“你到底是谁?”

第二百七十六章:殷照

普通女子哪能开口闭口就把皇帝的心思都算计进去?即便有这个心也没这个胆子吧。

“我?我是胶东任家的女儿,你不是知道吗?”任艺璇笑笑。

宗遥盯着她打量,自己是没见过真正的任艺璇的,但是容宿、秦绍反反复复抓过她多次,对于任艺璇的样貌是清楚的,应该不会抓错。

“你们胶东可真是人杰地灵,连个木匠家的女儿都深谙上意?”宗遥反讽。

任艺璇不以为意。

“你我现在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何必互相碾压。”

宗遥冷笑起身,走向内室:“过了这件事,还是不要联系的好。”

“连月,送客。”

任艺璇离开时并没有注意到宗遥一直攥紧的左手,直到四下无人,他才摊开掌心,把白净的指尖上按在唇上:“殿下……”

次日一早,容贵妃宫中乱成一团。

刑部与容宿手下的禁军同时出动抓住嘉华是好事,但与之一起被抓的殷统领却成了嘉祥宫的催命符。

贵妃娘娘一早就派了人去刑部打点,哪知刑部的人跟锯嘴葫芦似得一个屁也放不出来,气得贵妃摔了三个盏,命人叫容宿来。

“姑母,”容宿恭恭敬敬行了礼。

虽说容贵妃是为了报复容王妃制衡小容妃才如此扶持,但他能有今天贵妃功不可没,容宿并不打算跟贵妃翻脸。

“宿儿,殷……殷照到底怎么回事?”容贵妃上前扶起他。

容宿答:“殷照似与嘉华有所牵连,不过姑母放心,这件事我一定会审个清楚明白,不会牵连姑母。”他很清楚自己这位姑母的脾气,养尊处优多年心气儿高傲,但并不贪心,对后位都无什么念想何况是朝廷大局。

所以嘉华想用殷统领来陷害容贵妃,简直痴心妄想。

容贵妃稍稍安心:“你是个有良心的,不枉本宫疼你多年,那……殷照何时能放出来?”后半句贵妃问得也有些心虚:“本宫知道他犯了事恐难恢复身份,但他是本宫宫禁统领,知道好些说不得的事,连你上次落难也是他暗中奔走……”贵妃瞄了容宿一眼,才道:“你不会放任他不管吧?”容贵妃故作镇定地端起茶盏欲饮。

容宿眉头一挑,显然误会了贵妃的意思:“姑母是要……”他横了横手在脖子上。

啪地一声,贵妃手里的茶盏掉地上摔了个稀碎。

容宿脸色变得比贵妃还快。

殷照不过是个小小的内宫侍卫,即便是贵妃心腹也不至于如此得宠吧,难道……

“不,我当然不是要杀他!”贵妃清了清嗓子,用脚把碎瓷拨拉到一边,漫不经心道:“你也别多心,只不过本宫培养一个心腹不容易且他办事还算可靠……”

“背着您约见嘉华,公然拘捕,办事可靠?”容宿挑起眉毛。

贵妃脸又黑了黑:“多的你也别问,但这个人你得给我保下来。”

“保不住。”容宿淡定回道,也不管贵妃脸有多黑就道:“不满您说,我今儿来本就是建议您弃车保帅的,殷统领这次不死也得脱层皮,他若忠心护着您我兴许还能找到机会留他一条命。”

贵妃沉默良久:“他会的,你也一定要尽心,知道吗?”

容宿眉头动动应了声是。

出了贵妃宫中,他步子慢慢吞吞一转直奔刑部大牢。

原本他不打算这么快就提审殷照的,但今天看贵妃的态度,他不提怕是要被别人抢了先。

容贵妃是潜邸时就进了太子府的,又有容王府这样的靠山一直都是顺风顺水,即是如今也是圣恩隆重,连年轻貌美的小容妃都压不过去,想培养一个心腹还能有什么不容易?

“开过口吗?”容宿一边往大牢里走,一边问负责关押的心腹。

“一直没开口,挨过两轮审一个字都没吐。”对这样的人都是有些敬重的。

容宿皱眉:“谁审的?”

他是皇帝钦点负责这个案子的人,哪个不开眼的敢越过他提审?

“曹大人。”

刑部尚书,三司之一,提审人犯倒是情有可原。

容宿继续往里走,“容闳来过吗?”

“没有。”

“也没去看过容王妃?”

“没有。”

容宿笑了:“他可真是沉得住气。”

没抓住容闳的把柄,容宿也不气馁,“这几日,殿下或许会允容闳掺和这个案子,你到时候聪明些,别给他和殷照独处的机会。”

容贵妃是容宿在宫里的唯一助力,而容闳要娶毓灵公主又有小容妃这个妹妹在,显然是要跟他分庭抗礼的,容宿可不想冒险让容闳抓住贵妃什么把柄。

就算秦绍信得过容闳,他也信不过。

漆黑的监牢阴暗潮湿,晚秋渐凉,在牢里更明显,身子骨稍差些的都容易冻出病来。

殷照熬了两轮刑讯,身上皮肉绽开,伤痕累累地坐在椅子上听到脚步声连眼皮都没抬,压根就不想理会。

容宿命人打开牢门,走进去:“殷统领。”

殷照听到他的声音一颤,抬起头正对上容宿年轻俊朗的轮廓,“容……四爷。”

容宿摆摆手让人退下:“我刚见了贵妃。”

殷照抖得更厉害,慌忙解释:“贵妃娘娘什么都不知道,都是我一人所为!”

“你为什么了?”

殷照一窒,“我……我……”他眼睛频频转动,却什么细节也说不出来。

“起初我还怀疑过贵妃,不过现在看来,当真是有人想让我们窝里斗。”容宿笑了笑,坐到一旁,“殷统领还是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说与我,也便我想法子帮你脱身。”

殷照攥紧拳头牙关紧咬。

容宿的耐心一点点耗尽:“贵妃娘娘说你不会出卖她,现在看来,她还是看错了。”

殷照脸色一白:“我没有……我,我是忠心娘娘的。”

“还有个但是,”容宿笑笑,走出门去,殷照虽然着急却仍没开口。

“走吧,去看看嘉华。”容宿离开。

大成还有些迟疑:“您不像个法子让他说实话?我看他对娘娘还是忠心的,不会希望把娘娘牵扯进来。”

“忠心有什么用,他还有更重要的人要护着,所以只能闭口不言让贵妃委屈。”容宿冷哼一声,“解铃还须系铃人呐。”

只有嘉华开了口,殷照这边才能撬开。

而嘉华,似乎已经等了容宿多时:“四爷想问什么,安晴知无不言。”

第二百七十七章:贵妃

嘉华此刻已经摘了牡丹面具露出真容,的的确确是慈安宫中的二等宫女,安晴。

“把你想说的都说出来吧,我看看哪条能信。”容宿漫不经心道。

安晴也笑了。

“四爷这么说我倒不知从何开口。”

容宿招手,大成呈上托盘,容宿捡起一枚银铃递上去:“那就先从这个铃铛说起。”

他检查过了,再普通不过的银铃,表面毫无装饰,除了形状和他娘的那枚相似外,没什么特别之处。

“寻常女儿家的玩物罢了,四爷感兴趣可以去银匠铺子打上几个玩。”安晴说的很是自然,长安城也有不少女儿家打这样的银铃装饰。

容宿放下银铃铛,转手拿起那张牡丹花面具:“这个呢?一点眉。”

安晴微微眯起眼:“我若这么轻松就招供,四爷怕是会怀疑我话中真假吧?”

“你这么轻松就落网,我是否也该怀疑你的真假?”容宿挑眉,安晴无意识地动了动手指:“让四爷见笑了,我一介女流,能有今天已经值了。”

“你口口声声唤我四爷,看来是跟容家关系匪浅了。”

“王妃娘娘栽培我,帮过我,我自然要叫你四爷。”安晴招出了容王妃,不过这事早就知道的情况,慈安宫中有人见到两人偷偷会面无可抵赖,容宿想知道的是另一件事:“那宫中和你接头的人是谁?容岚?还是……”

安晴眉头一挑:“四爷不是已经抓住人了吗,还有什么好问的。”

“我就想问问,是哪位主子对你有大恩至此,让你豁出命来陷害贵妃?”

安晴干笑一声:“四爷错了,我不是陷害,我是报复。”

“哦?”

“若不是他们出卖我,我怎么可能落入你手。”

“你是说殷照为了陷害你,把自己也搭进去?”容宿嗤笑。

安晴分毫不让:“四爷不是还相信他们是无辜的吗?”

容宿脸色变了变。

真真假假,实难分辨。

或许幕后黑手真的是容贵妃,因为安晴身份暴露便丢卒保车,也利用容宿平时对她的信任以及和容闳的矛盾迷惑容宿,兵行险招除掉安晴灭口。

当然,也可能是黑手另有其人,安晴不过是过于忠心,知道自己藏不住索性拼得一死祸水东引,可若真如此,她又是用什么法子把殷照引来的?

容宿一无所获,转身出了大牢。

曹国舅一早就等在牢门口:“容大人可有收获?”他脸色焦急,显然是想早了解早放松。

容宿看到他好不客气地拱了拱手:“还要劳烦国舅爷手下留情,别要了人命才是。”

“这……这就见笑了,本官也是急于问个结果。”曹国舅有些尴尬,刑讯殷照的事的确是他操之过急了,“对了,殿下来了,正在大堂等你。”

容宿眼睛一亮,旋即皱起眉:“来的是殿下?”不是容闳?

以他对殿下的了解,有了争听云这一桩,只怕殿下就要把所有好事全推给容闳了,更别说他院子里还扣了个舒涵。

按说起来也有趣。

他如今已经替秦绍扣了三个女人,舟舟、林家大小姐还有舒涵。

殿下却连个女人都不舍得赏他呢。

“见过殿下,”容宿虽有些许不满,但态度很好,殿下迟早是他的大表兄。

这边大表兄的脸色就有些不好看了。

倒不是因为想给容宿脸色瞧,而是单纯受不了容宿看她时的眼神。

经过昨晚的连翻惊吓,秦绍已经有些杯弓蛇影了,看到容宿就会想到那句喜欢听云,下一秒就是腰上宗遥那双手的触感,简直让她头皮发麻,只想尽快了结这些乌七八糟的事,让一切步入正轨。

虽然,连她自己对“正轨”也没什么准确的观念。

“容卿审了这么久,可有收获?”秦绍已经翻看过曹国舅那毫无收获的审讯记录,但容宿的答案也不容乐观,他说了两种可能后,秦绍笑了。

“不可能是容贵妃。”秦绍开口,替他一锤定音。

容宿眉头一挑:“臣多谢殿下信任,不过……”

谁信你了。

秦绍忍不住吐舌头,开口道:“容贵妃对你多年栽培之情不假,你无需怀疑,眼下宫中除了她,也就只有一个人有这个本事了。”

她如今已经摸出大概规律,前世容宿设计陷害也好证据确凿也罢,除掉的人多数都是对她抱有歹意的。

而容贵妃,是唯一一个容宿没有动过的人,可见这位贵妃虽然孤傲冷僻但对容宿着实真心,不会这么算计他。

真正的黑手另有其人。

容宿捏了捏拳头:“皇后娘娘。”

秦绍漫不经心地拿起那颗平淡无奇的银铃铛:“且看看我这个好‘娘亲’想做些什么吧。”

容宿看到她掌心的铃铛忽然眼皮一挑:“殿下别动。”

秦绍动作一僵,就见容宿面容严肃地凑上前来,伸手覆住银铃的同时与秦绍手指有了短暂摩擦。

秦绍喉头下意识滚了滚,微抬头才意识道容宿的半截侧脸距离这样近,近到她险些丢掉了反抗的力气。

“别动,”容宿只是一个制止她抽回手的眼神,就让她肌肉僵硬,耳边鬼使神差地又响起了那声“我喜欢听云”。

像在瞬息点燃了她的脸。

容宿说的是喜欢她,喜欢她这个人。

不论听云是不是她的身份,都不可否认容宿喜欢的是她本人。

一个……不知情的暗恋者,竟然是容宿。

“殿下请看,这个银铃铛里面有刻字。”容宿没想到秦绍会如此挣扎,只是指着里面一处道。

“呃,嗯,这个……”秦绍收敛心神仔细看去,“这么小,似乎只是个划痕。”

“如果看的人是在深夜且角度微妙呢?”容宿说出一个可能。

秦绍挑眉:“你是说……”

“我要入宫一趟,请殿下为我做主,留住二人性命。”容宿抱拳,急匆匆跑了出去。

秦绍冷哼一声:“真把自己当盘菜了。”

私事也敢使唤她。

秦绍在空无一人的大堂扫了眼,两步走上堂上正坐,一拍惊堂木:“来人,提审人犯安晴、殷照。”

刑部的人匆匆把人带上来,因为殷照有伤,秦绍便命他先到后堂由玉成先生帮忙疗伤,打算自己先会一会安晴。

堂上,安晴还是对付容宿的那一套话:“指使我的人,就是容贵妃。”

第二百七十八章:私情

容王府,容王召集幕僚商议这一连串的事。

“王爷王妃如今难以洗清,还请您早做打算。”周斌亲自劝说。

不论最后查出是宫中哪位贵人做的,容王妃这次都是逃不掉了,不如早日丢卒保车,或许还能稳住容闳在朝中地位。

只需要休书一封,容闳也能清白一些,不用再背着一个罪妇娘亲的身份。

“此时休妻,只怕陛下也要觉得本王凉薄。”容王迟疑道。

“但如今王妃所为种种都要牵连您和世子,您不能坐视不理啊。”周斌道。

容王也暗恨。

这个蠢货,早就告诉她不要引火上身,她偏不听,如今落入瓮中还要牵连容王府名声。

“先拟休书吧。”容王挥挥手。

周斌手下的文士立刻起身下堂,容王则踱步两圈,似乎在找突破的机会。

“王爷!”手下探子噗通跪倒在地:“王爷大事不妙!”

容王冷面:“说。”

“太子亲自提审,安晴招供说……说指使她的人是、是贵妃娘娘!”

嘭地一声,容王砸了桌子一拳:“荒唐!”

“王爷息怒,娘娘什么脾气您清楚属下们也清楚,但也抵不过旁人如此诋毁啊。”周斌急道,容王没好气瞪他一眼:“本王不清楚吗?”

周斌好生尴尬地清了清嗓子。

“四爷在,四爷的性子一定能保住娘娘,洗清王府冤屈。”他说。

容王摸摸鼻子,“只怕这小子信得过贵妃却信不过本王。”

“王爷言重了,四爷心里还是敬重您的。”周斌拱了拱手,容王却没他那么轻松:“自从太子来了长安,这些事闹了多少场了?”

周斌掰掰手指,简直数不胜数。

对方分化秦绍与容家,分化容家父子兄弟之心从未停过,而且每次都出手歹毒。

“殿下第一次怀疑我的时候,老四还去你那儿求证过,你看之后的这些事,他还有求证过一次吗?”容王笑说。

“四爷只是太忙了……”

“周先生是觉得本王老了,禁不起风浪,还是觉得本王糊涂到这个地步?”

容宿若不怀疑,早就主动分享他的消息了,可整个容王府到现在都没有接到他半点讯息,全是容王自己的线人在传递,其心可见。

“都说女生外向,本王这个儿子不也如此?”

为了太子,连王府的安危都不顾了。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真到了关键时刻四爷一定会以王府为先的。”周斌还在打圆场,容王冷笑:“希望如此。”

话音刚落,房门就被人放肆推开,阳光刺目……

容宿并不知道容王那边做了什么,他只是急着入宫求见贵妃,当初他将刻有尹萱字样的银铃铛交给容贵妃求救后,银铃铛就一直在贵妃手中。

此次安晴手里又有那样一颗足以在在晚上迷惑人的银铃铛,容宿不难想到这颗银铃很可能就是要挟殷照的关键,所以他急着赶来问个清楚,谁知压根没见到贵妃。

“娘娘因为那些闲言碎语心情烦闷,已经几夜睡不好,今次好不容易歇下要我们任何人不得打扰。”宫女们大加阻拦。

容宿不能硬闯,又急着见人,索性拿出东宫禁令:“嘉祥宫大统领殷照入狱,我奉旨清查他房间物品,还不开门?”

他高举令牌,一声令下,众人冲入宫苑之内。

容宿所为虽然是兵行险招,但见效神速,大队人马冲入嘉祥宫中按理早就会惊动卧室内的贵妃,可直至容宿的人将上下搜了个遍,也没看到贵妃踪迹。

“贵妃娘娘呢?”容宿冷冷问道。

容贵妃一身普通宫女装扮,摘了兜帽,已经站在容王面前。

“你,你怎么回来了?”容王脸色一变,下意识命人速速合拢门窗,周斌也赶忙退下并封锁消息。

贵妃私下回府,可是大罪。

“我若不来,大哥怕是要袖手旁观了吧?”贵妃冷笑。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容王冷下脸,“还是说你有什么险,是我会袖手旁观的?”

贵妃走进两步,直到容王宽大的阴影遮住她鞋面时才停:“殷照,你要帮我救他出来。”

容王冷笑:“你应该感谢本王容他活了这么久才对。”

容贵妃脸色瞬变:“果然是你陷害我?!”她攥住容王胸口,被容王狠狠拍开:“你胡言乱语什么,怎么可能是我的人!”

贵妃颇有些崩溃:“不是你还能是谁,你要杀他,你早就想杀他了是不是?”

“糊涂,”容王摔袖,“我就算要除掉他也不会挑这个时候。”

容王妃牵涉其中,王府岌岌可危,容王怎么会自讨苦吃,在这个时候给容贵妃难看。

容贵妃冷静了些,松开攥着容王衣襟的手,有些失神地坐在椅子上:“不是你,还会是谁,还有谁知道?”

容王问:“是谁给你递消息,让你回府的?”

“没有人,是我自己担心他。”

“你这是关心则乱!”容王拂袖,一把抓起贵妃胳膊:“快,立刻给我滚回宫去。当年的事若不翻出来,他或许还能有条活路,若是翻出来,容王府都得为你陪葬!”

容贵妃就这样被拖到房门前才开始冷笑:“哥,你还是这幅德行。”

容王的手像触电一样松开。

“怎么,怕我和他的私情被人发现?你早做什么去了?”容贵妃整理了衣服,耍起无赖来:“总之,你若不能保他平安,我也不能保这王府平安。”

“你!”容王气得虎目圆瞪,磨牙切齿道:“你为了一个男人,连家族荣辱都不要了?”

“我就是太在乎这些才会受制于人这么多年!”容贵妃瞬间崩溃,眼泪决堤一样涌出来:“当年父亲用一幅见鬼的画像就把我逼进太子府,如今你也来逼我!”

容王脸色讪然,容贵妃则抹了把脸将眼泪逼回去:“别忘了你当年答应了尹萱什么?老四若是知道,你觉得这颠覆容王府的事还轮得到我和殷照东窗事发?”

“住口!”容王恶狠狠地将妹妹推开,肩头剧颤,半晌才道:“到底还有谁知道你和殷照的事?”

容贵妃皱眉,她想不出来。

“从一开始就有人在算计我,他希望我与陛下离心离德,希望容王府万劫不复。”容王喉结滚动,按着妹妹肩膀认真道:“你和殷照只是这个人手里的棋,阿宁,不要中计,不要与我……骨肉相残。”

第二百七十九章:舅舅

容贵妃的泪水在瞬间就决了堤。

她双膝一软跪坐在地:“我怎么会跟哥哥骨肉相残,我怎么会害大哥,我……我若不是为了父兄为了容家,我怎么会嫁给太子,怎么会入宫!我怎么会……对不起他。”

容王闭上眼,旋即半蹲在妹妹面前扶她起来。

“哥,我不喜欢太子,我从来都不喜欢太子的,我也不喜欢陛下,我……”容贵妃抱住容王泪如雨下:“我装了这么多年,我好累好累啊。”

“我知道,哥……都知道。”容王拍了拍妹妹的肩膀,声音格外克制,“当年那副太子画像不是你画的,我知道。”

当年皇帝还是太子时,先帝亲自做主,指了名不见经传的四品小官冯家的女儿为太子妃。

这是为了避祸外戚之乱。

毕竟刚经历了窦氏一难,满朝文武都对一个实力强大的外戚心存芥蒂。

所以容家的女儿本来不必送去服侍太子。

容贵妃彼时只有十六岁,正是议亲的年纪,但早就和殷照两情相悦。

偏偏这个时候,容王府流传出一副画像。

画的正是太子本人。

栩栩如生,格外传神,落款唯有一个容字。

这幅画在长安辗转多番,闹得沸沸扬扬,全都说尚在闺阁的容贵妃对殿下痴心一片,只不过碍着容家的强大势力,未免皇帝忌惮而藏在心中。

最后闹得连先帝也知道了。

先帝拿着画像先夸了一番,又亲自问了太子的意见。

皇帝彼时也是少年,得知有女子爱慕他甚深,又是容恺同的亲妹妹,自然不会拒绝。

赐婚的圣旨就这样抬进了容王府。

当晚,殷照神秘失踪,生死不知,容贵妃也险些寻死,可为了容家上下,她不得不咬牙入宫,还要忍住恶心扮演一个痴心角色。

殊不知这些年她每每对着皇帝都是满腹苦水,无处倾诉。

容贵妃泪眼婆娑地看向兄长:“父亲为了逼我嫁进太子府,逼我离开殷照,我不想的,哥你懂我的,这些年我的心早就死了,我只想……只想就这么过下去就算了的!”她抓住容王的手,像孩子似得辩解着:“我和殷照什么都没有,他是贵妃,他是禁军统领,我们从没有半分越矩。我只想这样老了,死了,让他陪着,这样也错吗!”

“不错,不是你的错……”容王像年少时一样拨开妹妹额前被泪水浸湿的秀发,“放心,有哥在呢,不论是谁,都扳不倒容家。”

容贵妃吸了吸鼻子,被哄着起了身,一步三回头地离开王府回了宫。

容王拳头捏得咯吱响。

周斌小心上前:“王爷,您是要提前……”收网了吗?

“殷照,”容王忽然想到什么眸光一变,“带上三十精锐速速随我去刑部。”

刑部大堂上,安晴什么都招了。

从南郊密林的那场行刺开始,她是如何借着大公主的车架屡屡出宫,又是如何在江泰、大公主和容王妃之间周旋的,再到后来,她还交代了许多大公主与朝臣联系的证据。

“承安公主一案陛下已经御览过,你招得再多都是废话。”秦绍毫不客气地打断她价值连城的供词。

负责记录的小官楞住了,不知道这句该不该写进去。

秦绍站起来,慢慢道:“陛下都不追究,你如今又来招供,到底是和这些人有仇,还是和孤有仇?”

安晴脸皮微抽动,干笑一声:“太子可真谨慎。”

“还是你不够狡猾,给我孤这么好的机会收揽人心。”秦绍微微一笑。

若是她立功心切,这次安晴招供的所有人都逃不掉,正所谓拔出萝卜带出泥,她能一连揪出一大波官员料理,倒是功不可没是真,得罪满朝文武也是真。

可不巧的是,秦绍就偏偏有这化危机为机会的手腕。

“今日孤不审你这些,你就是说了,孤也不会记录在案,你猜传出去会说什么?”

安晴微不可查地磨了磨牙:“殿下胆子真大。”

“御史台参两本,陛下斥责两句,不痛不痒,但孤得的人心也不少吧。”秦绍负手一笑,命人照办。

安晴冷着脸,也不再自讨没趣。

“那我就说些殿下不知道的。”安晴双手被反绑跪在下方,现在抬头道:“我只跟殿下悄悄说。”

秦绍眯起眼,“好。”

安晴看着她步步走来,面带微笑地凑上前:“殿下可知道殷照的真实身份?”

秦绍挑眉:“什么关系?”

说实话,看到容宿匆忙离开的架势,她也有所怀疑。

“殷照,是贵妃娘娘的旧情人,是容宿的……”安晴眼中闪过狡黠的光,冷笑着吐出一个词:“舅舅。”

秦绍顿时双目圆睁,怎么可能?

几乎同一时间,她肩头的胎记第三次剧痛将她从震惊中唤醒。

她已经摸清楚胎记剧痛的原理。

生命危险。

只要她有生命危险,胎记必定会剧痛示警,而且是极其近的时候才会开始示警。

所以秦绍在感受到剧痛的时候就做出反应。

她不知道危险从何而来,但正常人都知道遇刺之前先做出移动才能规避,何况秦绍这样的练家子,就见她身形一矮整个人忽然蹲下身双手抱膝向后滚去。

落地瞬间秦绍就看到安晴目光凶狠,如狼犬一般张大了嘴,一口银牙间隐隐带着淡黄色的唾液,像张口的毒蛇一样朝她咬来。

可以想见,秦绍只需要被她咬破一点,就要小命不保。

“牙间藏毒!不要让她自尽!”秦绍逃出生天,旋即大喝。

毒既然能要她的命,安晴自己怕也不能活!

侍卫们疯狂涌上按胳膊的按胳膊,抓下颚的抓下颚,可安晴口中有毒又豁出命去谁敢真不要命地去掰她的牙,而她只需要咽下一口唾液就足以赴死。

很快,人就抽搐着口吐血沫,瞪着硕大的眼睛咽了气。

“混账!”秦绍拂袖掸开一桌子东西,指着刑部这群废物:“你们一个个竟然连个毒囊都搜不出来?让她藏在口中这么久?”

曹国舅已是满头大汗,匆匆忙忙站出来认罪:“殿下息怒,都是下官的错,险些害了殿下性命!”

秦绍哪管他说什么,只想起安晴临死前那句容宿的舅舅。

如果是真,那她对容宿的了解可以说是一无所知了。

秦绍忽然间有些胸闷。

容宿,前世的他到底都经历过什么?

第二百八十章:劫囚

秦绍心事重重,一刻也不停地赶往后堂。

“殷照!”她反应神速,在前堂乱起的瞬间就意识到后堂的殷照恐不安全,亲自带禁军赶过去,果然见到一名小厮鬼鬼祟祟出门。

秦绍一脚踹开大门,玉成先生在一旁整理银针,而一旁侍卫正要将小厮送来的药给殷照灌下去。

这人可能是容宿的舅舅。

秦绍飞起一脚,踹翻了药碗,廊下的人也将小厮擒拿押解上前。

玉成先生警惕性极高,见状俯身检查药碗,眉头一皱:“殿下,药没什么问题啊。”

秦绍皱眉,又看向瑟瑟发抖的小厮。

曹国舅也满头大汗地跟过来:“殿下,这这是怎么了?”

秦绍清了清嗓子,面不改色:“孤心情不好,怎么,这碗很值钱?”

“不值钱,不值钱。”曹国舅赔笑,哪儿敢真跟秦绍要钱,至于被踹了一脚的侍卫,那也是他的荣幸,别人想被太子殿下龙足踹一脚还不成呢。

秦绍挥挥手命人退下,自己要独自审问殷照。

殷照面对她可就没有那么多的感情,满脸冷漠,打算开启一问三不知状态。

秦绍伸手就是一枚银铃铛。

殷照眉头微皱,没说话。

秦绍好笑,没想到容宿那么奸滑善辩的人,竟有个锯嘴葫芦的舅舅。

“这是安晴手中的银铃铛,唯一一枚。”秦绍提醒。

殷照脸色变了变,还是没说话。

“知道容宿为什么不在吗?”秦绍拉过一个凳子坐到他对面:“他入宫去见贵妃了,不过我料想,他见不到贵妃。”

殷照脸上终于有了表情。

“容宿猜到你是为了那枚刻了尹萱的银铃铛才会受制于安晴,所以要去贵妃宫中问清楚,看看这些年贵妃对他照顾有加,到底是念着他生母的好,还是有别人念着贵妃只是……爱屋及乌。”

殷照整个人肉眼可见的僵硬一瞬,大为诧异地看向秦绍。

他在宫中帮贵妃和容宿办事,对朝局了解的不算清楚,只是听说太子重情重义多有智谋,尤其是一场君臣反目将容王妃这条老狐狸揪出来,手段漂亮。

但身为容宿的舅舅他总是偏爱自家孩子多一些,所以他总觉得这些都是容宿献计,太子只是个优秀的执行者,没想到今日一见太子眼光毒辣,一下就看穿了他的身份。

“你也不必装哑巴,你进了刑部大牢这事儿就瞒不住,你早些交代我也好早做准备,至少不会牵连娘娘和容宿。”秦绍循循善诱。

她必须要殷照配合,才能成事。

谁想这殷照像茅坑里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根本不信她的话。

“殿下,容王求见!”小厮嘭嘭叩门,殷照脸色沉了下来。

秦绍捏起拳头:“孤知道,你和我一样根本不相信容王。”这句话殷照倒是认同的,看秦绍的眼神也多了些探究,秦绍乘胜追击:“方才在大堂,安晴行刺于我临死前还告诉我你的身份,就是想让我怀疑容宿疏远容宿,你既是他的舅舅就当真愿意看到这种情况?”

殷照咬牙,他现在有些糊涂。

安晴死了?

死前还要说出他是容宿舅舅的身份,那安晴是怎么知道的?

他若现在为了容宿配合殿下,岂不是在向殿下证明安晴的话没错?

秦绍捏了捏眉心:“你现在想也想不明白,要做的就是选择相信孤,还是相信外面的容王。”她指向门前。

外面传来了铁甲疾行的脚步声。

“信你,”殷照哑着嗓子做出决定。

秦绍笑着拍拍他的肩膀,陡然出手将人击晕,后堂立刻涌上不少暗卫,秦绍吩咐几句,才推门而出。

“容王,好久不见。”

容王顺从行礼:“见过殿下,”他向内张望:“臣行经衙门,听闻殿下遇刺,特来请安。”

秦绍摆摆手:“劳容王费心了。”她全没有让容王见殷照的打算,但容王此次前来却是为了将殷照带走。

二人利益冲突,不免要勾心斗角一番,秦绍如今初登太子之位和根深蒂固的容王可比不起,故此——

“有刺客!”后堂传来一阵打斗的声音。

容王脸色一变,带队冲上前时却和秦绍的禁军冲撞起来,双方都想先一步进门,可这彼此不容的架势瞬间变成你推我搡,耽搁了好些时候。

秦绍做出一副急不可耐的架势,一连骂了三声混账。

容王脸色铁青,算是看出了门道,他竖起手掌:“退后,让禁军先行!”

总算清出了道路,冲进去时,殷照已经被人劫走,座位上只留下一枚银铃铛孤零零地躺着。

“堂堂刑部后堂,竟被人公然劫走要犯,本王一定要在御前狠狠参上一本!”容王磨牙,恨不得一掌拍碎银铃,这简直是挑衅。

曹国舅哆哆嗦嗦,不知如何是好。

秦绍则是勃然大怒,“光天化日简直是无法无天!”她抬手下令下令,禁军迅速出动,追拿凶手。

这下连容王也无法说秦绍的不是,只能怒斥一声拂袖而去。

秦绍勾起唇角。

“殿下,殿下下官冤枉啊!”曹国舅一脑袋的汗赶着上前请罪:“下官实在不知这些贼人是如何混进来的。”

这一日之间,辛苦抓到的安晴自尽,殷照又被人“劫走”,陛下若知道还不剥了刑部上下的皮!

秦绍冷着脸:“国舅爷一向勤勤恳恳,相信陛下也能理解,不过安晴口中藏毒一事孤也无法为你开脱,大人,自求多福吧。”

曹国舅被噎了回去,秦绍已经堂而皇之的离开刑部。

“大人,属下查了根本……根本没有贼人入侵的痕迹啊。”刑部官员们对此都很忐忑,可反复检查之后的结果都是一样。

曹国舅这下有些明白了。

殿下,只是不想让殷照落在容王的手里,或者说,殿下只是想把人攥在自己手里。

“殿下这是信不过我们刑部吗?”手下官员忐忑道。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曹国舅脸上惶恐的表情渐渐收敛,“此次劫走人犯的,应该就是一点眉余党,不能松懈,继续追拿。”

手下官员面面相觑,低头应:“是。”

太子府,秦绍见到了秘密带来的殷照:“这次,我想听实话。”

殷照闭上眼:“我信的不是殿下,而是宿儿,希望殿下不要让我失望。”

他信的,是容宿信的太子。

秦绍面无表情:“说吧。”

第二百八十一章:想见

容宿在嘉祥宫里搜了一圈,贵妃都没有露面,可见贵妃当真不在。

他脸色难看,快马赶回王府。

贵妃要他救殷照收效甚微,索性就求到容王那儿也不是不可能。

果然,容宿留在府中的眼线很快禀报说:“王爷的确见了一位神秘客人,而且客人走后,王爷就带人去了刑部,到现在也没有消息。”

容宿捏紧拳头,他有一种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这种超乎掌控的事让他颇为不适。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四爷!”大成一路小跑才赶来报信:“安晴在大堂上行刺殿下未遂已经自尽,而且殷照……”

“殷照怎么了?”容宿急问,他对殷照身份存疑,当然格外关心。

“殷照在刑部被人劫囚救走了,不过属下多番打听,觉得像是殿下做的。”

容宿皱眉重复:“殿下?殿下是为了躲父王?走,”他大步出门又踟蹰不前,他有些担心秦绍会不会对他说实话。

“殿下对我并不算信任,贸然前去要人,只怕会惹殿下反感。”

容宿心里,自己是一个敢和殿下抢女人的臣子,何况秦绍对他本就不信任,听云一火上浇油,只怕……

“四爷,殿下派人来请了!”大成听到消息简直欢喜坏了,“四爷,您总算熬出头了。”

“别高兴得太早,或许是别的事。”容宿清了清嗓子,可赶过去的速度比谁都快,大成跟在后面小声嘟囔一句:“口是心非……”

天还没黑,秦绍就等到了容宿,她将殷照的事简单说了一遍。

殷照本名尹钊,的确是容宿生母尹萱的亲生弟弟,容宿的亲舅舅。

当年尹家蒙难,十二岁以上男丁全部赐死,女眷没入奴籍,但尹家姐弟一直是在一起的,所以容王救下尹萱的同时,其实也救回了年仅十岁的尹钊。

尹萱原是容王的未婚妻,经历窦氏之祸落入奴籍,是再也不能成为容王妃了,但她感激容王救助之情甘愿无名无姓委身于他,且一直想为容王生一个孩子。

那时的尹家姐弟在容王府生活还是很不错的,尹钊便认识了容筱宁,也就是当今的容贵妃。

少年儿女的感情来得又快又坚固,待到贵妃入宫尹钊忍受不得逃离容王府。

“后来他就入宫成了禁军统领,因为有妃子想暗算贵妃,他情急之下暴露身份才与贵妃娘娘相认。”秦绍看了容宿一眼,尽量说得简短清楚。

“所以当年姑姑突然对我荣宠起来,是因为与他相认,受他所托。”

秦绍点头,不知为何,她反倒紧张地捏了捏手指:“虽然如此,但她到底是你亲姑姑,总有一点真心。”

容宿呵笑一声,挑眉看向秦绍:“殿下在担心什么?”

秦绍清了清嗓子反问:“孤担心什么?”

“殿下是担心我承受不住旧事,还是在……关心我?”容宿说就说了还伸长脖子来看,秦绍只能收起翻白眼的冲动,摆出虚伪的假笑:“孤关心臣属,有何不可?”

“殿下要真关心就该应了那一诺。”容宿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让秦绍听见。

女孩嘭地一声拍案而起。

“后来呢?殿下这么谨慎不会只有这一点故事吧?”容宿从善如流地引入下一话题。

秦绍磨牙,索性挥手让他进去:“孤懒得做这个好人了,你自己问去吧。”

容宿还有工夫开玩笑,看来是心够大。

尹钊等在里面,他不是第一次见容宿,但以亲舅舅的身份却是第一次,局促不安的手都不知道放在哪儿。

“后来呢?”容宿问,“你不与我相认,总有原因,别说奴籍的事,殷照的身份可不是奴籍,谁给你弄的?”

尹钊苦笑,“姐姐会欣慰的,你如此聪明敏锐。”

“吃过苦还能熬下来的人,都会成精。”容宿很会戳人心里最嫩的地方,一句话就让尹钊愧疚不已。

“我离开王府不是为了娘娘,是因为……姐姐撵走了我。”尹钊闭上眼,将真相和盘托出。

当年他本想去质问容筱宁,问她为何与自己青梅竹马的时候,还要去思念太子。

可尹萱拦住了他。

“你是什么身份,也敢去肖想容王嫡女!”尹萱一巴掌打在弟弟脸上,自己也泪流满面:“尹家已经败了,你不再是尹家的少爷,休要自取其辱。”

她拿出藏着的银两和一张良籍塞给了弟弟,“去吧,寻一条出路,别再姓尹了。”

他震惊不已,姐姐不过是被救来的,怎么有本事搞到良籍。

那是尹钊才明白,自己和姐姐不过是容王的一颗棋子,一颗忠义守信美名的棋子,而他的姐姐更早一步了解到这个真相,所以才给弟弟谋了一条路。

“姐夫对你还是真心的,姐姐不要灰心!”尹钊还不死心,“就算王爷心存不轨,但姐夫守着您多年不娶,您也知道的!”

尹萱却笑得犹如啼血杜鹃:“什么报我忠义,什么痴心不改,容恺同根本不爱我,他只爱……他,”尹萱咬牙切齿却始终没有说出下半句。

尹钊知道,姐姐的下半句一定是自己两字。

容王,只爱他自己罢了。

报答尹萱在他落难时持身不嫁的恩情,不过是为了一场美名,到最后不还是娶了林家的女人进门。

“别说了,你快走,若活不出个名堂来,也就不配用尹钊的名字。”

尹钊闭上眼。

容宿倒还撑得住:“你回来了,查到了什么?当年……娘到底为什么说那些话。”

容王只爱自己的事他完全可以理解,这些年这个父亲也是这么做的,但他不明白的是,尹萱为何突然那么说。

“他只是想要个儿子。”尹钊说出真相,“他想要姐姐给他生个儿子,想要很多的儿子,很多的女人,他就是个禽兽!”

“你敢!”容宿一把攥住尹钊领口,磨着牙却恶狠狠地松开。

容府里到底有过多少女人,他比谁都清楚。

“姐姐是彻底绝望,彻底死了心,她被容恺同的忠义骗了,她被骗了。”尹钊痛哭,若不是为了他,只怕尹萱绝不会跟容王虚与委蛇。

容宿闭上眼,尽管心中早有准备,可真知道这些,他还是忍不住……忍不住想掐死自己。

因为一场骗局而诞生的孩子。

“容宿?”秦绍看着他浑浑噩噩地走出来,试探着问道:“还有些事需要你……”

“我能见见听云吗?”

容宿盯着秦绍:“我想见她。”

第二百八十二章:无知

秦绍那点心酸全没了。

“见个鬼,你给孤滚!”她大发雷霆,命人把容宿丢出去,连事也不想商量了。

容宿目瞪口呆地抬头看了眼太子府牌匾,两盏明亮的大灯笼摇摇晃晃,负责撵他出来的侍卫还在门前朝他作揖:“四爷,得罪了。”

大成噗嗤一声笑出来。

容宿挠挠头,也跟着笑了,“听云还没害羞呢,殿下倒是先替她撵人了。”

他背着手,翻身上马离开,话却传到秦绍耳中。

侍卫站在门前禀报,秦绍在屋里就砸了茶盏,在门框上碎成一地也没有人敢推门进去:“滚滚滚!”

大家都灰溜溜地离开,生怕触了殿下的霉头。

屋里,秦绍却已经换好了夜行衣,“我可不是去安慰狗贼的,我是去把事情说通了的,嗯!”她恶狠狠地系上了腰带。

上次去见容宿却意外撞见了舒涵,得知前世自己女儿身的事竟然是从舒涵口中泄露,她一时心乱也就没有提跟容宿划清界限的事。

结果容宿今天就蹬鼻子上脸。

还见见听云,呸!

秦绍一身夜行衣飞檐走壁地出现在容王府院墙之上,一想到容宿脆弱的时候却要找听云说话,她就头皮一麻,浑身不舒服。

被容宿喜欢,给她的感觉就像被一头双眼冒光的狼王盯上,诡异的危险。

最好的办法就是快刀斩乱麻!

秦绍打了一肚子腹稿才跃上墙头,心事重重并不影响她的感官,所以攀上房檐的瞬间她便觉察到奇怪之处,今天的容王府太安静了。

平日里她若想蒙混进来少说也要观察小半个时辰,但今日她却顺顺利利赶上了换班的时候。

“是容宿吗?”

她丢了两截瓦片下去,瓦片很快陷入松软的地面,秦绍冷笑,“雕虫小技。”

秦绍退出王府换了个方向潜入,这次倒是没有陷阱,她顺利进入府中往容宿院子方向摸去,动作谨慎。

今次不同往日,她提了小心耳边骤然响起一声猫叫。

秦绍吓了一跳认出金瞳才松口气:“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金瞳风驰电掣地蹿上她肩头,利爪勾破她的衣衫,要不是有所谓的灵猫之首的称号秦绍就拔刀撵猫了。

“你做什么?得猫瘟啦!”她低吼。

金瞳恶狠狠地喵了声,爪子还是勾着她衣服朝反方向勾着。

“是容宿让你劝我离开的?”

金瞳人性化地表示一番蔑视,但还是往反方向走了两步,显然是让秦绍跟上。

秦绍拍了拍肩头被划出三条口子的衣衫,“容宿怎么了?是容王责问他呢?”秦绍反应过来,院墙下面的陷阱可能是容宿弄的,为了提醒她有危险。

金瞳急促地喵了声,似乎在催。

秦绍回头望了眼容宿的院子大约还要走上一段。

明日……也能见到容宿。

她不必冒这个险,在容宿明确提醒她有危险的时候还要上赶着送上门去。

“这猫成精了吧,连引路的事都能做?”秦绍用脚尖顶了顶金瞳的屁股,惹得金瞳回头就是一爪子。

秦绍当然早有准备:“看吧,什么灵猫之首,野性未驯,当不得真。”

她转身,头也不回地朝容宿院子方向走去,步履还比之前急了两分。

金瞳怒喵一声,四爪踏云般地追上去。

秦绍使出轻功,倒是比它还早一步越过悬廊,在花园中一窜而过留下一道残影。

容宿院子附近并没有想象中的大兵压境,甚至比平常人还少,秦绍深吸一口气推开院门。

熟悉的鹅卵石上摆着琴台和宝琴,只不过烹茶的人没有青衣白衫地坐在那儿。

她摸到腰间软剑,警惕地走进去。

“听云姑娘,”一道女声从屋中传来,秦绍忍不住暗骂:“这猫还真成精了……”

它通知得对,这里的确有危险。

不过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而且更让秦绍恶心的是,出现在她面前的女人。

一身罗裙腰带银铃,这分明是秦绍前几此以琴师的身份出入容王府的装束,只不过她头上又罩了一层帷帽,夜光昏暗之下连秦绍都一时难辨真伪。

那容宿……

秦绍略微攥紧拳头,目光偏移在黑衣女子身后发现了昏迷倒地的容宿,他眉头紧锁脸上还沾了一点糕粉,似乎是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

“姑娘的身份真是太好用了。”女人笑着抬手,四下里蹿出十数人都着禁军衣衫,但秦绍可以确定这些人根本不是禁军。

“带着禁军出入容王府,连堂堂容王都不敢说一个不字。”那女人得意讥讽,秦绍逐渐攥紧拳头:“你是怎么弄到腰牌的?”

禁军并不是穿一件衣服就可以的,首领必须持有禁军腰牌。

这样的腰牌一共五块,两块在东宫,一块在太子府府,另外两块应该都在容宿手中。

容宿显然是不会自己害自己,那就只有东宫和……

“看来姑娘是猜到了,”那女人取出一块令牌单吊在一根手指上,铁令缀着深蓝色穗子转了两圈,也在嘲讽秦绍一把。

蓝色穗子。

“果然是他吗……”秦绍闭上眼。

“要怪就怪你太碍眼了,”那女人冷笑,“跟她啰嗦什么?”舒涵从她身后走出来,对上秦绍的目光犹然不憷:“你看什么,就是我带出了令牌。”

“你要杀了他吗?”秦绍扬了扬下巴,地上昏迷的容宿就被人拖起来放在椅子上,此刻的他白白净净犹如一条任人宰割的羔羊。

秦绍还没见过这样的容宿呢。

她一时有些可惜,这么好的机会,容宿却不是落在她手里。

“你这水性杨花的女人,占了殿下不休还想勾搭容宿?”舒涵对情敌可是不留情面,在她眼里听云就是抢了她两个男人的女人。

“我当然不会杀他,留着他还有大用,不过你,”那名做秦绍打扮的女子冷笑:“你已经打乱了尊主的计划,该死。”

秦绍笑了笑,听云的确是不该出现的人,不过她们想这么轻松地要了自己的命怕也不易。

“你在指望容家府兵吗?”女人冷笑,“我这次可是以你的名义来的,太子尊使,屏退左右,容王现在生怕与你生隙,还会留守驻兵吗?”

舒涵听得顺心极了:“等死吧。”

秦绍笑笑摇头:“你们对那个男人,一无所知。”

她指着的,是瘫软在椅子上的容宿。

第二百八十五章:纠正

嘉华是谁?

幕后黑手称尊主,而嘉华被称为尊使,可见她地位之超然。

而任艺璇呢?

容宿前世的心上人,他亲自对着秦绍表白的,前世传的沸沸扬扬的容王妃任氏。

这两个人怎么会是同一个人。

场上交手的众人停住动作,只把任艺璇和几人包围。

而秦绍定定站着,脑袋里电光火石闪过的是容宿前世今生对任艺璇的态度,还有同任艺璇及嘉华交手的那几次场景。

“安晴……是你的替身?”秦绍问。

嘉华不置可否,容宿则冷笑一声,显然察觉到了嘉华的用意。

她不惜摘下面罩承认真身,就是为了打断他和听云相认。

旁人不知道,但任艺璇那日被秦绍送来给他,却是一清二楚地看见了他戴面具的模样,她是知道征文就是容宿的。

不。

可能还要更早。

“容四爷似乎并不惊讶。”嘉华按着肩头伤口,抿着笑看向容宿,秦绍也跟着看去,就见容宿抿了抿唇:“的确不是很惊讶,我从一开始就不相信任艺璇的身份会那么简单。”

“你见过任艺璇?什么时候?”秦绍皱眉,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任艺璇不是……先认识的征文吗?

秦绍是在夜探公主府偷宗遥庚帖时和征文相识时,当时任艺璇就在旁边,而容宿是后来任艺璇出面指证江泰时才与容宿相识的,怎么会……

难道任艺璇是有意接近先生,再利用先生勾引容宿?

秦绍嘴角冷冷一动,就凭她?

“在酒楼,我正要查一点眉的事,她便拿着半截连环弩露面,还故意被我发现引我过去查探,显然是有所预谋。”容宿道。

“原来那个时候就对我起疑了,怪不得……”怪不得他会喜欢上听云,而不是按着原计划与自己日久生情。

可笑她还装了这么久。

嘉华狠狠压着伤口,剧痛令她收起对听云的恨意。

她看得清楚,征文与听云是两情相悦,但听云显然对容宿心存忌惮,只要不给容宿摊牌的机会,这两个人就永远不能在一起。

她永远不会容忍他们在一起的!

“你接近容宿,是为了什么?”秦绍已经捋清思路,眼下只差一个答案。

“你呢?你明明是太子的女人,却在这儿勾引容宿,你又是存了什么心思?”嘉华不答反问,显然是想搅混水。

但秦绍根本没被她激怒,表情十分冷静:“你越是这么说,我越觉得有问题。”

容宿宠溺一笑,这就是他看上的女人。

“反间计只能骗骗那些榆木脑袋的蠢货,”容宿笑着上前,手很是自然地搭上秦绍的肩:“不巧的是,我和听云都比你聪明。”

嘉华气得脸色惨白,肩头伤口再次涌出血来。

“容宿,选她,你会后悔的。”嘉华冷冰冰地盯着容宿,那样子真是三分狰狞七分恐怖。

“你是以为我眼盲心瞎,分不清谁待我真情谁人假意吗?”容宿客客气气的讥讽,还外加一句:“若是寻常,我倒真不介意与你虚与委蛇一番,不过今朝我遇见了心上人,”他顿了顿不好去看听云,只道:“懒得与你浪费时间。”

“你!”嘉华倍感羞辱,咬牙切齿道:“你还不知道尹家是怎么败落的吧?”

容宿啧啧一声:“当真是黔驴技穷了。”他扬手,墙上弓箭准备,厉声斥道:“放下武器,我兴许能饶你一条活命。”

剑拔弩张之际,秦绍恍如魂兮归来,幽幽一声:“如果没有我,你会与她怎样?”

这话麻酥酥地爬上耳根,容宿突然明白什么叫膝头一软。

“也不会和她有什么,绝不会。”他肃容道。

大成一屁股坐在地上,他是真的腿软了……

秦绍回过神来,耳根迅速蹿红,“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我的意思是你们,”你们本来是要弄假成真的……

她现在知道前世容宿赢在什么地方了。

嘉华。

这个女人前世只怕在你来我往的算计中对容宿动了真心,就像现在这样,结果很可能就是背叛旧主跟了容宿,所以容宿才能步步料敌于先。

内有舒涵陈氏,外有嘉华里同外合,他不赢谁赢?

“哪有什么你们,我岂会对一个处处算计我的女人动心。”容宿忙着表白。

“胶东任氏,闺名艺璇。”

秦绍盯着他,脑海里就蹿出这样一句话来。

那前世容宿对嘉华也是假的了?

什么胶东任氏闺名艺璇,都是给任艺璇丢的饵?

这个人,撩起女人来可真是一套一套的,搭上自己的名声也无所谓。

奸诈,狡猾,不可靠!

秦绍心里咚咚咚地给容宿盖了三个不及格,好像真给自己表妹寻夫婿一样认真,待她反应过来,红霞瞬间从耳根烧到脸颊。

她管狗贼可靠不可靠干嘛!

“容宿,你可要记得今天的话,”嘉华受此羞辱,一刀斩断肩头短箭长杆,尾羽滚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当啷声,“我若再对你手下留情,有如此箭!”

容宿冷血无情地嗤笑一声:“嘉华姑娘竟是动了真心不成?”

秦绍牙根一酸,这人真是……这个时候了还非得来个雪上加霜。

不过也对,这就是容宿。

前世他对自己也没比待嘉华温柔哪儿去,顺着伤口割个十字花刀的事也没少做。

“抓活的,我……殿下还有很多事要审她呢。”秦绍打断容宿。

容宿高举的手落下,羽箭激射而出,嘉华身边的人又折一半,局面已成一边倒的趋势,却在须臾之间陡然生变。

墙上的弓箭手忽有两人掉转羽箭方向,直指听云。

弦声割裂夜空,秦绍反应过来时堪堪躲过一支,另一支便直指后心。

令她意外的是肩头胎记并没有示警。

秦绍双目圆睁,眼前已经染上血红,那支箭竟穿透容宿右掌,被他生生阻在秦绍身前三寸。

“容宿!”

“容宿!”

秦绍与嘉华同时出声,院中护卫顿时将她和容宿包围,“保护四爷!”大成也喊着靠过来。

“小心自己人反水。”容宿按着手上伤口,自然而然地将背靠在听云背上。

秦绍软剑一抖,目光冷漠:“你们容家的府兵也该清洗一番了。”

“是咱们。”容宿厚着脸皮纠正。

第二百八十六章:摊牌

软剑带着寒光停在容宿颈前三寸,容宿好似猜到一样举起那只伤手:“多谢姑娘出手相助,这根箭的确需要斩断。”

秦绍冷着脸,但还是凑上去一手按住背过来的箭头一手使箭斩断箭杆,“你不要乱动仔细伤了筋膜,影响手指灵活。”

“关心我?”容宿已经摸清楚听云的路数,看似凶神恶煞实际上很重恩情。

他这手伤得值了。

“围住嘉华!”秦绍喝令,一边面无表情地帮容宿拨开两只散箭,“你那手指头本就不比猫爪强,要是再伤了就别想学琴了。”

“我可以听师傅弹琴。”容宿安心躲在女人身后,一直关注局势。

那几个叛徒暗算秦绍不成就急着脱身,却也搅乱了这边情况,嘉华得了机会自然想脱身,她揪出躲在桌下的舒涵当挡箭牌,就往墙上去。

舒涵尖叫不已,但她还是容宿的“姨娘”,太子身边的大丫鬟,弓箭手一时迟疑让她逃出包围圈。

“愣着做什么?追啊!”秦绍急了。

这次好不容易算计到了嘉华,决不能让她跑了!

大批容王府兵已经冲上去,但大成担忧地看向容宿:“四爷他……”

“听云会送我去看大夫的。”容宿她身后一躲,秦绍没好气地瞪他,正要让他哪儿凉快哪儿带着去,容宿就附耳低语:“我有个秘密要告诉你。”

秦绍想起自己原本的目的。

“好。”

乱局惊动容王,才知道方才的太子禁军全是假的,而容宿埋伏在园子附近的府兵竟然也有嘉华的人。

容王勃然大怒,下令彻查的同时,府中豢养的府兵尽数出动,势要抓住嘉华。

“时间不多,我们长话短说,不过在此之前,你能帮我上个药吗?”容宿疼得发白的脸上又扯出一抹笑来。

秦绍见状也恨不起来,只让他坐好,在容宿的指挥下找到药箱。

拔箭头这种事她从没做过,一时拿着伤药不知如何下手:“还是派人请玉成先生来吧。”

先生是名医,外伤也很拿手。

“说清楚之前,你还是先别回太子府了。”容宿说着,捡起一块白棉布塞到嘴里,牙关咬紧自己就握着箭杆拔出来。

皮肉血浆捻动的声音让秦绍下意识地缩肩闭眼,也跟着咬紧牙关。

“没事了,”容宿把短箭丢到银盘里,疼得一头冷汗还忍不住逗人:“再不止血,我这手就算废了。”

“哦!”秦绍回神,忙不迭地把伤药撒上,容宿“嘶”了声。

这不是她第一次给容宿疗伤,虽然上一次她不知道对方是容宿,但容宿却知道是她。

所以这次,他也忍不住对比。

或许是因为这次是为了救她受的伤,容宿看着女孩覆上纱布又绑好的认真样子就认为她的动作更温柔了。而秦绍心里却是……看在救了我的份儿上,就不使坏让他更疼了。

容宿看了看包扎好的手掌,微微一笑,正要开口,就听秦绍道:“你是听到禁军来了的消息,就派人去挖陷阱提醒我了?”

“对,你这脾气,怎么可能带着禁军来还给我做点心。”容宿笑笑,他从一开始就知道有问题,只不过想知道对方的身份才会假装中毒。

“你怎么知道我会进来?我若是看了陷阱听了金瞳的提醒离开了,你一个人……”

“我一个人也能应付得来,事实上,”容宿抿嘴笑了笑:“我听到你来的声音很高兴,你心里还是在意我的,否则何必冒险?”

秦绍瞄了眼他的手掌,虽然很不仗义还是吐槽道:“我其实……是担心你遇险会影响殿下大计。”

容宿不以为意:“我就当你是在乎我,你也一定会在乎我的。”

“够了!”秦绍忽然站起来,冥冥中的那种不好的预感让她心烦意乱,眼睛第三次瞟到容宿缠着白布的手,“你要告诉我的秘密是关于……关于征文的吧?”

容宿眼睛一亮:“你总是让我吃惊。”

听云竟然能猜到。

秦绍攥紧拳头:“我只问你一句,征文他、喜欢我吗?”

容宿漂亮的黑眼仁一缩,莫名躲闪起来,手掌下意识地攥拳却让他痛得皱眉,左顾右盼了半分钟才深吸一口,盯着女孩双目认认真真地开口。

“他,爱上你了。”

“从兵械库的那次,从,那间密室开始,他就对你动了心,”容宿喉结滚动,话说得更流畅:“第一次约你见面时他就想跟你摊牌,可是在冰窖里,你伤了他的心。”

秦绍接连倒退,摔在了椅子里。

“他……他……他真是个大嘴巴,他怎么把什么都告诉你了。”

容宿皱眉,他不信听云没懂他的意思。

————————————摊牌这两章太不好写了,我实在弄不完,不好意思半小时后来更新最后五百字哟

容贵妃的泪水在瞬间就决了堤。

她双膝一软跪坐在地:“我怎么会跟哥哥骨肉相残,我怎么会害大哥,我……我若不是为了父兄为了容家,我怎么会嫁给太子,怎么会入宫!我怎么会……对不起他。”

容王闭上眼,旋即半蹲在妹妹面前扶她起来。

“哥,我不喜欢太子,我从来都不喜欢太子的,我也不喜欢陛下,我……”容贵妃抱住容王泪如雨下:“我装了这么多年,我好累好累啊。”

“我知道,哥……都知道。”容王拍了拍妹妹的肩膀,声音格外克制,“当年那副太子画像不是你画的,我知道。”

当年皇帝还是太子时,先帝亲自做主,指了名不见经传的四品小官冯家的女儿为太子妃。

这是为了避祸外戚之乱。

毕竟刚经历了窦氏一难,满朝文武都对一个实力强大的外戚心存芥蒂。

所以容家的女儿本来不必送去服侍太子。

容贵妃彼时只有十六岁,正是议亲的年纪,但早就和殷照两情相悦。

偏偏这个时候,容王府流传出一副画像。

画的正是太子本人。

栩栩如生,格外传神,落款唯有一个容字。

这幅画在长安辗转多番,闹得沸沸扬扬,全都说尚在闺阁的容贵妃对殿下痴心一片,只不过碍着容家的强大势力,未免皇帝忌惮而藏在心中。

最后闹得连先帝也知道了。

先帝拿着画像先夸了一番,又亲自问了太子的意见。

第二百八十七章:心狠

不二朝与虎谋皮第二百八十七章:心狠秦绍一头扎进房里,不论玉成先生怎么叫人都不肯应声。

“殿下,容王那边连着派人来问,说是太子府中禁军腰牌丢失让容王府损失惨重,这事……”玉成先生迟疑,这的确是太子府的失误,避无可避,容王要借故找麻烦他也推脱不得,但关键是得把殿下洗脱干净,不能让皇帝以为是太子办事不利啊。

“我查过了,能接近令牌的人只有……”玉成又敲了两声门,“殿下虽然难以接受,但还是要在事情恶化前处理了才好。”

否则这块烂脓永远不会痊愈。

秦绍头痛得快炸开,浑浑噩噩拉开门,可叫玉成先生吓得魂魄出窍,匆匆挤进去:“殿下这是做什么呢!”

她,还穿着听云的夜行衣,腰身纤细胸脯隆起,就算夜色浓重,也掩不住风华正茂。

秦绍反应过来缩进内室,玉成先生守在屏风外好生尴尬可又不能在秦绍换衣服的时候拉开门出去。

“我知道殿下舍不得县主,但这件事……”

“这件事跟宗遥无关。”

玉成先生愣住了:“可府中能偷取腰牌的人只有……”

“先生信我就对了,”秦绍把换下的夜行衣塞进柜子里,用水泼了把脸洗干净妆容,黑发披散,扯了件斗篷搭在肩上走出来:“您去请他过来吧。”

“是,”玉成先生早就对秦绍言听计从,在离开前又迟疑着劝道:“殿下还是别……”或许是知道了秦绍女儿身的原因,玉成先生从前在秦绍身上感受到的那股雌雄莫辩的俊俏如今总是往绝色上飘,额前那两绺沾湿的黑发更添三分女儿情。

“知道了,”秦绍捏了捏眉心。

她一脸心事本顾不上这些,但这就是她的命。

女儿身的秘密一辈子都见不得光,就像她对征文的那份感情一样,就该永远埋在心底,永永远远,否则,老天爷会降下报应的。

秦绍从前不甚信这些,但经历一轮重生,她如何能不信。

所以,她不该对先生有非分之想的。

秦绍的指甲在桌面上刮出三道浅痕后狠狠攥在掌心,侍女们人人自危每一个敢进来侍候生怕触了霉头,可这并不能减少秦绍的怒气,她凶狠砸了桌子一拳又把茶盏全都拨到地上碎瓷茶水撒了一地。

小丫鬟慌忙进来收拾,秦绍就在房里左右走动,像一只在笼中躁动不安的困兽,忽而欣喜抿唇,忽而脸色铁青捶桌子砸板凳。

宗遥站在门前等了一阵儿,秦绍还没在自思自想中走出来。

他就静静地等着。

玉成先生清了清嗓子,秦绍才反应过来,招手让他们进来。

左右除了玉成先生没有别人,宗遥便行了个抱拳礼而不是女儿家常用的福身。

秦绍也不想追究这些,只道:“坐吧。”

宗遥撩起袍子跪倒:“宗遥自作主张,请殿下降罪。”

“自作主张?”玉成先生晕头转向,懵懵懂懂地意识到了什么又不太确定:“殿下和宗……县主事先约定了什么?”

秦绍点点头,“你先起来。”

“宗遥确有私心,不敢起身。”宗遥打定主意跪着,秦绍也拿他没招,“知道后悔了?你又何苦呢。”

她苦笑,没想到要杀她另一个身份的人,会是宗遥。

“没后悔……”宗遥小声道,又有些心虚地看了秦绍一眼叹口气:“是有一些,不过她若真死了,我也不会后悔。”

只是现在那个听云什么都知道了,来日东宫之中有她一席之地时,与听云面对面着实尴尬。

他并不想给秦绍的后宫添乱。

秦绍要娶他,除了他所谓的“神凰命格”外,最大的原因就是他能助他平定后宫纷争,若是这纷争因他而起,岂非尴尬。

“你们……把老朽绕糊涂了。”玉成先生无辜地摸了摸胡子,想他是真的年纪大了,搞不清楚殿下的这一计那一计了?

“先生可记得我和宗遥第一次争吵?”秦绍提醒道。

玉成先生眼前一亮,当时宗遥因为听说秦绍有一个“肯为之去死的女人”后主动找到秦绍,二人屏退左右足有一炷香的时间才爆发出争吵声,似是因为县主误会殿下娶他是因为那个预言。

随即殿下夺门而出,还斥责县主。

现在看来,只怕当日就解开误会,一切不过是一场局。

让宗遥钓出府中奸细的局。

“我房中的连月,看守舒涵的两个嬷嬷和关押任艺璇的人都有问题,另外……那个院子现在只怕也不安全,很可能也被人摸清楚关着的人是谁了。”宗遥禀报了自己查到的内容。

秦绍仰头看天,梁上彩绘悠悠旋转好似一张花脸面具戴在男子面上,“妈的!”秦绍怒骂一声狠狠甩头抛弃杂念。

“连月先留着,稍后你出去还用得着,其他的人可以查掉了,以舒涵和任艺璇出逃的由头查,别泄露了身份,至于……”秦绍手指敲了敲桌面:“她不是真疯了吗,就算被人发现又能如何,囚禁长嫂是不好听,但我也是好意父皇不会怪罪,大不了受几声申饬送回渝州。”

玉成先生欲言又止,求助似得看向宗遥。

宗遥没让他失望,“我虽不知大夫人究竟为何被囚,但殿下既然做此决定就该一硬到底。免得她病中胡言乱语有损殿下声名。”

秦绍眉头一皱,盯着他半晌不语。

宗遥叩头:“我知道,殿下此刻会觉得我心狠手辣。”

对听云下杀手,还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劝秦绍除掉顾氏以绝后患,眼前的宗瑶竟和前世的容宿一样心黑手毒。

“我不怪你,你……你没错,”秦绍挥挥手让他不必自责。

她是经历过夺储之路的,前世容宿在前面冲锋陷阵,打着她的名义除掉了秦维秦综江泰大公主,多少拦路虎,现在容宿不在她自己一人披荆斩棘,总难对亲近之人下手,便出现了一个宗遥。

他虽然男扮女装,却经历足够多的风浪,一颗心若是硬起来削金断玉。

宗遥,会是她称帝路上最忠诚的臂膀。

他会代替征文先生,代替容宿,代替所有人,让她的心再也不会动摇。

秦绍像是溺水中抓住一块浮木,双眼冒光地盯着宗遥:“那日你与我表白,是如何说的?”

她闭上眼,心道:再说一次,我就……应你。

第二百八十八章:实情

不二朝与虎谋皮第二百八十八章:实情宗遥不解,殿下为何会在此时问这个问题?

他耳根微红,看了玉成先生一眼,红晕迅速蔓延,待对上秦绍眸子时却像中了邪。

从小长在泥潭里的他极擅于捕捉那一瞬间的阳光。

殿下眼中不再是当初远他于千里之外的抗拒,而是……渴望。

他不知道秦绍因何恐惧又为什么渴望他的表白,但他知道,自己绝不会错过这个机会。

“殿下予我恩义,我……”宗遥急着膝行两步,上前抓住秦绍的袖子,骨节分明的手指竟然激动得直哆嗦:“殿下予我恩义,我此生永无二心!”

秦绍眼眶忽然红了,又像诀别一般伸出手放在宗遥脸上,一瞬间心像撕裂一般剧痛。

她闭上眼拼命拒绝回忆征文,但和他前世今生的点点滴滴就像漫过堤坝的山洪波涛汹涌地冲垮她的思绪。

前世,征文与她羽片一样的信件往来,出入宫中如入无人之境。

不是陈氏如何手段通天,每每都能鸿雁传书,稍慰她濒临崩溃的心,而是容宿本就在放水,甚至连奶娘也早就受了他的控制。

那时的容宿,看她每每如获至宝地回着信,心惊胆战地藏着掖着,就像看傻子一样吧。

秦绍心脏像是被谁狠狠抓了一把,噗通噗通弹跳着的一颗真心就这样被丢在太阳底下,发出滋滋啦啦的炙烤声。

他,怎么能这么残忍。

“殿下?”宗遥大着胆子也伸手摸向秦绍脸颊,冰凉的触感让秦绍瞬息置身于深黑不见五指的冰窖中。

他摘下面具,贴上自己的脸。

他骑着高头大马出现在约定好的酒楼之下,说让她抬头看,就能看到他。

容宿没想瞒着,是一切阴差阳错。

是她,不肯承认。

无数的线索,丝丝缕缕,她早该有所警觉,可秦绍从来不信甚至是刻意忽略,拼了命的为蒙世佂找理由。

秦绍伏低上身,半蹲在宗遥身前将脸探过去,脑海中挥之不去的是黑暗中靠过来的那个人,她却红着眼贴上宗遥的脸,和那日靠过来他一样。

“以后,别再想着杀听云了。”她说。

怀里的宗遥一抖,但他很快调整好情绪:“是,殿下放心我绝不会再给殿下添乱。”他目光纯净得像个孩子一样。

“殿下今后还会有许多女人,我都知道的,我不会再犯糊涂。”他声音尽量放软,像个犯错的孩子一样保证着。

他一直清楚自己的情况,他是个男人不能替秦绍传宗接代。

秦绍来日继位就是一国之君,断不可能无后。

所以他注定要面对满满一个后宫的妃嫔,还要帮忙教养皇子,培养储君,这些他都是有心理准备的。

只不过听云……

宗遥实在没做好秦绍另有所爱的心理准备,才会对听云起了杀心,在看出任艺璇有问题的时候就“配合”着答应杀害听云的计策。

现在秦绍的态度忽然大变,宗遥不知道是好是坏,他紧张,生怕秦绍厌恶他的嫉妒,厌恶他的不配合,厌恶他的男子身份,所以急着辩白保证。

秦绍良久的沉默让他更慌张。

宗遥喉结一滚:“我不会再伤害殿下的女人了,我不敢——”秦绍伸出一根手指按住他的唇:“别叫我殿下了,我也不会有什么女人……”

一旁的玉成先生忽然肃容,他知道秦绍要说什么了。

宗遥摇头:“不,不,殿下别说气话,我真的不会再嫉妒了,殿下需要儿子……”

秦绍被他急躁的样子逗笑,湿润的睫毛轻轻眨动像细雨迷蒙中的蝴蝶扇动翅膀,扑棱扑棱地撩动他的心弦,那一刻宗遥忽然想做些冒犯太子的举动。

“需要儿子,孤可以自己生。”

宗遥噗通一声坐在地上,玉成先生捋了把胡子长吁一口,这么看来,他当日知道实情时也不是很失态嘛。

……

坤德宫。

冯皇后腾地坐起身,扯动的纱幔抖了三抖:“你说什么?嘉……她被抓了?”

嬷嬷哆哆嗦嗦跪在地上:“是,是这样,那位原本在太子府埋伏得好好的,不知为何忽然串通了山阳县主逃了出去,还拿着禁军腰牌埋伏毒晕容四爷,似乎是要设计杀一个女人,但事情没成还险些在王府被人生擒。”

“混账!本宫还没有命令,谁给她的胆子擅自行动!”冯皇后勃然大怒,细白的额头上渗出冷汗。

容王妃被抓不打紧,反正是个没证据的蠢货,总不能因为她答应让毓灵下嫁容闳就说她和容王妃勾结吧,但嘉华不一样。

嘉华知道的实在太多了。

“娘娘,要不要奴婢想法子……”老嬷嬷在脖子上横了横手掌。

“你也糊涂了?秦绍那小贼种不知道布了多少人等着你呢!”冯皇后怒骂,太阳穴上的血管肉眼可见地跳动着,剧烈的头痛让她什么也想不了。

“容筱宁那个贱人呢?”冯皇后强撑着问。

嬷嬷赶紧道:“小容妃都是按娘娘的吩咐做的,尹钊那个蠢货还以为那位会帮着他为尹家和尹萱洗雪沉冤,不过嘉祥宫倒是沉得住气只找了一次容王就再也没了动作。”

“没动作你不会想办法让她有动作吗?”

冯皇后没好气地骂道:“让容岚那个蠢货去,现在只有让贵妃奸情发作起来,咱们才有机会活命!”

她按着蹦蹦乱跳的太阳穴,心里也没个谱儿了。

秦绍这小子才几岁,竟然这么难缠,连她养了这么多年的嘉华都能抓住,现在“任艺璇”这颗棋也不能用了。

秦绍说不定还会顺藤摸瓜,查出当年昭煦太子的真正死因。

到时候,皇帝只怕要剥了她的皮做灯笼。

不行,不能这样坐以待毙。

冯皇后搀着床板站起来,这几日的焦虑让她消瘦不堪,剩下一把骨架子,一阵风吹来都能把人吹倒。

“毓灵,派人去叫毓灵来。”冯皇后让人给她梳妆,大半个时辰后才以薄妆见了侯在外间的毓灵。

“母后,母后您怎么起身了?”毓灵忧心道。

冯皇后慈祥地笑着,拍拍她的手:“母后这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只怕会耽误你的好日子。”

毓灵忽然明白过来,白莲瓣的脸蛋染上红霞,眼也红了起来:“母后……”

“你和容闳的婚事,本宫这就给你定下来,让你风风光光地出嫁。”皇后道。

第二百八十九章:败露

不二朝与虎谋皮第二百八十九章:败露嘉祥宫。

容贵妃心情糟透了,要不是听说了尹钊被人救走的消息,她早就去找容王了。

饶是如此,她也坐不安稳。

“这些年都熟悉了,”她望着窗外巡逻的侍卫,又是一宿未眠。

从前知道尹钊就在外面守着,她睡得香吃得好,如今外面换了人手,她几乎是吃不下睡不着,人也消瘦三分。

皇帝听说后只当贵妃是因宫中侍卫涉案,担心自身,特意派人来说明:“陛下和娘娘多年情意,自不会相信那些胡言乱语,请娘娘安心。”周福派人来看望,还带来了一道糕点:“这是娘娘最爱吃的芙蓉糕,陛下特地吩咐御膳房为您准备的,娘娘可宽心些。”

若是寻常妃子得了这份荣宠早就感恩戴德,但容贵妃不然,她心里只觉得恶心但还要虚与委蛇。

送走了公公,容贵妃一口糕点都没吃,只是命人拿下去,免得她看了碍眼。

可出去送公公的嬷嬷又回来,脸色惨白惨白的,容贵妃挑眉:“怎么了?”

“娘娘,他们说……”

“他们说什么?”容贵妃冷下脸。

“他们说陛下念着您的情意,不打算追究娘娘……”

容贵妃漫不经心地摆摆手,这一点她早就料到了,皇帝不会因着子虚乌有的事与她和容家翻脸,但嬷嬷的下半句却让她手中茶盏掉地上摔了个稀碎。

“所以陛下打算大事化小,让殷统领顶罪,所以才会有劫囚的事。”嬷嬷急着道:“殷统领不是被王爷救走了,而是被陛下的人秘密带走了!”

容贵妃不知是计,闻讯简直要栽倒过去。

她仅剩的理智让她派人去容王府打听,结果不出所料,她得知了容王铩羽而归的消息。

容王没救到人!

“哥答应过我的,他答应过我!”容贵妃几乎失声,踉跄着冲向皇帝的寝殿,想求陛下饶尹钊一命,她愿意拿性命来换!

嬷嬷死乞白赖地劝着,求娘娘不要,容贵妃却已经听不得这些。

天还没亮就赶到殿外侯着,差点就闯宫了!

嬷嬷好心拦着,待皇帝起身,贵妃才整理一些情绪走进大殿行礼问安:“陛下。”

皇帝昨夜独寝,今晨身边没有旁的碍眼妖精,容贵妃也豁出脸面上前求情:“陛下,臣妾听闻臣妾宫中的统领如今在逃,不知陛下打算怎么处置他?”

“贵妃想朕怎么处置?”皇帝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容贵妃,让她头皮发麻,视线定在地毯上:“臣妾想着,他——”

“他出身罪奴,最好能得到朕的宽恕,再将贵妃赏赐给他,全了你们当年的一番情意是吗?”皇帝冷笑道,说完不忘恶狠狠抽出自己的胳膊:“贵妃,枉朕以为你多年深情啊!”

容贵妃精致妆容一点一点僵硬,直到皇帝抽身而去失魂落魄地跌跪在地:“陛下……陛下都知道了?”

这一刻,她心里有的不是恐惧,竟然是一份轻松。

一份数十年未曾有过的轻松。

她跪在那里,不论将来有什么雷霆暴雨,至少她这身名是清正了。

从未……从未背弃过初心。

她容筱宁此生,只爱过尹钊一人。

皇帝看着她一副终于解脱的模样,手指都在哆嗦狠狠一巴掌盖在容贵妃脸上:“贱人!你竟敢!你竟敢戏弄朕这么多年!你,你!朕杀了你!”皇帝气得额上青筋直冒,四下扫过拔出悬在柱子上的宝剑就要劈了容贵妃。

“陛下不可啊!”周福吓得冲上前拦住皇帝。

并非他胆大包天连皇帝都敢拦着,也不是和容贵妃有什么勾连,只是单纯地担心皇帝事后后悔。

他是御前伺候多年的人,这点眼色还没有,哆哆嗦嗦地劝道:“贵妃娘娘一时糊涂,陛下您可千万要冷静,别一时冲动不好向天下人交代啊!”

周福这句算是说到皇帝痛脚。

他或许碍着男人的脸面要砍死贵妃出气,但他还是天子,天家,是决不允许这种事发生的。

贵妃从东宫时就跟着他了,虽然无所出,但这几十年的绿帽子一旦扣上可就是千秋万载的笑柄,皇帝决不允许自己声明有污!

更何况,容贵妃可是容王唯一的亲妹妹。

“这件事,他知道吗?”皇帝想到容恺同,终于垂下宝剑,冷声问道。

容贵妃不语。

周福在皇帝横眉之前哀求:“娘娘,您就别赌气了,快跟陛下解释解释吧,您这些年是什么心性脾气,老奴可都看在眼里呢。”

贵妃清高矜贵,远比小容妃更甚。

事实上,皇帝更偏爱容贵妃也是因此。

先容王深情一生只有先王妃一个女人,故此只有容恺同和容贵妃一对嫡子女,加上先帝当年对容王毫不保留的信任,让容王府声明无两。

容筱宁长在这种环境下,才是那个真正的明珠,她文采武功俱通,当年连还是太子的皇帝都曾“败在”她剑下,那份英姿让皇帝的心痒痒的。

所以在得知容筱宁偷偷画了他的画像,皇帝心里是骄傲的。

这样的天之骄女对自己一片痴心,皇帝想想就要笑出声来,哪想到,一切都是骗局!

“你说,你和尹钊,你们……”他咬牙切齿,逼问道:“到底有没有苟且之事!”

贵妃苦笑:“我说没有,陛下现在信吗?”

皇帝手一松,宝剑掉在地上。

他信吗?

两小无猜,青梅竹马的两个人,日日在嘉祥宫中,会清白吗?

“来人,来人!”皇帝怒吼:“带她上来!”

周福慌慌张张领着宫女上前,容贵妃一眼就认出她来,是跟自己多年的一个婢女,三年前犯了错被她一笔银子送出宫养老,没想到被人养了起来,成为如今杀她一刀的利刃。

“原来是你……”贵妃苦笑,她不想辩驳也辩驳不得。

看到皇帝气得差点昏厥过去,容贵妃叩了个头,“臣妾愧对陛下,清白难证,愿一死恕罪,唯愿陛下念在往日的情分上,不要……不要……”

皇帝盯着她,希望听到她为容家求情的话。

可容贵妃又叩了个头:“不要迁怒于旁人,尹钊对圣躬忠心耿耿不曾有半分越矩之处,都是臣妾不能自矜,望陛下明鉴!”

“好好,好一个不能自矜,好一个忠贞不二的容筱宁!”皇帝眼睛都要瞪出血来,饶是周福半抱着阻拦,他还是捡起地上宝剑朝着容贵妃劈头砍去!

“娘娘!”

第二百九十章:求情

不二朝与虎谋皮第二百九十章:求情贵妃身边的嬷嬷以身相护,被皇帝一刀砍中胸口,临死前还抱着皇帝的宝剑保证:“陛、陛下……娘娘与您夫妻多年,心里千般不愿也从未有过……有过不齿之事,您……您可怜可怜她吧……她、她太辛苦了……”

嬷嬷死前善言,让皇帝狂躁上头的血冷了三分。

看着哭花妆容,露出三分憔悴三分色衰之意的容贵妃,他手里的剑终于垂下。

“你既不愿,为何、为何还要画朕的画像……”皇帝也是眼眶泛红。

他一直以为,世上还是有人真心待他的。

至少贵妃是那个痴心守着他,不为他帝位,不为他尊荣富贵。

没想到连贵妃也是心有他属。

“陛下不明白吗,那画像根本不是我画的,我只是……只是一个工具罢了。”

贵妃从不曾画过太子丹青。

“是容王……原来如此。”皇帝闭上眼,狠狠一剑砍下去,那个出卖贵妃的女人头颅滚地,鲜血溅在龙袍之上。

周福不敢拦着,只随着皇帝走出大殿。

“刺客妄图行刺,贵妃受惊,还不快送娘娘回去!”此刻皇帝不愿言语,周福就妥帖地替皇帝找好借口。

奈何容贵妃竟不肯罢休,她追出来喊道:“陛下!陛下求您了陛下!”

周福腿都软了,差点给容贵妃跪下:“娘娘您快别喊了,您这不是火上浇油吗!”

贵妃稍稍恢复理智,一把攥住周福的衣袖:“周福,陛下把他关在哪儿了,是方昭然领命做的吗?是吗?!”

“娘娘您糊涂了!”周福甩袖,女人呐,真是撑不了大事。

容贵妃垂下手,看到身后那具无头尸体,跪坐在地半晌才想明白这当中关系。

有人三年前就收集了她和尹钊旧事,却隐忍不发直到今日。

目的绝不只是扳倒她那么简单。

那还有什么?

容贵妃被带回嘉祥宫囚禁,三日功夫足够她想明白当中因果。

她的事只是一个打击皇帝,分散视线的幌子。

对方真正的目的应该是争取时间,也就是说,在此之前她得到的消息并不准确,尹钊,并没有落在陛下手里。

容筱宁放下心来。

不在容王也不是皇帝,那有本事从刑部神不知鬼不觉带走尹钊的人已经十分清楚地摆在面前——太子。

除了太子,不会再有别人。

“太子会保住他的,他是容宿的舅舅啊。”

贵妃心心念念着尹钊的安危,尹钊也不是冷血之人也频频跟秦绍打听宫中情况。

他和安晴“勾结”的事,分明是有人想用贵妃背锅。

不过秦绍派人告诉他真正的嘉华已经出现,说明安晴只是个诱饵,而他和贵妃的清白也得证,只是刑部眼下忙得天翻地覆无暇顾及他的案子。

尹钊不疑有他,就在太子府中悄悄安顿下来,却不知道秦绍根本不敢告诉他事情已经泄露,贵妃如今自身难保。

这期间,容宿也没有再登门而是忙着彻查容王府内情况,还有追捕嘉华极其余党的事。

马不停蹄地赶了三日,终于查出一些端倪。

“当日反水行刺听……行刺您的人的底细已经被人抹掉,似乎是府里的人干得。”大成交代,并且说了一些猜测:“如果不是王爷,恐怕就是……”

“容闳么?”容宿动了动缠着纱布的伤手冷笑:“早就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东西,还查出什么了?”

大成把一个女人带了上来:“舒涵有话要对您说。”

此时的舒涵被关了多日,形容凌乱,看到容宿还是整理了一下乱糟糟的头发:“容四爷——”

“别说废话,别讲条件,你现在的价值连金瞳都比不上。”容宿出口就断了舒涵打好的所有草稿。

“我娘——”

“你娘自身难保,你以为殿下是泥捏的?得知你的事,你娘不被牵连送回老家就已经是殿下开恩了。”容宿冷笑,看到舒涵他就想到听云那日的态度,一阵心烦上头挥挥手:“说完没?说完赶紧滚。”

舒涵急了:“我知道他们要干什么,我知道他们接下来想干什么!”

容宿挑眉,“你知道?”

“我知道,我知道,只要你帮我入宫见到我娘,我就告诉你!”

“看来又是你出卖了殿下。”

舒涵浑身一僵,她被关了这几日殿下根本没来要过人,说明娘真的失宠了或者是决定对她不闻不问,任凭处置。

她现在只能想办法自救了!

“是我的错,我忘恩负义,”舒涵咬牙道:“我出卖了殿下,但我可以戴罪立功,帮殿下一举抓到嘉华背后的人!”

容宿用好的手摸摸下巴:“好,那说来听听。”

……

东宫。

秦绍在太子府窝了这么多天,终于决定回宫了。

陈氏焦急得很,派人问了数次,还想到太子伺候,可秦绍都说不用她折腾。

这么多日没见她是从未有过的。

饶是陈氏是打小照顾秦绍的,也知道发生了什么,让秦绍对她疏远起来,只是她没想过那个人会是她的宝贝女儿。

“殿下,喝茶。”陈氏端了沏好的茶上前,秦绍却用书挡住脸,挥手示意奶娘放在一旁就行。

陈氏深吸一口气,跪在了秦绍身前。

秦绍只能放下书卷,搀扶陈氏起身:“奶娘您这是做什么呢?”

陈氏眼眶红了起来:“殿下,我……我打听到舒涵她……都是奶娘不好,我没教好她,让她起了这种心思。”

秦绍摇摇头:“这不是奶娘一个人的错。”

是她对舒涵太好,又没有及时制止她的想法,只想着堵却越堵越坏,最后走上了不归路。

陈氏吸了吸鼻子:“事到如今,我也没脸求殿下什么,只希望您能念着往日的情分,给她一条活路,一条活命的机会就好。”

秦绍搀扶陈氏的手一僵。

奶娘到底是舍不得亲生女儿的,就算舒涵做了这么多错事,出卖她利用她,但只要还有一点希望,奶娘怎么会忍心让亲生女儿死呢。

陈氏看秦绍不说话顿时慌了神。

“殿下,殿下您要……要她的命吗?”陈氏的嗓音都在哆嗦。

她一直以为秦绍对舒涵就算再恨,也还会有些旧情,不会要舒涵性命这才敢来求情的。

哪知道殿下做了太子,心性早已不是当初。

不,不不。

当初的秦绍也是杀伐果决的。

陈氏瘫软在地,红着眼哀求:“殿下,绍儿,给奶娘一条活路吧,舒涵她是我唯一的女儿啊!”

第二百九十一章:软肋

不二朝与虎谋皮第二百九十一章:软肋“舒涵她,做了很多错事。”秦绍抿着唇,开口却又停住。

陈氏以为还有机会,跪倒叩头不休:“奶娘知道,我都知道,我不敢求殿下原谅,只求殿下能把她派回渝州,就是押送回渝州继续做个奴婢也好啊!”

只要活着,只要活着就什么都好。

陈氏也知道深浅,明白舒涵这次勾结嘉华实在错得太离谱,秦绍断不会再容她留在长安,但撵回渝州原本就是她的想法啊。

秦绍摇摇头:“奶娘是我的身边人,是我最亲近的人。”陈氏不住点头,她伺候秦绍多少年了,谢氏难产身亡,秦绍从襁褓中就是她一人照顾长大,这情分就是亲娘都比不过,所以她才会对舒涵格外有待。

“但您也是我的软肋。”秦绍沉默一阵,才道:“奶娘清楚我的情况,就知道我这样的人是不该有软肋的,否则,整个王府太子府乃至东宫都要天崩地裂。”

陈氏跌坐下去,按着胸口:“殿下您,您连奶娘也不要了吗?”

秦绍喉头一滚,看到奶娘红着眼眶的模样心又一次被撕裂开,前世奶娘对她的忠心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啊。

“殿下不要,殿下别撵走我……”陈氏一把抱住秦绍的腿,真心实意地落了泪:“殿下是我奶大的孩子,我不能离开你,我离不开你!”

就是养只小猫小狗都有感情,何况秦绍是陈氏一把屎一把尿亲手拉扯大的。

因为秦绍身份的原因,陈氏对她是日夜不离,连自己的亲生女儿舒涵都是交给别的奶娘照顾,却从头到脚亲自陪护秦绍几乎连眼都不眨,这份感情又岂是一两句话就能断绝的。

“奶娘……”秦绍也红了眼,“当年舒涵还小,在花园里摔破了头要找娘,可我正病着,您衣不解带地照顾我连看她一眼都顾不得,以至于舒涵从此与您生分,这些情我都记在心上,您就像我的亲娘一般……”

秦绍一手捧着陈氏的脸,泪珠流星似得滚落下来,割舍陈氏,最不忍心的人是她啊!

“殿下别撵我走,我不放心您啊!”陈氏哭得一脸泥泞,也是真心真意,没有她伺候秦绍起居,女儿身的事要怎么办?她不放心,她真的不放心。

“殿下的事就不劳嬷嬷费心了。”殿门忽然被人推开,一身鹅黄襦裙的宗遥出现在门前,他上前搀扶起秦绍,俯视着陈氏说:“殿下今后有我伺候。”

陈氏睁大了眼,不解其意。

秦绍看着殿门被侍卫关上,才低声摊牌:“我前几日已经向陛下上书,请旨完婚,到时候宗遥就是我的太子妃,晨起晚睡,更衣洗漱,自然由他伺候。”

她喉头滚了滚,低声:“事情他都清楚,他也会用命来保守我的秘密。”

宗遥虽然也有软肋,但他的娘亲宗氏很是安分比起舒涵可是好的太多,而且利益相关,宗氏只会希望秦绍好宗遥好,只要秦绍保住她富贵平安,宗氏不会生出任何乱子,更不会成为别人要挟宗遥的把柄。

至于宗遥生父林家那边,宗遥巴不得有人帮他料理了林家,更是绝不会为了林家出卖秦绍。

所以,秦绍选择了他。

代替容宿,代替征文先生,代替陈氏。

这个前世的皇后,帮助她料理后宫无误的男人,是绝佳人选。

秦绍强制自己的思绪停在陈氏身上,可征文写给她的那些信一封又一封地飘在脑海里,谈过的政论,谱过的琴曲,经历过的生死。一点一滴犹如在心间蘸了蜜汁,引来无数虫蚁攀爬噬咬,又痛又痒,秦绍受不住一手攥住心口。

宗遥一把揽住她肩膀将人强势地搂在怀中:“殿下,您还好吧?”

若是从前,宗遥断不敢如此妄为。

因为从前秦绍是太子,是男人,他身为男儿身根本不敢轻易接近秦绍更何况是触碰,生怕惹得秦绍反感。但是现在不同了,殿下将这么致命的身份和盘托出,他也终于意识到自己对秦绍的意义非同寻常。

神凰命格,原来就是指这个。

阴阳颠倒,惊世绝配。

所以宗遥如今终于硬气起来,他明白了自己的价值和意义。

帮助秦绍完成愿望,登上皇位,坐上那九五之尊的位置,他义不容辞。

所以日后陈氏的工作,由他来做。

“陈嬷嬷放心吧,殿下待您情深义重,只是寻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安置您,这样也就再没有人会在意舒涵的身份,威胁她的性命了。”宗遥道。

秦绍开不了口的话,他来说。

陈氏跌坐在地,眼神失了焦距,茫然抬头:“绍儿真的,不要我了……”

秦绍口中泛起一口苦水,一滴泪砸在地砖上,发出震动心弦的滴声。

陈氏是她的软肋,是她最柔软的心口,如今做出割舍,她哪里能不痛。

可是再痛也比不上被陈氏背叛的痛。

“送……送奶娘出去。”秦绍哽咽一声,索性背过身去。

陈氏看着她的背影,这个她养了十五年的孩子,她当着亲生女儿养了十五年的孩子,如今只留下一个背影。

“绍儿……”奶娘哽咽一声,说不出话来。

宗遥半蹲下来,一只手搀扶住陈氏,他放缓了声音:“陈嬷嬷,我送您出宫。”

陈氏对秦绍一直忠心耿耿,秦绍如今虽是防患于未然,但对陈氏绝非无情,宗遥也曾受过她照顾,自然不想为难她。

陈氏绝望,蹒跚着站起来,一步一回头地看着,可秦绍从头到尾都不曾回头。

直到门前,陈氏终于认清秦绍是真的要让她离开了。

她推开宗遥搀扶她的手,在殿门前跪倒,朝着秦绍的背影磕了个深深的头,半晌未曾起身,眼泪砸在地砖上汇成一小滩水渍。

“我不知道做错了什么,让爷厌弃了我,我……我不敢再出再现在爷面前,求您、求您一定要保护好自己,保重……保重。”陈氏狠狠叩了个头,咯吱一声房门打开,她被人搀了下去。

秦绍早就为她安排好了退路。

就如宗遥所说,平安无忧地活着,再无牵挂。

“我不知道做错了什么……”

陈氏的话在秦绍耳中嗡嗡作响,她忽然冲到殿门前,“奶娘!奶娘!”她拍打着殿门,门外侍卫忙把门打开。

不二朝

不二朝

第二百九十二章:成全

不二朝与虎谋皮第二百九十二章:成全“娘……”也不知是秦绍喊岔了,还是宗遥听岔了,总之这声娘的尾音拉得太长,反正等宗遥反应过来时,秦绍人已经冲出大殿追了上去。

他伸手一捞,却没抓住秦绍一片衣角。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里涌上一股慌乱,总觉得什么已经近在咫尺的东西正在一点点溜走。

殿下是……心软了吗?

宗遥追了上去,就见秦绍在拐角处拦住了陈氏,一头扎进了陈氏的怀里。

他快步上前,挥挥手,负责押送陈氏的侍卫就退到周围护卫,宗遥上前轻声劝道:“殿下,有什么话还是回殿去说吧?”

陈氏摸着秦绍的头发,给她梳理两下整理妥帖。

“别哭,好孩子别哭,都是奶娘不好奶娘没体会你的苦处。”陈氏走出来这两步已经想明白秦绍为何要放逐她了。

“是奶娘糊涂了,”陈氏慈爱地拍着秦绍的肩头:“你是为了我好,你是怕我将来为难,奶娘明白了。”

秦绍哽咽一声,没有说话。

陈氏擦了擦眼泪,强扯出一丝笑来:“奶娘不怪你,奶娘真的不怪你,我的绍儿长大了,知道什么是最好的,奶娘真的很高兴。”她止不住的泪砸在秦绍手背上。

“不是……不是……奶娘,我就是为了我自己,我只是为了我自己。”

秦绍止住哽咽,心里却更难受。

“我只是为了自己,我怕奶娘会像……会出卖我,我只是为了我自己。”秦绍垂下眼,羞愧至极。

她一直说夺储、继位,是为了保护亲人,保护身边的人不受伤害。

但当奶娘成了她前路的隐患时,她毫不犹豫地要将奶娘送走,几乎是下意识地做出了选择,告诉宗遥自己的真实身份,要与宗遥完婚代替奶娘。

一切就像呼吸吃饭一样自然。

容宿就是征文的事伤她太深,她就把宗遥当成了挡箭牌,利用他的一番真情。

她只是为了自己。

为了让自己过得更好,更安全,她可以牺牲所有人。

包括她引为身边最重要的人之一的奶娘。

“这才好呢,”陈氏笑眯起通红发肿的眼睛,真心实意地摸了摸秦绍的头:“我的绍儿会保护自己了,奶娘是真的高兴。”

秦绍又一次红了眼,她知道,奶娘此刻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心诚意的。

奶娘不怪她。

不怪她害怕,不怪她要牺牲掉舒涵,牺牲掉奶娘本人。

或许这就是真正的疼爱吧。

秦绍一把抱住陈氏:“我错了,是我错了,最疼的人,最难过的人明明是奶娘……”背叛她,背叛自己用生命去呵护了那么多年的自己,最挣扎最难过的人,分明是奶娘啊。

前世的每一个日夜,陈氏都是这么煎熬过来的。

她昼夜不休地守着秦绍,不过四五十岁的年纪却像七八十的老妇人一样满头白发。秦绍从前不懂只当奶娘太操劳只会说赏赐补品的话,却不知道她是日夜挣扎在秦绍和亲生女儿之间,活得那般艰难。

“奶娘没有错,奶娘现在什么错都没有,我不会放弃奶娘,我会保护好你。”秦绍目光灼灼,盯着陈氏许诺。

“殿下……”宗遥皱眉上前,想说什么又吞了回去。

其实他也不想陈氏离开,毕竟陈氏在秦绍身边伺候这么多年了,骤然消失会令人生疑,万一彻查下来更难办,只是秦绍突然转变主意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我不知道做错了什么……”

这句话到底有什么魔力,能让殿下突然转变心意?

陈氏被安顿在了偏殿,秦绍想了想,打算明日下旨让人容宿把舒涵送进宫与陈氏见一面,再做安排。

这一次,她会用最充足的准备防范着那件事。

舒涵不会再被容宿所获成为要挟陈氏的人质,甚至于……

秦绍眉头深皱,她不去想容宿,可是那个人就像带了钻头一样总能钻开她的脑子闯进来,如何也甩不去。

容宿这一世根本就没打算接受舒涵。

他拒绝的那般果决,还说……

秦绍甩甩脑袋,就算没有容宿,想抓住舒涵的人也绝不会少,甚至连舒涵自己都会想方设法地算计她,秦绍不会坐以待毙。

“宗遥,辛苦你了。”秦绍道,现在她回到宫中,太子府的事还得宗遥主持。

“殿下不要与我见外了,”宗遥低头笑了笑,伸手覆住秦绍手背,“我们就要成亲了,殿下可有想过……”

“想过什么?”秦绍脑子里全是事,一时没能猜出宗遥的意思。

宗遥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他虽然知道自己和秦绍其实是阴阳颠倒,但秦绍的强势和从前的旧习惯很难一朝改变,所以两个人相处时还总是他害羞顺从的时候多一些。

“没什么,殿下积了不少折子,我去为您准备宵夜。”宗遥起身要走。

“不打紧,贵妃被囚,嘉华迟迟不见踪影,陛下疑心着我,我若太积极地批折子,只会让陛下觉得我图谋不轨。”

秦绍很清楚现在的局势。

冯皇后急着引开陛下目光,用贵妃的事气病了皇帝,数日不朝,又拿自己的身体说事,把毓灵和容闳的婚事定在了半个月后,阖宫操持,自然没有人把心思放在一个逃犯身上。

“可先太子的案子……”宗遥有些看不懂。

陛下不是最记恨先太子的案子吗,更何况还有人借题发挥,想要陷害裕王和秦绍。

这一个个的,都是皇帝的逆鳞。

那幕后黑手一口气碰了这么多,陛下怎么甘心就这么放过他们。

“陛下不是放过不查,而是暂时没这个精力了。”

宗遥瞪大了眼,秦绍招招手,低声道:“太医院的人刚报上来,如今在给陛下用七仙汤。”

前世,陛下是到了最后那两年,才开始用七仙汤的。

那药八分治病二分致命,是不得不用的方子,可如今陛下被贵妃一案气得龙体大震,足足提前四年服用七仙汤,说那幕后黑手是行刺圣躬都行得通了。

“所以,殿下的意思是?”

秦绍攥了攥拳头:“陛下等不起,我也不想等了。”

不过三两日,朝臣们如雪的奏折飞到皇帝的桌案上,入冬之后各地大事小情不断,处处都要皇帝圣裁,皇帝分身乏术,就有人大着胆子提了主意。

“可以,请太子殿下监国。”

第二百九十三章:监国

监国的呼声越来越高,许多原本不打算参与的朝臣见状都开始跟风,这就像是一场豪赌,赌赢了,就可以说是一份投名状。

秦绍这条储君之路并非一帆风顺,而是波折丛生,不论是大公主那次还是最近先太子一案都让许多墙头草暴露了本性,相较之下,这算是最后一次朝太子示好的机会了。

谁也不想错过。

皇帝在病床上咳出血来,秦绍勤于侍疾,但皇帝对此不闻不问。

直到今日才突然叫住秦绍:“朕,积了许多政务,太子为何没能及时处理?”

秦绍端着药碗,厚重的浓浆惹人皱眉,她面色不动地搅了搅送上前,“太医嘱咐,要父皇趁热饮用。”

皇帝张开口,一勺苦药入喉,苍老发白的面孔皱起一瞬间老了十岁。

“太子还没回答朕。”

秦绍搅和搅和药碗,又递上一口:“儿臣挑了紧急的要务处理过,需要父皇做主的也都呈到御前。”

皇帝当然知道,秦绍命人将政务分成三类,紧急且重要的由她做了简单批复送来御览审批,紧急且不重要的事情她便自行做主,但凡不紧急的则统统滞后,停压在六部和中书省,如今已经堆积成山。

说起来,皇帝对她目前的处理方式非常满意,没有揽权也把事情处理妥帖。

毕竟容宿从前就是让她用这个法子骗取了皇帝的信任,在皇帝卧床养病时得到了监国之权,虽然前世皇帝病情反复,她往来归权数次,但总得说来还是越来越熟悉朝局政务的处理,得到皇帝的夸赞和信任。

今生,秦绍采取这种策略自然是妥帖无误的。

不过她漏掉了一点关键。

那就是前世容宿实行这个法子的时候并没有朝臣呼吁让太子监国的事出现,容宿当时按得很厉害,朝堂上偶尔有几声监国的话出来也都没能发酵成风。

可秦绍这次,非但没有捂着,还推波助澜起来。

吏部陈老是她收拢的第一个羽翼,如今有陈老大人的暗示,众人自然以为是秦绍的意思,乌央乌央涌来的代价就是皇帝今日一问。

“太子素日勤勉,如今忽然懒散,堆积了如此多的政务,可是故意要朕难堪?”

“儿臣不敢。”秦绍捧着碗跪倒在地。

皇帝怀疑她是故意堆积政务,好给朝臣呼吁太子监国理由。

场上沉默起来,周福上前端起秦绍手中的药碗,跪在皇帝榻前继续喂药。

皇帝挥挥手让他下去,不肯吃药也没有让秦绍起身的意思。

周福不敢强喂,也不敢让开,为难地看了眼秦绍:“殿下……”

秦绍起身接过药碗:“太医要您趁热喝药,才能尽快痊愈,处理政务。”

皇帝脸色陡然变差,狠狠一甩手,秦绍却机灵地高举药碗让皇帝扑了个空,苦药一滴未撒,皇帝脸色更难看:“放肆!”瞬间,皇帝又咳了起来。

“陛下息怒!”寝殿外,容宿高呼一声。

皇帝咳得眼睛泛红,正想呵斥容宿让他快滚,就觉得口中一苦,秦绍竟眼疾手快地又塞给他一勺苦药,又电光火石地撤走药勺。

皇帝是一国之尊,当然不允许自己吐露药这样的丑状,只能咽下去。

秦绍拿了明黄帕子给皇帝擦嘴。

皇帝抢过帕子怒斥:“太子!你太……咳太放肆了!”

秦绍垂头不语,看着还有半碗药出神。

皇帝捏不准她在想什么,这小子完全不按常理出牌。

若是别人,在面对皇帝这样的诘问时,必定是不是诚惶诚恐地跪倒,急着解释辩白,生怕皇帝老子误会他有篡权揽权的意思。

秦绍倒好,连句解释都没有,还疯狂到冒犯圣颜,就为了喂一口药。

皇帝面上虽然生气,但心里的那股怀疑却奇奇怪怪地消散了许多,看着秦绍皱起小脸苦恼地看着剩下半碗药,似乎在研究如何喂给他喝,忽然有些想笑。

有许多年没人这么待他了吧。

“让容宿滚进来。”皇帝没追究秦绍的方式,反而喝令容宿进来。

秦绍看到容宿的瞬间,浑身就不自在起来,搅了搅药碗又往皇帝嘴里为了一口汤药。

容宿跪在地上稍稍抬头,顿时人都僵了。

秦绍一勺药冲着皇帝的鼻尖就过去,还是皇帝自己拽了她的手往下压,才堪堪没失了颜面,顿时哭笑不得:“太子,想什么呢?!”

“儿臣……儿臣在想什么时候完婚比较好。”秦绍忽然冒出一句不在计划内的话,成功引起了皇帝和容宿的注意。

“太子,看来你是真不介意朝中监国的呼声啊。”皇帝清了清黏腻的嗓子,深深地出了口气,黑亮的瞳孔里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监国的事,不是父皇要考虑的吗?”秦绍眨了眨眼,“这事儿臣没法子代批。”

皇帝指着秦绍骂道:“你少给朕装傻。”但心情已经全无之前的紧绷,反倒多了两分轻松。

秦绍三两句话,巧妙地提醒了他。

什么监国不监国的呼声,还不是要他这个皇帝亲自御批?

只要他不松口,谁也不能置喙。

他还是掌握着绝对主动权的人,掌控着大秦的全部势力。

皇帝心里舒服两分,转而意识到另一件事。

他,原本就是想要一个继承人。

秦绍的出身、智计、能力,全都合格,只要再多些磨砺,就是一个完美的储君,完美的皇帝,那么让他监国,到底有何不可呢?

皇帝如此想来,竟找不到半点拒绝的理由。

就算真的是秦绍在背后算计,推波助澜,又怎样?

这样的太子,不就是他想看到的吗。

皇帝黝黑的眼珠盯着秦绍,唇角微微上扬,提醒道:“朕的药快凉了。”

秦绍会意,又喂了一口,全程连一朵余光都没给容宿递过去。

容宿跪在龙榻前,唇角却是上扬的。

他发现朝臣呼声时就知道秦绍想干什么了,所以急着赶,要助他一臂之力,现在看来,殿下根本不需要他。

殿下自己早就把陛下的心思摸得明明白白。

尽管无用武之地,但容宿仍与有荣焉。

秦绍察觉到容宿的目光,简直如芒在背,喂个药都快喂出冷汗来了。

皇帝精神头好些,困惑地看着秦绍又看了看容宿。

“太子,你不问问容卿有何要事?”

皇帝牵线,想人秦绍来问,但秦绍转头看到容宿面孔的瞬间,就丧失了思考能力。

第二百九十四章:一计

“我喜欢听云。”

“我有个秘密要告诉你。”

“我听到你来的声音很高兴,你心里还是在意我的,否则何必冒险?”

容宿的声音像蛛网一样纠缠上来,他甚至不用开口,只要用那张脸看向她,秦绍就觉得脑袋里全是他的声音。

“我就当你是在乎我,你也一定会在乎我的。”

“他,爱上你了。”

“听云,我是说,我是——”

秦绍腾地一下站起来,她不听,她不想听,她不想想!

“父皇,儿臣想到一桩急事需要尽快处理,先行告退。”秦绍抱拳就要直接告退。

皇帝咳了咳,没来得及阻止,秦绍就已经退到大殿门口落荒而逃了。

“你也退下吧。”皇帝开口撵人。

他这边病还没好,想到容贵妃心口就堵得难受,再看到容宿难免想到不愉快的东西。

容宿叩了个头,他虽然是为监国一事而来,但秦绍已经自己料理妥当,不需他操心,他就只需要想想自己分内的安排就好:“陛下,容宿是来请罪的。”

皇帝脸色难看:“如果是贵妃的事——”

“臣不敢,”容宿惶恐叩头:“陛下家世,臣不敢过问。”

皇帝心里好受一点。

容宿年纪不大但脑子是真的很清楚,知道什么事该管什么事不该管,容贵妃出事这么多天都没有替她说一句话。

事实上,容宿也知道,贵妃此次已经彻底失宠,再救也是无用。

如果他真想报答这些年的照拂之情,还不如帮忙在宫中打点一些,别让贵妃幽禁时吃苦头就是最好的法子了。

“臣是替太子殿下请罪。”容宿叩头,在皇帝寝殿中待了许久。

……

坤德宫。

冯皇后喝下一碗苦药,脸色又红润两分,“陛下真这么问的?”

宫女跪在下首连连点头:“奴婢在外间擦拭花瓶,听得真切,陛下脸色很不好地质问太子。”

“太子怎么说?”冯皇后勾起笑意,捏了颗杏干塞到嘴里,觉得格外得甜。

“殿下……”宫女表情十分困惑,哆哆嗦嗦地重复:“殿下什么也没说。”

皇后一颗杏干停在半途,随即冷笑:“他还真是胆大包天。”冯皇后丢了杏干,“本宫倒要看看他之后怎么收场!”

嬷嬷也在旁冷笑:“陛下最忌惮的就是僭越,太子这次真是太着急了。”

冯皇后勾起冷笑:“我早就说过,秦绍就是个绣花枕头,若非容宿一直给他出谋划策根本走不到今天。现在秦绍也不知道吃错什么药,还是因为容家局势不清不敢全信容宿竟然嚷着要娶山阳那个庶女,还急着揽权监国,这不惹出乱子了?”

“可不是,听说太子前脚去侍疾,容宿后脚就跟去求见,不过听起来太子似乎并不买账。”

皇后心情好,摆摆手嬷嬷上前赏了宫女一锭金子,让她退下。

“咱们要不要再使把劲儿,推监国的事一把,让秦绍彻底把陛下给得罪咯。”

皇后摆摆手:“不要插手,小心露了马脚。”

嬷嬷低头应是。

“只要嘉华不落在他们手里,本宫的身上就一直是干干净净的,为何要蹚这趟浑水?”冯皇后志得意满地端起茶盏,还问了一句毓灵婚事安排的怎么样了。

皇帝现在病得起不来床,但是对小女儿的事还是上心的,全部都按嫡公主的规制出嫁,已经比得上承安当年的规模了。

嬷嬷应了声都妥帖,还附耳道:“那位也是安分的,您放心。”

皇后满意点头,幽幽喝了口茶,一副尽在掌控中的模样。

没了嘉华又怎样。

“咱们就等着秦绍被斥责的旨意吧。”

坤德宫外,皇帝下旨的消息已经通传前朝,六宫得知消息得比较晚,但皇后还是第一个听到的。

“陛下……陛下允了,命太子监国!”

冯皇后手一抖茶盏摔洒在身上,滚烫的茶水逼得她气急败坏地站起来,咔嚓一声茶盏摔得稀碎,嬷嬷见状赶紧那手帕来擦拭,皇后甩甩手脸上难看极了:“到底怎么回事!他不是什么都没解释吗?”

连解释都没有,陛下是怎么原谅太子的?!

“太子虽然走了,但容宿留下了,陛下还屏退左右与容宿密语了一炷香的时间,想必是容宿说服的陛下!”嬷嬷急着给冯皇后找借口,看着她被烫的通红的手指心疼地擦拭起来:“娘娘怎么这么不小心啊。”

皇后只觉得自己的头风是真的犯了:“嘉华这个废物,连一个容宿都搞不定!当初可是她自告奋勇说是能让容宿为本宫所用!”

现在呢?

美人计、反间计,没一个管用的,还把她自己暴露了,利落的全城通缉的下场。

简直是一步错步步错!

“娘娘冷静点,娘娘,咱们还有一只锦囊啊!”

皇后被烫得火辣辣地疼又气嘉华废物,现在说到嘉华留下的那只锦囊,心里不屑起来,漫不经心地摆手:“先打开看看再说吧。”

“是,”嬷嬷放下手上药膏,到隐蔽的地方取出一只锦囊,“嘉华姑娘说这是秦绍从前的错处,可以给他致命一击,您看……”

皇后提起几分兴趣扫了眼,脸色越来越难看。

“娘娘?”

冯皇后嘴角抽动,冷笑不休:“陛下果然早就看上了秦绍,早就想立他为储,竟还绕这么大的圈子让瑞王和德王世子陪太子读书。”

嬷嬷好奇地伸长脖子,皇后干脆把锦囊里的纸条给她。

“不过这事要是真的,倒是真能给秦绍致命一击。”冯皇后露出一抹冷笑来,连手上的烫伤都不觉得疼了。

嬷嬷也大为吃惊:“您……您想怎么做?”

皇后露出一抹为难之色,沉着脸,手指渐渐攥成拳头,“这次,本宫怕是要亲自出马了。”

“娘娘……”嬷嬷很是担心。

冯皇后一直将自己保护的很好,但是此番若是出手,如有失误,恐怕就要满盘皆输。

“毓灵公主到。”宫人通禀。

嬷嬷忽然了悟:“娘娘,还不到那个时候吧?”

皇后也笑出声来:“你说的对。”

次日一早,皇后亲去皇帝寝宫请安,并且为容王妃求情。

“毓灵就要下嫁容王府,总要拜过高堂,就请陛下念在毓灵的面子上,暂且容情,许他们完婚再做处置。”

不过是一次露面,皇帝不以为意地允了。

第二百九十五章:拦腰

容宿最近很头疼。

他第十四次求见太子失败了。

起初容宿要给听云和太子时间去思考,故此没有紧逼,但那次求见陛下时秦绍暴露出明显躲他的意思,就让容宿有些心慌。

“殿下……不像是玩不起的人啊。”

这种赌输了就要躲着,耍无赖的手段,殿下不屑用吧?

不过秦绍越是如此,就越是让他坚信听云对他有情。

因为他当时就秦绍说过,要让听云自己在秦绍和他之间做选择,不以身份相逼,单纯地让听云以自己的心意做出选择。

那时秦绍志得意满地答应了,坚信听云不会选容宿。

而容宿也有十足的把握,因为他就是征文。

和秦绍通信畅谈国政的征文先生,和听云冰窖定情的征文先生。

容宿有把握在听云知道他的身份后会选择他。

可他失算了,听云并没有激动到投怀送抱,甚至难以接受这个事实,让他闭嘴,不许他说出真相。

这件事对他伤害其实不小,如果不是舒涵和嘉华这边一把又一把的要事要做,他恐怕又得意志消沉几天。

但听云回去后,太子的态度就耐人寻味了。

太子也开始躲着他,不肯和他见面,更别提之前的约定了。

这说明什么?

容宿心头火热,这说明听云心里有他啊!

听云很可能回去就拒绝了秦绍,所以太子才会对他避如蛇蝎,才会躲着不肯谈及那个约定。

容宿心里热切起来,差点就想带着聘礼到谢家提亲了!

可问题又来了。

大成火急火燎地跳进房间:“四爷,四爷别准备了,谢家那边根本没有叫听云的小姐!”

容宿皱眉:“会不会是化名?”

大成摇头:“上林谢家当年有救护陛下之功,嫡女又和裕王殿下结亲是正经的皇亲国戚,府里年纪差不多的小姐我都打听了,并没有人离开府邸。”

容宿手里的茶杯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就是说,根本没有谢听云这个人了?”

大成为难地点点头。

谢家也是大族,家里没出阁的小姐当然都要上女学,很好打听。

“三位适龄小姐,一个已经订了亲,另外两个马上就满十六了,都在议亲,毕竟是殿下的表亲媒婆都踩破门槛了。”大成道。

“两个议亲的,有没有人动了入东宫的心思?”容宿挑眉。

大成摇头:“这……属下就不得而知了。”

人心隔肚皮,谁知道谢家是怎么打算的。

“殿下来长安也有段时日了,谢家只派人来问过两次,看起来倒真没有攀附的意思。”容宿捏起拳头,他多希望谢家趋炎附势,早就把一个适龄的女儿悄悄送到殿下身边,只待殿下东宫迎亲便一举封妃。

“不好!”容宿腾地站起来。

大成被他吓了一跳,“爷您又怎么了?”

“殿下最近请旨要迎娶太子妃,一旦陛下赐婚,那必定是一后二妃的仪制,要再点两名侧妃一同入主东宫!”容宿脸都白了,忍不住攥紧拳头。

“我的爷您可别急啊!”大成急着掰开他手指头,“太医说了,您着伤口擦着筋膜,要是再迸裂了以后可就不灵活了!”

容宿长出口气,强迫自己放松肌肉。

“殿下这是要对听云用强。”他越想越觉得自己的猜测是对的。

听云已经在他和秦绍之间做出选择,但是殿下他……他也对听云用情至深,不肯放手,索性将人锁在府中,等到陛下下旨赐婚时,一切就成定局!

至于宗遥,容宿知道他的男儿身,就算当了太子正妃乃至皇后也是一辈子不能为殿下延绵皇嗣的,怎么敢阻拦秦绍纳妾。

“该死,”容宿恨极了自己,“我那天就不该放她走!”

早知道听云会被秦绍囚禁,他就不该相信殿下的人品,将人放走。

想来也是,秦绍再怎么谦谦君子也是个热火少年,更何况殿下的手段,真算不上是什么正人君子,做出强迫听云的事虽然令人不齿但殿下的脾气,恐怕不会手软。

想到这儿,容宿的心就好像被谁架在火上烤了起来。

文火慢熬,让他半点儿也坐不住,天一亮就冲到东宫去了。

秦绍一听是他来了,喝到嘴的粥都吐出来,披风也不穿就丢了筷子冲出门,小太监在后面追了好几步才把斗篷披在她肩上。

“去请刑部的曹大人、御史台的周大人还有何大人他们过来,孤要和他们商议……商议抗寒灾的事!”

“寒灾?”小太监一时没弄明白,秦绍恨不得踹他一脚,呼出的气都成了一团白雾:“就是孤有要事要忙,让他赶紧滚回去!”

“是是,”小太监一溜小跑。

秦绍长吁一口,走在东宫后花园微结着晨霜的小路上,心思转了几转,觉得自己这几日的谎没一个撒得高明的,容宿只怕早就看出她躲他的意思。

秦绍磨牙,恨不得把自己整个人都缩进绣金黄盘龙彩云纹的藏蓝斗篷里,免得丢人现眼。

怎么办。

这么躲下去不是办法。

“做了一件蠢事之后,再做的第二件事有九成可能还是蠢事,因为想弥补第一件。”容宿前世讥讽她时说的话犹然在耳。

秦绍忍不住打个寒颤,很久没有过的那种诡异的恐惧又一次酥酥麻麻地爬上她的四肢百骸,不过不同从前的是,她恐惧的不再是死亡,而是容宿的一番深情。

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

容宿从没教过她,该如何解决感情上的麻烦。

她也从没想过,第一次遇到这种麻烦对手竟然是容宿,这难度也太大了吧!

说起来可笑。

秦绍躲容宿已经躲到一定地步,原本计划要开口朝容宿讨舒涵的事都给耽误了,还耽误了足足十几天,并且……

秦绍揪了两根银针松叶丢在地上,试图说服自己其实让容宿扣押舒涵也挺好。

至少省事啊。

“臣容宿,参见殿下。”声音从背后响起,秦绍手一抖,头都不回去就想跑。

容宿这次打定主意,哪能让她逃了,凌空一跃追上秦绍,隔着斗篷一手抓住她手臂:“殿下留步!”

秦绍本就心慌意乱,再被他这一拽脚下擦着晨霜小路打个滑,眼瞅着就要摔倒。

容宿眼疾手快拦腰抱住了她。

第二百九十六章:真心

秦绍差点就骂娘了,一双凤目犀利上扬,画好的长剑眉几乎挑到鬓间,伸手就是一掌:“放肆!”

容宿被打得一愣,原本抱着秦绍腰身的就是伤手使不上力,秦绍再一挣扎便逃脱出去。

“殿下息怒,臣只是看您要摔倒——”

“还不是被你吓的!”秦绍没好气道,理了理领口,扭头就要走。

趁着容宿发蒙,想脚底抹油。

哪知容宿像黏皮糖一般追上来:“据说殿下要召几位大人商议寒灾之事,臣正有本奏。”

“你能有什么主意?”秦绍冷笑。

什么寒灾,都是她随口胡诌的,轮得到容宿有本奏?

“殿下明知道我有什么主意。”容宿沉声。

秦绍嘴角抽动,所幸容宿在她背后并不能看见她脸色,只听到她不带感情色彩的一声:“强扭的瓜不甜,容宿你还心存妄想吗?”

“殿下既然明白这个道理,就更不该强迫听云。”

“我强迫听云?”秦绍瞪大了眼回头,她强迫听云?容宿在说什么笑话呢!

听云就是她自己,她能强迫听云?

“难道不是殿下囚禁了听云?”容宿声音低沉,听得秦绍后脖颈寒毛都竖起来了,“孤当然没有!”

“那她人呢?!”容宿一把抓住秦绍右臂,他左手完好力气当然不小,这幅咄咄逼人的模样前世也曾上演过数次,只是秦绍没想到,今生第一次竟然是为了找她自己。

所幸现在的秦绍已经不是听到容宿厉喝就会腿软,话都说不清楚的小皇帝了。

“容宿!”秦绍怒喝一声,壮了壮胆子冷下脸低斥:“你可知道,你是在对大秦的太子说话。”

容宿盯着秦绍,目光寸步不让。

秦绍知道,这个时候退步,她就再度万劫不复了。

“放手。”她尽量平静且淡漠地说道。

容宿喉结滚动,手掌顺着她斗篷丝滑的布料垂下,忽然膝盖一弯跪倒在地:“殿下明鉴。”

秦绍斗篷下的手攥紧了。

“殿下,我少年失恃,母亲临终前要我许诺忠于大秦江山,所以我这二十年来从未将儿女私情放在眼中。但她不同——”

“她怎么不同,她也就是一个普通女人!”秦绍厉声打断,她不想听容宿说下去了,她怕自己动摇。

“她信我。”

秦绍差点笑出声来:“她不信你,她信的是征文。”

“我就是征文。”容宿答得毫不迟疑。

秦绍望天,一时竟不知该怎么回答。

他就是征文,在容宿眼里,根本没有什么不同。

“你可知道,她一直将征文当成是蒙世佂,也就是说,她……她之前喜欢的人是蒙世佂才对。”

“因为蒙世佂是征文,她才会喜欢蒙世佂。”容宿答得斩钉截铁。

秦绍一时失神。

是,她是先爱上了征文,才会对蒙世佂有好感。

所以容宿说得没错。

他一直都是看得最明白的那个。

听云喜欢征文,但征文不是蒙世佂,而是容宿,听云就能不喜欢征文了吗?

不,她还是喜欢。

她甚至把这份喜欢刻入骨子里,印在灵魂深处。

前世误以为征文已死,秦绍生生气到吐血而亡,那口心头血如非真的是放在心尖儿上的人,怎能触动。

这份感情,不会因为任何事改变。

容宿前世的谋朝篡位没能改变。

容宿殿前夺位时那一巴掌也没能改变。

他杀戮成性,屠杀皇室,逼她交出皇位,他仍然是那个在最残酷的时候给了她温暖的那个人,绝境悬崖边朝她伸出莹莹发亮的手掌的人。

情和恨,从来都是不能互相抵消的。

只会越纠缠,越深刻。

秦绍目光挣扎,但看着眼前半跪着的容宿,终于将他的脸和自己曾张朝思暮想数年的虚影重叠在一起。

花脸面具的虚影逐渐清晰。

像长途跋涉,穿过重重山峦雾障,直抵她眼前。

征文。

他是征文。

秦绍仿佛听到耳中响起冰晶碎裂的细弱声音,心底牢牢冰封的那些东西再度沸腾,犹如冰山下的滚滚岩浆,蒸腾出氤氲寒气,迷了眼睛乱了心神。

“我这颗真心不值几两,却独想给她。”容宿再次拉住秦绍的手臂:“殿下,求你成全,让我见她。”

秦绍缓缓抬起左手。

这就是她的征文先生,先生在说,独想给她一片真心。

深爱着的人,刚好也独独在意你。

这是何其幸运的事。

秦绍自问一句,比起重活一次,难道先生和自己彼此情深不是更幸运吗。

“殿下!”宗遥近乎凄厉的从廊下唤道。

秦绍回神,那沸腾滚烫几乎汹涌而出的岩浆瞬间冰冻,抬到一半的手狠狠一拍:“混账!”

宗遥悬起的心安稳几分,也找回了自己轻柔的嗓音:“容四爷这是做什么呢?”

容宿眉头紧皱,他猜错什么了吗?

他追求听云,应该是宗遥最想看到的事才对吧,难道宗遥就不怕殿下娶了心爱的听云从此对他不屑一顾?

毕竟听云是女子,而宗遥是实打实的男人啊。

“见过县主,”容宿藏起心头的疲惫,正欲起身。

“谁准你起来的?”秦绍的声音像是刚从冰窖中冻过的一样,每一句都牵扯得心口丝丝拉拉地疼,可她却一字一句说得干脆利落:“就跪在这儿,什么时候想清楚了,什么时候再起来。”

别说容宿,就是宗遥也呆滞了,这……是殿下吗?

不说殿下从前对容宿惧如猛虎的样子,就算是现在,容宿如今的地位,秦绍也断不该当众下他的脸面,让他就这么跪在开阔庭院中。

这简直就像是陛下罚容王跪在大殿门前一样惊悚!

可秦绍不但做了,而且不给容宿半点分辩的机会,扭头拂袖便走。

宗遥担忧地看了容宿一眼。

容宿的脾气……

可容宿竟然真的收了支起来的那条腿,缓慢而坚定的落了下去,跪姿笔挺犹如磐山奇石毫不迟疑。

初冬晨雾消散逐渐回暖,但跪在鹅卵石的地面可不是那么轻松的。

“容宿,”宗遥深吸一口气,“你这又是何苦。”

容宿摇摇头。

不苦。

换得见她一面,值得的。

宗遥闭上眼,看到这赌气的两个人,他忽然觉得自己像是被冰冻在了世界之外,永远也突破不了那层冰墙,更是永远难进入秦绍的心底。

因为那个人收下了别人的真心,躲进了冰层深处,永远不打算出来了。

第二百九十八章:死心

秦绍迷迷糊糊地醒转过来时,天已经暗透了,院子里好像缠了一层薄薄的黑纱,弥漫寒意刺骨,容宿身形未动,颀长腰身显得衣衫格外单薄,仍没有起身的意思。

玉成先生听到消息,忙着递牌子进宫求见。

可他劝并不顶用,容宿还借机向他打听消息,想知道听云是不是囚在太子府中。

玉成先生本不设防,在发觉容宿跪着还能算计他,套出了听云并不在太子府的消息时怒而甩袖:“活该跪着。”

容宿没心没肺地笑了笑,这下他跪得更得意了。

听云不在太子府,那十有八九就在东宫,秦绍是太子若想在东宫藏一个人还不简单。

“她或许会知道,她一定能知道。”容宿看了看自己还包扎得手掌,发麻的腿都不觉得酸痛了。

自己跪了这么久,听云心疼了吗。

她和殿下闹过了吗。

殿下许久不露面,宫里也没有来往的大臣可见没有理事,那是在头疼吧。

容宿猜得也差不多。

秦绍是挺头疼的,醉酒的一觉让她脑袋都要炸了,不过恢复意识的第一时间,她喊的是:“容宿呢!”

“没有殿下的令不敢起身,还在院中跪着。”侍从应道。

秦绍嘭地砸翻了宫女端上来的醒酒汤。

这个混账东西!

她分明说的是想清楚了就可以起身,可容宿还是不走,这分明是在挑衅,以退为进想逼她心软!

“不可能!”秦绍气鼓鼓地道。

她不可能心软。

她是大秦的储君,又不是任他想见就见的房中姬妾,跪几个时辰就能求见,以后还不乱了套?

呸!

什么以后,根本没有以后,也没有……听云了。

秦绍深吸一口气站起来,左右一顾,发现自己竟然换了身衣裳,心里顿时咯噔一声:“孤醉着的时候是谁人陪着?”

“是县主在前伺候,”宫女们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半点不合适的表情都没敢露出来。

倒是秦绍慌了。

“他,他……”他怎么敢!

“宗遥呢!”秦绍心里的火气又涌上来,就见陈氏端着脸盆上前,盆里热水白烟氤氲袅娜,旁边还搭着一叠雪白毛巾:“殿下快躺下擦擦身上,仔细受了风。”

“奶娘?”秦绍虽然没有送走奶娘,但也没有让奶娘再近身伺候她,一直打着宗遥的幌子,自行更衣,怎么今天奶娘会出来?

陈氏将帕子在热水里过了过,拧干了还升腾着袅袅热气,凑上去擦了擦秦绍的脸。

热气熏得秦绍精神都舒展开来,就听陈氏说:“县主说有事回一趟县主府,要我来伺候殿下更衣。”

“有事?”还回县主府?

秦绍半个字都不信。

且不受县主府如今已经是座空府邸,即便是有天大的事,宗遥也不会在这个时候离开她吧?

到底发生什么了?

秦绍眉眼扫过房间,忽然脸色阴沉地拉下来,甩开陈氏要给她擦手臂的胳膊,几步赶到架子前,哪里机关开着,衣物眉笔和朱砂全都不翼而飞!

难道是宗遥发现了?

可宗遥本就知道她是女人的身份啊。

就算秦绍没有明说,但想来宗遥也猜得到,容宿口中勤快念叨的听云就是秦绍本人。

所以他是因为……吃醋?

秦绍意识到外面还跪着的那个人,脸色难看起来。

宗遥吃醋离开府邸也就罢了,哄一哄就好了,可容宿该怎么处理?

她是坚决不会再以听云的身份见容宿了。

因为秦绍知道,自己再有一次以听云的身份出现,就回不来了。

听云就像她内心深处藏着的自己,洒脱、自在、敢于逐爱,而太子秦绍呢,阴狠、毒辣、长于谋算,这两个极端的性格放在一个身体里,日日夜夜,秦绍都快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谁。

好在她心智过人,才没有区分不开。

甚至秦绍在前世容宿的教导和铁血手腕下早就认识到一个事情,那就是欲戴龙冠,必承其重,没有人能逃过这千古帝位的血咒,秦绍重活一世也不能。

所以她目前能想到的办法就是和容宿断开听云这层关系,单纯地做君臣便好。

至于宗遥和其他人,如无意外都会按着前世的情况走下去。

这已经是秦绍能想到的最好的结局。

甚至只要容宿不造反,秦绍还能饶他一条命,甚至容王府的爵位她也能保住,只要……只要他不再纠缠听云。

秦绍卑微的念头并没有起什么作用,陈氏已经给她擦干四肢的虚汗,还遣散丫鬟让她换了身衣裳。

“殿下,四爷还在外面跪着。”陈氏提醒道。

秦绍挑眉:“奶娘也想为他求情?”

奶娘或是不知道,舒涵此刻就关在容王府容宿的手里呢吧。

“我知道,舒涵在四爷手里,”陈氏低下头给秦绍系上玉带,“我也不打算让四爷放了她,只要殿下允许怎么处置她……都行。”

陈氏一咬牙,秦绍挑眉:“奶娘这话,不是心里话。”

陈氏惶惶抬头。

“奶娘,不论是谁教你的,我都希望您跟我说真话,要是咱们两个还要算计来算计去,这世界就真没什么意思了。”秦绍道。

陈氏极度惭愧地低下头:“对不起,殿下,是……是容四爷告诉我的,即便我不求情您也不会杀舒涵灭口,所以我只要这么说,就能见那逆女一面。”

秦绍气得直磨牙:“好个容宿,跪在孤院子里也不安分,四处挑唆!”

他撺掇奶娘为了什么?肯定不是为了成全奶娘,帮奶娘见舒涵一面,而是为了见听云!

可笑这人自作聪明,以为听云不在太子府就在东宫,很可能就是奶娘亲自负责看管,所以觉得支开奶娘,就可以放听云自由,听云就会乳燕扑怀似得投入他的怀抱?

“真是该死的自大!”秦绍骂道。

“殿下息怒,我只想问问那逆女,我只想当面问问她,如果殿下不愿意,我就当……就当没她这个女儿好了!”陈氏这次是认真的,盯着秦绍眼睛道:“奶娘只要你一个,也是够得。”

“奶娘不必说了,我本也打算让你见她一面,好让舒涵死心,休想再生事。”

只是现在看来,还得让另一个人死心。

“殿下要去见四爷了?”陈氏说着,拿出了自己的眉笔粉黛,“我听容四爷说过听云姑娘的容貌,猜想您用得上。”

秦绍盯着眉笔,心里一阵翻涌,奶娘是真的信任容宿。

第二百九十九章:梦回

不二朝与虎谋皮第二百九十九章:梦回秦绍摇摇头。

前世是前世,今生是今生,今生她做出了这么多的改变,奶娘不一定会走上背叛她的旧路,一定不会。

秦绍捏着拳头,一道心窗薄如蝉翼,她却避如蛇蝎,死都不愿戳破那层窗户纸。

奶娘是她当亲娘敬着爱着保护着的人,她不肯信陈氏会做出背叛她的事,更愿意给陈氏机会,却一直不肯以此度彼,将心结再打开一点。

所以容宿还是那个谋朝篡位的狗贼,秦绍今生对他最大的让步或许就是留他一条狗命。

而陈氏,则是完完全全地拥有了一个新的活法。

在秦绍的保护下,可以重新做人。

“奶娘你去找容宿,就说你能帮他见听云,但条件是让你见舒涵一面。”秦绍道。

陈氏大惊失色:“殿下您想做什么?”她看着秦绍的眼神,总觉得有些不好的预感。

秦绍摇摇头:“别担心,我只是想让他彻底死心罢了,至于见舒涵的事您也不必担心,在我料理她之前,总会让您见她一面。”

陈氏听到那句料理心头咯噔一声,但还是低着头一句辩解的话都没帮舒涵说。

她知道,殿下打定主意的事不会因她而改变,况且她也在玉成先生和四爷口中得知许多舒涵做过的事,桩桩件件令人发指,根本不是一时糊涂而是早有预谋,甚至连燕妙的事都逃不过她的推波助澜。

陈氏心里火烧火燎一样疼,但还是听着秦绍安排办事。

夜色沉下来,容宿还是一动不动,大成给他披的斗篷都被他丢到一旁,完全是自虐一般地跪着。

他就赌。

赌殿下会心软。

赌听云会心疼。

听到陈氏的话,容宿知道自己赌赢了。

他朝陈氏颔首,在大成的搀扶下站了起来,一双腿打摆子似得根本不听使唤简直比面条还软,随后又爆发了一股巨大的酸麻简直要了命了。

容宿咬牙忍着,低声提醒陈氏:“明日午时,西宫门出,会有马车接嬷嬷相见。”

不过就是见一次舒涵,容宿相信自己眼皮子底下翻不出什么浪花来,于是休息过一夜上了伤药后就沉沉睡去。

梦里面,听云带着黑纱长帷帽站在他身前,朝他伸出手,拼命喊着他的名字:“征文,征文!带我出去,救我出去!”

他急得满头大汗,在虚无中朝着听云的方向狂奔,却只是在翻涌的黑雾中追逐,根本抓不住听云的半截衣角。

容宿急了,他分不清梦里梦外,怒声嘶吼,喊得却是:“昭和!”

这一句恍如旱雷破空,击穿浓浓黑雾。

他仿佛羽化腾仙一般,穿梭在浓浓白雾中,一角雾气散开,他仿佛从半空中望下,带着黑帷帽的听云背对着他蹲在地上数着什么。

容宿贴近了才看清,那是一封有一封的信,有洒金花笺,也有草纸素卷,但每一封都像是听云的心尖尖一样,被她贴着心口藏起来。

这一刻,他心里像吃了蜜一样甜。

或许,他也该给听云写些信,她或许也盼着呢。

半空中的容宿露出笑容,仿佛惊动了地下的听云,女孩回头,自然而然地撩起黑色帷幔。

容宿心头躁动,就算梦中得见真颜也死而无憾了!

可唯美少女回眸,掀开帷幔的一刻,竟然让容宿的心脏惊恐狂跳,那张脸!

那张脸竟然是太子殿下!

秦绍黑发披肩,从黑帷幔蒸腾的黑雾中冷笑着走出,犹如褪去蛇蜕一样身姿妖娆,容宿喉结一滚,下意识地拨动周遭云雾想挡住诡异望着他的太子。

“狗贼,拿命来!”秦绍却像索命冤魂一样,伸出双手鸡爪子一样锁住他喉咙。

“四爷!四爷!!”大成接连喊了数十声才把容宿叫醒,“爷您梦魇了?”

容宿一头冷汗,伤手更是剧痛,沉沉喘息着。

“不是梦,不是梦……”

大成苦笑:“四爷,您就是做梦了,您——”

容宿目光空洞地瞪着他,又看了看床帷,熟悉的场景,只有火盆噼啪噼啪地响着……

好吧,的确是梦。

惊悚的梦。

可这梦却给他提了个醒儿,容宿抿起一个诡异地笑,眉头皱着,又用没伤的手抹了把脸才摆脱梦魇中的表情。

大成把火盆端近了点,让容宿暖和暖和,平静下来。

“您……您梦见什么了?”大成好奇地问:“属下听见您喊……喊殿下了。”

容宿僵了一下。

大成表情有些尴尬,拨了拨火盆,小心翼翼道:“我……我以为您梦里会喊听云姑娘呢,哪知道您竟然喊昭和……”

昭和是太子的封号,喊昭和,不就是喊殿下吗?

容宿更僵硬了。

大成瞪着眼睛,好像发现了什么。

“您……您别是跟外面传的那样,是喜欢……喜欢殿下的吧!”

不敢想象!

容宿狠狠瞪他一眼,恨不得把火盆扣在大成脑袋上,省得他在这儿添堵。

“我是梦见听云的。”

大成比他还松了口气,四爷喜欢听云姑娘也就罢了,虽然征途漫漫但好歹还有个希望,要是喜欢殿下那就真没戏了。

“可是……可是就在我要看清听云容貌的时候,她,她忽然变成殿下了!”

容宿也只能跟大成说说。

大成也吓了个好歹,拍了拍心口:“怪不得把您吓成这样,要是我,我得尿出来,那可是咱大秦的太子啊。”说着大成噗嗤笑起来,“您真的不是在报复殿下罚您跪,所以故意在梦里把殿下梦成女人?”

容宿脸色松了几分,但还是没好气地瞥他:“说正经的。”

大成坐正。

“你说……”容宿挠了挠脑袋,也说得很艰难:“你说殿下会不会真的……”

“真的?”大成歪着脑袋问。

容宿不耐烦地甩手,暴躁地重复:“就是……就是殿下和听云的确从没有一起出现过。”

“殿下为什么会和听云姑娘一起出现?”大成懵了。

容宿吸了口气,费力解释:“殿下和听云的眼睛,那双眼睛,你再想想,是不是有点像?”

大成傻傻地看着容宿,用手遮了自己下半截脸:“您瞅小的像听云姑娘吗,我觉得我这眼睛也挺漂亮的。”

容宿没好气地给他一巴掌,懒得说了。

可他越想越觉得有可能。

“要不,我怎么会做这种梦?”

大成搬走火盆,漫不经心道:“您又没真见过听云姑娘,就是想梦也梦不着,就变成日思夜想的殿下有什么好奇怪的,梦不都这样么……”

容宿:“……”好像有点道理。

第三百章:镜子

陈氏走出西宫门的时候,正午的太阳照得人暖融融的,侍卫们都有些躲懒,没太细查,也没人注意到她一拐角就上了一辆蓝顶马车,吱呦呦地走远。

事实上,陈氏也不知道自己被带往何处,停下车的时候她只知道这是一处藏在深巷里的小院,院门紧锁有人把守。

“进去吧,爷说了只能见一刻钟就出来。”侍从推开院门。

院子很小,堆放得乱七八糟有些地方还结着蛛网,正对的门庭倒还像个模样,她走上去没等敲门门就开了,那人重复一遍一刻钟的要求,就放她进去。

屋里面堪称质朴,桌椅板凳和水盆,还有一些尿壶之类常用品,离间有棉布帘子隔着,陈氏深吸一口气才掀开帘子。

舒涵抱膝坐在矮炕上,身上是麻衣布裙,朱钗宝髻早就没了现在只剩下灰扑扑的头发披着,还有几缕垂在两颊狼狈又消瘦。

即便有人进来,舒涵也没有那么热切,直到感受到异样目光才抬头,顿时呆住了。

“娘……”舒涵几乎不敢相信,揉揉眼睛才反应过来顿时一口哭腔地唤着娘,一边跪着从炕上爬过来:“娘!”

陈氏鼻子狠狠一酸,她的女儿何曾吃过这些苦头。

“娘,娘您要救我啊!”舒涵一把抱住陈氏,她和秦绍同岁此时哭泣鼻子来更像个半大孩子一般,又是抱在怀里,让陈氏狠不下心来骂她。

哭了半晌,舒涵才缓过气儿来,陈氏推开她质问:“你说,燕妙到底是怎么死的?”

舒涵并不意外。

当初容宿撞见了她和燕妙说话,虽然没听清,但泄露出去也够她喝一壶的。

“娘,您听了谁的胡话,我就是羡慕燕妙能在殿下跟前伺候多说了两句,谁知道她自己起了爬床的心思,怎么能怪我!”舒涵委屈道。

陈氏狠狠拍掉她拉扯自己胳膊的巴掌:“胡说,燕妙那孩子也是我看着长大的,你若是不勾着她,她能起别的心思?”

“我那日都不在场!”舒涵不肯认错“若她不是自己动了心要进屋伺候爷换衣裳,又怎么会遇险,难道还是我绑了她丢进去的不成?”

舒涵这话虽说有几分狡辩的味道,但细算起来还真有两分道理。

她只是诱导了燕妙,撬动燕妙的心房,但真正做出决定的还是燕妙自己,如果她不动心自然不会发生惨剧。

陈氏沉下脸,舒涵看出她心思抱起她胳膊拉着长音撒娇:“娘~您不是最讨厌那些向殿下投怀送抱的人吗,燕妙要是当时没死,改日就是第一个爬殿下床的人。”

“住口!”陈氏呵斥,但到底不提燕妙之死,反而道:“那你和容四爷的钗呢?你要是不说,谁知道那钗是四爷送的,你们又怎么可能被容王强按着订婚?还有……”

“娘!殿下最讨厌容宿的,您怎么能这么亲密的叫他,我也是想为殿下打听,更何况当日我是被人劫掠到王府的!说起来都怪宗遥!”舒涵恨声道:“若不是她非要送我回渝州,而且就派了那么点儿人保护我,根本就不值一提,我能被人劫走吗?我可是差点丢了性命啊!”

陈氏辩不过她,只冷着脸道:“你别以为我是来救你的,我只是告诉你你做的这些错事殿下都知道了,你也休想做什么美梦,殿下和县主婚事在即绝不会娶你,我也绝不会让的。”

舒涵怔住,抓着陈氏的手一紧:“殿下……要完婚了?”

陈氏冷面冷心:“当然,县主一心为了殿下,殿下也张罗了这么久,自然要尽快完婚,只不过现在礼部都忙着毓灵公主的婚事,太子大婚还要钦天监择吉日,才没定下,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舒涵跪坐在炕上,目光颓败。

陈氏于心不忍,还是劝道:“你就安分些,看在我的面子上殿下也不会短你吃穿。”

舒涵冷笑渐渐转了苦涩:“好,殿下和娘终算是待我不薄,我……我也没旁的心力能尽,就只能做这一件事了。”

她说着,爬下土炕从角落里拨出一块石头。

陈氏大为惊讶,没想到这个时候,女儿还能有私人物品藏着。

四爷手下的人竟这么不经心?

更惊讶的还在后面,在陈氏看到舒涵拿出的东西时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这是!”

“这是通玄镜。”舒涵说。

陈氏接过镜子左右端详,“这……这不是已经丢失许久了吗?”刚入长安时她还胆战心惊的,因为通玄镜是御赐之物,虽说知道陛下赐镜给秦绍的人不多,但陛下知道就够了。

只要丢失,就是大不敬。

所以当初秦绍梦魇之时,府上都找翻天了。

可到了秦绍入长安后,原来渝州的旧人没跟来几个,亲近的更不多,所以这件事还能按住,而且皇帝也没有问镜子下落的意思,才遮掩到今天。

没想到竟然在舒涵手中找到。

“是你偷了镜子?”

陈氏有理由这么怀疑,舒涵苦笑:“娘亲眼中,我竟真是这么坏吗?”

陈氏不语,手指在双龙镜面拂过眉头渐渐皱起。

“娘亲,”舒涵按住陈氏检查的手:“娘亲不必看了,是我当时鬼迷心窍,找到了镜子却想偷偷献给殿下,让殿下开心,哪知道殿下根本不在意通玄镜……”

那时的秦绍确实有点奇怪,非说大家都死了,自然也不在乎什么抄家杀头之罪。

“可这镜子……”陈氏眯起眼,她也在宫中呆了好几个月,苦乐算计都经历过,总觉得哪里有些问题,便掰开舒涵手指:“镜子有问题。”

舒涵手一抖,陈氏甩开她的手,怒不可遏:“果然有问题!”

“娘!”舒涵双膝一弯,“都是女儿不好,我当日被嘉华的人抓走,她们要杀我啊!我不得已只能用有价值的情报交换,才能保住这条命啊。”

陈氏手都在颤抖:“你,你说什么了?”

舒涵眼泪婆娑凄楚可怜:“我……我说殿下遗失了御赐通玄镜。”

陈氏狠狠给了她一巴掌:“你个畜生!”

“你还说燕妙动了私心,说殿下偏心燕妙?若是燕妙,就算是刮了她,她也断不会出卖殿下一个字!”陈氏气得差点栽倒过去,眼前景物都是模糊的:“我对不起殿下啊,我竟然养出你这么个不忠不义的畜生!”

第三百零二章:空想

不二朝与虎谋皮第三百零二章:空想“陛下的旨意?”

“没陛下旨意谁敢呐。”大成说,本以为容宿会生气,哪知人只是冷笑一声:“稳坐钓鱼台的老狐狸终于坐不住了。”

大成愣了愣,“稳坐钓鱼台?谁啊?”

殿下倒是有可能,不过殿下可没有坐不住,真比较起来坐不住的是四爷才对,费尽心思去找听云姑娘的下落,谢家找不到就要闯东宫。

“少说废话,告诉齐氏,王妃是主母,她是儿媳,该怎么做还要怎么做,但也不必太敬着,到底是负罪之身府中大事小情父王肯定不会交还过去。”

大成点点头:“王爷倒是这个意思,可三夫人不安心呐,她当时那么帮咱们可是把王妃得罪死了,现在王妃能出来大爷又娶了公主,只怕三夫人心里……”

“她就是怕,也越不过天去。”

当初可是齐氏和容宿联手设了个套让容王妃钻,现在鱼落入瓮中,齐氏也好不容易成了王府最尊贵的女人,哪知道容王妃又跳了出来,就算齐氏再害怕也不敢做什么背叛容宿的事,毕竟那可是欺君之罪。

大成无奈只能转述。

容王府的热闹很快就传遍长安,毕竟是公主出嫁很快盖过容宿和太子那点儿趣闻。

这期间,容宿还去过东宫一次,见过秦绍说上两句,不过这次他学聪明了根本没有提起听云,果然秦绍对容宿的态度转变极快,在他没提听云的情况下客气很多。

秦绍以为他想明白了,不想为了一个女人和自己这个太子撕破脸,可又觉得他是在钓鱼,磨着什么机会,总之她平静无波的表情下总是心绪起伏连朝政处理起来都没有从前得心应手。

自从知道容宿就是征文后,她把前世许多事都串明白了。

当初征文出现的时机是李兆信刚死,秦绍最迷茫也最恐惧的时候,她虽然封了太子,但却瑟缩如鼠,甚至得了一场大病,逼得容宿不得不答应容王让玉成先生来为她诊病。

想必是那个时候,容宿看出她求生欲不旺,这才另辟蹊径,想用征文先生的身份接近她,安抚她,给她一丝翻身的希望。

“嘭”秦绍第十一次狠狠放下笔,墨汁溅得四处都是。

狗贼!

他一直在用征文先生的身份戏弄她!

前脚凶神恶煞,后脚又哄着自己配合,打一巴掌给个甜枣,当她是三岁孩子啊。

可笑自己不但中了他的奸计,还傻乎乎地一颗心扑在容宿身上。

最后关头,容宿看着自己因他的“死讯”吐血而亡,肯定觉得很可笑吧。

那声“昭和”听起来更像嘲讽呢。

他到最后都只当她是昭和帝,一个任他摆弄的工具罢了。

“这写的什么乱七八糟,打回去重写!”秦绍心情不好,眼前的折子就倒了霉,可怜小官得知自己触怒殿下,还熬夜战战兢兢写了一封请罪折子,只以为是自己不小心溅在折子上的墨点惹怒了太子。

可他今生又是为什么出现?

秦绍捏着下巴在屋子里走来走去,火盆噼里啪啦,暖橙红的火星在炭火上腾跃,像是秦绍活跃的思维,满心满眼却早就是那个人。

“殿下,殿下?”褚英咳了两声。

她的伤已经好了大半,平反之后就回到秦绍跟前伺候,只是如今更加成熟稳重,很少说话。

秦绍也不强求,毕竟谁经历了这一场,脾气也都会有所改变。

“什么事?”

“工部差人来问公主府营造的事,容王府也递来了喜帖,明日就是毓灵公主出嫁的大喜日子,您……”褚英不知怎么情绪更加低了:“您还没准备贺礼吧?”

“贺礼不着急,我早就让玉成先生备下了。”秦绍勉强抽出些思路回答,又沉默下去。

褚英底下头,像手心痒痒似得攥了拳头又松,最后到底没忍住,蚊子般嗡嗡道:“殿下和县主的婚事也在张罗?”

秦绍端着青瓷茶盏,盏盖还半掩着,听了话就像被点了穴似得一动不动。

褚英眉眼瞄她,半晌也不见动作,大着胆子伸五指在她眼前晃了晃,秦绍手一抖茶水撒了一前襟,幸好此刻水已经凉下来。

“不妨事不妨事,孤进去换身衣裳。”秦绍的躲得比谁都快,褚英迟疑着,到底没跟着。

她的女儿身如今已经人尽皆知,只是她自己还不肯换了装束,而殿下……他没有任何话问她,对于和县主的婚事也不想向她解释什么。

褚英低下头,到底……是一番空想么。

秦绍钻进房间懊恼地拍了额头一下,瞄了眼,褚英已经退下,幸好幸好。

没叫褚英发现什么异样。

“我这是怎么了……”怎么,总是想起狗贼。

容宿缠着她,她不胜其烦。

巴不得狗贼赶紧死心。

他不缠她了,开始筹谋大事。

她又总是控制不住去想他,去分析他的动作,从前的、现在的。

每每想到他可能已经放弃听云的时候,就像吞下一只滚烫的馄饨堵在食管里慢慢膨胀,又热又烫,憋得她喘不过气来,就好像……就好像她舍不得容宿放弃一样。

不。

她想的。

她想的。

秦绍深吸一口气狠狠吐出,散了散心口热气,恨不得泡个冷水澡。

“宗遥呢?还没入宫?”秦绍迈开长腿跨过门槛:“孤要跟他商量商量东宫新房的布置,赶紧让他入宫!”

陈氏在旁听得都替她脸红:“殿下也不怕……不怕县主羞臊,再也不理您!”

秦绍吐吐舌头。

果然,她根本没请来宗遥,人家窝在县主府压根就不露面了。

“殿下别催了,县主住到太子府本就不妥何况是到东宫来了,您就让人在县主府呆些时日,平平那些流言蜚语也好。”

秦绍眉头微皱,她总觉得宗遥不像是在乎这虚名的人。

“罢了罢了,那还是准备明日毓灵的婚事吧,有人可是给我设了个好套呢。”秦绍冷笑。

陈氏脸色瞬间变白,但想到假通玄镜根本不在东宫又放下心来。

“奶娘相信殿下的本事,您一定能逢凶化吉。”

可当陈氏回到房中顿时脸色惨白。

假通玄镜就躺在她包裹之中。

她下意识拿起镜子就要去找秦绍,可直到房门前,脚步一顿。

第三百零三章:深情

不二朝与虎谋皮第三百零三章:深情毓灵公主是皇帝最小的女儿,昭煦太子的亲姐姐,虽是庶出却养在皇后宫中,吃穿用度一切事宜都是比照嫡公主准备的,如今虽然婚事来得急但却不仓促。

大红花嫁迎进容王府,尽管是续弦,但却是住了容王府的正堂。

因为她是公主,是君,连容王和容王妃这几日都要把主院让出来,直到公主府落地才算完事。这或许也是尚主的坏处了吧,取了个老婆等于娶了个祖宗,连爹娘都要跟着让位子。

好在毓灵生性温柔,又对容闳情根深种,倒是少了许多磨难。

成亲当日,宾客盈门。

公主在宫中拜别父皇,皇帝收拾得整齐,但没等公主出门就咳出了血,也不只是病情未愈还是心疼女儿出阁。

倒是皇后娘娘哭得跟承安公主当年出嫁不相上下,毓灵公主前脚出了宫门,后脚坤德宫就派人宣了太医。

秦绍跟看热闹似得围观着。

按说毓灵是她的堂姐,但她如今是太子,身份贵重,故此是以兄弟身份相送,直抵容王府。

大礼无误,容王与容王妃一起接受新儿媳拜见,当然,因为公主身份虽是续弦却没有人把江氏的灵位拿出来给殿下添堵。

连容闳也没有。

这点倒是让秦绍有些惊讶,余光瞥见,容闳正木着脸接受贺喜,大白之后又起大红,任谁也没能转变这么快吧。

当然容王妃是笑得比他欢快许多。

容闳自从得了秦绍提醒,知道江氏之死很可能与容王妃有关,私下里应该也没少查探,如今母子关系诡异的冷漠也在情理之中,但容闳知道毓灵公主是无辜的倒也没有冷着公主。

前厅宴饮欢喜之余,他得空回了新房。

秦绍身为太子少不了和众臣宴饮,但扫席间一眼神色疑惑地举起酒盅饮尽,余光还四下转着。

似乎真不在这儿……

褚英立她身后自然察觉到,俯身道:“殿下,四爷不在宴上,似乎根本就没出现过。”

“谁问他了。”秦绍嘟哝,再饮一小杯便放下酒盏起身。

褚英茫然挠头,快步跟上。

秦绍不是第一次来容王府,何况还扮作听云走过许多次,对于府中情况很熟悉,借着酒劲儿闲逛起来很轻松避开了闲杂人等。

这是一片小池,黄黄的冬月冷冰冰地洒在水面上。秦绍捡起一颗石子打个水漂,池水顿时像美人揉碎的金箔般粼粼动人,她一低头,水中似乎映出了一人抖剑耍帅舞得飘逸潇洒,偷到怀里的钥匙更是格外吸睛。

是上次她扮作听云想偷兵械库钥匙时,被容宿先到一步。

那时,他就是为了钓听云才这么做的吧?

像只炫耀羽毛的花孔雀。

秦绍噗嗤笑了,白濛濛的烟从她润红的唇间逸出,给这冬夜添了一抹亮色。

“快走,小心些,耽误了大爷的是仔细这身皮!”小厮们窸窸窣窣地穿过,引起秦绍注意,她尾随过去,到了容闳的新房后殿。

“容闳搞什么鬼呢?”秦绍示意褚英小心,自己熟练地腾跃上房檐,躲过一圈巡逻。

褚英瞠目结舌。

“殿下怎么知道此时有巡逻?”

秦绍不答虚了一声,悄悄掀开一截瓦片,橙黄光柱射出照亮许多细弱尘埃,秦绍低身贴上去,看到一身大红喜服的容闳夫妇正站在小厮抬进去的东西前。

“夫……夫君这是什么?”毓灵蝇声细语。

容闳脸色不变地掀开,毓灵顿时小脸煞白,连秦绍都想跳下去给容闳一拳。

那竟然是江氏的灵位!

容闳朝倒退一步的毓灵拱手行礼:“公主见谅,江氏是我发妻,殿下金尊玉贵我不敢让您在堂前行礼,但是人后,还请殿下全了礼数,才算进我容氏家门。”

毓灵公主银牙咬碎,她万万没想到容闳竟然敢这么做!

“夫君可知,本宫若现在拂袖而去,夫君如何自处,父王如何自处?”

容闳喉结一滚,单膝跪倒:“殿下恕罪,容家武将出身,我容闳也是个粗人,只知道人敬我一分我敬人一丈。殿下今日要做我的妻,就该尊我亡妻,敬我父母。”

“我自是敬你父母的,只是……”毓灵急着辩解,娇滴滴的连上头的秦绍都要心软。

“只是殿下身份贵不可言,不能与江氏这样寻常妇人认什么姐妹是吗?”容闳脸色已经冷了下来,“殿下屈尊嫁我,究竟是要做我的妻,还是要做我的主?”

毓灵僵住了。

她两腮通红,竟要赛过身上喜服:“自……自是要做你的妻。”

容闳脸色松了两分:“那就请殿下全了礼数吧,江氏待我情深义重,我不想负她,但也不愿辜负殿下深情,”他起身牵起毓灵的手走到灵前,那里摆了两只蒲团。

毓灵咬着牙,可容闳待江氏这番深情真的将她感动得浑身发软,她既羡慕又嫉妒,恨不得把容闳的心都挖出来,塞了自己进去,又想着能全这男人的一片情深。

容闳已在一旁祷告:“今娶新妇,有愧与卿。”

毓灵落下一滴晶莹的泪。

她后悔了。

她以为自己能凭着千丈荣光照近容闳心中,但这一刻她发现,自己怕是输了。

下一秒,她冰凉的小手却被一双硬厚掌心裹住。

容闳转头看着她,眼底带着浓浓的挣扎:“世人解说,男子爱后妇,我从前半点不信,如今见了殿下,我……”他伸手捧住毓灵脸颊,拇指一扫,泪痕烟消云散,旋即苦笑:“我怕是也与众人无异。”

毓灵娇躯剧震,一把投入他怀中:“不,你不是!”

“容郎,你是这世上最深情的男子,毓灵今生嫁你为妻,实是幸甚。”毓灵梨花带雨扑入他怀中,鸳鸯交颈,缠绵悱恻。

秦绍在梁上看了这番,合上瓦片,悄无声息地跃下房檐。

褚英跟在身后,一个失神踩碎一颗石子,顿时引来巡逻侍卫刀剑相向。

“是孤。”秦绍一声,顿时所有人都收了刀尖,“孤吹吹风,这就回席上。”

她扭头走开,褚英尴尬地跟上。

“怎么,你也被容闳感动了?”秦绍笑问。

褚英头埋得更深。

秦绍不置可否地笑笑,“走吧,前厅还有好戏。”

果然,前厅皇帝赏赐都下来了,传旨的乃是周福本人,又是当着大秦多半官员的面,容王妃终于忍不住揭了秦绍的老底。

“遗失御赐圣物,该当何罪?”

第三百零四章:圣心

不二朝与虎谋皮第三百零四章:圣心“孤遗失了何物?”秦绍弯出一丝笑意。

容王妃是从女宾厅带人过来的,她这些天消瘦得厉害,双颧凸出,画着端正妆容也掩盖不了那副刻薄相。

听到秦绍的话,她眯起眼,只当秦绍是强撑脸色,倒是容王一反常态,冷声呵斥让容王妃住口:“今日是闳儿的大喜之日,你若不想出面就回去好生思过!”

容王妃犯了大忌,勾结嘉华陷害秦绍和裕王,甚至牵涉到了昭煦太子之死的旧事上,就是清白也要为人厌弃,何况是不清不白。

如今还能出面,全是因为毓灵的面子,所以冯皇后才能向皇帝求情让她露一次面。

谁成想她还是不知收敛,竟然还想着做文章。

“王爷息怒,并非是我生事,而是今日宾客满座,这奴才当着一众夫人的面说出真相,我不得不审上一审。”

容王冷着脸看向下手被带上来的一个小厮,女宾院的事刚发生不久,他的人和容王妃几乎同时进来,故此并不清楚情由,只知道容王妃一声呵斥就进了门。

“殿下息怒,这些小人的无稽之谈也只能在妇人丛中使得,我这便料理了他们。”容王知道容王妃又再搞事,只想着息事宁人。

倒不是他怕事,而是不想在自己府中成了别人手心的刀。

“王爷且慢!”一位在宴御使起身阻拦,“今日闹到这个地步,王爷此举岂非陷殿下与不义?还是把事情分辨明白才好。”御使开口,忠正耿直,得到许多赞同。

容王眯起眼看了那一桌的人,顿时人人噤声。

他和皇帝是过命的交情,又手握重兵,实乃大秦第一权臣,还少有这种敢跟他唱反调的人。

何况刚才这句话,可有着十足的挑拨意味,秦绍稍微糊涂一点就会觉得容王和容王妃才是一伙的,故意一唱一和。

不过现在,秦绍暗自记下了那御使的名字。

容王息事宁人不算是为了她,但也没有害她的意思,可这御使要说还要分说清楚,倒是像足了害人的心思。

“孤听着有意思,就让她说吧。”秦绍摆摆手示意,还扫了那边一眼,“免得有人来日要参孤一本做贼心虚了。”说着那名御使肉眼可见地瑟缩一下,“下官、下官也是为了殿下的清白着想。”他一头冷汗,秦绍倒是没和他计较。

这次若是她赢了,此人不需她动手就会有人帮她除掉,但若是她万劫不复,这个人自会受到重用,且看他身后的人是谁了。

容王妃瞪了小厮一眼:“还不说清楚?”

小厮急忙叩头:“王爷息怒,王爷饶命啊!小的只是想活下去,绝没有害人之心啊!”他哭叫着,齐氏也已经出现在转角处。

她是女眷,本不该来,但小厮要是把刚才在女宾厅的话在前厅说一遍,那可就是天大的祸事啊!

“父王息怒!父王,都是儿媳的不是。这小厮是府里犯了错的,为了躲罚就胡言乱语冲撞了众贵宾,请父王恕罪,儿媳这就带他下去。”齐氏说着就命人上前捂了小厮的嘴要拖走。

小厮拼命挣扎,鞋都踹掉了一只。

容王妃恨得不行,几次犹豫最后算是豁出去了,反正早就得罪了秦绍,不是他死就是自己死!

这也是冯皇后算准她的地方。

“齐氏!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婆母!”她怒斥,手下虽然没人,但齐氏的人却是顿住了,齐氏到底只是个三夫人还是相公获罪的夫人,而容王妃虽然狼狈到底是生育了容闳如今还有位公主儿媳,真要是两人撕破脸,他们也不知该听谁的。

那小厮更是鸡贼,乘着档口咬了抓他的人手掌一口,立刻喊道:“小的知道殿下弄丢了御赐的宝镜,殿下想杀人灭口才害我犯错!”

秦绍瞄他一眼:“孤认识你?”

小厮阴狠怨毒地笑着:“殿下贵人多忘事,难道忘了当初怎么冤枉我的了?”他摸了摸眉头,秦绍音乐想起来一件事。

当初春婷反咬她一口时,她曾安排李兆信抓了春婷的大哥并剃了他的眉毛装成一点眉,她成功脱身后,春婷被齐氏虐待致死,容王似乎也没留她大哥的性命。

不过当时齐氏为了除掉有孕的春婷,还准备了一个男子说是跟春婷有染。

那人后来如何,秦绍不得而知,不过看齐氏和男子这模样,应该就是他了。

容王妃倒是会找人,这下连春婷的旧账也能翻一翻,一个不小心,秦绍翻船的时候她容王妃也能翻个身恢复名誉。

“放肆!殿下何等身份,需要冤枉你这么个蚂蚁大的小厮?”褚英呵斥。

小厮大约早受了指使,膝行上前攀扯容王的衣角:“王爷,王爷救命啊王爷,小的当日路过不小心听到了殿下和身边的嬷嬷说御赐的通……通什么镜的宝物——”

“通玄镜?!”容王冷着脸接话,身后几位有名望的老大人也跟着站起来,“你确定是……是通玄镜?”

通玄镜可是大秦开国之祖传下来的宝物,由历代皇帝传给太子,世世代代直至今日,按理应该在祖先殿供着,怎么会……怎么会到秦绍手里?

若真是如此,那陛下可就是早就将秦绍当成储君培养了,亏得他们还左右摇摆,敢情陛下心里早有决定!

细细想来,似乎就是如此。

当年裕王妃难产而亡,都说裕王是伤心过度才会带着儿子远走渝州,现在看来哪里是带着儿子远走,而是陛下早就发现长安危机生怕新的储君也出现什么问题,所以才让裕王借口避祸躲到渝州去,安心教养儿子!

待到世子长大,方才迎回长安,在瑞王世子和德王世子的陪衬下,登上储位。

这一切原来都是陛下安排好的吗!

群臣仿佛发现了一张从十几年前就在安排的大网,果然是圣心难测啊。

秦绍倒是半点也不惊讶。

陛下对她自是看重,所以在得知裕王可能是毒杀昭煦太子的真凶时才会那样愤怒,觉得自己被弟弟背叛算计了,才会那样对待她的父王。

“就是这个玄镜!殿下说突然间就失踪了,小的惊慌失措就被发现了,殿下为了灭口就污蔑小的和春婷姨娘有染,天可怜见!小的根本就不在三妇人院里伺候,根本就见不到春婷姨娘啊!都是殿下!都是殿下为了掩盖罪证,要杀小的灭口!”

不二朝

第三百零五章:乌有

不二朝与虎谋皮第三百零五章:乌有“啪啪”秦绍拍了两巴掌:“圆的漂亮。”

小厮名叫周大,是因为手脚不干净而被齐氏抓住,但因情势所迫就被冤枉成春婷情夫,本是要打死的,可齐氏知道真相,她是个有孩子的人为了给孩子积德也就没杀周大,只是将人卖得远远的。

谁成想,这就被容王妃钻了空子,把人揽到手里成了“揭穿”秦绍的一枚棋子。

齐氏心中也恨自己不该一时心慈手软,但现在已经于事无补,只希望秦绍能化险为夷,到时候她也就能平安无事。

可秦绍此刻却没有任何辩解的意思,反而一副看戏的表情,戏演完了叫声好,也就回去坐着了。

“这……殿下,还请您给个交代!”容王妃道,那名御使也迎合道:“若是无此事,殿下也可以否认啊!”

他笨拙的演技让秦绍都要恶心,难道当她是傻子了。

“郭御使还是闭嘴吧,”秦绍厌恶地皱起鼻子,“像只跳梁小丑一样。”

郭御使脸色煞白,秦绍怎敢!

怎敢如此侮辱言官!

“我郭嘉也是大秦重臣,殿下你!”

“你既然叫我殿下,就该知何为君臣主次,”秦绍冷笑一声:“且不说孤还在此,哪有你开口的份儿,就说孤的事也是你能过问的?”

郭嘉被噎得一愣一愣的,哪里想到秦绍竟然如此以势压人,还理直气壮半点不觉羞愧!

秦绍看着他气得喘出一捧捧的白气,呼吸格外粗重,却半点不留情面:“还有,孤是太子,是大秦的储君,你又是什么东西,敢在孤的面前指手画脚?他又是什么东西,敢随口污蔑孤的清白?”

众臣一怔,细细想来,似乎还真是这个道理。

堂堂一国储君,怎么可以凭着一个小厮的话就要对着大众做出解释?这简直是对太子之尊的亵渎。

难怪秦绍风轻云淡,因为人家压根就不把这周大当一回事儿!

“刑部,”秦绍喊道。

若是在前几天,她还只是个储君,在六部行走学习理政,但是近日皇帝病重,彻底给了她监国的权力,站在此地就如皇帝亲临。

即便领头的是曹国舅,皇帝的嫡娘舅,也要遵守。

刑部官员立刻在曹国舅带领出列一步。

“把人带回去,别死了,七十二般刑具慢慢地审,总会撬开嘴知道是谁教得这些胡言乱语了。”秦绍瞄了容王妃一眼,意思不言而喻。

众臣也听出两条讯息。

第一,有人指使,且这个人就是容王妃。

第二,胡言乱语,既是说事情子虚乌有,并不属实。

想想也是,真要是陛下御赐了通玄镜,别说是秦绍就算是裕王殿下也得当祖宗似得供起来,哪儿敢胡乱佩戴,还弄丢了。

无稽之谈。

肯定是无稽之谈。

“小的说的是真的!”周大慌慌张张地喊道,眼看着就要被人拖走恐惧地嚷嚷起来,除了饶命两个字外疯狂地扫向容王妃,“娘娘救我!救我啊王妃娘娘!”

秦绍从不对这种人心慈手软,挥一挥手就要撤走。

“且慢!”容王妃叫停,她精心安排了这一切,为的就是要让秦绍颜面扫地,今天周福还在场是绝好的机会,决不能错过!

秦绍微笑出一口白牙:“怎么,王妃娘娘还有证据?”她美目微眯成一条缝,像猫般慵懒又狡黠,一切尽在掌控中似得。

“王妃可要想清楚,您要是自己下场作证,这些事孤可就要查个清清楚楚了。”

“哼!太子以为吓唬得了我?”容王妃甩开拉着她的徐嬷嬷,也豁出去,不就是两败俱伤吗,她认了!

“没错,我是提前知道了这个消息,这周大也是我安排的,那是因为事情太可怕,我必须要把事情摆到明面上,让人们不敢轻视!”

秦绍翻了个白眼,说得很伟大,其实不就是想她早点死吗。

“就因为我偏帮容宿多一些,王妃娘娘就这样恨我吗?”秦绍一时摸不出容王妃的路子,她一边小心谋算为了让她接受容闳,一边又巴不得秦绍快点死,好除掉容宿,让容闳再无后顾之忧。

“殿下说什么呢,臣妇听不懂。”容王妃装傻。

“是罪妇,”秦绍冷哼一声纠正,容王妃还是刑部的阶下囚,哪里恢复王妃尊位,只不过是众人敬了容王,不得不敬她一刻,但秦绍这儿可没这个规矩。

“殿下,这……这不好办呐!”曹国舅脸色泛白,附耳低语:“林氏纵然是罪妇,但她要亲自作证,即便是殿下也能不过问啊。”

何况事情还就是跟秦绍有关。

“孤已经说过了,这件事子虚乌有纯属扯淡,国舅爷若有空可以操练操练衙门差役,就不要把时间浪费在这种事上了。”

秦绍目光躲闪,听起来十分像做贼心虚。

容王妃心里有了些底,痛快地承认了证人的身份。

秦绍立时冷着脸问:“曹国舅,你听不懂孤的话吗?孤要你不用审了!”

曹国舅却出人意料地有了自己的主见。

“殿下息怒,这人都是刑部关押的要犯,岂能不加审问就投入大牢,这实在是太违背律法了。”

秦绍挑眉。

笑话,她若是不按时早朝,岂不也是违背大秦律,也要审问?

“下官也是为了殿下清白,还请殿下亲自辩白,到底有没有通玄镜,若是有宝镜现在到底何处?”

秦绍脸色更难看,“孤已经说过,这等腌臜人的污蔑之词孤一概不会理会,更不会解释什么。”

曹国舅和属下面面相觑,有人耳语:“大人这事不好办呐。”

太子不开口,这赐没赐镜的事就只有皇帝知道,或许周福也知道,可周福此刻眼观鼻鼻观心跟尊佛像似得不开金口,怎么查?难道去问陛下不成。

“我还有证据!”容王妃冷笑拍手。

“这几日都是渝州城的旧人,曹国舅问问他们就知道,殿下当初遗失宝物是如何情景。”

秦绍挑眉,那两名果真是在渝州裕王府做事的人。

当时她丢了宝镜,燕妙慌了神四处寻找,自是不少内院小厮听过,但一直捂在府中,难为容王妃还能搜罗到证人。

“正巧,曹大人不是说找不到林氏与嘉华私通的罪证吗?”秦绍勾起唇角一指,“这两人就是铁证如山。”

她现在总不会还辩称人是自己找上门作证的吧。

容王妃攥紧拳头凄然一笑,只要能帮儿子一把,和秦绍同归于尽又如何!

第三百零六章:灾星

不二朝与虎谋皮第三百零六章:灾星两个证人前脚刚说了:“殿下做裕王世子时的确有一枚随身佩戴的宝镜,就在大半年前,宝镜遗失了,燕侧妃曾四下寻找,后来殿下来了长安,也就没再听到消息。”后脚秦绍辩都未辩,反而揪着容王妃不放。

“敢问王妃这几日都在刑部,您是如何寻到了这些人证的?”曹国舅问得还算客气。

但容王妃现在显然是回答不出来的。

“曹大人现在到底是在查御赐物品失窃案,还是在查本王妃。”容王妃反客为主,曹国舅脸色刚一为难,就听身后幽幽响起一声:“孤也很好奇,曹大人现在要审哪个案子。”

“你!”容王妃脸色十分难看。

果然,曹国舅是个明白人,一招手就有人上前想要将容王妃请走。

“曹大人!”容闳闻讯赶来,曹国舅顿时头大如斗。

容王妃一个败军之将,现在敢这么放肆,还不是仗着容闳的势!

容闳在秦绍那儿很有脸面,即便出了容王妃的事他依然安然无恙,还尚了毓灵公主,可见是深得皇帝和殿下信任。今天是他大婚之日,曹国舅要是当着他的面,带走他母亲,岂非当众打驸马爷的脸。

这事难办……

“殿下您看?”曹国舅回头就找了外援,秦绍几步上前,就听到容宿远远走来:“刑部的事总不能事无巨细都请教殿下吧?”他头一歪:“是吧,大哥?”

“自是不能,但也请曹大人给个明话,缘何要当众带走我娘亲。”容闳守着底线不让。

“刑部办事,似乎也不需要跟大哥解释。”容宿淡淡道。

曹大人给他激了一下,有些骑虎难下,有些话秦绍不方便说,容宿来说效果就格外的好,比如这个,他若再犹豫一刻就成了颠三倒四的小人了。

“容世子恕罪,此案尚不明确,还请王妃娘娘移步,再解释一番。”他说的客气,请人的动作已经做出。

“闳儿!”容王妃呼救,一把拽住容闳的袖子:“我可是你的亲娘,你就看他们这般辱我吗!”

容闳面色不忍,正要开口,容王妃就在暗中拽了拽他的袖子。

“闳儿,你不能不管娘啊!”容王妃声嘶力竭地哀求,可在容闳看像她的那一刻微微摇头。

容闳瞬间明白过来,娘亲这是在给他留后路。

万一容王妃此举不成,秦绍依旧坐稳了江山,容闳今日的不闻不问就是他来日的保障。

她哀求的越甚,容闳选择的越艰难,秦绍的感动就越甚。

这是只护犊子的母狐狸,总在给自己安排后路。

正因如此,容闳才会红了眼,却没有再阻拦。

秦绍站在那里淡淡看着,也不只是在想什么,但目光逐渐带上了欣赏和惋惜的味道。

容宿则冷哼一声:“大哥还真是冷血冷情呢,待嫂子如是,待母亲也如是。”

“放肆,”一声温柔却有力的呵斥从院中响起,众人望去,大红灯笼下,一身红妆的公主在众奴婢随护下走来。

“参见殿下。”群臣见礼,容宿也在其中。

“四弟这也是跟长兄说话的态度?”毓灵公主也不说平身,单单质问容宿,这份排场连容王都比不了。

到底是帝后宠爱的小女儿,平日温顺也就罢了,真发起火来谁也不敢承受。

何况她先在还担着容家长媳的身份,看来这次容宿要倒霉了。

有人嘲笑,自然有人心疼。

“大喜的日子,六姐发这么大的火儿做什么。”秦绍微笑着打破尴尬。

得。

看戏的偃旗息鼓。

怎么忘了,人家容四爷敢这么干,是因为背后有太子殿下罩着呢。

不过这俩人前几日刚闹得不愉快,怎么这么快就和好了?

难道真像传言那样,床头吵床尾和了?

有人瞄了太子殿下一眼,秦绍侧颜有棱有角像雕好的一方硬玺,又主动出声护持,目光却不肯跟容宿有半点触碰,更叫人浮想联翩。

毓灵倒是没叫秦绍为难,微微俯身见过容王和王妃。

前面容王朝她行的是君臣之礼,后面她行的自是晚辈之礼,便是日后请安也要如此,先论君臣,再论父子。

“孤宫中尚有事要处理,就先告辞了。”

众人面面相觑,容王带头拱手相送,容宿眉头微皱跟上几步:“我随殿下回去。”

“不必了。”秦绍摆摆手,一抹愁容露在人前又快速敛去,“不过是些杂事,只是有些紧急罢了。”

“是。”容宿相送,坐回宴席上面不改色。

御使郭嘉冷笑,只怕是故作镇静。

他找了个借口先一步离席,在容王府门外看到周福的人慌慌张张追着秦绍而去。

这是个好几回。

郭嘉小心翼翼追上,只听周福忙不迭地喊着:“殿下留步!”

追上秦绍后周福与之密语两句,瞬间向后栽倒,一双手抖得不像话,秦绍则一揖到底,态度放得极低显然是有事相求。

周福频频摆手表示不能。

秦绍拉着人密语数句,如此来回才敲定了什么。

郭嘉露出冷笑:“消息果然没错,这太子真是胆大包天连御赐的东西都敢弄丢,这次容王妃赔了性命豪赌,只怕已经赢了。”

旁的不清楚,但身为御使他对大秦律和大秦史可是倒背如流。

那通玄镜是历代皇帝传下来的宝物,是信物更是信仰,那是开国先祖留下的至宝,意味着历代祖先对新帝的承认。

如今这宝镜在秦绍手中丢失,那就是历代先祖不认可这个新太子啊!

这件事看似不大,却是致命。

毕竟秦绍这身份本就不是皇帝亲子,带着许多的不确定,皇帝本人对他也必是诸多考量,所以才会有这么多的事发生。

祖先之意看似玄之又玄,但很可能是最致命的一击。

单看秦绍现在头疼的样子,还要低三下四地求周福一个奴才办事就知道了。

郭嘉心里舒坦许多,顿时觉得自己这步棋下得实在高明,现在就看秦绍要怎么接招了。

他冷笑一声,拎起袍角消失在夜色中。

次日一早,通玄镜的事还未发作,郭嘉就先一步上奏。

“林县修建河道,掘出一块石碑,上面刻有灾星主国,祖先不宁八个大字,现呈陛下圣裁!”

与此同时,有小道消息表示,通玄镜并不在祖先殿供着。

一时风声大乱,纷纷觉得这灾星,就是遗失了通玄镜的太子秦绍。

第三百零八章:过继

不二朝与虎谋皮第三百零八章:过继不知是谁在背后推波助澜,这场风刮得格外的大。

秦绍立身其中,看似风雨飘摇,但迟迟未能伤筋动骨,背后的人坐不住了就要跳出来。

“陛下,事关国体,不能不查啊!”几位宗老跪在寝宫前求见。

这些人说起来都是国之宗亲,但追究起血统来,还没有远在封地的瑞王地位高,今日敢来挑头,估计都是赌个翻身仗,哪知道拉开寝殿大门的人,却是秦绍。

“查什么?”秦绍好笑地看着几个脸色一变再变的老宗亲。

“父皇身体欠安,太医说要静养,几位殿前喧哗,真当自己可以倚老卖老了?”秦绍毫不客气地给了几人脸色看。

“一块不知真假的石碑,一个石镜模具,一个身份可疑的奴才,你们就开始迫不及待地咬勾,攻击当朝太子。”秦绍慢悠悠的语调十分磨人,几个老大人屡次想张口反驳可她都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是真当孤好脾气,还是以为陛下不清楚你们那点儿心思?”

几个宗老顿时恼羞成怒:“太子也太放肆了,我们好歹是殿下的族叔,殿下竟……”

“大殿之上,只论君臣不论亲疏,几位要是连这点规矩都不懂,就回宗人院再面壁思过几天。”秦绍轻松一笑,绕过众人走开。

周福从殿内朝几位宗老点点头,又亲自关上殿门。

“石镜一定是假,只是陛下如今病重,朝事无人看顾,被秦绍他一手遮天。”秦偕手都在抖,恨恨道。他虽然已经是旁支,但年岁最长,在宫里宫外都有三分薄面,只有秦绍竟如此不将他放在眼中。

“哎,如今朝中的确都是太子理事,瑞王世子被他撵回封地,德王……德王世子倒还好但前些日子又跑去行宫拜见太后,德王常年不理事世子也是庶出,都没有一争之力了。”有人分析。

这也是事实。

如今的秦绍大势已成,有容宿容闳帮衬收揽了大半的人,不需要结党营私,已经是最大的党派,这件事发后尽管有许多人奔走,却难有结果。

“不能再任由他一家独大下去!”秦偕捏了把胡子,带着几位宗老一转头,求到皇后娘娘那儿去了。

“娘娘,娘娘救救大秦江山吧!”

这群老人一哭一闹地,见到了病容憔悴的冯皇后。

刚一进屋,皇后就命人为几位老人各端来炭盆火炉和手炉暖和,屋子里淡淡的熏木香让人精神舒缓,秦偕才把来意说明。

“娘娘可知通玄镜的意义?”秦偕讲道。

冯皇后自是知道的,她十几岁嫁给皇帝,怎么会不了解这些旧情,所以当众人说太子秦绍弄丢了通玄镜后也是大吃一惊,病容都泛起血红色:“竟有此事?!这……是大大的不详啊!”

“不详,对,就是不详!”秦偕忙不迭喊道,“还请娘娘相助,万万不能让大秦江山被这样的人夺走啊!”

冯皇后目光迟疑,她说出的不是拒绝,而是:“本宫弱质女流,恐怕改变不了什么。”

这话里话外可不就是默许了秦绍不受先祖承认的“事实”?

几人心神一动,看来皇后娘娘是支持他们的。

“娘娘是大秦的正宫皇后,曾为陛下诞下两个嫡子,只要您……”秦偕一阵迟疑,皇后望向他:“老大人想说什么?本宫既是皇后自然不敢耽搁国事。”

秦偕松了口气,连忙道:“只要娘娘您开口,替大殿下认下一位嫡子,大秦就有嫡长孙了!”

冯皇后似是怔住,手按在宝座伸出的玉臂上缓缓起身:“本宫……的儿子?”

“正是!”秦偕热衷道:“臣听说裕王长子嫡孙秦骋年纪正好,可以做大殿下的过继子,如此一来,殿下也算有后了!”

冯皇后狠狠拂下一盏茶:“放肆!”

几位宗老跪倒:“娘娘息怒,还请娘娘为大秦江山考虑,也为大殿下考虑考虑!”

“本宫的盛儿……”跪倒着的宗老们不敢看她神情,只见到冯皇后带着玛瑙戒指的手指都在哆嗦,却不知她脸上的表情是何等欢喜。

“大殿下才是陛下嫡子,只要您为殿下认下嫡孙,才能换下这被祖先厌弃的人啊!”秦偕等人叩头哀求,手炉放在一旁,宝石盖子齐刷刷地亮眼。

“让本宫想想吧……”

秦偕看出皇后表情松动,就想趁热打铁:“娘娘!别犹豫了,您可是大秦的皇后啊!”

几人从皇后宫中出来,秦偕笑意盈盈。

“皇后娘娘答应的……有些太容易了吧?”有人疑惑,另一人接茬:“还有那手炉……”皇后宫中,就常备这么多的手炉?

秦偕搓搓还热乎的手心,冷笑一声:“你们都想什么呢?皇后娘娘是什么人,你们不清楚?”

几人点头,的确大秦几十年前刚经历了窦氏外戚之乱,不论是冯皇后还是曹太后都选的性格最柔软的人来出任,怎么可能有这么深的心机?

“秦绍虽然也是记在娘娘名下,但他已经十五岁了,根本不会再对娘娘有情分,可一旦为大殿下认子就能将小殿下养在身边,这才是祖孙感情。”秦偕分析道。

咱们皇后娘娘就算再软弱也懂这个道理呢。

秦绍听着宫人禀报,皇后出宫,提出要过继秦骋为已故大皇子长子的事,心事重重地放下笔。

历史果然是惊人的相似。

前世她的侄儿秦骋就是被成为皇后的孙子,想到今生她做了这么多,还抵不住有人在算计她侄儿的命。

所以,前世也是你吗?

冯后。

秦绍朝褚英扬扬下巴,褚英倒退着离开房间。

就在冯皇后向皇帝请旨,将秦骋过继给大殿下秦盛当晚,一道密信从南越送抵宫中,越过秦绍,直达皇帝手中。

当年的确有人到南越采买奇毒,但人却不是裕王,而是宫中之人,买主是个女人。

皇帝勃然大怒,原本好了大半的病情再度加重。

会有心思害昭煦太子的宫中女人,还有几人?皇后,还是贵妃?

这一晚,皇帝彻夜难眠,辗转到最后才发现,自己连一个能召见的人都没有。

所有事情都与他亲信的人有关。

“四弟……召,德王进宫。”

第三百零九章:烈女

不二朝与虎谋皮第三百零九章:烈女“四爷!”大成冲进院中:“舒涵被人劫走了!”

“哦。”容宿研究着琴谱好着的那只手认认真真摆弄着琴弦。

“四爷!”大成急着道:“太子殿下派人来提人了。”

容宿眼睛一亮:“派的谁?”

“褚英。”

容宿兴趣缺缺:“本以为殿下昨夜护我,是想明白了。”

“估计殿下也这么觉得的……”大成嘟囔一声,“你说什么?”容宿眼皮一挑,凶神恶煞,大成赶紧改口:“属下是说殿下迟早会成全您和听云姑娘的,您就别在这事儿上较劲了,先解决一下舒涵的事吧……”

“人是你看守的,你问我怎么解决?”容宿甩锅甩得轻松明快,挥挥手就撵人走。

大成只能硬着头皮跟褚英解释,褚英半点不意外,“我还要替殿下问一句话,四爷可想明白了?”

“这……”大成都不用问,屋里传出一阵魔音,褚英是第一次听见容宿的琴声霎时差点拔了剑:“什么声音!”

大成捂脸,太丢人了!

秦偕府中,黑衣人送来一名女子,自称是秦绍的贴身婢女,知道通玄镜消失的证据。

“你说的都是真的?”

“奴婢以性命担保,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通玄镜真的不是丢失,而是凭空消失!”舒涵信誓旦旦地承诺:“当日世子在书房午睡,前一秒还佩戴着,一觉醒来镜子就消失了,就在那天下午容四爷就带着人赶到,要接世子来长安。”

“不详!这绝对是不详!”秦偕站起来,这次他找到充足的证据了,“你可敢跟着我入宫,把这话在陛下面前再说一遍?”

舒涵抖了抖,却道:“奴婢虽然是从小伺候殿下,但也知道忠于陛下,世子不详为了遮掩不惜迫害我们这些忠奴,奴婢愿意揭发。”

“好好好!”秦偕叫来一般宗老密谋许久。

这是年关前最后一次大朝会,皇帝即便身体不适也本着有事起奏无事退朝的原则强撑着来了,哪知道一上来秦偕就来了这记重拳。

朝堂众臣慌得不敢抬头。

皇帝轻咳两声:“舒涵,秦偕说你可以作证,太子的通玄镜是假,真的已经凭空消失了?”

舒涵粗布麻衣地被人带上殿来,面对皇帝和满朝文武朱红绛紫的朝服腿肚子都软了,扑倒在地连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秦偕急了,甩袖道:“舒涵,你说话啊!把你跟老夫说的话再说一遍!”

“我……”舒涵眼中泪花滚滚,望向秦绍。

那人又长高了几分,或许是距离太远只叫她觉得面貌都模糊了,唯有如玉般的质感在脑海里隐隐约约,一浪一浪地冲刷着她的记忆。

“我没有!”舒涵陡然喊道。

秦绍隐隐露出一丝笑来,专挑了这个时机扫向全场。

她是太子,是君,本就立身在皇帝的御座龙台上,此刻扫遍全场发现各种脸色尤为有趣。

秦偕等人就不必说,自然惊讶万分,容王和容宿则是一副看好戏的模样,身后容闳却沉着脸不知想到了什么。

再看另一侧,震惊的人也有不少,可见或多或少都是知情的。

曹国舅还暗暗擦了擦头,好似庆幸自己没参与此事一般。

“舒涵!你在胡说些什么?不是你说太子的通玄镜是凭空消失,是不详吗?”秦偕肩膀剧烈颤抖,想到什么可怕之处整个人差点栽倒,双膝一软就跪在地上爬了两步哀求:“陛下!陛下您相信老臣,是她到老臣府上揭发,老臣才敢在大殿上胡言呐!”

“舒涵姑娘是太子殿下奶娘的女儿,怎么好端端的会跑到秦大人府上揭发太子殿下的大不敬之事,这不是太荒唐了吗?”容宿像个旁观者一样笑道。

秦偕回头指他,顿时明白了一切都是容宿的计!

“你,是你派舒涵到我府上来的?黑衣人是你的人!”

容宿皱眉:“我看秦大人是老糊涂了。”

“陛下!”秦偕正要哀求,皇帝已经忿忿拍着坐垫:“住口!”

霎时安静。

皇帝看了秦绍一眼,太子爷淡漠平静事不关己,再看容王父子三人神色严肃,唯有秦偕面如死灰,皇帝指着舒涵,泛着血丝的眼睛像只嗜血的巨兽给了舒涵泰山般的压力,恍如下一刻就要粉身碎骨一样。

“你说。”

舒涵趴在地上软得像一滩烂泥,眉眼想去瞄容宿又不敢,只能颤颤巍巍低头道:“是,是他给我下了毒!”她指尖所向,正是秦偕!

“他派人把我从府上掳走,逼奴婢说出对殿下不利的话,若不然,我就要毒发身亡!”

字字锥心!

秦偕差点晕厥过去。

“奴婢虽然惜命,但也知道忠义廉耻,断不会做这等卖主求荣的丑事!”舒涵越说越大声,好像骨子里头都浸满了正义,真成了那书里负重的而行的贞洁烈女,字字句句朗朗上口:“奴婢本想一死了之,可又怕歹人再**计陷害殿下,只能假意逢迎,只等今日上殿还殿下一个清白!”

嗡!

朝堂上顿时沸腾起来,“你说的是真的?”

“这太荒唐了!”

“秦偕老儿!太子不过驳了你一次,你竟敢如此陷害殿下,你简直荒唐至极!”

风头骤转,秦偕骑虎难下反而还被泼了一身脏水。

就连他身后跟着的几位宗老也纷纷对他破口大骂,一致表示自己是被秦偕欺骗,根本不知道这些事,还纷纷向秦绍叩头请罪:“望殿下念在我们年迈的份儿上,宽恕微臣!”

倚老卖老。

秦绍对这些人不屑一顾,反倒是看向舒涵的眼中多了几分怜悯。

“舒涵,难为你忠心为主,为保孤清白煞费苦心。”秦绍声音宽和,恍如。

舒涵瞬间热泪盈眶。

多久了,多久了。

殿下已经多久未曾这样和风细雨地同她说话了。

那一刻,舒涵仿佛明白了什么。

“殿下,殿下,”她真心诚意地叩了个头,“殿下,从前都是奴婢的错——”

“秦偕,”秦绍打断舒涵的倾诉,朝皇帝拱了拱手,皇帝点点头,她便拂袖转身:“你设计污蔑孤,证据确凿,还有何话说?”

“不,不是我,”秦偕落到如此地步才意识到,自己恐怕成了别人与秦绍战争中的炮灰,“罪臣是被人利用的!”

秦绍就在等这句话呢:“何启盛!”她下令,何启盛如今已是她得力臂膀,站出来应是。

“这件事就交给你去查,务必给孤一个了结。”秦绍冷下脸来。

终于,要结束了。

第三百一十章:忠心【加更】

不二朝与虎谋皮第三百一十章:忠心【加更】秦偕瘫倒在地被侍卫们拖下去,却连声冤枉都喊不出来,因为他现在都搞不清楚到底是秦绍冤枉了他,还是背后的那个人冤枉了他。

“慢着,”皇帝招招手,拦住了要散朝的秦绍。

“这个女子忠义了得,太子不赏一赏吗?”皇帝看向秦绍。

“父皇提醒的是,儿臣想——”

皇帝摆摆手,看向舒涵的眼底带着一抹了然:“别你想,要问问她想什么。”

秦绍点头转而看向舒涵:“舒涵,陛下问你呢。”

这等喜从天降的好事差点没把舒涵砸晕过去,下意识地,她往容王父子那边瞄了一眼,皇帝火眼金睛分辨出那是容宿的方向却没有说什么。

“你且说吧,你护主有功,朕……咳咳,朕都会允你。”皇帝咳得厉害,周福急忙上前拍背,催促地看了舒涵一眼。

这可是天大的恩典,还不赶紧珍惜。

舒涵脑袋发蒙,不知道该不该说:“奴婢,奴婢……奴婢喜、喜欢……”她说不出口,但这两个字又频频往秦绍那边瞄,傻子也看得出来了。

皇帝哈哈一笑:“好,朕懂了,朕今天就把你指给太子,他这东宫也的确是太冷清了。”

秦绍沉默以对,容宿见状却笑得合不拢嘴。

太好了。

他等的就是这一天。

听云的脾气,知道秦绍要纳妾,还是要纳舒涵,那绝对是要闹翻天的。

容宿心里像升了大官似得。

他可以为了听云一生只娶一人,秦绍却绝对不能,听云会选谁简直用手指头都想得出来。

容宿觉得,自己的胜算简直不能再大。

“退朝吧。”

舒涵就这样浑浑噩噩地被送回了东宫。

秦绍虎着脸,拦住容宿:“这是不是你设计的?”

“殿下说什么呢,这件事我不早与殿下交代过了?”容宿一脸无辜。

整件事,他的整个谋算都没有瞒着秦绍。

在陈氏回府后,容宿见过秦绍两次,已经将计划和盘托出。

秦绍知道容宿要利用舒涵吊出不耐烦的大鱼,更要用这条大鱼顺藤摸瓜抓出真正的幕后黑手,当然,她也知道了容宿要第二次试探陈氏的事。

所以那日陈氏在包裹里翻出假的通玄镜时,秦绍和容宿就在门外。

不过让容宿意外的是,秦绍并没有静静等着陈氏的选择,而是替陈氏做了选择,她破门而入,夺走了假的通玄镜。

陈氏自然不用犹豫,向她哭诉,说出实情。

秦绍:“奶娘为我做得已经足够,这一次就让我来帮您做出选择吧。”

陈氏眼中含泪点了点头。

那一晚,秦绍拿着假通玄镜沿着东宫夜路走了很远很远,容宿就缀在她身后不紧不慢地跟着,直到房门前,秦绍才发现他的存在。

“殿下不让陈氏选,是怕陈氏禁不住母子亲情背叛您吗?”容宿问。

秦绍没说话。

容宿恍然:“殿下做的对,人心,是最禁不住考验的。”

没有考验前,陈氏可能真心爱着秦绍,或许比亲生女儿少那么一点点,但她绝对是世上最疼爱秦绍的女人了,即便为秦绍去死,她也断不会皱一下眉头。

但若是他非要让陈氏去选,就是在亲手打破陈氏对秦绍的爱。

万一陈氏熬不过母女亲情这一关,不论对错只去护自己的孩子,而放弃保护另一个孩子,没人有资格说她错。

而真正伤心的,只有秦绍。

容宿忽然一怔。

殿下的心中,其实很怕吧。

可眼前的眉目清冷,像个发怒的玉面菩萨似得少年却从没有吐露过半分。

从他见到他的那天起,殿下就没有展露过任何脆弱。

他太优秀了。

容宿声音缓和下来,少了两分调笑:“殿下误会臣了,臣只是把跟您说过的话,从实告知陛下罢了。”

秦绍深吸一口气,果然。

她就觉得陛下的表现太配合了,配合的连她都有些不敢相信,原来是容宿早就做了功课,一切才能如此顺利。

“有多从实?”

“如臣待殿下一半,事无巨细。”

秦绍拳头捏得咯吱一声:“你也说了通玄镜丢失一事?”

容宿眉头微皱:“殿下糊涂了,通玄镜是被贼人偷走有心陷害于您,否则他们怎么知道通玄镜丢失之事?”

秦绍呵笑一声,原来还是瞒着陛下呢。

容宿不敢说她凭空丢失了通玄镜,所以特意做了这场局,帮她圆上了通玄镜丢失的谎。

而皇帝也明知道那只石镜是假,却还是当着众人的面承认是真。

就是为了帮她稳固地位,至于其他人,谁跳出来指摘秦绍弄丢了通玄镜,谁,就是盗走通玄镜的幕后黑手。

容宿果然是容宿,诡诈之局,变幻莫测,连她都差点被绕进去。

“还是比不过殿下,身在局中却能每次都做出最正确的决定。”容宿颔首,他并非谦虚而是事实。

许多事根本不是他告诉秦绍如何如何,而是她自己每每锦上添花。

但说到底,容宿的忠心一直都是有所偏袒的。

看到容宿亮晶晶的双目,秦绍莫名涌上一阵心慌,没错,容宿的忠心长偏了。

他以真相取信于皇帝,本该效忠陛下,却为了保她,对陛下说谎。

这件事本身极为冒险,他却甘之如饴,这就像在秦绍胸口放了把火,猎猎灼烧着她每一寸理智。

容宿的忠心。

她看到了。

但她又,不敢去看。

“殿下?”容宿当然猜不到秦绍复杂的心思。

他一直以为自己和太子早已过了信任的关隘,只不过是因为争听云而不愉快,不过在大事上,两个人都不是意气用事的人,所以赌气归赌气不会影响大局。

“何启盛那边,你盯着点,三天内,孤要拿到冯皇后参与此事的证据。”秦绍下令。

“是。”容宿抱拳告退。

他不急。

急得是殿下才对。

那舒涵,还在东宫等着呢。

一个皇帝赐下的妾侍,就算出身奴籍也高人一等,又是第一个进了东宫大门的人,舒涵这次是真的衣锦还乡了。

可惜,陈氏对她是没什么好脸色的。

“娘亲,我真的知道错了,您看我这不是戴罪立功了吗?我那日不是有意那么说的,而是为了殿下,我不得不欺骗您。”舒涵正在解释。

秦绍进门挥手,声音冰冷:“把她带回房去。”

皇帝赐下来的人,却没定封号,所以秦绍只想眼不见心不烦。

“绍哥哥!”舒涵跪倒在地:“我错了,我知道错了,我知道自己错在哪儿了。”

第三百一十一章:反手

不二朝与虎谋皮第三百一十一章:反手秦绍淡然看着她。

“我喜欢你,但我为了和你在一起却一直想伤害你!”舒涵拽着秦绍啊的手臂,这是她在大殿上悟出的道理。

容宿说得没错,娘说的也没错。

是她太自私了,这种自私自利的爱根本不叫爱,只是一种伤害。

燕妙那样的,才叫爱。

那种付出和牺牲,才叫爱。

“我也可以,我可以像燕妙那样爱您,您相信我!”舒涵哭诉。

陈氏看着两个女儿,带着一丝颤音问道:“殿下,她……她真的帮了您?”真的明白了?

秦绍笑笑,点头:“是,舒涵主动找了连月,如今嘉华逃窜无踪,那连月只能去找真正的主子,所以才有今天这场好戏。要不了多久秦偕就会招出指使他的人,舒涵这次,是立了功的。”

陈氏目光复杂地看了舒涵一眼,舒涵则感激地看向秦绍,她很清楚,自己做这些事都是因为容宿对她下了毒,但殿下隐去这点没说,不过是为了让陈氏安心。

“只不过大殿上父皇亲旨将她赐给我,虽没指明位份,但事情已成定局,奶娘……”秦绍抿抿唇,终于还是没能如奶娘的愿,给舒涵找个好人家。

“罢了罢了,殿下怎么处置都好,奶娘不会有怨言。”陈氏叹了口气。

舒涵心中狂喜,眼里却很迷惑,有什么是她不知道的吗?

为什么殿下和娘的脸色都那么古怪?

“舒涵护主忠义,又与孤一同长大,情分非薄,就为侧妃,待宗遥入宫之日一同迎娶吧。”秦绍说。

这简直是喜从天降!

舒涵还以为自己要从最低位份的选侍开始挣扎,没想到殿下给了她这么大的恩典。

可这事儿里,总是透着古怪。

她当然想不到,这么高的位份,只不过是秦绍想让她在二侧妃中占个名额,少糟蹋人家一个姑娘罢了,至于今后的生活,她恐怕就要一辈子孤灯影枕对愁眠了。

……

坤德宫。

皇后宣了两次太医才止住了头风剧痛。

嘉华不见踪影,舒涵设计她,秦偕入狱估计要不了多久就会招出冯家的人,到时穿针引线很快就会查到她身上来。

冯皇后这一次是彻底慌了,“娘娘,现在唯一的法子就是丢卒保车啊!”嬷嬷劝道。

就算冯家的人都死绝了,只要他们不开口,这事就牵扯不到冯皇后头上。

“那是我亲兄弟啊!”皇后惨惨呼号,“除了承安,本宫就只剩这一个血亲了。”

“娘娘不是还有大公主吗,大公主这样,您若是再倒了,只怕殿下就真的无人照料了!”嬷嬷劝了好一阵,冯皇后终于答应新的计划。

丢卒保车。

可容宿怎么可能给她这个机会,整个冯家都被禁军围了起来,别说皇后的人,连只苍蝇都别想飞进去。

嬷嬷情急之下找到了容闳。

“驸马爷,您可是领了皇后娘娘恩的,您母妃的事情若非皇后娘娘求陛下,这桩婚事断不能成,今日冯家有难,娘娘就是想见兄弟一面,听冯大人一句解释,您总得帮忙吧!”

嬷嬷很会挑时机,特意把毓灵也叫来。

瞧着公主面若桃花的模样就知道两人新婚燕尔,鹣鲽情深,容闳就算是块石头也得被美人恩捂化了。

现在想来,还是皇后娘娘的安排高明。

容闳:“如今是陛下特旨,容宿调动的又是禁军,并不听我统领,这件事我只怕心有余而力不足。”

嬷嬷脸色一白,急着去看毓灵公主。

可毓灵纵使为难又怎忍心苛求容闳,竟道:“母后和舅舅身正不怕影子斜,想来这事也就是查一查,很快就能了结。”

嬷嬷脸皮一抽,可真是女生外向啊,成了亲就不认娘了。

“倒也不是娘娘非见不可,只是容妃娘娘说感激娘娘这些年的照顾之情,这才递了条子让老奴来送。”嬷嬷给了容闳一截纸条。

那是容岚所写血书,只有寥寥几句:娘娘恩德允我求救,兄长须知母亲与妹妹性命皆系你一身。

“驸马爷,娘娘得知此事时也吓得不轻,这不已经宣了两次太医了,您看……”

容闳一把将纸条攥成团:“娘娘的意思是,这件事跟我母亲妹妹有关?”

“嗨哟,驸马爷怎么还没看清,一直在牢里关着的可不就是您的母妃,娘娘心疼公主才想着帮您递话,您可千万要想办法啊。”

嬷嬷好言好语地劝着,可容闳却听出了浓浓的威胁。

与娘娘无关,都是他母亲妹妹所为。

啧啧。

如意算盘打得真是精妙啊。

“嬷嬷说的是,我与毓灵成亲,自是要把冯国舅一家当姻亲待,姻亲有难,岂敢袖手旁观。”容闳道。

这么圆滑的说辞出自容闳口中,倒是有些出乎嬷嬷意料。

“驸马爷果然识大体,那奴婢就静候佳音了。”嬷嬷临走前还看了毓灵一眼,好像在提醒她不要忘了皇后娘娘这些年的恩典。

毓灵捏着袖口,愧疚道:“是我给夫君添麻烦了。”

“不是你,”容闳握住毓灵的手,声音极尽温柔:“我本就在别人的算计之中,与娘子何干。”

毓灵还是低着头,但心里甜如蜜糖。

这份温柔终是只对她一个人了。

“不过,我还有些事想请娘子解惑。”容闳话锋一转,拉着毓灵低声密语:“娴妃娘娘,到底是怎么回事?”

毓灵浑身一颤,避如蛇蝎似得:“我……我不知道,我那时候太小了,我什么都不知道。”

容闳攥着毓灵的手把她拽回怀里:“毓灵,”他低低沉沉的嗓音想黑夜暮云低垂时分的炸雷,毓灵浑身剧颤把头埋在了容闳怀里:“我……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只是……”

“只是什么?”

“我小的时候见过母妃一次,她……她没疯,”毓灵很快又辩解:“但我那时候太小了,可能记不清楚,也可能母妃当时没疯现在已经疯了呢?”

“毓灵,你在怕什么?”容闳按住她肩头,瞳仁里只有她的倒影像孤零零的小树飘零着几朵花瓣深埋泥土之中。

而如今,她找到了依靠。

不必再孤身立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母后……母后从前,不许我嫁人的。”

容闳目中了然一瞬即逝:“你十六岁并未许婚,不是皇后娘娘舍不得,而是有心留你在身边,不许你出嫁?”

“是……”毓灵绞着帕子,所以她才会迷恋话本子,格外向往男女之情。

第三百一十二章:洗雪

不二朝与虎谋皮第三百一十二章:洗雪毓灵一个弱质女流,扣在身边又有何用?

容闳很轻松地分析出皇后娘娘可能同娴妃发疯的事有关,甚至跟昭煦太子之死有关,不过这些可能太过可怕,他没有直接告诉毓灵。

“你是我的娘子,这些担子都交给我就是。”容闳将人揽入怀中,身形伟岸高大到了极致。

第二日,容闳就派了公主身边的宫女悄悄入宫通知皇后,就说他找到了禁军的门路,当晚子时即可派人进去半个时辰,但必须穿着侍卫衣裳而且一旦巡逻的人发现就谎称是五城兵马司的人,他会负责收尾。

若是旁人这么说,皇后只当他是大放厥词,但是容闳,她很放心。

一来容闳深得秦绍信任在东宫名位上比容宿还要高出一截,又是容王世子,走在哪儿都吃得开,如今还有驸马爷的身份做保,按说已经是大秦现今的最大赢家。

如果还有谁能在容宿手底下开个口子,那这个人非容闳莫属。

所以,皇后才会使出毓灵这张牌,用她来把容闳拉拢到身边来。

“娘娘,奴婢总觉得驸马爷昨天的表现有些反常,不会是诈咱们呢吧?”嬷嬷也是看遍人心的想到昨日的容闳就觉得不舒服,可又说不出哪儿不对劲。

是太圆滑了?

“容闳诈咱们有什么好处?他母亲、妹妹都在本宫手里,就连毓灵也要靠着本宫的身份才有嫡出的名头,他才能继续做大秦唯一的嫡驸马。”皇后志得意满地摸了摸手腕上的镯子,“只有本宫好,容闳才能好。”

“娘娘高明,”嬷嬷低头。

夜里,嬷嬷换上了安排好的侍卫服赶到冯府大宅外围,她是从冯府出来的,自然熟门熟路,容闳的人也如约与她碰面,将腰牌交给她,嘱咐她一条路线直通冯大人住处,并让她半个时辰内回来。

半个时辰,足够了。

嬷嬷心中想着皇后嘱咐的话,匆匆进了院子。

一路超乎她想想的顺利,唯有一条岔路差点撞上巡逻侍卫,还被她险之又险地避开。

冯国舅房中只点了一盏油灯,人还没有就寝,身影打在窗前。

门前门后共有两班守卫,嬷嬷正愁的时候,来人换了岗,换好的那个人朝她方向招招手,自己杵着枪往台阶下走去。

嬷嬷乘机进了门,冯国舅看到她浑身一颤:“你,你怎么来的?”

“国舅爷别管奴婢怎么来的了,您先告诉奴婢,有没有招出娘娘。”嬷嬷低声追问。

冯国舅身体一僵:“我不招,我不招有什么用?我这身份为难殿下,还能是为了谁?”

“还能为了大公主啊,”嬷嬷急道,“您完全可以将事情说成是因为疼爱大公主,所以才做了糊涂事,有娘娘护着,冯家不会有什么大事。”

冯国舅好像听到更震惊的话一样,嘴皮子哆嗦着半天没说出话来。

“国舅爷,您可别犯糊涂!”嬷嬷沉下脸:“您要是招出娘娘,冯家、小公子就都再无翻身之地,可只要娘娘还在,秦绍就永远都是娘娘的‘嫡子’,他就不能对外戚做出越矩之事。”

嬷嬷早就演练过了,冯国舅被她说的僵如石头,眼珠子往后窗的白玉摆件上瞟了眼,结结巴巴道:“我……我就算这么说了,也无济于事啊,殿下已经……已经查到娴妃的事了。”

“娴妃?”嬷嬷触电一般,随即干笑:“娴妃怎么了,娴妃的事和咱们娘娘半点关系都没有,再说一个疯子的旧事,难道陛下还会多过问不成?”

冯国舅喉结一滚,瞄着白玉摆件的眼神收回来,低下头道:“可是,可是何家的旧人就在查这件事啊。”

“谁?”

“何启盛,他是娴妃的族亲!”冯国舅惊呼,似乎下定什么决心,咬牙道:“就是他在主审我的案子,无时无刻不再追究娴妃的事,你告诉我,到底是不是娘娘她——”

“不是!”嬷嬷断然回绝:“国舅爷疯了,这种事怎好往娘娘身上扣!当年娴妃丧子之痛疯了,还是咱们娘娘帮她抚养了毓灵公主,真要说起来,那何大人就欠了咱家一个大恩典,合该对您多加照顾才是。”

冯国舅站起来:“就算是照顾我也该知道当年的事吧!你说,娘娘是从什么时候起养着那个嘉华的?她又到底是什么来头?”

嬷嬷抿着嘴:“娘娘只是瞧她可怜收养了她,后来派到大公主身边照顾殿下,哪想到殿下心思多,又被害成那样娘娘自然不甘心。”

“胡说八道!”冯国舅低喝:“你真当我老糊涂了?昭煦太子那些事没个十几年筹谋,怎么可能那样周密,要不是林氏糊涂斗不过容宿,如今连太子都被你们拽下来了!如果我所料不错,再上位的就是秦骋了吧。”

“这样不好吗?”嬷嬷索性破罐子破摔,“国舅爷,这秦绍和您毫无情分就是继位大统冯家也注定不会飞黄腾达,哪里比得上从小养大的孩子?”

这就算是承认了。

冯国舅蹬地一声坐回椅子上,捂住脸嗨了声。

嬷嬷忽然感觉一股冷汗从后脊梁爬蛇一样蹿上:“国舅您!”

白玉摆件后的窗户被人拉开,何启盛、刑部曹国舅、容宿,全都站在那儿冷冰冰地看着,何启盛手中还有一卷供词记录,他顺着窗口丢进来:“签字画押吧。”

东宫。

秦绍带着容闳和毓灵请旨来到尘封已久的翊宁宫,宫内满是蛛网攀爬,推开大锁铐住的厚重院门,露出里面破败的景象。

毓灵捂住嘴:“怎么……怎么会这样!母后说过母妃过得很好,还是妃位规制的!”

当她看到糙如老妇人的宫装女子抱着破旧婴儿襁褓摇晃时,忍不住滑跪在地:“都怪我,都怪我太怕事,都怪我!”

容闳抱住她肩膀:“别怕,一切都过去了,等娴妃娘娘的病治好了,一切就都真相大白了。”

他笃定,娴妃是知道什么。

秦绍请来玉成先生给娴妃诊治,又彻查了娴妃宫中伺候克扣娘娘待遇的宫女,最后得知娴妃一直在喝一碗药,慢慢毒傻的。

玉成先生检查了药末,点点头,和他配置的药有异曲同工之妙。

“救醒娘娘,让她揭露冯氏的罪行!”秦绍忍不住攥紧拳头。

不管前世的父王看不看得见,但她,终于为父王洗雪沉冤了!

不二朝

不二朝

第三百一十四章:野种

不二朝与虎谋皮第三百一十四章:野种秦绍跑出去很远,一路都是“太子殿下,太子殿下”的行礼声,而后內侍们好奇抬头,平素太子殿下架子不大多数都会回一句免礼,怎么今天像受了天大的刺激,跑得这么快?

可惜,皇宫之大,又有哪些地方是她没有回忆的?

秦绍逃不出去。

只要还在这个位置上,她就一辈子也逃不出这朱红围墙,明黄龙袍。

“殿下?”太常寺少卿苏大人从没想过会在这里遇见秦绍,匆匆朝她行了个礼,不由多看了秦绍一眼。

殿下对他的女儿青眼有加,礼聘的章程已经开始走,他的女儿就要成为殿下侧妃了呢。

“苏卿……”秦绍目光复杂。

“殿下大安,”苏少卿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这个时候见到秦绍的确有些尴尬,“殿下到此,是有事吩咐吗?”

是忠,是奸?

秦绍一时竟不能肯定,前世当做亲岳父般敬重的苏少卿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若他是忠,那力主杀他的容宿又是如何?

但容宿造反了。

至少他……

秦绍转过身,大步离开太常寺办公的地方,只留下苏少卿一头雾水。

“殿下这是怎么了?”

外面的议论此刻已经不足以引起秦绍的注意,她脑海中只剩下两个字,造反。

容宿前世,真的造反了吗?

秦绍忍不住去回忆,可她真的记不起那个被容宿捧上皇位的小少年容貌如何。

似乎,真的和她有几分相似。

“他才是大秦正统血脉,裕王长孙。”

“裕王胆大包天,以嫡女冒充嫡子,谋夺储君之位,其心可诛!”

“住口!”

一切像是停在了容宿扇来的那一巴掌上。

她说了什么?

秦绍闭上眼,原来前世的她真的好蠢。

野种。

她怎么敢,她怎么可以说秦骋是野种!

秦骋是野种,她又是什么?

“我是否为逆臣贼子,百十年后,自有后世评说……”

秦绍闭上酸涩的眼,靠着红墙忍不住喃喃:“百十年后……百十年后真的有人能还你清白吗?”

若非她再活一次,若非她亲耳听到皇帝的嘱托,谁能相信?

容王,容宿,都是自愿担负千古骂名,做这忠奸之臣,不得信任,难得善终。

稀稀落落地,天上飘起了绒毛般的雪花,一片片迅速染白宫道,为整个宫城铺上了朦胧的白纱。

秦绍伸手托住一片,几片冰凉融化成一滩小小水渍,印出她掌心泛白的纹路。

这算是,沉冤昭雪吗。

……

东宫,舒涵口吐鲜血栽倒在榻上。

“传太医,快去请太医!”陈氏慌了神,纵使她已经看淡舒涵生死,但真到了这一刻,她到底忍不住一副慈母心肠,更何况舒涵如今已经算是秦绍的侧妃,东宫半个女主人。

太医院的人来把了脉,纷纷摇头:“姑娘中毒已深,回天乏术啊。”

舒涵闻之噗地一声再吐出一口鲜血:“救我,娘亲救我!容四爷,去求容四爷啊!”

他说过会给我解药的,他说过。

陈氏愣住了:“容四爷又不是太医?”

舒涵擦了唇角的血,目光闪烁:“是……是他救了我,娘您忘了吗,他在嘉华那群人手中救出我,他说不定会有办法呢。”

不消陈氏多说,容宿已经掐着时间赶到。

“这是我在那群人处搜到的唯一一颗药,应该是舒涵姑娘的解药,特意送来。”容宿说着取出一只小瓶。

舒涵想都没想就伸手索要:“给我!”

“我也不确定是不是解药,这……”容宿有些为难,陈氏更拿不定主意,但舒涵知道这毒就是容宿下的而且容宿说好了给她解药的,这必定是容宿想的托词,所以急着道:“听天由命吧,娘快给我啊。”

“容老夫检查一下……”一旁太医尽职尽责道,却被容宿使了个眼色。

太医都是老油条缩回手道:“不过缺了一块,就怕会影响药效。”

“不用检查了,我吃!”舒涵急得冲下床来,生命流失的感觉实在太恐怖,她必须要活着,她好不容易做了侧妃,好不容易明白怎么样爱秦绍,怎么样被秦绍喜欢,她不能死!

直到舒涵咽下“解药”,容宿才勾起一丝笑意:“陈嬷嬷,我刚才看到殿下失魂落魄地回来了,不知怎么了,您快去看看吧。”

陈氏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拎起裙角小跑着出了房门。

太医收到容宿暗示,退出房间还关上了房门。

舒涵终于感觉到哪里不对劲,捂着灼热的心口猛地吐出一口黑血,“毒,你给我下毒?”

容宿眉梢一挑,行了个礼:“奉旨送舒侧妃上路,也是您的荣幸了。”

舒涵不可置信地摇头,疯狂扣喉,却只扣出一口又一口的血,吓煞个人。

“为……为什么……”舒涵眼泪鼻涕一起流,只剩疑惑。

容宿笑容一敛,“你真当陛下什么都不知道?实不相瞒,整个计策我早就向陛下禀报过,包括是你偷了通玄镜,被捕后又改过自新试图戴罪立功。”

“你!不是我!通玄镜不是我……咳!”舒涵恨不得掐死容宿,可容宿躲得很远,连滴血都没溅到。

“是不是你有什么要紧的?宝镜是先祖庇佑的证明,殿下禁不起凭空消失的谣言,只能是人为,我这也是为了殿下的名声着想。”

“你害我、你早知道……”舒涵栽倒在地,脑子已经不太管用:“会杀我……”

容宿没回答。

舒涵绝望至极,最后关头竟只是抓住容宿的袍角问:“他……他知道吗……”

殿下他知道吗。

知道你们要杀我吗。

他也想杀我吗。

舒涵的问题,其实也是容宿的问题。

当日在大殿上,皇帝如此捧着舒涵,容宿就知道舒涵结果不妙,可回宫后秦绍也这么捧着,还给了她侧妃的名分,这般捧着就是陛下没起杀心最后也要有了杀意。

所以……殿下也猜到陛下的想法了?

容宿向房门望去,淡然地坐在了正对房门的桌前。

可直到舒涵咽气,不甘地睁着血红的眼睛盯着房门而亡的那刻,秦绍都没有露面,陈氏,也没有。

“容大人,下官可以进来了吗?”太医在外询问。

容宿:“侧妃,没了。”

第三百一十五章:薨了

不二朝与虎谋皮第三百一十五章:薨了太医麻利地料理场面,给出死因:“旧毒复发,请殿下节哀。”

陈氏闻听消息瞬间脱力,栽坐在椅子里,久久不能出声。

秦绍倒很平静,只是握着奶娘的手用力捏着:“奶娘放心,舒涵是为了我才中毒,这份忠义她当之无愧,我会为她请封号,极尽哀荣。”

陈氏眼泪扑落落地滚落。

“奶娘明白,奶娘都明白,殿下恩典,我……我铭记于心。”

秦绍浑身一颤,有些不敢看陈氏瞬间衰老许多的模样。

“舒涵她……她能有这样的下场,都是她自作孽,殿下您给她这份哀荣,还让她以您侧妃的名分入葬,已经是天大的恩典。”陈氏几个抽噎才把话说完,但秦绍已经明白,原来装傻的不止她一个。

奶娘恐怕不是不知道真相,而是甘愿在她编织的骗局中沉迷。

秦绍目送陈氏摇摇晃晃地离开,只剩一叹。

接连一日的东西已经超乎她承受范围,尤其是容宿的真相,他竟是受陛下嘱托才要做那跋扈越主的奸佞之臣。

“糟了!”秦绍腾地站起身,雁秋关的折子她还没呈上呢。

想来容宿已经交给陛下了吧。

秦绍回过味来倒没有多做儿女情长,监国太子实在有很多担子压在她肩上。

匆匆忙过两日,宗人府才把舒涵病故的事呈上来,秦绍大笔一挥,直接就保持侧妃名位不变,甚至不愿再补上一人。

这下皇帝不肯了,亲点了吏部老尚书的孙女陈氏为侧妃,又随手挑了三名家世不俗的女子充填东宫,上林谢氏之女的名字赫然在列。

秦绍心底虽然不愿,但这事也拦不住,索性不再过问,哪里想到容宿那边炸毛了。

“谢氏之女?叫什么?”

“谢灵蕖?几岁了,会不会功夫,如今人可在长安?”容宿虽然坐不住但好在还有理智,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见上谢家小姐一面。

不过皇帝赐婚的旨意才传下来,谢家还没来得及收拾着把女儿送来,哪能见到。

“年关近了,殿下应该把婚事定在年后,这几家小姐应该都会过来,您别急肯定能见着的。”大成的安慰显然没有任何作用。

“听云就在长安,劳谢家送个什么劲儿,她就是被殿下关起来了。”容宿忿忿不平,但苦思冥想也查过许多地方,却没有半点线索,更让他慌张的是听云那么聪明,竟然也半点消息不曾透露。

到底是她有难处,还是他猜错了,听云待他的情意并不比殿下多几分?

容宿手里的黄琥珀珠子转的咯吱响:“是时候彻底解决这件事了。”

“您可别冲动,谢家小姐如今刚得了陛下赐婚,您要是赶着去求婚,那可就是跟陛下作对。”

容宿像只有耐心的猎豹:“不会那么蠢的。”

咚咚咚!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大成想说的话,小厮扑进来禀报:“皇后娘娘薨了!”

“什么!”容宿腾地站起来快步冲出门,大成拎起灰鼠毛大氅一路小跑着追出去。

寝殿,鎏金铜炉燃着袅袅香薰,却没有一个人精神是放松的。

秦绍站在大殿之上眉头紧皱,容宿撩开厚重的棉门帘时她甚至没注意到进来的人是他,倒是何启盛一路小跑着进门身后一众人等举着托盘而入顺势吹来厚厚凉风让秦绍抬起头:“查出什么来了?”

“娘娘的确是自戕,”何启盛低头,他对刑名研究不浅何况宫中太医仵作不少,确诊个自尽还是很轻松的。

“嫔妃自戕是大罪,皇后娘娘为何……”曹国舅话说到一半就自己噎了回去。

自戕的罪再大也不过是个株连九族,如今皇后查出的可是谋害太子的重罪,冯国舅虽然为了保护自己的血脉招出了皇后,但冯家注定败落已是事实。

牵连不牵连的,又有什么关系呢。

冯皇后如今,只怕连杀了冯大人的心都有。

“现场还有什么证据吗?”秦绍问。

何启盛脸色为难。

“怎么了?呈上来啊。”秦绍疑惑,何启盛忽然跪倒叩头:“殿下恕罪,皇后娘娘留下一份血书,但血书内容只能……只能给陛下看。”

秦绍伸出的手落回去。

她大概猜到了血书内容是什么了。

十有八九和裕王有关,甚至,和她也有关。

何启盛狠狠叩了三个响头,额头都磕出血来,秦绍摆摆手:“你不必内疚,你忠于的是大秦皇帝,这才是为人臣的本分,孤不会怪你,去吧,求见父皇如实禀报吧。”

当年何启盛不过是个小御使却敢言直谏,就因为她是皇帝。

可如今她只是太子,上头还有正经皇帝在位,何启盛便是心里觉得再对不住秦绍的知遇之恩,也不敢忘记真正的主子,所以这份状辞他决定只呈给皇帝。

“陛下明鉴,这血书虽然是真,但没有任何证据,臣相信殿下绝不是这种人,当中必定有什么误会!”何启盛咚咚叩头。

皇帝冷笑:“皇后说药是听贵妃提过后来才在长安城里买到,而前些日子朕刚查出当年容贵妃府上曾有去南越的采买商队,你说这是误会?”

“或许有人栽赃陷害?”何启盛下意识反问。

皇帝咬牙:“那皇后说当年秋猎朕的三子和四子遭遇黑熊纷纷不测都是人为所致,也是栽赃陷害了?”前有昭煦太子,如今皇帝对于几个儿子死因的怀疑简直达到了巅峰。

而更可怕的是,皇后用一死“维持”了自己的清白,又在血书中将矛头直指秦绍,这一招简直不能再高明了。

这就是所谓的“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而皇帝偏偏还挺吃这句话的样子,把人都撵了出来,连秦绍都没见,让她被动至极。

“还真是死都不让你痛快。”容宿冷笑,但他也有高兴的地方。

皇后现在还戴着秦绍嫡母的名头,这么一死,秦绍的婚事就得延期三年,皇帝当然不会眼见着这种事发生,但至少给他准备了充足时间:“去,派人守在城外,要是看到谢家谢恩的人就给我挡在城外,我亲自去迎。”

秦绍想得却不是这些,她大步进了正堂,吩咐褚英:“你去跑一趟,如今到了用他的地方了。”

第三百一十六章:赎罪

不二朝与虎谋皮第三百一十六章:赎罪寝殿内,何启盛临危受命,彻查此事,正要叩头谢恩,皇帝突然叫听:“朕听说你与娴妃是远亲?”

“陛下恕罪!”何启盛匆匆叩头,“情况紧急,下官迫不得已才——”

“朕说你是娴妃的远亲,你就是。”皇帝肯定道,泛黄的眼珠像滚过一层包浆的琥珀珠子,幽亮幽亮的让人不敢反驳。

“是。”

皇帝露出一丝笑来:“这些年是朕亏待了娴妃,何家宗亲不多,你算是靠得住的了。”

何启盛仿佛听懂了什么,咚咚叩了两下头:“陛下信任,臣万死难报!”

“这件事可以透个风声出去,毕竟……当年昭煦若是不出事,如今的娴妃也早就住进坤德宫多年了。”皇帝这句话就像是为所有事画上句号。

原来陛下早有打算。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皇帝这一手谁也没想到。

皇后自缢,最先做的不是追查案情,而是迅速为娴妃昭雪恢复名誉的同时让娴妃住进坤德宫,还将主理六宫的事交给她。

娴妃疯了多年身子骨不好更不熟悉事物,就召毓灵回宫帮衬。

相信再过不久,毓灵的身份就要从类嫡女,成了真正的嫡女,一旦事成,秦绍只需要记在娴妃名下,就又成了名正言顺的太子了。

陛下的心思不可谓不深呐。

“可经历了这么多风言风语,陛下还能相信裕王无辜,相信太子无辜吗?”陈大人深深忧虑着,还是老大人看得开:“婚事已经定下,陈家已经没得选。”

和他有同样想法的人还有许多。

秦绍把持朝政时日已经不短,许多墙头草如今也都捏住了或多或少的把柄,不说似容王那般根深蒂固,但也不是能轻易动摇的。如今皇帝只是要另立皇后,又不是另立太子,她当然不急。

不过眼下的案子还有最后一个人没有料理。

容王妃母女。

小容妃是后宫中人,与案件牵扯不多,而且有毓灵这个亲嫂嫂护着,秦绍的手伸不到,但容王妃不一样,她就在秦绍眼皮子底下,当然也在容宿眼皮子底下。

上林谢家的人还没到,容宿就想着先把她解决掉了。

“王妃手上共有人命十二条,都是府内人招出来的,有王爷的妾侍也有普通丫鬟,还有……”禀报的小吏迟疑一下才道:“还有容大人您的……生母。”

容宿的生母是当年容王正经未婚妻尹氏,这件事或多或少查了案子的人都知道一些,所以当有人招供说容王妃曾明人在尹氏的汤药里动手脚时,就知道这事不能善了。

但容宿显然很冷静。

他早就猜到了,而且他隐约明白,当年他娘亲有可能是自愿喝的毒药,为了他,为了尹钊。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尹钊找到容宿,只说要林氏的命。

容宿笑笑:“她的儿子如今是容王世子,还尚了公主,甚至马上成为嫡驸马,陛下不会真的赐死她。”

“那怎么办?难道就让她逍遥法外?”尹钊目露凶光,显然想用更粗暴的法子。

“不需要你做什么,”容宿冷着脸,“我自有法子让她赎罪。”

冬日的第二场大雪,容宿跪在了容王房门外。

“儿子给父王请安。”他呈上了一切罪状,和一封休书。

半个时辰过去了,容王没有回应,容宿就跪得笔直。

他知道,这一关一定要熬过去。

要彻底逼死林氏,让林氏自己赎罪,只有这一个法子。

“四爷,”周斌拉开门,屋内外的冷热气交汇形成一股白雾腾腾地染白了他的眉头:“四爷这又是何苦。”

“比起娘亲当年为等父王受的苦来,算什么。”容宿大声道,他的眉头上早就结了冰碴,看起来轮廓更加冰透。

当年尹氏感念容王护主忠义,不肯再嫁,甚至差点被送到庵子里,可见是个死心眼,如今她的儿子比她还甚。

又是半个时辰。

容王终于拉开房门。

“你这封休书,本王不会签。”

容宿早有准备,他仰头:“儿子可以保证,永远不会跟大哥争王位。”

容王狠踹他一脚:“混账东西!”

容宿爬起来,咳出热腾腾的白雾却是带着笑:“父王——”

“住口吧孽障!”容王骂道:“休书,本王已经写过一封了。”

容宿一怔。

父王主动休妻?

不可能啊,父王休妻,容闳岂不是失了嫡子的身份?

“是谁?”容宿哑然,还有谁有这份魄力,有这等能力?!

容宿踉跄着从地上爬起来,打了个滑又索性使出轻功逃也似的冲出容王府,赶往刑部大牢。

容王盯着他的背影斥骂:“不成器的东西。”嘴边却有一点上扬。

刑部大狱,容宿赶着冲到其中,却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有人探过监吗?”

“没有,这位身份尊贵又未曾定案,不敢让人探视。”

“放肆!你连我也敢瞒着?!”容宿怒斥。

牢头跪地抖得厉害:“不敢欺瞒大人,真的没人探监!”

“没人?”难道是父王骗他?

不,不会。

容宿抬头望向幽深晦暗的牢道,左右踱步,忽然,当中传来一声:“犯人自尽了!”

犯人自尽了。

“谁?!”容宿厉声质问。

“容王妃!容王妃畏罪自尽了!”牢里跑出来的侍卫大声通禀,容宿像在寒冬中被浇了一盆冷水浑身都冻住了。

终于。

大仇得报。

他木然转身,一时间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慢慢地从他肩头剥离,沉重的脚步越来越轻,越来越轻,最终化作一道流星般奔向东宫。

殿下。

一定是殿下做的。

除了殿下,没人能从容王那儿要到休书。

更没人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见到林氏,以休书和容闳容岚兄妹前途要挟,逼林氏认罪自尽,保全一双儿女嫡系的出身。

“殿下呢?”容宿并没有见到秦绍,侍卫拦阻,说殿下偶感风寒,不能受风自是不能见客。

容宿便跪在地上,给她磕了三个头。

他这一跪,躲在偏殿内借着廊柱和纸窗偷看他的秦绍心就是一抽,坐不住地后悔,躲着他做什么,冬雪这么凉地砖该冰得膝盖发疼了吧。

“殿下大恩,臣,铭感五内。”容宿的声音透过呼啸的风声飘来。

秦绍终是坐不住:“都是我欠你的,有什么好感动。”

她几步跑去,殿门霍地拉开。

“容卿……进来坐。”

第三百一十七章:献丑

不二朝与虎谋皮第三百一十七章:献丑容宿受宠若惊。

按说秦绍既然托词受了风寒,想来是不愿见他的,但现在又主动开门迎客,让容宿一时摸不透情况。

事实上,秦绍也开始后悔。

这多尴尬啊。

她坐在上首喝了口茶,眼皮子耷拉着装出一副病恹恹的模样。

容宿会意,诚心诚意道了谢就要告退。

“留下用膳吧。”秦绍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说什么呢!

容宿可以说是心情忐忑,不安地应了声:“是。”

东宫伺候的人也算是破天荒头一回了。

因为太子殿下以前从未赐过谁一同用膳的殊荣,不过这个人若是容四爷,似乎又合情合理起来。

侍从们摆了宴,君臣对坐。

因为冯氏新丧,虽是罪妇不必守孝但秦绍目前还是记在冯氏名下的,所以席面仍旧素净,也没有酒水歌舞。

一顿饭吃的君臣拘束,容宿是不知道殿下什么意思,秦绍是不知道自己什么意思。

余光瞥见容宿多夹了两口浇汁茄条,就示意身旁小厮把菜端过去。

容宿谢恩,余光瞥去和秦绍眼神交汇,太子殿下眉眼低转绕到一旁,低头喝汤的功夫已经盘算起赐厨子的事来。

就这么气氛古怪地吃着顿饭,容宿埋头喝着汤头乳白的粥品,忽然一顿。

“殿下不是……喜欢我吧?!”

蒙世佂在牢里的质问一声声炸雷似得响在容宿耳根,好像引燃的爆竹一个接一个地串联起来轰轰作响。

殿下当初待征文的确不同寻常的亲厚。

后来听云知道了他的身份,但殿下知不知情容宿就不得而知了。

莫非……听云告诉殿下了?

容宿看着自己碗里的一品香粥,又看看放到手边那色泽油亮的绘茄条,再一抬头就是殿下幽幽怨怨的一眼,顿时呛着了。

“殿下恕罪,”容宿匆匆起身欲跪,“臣失礼。”

“起来起来,”秦绍也放下勺子,无比慈祥道:“是粥太烫了,让人端下去吹一吹。”

秦绍热切地看向內侍。

內侍先是一懵,迅速上前端走香粥,用小扇轻摇,散着袅袅热气。

容宿后颈上的寒毛都竖起来了。

“不烫,不烫。”他干笑,此刻半点急智也生不出。

“你喜欢吃?”秦绍眼睛一亮,“臣……”容宿话还没说完,秦绍像是找到了什么宝藏似得,手一招:“去把厨子召来,赐给容卿。”

“殿下!”容宿这一刻是真慌了,匆忙跪倒:“殿下厚赐,臣不敢领受。”

秦绍还没觉察:“这叫什么厚赐?”

还是陈氏在旁提醒:“殿下,那是宫里的御厨,您赐给哪位主子也就罢了,反正是在宫中供吃食,但这宫外……”

秦绍恍然。

她还不是皇帝呢,这东宫的御厨也是御厨,只能皇帝赐给臣子,她这么做就有些越矩了。

“那……那你等些日子,我找理由把他贬出宫去。”

秦绍那派荒唐路子来了。

容宿额头冒起冷汗,他还是头一遭经历这些,用仅存的理智问道:“殿下是……是知道了什么吗?”

“知道,”秦绍声音软和起来,示意容宿起身:“我都知道了。”

什么都知道了。

容宿一咬牙:“既然殿下有心厚赏,不如赏我另一个人吧。”

秦绍温柔的眸光忽然凝滞,想冷风过境迅速在褐色的秋叶上结成寒霜:“你……”

“我想要听云。”容宿抓紧时机。

不论殿下是不是真的对他生出了不该有的情愫,他和听云的事已经掩不住,只有借着殿下心情好,有心对他好的时候,堂堂正正要一次人。

就在他说出听云两个字时,陈氏倒吸一口凉气,比秦绍还先喊出:“大胆!”

容宿眉头一挑,陈氏紧张地咽咽口水却寸步不让:“容大人,你虽得殿下重用,但听云姑娘不是你能高攀得起的,你还是趁早死了这条心吧。”

陈氏气得胸口起伏不定。

她本以为容宿要见听云,也就是一时兴起,没想到他竟真敢在秦绍面前要听云,简直是狗胆包天!

陈氏护犊子的心思又起,自是怎么看他怎么不顺眼。

即便是从前欠他一个人情,也不能拿秦绍来换!

“奶娘……”秦绍没什么底气地唤了声,动静似嗔实怨让容宿脊背汗毛乍起,他是真受不了殿下这幽怨的套路了。

“殿下,听云可是……可是您的人,怎容他一个臣子冒犯!”这时候陈氏倒是最把得住的那个,“您就要和宗遥姑娘成亲了,到时候几位娘娘主子也会一同入宫,您可不能送了规矩。”她提醒道。

秦绍眼皮微垂:“放心吧,孤都明白。”

可这些话听在容宿耳中可就是另一番意思。

听云是殿下的人,还提了几位娘娘入宫的事,这么说,听云也会在其中了?

“听云,谢听云,她到底是不是谢家的女儿?”容宿忍不住问。

秦绍当然不会回答他。

“够了。容卿,你休要恃宠生娇。”秦绍冷着脸道,一旁陈氏和容宿都神情僵硬。

殿下这用词,也太直白了吧。

陈氏的理解当然是正确的,但容宿却误以为秦绍是真把他当男宠了,顿时脸色铁青。

“臣告退。”

容宿何其骄傲,他可以做忠臣,也可以做大奸大恶的狗贼,但绝不可以做吃软饭的男宠!

他怒气冲冲走在宫道上,气场简直能逼退风雪。

决不能!

就算那个人是……

容宿眼前见鬼地出现太子殿下冰肌玉骨似得一笑,还和蒙着面的听云身形纠纠缠缠,一如上次梦境一般。

“见鬼!”容宿拔腿狂奔,刚出了宫门就撞见左右踟蹰的大成。

“爷您可出来了,谢家的马车到渭南县了!”

上林谢家,受陛下赐婚,嫡女谢灵蕖将嫁给太子做侍妾,但这个时候来长安可以说是很尴尬了。

冯氏薨了,秦绍按礼是不可能大婚了,即便是陛下有旨,至少也要等上小半年,良辰吉日也要再寻,谢家的车马如今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就在此时,救星来了。

容宿派人来迎,将车马安顿在临近长安的渭南县,还妥帖地安排了幽静的小院专门给谢家小姐住,并派人说将帮忙禀报让东宫派人来接。

如此进城,也就不算冒失。

“就是不知这容四爷,为何帮我们?”谢小姐藏在红梅斗篷中,柔软雪白的狐毛兜帽圈出她白玉瓜子般的脸蛋,好一个绝代佳人。

但煞风景的是,远处传来了刺耳的一声拨弦。

不二朝

不二朝

第三百一十八章:扑怀

不二朝与虎谋皮第三百一十八章:扑怀谢小姐黛眉紧皱,身边小丫鬟更是挑起脚来捂耳朵:“好难听呀!”

远处寒亭,容宿尴尬地清清嗓子,瞪了捂耳朵的大成一眼:“躲什么躲,爷这不是手伤没好全吗!”

大成干笑:“爷您就别找借口了。”

那手就算好全乎了,也只会更难听罢……

容宿不服输,手指又一次搭在弦上,还让大成面对着他举“琴谱”,牵强地弹起音节来。

他就不信,自己这么独特的琴音,听云分辨不出来。

谢小姐倒是真的被“吸引”了。

她也是闺中有名的琴艺大师,这断续无情的琴声虽然杂乱但并非无章,相反,偶尔串联的音节细品起来还是有些滋味。

“曲应是好曲,”只是弹琴的手实在太拙。

谢小姐生了爱曲之心,忍不住看了管事一眼:“拿一封银子过去,不了,还是拿我那本椒岚谱的副本去换一份曲谱来。”

“小姐,椒岚谱可是您的心血就这么送人啦?”

谢小姐摇头:“能写出这样曲子的人岂是池中物,你们休要仗势欺人,便以谱易谱,若人不肯也不得放肆。”

说罢,谢小姐便回头往客房走去。

容宿目力过人,看到远处有人过来,可那抹红梅却消失在屋舍间,顿时怅然若失。

“公子有礼,”管事客客气气地照吩咐办事。

容宿蹙眉:“她要换这份谱子?她不知谱子来历?”

“小姐当然不知。”管事笑答。

是真不知,还是听云故作不知,以图交换信物?

“你家小姐也好琴?”

管事点点头,但不多言小姐喜好。

听云也好琴。

容宿抬手掀开琴台边上的小匣子,里面有着一份他亲自誊写的原谱。

管事以为事情办妥,将自家的《椒岚谱》捧给大成,上前去接原谱,可容宿竟然捏着原谱不肯撒手。

“你……你家小姐眼下可有一颗红痣?”容宿问。

“无礼之徒!”管事怒斥。

“切莫误会,我家公子只是在找一位故人。”大成赶忙解释。

容宿急切催问:“到底有没有?”

谢小姐可是未来的太子侍妾,管事哪敢随意透露她的样貌,既不说有也不说没有,只吼道:“你到底换不换谱子了?”

“不得无礼,”女声柔柔从身后响起,谢小姐还醉心于方才管中窥豹的旋律,见人久久不回便亲自前来,身影袅娜柳腰纤细却都是藏在红梅棉斗篷下的,从远处看只有一朵聘婷而立的身影。

“容宿去哪儿了?”秦绍这边一直关切,听说容宿出了宫就快马出城,当即起了疑心,细细一查才知道今天谢家人本该进城,她派到城门前的人却没迎到人,反而听说了容王府的人安顿谢家车马在渭南城住下的消息。

“这个大傻子!!”秦绍又气又笑,当即就冲出宫门回到太子府换上听云的衣服。

距离上次做听云并没有多长时间,可秦绍却觉得有一个甲子那么久远。

关在心底蠢蠢欲动的岩浆又一次沸腾起来,她看向铜镜里面容冷漠的自己像是置身熔炉的寒铁,正在一点点地融化。

不行。

不能就这么去见容宿。

以她对容宿的了解,这次见面后,容宿必定不会让她再走!

秦绍心神悸动。

“殿下?”玉成先生叩门,见到秦绍这幅打扮并不惊讶:“殿下还是决定要去见四爷了,您要摊牌吗?”

“摊什么牌?”秦绍迷茫。

玉成先生一窒:“殿下您平日里聪明敏锐,怎么这件事上如此愚钝?四爷对您忠心耿耿,自是可以托付大事者,有他帮衬您大业可成。”

秦绍迈出去的脚步收住。

“他对我忠心耿耿,是因为我是大秦的太子。”

“四爷是忠于您这个人——”

“忠于我是个男人。”秦绍抢白,玉成先生辩无可辩,“如果他知道我是个女人,”秦绍紧紧攥起拳头。

他对大秦的忠心,还能容许她这个女人当太子做皇帝吗?

就算他对自己有感情又如何,难道前世的容宿待她就半点感情也没有吗?秦绍相信至少容宿最后那声昭和是真心的,可结果如何?他不还是冷酷无情地夺走了她的皇位。

虽然他是拨乱反正,将皇位传给了秦骋,但这一世的纷争还没有了结,她不能走开,绝对不能。

“玉成先生,帮我做件事。”

……

渭南临近长安的驿站,容宿一人坐在寒亭中,风霜刮过把琴弦都冻上一层晶莹,仿佛一碰就会碎裂。

“四爷咱们回吧?您的手才刚长上,可不能受了风凉。”大成忧心道。

容宿没说话,只是远远望着来路。

“你听,是不是有马蹄声?”

大成苦笑:“哪有马蹄声啊,四爷您别是魔怔了吧?听云姑娘她不在这儿。”

听云不是谢小姐。

四爷的愿望落空了,连大成都替他难受。

“你听,有的!”容宿急急往路上走了两步,大成哀嚎一声:“相思害命啊……啊?”还真有人快马加鞭赶过来?

“听云!”容宿已经离弦箭般地飞奔出去,风雪寒霜仿佛都被女孩单手策马甩鞭疾驰丢在后头,天地间只剩着迎面扑来的姑娘神采飞扬。

“容宿,容宿!”秦绍心中一句句的呼唤,喉咙里却不敢出任何声响。

她怕一开口就漏了真情。

“听云,听云!”容宿拦在马前,拽住缰绳痴迷地仰望他的女孩。

秦绍还蒙着面,眼下的那颗红痣依旧娇俏,她一条长腿从前荡过跳下马背的瞬间却不是落在地上,而是落在容宿怀中。

她是主动扑进去的。

大成一张嘴都变成圆形,惊恐地咬住手指:“我的娘呀!”

咱家爷看上的女人果然不一般,上来就是扑怀!

大成腿一软,果然他还是太年轻了。

只见那听云姑娘扑进怀里后也不肯作罢,踮脚按住容宿的脑后竟是直接贴了上去。

亲……亲上了!

大成哪儿见过这般火辣的姑娘,连容宿都是双目圆睁,隔着听云的面纱,他只觉得一颗小巧圆润的鼻尖顶在他鼻翼一侧,微薄的两瓣更是精准无误地贴在了自己唇上,让他整个人轰地一声燃起火来。

宽大的手掌按住听云腰身,他下意识就要拽掉二人中间格外碍事的面纱。

第三百一十九章:偷运

不二朝与虎谋皮第三百一十九章:偷运秦绍抓住他的手腕稍稍使力,容宿哪舍得跟她较劲,便由着她将自己的手按住。可没成想女孩性格霸道,方向一扭竟把他的手反背到他身后去了,这种感觉就像做错事的小孩子被人强迫着背手似得。

容宿心里涌上一股怪异的感觉。

听云这份霸道的控制欲竟然让他见鬼地联想起秦绍……

“该死!”容宿心中告声罪,这种冒犯殿下的感觉非常不好又非常的……刺激。

他甩甩头,不想在和听云拥吻时想别的男人。

薄薄的面纱已经湿润,秦绍终于想到什么似的想推开容宿,可容宿意犹未尽,手一使力女孩就又一次扑进他怀里:“别走。”

秦绍此刻是拒绝不了他半个字的,鼻子嗯了声,就停在他怀里。

风声都小了许多,地上打转的茅草飘飘摇摇地落下,仿佛激情燃尽,胸中热血凝固,秦绍闭上眼睛,等着容宿问她。

问她到底是谁。

问她为什么这么久不肯露面相见。

问她……能不能和他在一起。

永不分离。

秦绍心口剧痛,剧烈咳了起来,容宿嗅到一丝血腥味,整个人都僵住了。

那只秦绍用来捂住口的帕子被容宿夺去,鲜红的血印在上面,像是杀人的刀,一刀一刀刺进他心口最嫩的地方。

“怎么回事?”容宿满脑子的问题在瞬间抛到脑后,只剩下四个字,听云病了。

“旧疾。”秦绍咬着牙道,额上已经冒出层层冷汗。

“我把过你的脉,你前段时间还没有什么旧疾!”容宿攥住女孩手腕,那力道让她皮肤泛白,秦绍象征性地挣扎两下便由着他来把脉。

容宿医术说不上有多高明,但也足以诊出她脉象的衰败,“是中毒吗?”

秦绍点点头。

“是……”容宿深吸一口气,艰难地吐出两个字:“他吗?”

秦绍当然摇头:“不是……当然不是殿下。”

虽然“毒”还真是太子下的,但太子就是她自己嘛!

而且,这已经是她能想到的最好的解决办法了。

容宿就是征文先生,她已经对不住他又怎么忍心伤他的心。

可这件事迟早要有个了结。

不是她和容宿摊牌,告诉他听云就是秦绍,就是他忠心辅佐的太子殿下。

就是他死了这条心,不再追求听云。

可惜前一条路,秦绍不能赌,因为她还要夺储,还要坐这江山天下。

后一条路,容宿又不肯选,那她只能帮他选了。

就像当初她说要帮奶娘在自己和舒涵之间做出选择时的法子,一个身死,便能宣告结束。

“那是谁!”容宿表情狰狞得像只受伤的猛虎,困于绝境,自然凶恶至极。

秦绍对他有着根深蒂固的恐惧,可这一次竟对他凶恶的面貌半点不惧,两手一拢,揽住了他的脖子。

容宿像是被摸顺了毛的猫一样瞬间放松下来。

他软和下来:“我……想知道。”

“与殿下无关,只是殿下从前既知,所以不肯让你我见面。”秦绍贴在他耳根柔柔解释,希望这些她亲口的解释能减缓容宿的怀疑。

容宿按在她腰上的手用力,头蹭了蹭:“不管,总之你不能再走了,我今天就要你,今天就带你回去成亲!”

秦绍噗嗤笑了,连带着咳了几声:“皇后丧期,你敢成亲。”

“我敢。”

秦绍点点头,他还真干得出来。

“别给殿下惹麻烦了。”她软软道,容宿意识到听云是真心为着秦绍着想,并没有被逼迫的迹象,心里的怀疑稍稍释然,可眼中还是凝着解不开的寒霜。

“一定有办法解你的毒,一定有办法。”容宿像是想到什么,忽然打横抱起秦绍,像抱着瓷娃娃一般小心。

秦绍浑身僵硬如铁,这是她有记忆来第一次被人这样抱着。那个人还是她心爱的征文先生,是为她殚精竭虑的容宿。

她用力搂住容宿的脖子,放缓腰身紧绷的肌肉软软地靠在他胸膛上,纵然心里早知道答案,还是问了声:“去哪儿?”

“去治病。”容宿把她放在马背上,自己一跃跟上,掉转马头疾驰而去。

大成跟在后面跑了几步才反应过来,也急忙去牵马追赶。

……

城门口,一队西域行脚商贩进了城,一个腰背佝偻满脸脏兮兮胡子的矮汉子还因为挡道被守城侍卫踹了一脚。

矮汉子战战兢兢跑远,到了城墙根下忽然直起腰来,双手一按从那浑浊不清的眼珠上扯下两只淡黄薄膜露出黑白分明的双眸泛着凌冽寒光。

那身影迅速消失在复杂的巷道中,很快推开一间小院。

“是我,”院中人刀箭相向,在看清来人时后退一步:“尊使。”

“情况怎么样?”

“十分不妙,冯家所有经营被禁军一网打尽,还顺藤摸瓜抓出不少我们的人,不过好在这些人都已经处决,尚且不知咱们的情况。”来人禀报,又朝任艺璇躬身:“您吩咐的事我们已经办妥,对方已经相信了咱们的话,只等尊使一声令下。”

任艺璇眯起眼:“很好,另外我在太子府埋伏数次,除了发现舒涵这条线索还有一个人也十分奇怪,若是能抓住她,或许我们就能抓住秦绍一个痛脚。”

“尊使说的是?”

“顾氏。”任艺璇粘着假皮肤的脸笑出两道干巴巴的皱褶。

此时,的确是太子府防御最松懈的时候。

秦绍和玉成先生都不在府中,而宗遥也因为待嫁不曾住在太子府,府里唯一说得上话的人就是一位裕王派来的管事,然而他一个人哪里顾得上这么大的府邸,一时疏忽就被人摸进了府邸。

当初伺候宗遥的连月、伺候舒涵的丫鬟都已经清洗干净,任艺璇在府中的确举步维艰,但她还留下了最后一颗棋。

顾氏院子外负责送饭的小丫鬟,她因为不曾接触过别的院子而躲过一劫,现在任艺璇就扮作她的模样混了过去。

守院子后门的人共有四个,任艺璇在其中投了剧毒烟雾,瞬息夺走了四人性命。

任艺璇带人进如,顾氏仍旧疯疯癫癫尽管喊叫也少有人理会,便叫任艺璇得了逞将她打扮成病重的小丫鬟搀扶着上了蓝帷幔的小马车。

巡逻的人才发现不对,可人已经被偷运出了王府。

不二朝

不二朝

第三百二十一章:不负【为飞光为错加更】

不二朝与虎谋皮第三百二十一章:不负【为飞光为错加更】秦绍乘坐马车渐渐驶离,远远地,仿佛听到一声嘶吼,像断了魂。

“容宿……容宿……”她拳头紧攥指节泛着青白色,偶尔出现的淡淡粉红透过白皙皮肤像氤氲渗血的伤口,那伤痕在皮肤表面并不能准确察觉,却犹如瓷器暗纹般在骨骼中层层脆断。

秦绍眼前模糊,一口血从五脏六腑上涌,顺着喉头带起一股腥甜。

她无心擦拭,只按着左肩突突狂跳的胎记,那阵撕心裂肺的剧痛让她连神智都快丢干净了,仅存的力气捶打车板:“回去,回去!”

“殿下?”驾车的心腹勒马而停,掀开车帘差点吓得魂飞魄散:“殿下!”

秦绍口吐鲜血,目光猩红,心里只有一个念想:“容宿……”

心腹忙着掉转马头,快马加鞭地赶回去。

不过片刻功夫,秦绍却靠在扣板上昏迷过去,左肩烙铁般的烧痛烫得她秘密糊糊,恍惚间仿佛来到了一面高耸入云的石柱前。

柱子雕龙刻凤,盘桓而上,当她走到最近处仰望,才发现那只是石镜的把手,真正的石镜藏身翻腾云雾间,仿佛在吞吸着无尽云层。

当翻涌云层尽数消失在镜面上,秦绍看到了熟悉的一幕。

“昭和!”容王金甲银铠接住了栽倒在地的“她”。

那一刻,巨大的石镜开始不断缩小,秦绍也看得越来越清楚,容宿横抱起她冲出大殿,石镜就落在她小腹上,那溅落镜面上的鲜血在不断减少,像流云一般被吸收得干干净净。

“通玄镜……”果然是通玄镜让她重活一遍的吗?

“昭和,你等等,你再等等!”容宿越跑越快,她披垂的长发都飘扬起来,像随时都能随风散去一般。

“慧宁!”容宿嘶吼,发怒的雄狮一般横冲直撞,踹开佛师殿大门。

新帝刚登基,加封慧宁为护国大法师,如今敢这么对待慧宁的,普天下想来也只有他容宿一人了。

慧宁和尚背对着他坐在蒲团前敲木鱼。

咯咚!

咯咚!

清顿的木鱼声原本让人心神宁静,可他的木鱼声隔着镜子都让秦绍头痛欲裂,仿佛是在驱赶她离开一般。

“别敲啦!”容宿果然还是那个脾气,抱着人腾不开手就干脆一脚踹开那木鱼。

秦绍的头痛减缓,镜子已经缩到三层楼高,浮在半空中,足够让秦绍看清楚容宿每一寸表情,惊慌的、愧疚的、无奈的。

他果然是用过心的吗。

征文,并不只是他戏耍自己、利用自己的小把戏,也是他倾注过心思,投入过感情的身份吧。

秦绍伸出手去,想透过镜面摸一摸他的脸。

可惜,镜子还悬在半空,以她的身高并不能碰到他分毫。

“容施主,”慧宁高呼一声佛号:“我劝施主莫要强求。”

容宿抱着她跪在蒲团上。

高高望去,那金身佛像面貌慈悲地俯视着所有人。

“不能吗,可我……答应过她的。”

容宿放下抱着她膝窝的右手,反而去拨开那些跑乱了的发丝,女孩面孔露了出来,眉头苦虬着像是忍耐着天大的痛苦。

“我没有骗你。”

容宿面容沉重地叹了口气,抱着女孩肩头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你自由了。”

“不用再做你不喜欢做的皇帝,也不用日夜惶恐,战战兢兢。”

“你可以做你自己,做秦绍,做秦韶,做你想做的那个人,活得像个……普通女孩一样,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

容宿想到女孩临死都不肯原谅他的样子,困惑皱眉:“为什么还要心存死志……”

秦绍瘫跪在地。

“是这样吗……”原来是这样吗。

容宿,一直认为她是个懦弱的小女儿,根本扛不起这江山天下,认为她一心想逃开一切,躲到别人看不见的地方做自己的小姑娘,小郡主,快快乐乐地活着。

是这样吗?

秦绍垂着眼,呵呵笑出了声。

逼着她坚强,逼着她学会帝王之术的人是她,认为她软弱不堪重负的人,也是他。

所以在他眼里,被迫退位,对于她来说其实是一种解脱,一种成全。

镜子已经缩得只有一层楼那么大,而且速度更快,秦绍恨不得趴在镜子上,她想看,她想听,她想知道前世到底发生了什么。

容宿眼里的自己除了是脆弱的玻璃珠子外,还有别的什么吗!

“世上安得两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慧宁和尚捡起木鱼摆好,又咚咚敲了起来,秦绍这边头痛排山倒海。

但这次容宿没有再打断慧宁,而是摸着怀中渐露青白色的面孔缓缓底下头,一个轻啄如羽的吻落在她眉心:“唯愿来生……”

通玄镜已经缩得唯有巴掌大小,悬在半空格外不稳,摇摇晃晃像是快要消失一般。

秦绍死盯着镜面可眼睛已经模糊,不争气的泪犹如滚滚浓雾不断涌出,直到通玄镜缩成一道流光窜进她剧痛的左肩时,才从骨头深处听到他悠远沉重的声音:“不负江山,不负卿。”

“容宿……容宿!”秦绍猛地挣扎而起。

“殿下到了,就快到了。”驾马车的心腹魂都快没了,就见秦绍掀开车帘飞奔跃出。

距离那偏僻的院子还有几百米,可秦绍等不及了。

她一把夺过马鞭顺势跃上马背,持刀快砍斩断了牵连马车的麻绳,唏律律的骏马人立而起扬蹄嘶鸣。

秦绍缰绳一勒,甩鞭疾驰。

心腹差点从马车上摔下来,好在有些功夫底子及时跃下,无辜地看向秦绍,可自家没良心的殿下直接丢下他跑了。

“容宿!”秦绍裹挟寒风冲进门,容宿正跪坐在女子身边,手指颤抖着不想掀开白布。

“不要掀!”她大喝制止。

“殿下?!”征文先生大惊失色,“殿下您怎么来了?您……”征文先生注意到秦绍前襟的血迹,震惊至极,殿下忘了吃解药吗!

秦绍却顾不得解释什么,胸中一股热流滚烫除了不让容宿再做一次江山美人的选择外,没有任何其他想法。

“还能救,大医陆,你还能救人的,对不对!”她一把抓住老者的衣领,凶神恶煞地逼问。

大医陆都被问懵了,求助似得看向玉成先生。

对……对还是不对呢?

第三百二十二章:要求

不二朝与虎谋皮第三百二十二章:要求若说对,那这也太明显了吧?

眼下容四爷是乱了心神,等过后想明白了,还不全露馅了!

玉成先生还不确定秦绍心意,一时不敢应声,假扮大医陆的老者自然不知如何说法,但他显然是个机灵人,推开秦绍的手做足了戏份:“殿下不要强人所难。”

“强人所难?这么说的确还有法子了?”容宿腾地站起来,下一秒半点迟疑也没地笔直跪在大医陆身前:“惟愿先生救她一命,他日容宿肝脑涂地,不敢言辞!”

这一诺,算是价值千金。

玉成先生站在容宿背后看不见的地方微微摇头,能这样下跪,四爷待殿下倒真是一往情深。

秦绍没有回头也知道容宿做了什么。

容宿心里将听云当成他既定的妻子,自然什么都肯做。

大医陆见玉成先生脸色一松便知道计划有变,眼睛一转有了主意:“陆家祖上的确传下一种号称能解百毒的续命神药,名曰万毒丹。不过神药失传已久,到我这一代更是连记载笔迹的丹方也遗失了,想要救人怕是只有一个法子。”

“先生请讲!”容宿急道。

大医陆看了他一眼:“这位公子还是先出去吧,你身上戾气太重,有碍祥和。”

这老者从前怕是干道士的,一句两句的玄而又玄,不过倒也成功唬住了容宿,为了听云他久候一时也无妨,只是……

“劳先生配合,务必救醒听云。”秦绍给了足够的暗示,这才随容宿退出房间。

屋外已是漆黑,风寒霜重,小童引他们二人到一旁房间休息。

“多谢殿下相助之情。”容宿诚心道谢。

虽然他心中满腹疑问,但既然知道太子对听云并无恶意,也就不会刨根问底非要秦绍给他一个交代了。

秦绍心里像是憋了一只吹胀的鼓,每一次心跳都震得满脑子回音:“不负江山,不负卿。”

不负江山。

不负卿。

所以前世的你,是觉得有负于我吗。

是啊。

拿她做挡箭牌做手里的长枪,做明面上吸引全部火力的人,背地却让秦骋假死,待她这个太子登上皇位,除掉所有仇敌后,他再拨乱反正。

虽说的确还她自由不假,但容宿的所作所为真的算不上是君子,对她始终如寒冬酷暑,不曾给过明面上的温暖。

“你效忠的只有大秦,只有皇上。”秦绍失神喃喃。

容宿不知秦绍怎生出如此感慨,顿时惶恐拱手:“殿下恕罪,我——”

“别说,”秦绍攥住容宿抱拳的双手,冰凉手指的触感像寒冬里冻了三日三夜一般,容宿被冰得半截身子发麻,这才反应过来秦绍看他的眼神有多暧昧,靠过来的距离有多近!

“殿下恕罪!”容宿蹬蹬蹬倒退了三步,一揖躬到底,恨不得躲屋外面去。

要是从前,秦绍早就恼了,但今天,她目光柔和:“不妨事,我只想说容卿不必介怀,孤,孤不反对你和听云的事了。”

这句话如炸雷一般,在容宿眼中打出一道亮蓝闪电,他眸中像沉淀了点点流星的褐色深海,光芒逐渐浮出水面。

这一切都是容宿意料之外的。

难道听云经历了一遭生死,反而叫殿下想明白了,不再有那可怕的想法反而要成全他和听云。

“不过孤也有个要求。”

果然。

容宿颔首:“殿下请讲。”

“听云的事你知道的不多,猜想得、十有八九也是错的,”秦绍抿嘴一笑,古怪又调皮。

容宿先是错愕,随后苦笑。

他在谢家小姐面前可丢大人了,还不是因为错猜了听云身份。

“让殿下见笑了。”

“所以,孤希望在听云愿意告诉你一切之前,你不要再问了。”

容宿眸光抖动:“只要她没事,这些东西一辈子不知道也不是什么要紧事。”

秦绍心头一热,险些又去攥他的手,不过看容宿惊恐模样,她还是理智地缩回来。虽然自己和容宿的谣言有许多,她也不介意,但现在的容宿想必还是介意的。

院子外呼呼响起奔驰声,来人穿着东宫禁军的衣着,“请殿下回宫!”

秦绍眉头微皱:“看来东宫有事处理。”她起身的功夫,容宿也跟着站起来:“殿下小心。”

“你……”秦绍苦笑,这家伙竟然不说要跟他回宫!

“殿下恕罪,臣答应过听云要等她醒来。”容宿垂头,也知道这个理由实在有些情绪化,不该是他这样的臣子能说的。

但他觉得殿下不会动怒。

秦绍当然没恼,只是错愕地盯着他许久,觉得这个男人和镜子里的容宿似乎并不一样。

江山美人。

忠君爱人。

这一世的他,会选哪一个?

是不是还会为了大秦江山,牺牲她?

秦绍笑了。

这个问题,她不想再问。

就像她不想测试陈氏这一世是不是还会为了舒涵出卖她,今生,秦绍也不想再用世上安得双全法的难题来为难他。

除掉“听云”本身就是她在逼容宿选择江山大业的手段,所以秦绍不许听云死。

这一世,她要扛起一切。

她要成为容宿的双全法。

让他不负君恩,也不负她。

“她会好好的,你放心吧。”秦绍拍了拍容宿肩头,察觉他眉头微皱,立刻添道:“孤亲自开口,大医陆就算做不到也得做到。”

秦绍如此霸道,眸光灿若星辰,让容宿险些沉迷。

这就是他挑选的主君。

“恭送殿下。”容宿背对风雪将一切关在门外,呜咽的风声像哭闹的孩子,可屋内的他心竟格外平静。

多少年来,他期盼着信任,期盼着君臣相谐。

如今,都得到了。

“这世上得一知心意者何其不易,我容某,却一举得到两人,实当浮一大白!”若非听云还没消息,他真要让大成拿酒来。

太子府。

秦绍赶回来时眉头几乎可以虬出一朵花来。

顾氏失踪了。

确切的说,是被人劫走了。

“殿下,这不会出什么事吧?”陈氏听到密报连夜出宫赶来,脸白如雪。

她是知道顾氏偷听了秦绍和裕王对话,得知秦绍真身秘密的事,虽然现在人疯了,但谁知道疯子会胡乱说什么?

“上次大夫人还神智错乱地说什么她有女儿,找她的女儿呢。”

“还有这回事?”秦绍皱眉,忽然笑了起来:“当日听到那些话的人,还有谁?”

“四爷在,好像还有禁军和刑部的人。”

秦绍眯起眼:“那,就好办了。”

第三百二十四章:捉贼

不二朝与虎谋皮第三百二十四章:捉贼容宿这两日都守在院子里,玉成先生为了取信于他又受了秦绍的令要拖住他,索性告诉容宿许多珍惜难求的药材让他去准备。

谁成想,容宿这些年经营了一支走南闯北的商队,积累超乎寻常的丰厚,不过两三天的功夫就把药材备全了。

“还需要什么?”

容宿这几日了解了一些大医陆和万毒丹的传说,虽然对如今还能炼制出万毒丹的可能不抱希望,但他相信只要有一点点进展和药效就足够救回听云了。

“四爷,您这家底可真是丰厚啊!”玉成先生看神迹一样看着摆在自己面前的珍惜草药,一个二个的摸起来像摸美女一样双眼放光。

若真比钱财,容宿这半道出家的或许比不上,但搜罗珍奇异宝的本事,他却比谁都能。

“四爷且侯着吧,相信过不了几日就有结果了。对了,”玉成先生叫住要出门的容宿,“大医陆这边有几本复杂的古书,似乎记载了丹方相关内容,还请四爷这几日劳神整理一下。”玉成先生也是怕让容宿得了空,会操心长安的事。

容宿眉头动了动,接过了那几卷内容晦涩错漏的竹简。

“玉成先生就不担心殿下?”他问。

玉成微微一笑:“若有什么是殿下解决不了的,那老朽就算回去,也没什么用处。”

“先生过谦了。”容宿笑笑,取走竹简回房整理去了。

两日功夫,太后车马回城。

皇帝一连病了这么久,事务多由秦绍处理,如今刚刚见好加上隆冬寒气便只派了秦绍来迎,算是给了太后脸面。

曹太后是个面貌慈祥的老妇人,估计是常年在避暑山庄待着没什么烦心事加上保养得宜,模样竟比皇帝还要年轻几分,只是精神状态有些欠佳,似乎有什么烦心事。不过见到秦绍的时候倒是笑容温柔,掀开帘子道:“太子辛苦了。”

“皇祖母一路劳顿,才是辛苦。”秦绍笑颔,一旁秦综却忙不迭地开口:“绍哥是我啊,我啊还记得我吗你不会忘了我了吧!我是秦综啊,我是——”

“综儿,不得无礼。”太后笑嗔,这秦综是她的亲孙子,前段时间朝中局势动荡,曹家为了自保,把秦综送到了老太后跟前算是尽孝避开风口浪尖。

如今距离过年还有几日功夫,太后回城,秦综自然也跟着回来了,只是长安城好些人的耳根子又要不清净起来了。

秦绍倒是没太介意,比起闷不吭声蔫坏的那些朝臣,秦综这样想什么说什么的性子倒是好的。

“请皇祖母回宫。”秦绍率先回马,迎太后入皇城。

太后虽说是回来过年的,但第一件事当然还是去看病重的皇帝,这是礼节也是人情,所以秦绍并没有放在心上,可就在秦绍回到东宫理事时,周福手下的小公公给她偷偷带来了消息。

“太后娘娘有重要的消息禀明陛下,连我师父都屏退了,小的隐约听了句嘴,似乎是关于山阳县主的。”那小公公皱着眉道:“小的也没听清什么,只知道陛下后来大怒,又召了太医,连太后的面子都没给。”

“有劳公公了,你下去吧。”秦绍吩咐人给小公公备了赏钱,脸色微妙。

“殿下,这定是有人要对县主不利才会故意在太后娘娘跟前传什么闲话。”陈氏还在为宗遥说话,但秦绍知道这关于宗遥的闲话显然是真:“连这件事都扒出来了,看来任艺璇是真的无计可施了。”

陈氏一怔:“殿下您……知道在传什么闲话?”

“当然知道,太后是得了旁人的消息怀疑宗遥,是个男人。”

“荒唐!”

“还真不荒唐,”秦绍意有所指地指了指自己,努努嘴:“否则我为何要娶他?”

陈氏吓得魂都没了:“这……这难道是、真的?”

秦绍点点头:“不过奶娘不必慌张,我既然决定要娶他,自是有我的打算。”她叹了口气,忽然想到一件比较头疼的事。

容宿是她意料之外的决定,如今似乎和原计划起了些冲突。

“陛下派人去了山阳县主府。”有小內侍来报信,果然和秦绍预料的不错,皇帝并没有全信太后的话,也没有不信。

毕竟这是不是谎言很容易被戳穿。

宗遥是要当太子妃的人,验身这一步是躲不掉的,只不过这一次是由皇帝亲自派人过去,还提前了几日。

这一下不但让秦绍原本买通好的验身宫女没了用处,说不定还会即刻戳破宗遥身份。

“殿下,您不赶紧去一趟吗!”

“我去有什么用,难道我能帮着宗遥抗旨么?那岂不是不打自招。”秦绍大步冲出宫殿,直奔曹太后暂住的慈安宫。

“皇祖母恕罪,孙儿有要事求见。”秦绍带人闯宫,当机立断封锁了整个慈安宫要求搜查宫殿内外。

曹太后大惊失色险些吓昏过去:“太子无礼!”

“皇祖母恕罪,您不在宫中这些年,有贼人假借您的名头,将慈安宫变成了和歹人联络的贼窝,这日您回来了,孙儿担心还有余孽,特来清查!”

曹太后哪里想得到秦绍敢如此不按规矩出牌,一时人手不足根本拦不住兵强马壮的禁军,瞬间慈安宫上下就被包围,搜查迫在眉睫。

“到底是谁告诉皇祖母宗遥身份可疑的?”

“原来是这件事,太子你太心急了,哀家这把年纪根本不愿意掺和这些事,只是这女子告状到哀家面前,山庄那么多人看在眼里,哀家不得不说一句,现在人已经交给皇帝了。”

“孙儿说的不是陈氏。”

曹太后光滑却带着下坠法令纹的皮肤微微发亮,闻声更是光泽一闪:“太子竟然知道是陈氏?”林家大夫人陈氏,宗遥那位跋扈嫡母。

这个事要说还有谁更适合提出来,除了有心害宗遥的那些侧妃侍妾外,就只有陈氏了。

“那太子这是……”

“皇祖母别急,待孙儿抓住了人您自然就知道了。”

曹太后面带笑意坐了回去,“好,那哀家就看看太子到底想抓谁。”

秦绍也安然坐在上首等待,没过多久,褚英就带人压着一名侍卫打扮的人出现,侍卫被迫抬头,可不就是任艺璇么。

秦绍满意地站起身:“太后娘娘,可认识此人?”

第三百二十五章:秘密

不二朝与虎谋皮第三百二十五章:秘密太后扫过去,笑容微妙“哀家宫中侍卫众多,又岂会每个都认识。”

任艺璇挣扎两下,冷笑出声“秦绍,倒是我小瞧你了。”

“你小瞧的何止孤一人,还有太后娘娘。”秦绍道。

太后脸色一变,目光在秦绍和任艺璇中转动,到底只字未说,唯有表情疑惑。

任艺璇闭上眼“秦绍,你真可怜,你根本什么都不清楚。”

“我清楚你会出现在这慈安宫中,就够了。”秦绍漫不经心的态度简直是气煞人等,何况任艺璇竟然败在这样的小节上,实在不甘竟挣扎着站起来“你是怎么猜出来的?你不是应该正为顾氏的事着急吗!”

说到这儿,任艺璇似乎没那么慌乱了。

秦绍眯起眼往上看,太后疑惑的表情做得很好,并没有什么破绽,但这恰恰就是最大的破绽。

且不说一个懦弱无能的女人是不是真能在前朝那种环境中夹缝生存还活到太后的位置,单说一个无心朝事的老太后,即便真的是被迫“揭穿”宗遥身份,如今抓了她宫里的侍卫这反应也太淡定了些。

只怕不是太懦弱,就是太通透。

通透到洞悉一切,甚至是安排一切。

单就任艺璇的反应来看,秦绍觉得后者可能性要大一点,只是不清楚为什么任艺璇会不受她的挑拨影响,难道任艺璇和太后之间能做到如此信任吗?

若是寻常主奴听到秦绍那句“小瞧太后娘娘”,只怕都要怀疑是太后要兔死狗烹,设计出卖任艺璇换取利益呢。

而任艺璇却是淡淡一句“你根本什么都不清楚”,是在说秦绍不知道她和太后之间的内幕吗?

秦绍对此不屑一顾。

什么内幕又能怎样?前世任艺璇能为了容宿“背叛”主子,这一世她又不会派容宿去使“美男计”,肯定没有这一场,任艺璇就是注定的敌人。

对待敌人,秦绍不需要了解那么多内幕。

“杀了就是。”

任艺璇微怔,她没反应过来,自己问的不是顾氏吗?难道秦绍想杀顾氏?

不可能!

她把顾氏藏得很好,秦绍不可能找得到。

“慌什么,我说的是你。”

是你。

任艺璇耳中轰隆一声,秦绍要杀她,现在?

不可能,这完全不是按常理出牌的路子!

她这样重要的身份,秦绍竟然审都不审就要杀她,这简直是天方夜谭,就是皇帝也不会同意的。

可秦绍就像吃错药了似得,杀意已决。

“现在就动手!”

“慢着!”太后忽然叫停,急急道“这里是慈安宫,太子,你要杀要剐为何要在哀家面前,哀家……哀家年纪大了,受不得这些。”

“好,那皇祖母在宫内休息,我把人提到外头杀。”秦绍笑笑,一个眼色过去,褚英就命人押住任艺璇,亲自带下去。

宫内是没有杀人的地方,但若是惹主子发火杖毙个把奴才的事也不是没发生过,这样的暗房小院不出几步就有,褚英只需要把人带过去蒙上袋子乱棍打死就是。

太后保养得细白柔滑只是微微松弛的手难以抑制地抖着。

“太子,今日是哀家回宫的日子,你非要在哀家面前打打杀杀吗?”太后声音平静,这份情求得十分巧妙,“看起来这女子是个十分关键的证人,太子不如把她交给刑部慢慢去查,也好过在哀家院子里杀人。”

“皇祖母看来还没明白。”秦绍笑得弯起眉来“要杀她的人不是孤,而是另有其人。”

太后皱眉。

“江弋,皇祖母可还记得?”

太后脸色瞬间冰冷,终于想明白秦绍敢这么跋扈的原因了!

江弋。

不是秦绍要杀人,而是江弋要杀任艺璇,就要现在杀,就要亲手杀!

太后猛地站起身,方才那副头痛病弱的模样全没了,甚至不屑跟秦绍虚与委蛇什么,大步就冲出宫门。

“来人!来人!”

“您这么着急,可要令嘉华受宠若惊了吧?”秦绍追出去,跟在太后身后犹如跗骨之蛆般说道。

太后冷笑转身“哀家是忧心江弋那孩子!”

秦绍不以为然。

“江弋虽然是为父母报仇,但王子犯法庶民同罪,他若是杀了人也是要偿命的,哀家不能眼睁睁看他走上歪路!”

“太后娘娘可真是舐犊情深呐。”

“皇帝虽非我所生,但他到底是我的孩子,我决不能看着他唯一的外孙——”

秦绍打断“您不累吗?我说的人是任艺璇。”

太后皱眉“太子,你什么意思?”

秦绍越发肯定自己的猜想,手一拍褚英就押解任艺璇出来。

太后微不可查地松了口气,还尽职尽责地问“江弋呢,哀家要见他。”

“江小公爷在皇庄陪着大公主,无诏不得入长安,这件事太后娘娘您不知道吗?”秦绍笑眯眯道。

“竟是如此?太子,你也太顽皮了些,竟跟哀家开这样的玩笑。”太后摆出十足假模假式的微笑,脸僵硬得像石膏捏出的泥塑。

任艺璇被堵了嘴,只能“唔唔”两声,目中全是故事。

秦绍达到目的,也客客气气地拱手告了句罪,便慢悠悠地告辞带着人离开。

临走前还笑眯眯地捏起任艺璇的下巴“我知道顾氏就在你们手里,但这是我们之间的事与旁人无关,”秦绍强迫任艺璇看向太后,“我们做笔交易,娘娘知道我要什么。”

太后深吸一口气,只做没听到,扭头甩袖回了宫中。

任艺璇被抓是件天大的要紧事,曹国舅当即去东宫提人,没想到秦绍表示人要东宫自己审,曹国舅意识到问题往宫里递了消息。

同一时间,派去山阳县主府的人已经回宫复命。

皇帝脸色阴沉地招宫女上前“怎么样?”

宫女一个头磕在地上,镇静地跪坐在地禀报“启禀陛下,县主冰清玉洁,实属良配。”

皇帝长吁一口,像是又活过来了一般。

“去,禀了太后,至于剩下的事,就让德王去处置吧。”皇帝疲倦地挥挥手。

太后哪有心情听宫女禀报什么,只是故作惶恐地表示自己年纪大了听到些闲言碎语也会当真,还好没闹出什么笑话。

另一边,所谓的证人林大夫人正焦急等待着复仇的结果,没想到送来的是一杯毒酒。

“不可能!他是男唔唔……他是!”直到被灌下毒酒吐血而亡,陈氏都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第三百二十六章:陈情

不二朝与虎谋皮第三百二十六章:陈情宗遥守着山阳县主府,等待一个结果。

“县主,殿下来了。”

宗遥眉头微动,细瘦的手指攥成拳,秦绍笑呵呵掀起门帘,银针黑狐皮围出她白净脸庞,呼吸行走还带进一阵寒气。

“躲我这么多日,终于肯见了?”秦绍笑道。

“没躲,是殿下并非真心想见我。”宗遥微微一笑,那样子似乎并不怎么介意。

秦绍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我——”

“嘘,”宗遥竖起食指:“殿下不要说谎,我不想再听您说谎了。”

秦绍脸色一僵,进屋坐到他身边,众人退去,她叹了口气:“对不起。”

“殿下没有对不起我,殿下给我恩义给我翻身的机会,我给殿下名分,帮殿下稳固后宫,说起来还是我占了殿下的便宜。”宗遥苦笑。

唯一亏本的,不过是他用了真心,而秦绍的心早在重新睁开眼睛的那一刻交给了别人。

秦绍还是于心有愧。

宗遥待她若是多加半分杂念,她都不会有任何仁慈,但恰恰是宗遥心思赤纯独独给了她,秦绍这心里总不是个滋味。

感觉自己像话本子里那些负心郎,利用宗遥的一片真心,利用宗遥的神凰命格,而自己从始至终都不曾对他动过心,全都是谎话,而今还要……

“殿下今日来,是要取消婚约的吧?”

秦绍干笑:“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我若取消婚约,你该如何自处。”

宗遥低下头:“殿下别再对我好了。”

“你是我的未婚妻,我对你好有何不可。”秦绍还是攥住他的手,宗遥并没有躲开还主动反握住她的手:“殿下已经告诉我真想,我还是您的未婚妻吗?”

秦绍手指一僵,抽了出来。

宗遥笑一声,也收回了手,这些,都是预料之中的,可恨他偏不信,还要自取其辱。

“殿下想告诉我,您可以娶我做您的皇后,但永远不会让我成为您的夫君,是吗?”宗遥褐色的瞳仁映出明亮的一点灯火,摇摇晃晃随时熄灭。

皇后,是大秦陛下的皇后。

夫君,却是秦绍一个人的夫君,是她的男人,是她的心上人。

这一次,秦绍不再心慈手软。

“事到如今,我若再说谎实在是对你不敬,我的确已经有喜欢的人了,男人。”

“是容宿吧。”

“是。”秦绍第一次坦然承认,像冲破心间紧锁的瀑布瞬间柳暗花明,开阔处积雪消融冰川融化,混浊沸腾的岩浆竟随着这简单的一个字逐渐沉静下来。

原来承认喜欢容宿并没有那么难,甚至还有一些,甜蜜。

只是这份欣喜看在宗遥眼中,不亚于一碗黄连。

“殿下能告诉我原因吗?您从前不是对容家……”甚至直到前些时日,殿下还对容宿敬而远之,为何突然之间就如此深情。

“我……”秦绍眉头似皱非皱,“我和容宿之间,有误会。”

“如今解开了?”

秦绍用那种宗遥从未见过的温柔笑容道:“还没有,不过我这边算是解开了。”

“他还不知道您就是听云?”秦绍没回答但算是默认了。

“听云、征文,您二人这故事连话本子都不敢这么写吧。”宗遥淡淡一笑。

秦绍眉头一凝:“你怎么知道征文的事?”她站起身:“嘉华要挟你了?”

嘉华就是任艺璇,自然对听云和征文的事了解得清楚,而当日宗遥被林若瑷掳走,嘉华也曾露面。那时任艺璇还“囚”在刑部,可见任艺璇和曹家的确关系匪浅。尤其今日秦绍亲自在慈安宫抓了特意跑去见太后的任艺璇,就对这女人的身份有了更多更准确的猜测。

至于宗遥,只怕也在嘉华的计算之中。

“殿下就不怀疑是我和嘉华联系,要害您吗?”

“你不会。”秦绍认定了。

宗遥痛苦地攥紧拳头,猛地咳出一口血来,苍白的脸色恨意似海:“我真恨,恨我自己做不到。”

秦绍慌忙上前要替他擦血,宗遥却避如蛇蝎推得她远远地:“殿下不要再让我误会了。”

“宗遥,嘉华来找过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她没有来找我,她也早就料定我不会帮她,所以才会想出这种毒计要揭穿我的身份。”宗遥笑笑。

秦绍皱眉:“真的没有?那你这是……”

“我待殿下一片真情,如今痴心错付自是要病上一场,起死回生也就好了。”宗遥像在背话本子,臊得秦绍不能再追问什么。

“也罢,你若有麻烦,就来寻我,你我既要拜堂成亲,自是不需见外的。”

“殿下又忘了。”宗遥提醒。

他心里说到底还当自己是个男人的。

若秦绍是个男人,三妻四妾宗遥自是不敢管,也不能管,但如今秦绍竟是女儿身,再叫他同别的男人争宠,宗遥是断断做不到的。

“好好,我先走了,你好好养病。”秦绍嘱咐一句。

她是招架不住宗遥这份真情自陈了。

若不是出了陛下派人验身这件事,秦绍怕宗遥慌张自己露了身份不得不来这一趟,她是真不打算在成亲前见这一面。

太过尴尬。

秦绍自己也承认,她待宗遥的确有些过分,甚至是容宿来日知情恐怕也难忍她和宗遥拜堂成亲过的事。

但这些都是后话了。

眼下,秦绍需要一个太子妃。

因为大秦未来,需要一个皇后。

出了山阳县主府,秦绍就直奔太子府,并吩咐人将任艺璇交给刑部。

这无异于是给了任艺璇自由。

不过秦绍料定,曹国舅就是为了自保也不敢明目张胆地放人,所以还是有几日时间留给她安排。

秦绍这次用嘉华的命跟太后换了宗遥的事就换不了自己的秘密,所以顾氏这张牌太后很快就会用,而且秦绍猜测,应该就在年关祭祖那日。

“至少这次,我们是兵对兵将对将了。”秦绍态度乐观。

比起之前嘉华和太后都站在背后刷那些阴谋诡计来说,这一次,秦绍已经算是提前挖出了对手,打草惊蛇,现在要是再被蛇咬了,那就是捕蛇者的问题了。

容宿那边,在得知听云“病情”稳定后,他要求见听云一面。

这可让秦绍犯难了。

曹太后的眼线遍布长安,她着实不敢冒险女装离开太子府,索性让大医陆告知容宿听云要远行治疗,还可以多一个帮手。

但这一切想骗过容宿,似乎有些困难。

“大成,你说殿下到底瞒了我什么事?”

第三百二十七章:大祭

不二朝与虎谋皮第三百二十七章:大祭秦绍也猜得到容宿会起疑心,不过这次她没有补救也不想补救。

“年关祭祖的冕服已经送来了,殿下快去试试吧。”陈氏道,内室十字架撑着金龙冠冕,一旁还有腰带配饰。

秦绍嗯了声,走进门,还是陈氏伺候更衣。

“啊!”陈氏尖叫憋在嘴里,肩头刷刷抖动呼吸像空荡走廊里的回声一样慌张。

秦绍从她肩头的空间望去,看见被陈氏丢在案台上的红肚兜。

肚兜上不似寻常女儿家的鸳鸯纹样,而是龙凤呈祥的团纹但可怕的是上面的龙头与凤首交错绣着,透露着十足的诡异骇人。

“这……这是谁!谁这么大胆!”陈氏气急败坏,反应过来恨不得杀人,怒气冲冲地攥着肚兜就往外冲。

秦绍一把捞住陈氏手臂“奶娘,急什么。”

陈氏呼哧呼哧地像跑累了的猫,眼睛里还是气急败坏的凶悍,“这是有人知道了您的秘密,故意要吓唬咱们吗?”

秦绍点点头“顾氏的疯病应该不能痊愈,但从她的疯言疯语中推测出真相并不难。”

毕竟这一次没有容宿帮她瞒着,秦绍又处事张扬,几个回合下来只怕有不少纰漏,其中坚持不娶舒涵和只允许陈氏为她更衣就是最大的问题。

而且嘉华知道宗遥的男儿身,远比常人讯息要多,推测的也要更准确。

“这,这可如何是好?”

陈氏跌坐下去,早没了找人算账的勇气。

“好办,你拿着这肚兜出去,别露了刺绣,只说孤昨夜宠幸了一个宫女一觉醒来宫女不见了只留下肚兜一只,你要烧了,以绝了她们的念想。”

陈氏赞同地点头。

这肚兜既然能被放进盘子里,想必对方是想借此由头先闹个开场,说不定还要污蔑秦绍说是秦绍的贴身之物。

故此,烧了一了百了是最好的办法。

“我这就去办。”陈氏匆匆拿着肚兜离开,当着几个人的面丢进火盆烧得干净。

不过肚兜的事轻松,可真相就是真相,如今秘密泄露,秦绍要怎么度过难关。

容王府。

东宫的事向来都是事无巨细地禀报过来,容宿闻之皱眉“婚事在即,殿下怎么会做这种糊涂事。”

就算宗遥身份尴尬不会吃醋,也难保其他几位侧妃的母家……罢了罢了,正妃都不介意,也轮不到他操这份心。

容宿一如往常地处理公务,直到祭祖之日,皇帝以病重未愈为由命秦绍代天子祭天地,告祖宗。

这是一个冬日里难得的好天气,祭坛在城西五十里外,群臣马车尾随太子而行。

祭祀规矩早就演练过,何况秦绍有前世记忆的加持,并不觉得繁杂难懂,第一桩就是在祭坛外带领百官徒行百步穿过两侧雕刻文章的汉白玉高柱的石阶,直走到祭坛大鼎前,彼时百官将分列左右,同时陪同秦绍祭祖。

秦绍为首,方才迈出第一步,远处林子里忽起一阵鸟鸣,拍打翅膀的声音和嘎嘎的乌鸦乱鸣腾跃而起,在天际划出一条黑线迅速没过更远处的林子里。

“这……这些都是乌鸦啊。”

“这大冬日里遇着这么多乌鸦可不是什么吉利事。”

“放肆,还不闭嘴。”何启盛如今已经是正经的御使,当即呵斥道。

没有人再敢乱语,秦绍眯起眼继续前行。

百步就是百层,尾随的百官从低品官员开始逐渐找到自己的位置站好,恭恭敬敬地等待秦绍登顶御级,点亮先祖鼎中的香火。

容宿虽得亲近但官只在三品便停在了第六十五级的位置,容闳比他高一些加上是大公主驸马,驻足第八十一级,身边已经都是年纪一大把的老臣。

曹国舅虽官居刑部尚书但因为是国舅爷所以走在正一品的顺位上要一直跟着秦绍到第九十级,这当中还有陈老大人、周老御史和容王等人。

可直到秦绍迈上第九十级时,曹国舅脚下一顿。

只听细细的剥核桃一般的开裂声从秦绍脚下石板传来,狭长的裂纹顺着左右蔓延咔嚓一声横向裂至左右,秦绍脚下一晃。

“殿下小心!”容王位高权重乃是第一顺位,自然还跟着秦绍也发现她足下石阶开裂,不过早在他出声提醒时,秦绍已经一跃跳上第九十一级。

“咔嚓嚓……”

不出她所料,每一级的石阶都被人做了手脚,只要有人的体重踏上去就会开裂,秦绍这一脚下去第九十一级、九十二级都在开裂。

“九乃极数,第九十级开裂,这不是在说殿下的级别就只配……”底下有人议论,秦绍不屑一顾,一脚一个犹如震天裂地般铿锵有力地踏上巅峰。

她动作不再急躁,因为她可以断定对方的目的只是造势,并不想用此要她的命。

而秦绍偏要借这造势的机会,化为己用。

秦绍黑金龙纹大氅一甩,忽起的烈风兜起她厚重的冕袍,发出猎猎之声,伴随着地上一步一裂的碎痕犹旌旗碎裂,振聋发聩。她单薄的背影竟在瞬间高大起来,日起正中,原本拉扯在石阶上的影子因为裂痕交错显得更加延长。

“天降异象,福佑大秦!”容宿前襟一撩,陡然跪倒,高呼千岁。

秦绍才走上第九十六级,唇边却勾起一丝笑来。

知我者,容卿也。

“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容宿这个太子党之首都跪了,自然有追随者相随拜倒,山呼海啸般的千岁隆隆响起,有些本不愿跪的人也不得不从善如流。

秦绍走上九十九级,回头一望,一品大员们还站在开裂处之下,以容王为首错愕地看着她。

“几位爱卿为何不上阶行礼?”秦绍眉头上挑,四角分明的黑眉衬得眼珠格外深邃,唇边似笑非笑的弧度落在有心人眼里更显讥诮。

“殿下千岁,福佑大秦!”容王第一个反应过来,拱手行礼。

陈老大人几乎同时动作,到最后只剩下曹国舅干巴巴地躬身压低一肚子的火儿,表示顺从。

“众卿平身,”秦绍虚抬右手,神色淡然“启祭。”

众人这才起身,鸣鸣之乐奏起,响彻天际。

高台祭祖的异事飞快地传到长安城皇帝耳中,不过这不详被秦绍和容宿处理得非常好,连他都不打算再追究。

唯有慈安宫中又砸了茶盏“哀家不管这么多,她一个女人,就算代天子祭祖了,也不能承继大宝!”



不二朝

不二朝

鬼吹灯

第三百二十九章:别走

不二朝与虎谋皮第三百二十九章:别走“荒唐至极,不可置信!”容宿拍案而起。

众人纷纷点头“正是,正是!”

“太子怎么可能是女人?殿下是裕王嫡子,大秦嫡系,千真万确的男儿身!”容宿字正腔圆地强调,可眉眼却一点一点地弯起来,好像想到了什么有趣之处,忽地笑出声来“太子……是女人,哈哈哈,太子是女人!”

众人面面相觑,也跟着哈哈大笑。

“此等谎言,着实可笑至极!”

容宿就在众人轻松的笑声中走出,笑声越来越大,最后差点笑出眼泪来,看得大成心惊胆颤“爷您这是怎么了?”

“殿下、听云,可是骗得我好苦啊。”容宿一拍额头,眸光突然犀利起来。

“大成,速度去找慧宁那个秃驴,问不出个结果,让他继续睡大街吧。”

大成颇是为难“爷您忘了?慧宁高僧被您撵出门后,就被别人请走了。”

“别人是谁?”

长安城还有敢跟他硬杠的?

“容闳?”

“是殿下。”大成道,“小的以为您和殿下的关系,高僧去了也无妨。”

“果然,”容宿扬起下巴。

慧宁那和尚一句一句的禅机甩来,容宿彼时心急听不太懂现在想来一句句都是在暗指听云身份不凡,即便是中了“毒”也不会有伤大雅。

那玉成先生想必也很清楚,陈氏就更不必说了,所以才会一直拦着舒涵不想舒涵嫁给秦绍一辈子守活寡。

顺了,所有东西都顺了。

所以听云当初和他第一次在酒楼约见根本不是没来,而是她早就来了,看到他的身影又吓跑了。

容宿忍不住苦笑,这阴差阳错的,是让他闹了多少笑话。

“听云的事你知道的不多,猜想得、十有也是错的。”

“孤希望在听云愿意告诉你一切之前,你不要再问了。”

殿下啊……

容宿眼底尽是覆雪红墙,一支寒梅翘出,泠然傲物,与众不同。

“孤,孤不反对你和听云的事了。”

一瞬间,寒梅在掌中绽放,阵阵清香如同画中美人细细的呼吸声,吹在耳边如沐春风。

“殿下是……答应了?”容宿喃喃自语,像定格在了那儿整个人都不能动了。

大成伸手在他眼前晃晃,忧心道“四爷您,您别吓我啊,殿下答应您什么了?”

“当然是答应嫁给我了!”容宿下意识道,还一把攥住大成的手上下晃动,大成瞬间像炸了毛的猫一样跳开老远“爷您魔怔了吧!我,我去给您请太医!”

大成跌跌撞撞就往宫门口冲。

容宿竟也没反对,还慢悠悠地往前走。

大成这下是真得给他吓坏了,一连跑出三米远。

容宿回过神,一声低吼“嘿!回来!”

大成非但不停,扭头看他一眼跑得还更快了。

被认定疯魔了的容宿哭笑不得地甩开大长腿追去,大成像被老猫戏耍的老鼠般慌不择路,一冲出院墙和容闳撞了个满怀。

“世子爷?小的见过世子爷!”大成赶紧垂手后退。

“慌慌张张成何体统!”容闳呵斥,再看到兴冲冲满脸灿烂笑容的容宿,脸色又是一沉“老四,你也跟着胡闹!”

容宿冷笑一声,算作回应。

“如今殿下深陷谣言,你不思相助还一味贪玩,简直是荒唐。”容闳一本正经道。

“大哥这么忠心,又是想到了什么好主意吗?”容宿反唇相讥。

容闳扬起下巴“休要在此逞什么口舌之利,殿下被陛下招进去这么久,难道你就一点都不担心。”

“大哥若是担心,就另寻出路好了,国舅爷估计正欢迎您的加入呢,哦,这林家是太子妃之族不知道会不会跟着你呢。”容宿大惊小怪道。

容闳看怪物似的看着他,大成丢人地捂住脸缩在容宿后面拉拉他“四爷,您别说了……”

“我说错了吗?”容宿梗着脖子,一副少年公鸡掐架的模样。

容闳早就过了和他斗嘴的年纪,也不管容宿今天抽了什么风,拂袖穿过他身边,眼不见心不烦。

“哎你别走,”容宿像是真吃错了药,拽住容闳手腕“你知道殿下答应我什么了吗?”

容闳表情微妙“答应你什么了?”

容宿咧嘴一笑,看着容闳好奇又忍住不想被他看穿的模样放声笑开“我就不告诉你,嘿,着急去吧。”男人背着手,摆出一副和话语极不相符的成熟,踱步远走。

“他……请太医了吗?”容闳面露思索地问大成。

大成简直没脸回答,只喊着四爷急追了过去。

“您这是干什么呢哎呦可是要被世子爷笑话死了,”大成没好气地凶道,“等您清醒了,还不知道要怎么后悔呢!”

“我后什么悔,”容宿眉头扬着,走路的腿都快抖起来了。

殿下答应他了。

殿下许诺要让他娶听云,就是许诺了和自己的事,还有什么能比这更他开心的?

后悔?

这辈子都不可能了。

“您还没说呢,到底开心什么呢,殿下怎么会答应嫁、嫁给您?”大成这几个字说得声音奇小无比,毫无底气,还咕哝着添道“殿下又不是女……女人??”

大成深知听云和容宿的一切,这时候想起来比别人快得多,顿时一屁股坐地上了“我的祖宗啊……”

这也太……太不可思议了吧!

殿下、就是听云姑娘?

“您不会是猜错了吧,这怎么可能,谁都知道这是无稽之谈啊。”大成这次的误导可没成功,容宿肯定道“这次若再猜错,我也就配不上她了。”

大成摇摇晃晃站起来,一惊一乍道“糟了!那这件事,陛下他……您怎么!”

一时半会,大成都不知道该先问什么。

到底先问殿下该怎么圆场,还是该问容宿为什么不帮忙。

“你急什么?”容宿大大方方地出了宫,翻身上马,“殿下早就知道顾氏落在嘉华手里,殿下急了吗?”

大成撇撇嘴“是,属下蠢笨如猪,哪能跟天资聪颖的殿下相比。”

“知道就好。”容宿扬起下巴,好像大成夸的是他一样回马便走。

大成一脸委屈追上“爷您从前不是这么对我的!”

容宿老远就和他划清界限“滚。”



第三百三十章:私情

容王府,容王召集幕僚商议这一连串的事。

“王爷王妃如今难以洗清,还请您早做打算。”周斌亲自劝说。

不论最后查出是宫中哪位贵人做的,容王妃这次都是逃不掉了,不如早日丢卒保车,或许还能稳住容闳在朝中地位。

只需要休书一封,容闳也能清白一些,不用再背着一个罪妇娘亲的身份。

“此时休妻,只怕陛下也要觉得本王凉薄。”容王迟疑道。

“但如今王妃所为种种都要牵连您和世子,您不能坐视不理啊。”周斌道。

容王也暗恨。

这个蠢货,早就告诉她不要引火上身,她偏不听,如今落入瓮中还要牵连容王府名声。

“先拟休书吧。”容王挥挥手。

周斌手下的文士立刻起身下堂,容王则踱步两圈,似乎在找突破的机会。

“王爷!”手下探子噗通跪倒在地:“王爷大事不妙!”

容王冷面:“说。”

“太子亲自提审,安晴招供说……说指使她的人是、是贵妃娘娘!”

嘭地一声,容王砸了桌子一拳:“荒唐!”

“王爷息怒,娘娘什么脾气您清楚属下们也清楚,但也抵不过旁人如此诋毁啊。”周斌急道,容王没好气瞪他一眼:“本王不清楚吗?”

周斌好生尴尬地清了清嗓子。

“四爷在,四爷的性子一定能保住娘娘,洗清王府冤屈。”他说。

容王摸摸鼻子,“只怕这小子信得过贵妃却信不过本王。”

“王爷言重了,四爷心里还是敬重您的。”周斌拱了拱手,容王却没他那么轻松:“自从太子来了长安,这些事闹了多少场了?”

周斌掰掰手指,简直数不胜数。

对方分化秦绍与容家,分化容家父子兄弟之心从未停过,而且每次都出手歹毒。

“殿下第一次怀疑我的时候,老四还去你那儿求证过,你看之后的这些事,他还有求证过一次吗?”容王笑说。

“四爷只是太忙了……”

“周先生是觉得本王老了,禁不起风浪,还是觉得本王糊涂到这个地步?”

容宿若不怀疑,早就主动分享他的消息了,可整个容王府到现在都没有接到他半点讯息,全是容王自己的线人在传递,其心可见。

“都说女生外向,本王这个儿子不也如此?”

为了太子,连王府的安危都不顾了。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真到了关键时刻四爷一定会以王府为先的。”周斌还在打圆场,容王冷笑:“希望如此。”

话音刚落,房门就被人放肆推开,阳光刺目……

容宿并不知道容王那边做了什么,他只是急着入宫求见贵妃,当初他将刻有尹萱字样的银铃铛交给容贵妃求救后,银铃铛就一直在贵妃手中。

此次安晴手里又有那样一颗足以在在晚上迷惑人的银铃铛,容宿不难想到这颗银铃很可能就是要挟殷照的关键,所以他急着赶来问个清楚,谁知压根没见到贵妃。

“娘娘因为那些闲言碎语心情烦闷,已经几夜睡不好,今次好不容易歇下要我们任何人不得打扰。”宫女们大加阻拦。

容宿不能硬闯,又急着见人,索性拿出东宫禁令:“嘉祥宫大统领殷照入狱,我奉旨清查他房间物品,还不开门?”

他高举令牌,一声令下,众人冲入宫苑之内。

容宿所为虽然是兵行险招,但见效神速,大队人马冲入嘉祥宫中按理早就会惊动卧室内的贵妃,可直至容宿的人将上下搜了个遍,也没看到贵妃踪迹。

“贵妃娘娘呢?”容宿冷冷问道。

容贵妃一身普通宫女装扮,摘了兜帽,已经站在容王面前。

“你,你怎么回来了?”容王脸色一变,下意识命人速速合拢门窗,周斌也赶忙退下并封锁消息。

贵妃私下回府,可是大罪。

“我若不来,大哥怕是要袖手旁观了吧?”贵妃冷笑。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容王冷下脸,“还是说你有什么险,是我会袖手旁观的?”

贵妃走进两步,直到容王宽大的阴影遮住她鞋面时才停:“殷照,你要帮我救他出来。”

容王冷笑:“你应该感谢本王容他活了这么久才对。”

容贵妃脸色瞬变:“果然是你陷害我?!”她攥住容王胸口,被容王狠狠拍开:“你胡言乱语什么,怎么可能是我的人!”

贵妃颇有些崩溃:“不是你还能是谁,你要杀他,你早就想杀他了是不是?”

“糊涂,”容王摔袖,“我就算要除掉他也不会挑这个时候。”

容王妃牵涉其中,王府岌岌可危,容王怎么会自讨苦吃,在这个时候给容贵妃难看。

容贵妃冷静了些,松开攥着容王衣襟的手,有些失神地坐在椅子上:“不是你,还会是谁,还有谁知道?”

容王问:“是谁给你递消息,让你回府的?”

“没有人,是我自己担心他。”

“你这是关心则乱!”容王拂袖,一把抓起贵妃胳膊:“快,立刻给我滚回宫去。当年的事若不翻出来,他或许还能有条活路,若是翻出来,容王府都得为你陪葬!”

容贵妃就这样被拖到房门前才开始冷笑:“哥,你还是这幅德行。”

容王的手像触电一样松开。

“怎么,怕我和他的私情被人发现?你早做什么去了?”容贵妃整理了衣服,耍起无赖来:“总之,你若不能保他平安,我也不能保这王府平安。”

“你!”容王气得虎目圆瞪,磨牙切齿道:“你为了一个男人,连家族荣辱都不要了?”

“我就是太在乎这些才会受制于人这么多年!”容贵妃瞬间崩溃,眼泪决堤一样涌出来:“当年父亲用一幅见鬼的画像就把我逼进太子府,如今你也来逼我!”

容王脸色讪然,容贵妃则抹了把脸将眼泪逼回去:“别忘了你当年答应了尹萱什么?老四若是知道,你觉得这颠覆容王府的事还轮得到我和殷照东窗事发?”

“住口!”容王恶狠狠地将妹妹推开,肩头剧颤,半晌才道:“到底还有谁知道你和殷照的事?”

容贵妃皱眉,她想不出来。

“从一开始就有人在算计我,他希望我与陛下离心离德,希望容王府万劫不复。”容王喉结滚动,按着妹妹肩膀认真道:“你和殷照只是这个人手里的棋,阿宁,不要中计,不要与我……骨肉相残。”

第三百三十二章:解决

不二朝与虎谋皮第三百三十二章:解决“你想要挟朕。”皇帝皱眉。

“父皇言重了,这怎能说是要挟,这是完成您的心愿。”

“朕的心愿?”

秦绍点头:“您想大秦再传百年就只有听儿臣的经验办事,而我的经验就是,容宿。”

皇帝冷下脸:“怎么,你不从容宿,他还敢反不成。”

“他自是不敢,”秦绍顿了顿,挺直脊背:“但我敢。”

皇帝怒目圆睁,片刻后哈哈大笑:“好,好你个秦绍,你是算准了朕的软肋。”

“是陛下心有大秦,”秦绍适时服软。

皇帝摆摆手:“行了,你下去吧。”

秦绍刚转过身,皇帝又叫住她:“你说朕是病死的,那裕王呢?”女孩步子一顿。

“裕王是怎么死的?朕把一切都告诉他了,他不会任由你被人把持。”

“西南吐司反叛于战中被他们的暗算,中毒而亡。”

皇帝像是松了口气。

“朕与二弟是一母同胞。”皇帝像是在说给秦绍听又像是在安慰自己。

秦绍笑笑,走出大殿。

此刻告诉皇帝前世父王的死因已经毫无意义,她也不想再去回忆。

前世是前世,今生是今生。

今生的人本就不该为前世的伤害负责,更何况秦绍早就将这些风险消弭于无形,皇帝不会再害她父王,这就够了。

至于容宿的事,秦绍相信皇帝自己会有决断。

果然,当太子爷从大殿门踏出安安稳稳没事人一样往东宫走去时,消息疯传朝野。

“就说这是无稽之谈吧!”

“一个疯女人,想来陛下也不会相信。”

“陛下还没处理,你们都急什么,说不定陛下是觉得家丑不可外扬。”

曹国舅这边已经急出了一嘴的泡。

“一夜了,整整一夜过去,陛下到底跟她说了什么,到底验明正身了没有,消息到底准不准啊!”曹国舅冲到大牢里质问任艺璇。

这件事是她查出来的,但真相到底如何,谁能说的准,又没有人真去验过秦绍,全凭任艺璇一张嘴。

“她肯定是个女人!”任艺璇言之凿凿,“顾大夫人不是说过了吗,她就是女人!所以她才要娶宗遥为妻,因为宗遥是男人,他们颠倒龙凤既可以掩人耳目,又能成功诞育太子!”

“这都是你的推测,我问你还有什么证据吗!”曹国舅急道,“这次可不同以往,你从前利用江家利用林氏都不要紧,这次可是太后亲自做主送去了顾氏,要是出了什么岔子,你我的项上人头都保不住!”

“不会的,皇帝肯定不会容忍她这么个女太子继承皇位!”任艺璇牙关紧咬,只等真相大白的消息。

曹国舅冷着脸坐下去,“那就等着。”

“大人!大人不好了!”小吏颤巍巍赶到,跪地叩头:“太子殿下他……”

“太子?太子怎么了?”曹国舅嘴角上扬,像在笑又不敢那么明显,急着上前就等着一句太子是女人呢。

“太子殿下奉旨冲进太后宫中抓人了!”

曹国舅激灵一下:“他怎么敢!”

“太子殿下说,有人设计太后,利用太后污蔑殿下,为了查出那个人就要搜查慈安宫!”

“混账!那可是大秦的太后!”曹国舅怒斥,但又无力攥拳。

太后怎么了。

一个毫无血脉关系,也无什么恩义亲情的太后,甚至连得宠的妃子都不如。

秦绍此前不就是随便寻了个由头就冲进慈安宫抓住了任艺璇,如今,她还想抓谁?

已经无人可抓了啊,难不成抓太后吗?

秦绍好大的胆子!

“陛下呢?我要求见陛下!”曹国舅到底也是曹太后的亲哥哥,太后受辱,就是他受辱!

“大人,陛下有旨,令您即可进宫!”

曹国舅噗通一声坐回去。

他求见陛下是一码事,陛下召见,可就是另一码事了!

“你说,到底出了什么纰漏,为什么秦绍翻身了?她要真是女人,又是怎么混过陛下眼睛的?你说啊!”

任艺璇空被摇晃,整个人都懵了,不住喃喃:“不可能,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皇帝为什么会允许她,为什么……”她猛地一抬头:“我要见皇帝,我要求见陛下!”

“你少在这儿胡闹了!要不是你乱出什么馊主意,也不至于如此被动!”曹国舅头大如斗,忙着去见皇帝哪有功夫理会任艺璇,立刻命人把她带回大牢严加看管。

“不对!她是听云,她和容宿有私情!告诉陛下,陛下一定不会允许他们在一起的!容家会夺走大秦江山的!”任艺璇喊得很大声,刑部不少人都听到了,消息就一传十十传百地出了去。

秦绍毫不介意,她冲进慈安宫的时候,好好地欣赏了一番太后变幻莫测的脸色,又派人将顾氏带走,两个嬷嬷全部收押交给容宿严刑逼供,不到一日就什么都招了。

“顾大夫人的疯病根本没好。”

“是尊使吩咐我们教大夫人说那些话的,尊使就是任艺璇,是……是太后身边的贴身女官。”

“安晴也是太后身边的宫女,很小的时候就被安排到皇后娘娘宫中,所以后来才会被安排回慈安宫。”

两个嬷嬷知道的不多不少,虽然不足以证明太后有罪,但足以证明秦绍的“清白”。

“任艺璇就是嘉华,她是安排的人说这等荒谬之言,根本不足为虑。”秦绍公开表示,皇帝没有任何表态全由她做主本身就是最大的表态,故此秦绍一帆风顺地平定了性别风波,在年关当日还以太子之尊,赐宴群臣。

这是宫中历年的规矩,每个朝臣都能得到皇帝赐宴,按着品级和府邸分发。

但这一次,皇帝赐下的那份一如从前送到了容王府,秦绍赐下的那一份尾随其后,待容家三位迎下宴席后,又一波人姗姗来迟。

“殿下钦恩,再赐容大人香粥一品,菜肴一例!”

容宿桌前迅速摆上了一盅汤头乳白的香粥,还有一份光泽油亮的烩茄条。

都是那日秦绍邀容宿用膳时,他吃过的。

“多谢殿下恩典。”容宿走过礼数,心里想滚了浓汤般香甜,他知道,秦绍此刻一定也在吃着同样的菜肴。

“用膳吧。”容王不问那么多,容闳坐在那儿也提不起筷子,唯有容宿乐不思蜀,别人一顿饭还没吃完,他就先告退了。

“容宿,求见殿下。”

第三百三十三章:不二

不二朝与虎谋皮第三百三十三章:不二这个年过的很单薄。

皇后死了,大公主和江弋也不在朝中,太后和德王倒是在,不过因着此前的不愉快,皇帝也没生拘着秦绍和他们谈笑,简单宴过也就散了。

回到东宫没多久,秦绍就想着赐宴的事,可真赐了宴又想着不如叫人过来,而容宿真求见时,她又慌了。

秦绍其实根本没做好面对容宿的准备。

她慌慌张张披上大氅,走出两米远去才意识到这身衣服……是不是有点做作啊。

嗯。

秦绍越看自己这身衣服越觉得不合适,扭头又钻回房中。

容宿等在正堂,一口又一口地吃着茶,眼光不时瞥瞥门口,很快茶碗见底,宫女上来换了一盏,没片刻,又喝光了。

“四爷口渴得厉害?”作陪的是玉成先生,含笑问道。

容宿颇是尴尬地笑笑:“有点。”

“来人,给四爷的茶里添些皇菊和杏仁,这大年夜里,火气太旺可不好。”

容宿哪能听不出玉成先生打趣他的意思。

可他动动嘴皮子,却什么话也说不出,只往口中送茶。

玉成先生也不再逗他,几步出了门赶到秦绍这儿:“殿下在忙什么?四爷都快等红眼了。”

“来了来了,”秦绍从房里嚷着,人却不动地方。

玉成先生往门口看了看,朝陈氏使眼色:“要不,您进去瞧瞧?”

“我问过了,殿下不许人进去。”陈氏无奈,她还没遇着过这时候呢。

玉成先生捋捋胡子,也不是很懂。

这女人心事本就难猜得很,偏秦绍还不是一般的女人,这事可猜不得猜不得。

那边,玉成先生前脚刚走,容宿就坐不住满屋子转悠。

他怀疑殿下可能根本没打算见他。

越想,这个可能就越生动,像个爪子似得勾住了每一根神经,让容宿低着脑袋来回踱步,心事重重。

殿下莫不是后悔了?

觉得跟他在一起太麻烦,不如宗遥这样的省心省力?

要是从前,有人说他会如此患得患失,容宿是打死也不信的。

可今天容宿越想越怪自己冒失,终于耐不住大步往外去:“烦请告诉殿下,就说我有急事要回去。”

“你有什么急事,急得过见我?”

容宿浑身血液几乎被这句话点燃,迅速沸腾,烧红了脸也烧烫了心,胸腔里咚咚的每一声震颤都像天地初开时的霹雳,炸出灿亮火花,照亮身后的人。

秦绍穿着银纹常服,没有刻意画男人的粗剑眉,眼神也温温和和,亮湛湛的眸子里含着一汪水似的,乌发则简单一挽扎在脑后,看起来像个家境优渥的俊秀书生。

但在容宿眼中,这份中性的俊俏已经变了模样,同听云用线条勾勒出来的柳眉凤眼点点重合,除了那颗娇俏红痣,几乎就是殿下本人。

“我真傻。”容宿又是皱眉又是笑的,既在骂自己又像在怪秦绍太狠心,戏弄他这么久。

秦绍抿了抿唇,走上前握住他的手,倒好像什么主意都有了似得。

“随我来吧。”

容宿讷讷地跟着,烧红的脸没有丝毫褪色的意思,尤其看到那是秦绍寝殿时,脚就像黏在石板上似得一步也动弹不得,“殿下,这不妥吧。”

秦绍仰起头看他,眼珠黑亮亮得印着半截月影:“容宿,你当我是谁?”

容宿仿佛被一语点醒,手掌一翻攥住了秦绍的手,拉着她跨进寝殿大门,不用多话就有人关好门户。

秦绍进了房间就脱开他的手,她不想让容宿知道自己心跳得有多快。

“我……有事要跟你说。”

“殿下请讲。”容宿的称呼一时改不过来,但人已经放松下来,甚至余光还向內室瞥了一眼——因为他扫见一角紫色衣袖,似乎是被人随意搭在架子上的。

秦绍慌忙挡住他视线,将人推着:“你坐,坐那儿去。”

容宿哦了声,转开眼睛坐到正前的圈椅上背对着內室,秦绍悄悄松了口气。她方才想挑一套合适见容宿的衣服,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不是太庄重就是太男性化,哪件都不好。

要不是內侍来报说容宿急得满屋乱走,她这会儿估计还没挑完呢。

现在这烂摊子没人收拾,秦绍才不想容宿看到。

“我的事想必你已猜了大概,”秦绍顿了顿,咬牙开口:“我要做大秦的皇帝,你,休想阻我。”

容宿瞳孔微缩,显然受了很大的惊吓。

秦绍垂下眼皮,果然吗,容宿效忠大秦江山,只怕不会想看到自己一个女人做了这天下之主。

她咬牙:“这皇帝我当定了,你若阻拦,我……也不会改变心意。”

“殿下为什么觉得我会阻拦?”容宿面孔紧绷也看不出息怒,但秦绍觉得他似乎有一点生气。

“这就是殿下不肯告诉我实情的原因?因为觉得我会阻拦你的大业?”

秦绍不再说话。

容宿摇头苦笑:“殿下啊殿下,您为何聪明一世糊涂一时?”

秦绍微诧地睁大眼睛,看他的样子就像坐在地上仰望一只新鲜玩具的猫,新奇又存了些惧意:“你什么意思?”

容宿竖起手掌做起誓装:“我容宿,效忠的是秦绍这个人,别说您是女人,只要你还是大秦的血脉,我就绝不会背叛你。”

其实容宿心里有些迟疑,他不能确定,若有一天秦绍不是大秦血脉了,他会不会为了大秦皇室背叛秦绍,他忍心吗。

“可你……你明知道骋儿才是更合适的人选,为何还要……”选我呀。

“殿下以为我是反复无常的小人吗,既然宣示忠心,就绝不二朝他辈。”容宿带着几分桀骜,像站在崖头的孤鹰,傲然俯视着一切。

“不二朝么……”秦绍喃喃,瞬间懂得了他的意思。

不负江山,不负卿。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容宿前世接走了秦骋,从最开始就在为那个孩子谋划,包括假死,包括以她为饵钓出所有对皇位心存叵测的对手。

都是因为这句话。

他这一生只将忠诚献给一个人。

前世是秦骋。

今生,是她秦绍。

“我……何其有幸,”秦绍眼里的容宿渐渐模糊,随着她手一挥,足一点,又与那绰绰的影子重叠交融。

没有什么能比一个切切实实的吻更适合现在的她了。

第三百三十五章:刺杀

不二朝与虎谋皮第三百三十五章:刺杀“正是当年那副皇帝的画像。”随着太后的声音落下,容贵妃手指搭在画像上,皇帝年轻时样貌着实出众,长安城不少女子心动,而她的心思也回到当年种种。

就是因为这幅画像。

画像流传出去,让所有人都以为是她倾慕太子,先帝才会赐婚,她才不得不嫁给皇帝。

这断了她终生幸福的罪魁祸首。

容贵妃上手欲抓被太后生生拦下:“这可是你翻身的机会。”

……

皇帝没想到这个时候,容贵妃会出事。

他这病,一半是昭煦太子之死气出来的,一半就是贵妃和尹钊的旧事打击了他,所以对贵妃,他是半点也不想提到的。

但没成想,有人密报,说贵妃幽禁嘉祥宫也不安分,竟然画像诅咒皇帝。

皇帝派人去看,去搜,查出贵妃私藏的竟然是皇帝当年那副旧画像。

这不像是诅咒,倒像是怀念。

皇帝如今人老了,精神头不足也时长想起许多从前的事。

贵妃虽然冷冷淡淡性子孤傲,但两人夫妻多年,未必就真的一点感情都没有。

“陛下,老奴瞧着娘娘气色不大好,据说昨儿年关夜里还咳血了。”

皇帝坐直了身体:“怎么回事?”

“这……这嘉祥宫一倒缺衣少食的,老奴今儿瞧着娘娘屋里的炭都是蔫蔫的那冷的哟,想必是什么都短缺,娘娘自打生来就娇贵着,恐熬不住。”

皇帝不知是喜是悲:“她也不年轻了。”

“可不是么。”

“她说有什么愿望吗?”皇帝问,绝口不提请太医的事。

“老奴觉得……娘娘许会想见王爷一面?”

皇帝眯起眼,不知想了些什么,但那有些浑浊的眼球一直盯着周福,让周福头皮发麻,直跪倒道:“老奴多嘴,老奴多嘴。”

“传吧。”

大年初一这日,容王过得并不轻松。

容宿频频往东宫跑,太子对他的态度也变得微妙,好像达成了什么微妙的协议,让他有些不安。

加上皇帝召见,却是转头引他去嘉祥宫。

这是有旨意的,容王尽管心中存疑,但没有反抗,就这么进了嘉祥宫的大门。

东宫,容宿正在和秦绍下棋。

一旁是袅袅的熏香炉,冒出笔直的香烟,好似浮云直上,却中途被人打断——秦绍手指一拨捻了捻,凑到鼻尖闻闻:“还没想好呐。”

容宿眉头紧锁:“殿下这棋谁教的,怎么……”像对他的路数了如指掌似得?

秦绍抿着嘴,调皮一笑:“估摸着,是我天赋异禀吧。”

容宿哈哈笑起来,正要说话,有人来报:“王爷被陛下传召进宫了,去的还是嘉祥宫。”

秦绍一歪头,这是什么路数?

“容家有什么把柄在太后手中?”她问容宿,前世的记忆并没有给她太多讯息,毕竟绝大多数事都是容宿背着她处理的,笼中金丝雀也只能看到最终的结果。

容宿摇头,他知道的也不比秦绍多。

“既然是陛下允了的,应该没什么问题。”说是这么说,容宿还是放下了手中棋子,他隐约觉得哪里出了问题。

太后为什么这么沉得住气。

到底是不知所措,还是,有什么杀手锏没用?

“如今该慌的是他们,父王那边再难陷害成功,昭煦太子和几位皇子之死却纰漏百出,陛下就算闭着眼睛也会想到德王,太后她,躲不掉的。”秦绍拿起容宿放下的那颗棋摆在棋盘上,棋是活了但容宿的眉头还是皱着的。

他们能想到这点,太后也能想到。

“我派人查过了,坤德宫出事那天当值的人里有慈安宫的影子,只要再给我几天时间……”秦绍话还没说完,又一个侍卫慌慌张张冲进来:“殿下!容王遇刺了!”

容宿整个人瞬间绷起来,像一杆枪似得冲出大殿。

秦绍没有追而是问道:“刺客是谁,可有抓住?”

不应该啊,就算要行刺,他们行刺的也该是自己或者容宿,为何要行刺容王?

容王在整件事中根本没有插手过,甚至一直是太后的挡箭牌,毕竟秦绍怀疑了容王那么久,怎么,现在真相揭开,觉得容王没用了就要杀人灭口?

这主意也太蠢了吧。

“刺客……没有刺客。”

“荒唐,怎么会没有刺客,难不成是容王自己刺杀了自己?”

“真真的没有,殿下,禁军不曾抓到任何可疑人等,王爷也开不了口,现下正在由太医诊治,只是情况不大好,失血太多似乎还中了毒。”

秦绍眉头紧皱,隐约摸到了什么端倪。

“失血、中毒,”这些和她父王当年的死法好生相似。

秦绍撩袍冲出大殿,容宿早在她之前赶到,容王还在昏迷之中被安顿在临近的偏殿抢救,连皇帝都惊动了,冒着寒风也要来见容王一面。

容闳和容宿都急着在门前等候,里里外外走动的太医表情凝重,似乎真的熬不过这次了。

秦绍刚跨进门槛,就撞见小太监急急忙忙冲过来:“殿下,殿下来得正好,陛下正传您呢!”

她远远望了容宿一眼,男人脸色青白在夕阳残照下才略有些颜色,觉察到她的目光微微点头,示意秦绍别担心。

“带路。”秦绍选择先去见皇帝。

皇帝跟前也跪着太医,一口一口地喂着苦药,显然不是很容易下咽的那种。

“都退下,”皇帝挥手嗓音暗哑,秦绍凑上去:“父皇,这事蹊跷。”

皇帝眉头皱的更深:“这么说,你也不知道?”

“儿臣不知。”秦绍牙尖磨擦着,她重生之后一切事物都在改变,点点滴滴积累起来早就模样大变,哪能完全一样。

不过秦绍好歹也摸出了规律。

前世的一切仿佛被蒸干水分浓缩起来,很多事的进程都随着她的成熟急剧加快,会不会连着死亡也是?

“你告诉朕,他还能……”皇帝像被什么东西哽住了喉咙,挤出来的声音都变了形,只剩下哑哑的干瘪的几个音节:“熬过去吗?”

“儿臣不知。”秦绍脑子也是乱的。

要是容王现在就死了,容宿怎么办,容闳怎么办?远的不说,容王的爵位,由谁来继承?容家在东北驻守的二十万大军由谁统帅?

这些变数都是秦绍眼下不想看到的。

那么。

它们,到底对谁有利?

不二朝

不二朝

第三百三十六章:旧怨

不二朝与虎谋皮第三百三十六章:旧怨秦绍的沉默犹如砒霜剧毒般泼面而来。

皇帝剧烈咳起来,那架势好像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一样,秦绍见势不妙高呼太医。

太医们冲进门忙着给皇帝灌药,显得慌乱无措。

秦绍守在门口,随手揪住一个內侍让他传统领来问话:“容王在哪里遇刺的?”

“在,在嘉祥宫门前的宫道上。”

“这种开阔处,就没有一人目睹刺客真容?”秦绍不信,必然有谎。

“是王爷说的,王爷昏迷前只说了这一句。”

不对。

这侍卫统领根本不知情。

秦绍令人传了方昭然的心腹老钱,“方统领不在长安这段日子都是你在帮孤办事,孤记得你的好处。”

老钱惶恐谢恩,心里倒是感激方昭然给他牵了殿下这条线。

“今日遇刺的事,你要给孤查个清楚。”

老钱微带迟疑:“说来殿下怕是不信,属下觉得王爷是在宫内就受了伤,强撑着走到宫门口才发作。”

果然和贵妃有关。

秦绍早就觉得奇怪,贵妃好端端要见容王,如今出了这么大的事却连句关心都没有,一切都透着诡异。

她吩咐老钱速度追查此事,却忽然得知侍卫已经“抓到”刺客的消息。

“一个投井自尽的宫女,尸体捞上来了,陛下下旨焚了,属下不得见。”老钱办事倒算利落,可如此一来,线索就断了。

“陛下?”秦绍眉头紧皱,皇帝方才的样子差点就不行了,竟然还有心管这些事,难不成,是在帮谁掩藏什么事吗?

秦绍没想到这件事会突然难办起来,但事关容王就是关系到容宿,她岂能坐视不理。

“你再想办法,孤去探望贵妃。”

解铃还须系铃人,秦绍就不信在嘉祥宫查不出什么线索来。

不过她来晚了一步,早在她登门之前,容宿、容闳乃至容岚都登了嘉祥宫的门,可是没有一个人见到贵妃。

贵妃自称病重,命不久矣,把自己锁在了宫中不许任何人探望。

“到底发生了什么?父皇、容王和贵妃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吗?”秦绍疑惑,这件事在前世半点苗头也没漏过,以至于她现在连条线索都找不出。

“恕我多一句嘴,殿下此时最该考虑的应该是东北的驻军。”玉成先生不愧是裕王特意为秦绍留下的谋士,这个醒提得非常好。

“容闳并无大过,自然该他继承王位,容宿那边,他日孤会予他补偿。”

秦绍也不用做什么打算,容宿既然是她的人了,区区一个容王之位又算的了什么,只不过容家军确实不好处理。

玉成先生点头赞同,“容王若是出事,便是容闳怕也难服众。”更别说名不正言不顺的容宿了。

这些事秦绍隐约是知道的。

前世容宿足足花了两年时间才彻底掌控了容家军,这还是因为燕京城营建的皇城已经建造完毕,皇帝临终前完成迁都,让容宿有机会近距离控制东北的容家军。

如今这场面,皇城才建大半,迁都更是遥遥无期,何谈控制容家军。

“我好像明白他们的目的是什么了。”秦绍忽然点通任督二脉一般抓住了一些关窍。

一旦容王驾崩,容宿和容闳对王位必有一争,容家军派系林立正是分裂的好时机,尤其皇帝对容王其实感情颇深,又连翻经历打击必定身心俱疲,若能借机生出些乱子,少说也能支开容宿月余。

——————————木有写完,半小时后替换!

容宿漫步街头,脑子里回想秦绍和他在一起的种种细节,一一想来,似笑非笑,状若疯魔。

“你效忠的只有大秦,只有皇上。”

秦绍那日的低语如今容宿是全明白了,“殿下还是不信我。”

非是不信他的感情,而是不信他的忠诚,对秦绍这个人的忠诚,而非对大秦太子的忠诚。

“殿下要是女人,您可怎么办呐,”大成脑子里一团乱麻,哪有功夫听容宿的疯言疯语,一心想着女人该怎么做皇帝的事呢。

毕竟秦绍如今距离天子之尊只剩一步之遥,看那架势也不打算放弃的样子。

想到此处,大成忍不住竖了大拇指,真女中豪杰是也。

就是不知道这位女豪杰到底想怎么混过陛下那一关。

“殿下这次,只怕混不过去了。”容宿对此并不乐观,事情闹到皇帝眼皮子底下了,验身这件事还不水到渠成。

都是“男人”,陛下就是要秦绍当他的面宽衣也使得。

容宿攥紧马缰,忽然方向一转直奔太子府。

他想知道,是不是他猜测的那样。

“慧宁,慧宁!”容宿冲进太子府大喊道,慧宁是秦绍的座上宾,容宿也不是“外人”,很快就有人给容宿引路见到慧宁。

这和尚看起来慈眉善目,只是怀里抱着的黑猫金瞳眨也不眨地有些诡异。

“说吧,都瞒着我什么了?”

慧宁微微一笑,恭恭敬敬地把猫放在桌上,还在一旁暖炉里添了些炭火戳了戳才道:“四爷别急,稍后自有分晓。”

……

皇帝寝殿,秦绍奉命而来,太后皇帝都高坐上首,一旁是顾氏和看着她的两个嬷嬷。

“嫂嫂?”秦绍十分惊讶,“哦,是顾大夫人为人拐带,竟是皇祖母救回来的?”

“太子这话可太有趣了,哀家从行宫回朝不过几日,可没有功夫帮你救人。”

“那就是娘娘掳走的了?”秦绍倒打一耙。

太后面色不改:“皇帝,还是你来问吧,免得太子要记恨哀家偏听偏信了。”

皇帝挥挥手,周福上前搀起他:“太子,顾氏招供说你……”皇帝说不出口,脸色冷漠地盯着秦绍。

秦绍微微吃惊:“说儿臣?父皇恕罪,儿臣斗胆问一句大夫人的病治好了?”

“就是你在给顾大夫人吃疯药,那药断了之后大夫人的神智已经渐渐恢复。”嬷嬷替太后说了话,秦绍冷笑:“哦?你们怎么知道孤在给她吃疯药?还知道的这么清楚,到底是大夫人所说,还是你们、胆大包天竟敢监视孤!”

太后拍拍手:“太子果然好口舌,哀家实在不是对手,皇帝,哀家已经无愧于先帝了,剩下的事就由你来处置吧。”

“送母后回宫。”皇帝没有一句挽留,显然也是早就想避开太后处理此事。

第三百三十七章:诚意

不二朝与虎谋皮第三百三十七章:诚意“你这人真是”秦绍失声一笑,善于利用一切资源的容宿,她也喜欢。

“不过眼下还不行,”秦绍略带遗憾道,如今的她力有不逮的事不多,这件恰好中了,“我答应你,一定会查清容王遇刺真相,但不是现在。”

事情牵扯到皇帝就不是秦绍能轻易做主的。

“我知道,你一直都很能等的。”伺机而动是每个好猎手的天赋,秦绍抿了抿嘴“不过我想给你提个醒,这次很可能是阋墙之祸,但为何陛下要压住案子我也不得而知,还望你不要试图调查。这件事,只怕谁都碰不得。”

容宿脸色非常难看“殿下怀疑,是贵妃刺杀了我父王”

一语点醒梦中人,容宿忽然明白过来,能让容王这样保护的当然只有亲妹妹容贵妃了,可贵妃又是为何突然要杀父王

肯定和陛下有关,否则陛下也不会出面帮忙遮掩。

“还有一些线索,估计你会想听。”秦绍斟酌一阵,整理语言道“我查到太后曾在年关那晚看过贵妃,出来后,宫里便传贵妃病了要见容王一面。”

“一定是他们搞鬼,挑拨父王兄妹之情。”容宿下了推断。

这事不难猜,而且容宿很快想到,“所以今晚陛下在嘉祥宫我若进去,就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陛下只怕不会容我。一箭双雕,可真是好算计。”

可惜太后不知道,秦绍经历过一此变故格外警觉,而容宿对她言听计从,险而又险地避过了这次大难。

夜幕漆黑无比,偶尔点缀的几颗星辰像残破的油灯芯子摇摇欲坠,大半光亮的都隐在黑云之下,就像真相,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窥见真容。

嘉祥宫,皇帝强撑着一口气走出宫门,那脸色就像夜空似得黑沉可怕。

周福搀扶着皇帝抬脚踹了小太监,“愣着干什么还不快传御辇,不不,就近是嘉嫔娘娘的宫中,陛下要不去嘉嫔娘娘那儿歇会儿”

他的激灵都是皇帝调教出来的,自然深得上心,不过到了嘉嫔宫中,皇帝对那脸上都能开出花来的女人半点兴趣都没有“召太医。”

嘉嫔慌慌张张,以为皇帝病了眼里就蓄起泪水,认真地哭了起来。

皇帝冷冷看她一眼,冰刀似得,“滚。”

嘉嫔哆哆嗦嗦地滚了,太医院的人匆匆进门把脉“陛下肝火太旺,心绪波动,实在有伤龙体,还请陛下停止思虑,臣等定会全力救醒容王”

皇帝前半句还面无表情,到了后续瞬间就结了冰,院正仿佛真听到了冻结的咔咔声“朕思虑容王”

容王生死关头,又是在皇帝落难时便追随的贤臣能臣,虽然跋扈一些但如今性命攸关,说皇帝思虑容王,不为过吧。

“咔嚓”皇帝抓起茶盏劈头砸在太医头上,太医躲也不敢躲,血流顺着额头游蛇似得蜿蜒而落,人则惶恐不已地跪倒叩头“陛下息怒,陛下息怒”

皇帝深深喘了两三口才匀乎了气息。

“朕要你做两件事。”

“请陛下吩咐。”

第二日,风平浪静,既没有人去查容贵妃的嘉祥宫里到底为什么混入“刺客”,也没有人说容王病情如何,好像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一样。

皇帝还特意下旨,催秦绍赶紧大婚,以平沸议。

这可给秦绍添了好大的麻烦。

说起来,宗遥那边她还没搞定,如今又出了容宿的事,难保两个人不会因为大婚的事都跟她闹起来。

更别说皇帝一道指来的那些姑娘们了。

陈家的,一开始就把住了宗遥,可见心思细腻,苏氏前世就是秦绍的解语花,今生嫁进来只怕也不遑多让,至于谢灵蕖看起来不争不抢定也不是好惹的。旁的几位秦绍就记不清了,但既然能被皇帝指来,就可见其中的盘根错节。

前朝和后宫从来都是相辅相成,皇帝有心催婚也是要秦绍提前适应。

这些女人,无一例外的,她都要应对。

秦绍头大如斗,偏偏宗遥不肯见她,容宿又借口清剿嘉华余党的事不来东宫述职,搞得她两边尴尬。

玉成先生偷笑“殿下聪慧,早该知道这齐人之福,不是那么好享的。”

秦绍也无话可说,索性去找慧宁那和尚聊天。

别的没带,就带了只瑞雪。

“高僧,你那金瞳是公是母,多大了”秦绍进门打岔,金瞳人性化地弓起腰,似乎对秦绍的举动大为不满。

怀里的瑞雪也挣扎起来,喵喵两声爪子把秦绍昂贵的衣料勾成一道道的,最后后退一蹬跃下来。

“殿下休要调侃,金瞳乃灵物,识得您话中意思的。”慧宁捞起猫来顺毛撸,金瞳才稍稍减弱气势,不过瑞雪还在秦绍脚边呼噜呼噜地示威。

“那这等灵物,当初是怎么跑到江家去的还在江弋怀里。”秦绍如今也不避讳听云知道的内容。

“灵物有灵,自会寻主,这不就寻到了容四爷身边”

秦绍眉头一挑“大师休要诓我,江弋当时分明是知道什么,您不告诉我,江弋也会告诉我的。”

如今江国公府一败涂地,江弋若不是占着皇帝唯一嫡外孙的名头,如今只怕连小公爷的俸禄都拿不到,又岂敢再和秦绍作对。

慧宁笑着合十行礼“殿下心里不是早有猜测了吗。”

否则也不会来问他了。

“果然是你送了金瞳给江弋,还给了他那本灵猫册子册子上写什么”

内容和秦绍看到的,是否一样

“殿下请放心,小公爷看到的册子与殿下的一样,都是说得金瞳者可为当世逆转乾坤之大能者。”

秦绍勾起唇角。

“这么说,江弋的确没有夺储之心了”秦绍回想起当世江弋急着要金瞳的样子,可见是一心想当一能臣,匡扶江山。

只不过摊上一对贪得无厌的父母,改变了所有轨迹。

“我为殿下效劳,自要献上诚意。”慧宁含着慈悲笑道。

秦绍唇角动了动“从那个时候起,你就想着为孤效劳了如果孤没记错,当时孤并非绝对优势,而且你和孤素未谋面,为何如此选择”

慧宁指了指上头“殿下,佛祖在看,并非贫僧选您,而是我佛要选您。”

这话说的,哪个太子不爱听。

秦绍站起来“好,既然高僧诚意非常,那就请高僧帮我算上一签。”她手掌摊开递上去,低声笑道“看看孤,何时能登九极而坐。”



不二朝

不二朝

第三百三十八章:狗急

不二朝与虎谋皮第三百三十八章:狗急这可是个大不敬的问题,等同于在问皇帝几时死一样。

慧宁眼中诧异一闪而过,怀中金瞳挣扎他便放它下去,再抬头已经看过秦绍掌纹,“殿下大福大运,自然快了。”

“有多快。”

“殿下想要多快,便有多快。”慧宁双手合十,念了句阿弥陀佛。

这不是在劝她造反么。

“和尚,你可是什么话都敢说啊。”秦绍笑着抽回手,不愧是一代妖僧,这胆色只怕不必容宿少几分。

也对,否则也不敢跟容宿联起手来搅风搅雨的。

“殿下测也测过了,可愿意说明来意了?”慧宁笑道。

秦绍铁钉不是为了给瑞雪和金瞳牵红线才跑这一趟。

“大师能掐会算,就不知我为何而来?”

“天机不可泄露,便有人得窥一斑,也不能日日巴望,殿下觉得可是这个理儿?”

“大师这禅机还真是贴合。”秦绍一笑,索性直奔主题:“先师玄言神僧一共做过几个预言?内容为何?”

慧宁似乎松了口气,“总是要告诉殿下的,师傅真正的预言唯有三个,其一想必殿下也知道是关于林大人的。”

秦绍点头,林信鸿的第一个孩子将会是神凰命格。

所以包括林信鸿和林大夫人在内的许多人都认为,林家的大小姐将会是未来的皇后娘娘,以至于江泰还曾为江弋定下林家大小姐的婚约。

“第二和第三呢?”秦绍最关心的就是这个。

“师傅没说。”

秦绍嘴角一抽:“玄言神僧曾被先帝封为国师,难道连这点预言都没有记载?”

“师傅的预言内容只对相关之人交代,若那人愿意说自会像林大人之事一样传开,若不愿,也会像云雾一般消散,再无踪影。”

“不可能,做过的事说过的话断不会半点踪迹也无。”秦绍冷笑,“是对先帝预言了大秦之衰,故而获罪了吧。”

慧宁脸色终于有些变化:“殿下说是,便是吧。”

“那第三个呢?第三个是什么内容,是对谁说的?”秦绍觉得自己应该是摸到了真相本身。

皇帝又不是什么神仙道士,他不会预言后世,能预知后世的就只有当年的玄言神僧和慧宁了。

慧宁年纪轻,当时应该也做不到。

这么想来,就只有慧宁师傅玄言神僧了。

慧宁双手一合:“殿下聪慧,何须贫僧多嘴。”

“我只想知道预言的内容,”和结果,秦绍心里加了一句。

否则,她心中难安。

前世和今生已经大相径庭,以后的路只能她自己来走,这种情况下,秦绍想知道更多的事来确保安全,毕竟现在的她不再一无所有。

她有着南境守边的父王,有着一屋子妻妾和责任,还有……容宿。

即便是为了能和容宿平平顺顺在一起,她也要把事情扛起来,完美解决。

——————————————————猫感冒了,我头一次知道原来猫也会感冒啊………………可太难了

太后扫过去,笑容微妙:“哀家宫中侍卫众多,又岂会每个都认识。”

任艺璇挣扎两下,冷笑出声:“秦绍,倒是我小瞧你了。”

“你小瞧的何止孤一人,还有太后娘娘。”秦绍道。

太后脸色一变,目光在秦绍和任艺璇中转动,到底只字未说,唯有表情疑惑。

任艺璇闭上眼:“秦绍,你真可怜,你根本什么都不清楚。”

“我清楚你会出现在这慈安宫中,就够了。”秦绍漫不经心的态度简直是气煞人等,何况任艺璇竟然败在这样的小节上,实在不甘竟挣扎着站起来:“你是怎么猜出来的?你不是应该正为顾氏的事着急吗!”

说到这儿,任艺璇似乎没那么慌乱了。

秦绍眯起眼往上看,太后疑惑的表情做得很好,并没有什么破绽,但这恰恰就是最大的破绽。

且不说一个懦弱无能的女人是不是真能在前朝那种环境中夹缝生存还活到太后的位置,单说一个无心朝事的老太后,即便真的是被迫“揭穿”宗遥身份,如今抓了她宫里的侍卫这反应也太淡定了些。

只怕不是太懦弱,就是太通透。

通透到洞悉一切,甚至是安排一切。

单就任艺璇的反应来看,秦绍觉得后者可能性要大一点,只是不清楚为什么任艺璇会不受她的挑拨影响,难道任艺璇和太后之间能做到如此信任吗?

若是寻常主奴听到秦绍那句“小瞧太后娘娘”,只怕都要怀疑是太后要兔死狗烹,设计出卖任艺璇换取利益呢。

而任艺璇却是淡淡一句“你根本什么都不清楚”,是在说秦绍不知道她和太后之间的内幕吗?

秦绍对此不屑一顾。

什么内幕又能怎样?前世任艺璇能为了容宿“背叛”主子,这一世她又不会派容宿去使“美男计”,肯定没有这一场,任艺璇就是注定的敌人。

对待敌人,秦绍不需要了解那么多内幕。

“杀了就是。”

任艺璇微怔,她没反应过来,自己问的不是顾氏吗?难道秦绍想杀顾氏?

不可能!

她把顾氏藏得很好,秦绍不可能找得到。

“慌什么,我说的是你。”

是你。

任艺璇耳中轰隆一声,秦绍要杀她,现在?

不可能,这完全不是按常理出牌的路子!

她这样重要的身份,秦绍竟然审都不审就要杀她,这简直是天方夜谭,就是皇帝也不会同意的。

可秦绍就像吃错药了似得,杀意已决。

“现在就动手!”

“慢着!”太后忽然叫停,急急道:“这里是慈安宫,太子,你要杀要剐为何要在哀家面前,哀家……哀家年纪大了,受不得这些。”

“好,那皇祖母在宫内休息,我把人提到外头杀。”秦绍笑笑,一个眼色过去,褚英就命人押住任艺璇,亲自带下去。

宫内是没有杀人的地方,但若是惹主子发火杖毙个把奴才的事也不是没发生过,这样的暗房小院不出几步就有,褚英只需要把人带过去蒙上袋子乱棍打死就是。

太后保养得细白柔滑只是微微松弛的手难以抑制地抖着。

不可能!

她把顾氏藏得很好,秦绍不可能找得到。

不二朝

不二朝

第三百三十九章:算计

不二朝与虎谋皮第三百三十九章:算计秦绍匆匆出宫,赶到容王府时王府已经乱成一团。

先是死了世子妃江氏,没过多久又是林氏狱中自尽,现在连容王也没了,这对于容王府来说不吝是接二连三的打击。

秦绍到了才知,容王并不是在病床上去的,而是在兵械库中被周斌发现的。

“虎头墙后的密室?”秦绍低下头,若有所思地往前走,大成迎面赶来忙着行礼:“您可来了,快去看看爷吧!”

秦绍猛地抬头,“他在哪儿?”

“密室。”

秦绍也算熟门熟路,兵械库尽头的虎头墙此刻已经打开。秦绍钻进去就看见容宿坐在椅子上垂着头精气神全无,他背后墙上还是那副硕大的江山图,正对着的桌案则被收拾得干净,只剩地上一只不小的火盆,盆里燃烧过的灰烬堆得满满当当。

“容宿……这不怪你。”秦绍搭在他肩膀,“你已经尽力了,他们害了容王,我一定叫他们付出代价。”

容宿拳头攥紧,牙关咬得咯吱响:“不是他们。”他闭上眼只觉得胸口压了块硕大巨石,让他每喘一口气都要花十倍的力气,抽丝剥茧一般的痛着。

可他咬牙挺下来了,攥住秦绍的手就像溺水后抓住的浮木,他探出头来就还能行。

“我警告过父王了。”容宿说。

秦绍叹了口气,她也猜到了,这种大事容宿一定会跟容王通气,以容王的本事想躲过杀劫应该不难,可今天这结果……

她越发觉得这件事背后的真相之可怕。

能让贵妃弑兄,让容王甘愿赴死,让皇帝不闻不问,这简直是集天下之不可能为可能。

太后,到底使了什么手段?

容宿腾地站起来,秦绍的手本是越过他脖子搭在另一边肩头的,他这一站起秦绍又不肯撒手,只能被动踮起脚,看起来就像挂在容宿身上一般。

“殿下您……”容宿酝酿的情绪瞬间被她打破,兜手搂住她的腰以免秦绍滑到,即便这样,秦绍也不肯松手,还把双手一圈,套出了容宿:“别伤心太久,我会心疼。”

守门口的大成牙酸的不行,双手捂住脸转过去背对二人。

秦绍对他的识趣表示满意。

容宿心底的惊涛骇浪云雷滚滚迅速被这破云而出的艳阳抚平,化作长长一叹将头埋在秦绍肩颈处闷闷地嗯了声。

秦绍心里一松,拍拍他肩膀。

“王爷英雄一世,便是身去也是他自己的选择,纵然我们还没有查清真相,但我们应该尊重王爷的选择。”

“我知道……”否则,他岂会在这儿呆坐,早就杀上门去报父仇了。

容宿声音闷在秦绍颈肩,呼出来的呵气让秦绍耳根瘙痒,她动了动脖子又舍不得拒绝容宿。

“从前我没能陪你承担,但今后,你的一切都有我呢。”秦绍笑容令人安心。

容宿抬头盯着她,表情很是古怪,半晌才道:“殿下,这句话……该我对您说才是。”

秦绍懵懂眨眼,“有,有什么区别吗?”

话本子里,都是这么写的吧。

容宿盯着她,终于发现秦绍不是搞怪整他,而是真的认为她才是那个应该承担起“家庭重担”的男人……

“头好疼。”

容宿闭眼垂头,脑门不轻不重地撞在秦绍额头上,两人的玉冠微顶,秦绍主动偏头避开,心里还是没弄明白刚才的话有什么不对劲。

王府另一边,容闳以世子身份操持容王后事。

他短短半年亡妻失母丧父,连翻打击下形销骨立,好在有毓灵在侧,帮衬的同时夫妻感情日笃,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礼部已经将娴妃娘娘册封继后的事提上日程,说不定会抢在太子大婚前完成册后改嗣的事,到那时毓灵可就是名正言顺的嫡公主,天之骄女。

而容闳十有八九会以世子之身承爵,继为容王。

这夫妻二人会迅速崛起为长安城最新一轮贵族势力,甚至远比当初娶了林家女的容王势大,更重要的是,容闳和太子还通过毓灵平添了一份关系,更成了他稳固地位的最佳助力。

是以容王虽故,那些追随容王的旧人大多数都选择向容闳效忠。

这也是意料之中的,容宿即便有心也无力相争,更何况现下需要尽快稳固容家军军心,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容闳迅速承爵,快刀斩乱麻。

果然,皇帝的旨意也在同一时间传下,命容王世子承爵,尽快操办。

旨意传来,秦绍和容宿并不意外,只是随之而来的消息令人惊讶。

“贵妃娘娘闻听噩耗昏倒了!”

秦绍只觉周身一寒,这昏倒了,是再也醒不过来的意思吧。

容宿眯起眼,“陛下到底是在意父王生死的。”

容贵妃刺杀容王,即便容王原谅了她,皇帝也不会原谅这个差点给大秦江山带来翻覆之灾的女人!

秦绍倍感唏嘘,容宿牵起她的手:“还是殿下高明,若我那晚横冲直撞地进了嘉祥宫,只怕如今出事的也有我一个。”他表情严肃,在这件事上是真服气秦绍的判断。

这让秦绍有些不好意思,都是前世走过的路,若重生的是容宿,只怕今日会比她做的更好。

“不过这件事最后的受益者,是不是有些过于明显了?”容宿尽管经历着丧父之痛,但脑子还是清楚的。

太后一番操作下来,自不是想为他人做嫁衣裳。

如此看来,容闳跟这件事到底有没有关联?是太后故布疑阵想借机拉拢容闳,还是他早就和太后有过接触?

“是或不是,一试便知。”秦绍大步走出兵械库,前往灵堂拜谒。

受过容闳回礼后,秦绍示意他到僻静处说话。

“容卿,孤有一事托付于你。”秦绍低声交代几句,容闳大为震惊,接连倒退三步:“殿下的意思是,要我与您为敌接触太后?”

秦绍点头:“先帝与你祖父曾用此法化解窦氏乱政之难,如今爱卿为何不行?”

容闳倒是实话实话:“先帝与祖父知交多年,而臣与殿下……”这点感情只怕不足以支撑信任。“而且殿下若真需要一人,何不让四弟出面。”

秦绍笑笑:“那你怕是要让出容王之位,容宿才好作为。”

容闳脸色一白。

秦绍拍拍他肩头:“放松,容王之位孤只属意于你,即便孤再宠爱容宿这嫡庶尊卑孤还是分得清的。”

宠爱……容闳脸皮微不可查地抽了抽,“是。”

“那孤就等爱卿的好消息了。”

第三百四十章:疯狂

不二朝与虎谋皮第三百四十章:疯狂容闳果然聪明,承爵的事办的飞快,容王这边忙着出殡,那边爵位已经办妥。不但如此,他还假戏真做地掺和起秦绍的事,确切的说是容宿。

父死子分家,乃是常态,容闳这么做也没什么理亏之处,甚至对两名庶弟都格外优待,将家产均分三份让出。

可齐氏哭号不肯。

她的儿子在容王府住还是在外头那可是天壤之别,至于容宿,秦绍亲自开口,要他住到太子府来。

一时朝野哗然。

关于秦绍和容宿的“关系”一直是长安城街头小巷的议论要点,如今又有了这么确凿的“证据”,简直想让人不议论都难。

什么俏容四惨出家门,太子霸气护爱郎,种种桥段风烟而出。

容宿置若罔闻,竟厚着脸皮打着包裹,洋洋洒洒备了整五辆车二十四个大箱子抬进太子府,整个玉成先生哭笑不得。

“四爷这可真是气昂昂而来,半点也不觉丢人。”

“他们不过是嫉妒,”容宿一笔带过,极好地扮演了深受太子殿下宠爱的臣僚身份,且尽忠职守地尽了谗言:容闳针对他。

太子也觉被容闳下了面子,足有三日朝会不肯给他好脸色,还在不大不小的朝事上为难了容闳两回。

随后,容闳主动要求提审任艺璇,理由是任艺璇假冒“一点眉”身份,关系到了容家。

太子不肯,容闳竟将事情闹到病重的皇帝跟前,自容王走后皇帝日渐消瘦更不肯论这些事,容闳拿出亡故父亲身份,皇帝动容允他清查。

这一下算是得罪秦绍得狠了,曹太后也因此主动召见了容闳两次,相谈甚欢。

任艺璇的案子也开始松口,很多事都开始推到江泰和大公主头上,眼见着就要脱罪而出,东宫这边轮番有人求见,何启盛第一个想请殿下做主,制止容闳不现在是容王这种偏听偏信的查案。

秦绍也为此单独召见过容闳多次,激怒之时甚至命人将容闳叉出大殿。

“毓灵公主,怀孕了!”这道消息如炸雷一般迅速传遍长安大街小巷,仿佛是为了容闳这几日的嚣张找到了足够的借口。

当初承安大公主到底为何获罪,知情人都能猜出一二。

如今毓灵公主也是嫡公主了,她这胎若是生了儿子,只怕和当初的江弋不相上下,甚至因为父亲是容闳而更加尊贵。

“秦绍,她仗着皇帝如今没有别的选择便猖狂起来,现在只要毓灵生了儿子,哪儿还有她一个旁支的份儿!”太后春风得意起来。

太后确定皇帝知道秦绍的女儿身,但江弋断腿早已没了选择,如今有了第二个选择,皇帝还会在自己的亲外孙继位和堂外孙之间犹豫?

果然,这件事就像压死骆驼的最后一颗稻草,让秦绍彻底疑心容闳,曹太后也终于放心联系容闳,甚至将移花接木救任艺璇这么重要的事都安排给了容闳。

容闳完成的非常好。

死了个女囚,救出任艺璇并且出主意将任艺璇送到城外安置起来。

“现在最要紧的是保住毓灵,让她安心生产。”太后三天一赐五天一赏地将毓灵捧上了天,不知情的还以为那是太后的亲孙女呢。

这番明争暗斗已经进展到了白热化的阶段,但可惜的是,皇帝身体越来越差也没心思管朝堂上的这些变化。

秦绍有些忧心,拽着容宿商量:“陛下的身体下降得厉害,只怕熬不过半年。”

这个数字是秦绍推断出来的。

前世容王病故,也是半年左右,皇帝便也跟着撒手人寰。

如今一切进程都在加快,容王提前数年身死,皇帝经历接二连三的打击身体就没见好全过,只怕也熬不了多久。

“殿下是想提前收网?”容宿手指一勾,把秦绍翻卷的毛领子整平:“操之过急恐有漏网之鱼。”

秦绍眼珠晶晶亮:“大秦就这么大,漏网又能漏到哪儿去?”

待她登基,天下都是她的,还能有谁逃得出她的五指山。

“我看,殿下是想赶在大婚之前把事情料理了吧。”容宿似笑非笑,秦绍被他戳穿心事,尴尬之余捶他一拳:“不识好人心。”

她还不是怕他心里介意。

“我的确在意,”容宿叹了口气,秦绍心滚了一滚,“那……我不娶了?”

“殿下现在说的好听,”容宿抱肩背对她,“只怕见了宗遥就又是另一幅模样。”

“哪儿能啊,”秦绍忙不迭地否认,绕到容宿面前:“容卿眼中,我就是这样的反复之人。”

容宿轻笑:“殿下倒也不是反复,而是心太软,受不得别人待你的好。”

秦绍垂下眉头咕哝起来,但到底没否认出来。

“宗遥都不需要闹什么,只要顺从地表示全听殿下安排,殿下心里的愧疚怕是瞬间就能漫出天去。”容宿噙的那抹笑意越来越明显,脸凑近秦绍鼻尖也贴上了:“这人呐,这辈子就不能做负心薄幸的事儿。”

秦绍气绝,狠狠一跺踩了容宿一脚,扭头就走。

容宿哎哟哈笑,急急忙忙追上去:“我这不是开个玩笑嘛,殿下,别跟我生气了。”

秦绍恨不得捶他几拳:“那你说现在怎么办?”

“娶吧。”容宿按着她肩膀,收起嬉皮笑脸的模样,认真道:“殿下心志高远,我又岂忍拖你下来。”

宗遥是神凰命格又是知情人,是最合适的太子妃人选,未来的皇后。

这一点容宿永远无法帮到秦绍。

所以,容宿愿意让步,愿意让他心爱的女人迎娶新妃。

秦绍说不敢动是不可能的。

若是她的女人要娶别的男人,只怕她也要介意许多,但容宿却让步了,让的这么彻底,甚至愿意做她的迎亲使,把别人送入她的洞房。

“谢谢你。”

“殿下若真要谢,”容宿贴上来,凑着俊秀的金冠少年耳边道:“就嫁给我吧。”

秦绍抿唇,嫣红中印着一点牙印。

容宿大为委屈,正对她迟疑不满时,女孩如浮羽般的声音瘙在他耳尖上,轻轻软软地一声:“好。”

这一句也不知是应了婚事,还是收网那翻安排,总之,第二日,十四位大臣连名上书,写下曹太后九条大罪,犹如晴天霹雳,撕裂了长安城的寂静。

慈安宫中,太后不可置信:“容闳他疯了吗!”

不二朝

不二朝

第三百四十一章:带走

不二朝与虎谋皮第三百四十一章:带走事发突然,太后情急之下召德王入宫。

“母后,你中计了。”德王写了条子,太后看过就扔进火盆烧了。

太后冷哼:“哀家被人状告,慌乱之中召见自己的儿子,有何不妥。”

德王摇摇头。

太后没他那么沉得住气:“秦绍到底使了什么手段,竟然让容闳死心塌地的帮她!他就不怕哀家把他也招出来?林氏当初做的那些事,他可一件不落,都掺和呢!”

“证据?”德王写下两个简单的字让太后陷入沉默。

“容闳说”

“林氏是死了,但我们还有证人,嘉华就是,还有……”太后自己也说不下去了,这些可都是杀敌八百自损一千的招数。

除非真到了必死无疑的关卡,否则太后怎会承认这些。

“该说高明的是容闳,诸事全由林氏经手母后哪有证据?况毓灵有孕秦绍却还能信……”一个他字没写顺,德王就咳起来。

太后心疼地拍他后背:“都是母后不好,当初想不出别的法子只能……”

德王摇头写到:“窦太后毒哑我,也是救了我。”

“是,”曹太后看到儿子坐怀不乱的样子话音一顿,仿佛明白了什么:“可眼下这容闳一颗七窍玲珑心,投奔哀家时说得比唱得好听。”

曹太后想到了容闳当时所言:“我若没有这份心思,我娘岂会兵行险招。”

“容爱卿在说什么,哀家怎么听不大懂?”曹太后笑眯眯道。

容宿神色不改,一杆银枪似得笔直而立,阔面有棱有角,目光坚毅,这幅形象的确不像是奸佞之辈。

“娘娘就不好奇,容王府中跟嘉华联系的人到底是谁?”容闳面带微笑,蜻蜓点水般的一句,让曹太后僵住:“是谁?”

容闳颔首一笑。

曹太后皱眉,因为她常在避暑山庄来往不便,和德王联系又太过冒险,所以大多数事都是嘉华自己做主,捡重要得汇报便是。

容王府中的确有人跟嘉华联系,但曹太后一直以为这个人是林氏,莫不是还有容闳的身影?

“是我,也是我给嘉华和我娘欠的线。”

太后手指在桌上敲打,边道:“容王怕是当哀家老糊涂了。”

林氏,不过是她的一枚棋子,一枚勾动秦绍和冯皇后乱斗的棋子,不论这二人谁显露颓势,她都能乘机踩上一脚,渔翁得利。

容闳若是早就跟嘉华联系上,能看不穿这点,反而让她利用林氏最后害了林氏丧命?

“古往今来欲成大业必得有所付出,只是我算漏了秦绍的心狠,以为凭我的面子可以保娘亲不死。”曹太后几乎听到容闳牙关紧咬的声音,此时已经有了三分相信。

容闳和秦绍,说起来还有这份杀母之仇呢。

见她表情松动,容闳乘势道:“嘉华姑娘一贯行事缜密,南郊一事必定要保万无一失的。”

太后禁不住撑着桌案站起来,“你是说,当初若是秦绍投奔了你……”

容闳眼一眯像狩猎的鹰犬:“当初搜寻太子的人只有我和江泰两支队伍,若非江泰废物,今朝,早就没有秦绍这么名字了。”

“放肆!”太后厉喝,容闳面色不改:“娘娘还不肯信我?”

太后面露犹豫,嘉华现在不在身边,许多事她也难以求证,还真不好就这么轻信容闳。

“那我就向娘娘交上一份投名状吧。”容闳面带微笑,不多时,有人从太医院带来消息:“毓灵公主怀孕了!”

太后大为震惊,他们才成亲多久啊!

“娘娘不必好奇,早在数年前我就求来了生子秘方,殿下不知还当服用的是普通调理汤药。”

所以才能一次功成?

“那江氏……”

“江氏自然也服用了秘方,只不过和这张方子稍有不同罢了。”容闳轻轻松松说着,仿佛在谈论天气一般简单,太后却是背后一片恶寒,“你!你连嫡妻也害!”

容闳低下头,再抬头时露出阴测测的笑来:“比起娘娘连亲骨肉都能动手,臣自愧不如。”

“你什么意思?”

“娘娘从什么时候开始算计的?是那碗毒哑德王殿下的药开始,还是更早?”

“哀家是没有法子了!”太后情绪失控,手腕上的佛珠发出轻微的撞击声,不过片刻就调整好脸色,“好,好一个容闳,哀家平日倒是小瞧你了,这么说来江氏之死和求娶毓灵都是你一手策划的了?”

她坐回去,尽量放松身体。

“可以这么说。”容闳轻飘飘答道,像是两只秃鹫对下面的麋鹿如何分而食之达成协议。

于是,太后配合容闳救下任艺璇,甚至允许容闳护送任艺璇出长安,还让容闳去阻拦秦绍清查冯氏和容王的死因。

谁成想,这才不过一两个月,事情刚有些转机,容闳就从背后狠狠给了她穿心一刀。

以死囚换救任艺璇是一桩。

私豢“一点眉”是一桩。

南郊行刺太子,教唆江泰与大公主生出异心,还有冯皇后之死乃至当年毒害昭煦太子之事都算在账上。

甚至连毒哑德王这件事都被容闳扒了出来,这分明是容闳当时在她口中诈出来的啊!

曹太后真的慌了神。

“方子,容闳给的那份江氏的药方呢?那能证明他从一开始就在算计江氏算计毓灵的方子!”

德王摇摇头,写到:“只怕世上只有这一份。”

在他们手中的“容闳的方子”,谁会信?

甚至于他们如今所说的所有罪状,都会被认为是记恨容闳而反咬一口,这些都会成为容闳为了“打入内部”而伪造的证据。

“这是真的,这些不可能是假!”曹太后怒道,又颓然坐回去。她心乱如麻,又懊又悔,不由捂住了脸:“哀家可真是老糊涂啦!竟然信他的鬼话!”

“哐!”慈安宫的大门被侍卫粗暴推开。

容闳亲自带人闯进门来,抱拳朝德王和太后行礼:“见过太后,见过王爷。”

曹太后手指发抖,脖颈却挺得僵直:“容闳,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擅闯慈安宫!”

“娘娘恕罪,臣奉旨,请娘娘配合。”

曹太后正想说话,就见德王最后在纸上写了几个字,便上前搀扶太后起身。

容闳过去,瞄一眼纸上,冷笑着团成团丢尽火盆:“带走。”

第三百四十二章:何罪

不二朝与虎谋皮第三百四十二章:何罪容闳来到东宫复命时,正撞见秦绍抱着瑞雪往容宿怀里塞,容宿一脸无奈:“殿下,您这是强买强卖。”

“怎么能这么说呢?我们家瑞雪又漂亮又聪明,哪里配不上金瞳了?”秦绍不满。

容宿干笑余光就瞥到了容闳,他后退半步,和秦绍拉开距离。

秦绍扭头,“容王来了,事情做得很好。”

她的夸奖很是稀松,仿佛这就是容闳该做的事一般。

容闳略带紧张地呈上折子。

随着皇帝身体每况日下,如今朝中大事小情几乎都由秦绍全权做主,这案子虽然惊天动地,但有秦绍拦在前面,交给皇帝的只能是秦绍想交给皇帝的东西。

这也是当初秦绍有底气跟皇帝摊牌的原因。

除了她记得当初父王见到她肩头胎记时那古怪的两声“错了”,还有自己如今的地位。

这么长时间的太子,她可不是白做。

不论是朝堂还是地方她都有了一定实力,再加上容宿和裕王两方准备,皇帝年纪大了,找不到合适的太子江山必定动乱。

两厢权衡也会留下秦绍。

何况现在经历容王去世的打击皇帝身体是真的剧烈下滑,加上太后忽然获罪,朝堂再次清空一片,说是秦绍一手遮天也不为过。

此刻秦绍合拢折子在掌心敲打,似是漫不经心道:“但孤怎么听说,容王和嘉华还有些……私交?”

容闳迅速跪倒:“殿下明鉴!臣一片忠心,所有不过为了取信于贼!”

“大哥紧张什么?”容宿站在秦绍身后,白净俊秀的脸上带着几分惯有的讥诮。

容闳攥紧拳头,强忍着怒意:“殿下!”

“容卿,”秦绍主动当起和事佬,不轻不重地唤了声,容宿果然微微低头不再挑衅,容闳带着一肚子气出了东宫。

大庆是跟着容闳最久的,在殿外听到自家王爷受辱,忍不住嘀咕:“四爷真是越来越不把您放在眼里了!”

容闳没说话,大步闷头往前走。

“您才是大秦容王!他算个什么东西,不过是殿下娈宠罢了。”

“放肆!”容闳怒喝,“越说越没规矩了。”

大庆嘟囔:“又不是偏我一人这么说,满长安都传遍了!他容四爷靠脸上位,厚颜无耻勾引得殿下连太子妃都不见,成天跟他厮混——”容闳狠狠一脚踹断了大庆的胡言乱语。

“这种话不许再说!”容闳怒斥。

大庆痛得龇牙咧嘴只能强忍委屈:“明明王爷才是对殿下最忠心的那个!”

容闳脸上的怒容渐渐消散,“我就要做父王了,这些事倒也不是很急。”

大庆迟疑着:“那太后的事?”

“做事要有始有终,既然是我为殿下打的江山,自然不能让旁人领了功劳。”

容闳说到做到,在秦绍的默许下,用了不到一个月的功夫就将曹太后一党连根拔起,迎春花开了第一朵的时候,许多旧事真相大白。

比如昭煦太子中的南越奇毒到底是谁给冯后的,比如大皇子病故后,三皇子和四皇子又是为何从会在秋猎时遇熊,又比如明明只是受惊的四皇子为什么会突然暴毙。

一些从前烂在泥里的旧事这样盘根错节地翻出来,泛着腐臭酸嗅味地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令人作呕。

秦绍只是捡了几条轻巧的禀给皇帝,就已经将皇帝气晕过去一次。

再醒来,皇帝已经不想再听,抓得明黄帷幔咯吱作响:“你!你去!她害朕断子绝孙,朕要让这个老毒妇不得好死!”

“是,”秦绍领了圣旨,几乎在第一时间冲向宗人府:“陛下旨意你们都听到了?”

曹太后这次是证据确凿连宗人府从前同情她遭遇的宗老们都恨得咬牙切齿,这个女人已经几次利用他们的同情心作祟,这一次他们绝不手软。

秦绍推开门进去,曹氏竟一身白衣坐在正堂座上冷笑着看向来人,半点不惧。

宗老们脸色铁青,这才发现曹氏竟怀抱着她封后的印信:“我是先帝的女人,你们谁敢动我!”

“这……”

宗老们为难地看向秦绍:“尽管陛下已经亲自下旨夺了曹氏封号,但她到底是先帝的女人,是陛下的庶母……”

太难办了。

便是先帝时乱政的窦太后也是病重而终,史上又有哪个太后是当今皇帝赐死的,还要不得好死,自怕来日史书上都没法子写了!

秦绍似乎早料到她会有这一招。

毕竟是前世几乎要笑道最后的女人,若是没些手段岂非可笑。

只可惜她面对的是秦绍。

“几位大人稍安勿躁。”秦绍慢悠悠地跟太后对坐,不长功夫,容宿求见:“可是叫臣一番好找。”

众人面面相觑连曹氏都蹙眉:“太子,哀家愿意到太庙永远为先帝守灵赎罪。”

秦绍冷笑,手一扬容宿将一支小药瓶交到她掌心,她拔开塞子嗅了嗅轻描淡写道:“只怕先帝要托梦骂我这个不肖子孙了。”

曹氏脸色僵硬:“你什么意思,那是什么?”药瓶看起来有些眼熟,忽然间,她剧烈颤抖起来:“那是!”

“正是德王叔的解药。”秦绍笑着将瓶身倾倒。

“不!”曹氏尖叫整个人从椅子上窜下来,扑跪在秦绍面前:“不要不要!”

秦绍半点没犹豫药粉一点点撒落在地上:“你盘算着陷害裕王时,可有说过不?”前世父王固然是被皇帝逼死,但真正陷害他的罪魁祸首现在就跪在她脚下!

是曹氏!

是她设计。

如今一切真相大白,秦绍只会比皇帝更恨!

但秦绍知道,这个女人根本不怕死,她甚至愿意一人担下所有罪过,只为了保德王一命。

德王是个哑巴,又没有确凿证据,皇帝的确不好担这个弑母又杀弟的恶名,只能削爵贬谪留他一命。

“不!不要!”曹氏疯了似得捡那些粉末,往嘴里送往衣襟里收,甚至从秦绍脚下扣。

秦绍倒光所有粉末,笑眯眯蹲下来:“你不会天真地以为,我还会让他有开口的那一天吧?”

曹氏下巴剧烈抖动像发疯的母兽一样猛扑上来,抓住秦绍手腕就要咬。

一拳从左侧袭来,毫不顾忌地砸得曹氏满口血,容宿将秦绍挡在身后:“庶人袭击太子,该当何罪?”

“死罪。”

第三百四十三章:效忠

不二朝与虎谋皮第三百四十三章:效忠解决过太后的事,德王已经不足为虑。

秦绍命人将他囚禁在宗人府,听说德王每日装疯卖傻,似乎还在盼着曹太后心腹有朝一日会给他送来解药。

“这样真挺残忍的,”秦绍笑眯着眼,容宿会意,派人透露了当日事的口风。

德王起初不信,但他当年服用的哑药还有解药的事显然已被泄露,那解药就算没有毁于秦绍之手,只怕也永远不会被送进宗人府。

更别提让他恢复声音。

“啊,啊啊!”德王近乎癫狂在房间里嘶吼不断,听得人骨肉发麻,据说已经恨到见人就咬,听不得半点别人说话的地步。

“哑了一辈子,只等着如今这幅局面,陛下西去,主少国疑,好坐收渔利,却发现自己真的不能再发声,这样的打击只怕是个人都要被逼疯了。”容宿道。

相比之下,德王的那个庶子秦综倒是乐观许多。

虽然没了王位可承,但他还算宗氏子弟还有一些俸禄和头衔,秦绍念着几分旧情,给他寻了个外放的闲职,远远避开朝中纷乱。

秦综感念,临行前派人送了封信到太子府。

容宿收到信嘴角微抽。

这小子是真把自己的话痨精神发扬光大了,别人的密信最多一页,他洋洋洒洒写了厚厚一沓,跟自传似得!

前八页都是废话,就差没把他小时候上房掀瓦的一二三四件都列举出来。

容宿越看脸越黑,索性看一张丢一张,忽然顿在第九页的一段话上:老嬷嬷嫌我多话闯祸,骂我生母为奴,不肖其父,我骂了她三天,口干舌燥喝了好几壶茶……

秦综虽然是庶子生母拿不上台面,但好歹德王唯一的儿子,来日是要继承爵位的,别说是王府就是整个长安城也要给他三分薄面,他口中的老嬷嬷就算再托大,也不敢如此放肆吧。

容宿认真看下去不耐烦地丢了三页纸,才在字里行间找到几句有用的信息。

那老嬷嬷是从小伺候德王的人,在骂过秦综不久后“病死”,秦综跑去砸她的旧物,翻到一些年轻女人的旧物,还有小孩穿的鞋子,都有好些年头。

这些又要随着秦综长大跳上两三页纸,在一次偶然机会中,他才知道那嬷嬷从前有个女儿后来入了宫当宫女,意外横死,但仔细想来似乎又是给哪位贵人生下了孩子。

秦综最初怀疑是他自己,但又啰啰嗦嗦分析一大片,简单说就是老嬷嬷不会为难自己的亲外孙,所以这个怀孕的宫女身份十分可疑,特意提醒秦绍。

后续还有几页,都是秦综表达感激的话,容宿略扫一眼就丢一边去,拿了比较重要的三页递去了东宫。

秦绍拿到这没头没尾的三页信就知道:“秦综的吧?”

容宿笑笑,瞥到她案边一盅甜汤、一碟栩栩如生的花瓣糕点和一封彩笺:“苏侧妃善厨艺,尤以心灵手巧善模状物为长,所以这叠花糕出自她之手。陈家以书香门第自居,这彩笺,应该出自陈侧妃之笔。至于甜汤……宗遥不会弄,想必谢姬也不会喜欢——”

“谢姬?”秦绍叼过话头,脑袋一歪撑着手,另一只拿着信的手也放下了,还有一搭没一搭地瞧着桌子:“你们挺熟?”

容宿眼睛转了转,捡起一块栩栩如生的重瓣蔷薇花糕掰开,牙酸酸道:“喲,还别有洞天。”

“快给孤看看侧妃都写什么传情了。”秦绍做出一副色急模样,容宿一只手指戳在她额头上把尊贵的太子殿下玉首推开:“殿下别得寸进尺啊。”

秦绍不服:“谁先打翻醋坛子的?”

容宿抿抿嘴:“洁身自好的人,总有资格的。”

“容卿,你越来越放肆了。”秦绍摇摇头,痛心疾首道。

容宿放声大笑:“好了,这件事臣会去查,不过另外那桩,殿下打算如何处置?”他半蹲下来,微微仰头看向宝冠玉面的太子殿下,手搭在秦绍膝头:“我可还等着殿下给我撑腰呢,不能白白背这以色事君王的骂名吧。”

秦绍耳根烧红,那双掌心好像含了火似得落在她腿上滚烫滚烫,心里却还不服输地勾手指挑他下巴:“那你还不努力点?”

“是是,”容宿话还没说完,方才与他甜蜜的殿下忽然站起来,像犯错的孩子似得一手压低他的头迫使他钻到桌下藏起来:“宗……宗遥?你怎么来了?”

桌子底下的容宿牙根一咬,这个小没良心的!

宗遥眼睛一扫,除了桌上那些不安分的东西还从桌角看到一截袍底,藏蓝青金边线露出遮遮掩掩的半截虎纹,三品武官朝服,容宿。

“有些不安分的,正想跟殿下禀报。”宗遥抿抿唇,“我自己处理吧。”

“好、好,你做主就是了,嗯……”秦绍看他脸色不太好,嘱咐:“你也别累着了。”

宗遥失魂落魄一笑,转身告退。

桌底下,容宿一屁股坐地上,腿一蹬,捶了又捶:“我也好累啊。”

秦绍哭笑不得,轻轻踹他靴子:“宗遥不会突然来的,他定是查到了什么。”

“还能是什么,您那后宫如此充盈,若我是德王,也要塞进一两个自己人。”容宿还不肯起来,秦绍伸着手好声好气道:“你觉得是谁?”

容宿就坡下驴拽着殿下的手站起来:“苏氏。”

秦绍眉头垂下。

果然。

容宿注意到她的失神,“殿下?”

“没什么,鸿胪寺主张边国贸易,南越的毒就是苏家帮太后买的。”

“正是,证据我已经查到一些,太后未进宫前与苏大人有过一些交情……”容宿点到即止,这些旧账若翻出来皇家的脸面不好看,秦绍的脸面又能好看到哪里。

秦绍只是笑笑,忽然就抱住容宿的脖子啃了起来。

容宿只觉一道火苗从脚底蹿上腰腹,冲上头颈,整个思维轰然炸开,朵朵金银交错的亮花在脑袋里明灭,被火舌舔舐得通体燥热。大秦太子那微凉的唇瓣则像酷暑中滴滴答答打下冰雨,滋滋作响着,熄灭了他周身的火焰。

“容卿,效忠我吧。”

……

七日后,侧妃苏氏于东宫获罪,谋害太子妃林氏,证据确凿。

苏氏喊冤,苏家喊冤。

秦绍表现出对太子妃宗遥全盘信任,多余的话一句都不问,赐死苏氏,流放苏氏一族。

自此东宫大定,太子妃之威无人敢犯。

但有很多东宫办差的人都知道,更不能犯的,是容卿之威。

第三百四十四章:驾崩

不二朝与虎谋皮第三百四十四章:驾崩皇帝第三次病危,秦绍床前侍疾,勤勤恳恳,只是这次皇帝烧昏了头,总在喃喃自语,可惜秦绍并不能听得太清楚。

“嘉祥宫那边传来消息,说贵妃娘娘病危,怕是熬不过今天了。”周福低声禀报,却是朝向秦绍的。

如今容闳才是容王,有亲妹妹容妃要照料,对贵妃的照顾就少了一些,更何况有皇帝的眼线盯着,整个嘉祥宫封得严严实实,若非贵妃真熬不过去了今天怕是也不能得到什么消息。

“封锁消息,”秦绍下令。

但这并不能制住什么。

才刚入夜,嘉祥宫就传来通天的锣鼓声,秦绍从梦中惊醒,容闳竟在嘉祥宫抓了刺客,此人正是尹钊。

这次,秦绍救不了他。

尹钊此前换了个身份在太子府留用,可今天听说被囚数月的容贵妃病危,连追究消息从何而来都没看,只忙着换上侍卫打扮,试图混入嘉祥宫。

容闳像是早有准备,生擒其人。

秦绍和容宿都没想到,会有人对尹钊出手,这件事已经过去多久了。

“人呢,孤要亲自审问。”秦绍要人。

“陛下有旨,赐死刺客,还请殿下恕臣不能从命。”容闳像是十分为难,秦绍脸色一变:“赐死?不行!”容宿将舅舅交给她,她就不能眼看着尹钊死。

容闳低头强调:“殿下,这是陛下的旨意。”

秦绍如今还只是太子,没什么资格能跟陛下说不行吧。

“留着人命,我亲自求见陛下。”

容闳点头:“是。”

皇帝此时意识很清醒,也猜到秦绍来意:“来替人求情的?”

秦绍颔首。

皇帝笑笑,声音干哑得像被抓住脖子的鸭叫:“贵妃和尹钊的事,你早就知道?”

“儿臣——”

“你还早就知道什么?胎记、德王、曹氏,还有呢?容王的事你清楚吗?”不知是病情所致还是怎样,皇帝声音有一丝颤。

“容王?儿臣不知。”秦绍老实巴交道。

皇帝的目光瞬间精明起来:“撒谎!”

鹰狼环顾的眼神让秦绍头低得更深:“容王是病故,儿臣确实不知道其他的。”

“有人看到容宿要夜入嘉祥宫,是被你的人拦下的。”皇帝精气神不足,气力又有些软,声音也缓下来。

秦绍面色不改:“那夜急召,是因为容宿负责的盐务出现纰漏,中书省皆有佐证可查。”

皇帝松了口气,隐隐笑了起来。

即便是前世的自己也一定掩藏的很好吧。

“容恺同,是朕赐死的。”

秦绍肩头一颤,果然。

“朕也熬不了多久,朕只要你发誓,此生决不允许任何人翻查容王之事,包括容宿。”

秦绍竖起三根手指:“儿臣发誓,会让这个秘密永远地埋进大地。”

“好,好,秦绍,朕果然没看错,不该问的你是一点都不好奇。”皇帝既满意又有些遗憾:“朕,会带着这个秘密入土,所有知情的人,都要死。”

秦绍面色一僵,那尹钊……

只怕见到贵妃时,尹钊已经知道了什么,所以才非死不可。

“来人,”皇帝唤道。

小内侍捧着一只托盘进来,盘子上放着一张摊开的折子和一只檀木方盒。

周福打开方盒取出里面的玉玺呈给皇帝。

皇帝拿起玉玺,半截身子都压在上面,堪堪烙下一方大印。

“这……是传位诏书,你收好。”

秦绍接过旨意。

不出她所料地,上面有一则要求,“朕精力不济怕是看不到燕京皇城落定的那一刻,你,替朕好好看着,待时机大定,一定要、迁都燕京。”

秦绍顿了顿,皇帝已经将所有人都支走。

“大秦本是二世祖多造化而来,八百年国运已尽,如今只有迁都才能保你平安!延大秦血脉。”

“这就是玄言神僧给您的预言?”那第三个预言?

皇帝呵笑:“你知道的倒不少。”

秦绍淡然,多活一世嘛,总要聪明些。

“神僧预言,你是宝镜的有缘人,大秦命数已尽时,自会有神通现世,如今一切步入正轨,朕……也无愧于列祖列宗了。”

皇帝垂下手,像是什么东西剥走了他的精气神,眼见着出气多进气少。

秦绍赶忙上前翻看皇帝眼皮:“来人!来人!”

皇帝推开她,伸手乱抓。

“陛下要什么?”

“画……画!”皇帝手脚抽搐着,又咳又喘,太医们忙不迭冲过来的同时,秦绍抽出了一卷画轴塞到皇帝手中。

皇帝像是拿到了心爱的玩具,不再挣扎,喘息平静下去。

门外,文武百官早已跪侯一片。

历代皇帝大行前,都是要有百官守候的,时机紧张皇帝临终前说了什么,都是要起居注记录在案的,故此秦绍趁着皇帝还有气将几位重臣唤进房中,当众展示了传位诏书。

大秦宝玺印鉴俱在,秦绍的皇位来得光明正大。

“陛下万岁!”容宿第一个叩头,以陈老大人为首的两位和东宫联姻的大臣紧随其后。

便是这次能救回皇帝,他也要退位做那太上皇了。

毕竟已写传位诏书,就意味着秦绍已经是皇帝,这声陛下叫得不急。

“陛下!陛下!”隔断后忽然传来太医们的呜咽声。

秦绍浑身一僵,扭头看去,皇帝抱着那卷画像神态安详地睡了过去,再也叫不醒。

和她表情同样僵硬的人,是容闳。

“父皇!”容闳扑跪在地,他这声父皇是顺着毓灵叫的,竟比容王过世那日还要凄厉三分。

他是真没想到,皇帝会走的这么突然。

太医分明说还能维持半年多,为何,为何会突然驾崩!

容闳看到那卷画像,暗地里拉着周福出来询问:“那是贵妃娘娘当年给陛下画的像,又赶着是娘娘死的这一日陛下仙去,想来陛下是真的对娘娘有情。”

“有情?”容闳脸上露出一丝让周福胆寒的恶笑。

帝王之家,竟然敢提有情两个字。

“容王,你和周总管在聊什么?”秦绍的声音忽然在一旁响起。

周福惶恐低头:“老奴——”他话还没说完,忽然有人架起他两边胳膊:“陛下,老奴犯了什么罪,惹您如此动怒?”

“朕看到先帝遗诏,要周公公下去继续伺候先帝起居。”秦绍笑眯眯道。

“不……”周福还没张口就被人堵住嘴带了下去。

容闳起了一背的寒毛:“陛下,周福是先帝旧人,您这样只怕会落人话柄。”

“爱卿不泄露,又有谁知道?”秦绍挂在嘴边的淡笑,怎么看怎么诡异,容闳莫名恐惧起来,好似被什么恐怖的东西盯上了一般。

秦绍又提:“毓灵的身孕有五个月了吧。”

容闳僵硬着身子拱手:“劳陛下关心,太医们说……这胎大抵是个女孩儿。”

秦绍笑得更开心了:“朕的登基大典少说还要两三个月,说不得到时候孩子已经降世,至于是男是女,容王很关心?”

“不不,是男是女都好,都好。”容闳跪倒已是一鼻子的汗。

第三百四十五章:深谋

不二朝与虎谋皮第三百四十五章:深谋治丧期间,除了让周福殉主外秦绍没有动任何人,但朝中还是风声鹤唳。

且不说秦绍夺储期间,有多少人东风吹来东风倒,单说这一路走来江氏、冯氏、曹氏三党牵涉的官员就有上百人,沾亲带故的就更多了。如今秦绍成功继位,到底要不要清算,怎么清算,可都是未知数。

容宿一身风尘仆仆,大步进殿。

“按陛下要求,避暑山庄那边已经处理完毕,涉案人员全部下狱,不过因为刑部的原因还有一部分在逃,但如今大势已去成不了什么气候。”

“避暑山庄是曹氏经营多年的老巢,你此去定不容易,朕该赏你些什么才好。”秦绍使了眼色,有內侍给容宿奉茶赐坐。

容宿不拘坐下,还中肯道:“又非什么大功大业,陛下已经破格拔了我二品官职,如今再想赏些什么也挺难了。”

“得寸进尺,”秦绍好笑道。

容宿给內侍使了个眼色,內侍拂尘一甩熟门熟路地带人退下。

大殿门关上的前一秒,秦绍和容宿还是规规矩矩分上下而坐的君臣,合拢的瞬间光源消失,两个人同时动了起来。

金黄龙袍的皇帝陛下再不矜持,欢快一扑就搂住了爱卿脖颈,惩罚似得啃了口:“这次可真慢。”

容宿一手轻擒她的腰,一遍带着人往怀里坐。

“我发现了一些趣事,所以晚了两日。”

“什么趣事?”

“殿下不是好奇德王削了爵位后为何那么老实吗?”

秦绍点头,她是觉得奇怪。

以德王和曹氏多年的谋算,显然不应该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一队刺客和几次谋算上,德王在外的封地也是有一些私兵,更何况他们结交的党羽之中也有不少军中人员。

秦绍甚至都暗中联系了裕王和蒙家,随时准备调兵平乱。

可是德王并没有。

非但没有,还在曹氏死后开始装疯卖傻,似乎对于一辈子做哑巴的打击有些承受不来。

“周福和德王冯氏都有联系,死前也没招出什么有用的消息,不过我撬开了他徒弟的嘴,打探到了一些消息,顺藤摸瓜查过去,才知道当年先帝故意灌醉裕王并赐了一个王爷宫女的主意原来是曹太后出的。”

秦绍一顿,仿佛想到了什么厉害脸色一变再变。

“陛下猜得不错,秦综信里说的那个老嬷嬷的女儿,还给孩子做了衣裳,应该就是当初赐给王爷的那个宫女,时间也对得上。”

“所以……大哥是德王的孩子?”秦绍目瞪口呆。

德王可真是“深谋远虑”啊!

原来早在大哥出生前德王就已经步了这第二步棋来以防万一。

秦绥大秦绍不少,不论嫡庶的话是裕王正儿八经的长子,若是当初裕王没有让秦绍女扮男装,那么如今做大秦太子的人,就是秦绥才对。

风调雨顺,无人质疑。

“还有骋世子。”容宿提醒道。

还有一个秦骋。

秦绥是德王的儿子,秦骋,当然也是德王的孙子。

“若是当初我死在江氏、或者冯氏任何一人的手里,今天顺利继位的不是秦综就是秦骋,都是他的血脉。这就像养蛊一样!”

德王站在蛊盅外面居高临下的操纵着,看着秦绍和所有有野心的劲敌们厮杀,这当中甚至包括他推到明面上的亲儿子秦综。

还好秦综是个聪明的,半点不敢参与,还用叽叽歪歪的连篇废话让所有人轻视。

但好在,秦绍赢了。

她这只蛊虫非但越养越大,还成功“弑主”,把蛊盅外面的人成功拉进来吃得连渣都不剩。

“那陛下如今,可就成了蛊皇了。”容宿笑着捏了捏她鼻头。

秦绍皱眉,猫咪似得甩开他的爪子,又狠狠地亲了下去:“朕看你是蛊惑皇帝!”

……

容王府。

容闳坐立不安地踱步,心腹大庆冲进来:“王爷,都查到了,四爷此去除了追查避暑山庄的余党外,还打听了一个女人。”

“女人?什么女人?”

“有人说,是太子府的顾大夫人。”大庆挠挠头,虽然这个消息也是废了好大的力气打听回来的,但来源却不是很确定:“顾大夫人据说已经被送往渝州,也不知道四爷为什么要到避暑山庄去问。”

容闳冷笑:“一定有鬼。”他想到了当初传的长安城沸沸扬扬的消息。

太子殿下,是个女人。

这句被先帝敲定,是曹太后无稽之谈的话此刻让容闳仿佛看到了希望。

“你可知道,德王在临走前,留下了什么信息吗?”

大庆摇摇头。

当然德王却是写了两个字,他见容闳丢到火盆里还以为不是什么重要消息呢。

“是双兔二字。”

“双兔是什么意思?”大成脑子晕乎乎的,没抓住重点。

容闳冷笑:“起初我也不确定,只当他故布迷阵,但现在我好想明白了什么。”

大庆眼珠子嘟噜嘟噜转。

“民间小曲儿,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

“您是说,陛下真的是……”

容闳点点头。

“德王是恨透了秦绍,他才会如此行事,宁肯成全我也要扳倒秦绍。”容闳神色轻松起来,“不过换做是我,筹谋这么多年一朝作废,也是食肉寝皮难解心头之恨的。”

大庆艰难地咽了咽口水:“那王爷打算……怎么做?”

容闳眯起眼,手指转了三转扳指:“还能怎么办,陛下偏听偏信容闳,短短几个月时间已经拔擢到了二品的地步,在下一此就该夺我的爵封她心爱的容宿为王了吧!”

大庆普通跪倒:“殿下您别吓唬小的,您可是殿下的嫡姐夫啊。”

“也就你信了。”容闳冷笑。

毓灵和秦绍有什么情分,哪里比得上容宿这个亲男人重要。

这一点容闳倒是没猜错。

秦绍叼着笔杆子,正在找理由封赏容宿呢。

若不是心里舍不得,秦绍恨不得把容宿丢到边关打两场胜仗镀镀金,也好封得名正言顺些。

“陛下!启禀陛下,送大夫人回渝州的马车被人中途劫下,顾大夫人……失踪了!”

秦绍眉头一挑:“又不见了,”她淡淡道:“真是苦了我这位大嫂了。”

她提笔去写,一封没落印鉴的简短诏书呈在纸面,洋洋洒洒不少字简单说来就最后几句有用:敕容宿为容王,承袭家爵,传以百代。

“留中封存,等过些日子再发。”

第三百四十六章:代子

不二朝与虎谋皮第三百四十六章:代子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秦绍这封留中不发的折子不知怎地,就泄露了风声,或许是走了何太后和毓灵公主的线,又或者是封了太妃的容岚不甘寂寞,总之,容闳是听到些闲言碎语。

他只做未觉,从前容王留下来的那些从属却不干了,一个个搬出了先帝又搬出了过世的容王,甚至还拿东北驻军说事。

要求就一个,请陛下明正典刑,治罪容宿。

秦绍看着折子都气笑了。

“容卿,上面写了你七大罪状,除了什么结党营私之外,还有一条,你知道是什么吗?”

容宿挑眉。

“蛊惑圣听,欲行不轨之事!”秦绍哈哈笑起来,“他们就差没指着你的鼻子骂你出卖皮相了。”

这容宿盛宠不衰,非常得秦绍信任也就罢了,还动不动就被陛下留宿。

一桩桩一件件堆起来,可就不那么好听了。

容宿已经被秦绍调戏惯了,连脸红都没有,倒是趁着左右无人,几步凑上去:“臣亦觉得有理。”

秦绍啐他一口,直接把折子丢到地上:“有个错别字,让他们找出来重写。”

中书省把折子丢回去的时候,几位大臣是战战兢兢地改了。

可第二次又被打回来。

“字太丑,陛下又发火了。”

几位大臣摸出点门道,但还是硬着头皮请人再写一遍。

“陛下说……遣词造句没新意,看了想睡觉,要不您几位回家再读两年书?”

这分明是要罢免他们!

“陛下!”几位重臣连连喊冤,这一番杀鸡儆猴,成功平定了朝野上下对容宿的非议。

时间流水而过,仿佛都汇在了毓灵腹中,吹起的肚皮承载了容闳全部的希望,让他三天两头地就要跑来看一看。

起初,毓灵还以为是为了长子而高兴,后来渐渐发现了奇怪之处。

这种感觉说不清道不明,但却是属于一个即将做母亲的女人的直觉,容闳爱这个孩子胜过了爱她,还数次表示出对儿子的期望。

好像……这次不能一举得男就对不起列祖列宗一样。

“今儿太医问诊,说听着像个女儿。”毓灵明显感觉贴在她腹部一脸慈父笑的丈夫僵了一瞬:“院正前几日不还说是个小世子吗?”

毓灵故作轻松:“肚里头没出来谁说的准,不过世子郡主我都喜欢,王爷呢?”她挽住容闳的胳膊,直到脸上笑容发僵,容闳才摸着她的手道:“当然,当然。”

“王爷,您有什么心事吗?”毓灵担忧道,容闳当然不会告诉她自己的心事,只推说公务太忙便出去了。

可毓灵如今是嫡长公主身份心事都不一般了,何况孕中多思,她多留几分心眼很快发现了问题。

“殿下就是这儿!”大宫女扶着八个月大肚子的毓灵跨进王府一所偏僻小院。

院子环境不是很好,门口还有几个侍卫把守不敢让毓灵进,但她是长公主,哪里有人拦得住她,破门而入才看到惊心动魄的一幕。

院子里竟然坐着三四个大着肚子的女人!

她们都有专门的嬷嬷看守伺候,只不过看起来脸生,似乎并不是府中原本伺候的人。

“怎么回事,她们是什么人!”毓灵只觉得后腰阵阵剧痛,撑着腰喘息着喊道:“谁,谁来告诉本宫!”

“殿下,殿下息怒啊!”

嬷嬷和几个孕妇都忙不迭地跪倒,却只能说出是容闳安排她们住进来的,具体发生了什么,谁也说不清楚。

“至少不是王爷的孩子……”大宫女劝道,试图让毓灵放松。

“本宫当然知道!他对江氏一片深情,怎么可能找别的女人诞子,只是……”毓灵到现在依然对容闳痴情人印象不改,但眼前的几个孕妇也让她连想到一些猜测。

比如容闳想要儿子。

这一胎,就像要儿子。

“殿下!”大宫女尖叫着接住了栽倒的毓灵。

再睁开眼,是容闳急得通红的双眼:“毓灵,你这不是要我的命吗!”

毓灵抽回他紧攥的手,眼神淡漠:“王爷才是要我的命。”

王爷?什么时候这么生疏的称呼了?

容闳喉结一滚:“你误会了。”

“我没有误会,我要是生了女儿,王爷就要偷龙转凤移花接木了吧?”毓灵说着留下两行泪:“我要是没发现,我的女儿就要跟着她们做一辈子奴婢了吗!王爷你好狠的心,她也是你的孩子!”

容闳脸色挂不住,挥挥手命人退下。

“毓灵,你怎知肚里的是女儿,万一是儿子,我们就——”

毓灵抢白:“我们就能扶持他当皇帝了?”

容闳眯起眼,仿佛第一次看清她的样子:“毓灵,你变了。”

变聪明,也变机警了。

“是,我变了,我不再是那个偏信话本子里情爱故事的小女孩了。”毓灵泪流不止,因为肚子里多了个小生命,毓灵就像点亮了脑中明灯一样,什么事都更清楚通透了。

“这样更好,还省得我费心哄你了。”容闳在这一刻,撕破了脸皮。

毓灵摸着肚子往后蹭:“你,你想干什么!”

“殿下,我是真的喜欢你的,你单纯,没有心机,如果能一直这样下去,我们会很幸福,一辈子都这么幸福。”容闳走上来,声音咏叹调一般惋惜。

“容闳!我是当朝嫡长公主,你,你敢放肆?!”毓灵缩到床板内侧,已是退无可退。

这次换容闳呵笑:“殿下比谁都明白,你肚子里这个正是当今陛下的眼中钉,你觉得陛下会庇护你吗?只怕她巴不得你快点一尸两命呢吧。”

毓灵呆滞,是,没有人能救她。

从父皇死时。

从她执意嫁给容闳时。

“你娶我……就是为了今天?”毓灵哑着嗓子问,她想知道真相。

容闳点头:“我一直都在想办法,直到那日在周家后花园,我听到殿下对深情男子的期待,才知道原来殿下好这一种。”

毓灵周身冰冷:“你,你的深情都是……装得?”

为了装给她看?

是了,从前容闳和江氏也只能说是相敬如宾,可最后那段时间尤其是江氏事后,容闳做的那些事许多都有些过了。

“那江氏……”

“我杀的。”容闳言简意赅地承认,他看着自己的双手。

就是这双手每日在江氏的药里放下火毒之物,甚至最后一刻还是他亲自送她上路。

容闳到现在还记得那双震惊的眼。

“她真的很傻,像殿下一样傻,一个落魄江家的女儿,我怎么会接受她给我生的世子呢?”容闳怪笑起来。

第三百四十七章:喜诞

不二朝与虎谋皮第三百四十七章:喜诞“便是江家在,我也想要自己的儿子上位,殿下,你明白吗?”容闳按住毓灵的肩膀,目光像烧红的烙铁烫得毓灵皮肉滋滋作响。

“我筹谋了这么多年,利用了娘,利用了江氏,利用了你,为的就是这么一个带着大秦皇室血脉的儿子,我难道过得容易吗!”

容闳红着眼低吼:“从小我就知道,父王偏爱老四,尽管他对容宿十分苛刻但那都是因为期待!你看他赐给容宿的两个人,大成、大业,呵,不就是希望他能成就大业吗?出身容家就算不努力也不会太差,父王还是要他成大业,成什么大业?当然是王位大业了!”

恐惧让毓灵瑟缩后退,但容闳像是终于找到出口一样,疯狂进攻,把一切积压多年想说又不敢说的话通通说了出来。

“你知道我筹谋了多久吗?十五岁,从十五岁我见到容宿的第一眼我就知道这个贱种野心勃勃,他想要我的世子之位,他想要容王的爵位!我岂能如他所愿。”

容闳呵笑着道出选择江氏的原因:“就在那一年,几位皇子伤的伤残的残,我就知道这背后肯定有人作祟,那大公主的江家来日就有机会一飞冲天。”

“所以你才想着娶江氏,根本不是因为多年痴恋?”

“我才见过江氏几次,也就你们这些小姑娘才会相信话本子里的一见钟情。”容闳轻蔑笑道,将自己图谋多年的宏图展现在毓灵面前。

虽然娶到了江氏,但他并不知足。

因为他知道,就算一切顺利,他顶多也就是未来皇帝的姑父,江弋的脾气他也见识过的,只怕没什么大用,但那时他没有别的法子。

直到两年后何娴妃生下了昭煦太子。

毓灵公主的地位瞬间一飞冲天,就算皇帝顾念旧情不曾废后,昭煦太子继位后毓灵公主依旧是他的亲姐姐,这一层血脉关系是谁都替代不了的。

江氏的价值急转直下,偏偏那个时候容王妃糊里糊涂地迎了江氏过门,还天天暗示他和江氏想抱孙子。

容闳知道,毓灵和他年龄相差太大根本不可能,但这心思一旦种下就拔不出来了。

他自告奋勇帮江氏寻来了求子灵药,却暗地里改成了避子汤。

江氏两年未孕,颇受王妃白眼,容闳看在眼里疼在嘴上心里却关系着朝局暗流。

他在观望,前几位殿下都短命,这昭煦太子也不知活不活得到成年。

显然,容闳又一次看准了。

昭煦太子忽患恶疾暴病身亡,皇帝秘密召见裕王夫妇,赐下大量补药为裕王妃补身体,他就猜测很可能是皇帝知道自己再难得子,这才把忠心挪到亲弟弟身上。

他们都是方皇后所出,经历了窦氏之难,虽说没理由去恨曹后和德王,但要皇帝将皇位传给德王一系,那是万万不愿的。

容闳知道,这就是他的机会。

大秦皇室无继,就是他这样野心家的盛宴。

他一面暗示容王妃,将来毓灵的丈夫才是最贵之人,一面费尽心机以容王妃的名义联系到了嘉华,配合着经营一点眉多年,为的就是一次杀机。

除掉秦绍。

奈何裕王早有准备,带着秦绍躲到渝州去,人流混杂秦绍又是“病秧子”少出门,实在不好动手,这才一拖数年。

“你知道吗,看着秦绍长大我有多急。这些年我去了渝州三次,三次都没有找到机会下手。”容闳眼里闪着寒光,“甚至三年前我借着历练的由头外放,在渝州正正呆了四个月……”容闳像是被什么卡住了喉咙,说了半截便停下不语,反而亲昵地去摸毓灵的鬓角:“毓灵,你不要生我的气,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咱们的孩子。”

毓灵颈上寒毛倒竖,说不出话来只会摇头。

容闳还不死心:“毓灵!你想想,难道你不想咱们的儿子当皇帝吗?那样你就是监国大公主了,你甚至可以做女帝!你看看承安大公主,你想想你也是嫡公主,先楚还有长宁女帝,她们可以,为什么我们,你和我不能?”

毓灵整个下巴都在颤抖,“你们疯了,你们都疯了,大姐疯了要做皇帝,你疯了要谋朝篡位,还要我发疯,我——”

“毓灵!你醒醒吧,秦绍也是个女人!”容闳扔出重磅炸弹,“德王和曹太后没有撒谎,秦绍真的是女人,我已经有了证据!”

容闳命人把顾氏的状辞带上来:“你看到了吗,顾氏,秦绍的长嫂,我已经治好了她的疯病,她愿意出庭作证,证明秦绍的确是女人,证明这一切都是裕王为了夺嫡的骗局。”

毓灵还是摇头,不敢相信:“父皇不是……验明正身了吗?”

“陛下?呵,陛下油尽灯枯秦绍却权倾朝野,你觉得陛下还有的选吗?”

“不——”

“不什么不!”容闳按住她的肩膀,蛊惑道:“你要想清楚,秦绍来长安前陛下身体一直康健,为什么她才来了一年,陛下就一病不起?她和容宿日日耳鬓厮磨难道枕边床头,容宿就不曾要过我的王位,不曾疑过你的孩子?毓灵,我们不是只生一个孩子的,只要你日后生了儿子都会成为她的眼中钉,我们逃不掉的!”

毓灵觉得自己好像沉沦在黑暗中,一张大网迎面罩下,她越是挣扎,就越穿不上气来,目光迷离之际只有容闳带着痴情面具向她伸出手来,喊着她的名字。

“毓灵,坚持住!”容闳深情呼唤着,毓灵满头是汗,接生的婆子忙着烧水换盆,不住地喊着:“用力,殿下,用力啊!”

“王爷,殿下昏昏沉沉,根本使不上力啊。”婆子跑到门外跟容闳禀报,还说:“这样下去,只怕会一尸两命啊。”

容闳的脸瞬间就青了,八个月早产儿本就难将养,若是再耽搁,只怕……

“来人,封府!”容闳忽然喝道。

婆子不明所以,只见乌泱泱的兵冲进各处守得严严实实。

容闳手持宝剑,冲进那不远处的小院。

三个孕妇跪在他脚下,婆子们慌慌张张地上前迎接,迎头却是一把血光。

光影交叠,杀戮的刀尖血挑三尺,墙壁倒影出男人单手托起一四肢挣扎的小家伙,地上已是一片血红再无生气。

“有刺客行刺殿下,已被就地正法,但殿下受惊早产。”容闳勾出一抹笑意:“喜诞麟儿。”

第三百四十八章:迫害

不二朝与虎谋皮第三百四十八章:迫害秦绍听到毓灵产子并不意外,“把朕的贺仪送去。”

“陛下,王府戒严,说有刺客,这些似乎都暗有所指啊。”玉成先生提醒,秦绍又何尝不知,她朝容宿抬抬下巴,那边默契解释道:“想必过不了几日,容王府就会‘查清’真相,行刺的人估计会和禁军有点关系。”

玉成先生脸色微变:“陛下打算怎么应对?”

“还能怎么应对,”秦绍走下龙椅,手一搭,放在容宿肩上,容宿配合着微微屈膝,两人相视一笑,“顾氏都让人家抓了,我还能有什么法子,让他闹吧。”

“这太冒险了!”玉成强烈反对。

既然知道顾氏落在容闳手里,就更该谨慎才是,怎么能放任自流。

“陛下,您刚刚登基地位不稳,若是身份暴露,可是灭顶之灾啊。”玉成知道秦绍要玩火,总是谨慎些的好。

秦绍莞尔:“灭顶之灾?先生以为,谁能灭我?”

……

毓灵公主产后失调,堪堪将养着,何皇后自己还经常迷迷瞪瞪也帮不上什么大忙,倒是何启盛以“娘家表哥”的身份登门拜访两次。

当然,他一个男人到底不便去见产妇,家里又没有妻室可以替之一探究竟,最后也是不了了之。

但刺客的事已经如秦绍所料查出一些端倪,矛头果然直指禁军,甚至在“刺客”身上查出了一些“证据”,当然,全都被容闳知情识趣地毁掉了。

但消息被一班老古董得知,随即闹上了朝堂。

“毓灵公主是大秦的嫡公主,遇刺早产,岂能不了了之!臣请彻查此案!”几个御使拉住了周老御使一起进言。

这件事虽说没有证据,但也不算空穴来风,毕竟毓灵公主的确“死里逃生”,周老御史即便是怀疑自己要被人当枪使,也还是站出来为毓灵发声:“请陛下彻查此案,还殿下一个公道。”

“公道自然要还,”秦绍意味深长地看了容闳一眼,“容爱卿,你觉得这个案子派谁去合适呢?”

容闳跪倒:“臣之家事,不敢劳陛下费心,臣一定尽快查清真相,请陛下恕罪。”

“朕恕什么罪?”秦绍眯起眼,挑了个话错。

容闳这厮,也忒心急了。

“是,是臣没能照顾好公主,愧对先帝圣恩。”容闳对答如流,秦绍也没想在朝堂上闹得难看,索性散朝。

但下了朝,就有人非议起来。

“你说这陛下皇位已经坐稳,为何还要扒着毓灵公主不放?”

“这还不简单,到底不是亲姐弟,还有大公主和江国公的前车之鉴,陛下能不忌惮世子么。”

“这话就理偏了啊,世子年幼,待成年懂事,陛下儿子都得有七八个了,江山稳固,哪里需要忌惮这个。”

听的人冷笑起来:“说得就是这个理,既然如此殿下为何还要忌惮毓灵公主的儿子?说不定就是因为陛下自己……也是个女儿身。”

暗中引导起效,长安城那股邪风又吹了起来,而且这次比德王那回安排的更周密。

消息是从渝州城来的行脚商人处传出的,说在渝州时绍世子就只允许一个奶娘近身伺候,根本不需别的女人近身,行止颇为诡异。

后来又说秦绍有“龙阳之好”,实际上是因为人家虚凰假凤,倒过来了。

这事儿来得突然又诡异,但是和毓灵公主遇刺的事互为表里,多了几分可信。毕竟秦绍要是女的,那相较之下毓灵公主才是继位的最佳人选,何况公主还有儿子,这也就解释了为何陛下会“迫害”毓灵。

随着容闳“查案”,风声越演越厉,开始有人拔出了顾氏的事,传说也越发可怕。

曹太后为何被先帝褫夺封号?除了害死几位皇子外,最初的成因可是顾氏,太后将顾氏献给皇帝,随后曹氏一党迅速垮台,而后陛下也病情加重没过多少时日就去世了。

虽说陛下一直是清醒的,但当时秦绍监国已久,谁能保证不是她做了什么,逼迫陛下认下她这个储君?

要不然,陛下何以传位给裕王的女儿,而不传给自己的女儿?

这说不通,绝对说不通。

人心就是如此,当第二个事发生时,下意识就认定了第一件事是真,故此他们很少有人意识到,所有的猜想已经默认了秦绍是女人这件事。

这让容闳心情甚好,散朝回府,特意抱起儿子摇摇。

“殿下,你看咱们的儿子——”

“那不是我的儿子。”毓灵冷漠地转过身,泪如雨下。

容闳笑笑抱着孩子上前:“殿下,这就是咱们的孩子,你生了四个时辰才生下来的儿子。”

毓灵看着那细弱的孩子被擦得干干净净,心里酸楚不已,不知自己的孩子是否也能得到这样的照顾。

“王爷,那也是您的骨血,求求您,让我见见她吧,让我养着她吧!”毓灵扒着容闳的衣襟哀求。

容闳冷下脸来:“毓灵,你当时疼昏过去了,这就是你的孩子。”

“他不是!”毓灵疯狂摇头,根本不肯承认,容闳无奈地垂下手,让奶娘抱走孩子:“毓灵,是我不好,我不该吓唬你,但他真的是你生下来的孩子,是我们的儿子。”

毓灵几乎就要信了,可想到后院那几个大肚子的女人她就脊背发寒,她生怕自己生的是女儿,怕女儿已经被容闳残忍地杀害送走。

“别,别这么对我!别这么对她!”毓灵抱住头,整个人濒临崩溃。

容闳皱起眉,拂袖而去:“难成大器。”

女人,都一样。

这个时候,容闳倒是有些佩服秦绍,这个女人的手腕和心智的确不让须眉。

可惜她八成已经是容宿的女人了,否则……

容闳推门出来:“殿下受惊过度,发了癔症,让太医院的人好好诊治。”

御史台的老家伙们不是想要看毓灵有多惨吗?

那他就让他们看个够。

容闳冷笑,这个时候,毓灵越是疯疯癫癫,顾氏出面作证时对秦绍的情况就越不利。

这真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容闳心里欢喜,毓灵清醒可以替他争皇位,不清醒,也能用来卖惨骗骗老家伙们,算起来怎么都是他赢的面大,而且他还有意想不到的帮手。

“大庆,是时候放狗出去了。”

容闳得意万分地走出家门,他没看到的是,屋内公主床下爬出一个颤抖得不能自己,只用拳头塞住嘴才能不发出声来的丫鬟。

请假一天,带猫看病

今天下班发现它脸上秃了一块,懵逼了,猫藓。稿写的断断续续,它总是挠,为了防止扩散,现在带去医院了看看买个耻辱圈。

当妈真难!

第三百四十九章:状告

不二朝与虎谋皮第三百四十九章:状告“刺客是一点眉残余,记恨我率兵清剿,故行刺我妻儿,还心思歹毒想要栽赃给禁军,如今已经真相大白还请陛下过目。”容宿呈上奏章。

满朝文武,猜忌秦绍身份的,也猜忌这份状辞真假。

毕竟这么完美无缺的答案实在叫人失望,何况德王已经被关押在宗人府,想兴风作浪恐怕是难。

“罪王一直在宗人府反省,从未出面更没有跟任何人联系过,容王怕是找错了人。”宗人府的果然急着出来告白。

“刺客是流窜余孽,与罪王并无关系。”容闳一句撇开,宗人府的老大人见状倒也不好苦苦相逼,只是心里有些怪怪的感觉。

从前容恺同在时,可绝不会这般客气。

到底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容王府,荣光不在咯。

“既然并无干系,那就劳容王爷多费心思,把人都抓干净咯,否则公主安危不定,岂非日夜难眠。”容宿从身后调侃。

容闳淡然笑应。

变故就发生在当晚,一直被容闳秘密关押的嘉华终于找到“破绽”脱困而出,当得知太后身死德王被囚后,嘉华想方设法混入了宗人府,见到德王。

屋里布置简单,一桌一床一案倒是笔墨纸砚备得全和。

德王身着灰衣,头上一只木钗简单束发,不知哪里来的松木檀香在炉焚着,俨然一副书生气态。

“王爷,”嘉华抿了抿唇,没说出话来。

德王对她轻笑,提笔在桌前写下:来了,他怎么说。

“他?”

德王写了个闳字。

嘉华摇头:“王爷误会什么了吧,我是……”嘉华顿住,的确容闳对她一直看守严密,怎么会突然就“疏忽”了?

“王爷是说,容闳想利用咱们?他利用咱们做什么?”嘉华皱眉,自说自话似得:“我若脱困第一时间必定是助您脱困,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揭穿秦绍身份。

一旦身份泄露,秦绍一女子立身不稳,别说毓灵公主有机会,就是承安大公主也要被有心人退出来分一杯羹,何况容宿手里还有一张王牌,先帝的亲外孙。

“坐收渔利,他打得可真是只好算盘。”嘉华冷笑。

德王摇头,写下:“是我留书提醒了他。”

“王爷……三思,”嘉华目光凝重,像压了千斤巨石,“容闳现下如日中天,咱们此时揭穿秦绍,极大可能就是为他做嫁衣,”看到德王摇头,嘉华心思一沉:“王爷,容闳就是利用您的报仇心切!”

你不想为母后报仇吗?

德王简单一句,让嘉华沉默,“我要帮母……帮娘娘保住您。”她说。

德王摆手写道:谁是螳螂,还未见分晓。

嘉华不解:“您是觉得综世子,可您如今被削去爵位,世子也不再有继承权。”

德王淡然写下一个“骋”字,嘉华年轻,并不知道秦绥生母其实是德王安排的,但此刻发现德王竟将秦骋当成自己的底牌,心里瞬间有了些猜测,只是不好言说。

你去联系旧人,秦骋一事不能再失手。

德王写完就将纸丢入炉中。

秦绍害他要做一辈子的哑巴,就算孤注一掷,他也要拼。

嘉华攥紧拳头,也道:“与其苟且偷生,日夜担惊受怕被她清算,不如搏上一搏。”

她走出宗人府的门,那线人主动联系她,嘉华冷笑塞给他一张纸:“回去告诉你主子,照这单子准备,自然如他所愿。”

暗沉的夜幕下看不清线人脸色,只听到一声:“是。”

嘉华轻笑掩在黑暗中,哪边风好往哪倒,也是人之常情,她不见怪只想让秦绍付出代价。

是以,第二天夜里就传来了德王狱中中毒的消息。

毒性猛烈差点要了德王的命,而抢救回来后宗人府却查不出什么由头,好不容易揪出些线索竟然又是直指禁军,容闳所谓的“一点眉”残余现在连旧主德王也要杀了,这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这个关键时候,顾氏出现了。

她竟然亲自到衙门击鼓鸣冤,状告太子秦绍下毒害她,目的就掩藏秦绍最不可告人的秘密。

这一下可是油锅泼水炸了膛,无数双眼睛盯向顾氏。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状告当今陛下!”刑部尚书脸都紫了,这是告状吗,这是逆天!

秦绍如今就是大秦的天,顾氏告她,不就是逆天吗!

顾氏先是微楞:“她果然登基了吗……”女子称帝实是闻所未闻,秦绍她竟然做到了,顾氏对这个小叔子的印象还停留在当日渝州王府里,那个冷冰冰说出“杖毙”两个字的样子,一转眼,那个少年已经上了龙椅。

本该属于她儿子秦骋的龙椅。

“不,她不配,她是女人,女子怎可称帝!”顾氏忽然吼道,“她欺骗先帝,迫害我与骋儿只为夺嫡满足一己私欲,她不配!”

又是一场惊涛骇浪,烟尘滚滚落下之时,顾氏已经站在宗人府堂前与德王对峙,一道叙述了秦绍是如何迫害她,她又是如何被太后所救又复被擒的事。

宗人府引为大事,因秦绍如今已是帝王,曹太后已经不再,世间再无人能问罪于他,便转头求到何娴妃名下。

“娘娘细想想,记在名下的人总比不上亲生的,要陛下真是女儿身,您的毓灵公主岂不比她尊贵,又有长子在侧,娘娘,您就答应吧。”牵头的是宗人令蔡涵,他一直持身中正,只有一个儿子偏宠不已。

后来儿子犯了人命,是容闳偷偷保下了人,当时就有了这过命的“交情”。

另一边,何后疯疯傻傻多年,如今恢复几分智力也时好时坏,几句话就被人勾去当了这杆枪。

秦绍看火候足了,索性命人将证人证物的统统带到大殿上。

“顾氏,”秦绍心中唏嘘,“一别半年,你竟有了如此本事。”登殿击鼓可不是寻常女子敢的。

“为了我的骋儿,我什么都敢。”顾氏攥着拳头给自己打气,折腾得泛黄面色透着一股莫名的阴鸷,像孤注一掷的饥鹰最后一次觅食。

秦绍淡然靠向身后:“也罢,今日这一场结束,不论你是为何站在这里与朕为难,这裕王府的门你都是回不去的。”

顾氏抿唇,回不去就回不去,儿子做了皇帝,她自是要搬到慈安宫去住。

秦绍挥挥手:“说吧,把你们要说的都说出来,朕也听个清楚。”

第三百五十章:上场

不二朝与虎谋皮第三百五十章:上场以蔡涵为首的几位宗亲和老臣纠集起来,一口一个先帝,又搬出帘后的何太后,追根到底都直逼秦绍到底是龙是凤。

秦绍听到他们没力气吼了,才百无聊赖地抬手:“容爱卿,你说呢?”

朝中一片静默,纷纷看向容宿,可容宿动也不动,笑眯眯地给了容闳一眼,“容王,陛下叫你呢,难不成您也怀疑陛下身份,现在就要抗旨不遵了?”

“臣不敢,”容闳恨得牙根痒,这个时候站出来,就是出头鸟。

他实在有些不习惯做这种事。

“臣……臣不知此事,但臣以为,先帝既然传位于陛下,自然有先帝的想法。”

“先帝只怕也被蒙在鼓里吧!”蔡涵立刻接住话茬,就差指着秦绍脑门子说她弑君篡位了。

当然,这个高帽子是扣不成的。

先帝驾崩前,秦绍早就把一切都想好了,几位重臣全数在场,亲眼看着皇帝咽气,绝对是心甘情愿传位秦绍,半点文章没得做。

这就是她高明之处。

容闳咬牙,若是当初秦绍有半点心慌,藏手藏脚,只怕今日早就一败涂地。

可惜,秦绍连跟容宿那点事都不藏着掖着,顶着个“好南风”的帽子,反倒成了灯下黑,怎么说怎么有理。

这厢听了如此多的质问,也只是懒洋洋挥手:“容卿,你来问。”

看看,这更过分了。

“臣只有一个疑惑,还请顾大夫人解答。”容宿出列,一杆标枪似得挺着,直叫人不敢因他献媚于帝而轻视半点。

“既如大夫人所说,您偷听到了如此关系重大的谈话,陛下又绝情绝义,为何不杀人灭口,一了百了呢?”

“你!容宿,你好大的胆子!”蔡涵呵斥。

容宿挑眉:“大胆?我堂堂三品大员,难道问话一介妇人,还要朝天借个胆子不成?还是说,蔡大人现在已经将这位顾氏夫人当成太后娘娘了?”容宿朝左上方抱了抱拳:“太后娘娘还在上首看着呢,容我提醒您一句,这先帝只有一任皇后,那就是殿上这位,旁的什么,”容宿冷笑着扫了顾氏一眼,言简意赅:“痴心妄想。”

顾氏脸色煞白,瞬间像被人穿个透心凉,嘴唇却哆哆嗦嗦:“我没有,我、我没想过这些……”

“你当然不配想,”容宿拿出他一贯咄咄逼人的态势来,逼近顾氏道:“即便是骋世子想要继位,也得是过继到昭煦太子名下,认太后为皇祖母,您,永远都只能是裕王府的庶子妃,哦,陛下刚才金口玉言已经说了,您如今、也不是裕王府的人了。”

顾氏被他唬得一脸雪白,嘴唇都快渗出血来,她一直以为自己能当太后,能一世平安,没想到事败后将会是无家可归的下场。

皇帝金口银牙把她逐出裕王府的门,顾家还敢收留她不成,她倒是又该何去何从啊!

顾氏慌了心神,目光与容闳交汇,觉察到他紧皱的眉峰间一抹催促之意。

如今事成定局,她就是粉身碎骨也得把事情办成,至少,她还有骋儿。

那可是皇位啊。

顾氏结结巴巴开了口:“我、我好歹是骋儿的生母。”

“嗤,”秦绍笑出声来,手指在御案上敲了敲,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底下立刻就有人跟着笑道:“如大夫人所说,骋世子才是陛下最大的敌人,难道为了皇位能不顾亲情的人,还会对亲人留情?”

顾氏脸色涨红,情急之下乱了阵脚:“她、她本来想杀我了,是太后救了我,所以我才能站在这儿!”

秦绍已经不耐烦了,她立起手掌,争辩的朝臣霎时安静。

“今日朕已看过一场好戏,如果没什么别的,就散了吧。”她挥挥手,要退朝。

“慢着!”蔡涵被秦绍这不按套路出牌的招数打蒙了,一句话出口就有些悔,秦绍眼下可还是当今天子,不过事已至此,他只能接着道:“陛下还没交代清楚,如此草草结尾岂非令天下人生疑?”

秦绍眉头上挑,嘴边含笑:“所以蔡卿的意思,要验朕的身了?”她摊开双臂,栩栩如生的五爪金龙有如实质,仿佛游天而起,吟啸九天。

“放肆!”

老成持重的周老御史终于忍不住,指着蔡涵手指抖动:“蔡大人,你竟敢当众对陛下不敬,简直不可理喻!”

老御史站出来拱手,随即有几位御史跟着站出来,连名参蔡涵一个大不敬之罪。

秦绍放下双臂坐好:“蔡卿一片忠心,朕岂忍苛责,叫皇后来吧。”

“皇后,对,林宗遥根本就是个男人,验她就可以!”蔡涵显然是知道不少内情,当即戳出这件事来,另一边容闳低头抿出一截微不可查的冷笑,他想要的终于来了。

他从没想过要证明秦绍是女人这件事。

皇帝驾崩得突然,秦绍迅速继位打他个措手不及,现在想去证明她是男是女已是天方夜谭,难道还真有人不要命地去验秦绍的身?

何况就算秦绍真是女人,她也是当了皇帝的女人,堂堂大秦上邦断然丢不起这个人。

就像前世,容宿造反打进大殿,面对满朝文武揭穿秦绍真身,也没有一人胆敢提出验秦绍的身。

所以他真正要做的,是揭穿宗遥的身份。

宗遥,这个被秦绍下旨封为皇后的人一旦身份暴露,那就是对秦绍身份最有力的证明,而且宗遥既然自称女子,刚好可以让何后亲自带人主持验看,甚至连顾氏也可以进去。

“荒唐!”秦绍抄起手边物事狠狠砸向蔡涵:“皇后乃一国之母,你竟敢验他的身,简直是不把朕放在眼里!来人,拖出去斩了!”

秦绍这声令下,殿外侍卫就冲进来拖人。

蔡涵似乎没想到秦绍会直接下死令,人都傻在哪儿想喊冤都不知道冲谁去喊。

容闳更是面无表情。

这件事,必定要有人血祭,蔡涵,只是一只出头鸟罢了,等他死了,群臣才有话说。

“冤枉,老臣冤枉!”蔡涵的呼声渐渐远去,秦绍冰冷的表情才开始融化:“这等无稽之谈断不许再起,退朝。”

“啊啊。”德王忽然站出来,一脸痛心疾首,指向何后,手指不断比划着什么,容闳笑着翻译:“罪王的意思是……请皇后娘娘与太后娘娘慢谈,一切自会、真相大白。”

“看来,容王是不打算善罢甘休了。”秦绍微笑,终于逼得这条老狐狸亲自上场了。

第三百五十一章:正身

不二朝与虎谋皮第三百五十一章:正身“臣不敢,只是蔡涵虽然言语无状罪该万死,但他说的亦有道理,陛下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要考虑到皇后娘娘的名声,毕竟……六宫多是女眷,这样的谣言,实在不利于皇后娘娘于中宫立威。”

不少臣子迎合,争相出列:“请陛下三思。”

秦绍怒极反笑:“先帝已经派人验过,你们还不肯罢休?”

“既然先帝已经验过,自然不惧再来一次,也好明辨身份。”容闳好像站在秦绍立场,热切地帮忙。

何启盛皱眉:“既派人验过,便寻那人再来一次便是,何须劳动太后大驾?”

容闳像钓着了鱼,眼里闪着光,有刑部的人低声提醒道:“那验查的宫女被打入曹氏一党,已经没了。”

其实早在曹太后一党被诛前,那个宫女就该被灭口了,合着她运气好,这边曹太后怕皇帝起疑路线没有尽快动手,等想料理她的时候自己又被秦绍所杀,故此活了下来。但秦绍岂能容她,索性打入曹氏一党杀了了事。

不过今天翻出这些旧账,显然有点掰扯不明白。

“还是请太后做主。”容闳拱手。

“请娘娘做主。”追随容闳的人拱手相请,又有一些看着身边人都弯了腰,自己也跟着拱手道,就连周老御使也没有出言反驳这等无稽之谈,反而站出来:“陛下,此事虽有辱体面,但为了皇室的名声,还请陛下决断。”

周老御史都开了口,秦绍再也没有推脱的理由。

她看向太后,“母后的意思呢?”

何太后其实没什么主见,虽然当年也是个灵透的人,但疯疯癫癫这些年脑子已经有些顿,面对这种情况一时不察就头痛起来,但秦绍和她没什么血亲而容闳却是她的亲女婿,孰重孰轻自然不需要费神分辨:“就让哀家去看看吧。”

她初时并没有把这件事当真。

毕竟皇帝是女皇后是男这种事太过无稽,她并不是很相信,但蔡涵之前来找她透露过这当中有几分容闳的意思,她也就来了,现在看过一套又在秦绍推三阻四中找到几分可疑之处。

难道真有这样荒唐的事?

何太后直到走进皇后的坤德宫,脑子里都是乱糟糟的。

大殿没点灯火,光线透过关得严严实实的窗户勉强洒落,里面还是有些暗淡,只能看到皇后孑然而立,那身量倒的确较寻常女子高大些,不过脸廓头饰还是衣饰都是皇后独有的装扮。

“你们都退下吧,留本宫伺候母后。”宗遥早知情由,既没反抗,也没有过多不满,只是淡淡开口遣散众人,只留何太后一人。

“皇后,你有话要跟哀家说?”何氏皱眉道,忍不住近前打量宗遥面貌。

三分五官七分容妆,宗遥脸上扑了庄重的粉绘了精细柔美的弯眉,若非脖子上缠绕的纱巾太显眼,倒真能让人不生疑。

“是有人想告诉娘娘一个秘密。”宗遥拍手,一个宫装女子哆哆嗦嗦走上前跪倒,他简单介绍:“这丫头是从容王府出来的,从前是江氏身边的大丫鬟,名唤春楠,容闳尚主后就被调到偏院伺候茶点,就让她来告诉您,在容王府里都听着什么了。”

……

日升正中,在大殿正中铮亮的地砖上渐渐铺开。

朝臣们的议论声渐渐嘈杂起来。

验明正身,需要这么长时间吗?

德王和容闳暗中对视一眼,分明在彼此眼中看到了怀疑,两个各怀鬼胎的人,终究是不能信任彼此,反倒是秦绍坐在上头大半天腹中饥饿,咕噜的第一声就命人去备膳。

饭食是早就预备好的,御膳房流水的美味端到偏殿,香气远飘,勾得人馋虫大作。

秦绍当然不需要顾念什么,內侍说布宴好了就起身走下殿内玉阶。

快到门口时,最近的小官腹中一滚,随即惶恐跪倒:“陛下息怒,臣……臣无状了!”

监察御使亦负责督朝仪,当即有数人参他御前失仪,骇得小官叩头不休,磕得脑门上都是汗。

秦绍好脾气地摆手:“人之常态,不足为过,都起来吧。”

小官感恩戴德,几名御使抿抿嘴也就不多说了,甚至当中一人也狠狠吸了吸肚子,看来腹中也是饥饿难耐。

秦绍看了那名御使一眼,笑笑:“诸位爱卿都饿了?”

“这……”群臣低头,羞涩惶惶,各有其表。

秦绍看看日头有些恍然,张张嘴群臣正准备谢陛下赐宴时,人家一搭手:“容卿,陪朕用膳。”

群臣谢恩的话噎在喉头,羡慕的不屑的目光全集在容宿身上。

这声容卿可没人误会,断然指的是容宿了。

“是。”容宿朝围观众人露齿一笑,荣光满面地就跟上去,没脸没皮极了。

一顿饭吃过半,秦绍才命人往大殿里送上两盏甜汤。

周老御史等几位老臣身体欠佳,当有一碗,何启盛等忠君良臣自也有一碗,还有陈家这样的姬妾父兄自然也有,若不是林信鸿听到风声告病没来上朝,他也能得上一碗。

“谢陛下恩典,”老御史端着碗谢恩,才抖着手喝上两口。

香甜之气飘满大殿,许多人趁着脖子,望着飘了几朵金黄桂花干净透亮的小糯米圆子在勺里打着滚,被人趁热吸进嘴里,只能咽咽自己的口水。

这里面当然不包括德王和容闳,不过饥饿这事并不会以意志为转移,容闳即便表情凝重也掩不住五脏庙出卖他的咕噜声。

“陛下这怕是有意让咱们难堪。”有人议论起来。

不过这事用他说?

容闳面无表情,这点小把戏还制不住他,忙里偷闲得他只想着秦绍今日一倒,便是成全了他和毓灵,加上他现在手握容家大军,儿子若能继位自是可以稳住江山。

忽听外面一声:“太后驾到!”容闳露出笑颜,总算来了。

只见太后大步进门,气息深重显然气得不轻,容闳眉头微皱,上前:“母后可有结果了?”

何太后看向容闳,她头脑不甚灵活表情管理自然也不到位,嘴角微微上挑的样子不似笑,倒似怒急噬人般凶狠,“哀家已经验过皇后。”

皇后?

容闳心里咯噔一下,“母后可验看清楚了?事关毓灵和翰儿身份,母后一定想清楚了。”他的儿子,取名容翰。

即便如此提醒,也拦不住何太后的话锋汹涌:“蔡涵无稽之谈,玷污帝后声名,简直罪该万死!”

第三百五十二章:药方

不二朝与虎谋皮第三百五十二章:药方德王愤怒地瞪向容闳,简直是在用双眼质问这是怎么一回事。

容闳并不是很清楚,但他可以猜想,这事与秦绍有关,也与毓灵有关。

何太后多年来受尽屈辱,都是为了毓灵,想必今日会突然逆转风向,也绝对与毓灵有关,只是这关窍,出在何处?

容闳百思不得其解,眯着双眼脸色不佳。

“蔡涵已死,其族流放,剩下的、”秦绍顿了顿,点出三五名从犯一并发落,但这当中并没有容闳。

她高坐殿上,百官跪地闻讯。

“朕御极以来多受非议,念及仁义不曾深究,但今日闹得实在不堪,朕若再纵着岂非天下不宁。容宿,”秦绍唤,容宿应声出列:“朕钦赐你枢密使一职,从禁军、五城司及巡防营各自抽掉人手筹备,只受命于朕,专查此案,定要找出幕后造谣之人!另有非议者,可先斩后奏。”

“臣领旨。”容宿撩袍谢恩。

散朝时,陈大人亲自恭喜容宿:“枢密使一职虽是新置,但可见陛下之信任,容大人,前途无量啊。”

“是啊是啊。”周遭围着得人越多,风头大盖容闳。

闹了今天的事,众人也看得出容闳的心思,但今日何太后都没有帮着容闳,可见这如意算盘是落空的,那谁还有心思跟他虚与委蛇,躲还来不及呢。

当然,躲的人,不包括容宿。

“我早就说过,如意算盘打得再响,也终要败在我手里。”容宿奚落。

容闳维持神色不变:“何时的事?”

“还有心情开玩笑?”容宿挑眉,“我倒不知你如此沉得住气。”

“我有什么沉不住气的?”容闳笑着凑上去,低声:“即便你姘了皇帝,也还是奈何不得我。”

容宿想都没想就是一拳。

容闳冷笑着擦干嘴角血迹,“沉不住气的,也不知是谁。”

“我今日在这儿打你无人敢管,明朝我在大殿上打你想必也无人敢管,容闳,你以为最后沉不住气的人,会是谁?”容宿大笑而去,徒留容闳一人咬牙切齿:“欺人太甚。”

冲回容王府的瞬间,容闳就召集了几名心腹旧部。

周斌急着求见:“王爷!王爷忍这一拳之辱,他朝定有福报。”

“什么他朝,秦绍不过是刚登基羽翼未丰,我要么今朝烈性而起、要么就是被她活活熬死!”容闳怒道,他忍了这么多年,没想到功亏一篑得莫名其妙,实在让他难以接受。

“公主那边有什么动静?”他冷静下来,想先找毓灵问个清楚。

“陛下今早就派人来,强抢公主回去,若非属下拼死藏起少主,只怕连少主也要被带入宫中。”

容闳眯起眼,忽地笑了:“好,果然是毓灵。”何太后的动机有了,但随之而来的,容闳动起手指:“毓灵在陛下手里就是在林宗遥手中,太后说谎也情有可原,你们说呢?”

几位谋士连连点头,一人道:“如此一来,王爷即便要起兵匡扶正统也算师出有名。”

挟持长公主威胁太后,哪一个都是诛心之箭。

容闳黑着脸,这次并没有通知周斌,而是自己派出心腹前往燕京联系容家大军。

他处于秦绍严密的监视下,这个动作虽有合理借口但仍然引起秦绍警惕。

不过容闳虱子多了不怕咬,竟然全当没发生过。

“猎物出洞了。”秦绍笑弯眉眼,派人叫来德王,如今的罪王。

“德皇叔可知道朕召你何事?”

德王摇头,不过脸上表情可没那么平静,容闳忽然败北,他精心筹划的揭穿秦绍计策只因为何太后的一句话功败垂成,他实在不甘。

“朕要派人给你讲个故事,”秦绍拍手,春楠应声进门:“这就是那日给太后讲故事的人,前容王世子妃江氏的大丫鬟。”

德王没有拒绝,他本也好奇秦绍到底使了什么手段,让何太后改口。

“春楠,”秦绍抬了抬下巴,坐回上首去,春楠应了声是,但回忆起来依旧浑身鸡皮疙瘩,仿佛是在黑暗地狱中走一遭,这么些年世子和世子妃之间的阳光明媚原来都隐藏着那样可怕的心思。

容闳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江氏生他的嫡子,却对不过几岁的毓灵产生了肖想。

确切的说,是毓灵的血脉。

“直到小姐去后数月,奴婢一直浑浑噩噩,那恶魔为了在殿下面前显示深情对我照顾有加,竟然还把我安排在后院小厨房帮工。若非四爷找到奴婢,给我说了药方的秘密,我到死也不知小姐她竟然是……竟然是被最亲爱的人害死的啊!”

可怜她那痴情的小姐,在死在容闳手上前该是多么的震惊,多么死不瞑目啊!

秦绍看着德王茫然的脸,提醒:“药方,再给德王讲讲药方的来历。”

春楠垂头:“成亲半年后,他带回来的助孕药方,没想到竟然是避孕之药,若非陛下身边的玉成先生说予我听,我断断不知还有这个猫腻!难怪小姐从前日日服药不能怀上,反倒惫懒下来,逞了心。至于那方子……”春楠小心看了秦绍一眼。

“说吧,无妨。”

“是舒侧妃,哦不是舒妃娘娘从我们这儿拿的,后来娘娘过世,才被收拾遗物的四爷找到。”春楠说得极为客气,毕竟舒涵生前虽是个奴婢但有个好娘亲,死后哀荣极佳就连秦绍大封六宫都没忘追封她一个妃位,春楠自然不好说那方子是舒涵偷走的。

德王张张嘴,看样子是想哈哈大笑可惜发不出声。

“拿纸笔给他。”秦绍令。

德王写道:没想到我们都输给你了。

秦绍动动眉头,容他再写:本王愿赌服输,只是贤侄女,你真要让大秦江山传到容家人的手里?

这句真是诛心之言。

德王这是知道,容闳太过小心谨慎,蛰伏多年一朝生事不成注定是秦绍手下败将,现在想用感情牌打动秦绍。

大秦皇室似乎天生就对容姓的权臣有芥蒂,他就不信秦绍这样心思缜密的女人,能半点疑心都没有。

只要她动了一点心思,就好办了。

“王叔是想劝我他朝不要传位于子,而是要传给秦骋吧?”秦绍脸上挂着意味深长的笑意,直叫德王一颗心提到嗓子眼。

她,知道什么了?

第三百五十三章:身世

不二朝与虎谋皮第三百五十三章:身世“秦骋是个好孩子,虽是庶出但根上也是流着方家的血,不算违背先帝遗愿,总比将来一个体内流着容家血脉的男孩继承大秦江山要好,是这样吗?”

德王眉头微挑,写下:正是。

“德王叔这么好的算计,怎么就算不到……”秦绍玩味一笑:“自己早就露馅了呢?”

德王微白的面色波澜不惊。

“朕看着都累,”秦绍挥挥手让春楠退下,另外有人呈上一本小册子:“这是王叔府上的牌历,那日睡在那位侍妾房中都有记载,不过你多年‘醉心’丹青画技并不曾在女色上耗费过精力,所以只有秦综这么一个庶子。”

德王脸色更白了,隐隐的预感逐渐变成现实。

秦绍笑道:“既然王叔早就有心争夺大位,你又怎会半点不曾准备?唯一的解释就是,早有谋算。”

德王摇头:陛下是听信了何方谣言?

“别急着否认,朕派去查李嬷嬷旧事的人就在殿外,也调了当年裕王在宫中宿醉时的旧档,用不了两个时辰,这一切就能水落石出。”

秦绍泰然自若的模样彻底击溃德王的心理防线,他最后一步暗棋,也被秦绍拔除了。

德王眼睛瞬间充血,奋笔疾书:好好好,你便让大秦江山落在容家狗贼手里吧!

“传给秦骋,就不是落入容家手里吗?”秦绍引为笑柄。

德王被她弄糊涂了,皱眉不解。

“德王叔,你运筹帷幄多年,就没觉得容闳哪里不对劲?”

这可把德王问住了。

说起来若非秦绍今天告诉他这番真相,他也要被容闳一副深情款款的模样骗过去,只是今朝这些都不重要了。

他和容闳不都是秦绍砧板上的肉吗。

不,不对。

若是如此,秦绍还用得着费力找他过来?

德王写道:你想我帮你除掉容闳?

“帮我?不,这是在帮王叔自己。”

德王冷笑起来,他摊摊手,显然是孑然一身的样子,他还有什么好帮的。

秦绍的手下败将,注定一辈子要蛆虫一样活在宗人府,不见天日。

谁还能帮他什么?

“德王叔谋划这么久却险些为他人做嫁衣裳,心里就不恨吗?”秦绍冷笑,“王叔不必惊讶,朕没有诓你,若是秦骋登基赢的人一定是容闳。”

德王也是心思剔透的人,他瞬间想到了这句话对应的可能,当即就觉得天方夜谭,哑着嗓子啊啊笑了三声,表示讥讽。

“那你给我一个容闳帮你的理由,今天,大殿之上,容闳帮秦骋继位,对他有什么好处?”

德王愣住了。

“你或许在想,容闳只是蠢,急于和我作对才要假手与你,可能证明我的身份后他就要反戈一击,转而挥容王一系推拒毓灵公主与自己的儿子?”

德王不受控制地点点头,他正是这么想的。

“那顾氏呢?你当这女人是真的傻吗?”

一个蠢妇人罢了。

德王对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顾氏没有好感,但轻蔑随着秦绍的笑意顿住。

是了。

顾氏疯疯癫癫那么久,被治好的第一件事不是见儿子,不是想法子自救,而是胆大包天到状告当今皇帝,连戏文里怕都不敢这么写。

“没错,是容闳给了她承诺,而且,她和容闳绝非初次相识,容闳,是顾氏可以托付信任和儿子的人。但我查过顾氏的资料,她家族是渝州望族,自小生活在渝州,后来嫁进王府,但可惜大哥从军姨娘多数不在家中,二人感情当真一般,可容闳却下过三次渝州附近。”

这足以说明一些东西。

能让顾氏完全信任托付亲生儿子的男人,怎么可能是一般人,最可能的还是……这个男人是孩子的爸爸。

也只有这样,才会有人甘冒大险将局面推入高潮。

德王面如死灰跌坐在地。

果然是为他人做嫁衣裳啊。

他以为自己走在二十多年前头,安排了自己的侍妾,算计了皇帝和二哥,众叛亲离后,终于得到一个完美的结局。

即便秦绥战死,还留下一个秦骋。

谁知容闳也存了这个心思,还利用那几次外放的机会和顾氏搅在一起,生下了秦骋。

德王忽然脸色难看,字都有些抖:秦绥的死……

“是意外,也有人为。”秦绍收起笑,好歹她也叫了秦绥十几年的大哥,也是皇族血脉,断不容许旁人算计,所以容闳,必须付出代价。

“杀子之仇,王叔打算怎么报?”

德王竟然迟疑了,他开始盘算,秦绍所言是真是假。

毕竟一切都是推论,或许顾氏是真傻又或许容闳没有这么大的胆子,敢抢秦绥的女人,总之,证据呢?

秦绍红口白牙地一说,就算证据?金口玉言也不是这么用的。

“王叔放心,这件事朕绝没有诓你,秦骋,的确是容闳的孩子,大秦江山若是传给他才真叫绝了后。”

秦绍叹了口气。

她虽然没有证据,但她确定秦骋的身份一定有问题,不为别的,就为了通玄镜突然被激活,就能猜到一二。

这个问题是秦绍这几天才想明白的。

容闳这样的人,做一件事能想到一万条后路,毓灵这件事他却做得有些孤注一掷,以至于被她用药方和春楠戳穿后,他无计可施甚至要去联系容家旧部造反。

纵然害怕被她鲸吞蚕食,也不太像是他的风格。

除非他有秦骋这条后路,只要他孤注一掷,最少也能将秦绍拉下马来,到时德王一定尽全力帮秦骋上位,到最后赢得还是他容闳。

至于真正点醒她的,还是皇帝的那句话。

通玄镜,会在大秦江山衰亡之时,在她的手里发挥作用。

而前世容宿费尽心机诛杀容闳,才扶秦骋继位,既是大秦血脉,又有什么不可?

两相印证,秦绍已经笃定事情真相。

眼下唯一差的,就是一个揭穿容闳真面目的人。

德王虽有心争夺皇位,但毕竟是秦家子孙,要把大秦江山拱手让给容家人,他是断然不会同意,可眼下却是个和秦绍讨价还价的好时候。

他写下四个大字:复我王位。

秦绍都被他气乐了:“罪王,你真以为朕无人可用了吗?”

第三百五十四章:大罪

不二朝与虎谋皮第三百五十四章:大罪“在这大殿外,有陈家、周家、谢家还有多少人请等着这个机会为朕效力,即便被容家人记恨,要承担不小的风险,他们也愿意肝脑涂地,你信或不信?”

德王没吭声,他便是真能开口也说不出反驳的话。

秦绍是皇帝,不论身份是否存疑,她现在坐在那九五之尊的龙椅上就是大秦最尊贵的人,有的是愿意为她抛头颅洒热血一表忠心的人,实在不缺他这一个。

之所以秦绍看中了他,还不是因为他皇室身份,而且凭他和嘉华与容闳几次联手的旧事,足以翻出许多其他的东西来,如此,才能一竿打死,再无后顾之忧。

德王也认清现实,他是最好人选却不是唯一人选,能提的要求实在有限。

恢复王位是不可能的,但有一件事他必须弄清楚。

他,到底知不知道你是女人。

秦绍玩味一笑,点头:“先帝,无所不知。”

德王垂下手。

“不明白为何先帝会选我,而不选自己的亲生女儿?”秦绍慢悠悠站起来,笑容很是干净地走下御台,途径德王身边时才低声:“我要做这大秦的皇帝,谁拦得住?”

德王脸色瞬间变幻莫测,上半身僵硬得有如磐石,身侧的秦绍已经走到大殿门前,有如替她拉开大门,斜阳流淌着金辉将尘埃光点照得清清楚楚,那明黄龙袍的身影也被拉长,最后印在地砖上高不可攀。

他心中喟叹:大哥,你到底是胜我一筹。

“陛下起驾!”

秦绍坐上御辇却并不叫人动身,而是由人抬着,在余晖中默默等了一阵。

最终,那扇门还是没有打开。

德王纵然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但他还是不愿意帮秦绍料理容闳。

“走吧。”秦绍道。

御辇起驾,进了宣政殿,按着大秦律,秦绍登基大典之前是要在这儿处理国事,玉成先生得知赶到:“罪王不识抬举,陛下不必介意,我已经派人只会何大人,这件事由他挑头最是稳妥。”

秦绍点头,心里还是压了颗大石头很是沉重。

容宿求见玉成退出大殿时低声提醒:“罪王拒绝出面,陛下心情不是很好。”

“多谢提醒,”容宿道谢,却让玉成笑笑,别人伴君或许要谨小慎微,但容宿哪里需要提醒。

“陛下,”容宿进殿行礼,秦绍挥挥手內侍们便识趣退下。

“寻常人家还要出上两个不肖子孙,大秦皇室血脉庞杂,有人不愿以天下为重也不意外。”

秦绍:“他是知道我能赢,只是不甘心让我赢得这么干脆,可他却没想过,容闳余党犹存的代价只会由百姓来担负。”

除恶务尽,留下余党只会不断搅扰大秦安定,难以伤到秦绍的时候,他们只会转而将矛头指向无辜百姓。

“对德王来说,百姓只不过是个数字罢了,或许陛下更该高兴的是,这大秦江山至少握在了你的手里。”

秦绍转露笑意:“说的也是。”

二人又谈笑一阵,秦绍将几本批过的折子丢给容宿,问他有没有什么新的提议。

容宿一一看过,笑得很是好看:“从前陛下还是太子时批阅的折子我都看过,种种办法皆与臣不谋而合甚至要比臣的更成熟,那时我心里就在想殿下要么是我的知交好友,要么……”

秦绍心跳顿时漏了一拍,“要么什么?”

容宿笑笑十分自然地弹了她额头一下:“那么紧张干什么?要么就是我肚里的蛔虫啊。”

秦绍揉着额头吼他:“你这是大逆不道!”

“那陛下要怎么罚臣?”容宿得寸进尺地捏了捏秦绍脸蛋,秦绍愤而扒拉开他的爪子,刚巧外面来禀报说何启盛求见,她便道:“就罚你负责容闳一案,除恶不尽,为你是问。”

“好,”容宿笑容温柔而有力,“容家这一脉的问题,我必定解决。”

“我没有怪你——”秦绍的话被容宿一根手指按在唇边,“父王一生顶着权奸的名头尽忠,至死方休,这份名声断不能让他败坏。”

容闳若反,容王的名声就全完了。

这不单是为了容家,更是为了容王的忠义,秦绍心中清楚也就不拦着他:“你若要去东北,且该小心。”

容闳虽然刚继位不久,但到底是名正言顺继位的容王,容宿若要立威只怕也难为之。

“这是朕的手谕,还有禁军调令,方昭然就在燕京督造新宫苑,可以为你策应,另外,我手里还有三百靖卫,你一并带走。”

渝州靖卫除了悍勇之外也代表了秦绍和裕王的态度,想必有此足够容宿立足威慑。

“是。”容宿接过手谕,指腹对着秦绍指尖微微摩擦,“等我回来。”

……

大秦昭和元年,六月。

御史何启盛与吏部尚书陈礼麒、刑部韩渊等十二名众臣连名上奏,参驸马容闳矫正弄权,囚禁公主,杀人命三十余条,勾结江泰行刺众世子等共计十八大罪,上陈御览。

皇帝震怒,以刑部、御史台及大理寺三司会审,彻查这桩惊天大案。

彼时容闳早有准备,一切皆推给已死之人,只言自己失察对身为大舅哥的江泰多有帮扶,却并不承认勾结之事。

至于骗娶公主、囚禁公主之事更是矢口否认。

一来毓灵对他有情是真,这份心思不能说是容闳算计所得,证据不足,二则囚禁公主被容闳解释成毓灵产后失常偶有自戕之举,疯癫无状,故而他才出此下策,虽有冒犯但有功无过。

这等精密辩词,显然是和他一众谋臣商讨过的结果,三司也的确抓了不少容王府的谋士,所得结果无误。

但这些谋士的指证也只是空口白牙,如无实证,的确难定其罪。

这就是秦绍想用德王的原因,他手里必定还有容闳的罪证。

“罢了,把春楠带去吧。”秦绍挥手。

闹得难看,也比打蛇不死得好。

案子审到第七天,有了春楠这个有力证人。

“就是他杀死了我家小姐!”

容闳脸色平静,他在知道春楠失踪后就猜到了,故此早有对策:“春楠,你又是听了谁的蛊惑?我虽再娶,但问心无愧!”

“你这个禽兽!”春楠被他信誓旦旦的样子气得头皮发麻,只冲上去抓他的脸,何启盛连拍惊堂木命人拦住:“春楠,你可有证据?”

容闳难以掩藏地一笑。

他办事干净利落,哪来的证据。

“小姐死后府中所有旧物都被他收走,”果然,容闳笑意更深,但春楠眸子随之一亮:“但苍天有眼,我还有一份他寻来的药方!”

第三百五十五章:二忠

不二朝与虎谋皮第三百五十五章:二忠“无稽之谈。”容闳冷笑,“药方自打寻来我便不曾经手,如今方子上有几味药材我都不知,你要说什么且不由着你说。”

春楠嘴唇发青,下巴一直在抖,世上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先呈方子。”何启盛主持,由太医院检验,一切秘密顺理成章揭开,药方的确是避子之物,长期服用甚至有损身体,所幸江氏有些底子又因断了念想少用药这才能怀上。

“混账!”容闳抢先怒骂,“这方子竟然是假,我非剥了他的皮不可!”

“听容王的意思,还知道开方子的人现在何处?”

容闳忍不住微笑:“原是个游散名医,不过近日正在府上做客,可巧请来一问。”

春楠显然没想到他还有这一手,何启盛也觉得事情有变。

游医被带上来,见到方子便矢口否认:“这等害人方子,断不是我所开,王爷可还记得当时我对您说过方子是秘法,故此三十二味药要分四次在不同药铺抓取,那方子我也合成四份,有重复分量的药,您瞧这上面根本没有!”

“果然有诈,”容闳竟还怒了,“春楠,这方子到底还有何人经手过?此人心思歹毒要害我断子绝孙,你断不能因为受人蛊惑让歹人逍遥在外。”

春楠瞪着大眼睛,一时无言。

何启盛拍了两下惊堂木才叫回神儿,“春楠,你到底要指证谁?”

眼见着容闳和游医这般一唱一和,春楠脑子也有些懵,那句害我断子绝孙让她不由怀疑起容宿的动机,不过她还记得趴在毓灵床下听到的一切。

“容闳,就是他!就是他换了药方!”

“春楠,你太让我寒心了,到现在你还不肯说实话吗?”

又生变数?

“什么实话?”

容闳摇摇头:“何大人,应该带上我的人证了吧。”

“采薇?”春楠怔怔地看着采薇,一时不知容闳带她来是做什么,采薇只是齐氏房里的丫鬟,后来齐氏因王府分家搬走,采薇也随着出府,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采薇颤巍巍跪倒,描述其看到齐氏请春楠吃酒去,趁着酒意,齐氏偷偷换了她的药方。

“你撒谎!”春楠惊呼,“我根本没同三夫人吃过酒!”

她便是世子妃的心腹大丫鬟也是丫鬟,齐氏堂堂一个夫人岂会自降身价请她吃酒,还同席。

可采薇说得振振有词:“三夫人从前就念叨,只要世子妃没有儿子,她的儿子就是王府的长子,就能继承王位!”

合情合理。

齐氏也掺和了不少夺嫡谋算,虽然如今落魄出府,但因为和秦绍与容宿旧情,母子二人过的并不算难堪,甚至要比许多人都好。

这样的女人,一看就不是省油的灯。

“这……这也是人证啊。”几位主审踟蹰着,一旦事情是齐氏做的,案子和容闳可就没什么关系了,杀妻之事更无从谈起,甚至容闳一下成了受害者,而春楠却成了意图掩盖真相陷害旧主的歹毒之人。

比心机手腕城府,春楠哪个也不是容闳的对手,现在乱子一出,她就懵了,嘴皮子哆嗦着咽下口水,只剩一句:“不,不是这样的,是他害了小姐,他亲口承认的!”

“我承认什么了?”容闳扬眉。

“你说是你杀了小姐,你在小姐的药里下毒,就是你!我在公主床下都听到了的!”

“公主床下?你藏在公主床下做什么,殿下病情久治不愈,原来是你在搞鬼!”容闳怒斥,一把攥住春楠手腕:“你好歹毒的心思,难怪殿下屡屡发疯,竟是你成天在她耳边进谗言!”

这手反戈一击堪称漂亮。

几乎所有的责任都被他推给了春楠,江氏的案子,毓灵公主之后的每一句话,甚至连何太后听到消息都会有所怀疑,是不是真的有另外一种可能。

人心总是这样,但凡有种可能,便要叫嚣着探寻,结果与自己想的不一样,就要疯狂地猜测找理由,最后愈演愈烈。

容闳很巧妙地抓住了这个关卡,让人自己去猜测的同时勾出无限可能。

“陛下,案情进展得不是很顺利。”何启盛御前禀报,“容王果因春楠失踪之事而做了准备,现在三司会审的苗头已经被他引到齐三夫人身上。”

秦绍点头,“意料之中。”

“是臣疏忽,容大人动身前就曾提醒过臣小心反咬,现在案情不利于春楠,是臣的疏忽。”

“何卿,朕记得当初你奉先帝旨意查裕王谋害先太子一案时,凡是以公道为先,对身为太子的朕都不假辞色。”

“臣惶恐。”何启盛跪倒,不解秦绍之意。

秦绍命人给他赐坐上茶,方慢悠悠道:“先帝临终前曾教朕分辨两种忠臣,一种是忠于江山天下,忠于百姓,要利国利民的忠臣,”她自己饮了口,氤氲气息间,递了个眼色过去,跪倒的何启盛仿佛明白了什么。

“另一种,是忠于朕的忠臣。”

何启盛再度跪倒,却迟迟不能言。

这个时候其实是皇帝给他的选择,只要他叩头谢恩选了后者,荣华富贵光宗耀祖皆在须臾,只是他读书学儒,早知自己为的是天下江山,而不是一朝皇帝。

这样便是违背始衷。

“何爱卿不必急于回答,你且去办案,朕,看着你。”

何启盛留了一后脊的冷汗,出了大殿照了艳阳,还觉得后脑勺发凉,陛下这是在暗指什么?

容闳的案子,有冤假?还是说要他徇私舞弊尽快料理容闳?

“齐三夫人拒不承认,只喊冤枉,如今案情胶着,刑部几位大人请您拿个主意呢。”

何启盛算是秦绍最开始的心腹,如今秦绍登基,三司看起来是平起平坐,但事实上还是要侧重他多一些。

这让他压力更大,或许在旁人眼中,他,早已是后者了吧。

可陛下已经登基,还有什么是需要他来做的?

“何大人,这是容大人留给您的信,说是让小的在您第二次进宫时交给您,且带您去个地方。”小內侍上前引路。

容宿的信只是让他困惑时,跟着走,上面有容宿私印,不是作伪。

“劳烦公公。”何启盛随着小內侍走,方向竟是东宫后殿。

自秦绍登基,东宫就少有人走动,这下进来,何启盛才发现原来毓灵公主就在东宫养病。

“参见殿下。”何启盛行礼,可毓灵公主只是抱着怀里的婴孩落泪:“我的女儿,何大人,求您帮我救出女儿吧!”

“女儿?!”何启盛震惊不已。

第三百五十六章:兵祸

不二朝与虎谋皮第三百五十六章:兵祸何启盛从东宫出来时,一头的冷汗。

毓灵公主慌慌张张地描述一通,将容闳对她坦言杀害江氏及算计她的事和盘托出,虽然没什么条理,但到底听得出理智尚存,并不像容闳所说疯疯癫癫。当然,也不排除是时而发作时而好转。

只是毓灵最后的话让他寒毛倒竖。

“救回我的女儿,容宿答应过我,要帮我救回女儿,我才肯跟他回宫,你不能食言!”公主近乎尖叫,那声音就像皮革间的摩擦声,让人崩溃。

何启盛怕的不是公主报复,而是那句容宿答应过她。

容宿答应毓灵公主救回她的女儿,可是……公主生的明明是个儿子。

纵然有三名备孕妇人,但容宿如何断言公主生的就是女儿?

这个问题如今怕是只有容闳一人知道,但容宿却敢承诺公主,甚至……甚至在恶意引导公主去相信自己生下的是个女儿,只是被容闳藏了起来。

“你且去办案,朕,看着你。”

秦绍温煦的声音像还飘荡在耳边,何启盛恍然明白,容宿所作所为陛下定然是都知道的。

容宿,就是陛下所说的忠君之人。

此生只忠于秦绍一人,而非那顶皇冠,那个宝座。

所以容宿敢蛊惑毓灵公主,不论真伪。

而他呢……

点破真相,毓灵公主只会更痛苦,自己也会被陛下放逐。

毕竟历朝历代的君王想要的,怕都是后者之忠。

“何大人,刑部又派人来催了。”小吏匆匆忙忙赶来,总算找到他。

何启盛这才回转心神,好似拿定了什么主意,“走。”

容王府。

“王爷,那个何启盛突然翻查起王府人员,借着齐氏的口,似乎查到了其中一个备孕妇人的家里。”

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容闳眯起眼:“急什么,公主何等身份不会出堂作证,只要公主不开口,何启盛和周御使那般老古董都只会按律追查,待他们攀扯到本王时,”容闳冷笑,“大势已定。”

他做事一贯求稳,如今谋划大业岂能不做两手准备。

“只需要十天,就只要再等十天。”容闳仿佛看到了胜利的曙光。

渝州城。

裕王一身簪缨银铠,头上戴孝,带着暑热的气息大步冲进议堂。

堂正中摆着一张很大的沙盘,少前围了不少人,见到容王立刻让出道来,沙盘上的渝州城下摆着五颜六色的兵俑暴露在眼前。

“五苗这次来了多少人?”裕王问。

“粗略估计也有八万之数。”

“短时间内他们怎么聚起这么多人?”裕王不信,南疆地域宽广多丘壑,苗人又生活在深山之中人口不好统计,但最多不过二十万之数,这十万人可就是他们的全部兵力了。

而且苗人善毒,一旦起了冲突,那些毒粉毒物一放,大秦必要损失惨重。

“具体还不清楚,好像是联姻之事出了问题,导致原本的大土司一族被杀,新上任的这一支估计着得不到您的肯定,就想着干脆反了。”将军猜测不无道理,还建议:“若想平乱,您不如就从了他们的想法,承认这新上任的一支身份,也可解燃眉之急。”

裕王冷哼:“西南一域乃我大秦国土,土司一职自要由陛下亲自任命,”说到陛下两个字,在场人脸色微妙,谁都知道如今的皇帝乃是裕王的亲生儿子,从前的小世子秦绍。

“便是今朝新帝登基,鸿胪寺也是按着旧制给原本的土司颁任证书,哪里轮到后来者!”裕王当然不肯堕大秦威名。

皇帝丧事他都没能回长安,就是因为西南边陲异动,眼下苗人大兵压境,他自要想法子破敌。

“报!王爷,五苗派人前来和谈,说想向王爷请罪,化干戈为玉帛。”

裕王身后有将军冷笑:“还没打就先怂了,这五苗也不过如此。”

“没那么简单,”有谋士警告,“王爷务必小心。”

裕王点头,但五苗来使必得接见,他走出议堂顶着骄阳来到衙门正堂,正要推门而入,有小厮打断并送来一纸字条。

裕王脸色骤变,但很快将字条捏成一团塞进袖中。

“本王还要巡防,五苗到底有何要求,速速说来?”裕王开门见山道。

“五苗本无反意,都是这贾故在兴风作浪撺掇五苗反对大秦,如今我们将人绑来,请大人处置,也请朝廷恕我们冒犯之罪。”

裕王挑眉,看向下首的贾故,忽地笑了:“这就是你们献上的赔罪?你要我大秦前几日战死的将士如何安息?他们的妻儿何人照顾?”

来使尴尬,不知如何解释,而地上跪着的“新任土司”德佳氏吐掉口中塞子喊道:“我们苗人本是要自立门户的,要不是你们这些汉狗侵占我们,我们过得好着呢!”

“食不果腹,衣不敝缕?”

“那你们为何造反?”裕王冷笑,

“天无二日国无二主,我们五苗——”

裕王忽而冷笑:“井底之蛙,你们苗寨秋收疲乏时,是谁开仓放粮?你们寨子里的村社、教习,哪个不是大秦所给,竟然在此忘恩负义!”

他话音刚落,一道细小而锋利的刀片忽然从德佳氏被绑双手中露出一截寒光,裕王还没反应过来,寒光就已切断绳索直逼裕王心口。

“有刺客!”

火急火燎地禀报,已有许多王府的人赶来救人,裕王却摊着一只手,状若震惊:“有毒!”

这是裕王昏迷之前说过的唯一一句话。

待众侍卫扑上去时,那德佳氏狂笑一声悍然自尽,其余几人则慌慌张张解释说德佳氏是自己被俘,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褚成脸都涨成猪肝色了,大刀一拔吼道:“不说清楚今天谁也别想活着离开!”

终于,几人坦言,此德佳非彼德佳,乃是造反的大土司一个旁系,狂热的苗独分子罢了。

“那又是谁蛊惑你们来投诚的,说!”褚成大喝。

几人脸色剧变,竟然连这个都知道:“是、是大秦内部的消息,我们也不知是从何而来,只说我们兵临城下再请罪,给足了大秦面子,自然能得到我们想要的。”

“你们想要的?”

“不好了,褚大统领,王爷他……没了!”

褚成怒从中来,一刀劈裂桌椅,仰天痛呼:“王爷!”

五苗几人面面相觑,忽然明白长安神秘人指的“想要”是什么——裕王一死,大秦西南边陲,危矣。

与此同时,突厥二十万大军仿佛约定好了一般陈兵雁秋关。

兵祸,就此而始。

第三百五十七章:君辱

不二朝与虎谋皮第三百五十七章:君辱长安接连收到噩耗,秦绍急召重臣商议,大挂幅的陈兵图立在正中,大秦眼见着陷入了四面包围的局势。

“眼下情势很不乐观,臣请陛下速速增兵雁秋关,另则大将驻守渝州!”

“请陛下做主!”众臣叩首,却一个有用的人选都没推出来。

说起来也怪不得他们,大秦虽饱受边患,但朝内还是稳固的,真正的大危机并没有经历过几次,即便是有这些内朝文臣们也不知战事疾苦。

故此,但凡有些历练的将领眼下都在四边驻守,长安内的这些武将多的是荫臣后裔,听到情势如此严峻,十个里有九个是称病不敢去的,敢去的那一个秦绍还不怎么放心。

“臣请出征!”跨步而出的,赫然是容闳。

秦绍扫过众臣:“还有别人吗?”

朝野雅雀无声。

秦绍一声冷笑犹如大夏日里坠入深井,冰凉得彻骨:“堂堂大秦,泱泱上邦,临战怯战,朕养你们何用!”

“陛下息怒,”一群老臣悠慢地和声,像暮气沉沉的老头喘息,让人只觉得压闷。

“容王,你请出征,是要去哪一方?”秦绍问。

容闳:“陛下所指,既是臣之所向。”

秦绍不知为何笑了起来,满朝文武皆心有猜测,这容闳身上的案子还没了,只不过因为容王身份才被临时召来,如今这是急于表现么?

可惜,陛下就是给谁机会,爬都不会给他。

“雁秋关有蒙老将军坐镇,只要粮草供应充足足以应对突厥大军,至于西南,”秦绍舌尖一颤,狠狠捶了龙案一拳:“朕要御驾亲征让整个苗寨为裕王偿命!”

“陛下息怒!”众臣连连劝阻,“请陛下以天下为重,大秦国力有限,实在难以承受两线同时开战啊!”

容闳也站出来:“请陛下允臣出征,必让德佳一族付出代价,还请您保重龙体!”

“容王!你这是要天下大乱!”周老御史忍不住呵道。

突厥大兵压境,若将大量兵力调去镇压西南苗寨,只怕会丢了西瓜捡芝麻,万一雁秋关破,长安就很可能暴露在突厥铁骑之下,到时大秦危矣!

可陛下现在正在气头上,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单看容闳敢挑这个头,就知道事情不妙。

果然,秦绍根本没管别人说什么,径直甩袖离开:“朕意已决,尔等速去办差便是。”

容闳露出一抹冷笑。

他知道,自己这步棋算是走对了。

秦绍的确智计过人,又有容宿配合,朝内外都是无懈可击,面对这样的对手,容闳觉得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她自乱阵脚。

而裕王,就是最好的引子。

作为秦绍生父,一起生活了十四年,一旦裕王身死,容闳不信秦绍还能保持理智。

龙之逆鳞不可触,触之,必死。

容闳看着兵部忙里忙外的众人,调兵遣将,集聚人马,连他在看都没发现,不由面露笑意。

南苗那群蠢货,这回可帮了他大忙了。

秦绍如今非但没心思抓他的事,只怕自己都要想方设法去为父报仇了,至于容宿……容闳看像大庆,“消息放出去了?”

“王爷放心。”这事就是大庆不做,也瞒不过容宿。

“她以为派一个容宿到燕京,就能稳住容家军么,内外皆忧的时候,我倒要看他容宿要怎么选。”

容宿赶回来安抚阻拦秦绍,那燕京必乱。

若不回来,秦绍一怒之下亲征南苗,战事一开就是腹背受敌,天下大乱,正是他的好时候。

“陛下万万不可啊!”周老御使等一干重臣跪在大殿前苦苦哀求,大热天的,连口水都喝不上,摇摇晃晃的白胡子老头们已经倒下几个,剩下的眼看着也要不信,可秦绍根本不肯见人。

“陛下……”周老御使已是声嘶力竭,秦绍于心不忍,明日打开殿门。

周老御史面色一僵。

秦绍已不是那一身龙袍,而是浑身缟素麻衣白带,极其盛重。

“裕王乃朕生身之父,此生不能尽孝膝前,难道连仇,都不能报吗?”秦绍强压声里颤意,半蹲下来的她双目已红,身形单薄,伸出双手扶起周老御史,老大人也是泪眼朦胧,“陛下啊……”

身后众臣泣不成声。

“你们要朕以天下为重,南苗不灭,便是一群豺狗时刻准备攀咬大秦脊背,一旦大秦与突厥动手,他们必要登场,到时候可就不知南疆祸乱,只怕连渝州、贵广都要受难,大秦依旧是腹背受敌。”秦绍字字慷慨,“朕今日之举就是要让天下所有人看到,我大秦国力之强盛,不惧任何挑衅!”

垂暮的夕阳在秦绍素白孝服上,竟再难找出半分孱弱之感,有的,只是蓬勃的朝气与愿景,仿佛这个人往哪儿一站,说的所有都会字字成金,所向披靡。

“先平五苗,再定突厥,朕,终是要完成大秦先祖之夙愿,一统江山!”

……

容王府。

“老臣们都回去了?怎么回事?”容闳脸色一沉,这是在他意料之外,老臣们若是不同意,秦绍就是独断专横,但若群臣附和,那就不是皇帝一个人的责任了。

这事并不难打听,容闳闻讯冷笑:“她可真有本事,一身素服示弱加上几句慷慨陈词,就把这群老骨头给忽悠了?这群老东西最重脸面,怕是现在想明白过来,也不好厚着脸再去了。”

“王爷,那咱们怎么办?陛下要真是亲征南苗,那些苗人怕是每个三天就得投降!”

大庆负责联系过苗人,很清楚他们对故土的顾念,原本裕王对西域诸国都很照拂,尤其是苗疆几大寨,故此他们的野心也就那么大,一旦被打散了根本要不了几日就会投诚,到时说不定还会把他们供出来。

“怕什么,就算五苗说有内朝人勾结,有证据是咱们吗?”容闳冷笑,就算有人怀疑,也只是怀疑,没有任何证据。

“放心吧,等突厥人集结完了,有那位陛下好看的。”容闳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

果然,就在秦绍备下大军的第二日,突厥人压境雁秋关,十几个汉子列成一排用牛皮角阔着朝城内喊道:“大秦立女帝,是在羞辱我大突厥的勇士,大青疆可汗绝不跟女人同坐!”

说话间,押上两名衣服上写着裕王府家仆褂子的人,两人当着雁秋关十几万守军面前承认,裕王世子秦绍是女扮男装!

裕王早有夺储之意,当年王妃产女便是虚报,还将知情人全部灭口,他们就是当时逃出虎口的证人。

雁秋关上下顿时沸腾。

陛下是女人?这怎么可能!

但朝中却是有过两次这种谣言,且殿下一直有男风之好,如今想来,竟是因为她本就是女子吗?!

众守将乱成一团,举弓搭箭的战线也开始混乱。

“老将军,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蒙老将军脸色铁青,想到秦绍与他学武时种种,似乎印证了心里的猜想,可眼下……

“嗖!”

不待老将军发生,蒙世佂已经连环双箭射死二人,高喝:“君辱臣死,青疆小儿,拿命来!”

第三百五十八章:立定

不二朝与虎谋皮第三百五十八章:立定大秦与突厥的一战,竟然是由大秦射出了第一箭。

战争爆发,大秦士气并没有被突厥可汗的“谣言”所影响,但这份压制也不知能持续多久。

因为消息传到长安时,西南边陲的消息也到了。

渝州王府那么大,虽然多是侍卫驻守,但伺候的杂役小厮以及给秦绍看过病的大夫却不在少数,许多人拿秦绍当年的脉案做文章,说她根本不是病弱以至脉虚而是本就为女儿身。

西南苗人得到消息,又听说突厥挥师东进,当即就涨了胆子,借题发挥着也打出伐女的旗号,不肯臣服于女人。

三人成虎,何况这件事已经不是第一次,而是从先帝驾崩前就开始起起伏伏,一次又一次地反复,甚至闹到了大殿之上。尽管当时有何太后出面作证,说明了皇后的身份,但并没有人证明秦绍的身份。

容闳更在其中推波助澜,意有所指地放出风声,说何太后作证之时,秦绍已经派人将毓灵公主强抢入宫。

话说一半,但几乎所有人都认为这就是太后做假证的原因。

虽然何太后怕得罪秦绍,否认过数次,但这个举动着实不太聪明,以至于很多人都认为这就是一个推辞,反而是太后被秦绍控制的证据。

边关战事紧急,从沿线兵力选将到车马钱粮,乃至御驾亲征的种种大事小情秦绍都在过问,一时无暇竟让谣言再度开始发酵。

不过几日,朝中又是风声鹤唳。

容闳时机抓的巧妙,联系过几个中言直谏的纯臣只说一句:“我身尴尬,见疑于君,今日就当着各位大人的面替殿下和幼子承诺,放弃所有名利,他永远姓容,永远是我的儿子。”

“容王这又是何苦呢,”有人惋惜道。

毕竟秦绍身份若是真,毓灵公主将会是目前最能称帝之人,何况毓灵还有一子,又有容闳和容王大军做靠山,比之现在失去裕王的秦绍强了不止一点。

但这件事对几位大人心态的改变还是有不小的影响。

毕竟容闳都这样说了,再说人家杀妻、谋嫡、夺位,就过分了吧?

相比之下,秦绍的不作为就有些弱势,甚至已经有人在宗室内选择起来,容闳实施引导,秦骋就适时地出现在众人面前。

先帝遗愿是将皇位在“方皇后血脉”一系流传,此时只有秦骋符合。

整件事就顺理成章起来,甚至有人开始建议,以裕王身故世子年幼之由将秦骋先到长安来,以备不测。

“陛下,这样不行,您需要杀一儆百,及时止住谣言,否则越闹越大,只怕会溃于蚁穴啊。”玉成先生警告道。

秦绍已经走到今天这个地步,若是此时被揭穿身份,那就太可惜了。

更何况容闳这一招实在太狠,若是此前,秦绍被揭穿身份或许只是退位让贤,甚至还能搏上一搏,毕竟此刻秦绍已经有了足够的簇拥,这些人与他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但现在这个时机,突厥大举进攻与南疆反叛全都起于“她的性别”,裕王又不在了,为了对江山天下有个交代,恐怕是有了要秦绍以死谢罪的意思。

这是要逼秦绍进死路啊!

玉成先生焦急,秦绍又何尝不急,她揉了揉眉心,“先生以为我的身份还能瞒多久?”

现在四处流言大起,就像密林里着了火,风一吹就引燃一片,灭了这头,那边又起,真的很难保证平息了这次,下次是什么时候爆发。

“但也不能挑这个时候,陛下,现在承认就是死局啊!”

玉成先生急得冒了冷汗。

秦绍却松了下来,她微一伸手,递了手边的茶过去,“先生喝口凉茶,静下心来想想。”

玉成先生皱眉不知道自己想漏了什么,只问道:“您和四爷商量过了?”

容宿去了燕京,显然是两人有了计划。

“是,我们想过了,这件事按下几次都是治标不治本,德王和容闳知道了这个秘密就一定会把它翻出来,一次不行就两次,三人成虎,每次闹出来都会让信的人多一些。”秦绍慢悠悠笑着,“先生善治痈症,此时,当做何解?”

玉成接过凉茶饮了口,一股透心凉冲上头顶,清明了几分。

“或内服烈药或割开痈创,总之要彻底放出脓血……”玉成似乎明白了什么,“您是说,容闳就是这颗痈创?”

一日不除,一日就无法根治。

“还不止这些,容闳是表,秦骋就是里,只要秦骋这个芯儿嵌在体内,这可颗疮就算拔了,也没办法根治,或许近期或许几年后,总会有人提起立秦骋之风。”

秦绍眯起眼,“我已经担惊受怕许多年,这一次,我想彻底了解这段恩怨。”

玉成心胆一寒:“您是要……”要除掉骋爷吗?

“先生想到哪儿去了,秦骋即便不是大哥血脉,他也是个无辜孩子,我不想夺他性命,就只能夺他血脉。”

只要不是大秦的血统,还会有谁扶持秦骋呢?

……

事情沿着容闳的预想的发展,顺利得过分。

与突厥开战不过七日,朝野呼声便起,纷纷表示陛下亲征南疆之举不妥,是要置大秦于死地,且因为四方伐昭和帝,有不怕死的受了容闳蛊惑要当秦骋的从龙之臣,喊出了退位的口号。

秦绍二话没说,以大逆治罪,株连三族。

朝野沸腾,但这也有效地遏制住了流言,甚至短时间内都不再有人受容闳影响,去当那个出头鸟。

这虽然是扬汤止沸,但秦绍借着这个机会,又下达了一系列的军令。

除了重用蒙世佂、又提拔了三个朝中的无名小将押送粮饷上阵。

这个举措更是被朝臣们驳得体无完肤,甚至有人说,这三个人就是陛下抓阄抓出来的。

可他们不知道的是,秦绍的三个盅里,各自只有这三人的名字。

她相信前世容宿的眼光,这三人到了雁秋关一定会有所作为,故此力排众议将三人送上战场。

现在的朝局在所有人看来就是燕京容家军按兵不动,朝内增兵雁秋关,而西南边境将由陛下御驾亲征。

临出征的前一天,各位老臣真的坐不住了,集体守在大殿前。

皇帝亲征布置的高台上,三牲祭天,红绸交错,却是君臣一触即发的紧要关头。

容闳乐得带头求情:“请陛下以大局为重!”

秦绍金龙冠冕,服以盛装:“容王,想要朕如何以大局为重?”

容闳跪地叩首:“请陛下禅让世子秦骋,以保大秦万年!”

在他身后随之跪倒的,一个、两个、足有数十人之多,他们有一部分本就是容闳一党,还有一部分,是“看透朝局”的大臣,认为秦绍此刻心里只有为父报仇,并没有江山天下,另外一些就有些微妙。

主少国疑,但对于有些人,少主继位总比秦绍这样的强。

“请陛下禅让世子秦骋,以保大秦万年!”

第三百五十九章:大捷

这显然是有备而来。

秦绍向祭台走了两步,恍若未闻:“今日出征在即——”

“陛下!万万以大秦江山为重啊!”四个臣子齐和。

秦绍目光淡然扫来,四臣心有畏惧,但想到秦绍方才岔开话题却并没有追究他们,可见心虚,又壮了壮胆子。

今日若是由秦绍率兵亲征,大秦就算是毁了,便是他们不阻,几位肱骨老臣也要站出来反驳的。

“三牲祭天,朕还要择三人祭魂。”秦绍眼光在场上梭巡。

瞬间,那几名跪出来的臣子瑟缩着退了半步,震惊地抬头看向秦绍:“陛下!大秦先祖早就禁了人牲祭祀,您——”

“大典之上,断朕祭祀,胁朕退位,这样的人,难道不该死吗?”秦绍漠然一笑,侍卫已经铿锵上前。

四人被扭押在地,慌乱之下喊道:“苍天可鉴!我们都是为了大秦江山,而你秦绍却是为了一己私仇!”

“你牝鸡司晨,才给大秦招致战乱,百姓流离失所,你还不知悔改!”

“先帝啊!您睁开眼看看吧,大秦江山就要毁在这个女人的手里啦!”

这番呼抢情真意切,几位老臣纷纷出列:“陛下息怒!”

“陛下息怒,他们言辞无状但对大秦忠心可鉴——”

“忠心可鉴?老御史的意思是,他们造朕的反,逼朕退位,是忠于大秦了?”

周老御史惶惶跪倒:“老臣不敢。”

他年岁太大,这一番折腾已是大汗淋漓,不过这次秦绍没降下半分恩典:“不,你们敢,你们现在,都敢。”秦绍笑着走在祭台中央,环顾左右朝臣,唇边笑意颇丰。

“三番两次有谣言说朕是个女人,你们便一次次的动摇。突厥和南疆打倒门前来了,你们不想如何对阵杀敌,想的是换个皇帝就能天下太平,三岁小孩都能看明白的道理,你们这些冠珠带玉的大臣却看不明白,简直丢尽了大秦的脸面!”秦绍声朗气清地呵斥,振聋发聩让人脸皮又热又烫。

文臣们还好,但凡有点良心的武将都愧不能当。

是。

几乎每个人都知道,突厥人攻打大晋的理由纯属放屁。

南疆更是跟屁虫,看到大秦受战火骚扰又折了镇边亲王,就急不可耐地跳起来作祟,这些人这些事,都跟皇帝是男是女没有任何关系。

即便秦绍退位,秦骋上位,也可以有不与小儿平起平坐的种种理由。

羞辱,就是羞辱。

可他们为了贪图太平,竟然装聋作哑,简直可笑至极。

“陛下息怒,但亲征之事,万万不可啊!”周老御史还在竭力挽回,容闳却已经安奈不住,秦绍如今凭借一己之力要与整个大秦朝臣作对,执意亲征就是他最好的理由。

“老御史一片忠心,奈何陛下不肯,既然如此,还是请几位宗老说一说吧。”容闳站出来,犹分山划海,一片寂静。

几名宗老站出来。

秦绍眉头一挑,何启盛咬着牙,陡然出列:“纵观大秦历代,断没有宗人府比令皇帝的道理,几位老大人莫要知法犯法。”

宗老们面面相觑,看向容闳。

何启盛不是公主的表哥,算是容闳一脉,怎么还会跟容闳对着干?

就算当初审理容闳一案时,何启盛也没有半点徇私枉法的意思,难道今天最后关头,他打算站队了?

容闳眉头一皱:“事出紧急,陛下执意亲征已是断了大秦后路。”

“这话从容王口中说出,也不怕堕了尔父威名?”四品小吏之中传来一道笑声,容闳回头又是眉毛一挑,说话的是陈时。

亲征要务,需要多方调配资源,陈时主理盐务已是熟手,秦绍有心提拔,将他放到户部历练,刚述职不过三日。

“陈大人历练一番,理应懂得威名是身外之物,而大秦江山才是我等该舍命守护的——”

“既然如此,容王为何不率领燕京大军突袭东突?”仿佛是商量好的,陈时身后又有人跳出来挑衅,都是些生面孔。

容闳看一眼他们脸色浓云密布,余光注意到秦绍嘴边一丝笑意,磨牙道:“陛下明鉴,高丽王病故如今虎视眈眈,燕京军不能擅动。”

“高丽弹丸之地,留五万余人守边足矣,剩下的十五万为何迟迟不动?”陈时咄咄逼人的质问。

容闳脸色微青,没想到昔日好友竟会演变成这样。

各为其主罢。

“陈大人并不懂燕京局势,高丽人不安分,东突厥也留有近十万大军与燕京军对峙,根本不足对敌。”容闳急着摘干净自己。

“是吗?”秦绍终于笑吟吟开了口。

容闳这一刻被她笑得有些喘不过气,难道这个女人又有什么算计?他眼皮一掀往左右看去,守卫将领朝他打了个眼色。他又安下心来,自己准备充分,文攻不成,那就只能武夺了。

只要继位的是秦骋,朝臣百姓都不会认为他有私心作祟,甚至为了逃避战争,会万分支持。

“那你就睁大眼睛看清楚,那是什么!”秦绍一指,众臣目光顺着她看去,就见宫门处一道人影飞奔而来,背后插着的,正是军情战报的羽毛令旗。

“报!报!”一声声越发急促的战报声如雷霆般逼近,在众臣耳中嗡嗡作响:“大捷!渝州大捷!”

容闳不可置信地往前迈了一步:“渝州?”他脸色泛白,指节紧攥,忽然想到一个可怕的可能。

渝州无人镇守,裕王坐下大将各自为政,显然是不能在短时间内击败苗疆。

“南疆十八部落送来降表,请陛下过目!”那山鸡尾毛在背上乱颤,一叠降表送上彻底断了容闳的念想。

“裕王没死?!”他惊讶地说出了口。

“你很希望裕王身死?”秦绍冷笑,容闳自知失言,强撑着脸色正要开口,秦绍却嘘了声:“再听。”

容闳心脏跟着紧紧收缩。

“报!雁秋关大捷!突厥突然退兵,蒙少将军率轻骑追杀百里,斩突厥王庭大臣三人,骑兵六千余人!”

朝臣瞬间如开锅的水,暴沸起来,连大祭盛典都不顾便议论纷纷,最后又齐刷刷陷入寂静,所有目光投向那刚刚还差点被逼退位的秦绍。

“陛下……陛下运筹帷幄,臣等、愧不敢言。”

“臣等,愧不敢言!”众人跪倒,朝臣中逐渐只剩下容闳和他寥寥可数的从属。

容闳磨牙,微不可查地向前迈了一步。

他若是现在撕破秦绍的衣服,纵然要身死赎罪,但他的儿子秦骋,却能成为继任新帝。

火花在他眼中一闪而过。

第三百六十章:我心(大结局)

这个念头一起,就如冰冷的蛇信缠在他喉上,让声音都麻在嗓子里。

容闳不是没做准备的人。

恰恰相反,他早就在容宿离开长安那天起,就开始收拢部下。

秦绍继位,东宫禁军水涨船高成了皇帝的近身卫队,加上容宿带走了不少人,以至于剩下的几个头领或要挟或利用,都已被他收为麾下。虽然人数不多,但胜在位置紧要。而这千八百号禁军负责的就是这场大典的守卫工作,只要他一声令下,秦绍就是瓮中之鳖。

这当然是下下之策,知道的也只有几个心腹,目的就是为了确保今日一切顺利。

事实上,如果没有这两道捷报,此刻文武百官都会站在他这一边,但现在两方战场大定,容闳一拳打空就很是被动。

唯一的法子就是容闳亲自暴动。

至于暴动的结果,容闳想到了最坏和最好的两种。

骂名传世,无人知晓,但他的血脉会在大秦帝位上流传。

须臾间,他似乎看到了秦绍暴露身份后惶恐的模样,周老御史拱手向他致歉,对他揭穿秦绍牝鸡司晨真相的忠心表示感激,五城兵马司其余人等也纷纷表示追随,拥立新君。须臾间,新君继位奉他为摄政王,朝臣争相巴结。

“容王,西北西南俱是大捷,你不为朕高兴吗?”秦绍说着,像无知的小鸡仔一样步步走向容闳。

机会!

容闳眼中只剩下金龙冠冕的少年,她步步紧逼,容闳按着自己的设想,陡然一翻手执行起自己的计划“除妖女,匡扶大秦正统!”

随着一喝,禁军们突然暴动。

宫殿内外跑过层层巡逻侍卫,四处宫门得令关闭,远处轰然紧锁的正宫门令庆典上的众臣骇然,“容王,你做什么!”

“众位不必惊慌,我容闳对大秦皇室之忠天地可鉴,但这份忠心断然不能放在一个谋逆篡位的女人身上!”

容闳与秦绍对峙,脸上带着几分痛惜“你身份泄露,在陛下存疑之时利用周福弑君篡位,事后又杀人灭口,所幸我日前找到了周福临死前留下的手书,才能戳破你的真面目!”

他从怀里取出一份状辞,但没有展示给任何人看,反而逼近秦绍“郡主,您还不说实话吗?闹到今天的地步,我是一定要揭穿你的身份的!”

“是吗?”秦绍脸色竟然比方才还要轻松,她微微后退一步,做了个请的手势“那让朕拭目以待。”

容闳脸一沉,往右侧看去,一个禁军统领带着一个低头走的小侍卫上前,侍卫抬头,果然是从牢里捞出来的顾氏。

“按说骋世子才是大秦嫡系唯一的男丁,郡主,你又何必苦苦支撑?”容闳还是一副忧国忧民的愁苦表情,还有几分心痛“我容闳一心为公,绝无私心,还请众位臣工替我作证!”

他这一番彻底得罪秦绍,说不定还要背个谋反大罪,为的却只是扶持秦骋上位。

这在许多人眼中,俨然是大义凛然之举。

秦绍却不耐烦地抬了抬下巴“同一个招数,你还想玩几次?还是让朕教你一些新鲜的吧,陈时。”

随她开口,陈时出列“是。”

容闳不及反应,就听陈时问道“顾氏,三年前的四月,你到渝州安林寺求子,见到了什么人?”

顾氏浑身一颤,“没,没什么人啊,我没见过别人!”

“你与那名男子在渝州小桥下初识,以为是缘分,但就从没想过,是有人要借腹生子吗?”陈时冰冷的声音像地狱里来的冰水,浇顾氏一个透心凉。

借腹生子?!

顾氏回想起当初那人的点点滴滴,忽然明白过来。

她一向恪守妇道,原本并不想与容闳多有纠缠,但谁想到他苦苦追寻竟还偷偷潜入了王府,她心里既怕又感动,糊里糊涂地就发生了那种事。后来发现有孕顿时慌了神,还是容闳告诉她会想法子引秦绥回来,假戏真做。

但那一刻,她就明确表示了要一刀两断的意思,即便秦绥身亡,她也没有再和那人联系过,谁能想到竟会有今日这一切。

这本该是永远埋藏的秘密,这位年轻大人是怎么知道的?

还没等顾氏开口,朝臣先炸了锅。

“怎么回事,骋世子竟不是裕王府血脉吗?”

“这怎么可能?”

“一派胡言!秦绍,为了保住皇位你竟然连自己的亲侄儿都要污蔑!”容闳陡然斥道,正义凌然的样子简直叫顾氏怀疑,那孩子的父亲是另有其人。

陈时冷笑起来“是不是一派胡言,容王不是最清楚了吗?”

“陈时,你竟敢污蔑本王!”容闳脸色一刹那阴沉得想杀人,手一挥,几个禁军就冲出来按倒陈时。

陈时竟也临危不惧,梗着脖子大喊“你不敢承认吗!你就是那个男人!秦骋就是你——”

“快堵住他的嘴!”侍卫们手忙脚乱竟用拳头塞住陈时的嘴,但为时已晚。

这样的情况,明眼人都能猜个大概。

难怪容闳如此大义,原来竟是包藏祸心!

“容闳,你简直是狗胆包天!”陈老大人在看到陈时站出来时就知道,他陈家当不了中庸之臣,立刻摆定离场,站在秦绍一侧。

“你有什么证据!”容闳悍然指向秦绍“我却有证据证明她就是个女人。”说话间,容闳已经逼向秦绍,显然是要以武力强证。

“放肆!你敢对陛下不敬!”何启盛悍然呵斥,举动一如前世。

不论造反的人是谁,何启盛都是那个敢于出头的忠臣。

秦绍有点不合时宜地笑笑“何爱卿不必动怒,容闳想证明朕的身份,朕也恰巧有个好消息要与众卿同享。”

她向后撤了两步,拉开与容闳的距离,却还盯着他眼睛狡黠一眯“皇后有孕,朕要大赦天下。”

容闳先是定了一秒,随即暴起“你撒谎!”他屈指成爪,一手按向秦绍胸口,不用多说,只要扯开秦绍外裳,一切自破。

秦绍早有准备,侧身避开这击的同时,两侧禁军迅速涌出,超乎容闳意料的,禁军的目标不是秦绍,而是他!

“你们!”容闳大惊失色,两个统领却面容沉重“您输了,放手吧。”

“我没输,不可能!”容闳悍然出手,一掌击退对他说话的人,“男人怎么可能怀孕!这是假的!”但涌来的禁军越来越多,有些依旧忠于容闳的自然拔刀相抗,场面一度混乱。

但秦绍的安排显然不止这些,带领众臣退到台上,宫门就被人大开,守城大军迅速冲进来控制局面。

虽然场面混乱,但容闳的人着实不多,很快就被驱赶着拉开了和秦绍的距离。

秦绍立身高台之上,朗声嗤笑“这天底下想谋朝篡位的佞臣贼子不少,但像容闳你这般异想天开的,还真是独一份儿。”

一声又一声,犹如炸雷般击破容闳心底防线,他一贯善思此刻更是连串思潮袭来,让他连三成本领都发挥不出来,很快就被擒下。

“你们是什么时候投靠秦绍的?”容闳发冠已散,脸上还有三道伤口,不由想知道自己败在什么地方。

那人不答,只是看向秦绍。

“告诉他吧,也告诉众卿。”

“燕京容家铁骑奇袭突厥东大营,容将军力斩突厥左王,两日前传来大捷战报,陛下留中未发,只待今日雁秋关大捷一并告知众臣。”

“燕京?不可能!我才是容王,兵符在我这儿!”

秦绍一声轻哼“燕京铁骑是大秦的兵,你们谁告诉他,是容王的兵符有用,还是朕的兵符有用?”

众臣工已瑟瑟发抖,顿时齐应“陛下深谋远虑,臣等佩服。”

“不可能,容宿怎么可能说服燕京那些老骨头!有诈!”容闳自己停住了,若真有诈,雁秋关大捷又是怎么来的?

更可怕的是……

“雁秋关除了送来大捷奏报,还有你通敌叛国的罪证,容闳,你还有何话说?”

秦绍将突厥人送来的密信在众臣中传阅,更是坐实了罪名,另有秦骋身世在前,容闳一切动机都摆在眼前,几乎没人会为他辩解一句。

“押下去。”秦绍轻描淡写地挥手,喧嚣落定。

亲征大典,立时成了庆大捷之盛会,秦绍设宴请众臣入席,也算得压惊也算得立威。

宴饮之上不知多少人心中忐忑。

容闳虽然没当几天容王,但他做世子有些年头交从过密的可不止几人。

秦绍一盏高举,只道容闳一案到此为止,不会再查。

群臣没想到皇帝能有这份胸襟,既担惊受怕,又恐露了马脚。

陛下不查,很多人也是藏在水面下不好发现,他们要是自己泄了口风让陛下心里种了刺儿,可就得不偿失。

顿时群臣起而喝之“陛下圣明!”

……

十日后,容宿凯旋而归。

他入宫谢恩后,得秦绍赐封,承继容王爵位,没有第一时间回府,而是去了天牢见容闳。

“你怎么说服那群老骨头的。”容闳只问了这一句。

他只想知道,自己为什么失败。

容宿站在牢门外,银铠金盔,威风凛凛,却没有答话。

容闳扑到栅栏前逼视容宿“你污蔑了我,你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告诉他们我勾结突厥?不,你伪造了证据!你污蔑我!”

他又摇头反驳自己“不,不对,你怎么敢赌!他们追随父王多年,他们就没有心存反意?!”

但凡他们有一点心思,容宿就赌输了,秦绍也要一败涂地!

容宿忽地笑了声“你,真的一点不像父王的儿子。”

“你别走!你说!你怎么知道秦骋的事,你说,你们说清楚!”容闳恨不得把头都塞出来追问,可容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当日夜里,容闳自尽于牢中,容宿名正言顺承继容王爵位。

待到先帝孝期尽,秦绍于社稷台登基称帝,年号昭和,是年即昭和元年。

昭和帝颇有善政,深得百姓爱戴。

但不知为何,市井间对女帝的传唱从未停过,容王领着禁军却不曾认真“禁止”,到好似任由此事发生一般。

及至一日,蒙家大夫人想为小女儿蒙六说亲,瞧上了容宿。

蒙世佂吓得亡魂皆冒“容宿说了,早就有心上人了!”

“心上人?”秦绍托腮斜睨。

容宿含笑“是有一位,渝州人士,无奈佳人远遁,求而不得,然、我心不二。”

秦绍嫣然一笑,拖着酒盅走到他身旁,一倚入怀酒便顺进他喉中“来,敬你的我心不二。”



【番外一】

登基大典过去已有两载,突厥人老实了,南疆有裕王镇压不敢造次,唯有一件事一直成为梗在秦绍心中的刺儿。

“陛下,今儿皇后娘娘又罢了各宫请安,太医说娘娘意外失子,心中郁结难结,应该出去多散散心。”

秦绍合上折子“再过几日就是秋令时了,正好可以举行一次秋猎,也带着皇后散散心。”

“陛下对娘娘真是体恤。”

宗遥一年多前“意外失子”后就一直抱病,但秦绍对之恩宠不减,除了宿在寝殿就是去看皇后,少有几次召见妃嫔也不过坐着下下棋听听曲儿。

“朕之长子必是嫡子。”

她有言在先,不需宗遥再费心压着也能按住后宫那些女人的苗头。

次日,秦绍于案前练字,饱蘸墨汁的笔尖游龙似凤,临帖近半,上林苑的人托近侍小心来问“此番秋猎除了皇后娘娘随扈,您还要点哪位陪着吗?”

秦绍眉不动手不停,写过一段才道“是谢家要问吧?”

上林谢氏,既然是谢妃之族,也是秦绍生母之族。

她出生后就随裕王去了渝州,一直称病故与外祖家联系不多,但并非不念旧情。

“赏谢妃两斛明珠,着一并去围场乐一乐吧。”秦绍说话间就要再写,可手里的笔却停在半空,像什么心事酝酿着比墨汁还要浓稠,“容王什么时候回长来?”

近侍偷笑一声“陛下这两日问三次,王爷查燕京新都,少说也得半个月后才回得来,到时秋猎或已近半,您要是想可以着王爷直接去围场禀事。”

“就你机灵?”秦绍瞪他一眼,近侍忙给了自己一巴掌,“小的多嘴。”

秦绍丢了笔,嘴角噙上笑意“告诉上林苑的好好准备,朕再容他们几日,必得哄得皇后高兴。”

“是。”近侍哪里不懂,忙不迭就让人快马往燕京传旨。

新宫早于先帝在位时就已规划建造,如今已近十载,容宿特意来此只是为了查验进度。

在折子上写下两年内宫禁可用后,又添了几句关切之言,末了封装,他又迟疑着加上两句,最后噗嗤一笑“也是啰嗦。”

大成嘿嘿轻笑,取走折子正要出门,大内的口信传到。

容宿面色冷淡地挥退闲杂人后腾地站起来,一把抽走大成手里的信“走,我当面向陛下禀报。”

快马从燕京到长安也就三五日,容宿赶回来时,正巧赶上秋猎随驾一道出发。

秦绍这两年又蹿了些个子,已经能到容宿肩头。一身明黄常服,头顶冠玉腰环银黑缎带,俊秀清冷的气质像晨间吸入一口凉雾,让人神清气爽。

越发出落了。

容宿驭马跟上,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的马头还是落后秦绍半步“燕京进度如常,臣向陛下复命。”

秦绍在他上下打量,“容卿晒着了?”

容宿摸了摸脸,到真有点紧张“燕京的日头倒也没比长安足许多。”

“到御驾里歇歇,朕叫太医给你调个方子。”

容宿迟疑一下,不过看看自己晒得黑一度的手,决定听从秦绍安排“谢陛下。”

他钻进御驾没多久,消息就传到后头马车里。

宗遥称病不理会,谢妃擦着琴也安安静静,唯有后头一班朝臣有些非议,不过这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容宿早就看淡,还曾放言“以色事君王,总比侍不到得好。”

朝中一派自诩清流的人甚至专以骂他为荣,不过容宿执掌禁军密卫,即便看他不过眼,也没人敢真和容王叫板,大多数都是不了了之。

秦绍很快就骑马上辇。

到上林苑的行宫需要近一天路程,足够秦绍和容宿亲昵一阵,不过这次,秦绍却招来了太医。

太医不是别人,正是玉成先生。

容宿不知为何脑袋忽然嗡地一声“先生……”

玉成先生颇有些不满地瞪他一眼“四爷既做了事,也别噎着不认呢。”

“先生莫要怪他,这事是朕那日醉了酒。”秦绍到底说不下去,耳根泛起红意,容宿更是脑中嗡嗡作响,“难道……”

“是真的,”秦绍牵起他的手“朕,有喜了。”

容宿腾地站起,头磕在顶棚嘭地一声,他连哎哟都没有,只剩僵住的表情,“我……我当爹了?”

“四爷荒唐,殿下的父皇理应是陛下。”玉成先生及时纠正。

容宿张张嘴,反驳不出来就硬邦邦道“那……我当娘了?”

“噗!”秦绍在边上忍不住拍打靠垫“娘,哈哈你可真想得出来,哈哈哈……”

容宿突然伸手搂住她后颈,另一只手则按在秦绍小腹“陛下别笑那么大声。”他紧张兮兮地搓了搓手指,又看玉成先生也忍俊不禁,干巴巴地放下手“我,我的意思是,陛下要留心身子。”

他充血的脑袋凉了下来,缓缓道“此事是我的不是。”

“朕倒是觉得孩子来得很好。”秦绍抢过话头,“宗遥病了太久,这是心病,朕不想再拖了。”

“陛下的意思是?”

“太子嫡出,皇后的责任也就尽了。”秦绍道,只是这事,她还想不出如何跟宗遥开口,不管怎样,都颇有些卸磨杀驴的味道。

容宿握住秦绍手心,仿佛注入了力气“我来吧,就让宗夫人承认,她生的是双生胎,儿子怕被迫害就送人养着了,来日他是要出将入相,都随他。”

“如此,只怕难掩天下人耳目。”玉成先生忧心。

宗遥的身份本就屡屡被人猜测,至今颠鸾倒凤的说法都没有散去,若是皇后娘娘死了又来了个一模一样的哥哥,只怕又是一场风波。

倒是秦绍笑了“容卿所言,正合朕意。”

上林苑行宫。

秦绍特旨谢氏回家探亲,次日回来,谢氏登门谢恩,恰巧容宿正在一侧禀事,她多看几眼出门悄悄丢了个耳坠子在地上。

容宿告退时,既撞见了来捡耳坠子的谢氏。

“娘娘金安。”容宿见礼,让开路。

“容王大安。”谢妃行礼却不见离开。

容宿蹙眉,“娘娘有话要说?”

“本宫……素闻容王坦荡便直言了,”谢妃抿着唇,问道“当初在渭南,王爷所赠曲谱到底何人所做?”

容宿堪堪想起自己从前做的蠢事。

他错将谢灵蕖当成听云,还花孔雀似得在渭南长亭弹琴,虽不成音调但谢灵蕖是难得的琴艺大师听出几分味道特来与他换曲谱。

不过他得知谢灵蕖并非听云,失落至极,只是草草换了谱子,便留在亭里发呆。

现在谢灵蕖已经从太子姬妾成了谢妃娘娘,但曲子估计已经研究明白,正想问是何人所做,想必是因曲生情,对作曲之人痴迷起来。

而曲谱是从秦绍手中得来,想必是秦绍所做。

容宿眼睛一挑,“娘娘以为长安城的琴艺大师还有几位?”

“王爷是指蒙将军?”蒙世佂美名久传。

容宿笑弯眉眼,不置可否地道了句“告退。”

……



【番外二】

围猎第三日,秦绍要带百官往内围猎熊。

宗遥一身盛装坐在马背上,裙摆掩住他颀长的腿,但显然不利于动作,身前身后都围着护卫。

谢灵蕖是长在上林苑的,她今日穿着干练的绛紫骑装,长发一扎英姿飒爽,驭马而来一股冲人的劲儿撞进宗遥心口,他眉头一皱,命人回马“本宫身体不适,就先回了。”

“恭送皇后娘娘。”谢妃下马施礼,宗遥目光在她身上停了一瞬,谢妃好奇地抬起眉眼,正对上那双褐眸“娘娘?”

宗遥这位皇后当得很恹恹,不过六宫之中多数都知陛下偏爱容王,没了争宠的念想,倒也算和睦,这是皇后第一次侧目看她。

“谢妃今日,很漂亮。”宗遥声音又轻又慢,却透着一些愁意。

谢妃有些心慌“臣妾——”

“本宫乏了,你去吧。”宗遥挥挥手,命人牵马离开。

“奴婢就说您该穿身骑马装伴驾的,”大宫女颇有怨言,宗遥则没什么趣味地下马,他如今也拔了身量,刻意弯膝还穿了平底靴也较身旁宫女高出一头,要是穿着劲装和秦绍并驾,岂非扎眼。

不过如今,秦绍和容宿业已不怕谣言了吧。

宗遥咳了两声,心里苦笑,他怕是连最后一点作用也没了。

也好。

就这样干干净净了结,挺好。

宗遥回头看去,谢妃扬鞭策马绝尘而去,是他可望而不可即的自由。

进了临时扎的帐篷,宗遥正要休息,一个端药碗的宫女进来“娘娘,您的药。”

“给我吧,”大宫女上前要接,小宫女却吃了熊心豹子胆竟然一躲绕开它径直走向宗遥“娘娘,您的药。”她重复着,一抬头,宗遥看到一双熟悉的眼睛。

“你们退下,”宗遥忽然开口。

大宫女不敢多话,只留宗遥和小宫女一道在帐篷中。

“这是什么药?”宗遥问道,声音已经不是那般轻柔,而是低沉的男声。

“解药。”小宫女轻笑,抬起头,竟然是嘉华。

“真没想到你能活到现在。”宗遥并不急着去拿药,反而轻松自如地倚靠在软垫上,摸着腕上镯子淡然道“不过眼下应该活不下去了吧?”

嘉华就是有再多条退路,也是靠着德王和曹太后的关系。

如今两年多过去了,这些恐怕都已在容宿的破坏下耗尽,嘉华今天来此,只怕已经是走投无路。

“恰恰相反,”嘉华冷笑着将药碗递过来“只要你还活着,我就有活命的机会。”

宗遥冷笑着站起身,投下的阴影足以盖住嘉华。

“你以为当初在小屋子里给我下毒,就能万无一失了?”他拂袖,“我如今已经贵为皇后,你那些毒,早就被太医治疗个干净。”

嘉华轻笑“你如此说,我倒还放心了。”

宗遥皱眉,嘉华竖起一只手来,露出腕上一颗细小的铜铃铛轻轻一摇宗遥瞬间捧腹,神情难掩剧痛。

“因为我给你下的从不是毒,而是蛊。”

宗遥头上层层冷汗,笑声嘶哑却刚烈“是蛊是毒又能怎样!我不惧生死,生死能耐我何!”

嘉华冷笑“这几年你倒是读了不少书,那你就该知道,秦绍她不会坐视不理。”

宗遥脸色顺便,猛地冲上去就要夺嘉华手中的药碗。

嘉华手一歪,药全洒在地上。

“宗遥!”门帘掀开,冲进来的却是容宿。

嘉华眉头一皱“秦绍呢?她只派你来,就不管自己皇后的死活了?”

“正因要管,才派我来。”容宿上前,宗遥眉头皱紧“容宿,你……”

“大秦的皇后,决不能暴毙在今日,宗遥,你且向后歇息片刻。”

宗遥皱眉“容宿你忘记从前的承诺了吗?”

“没忘。”容宿摇头,却还是挡在了他和嘉华之间,“我答应过你,在陛下需要你去死事,帮你一把。”嘉华浑身一僵。

“就是现在!”宗遥强调。

嘉华想利用他来要挟秦绍,简直痴心妄想。

只要他一死,嘉华也要束手就擒,德王曾经余党尽数毁去。

“不是现在,”容宿笑了,“你还是不了解她。”

“交出解药,彻底放过宗遥,今日嘉华就死在此处,天高海阔你愿意做什么就去做什么吧。”容宿道。

宗遥在他背后想说什么,最后还是垂下手。

不是他不了解秦绍,而是容宿太了解秦绍,以至于……以至于连最后一点念想都不肯留给他。

“你不肯让我为她而死,只不过是怕陛下一辈子都记着我,念着我的情。”

容宿轻笑“诚然。”

嘉华凝重的脸色瞬间枯萎“你就这么喜欢秦绍吗?”

“喜欢?我爱她。”容宿应得干脆利落。

“那你知道我是谁吗?”嘉华逼问。

“没兴趣,也不想揭穿,”容宿淡然一笑,显然已看穿一切。

嘉华不肯依,近乎尖叫地道“我是公主,我是德王的亲妹妹!”

屋里的两个男人同时笑了。

“大秦江山的公主,只能姓秦,可惜,你不是。”

“我是太后的女儿!”嘉华强调。

“太后又不是皇帝,你以为就算德王真的继位了,会承认你的身份?”

容宿冷笑“他承认你,就是承认自己的母亲曾与人苟且,这对于一任皇帝乃是奇耻大辱,嘉华,你何必自欺欺人呢。”

“你闭嘴!德王是大秦皇室名正言顺的继承人,总比你们这些捧着女人上位的人强!”嘉华怒斥,哆嗦的手攥起铃铛“放我和德王离开,永远也不许派人追杀我们。”

“一辈子坐着皇帝梦,有意思吗?”容宿冷笑,一屁股坐在桌案上“宗遥已有死意,你的筹码根本不够带走德王,到底要一辈子跟着他做皇帝梦,还是去过你自己的日子,自己选吧。”

嘉华凝住片刻,终了丢下铃铛。

容宿上前捡起铃铛,听到嘉华在旁苦笑“如果没有遇到听云,你会爱上我吗?”

“不会,”容宿答得十分绝情“但我会利用你。”

嘉华悲怆的神情更添荒唐“利用……我?”

“利用你的感情,破灭你的公主梦,让你为我效力毁掉容闳,揭穿德王,必要时我可以出卖我自己,娶你为妻也无不可。”容宿说的可能简直让嘉华毛骨悚然,她喉头艰难一滚声音像吞了烙铁般沙哑“所以,我该感谢秦绍吗。”

感谢她的出现,让容宿无心利用她的感情。

“随便你,陛下不介意,我也不会介意。”容宿拿过铃铛,问了用法,便明日送嘉华离开。

他亲自动手将里面的蛊母研成粉兑水冲给宗遥“现在,你才可以去‘死’。”



【番外三】

宗遥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等他醒来,腹中不时的抽搐真的没了。

“恭喜娘娘贺喜娘娘,您,有喜了!”太医喜气洋洋地跪下叩头,也不知是纠缠他三年的蛊虫除去了,还是太医这演技太过尴尬,宗遥噗嗤笑出声来。

大宫女一副感天动地地模样,抹着眼泪给太医打赏。

“陛下赏了阖宫上下,还特意吩咐您好生将养,赶紧为大秦生下位小太子呢。”

“太子……”宗遥喃喃,终是笑笑“是啊,大秦又要有太子了。”

可惜,不是他的儿子。

皇后再度有孕的消息很快传遍大秦上下,秦绍没有像当初那样急着大赦天下,但给予的重视并不比之前差,甚至很多人都知道当初陛下急着宣布皇后有孕是为了破除容闳一干乱党的传言,如今大乱已平,没有必要再那样大肆宣扬折腾孩子的福气。

朝野上下虽是这么说,但消息传出来还是让人浮想联翩。

最明显的莫过于西南大土司,他们竟然通过裕王表示要将自己的“公主”送给秦绍为妃,以示诚意。

秦绍都能想到裕王收到消息时太阳穴嘭嘭跳的表情。

偏偏这个事还不好拒绝。

西南疆域刚刚平定不过两载,正是人心思定的时候,现在大土司要送女儿入宫就是诚意,回绝了,就是让他们心寒且心慌的做法。

裕王按着太阳穴想了想,索性把折子一递,烂摊子甩给秦绍。

以他的想法,反正宫里妃嫔也不少,多一个也不算多,只要秦绍藏得好,这天高皇帝远的,那大土司也难知道女儿在宫里守了活寡。

他现在已经看淡了。

反正当初不叫夺储也夺了,不让登基也登了,如今秦绍是大秦的皇帝,没人敢质疑,那他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图个省心罢了。

谁成想大土司那边动作更快,他前脚把折子递上去,后脚就把女儿送来了。

“你们大秦讲究的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么,您是大皇帝的生身父亲,您答应了就是大皇帝答应了。”土司使臣一通吹嘘,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把女儿和一应贡品留在了王府。

裕王看着做汉人打扮的小公主,大眼睛一眨一眨,额头青筋直蹦。

“我喜欢大秦,我喜欢大皇帝,请你把我送给大皇帝陛下吧。”小公主拿出了一副秦绍的画像,指着道,那还是秦绍在王府时的打扮。

敢情这小公主是对画像一见钟情,这才非得琢磨着入宫为妃。

裕王也没旁的法子,就以请小公主到长安玩上一段时间为由,送人去了长安。

秦绍收到折子头都大了。

“恭喜陛下喜得佳人啊。”容宿在旁酸溜溜道。

秦绍清了清嗓子,手指着桌上一盘梅子。

容宿撇撇嘴,还是过去给她取了一颗,想了想,又把整盘端着走上前。

左右无人,他拿着一颗送到秦绍嘴边却逗弄小猫咪似得没给“这事陛下打算怎么处理?”

“女人什么的烦死了,”秦绍张开嘴作啊声“就交给容卿去办吧。”

容宿失笑塞给小馋猫一颗。

秦绍挑逗似得在他指尖舔了一口,容宿肩背一凌,拍她“别闹。”

“我哪有闹,朕是孕中多思。”秦绍低声,倒让容宿耳根一热,“陛下思得到不像是这事儿。”

一个脑袋发热的小姑娘,哪里能让如今的秦绍如此重视。

“陛下在担心燕京?”容宿和秦绍这样的关系,哪里不知她想什么“这次派我去燕京,就是不放心方昭然么?”

“也不全是,”只是有些心中不安罢了。

秦绍含住一颗酸梅,压下口中呕意,心里烦闷的感觉越发明显。

容宿盯着她笑容突然收敛。

秦绍无辜睁着大眼,不知他哪来的火气。

“陛下还记得那夜渝州城郊,你追我而来时,我说要问您两个问题吗?”容宿突然提到这个,秦绍有些讪讪,“怎么了?”

当时他问为何信他,秦绍只觉得这厮脑袋太好使,心里害怕,没想到……

“第二个问题我迟迟没问出口,是想着有一日殿下会亲自解答。”容宿忽然将手按在秦绍左肩,那个位置颇有些尴尬,正是她烙印通玄镜胎记的地方。

秦绍好像意识到什么,目光凝重地看着他。

“你问。”

容宿脱口而出“为何怕我?”

“果然是这句吗?”秦绍抿唇笑笑,“那妖僧还跟你说什么了?”

容宿笑笑“也是瞒不过你,不过慧宁也不用告诉我什么,他那只猫就说明了一切。”

秦绍挑眉“那猫?”

“那猫要跟着拨乱反正之臣,偏偏我不但不称职,还有推波助澜之嫌,”容宿凑到她耳边,指的是什么,不言而喻了。

捧女子上位,容宿这肯定不叫拨乱反正。

秦绍笑笑推开他“知道啦,告诉你且怕吓坏你,”她调皮眨了眨眼“我,重活了一世。”

容宿表情一凝,像是抓住什么一样,叹了口气“果真如此么?”

“你猜到了?”秦绍皱眉,她掩藏得这么差吗?

“从你认定容骋是容闳之子,并让人沿着查下去时,我就猜测你能未卜先知了。”容宿道,这可不同于从蛛丝马迹推断出什么,而是秦绍先得出了结果,再命人去查。

若非未卜先知,怎么可能这么精准且肯定。

“所以前世……我伤害了你?”

秦绍摇头“你没有,你只是做了忠君之臣该做的事。”

容宿可以想到秦绍之前对他的态度,屡屡认为蒙世佂才是征文先生的旧事,大概猜出一些端倪。

“所以我前世其实中了容闳的计?”

“可不是,蠢死了。”秦绍笑着覆上他的唇。

她不希望容宿带上前世的枷锁。

容宿平静下来,秦绍才解释“你前世杀死的人都一一印证了对我不轨之心,唯有一人,我心存疑。”

“方昭然?”容宿不知前情,但他可以凭借今次猜测。

方昭然负责新都建造,先帝驾崩都没有回来看一眼,而秦绍特意派他去燕京,想来就是为了督查方昭然。

“自作孽不可活,我的陛下,且看着吧。”容宿劝道。

不过几日,南疆小公主抵达长安,容宿二话没说,把长安城长得漂亮的公子哥都送过去,围着小公主作陪。

那小公主本就钦慕秦绍容颜,如今看到这么多大秦俊秀潘安们,眼花缭乱地拖了三天没来朝见。

容宿又把为大秦联姻的好坏统统说了一遍,贵公子们格外积极。

为此,容宿还特意将蒙世佂召了回来,气得蒙世佂恨不得一拳砸死这个小人得志的假货。

“当初你说自己受殿下宠幸,如今看看陛下比较宠幸谁?”容宿笑哈哈地挑衅,但却暗地里安排了蒙世佂观察小公主。

宫中,谢妃听说蒙世佂也参加的宴会,脸一白,顿时手里的瓷碗砸落在地,随之而来是无尽落寞“本宫这样的身份,倒是难能鼓琴弄瑟。”

她眼底的哀愁无不落在有心人眼中。

于是,宗遥在怀孕三个多月时收到了谢妃“不轨”的举报。

揭发谢妃的是嘉嫔孟氏。



【番外四】

“皇后娘娘虽在孕中,但更怕有人分宠,上次谢妃陪着陛下围猎已经触怒娘娘,这次她一定会跟本宫联手,收拾掉谢妃。”嘉嫔怎么想都觉得万无一失。

谢妃得了消息,竟只是幽幽一叹。

“娘娘,您不能就这样认命了啊,嘉嫔拿着您的琴谱就用这些子虚乌有的东西污蔑您,简直是太过分了。”

“我的心思,你还不懂吗?”谢妃愁成一幅美人画,秦绍对她礼敬有加,那样子却是见妹妹多于妃子,可巧她对陛下也没什么念想。

寂寥时,唯有那阙曲稍解心愁。

虽然没有不矩之事,蒙世佂甚至都不知道她是谁,可谢灵蕖自问一句,也知嘉嫔没有冤枉她。

“您可不能承认啊,您要是认了……”宫女顿了顿,为之苦笑。

是啊,认了又能怎样呢?

陛下根本心不在后宫,成亲三载,小姐竟还是完璧之身!

这说出去只怕都没人肯信!

小姐这是心灰意冷了。

“皇后娘娘传召,请谢妃娘娘去一趟。”

谢灵蕖施施然过去,未想连皇后的面都没见着,大宫女只是命人将琴谱还给谢妃,让她收好了莫要丢失。

嘉嫔脸都绿了,不满道“娘娘这是什么意思?”

大宫女瞥她一眼“娘娘说了,陛下用人之际,后宫少些捕风捉影的事,前朝就多一分安稳,嘉嫔娘娘,这是皇后娘娘赏您的玉著还有补品请一并带回去吧。”

这分明是告诫她,用吃堵住嘴!

嘉嫔气鼓鼓地走了,谢灵蕖却颇在意地望了里间一眼,她真心诚意地拜谢“多谢娘娘信任。”

这不过是桩小事,宗遥并不放在心上。

他如今“有孕在身”,还要配合秦绍把孩子生下来,自然是万事谨慎,不过闲时还是听了些趣事。

比如这才一个月的功夫,那苗疆土司的小公主就选中了驸马。

这人还不是那些貌赛潘安的公子哥,却是相貌平平的何御使。

“有些福气,可真是越是在意便越求而不得。”宗遥似有所悟地一叹。

何御使一心建设大秦,却没想到让人引了去当驸马,来日苗疆大定还是要靠他的斡旋。

“还有一桩事,咱们公主殿下,认了个才刚三岁的干女儿,求陛下封了馥珠郡主。”

“馥珠?失而复得么?”宗遥顿了顿,明白其中原委。

容闳谋逆其罪当诛,他和毓灵公主的那个“儿子”被证实是一民妇所生送往民间由人抚养,而真正的女儿流落在外。

公主这些年一直托人寻找,但又不敢说是亲生女儿以免被容闳连累清算,这才认了干女儿全做了结。

“咱们陛下也是心存仁厚,若是旁的君主,哪能容忍。”大宫女感叹,宗遥却苦笑。

以陛下和容宿的关系,那丫头还算得上是血亲了,哪就容不下了。

可毓灵是真怕,她原本是托付了何启盛,但容闳最后死在牢中一切后事都是陈时办的,最后辗转还是托到了陈时处。

为了女儿,毓灵不惜乔装出宫,到陈时面前跪求。

陈时惶恐。

不管怎么说,秦绍是记在何太后名下,就是毓灵公主的亲弟弟,且毓灵公主已封大公主,虽无心权势但也不容小觑。

“殿下折煞臣了,当日的事您便是不来找臣,臣也不敢坐视不理。”

毓灵微诧“莫不是……”

“陛下有言在先,您是陛下的嫡姐,您的女儿自是皇家血脉贵不可言,岂能流落在外。”陈时坦言,毓灵感激涕零,这才敢在找到女儿后认义女请封。

但这件事却始终装在陈时心里,让他存了愧意。

当初他和容闳、赵明诚三人是至交好友,容闳为大哥,他和赵明诚既是认下的兄弟又有表亲之谊,自然多一份亲近。

奈何,容闳利用了赵明诚待他的一腔情谊,甚至利用了整个赵家,毁了赵氏满门。

他的生母是赵府嫡女苦于波及,直至今时今日他深受皇帝信任才敢接回府中将养,即便如此也是谨言慎行生怕引人注意。

这笔血债,自然是算在容闳头上。

是以,陈时在最后关头做了秦绍手里最锋利的刀,不止露面,还负责料理了后事。

容闳那种人,怎么肯认输,怎么肯自尽。

他挟着外祖一家的血仇亲自到牢里,用真相一点一点敲碎了容闳的脊梁。

陈时甚至将容家最难以启齿的秘密告诉了容闳。

“你知道我在虎头墙后面发现什么了吗?”陈时冷笑着靠墙而立,容闳面无表情,一双眼仿佛看穿一切“发现你们想让我死,又不敢杀我。”

陈时轻蔑一笑“看来你是真不懂败在哪儿了。”

容闳想起容宿最后的话,眯起眼。

“念在兄弟一场,我就让你做个明白鬼。”陈时凑上前,低声道“容四爷当日在虎头墙后面只发现了一盆盆的灰烬,你知道容王爷最后烧了什么吗?”

“不外乎一些密信。”容闳喉结滚动,也知道事情并不简单。

“是画像,大大小小数不清的画像,画得都是一个人……至尊殿上的那个人。”

容闳恍遭雷击,瞬间碗大的拳头就砸向陈时,但他被铁链束住只扯出哗啦啦响声“你放屁,你混账!你敢辱我亡父!”

“真正辱没容王的人到底是谁?”

陈时嗤笑,悠哉踱步“王爷一生忠义,背负骂名前行只为替先帝开路,这是何等气魄,竟有你这样谋朝篡位意图不轨的儿子,简直辱没家门!”

“你现在知道为什么燕京大军会听从容宿调遣,配合他奇袭突厥了吧。”

“王爷从一开始培养人才就只有一个标准,那就是忠于大秦!”

“不可能!”容闳一字一句咬牙切齿,可仔细想来,容王一生跋扈结党营私都是事实,但却从未做过乱国之事,尽管手握重兵亦从未有过造反之举。

容王怎么可能造反。

“父王的死……”容闳瞬间全明白了。

原来当年逼得容贵妃不得不进宫的那副丹青,根本不是他祖父的手笔,而是容王……

“废王也是真疯了,他竟用这条消息向我卖命,却不知他偷窃丹青算计王爷这件事早就在容四爷手里记着呢。”

若非德王偷走丹青传开,当年容贵妃也不会和尹钊分开,更不会因此重伤容王,以至于此事闹大,容王再也掩藏不得被皇帝赐死。



【番外五】

“你费尽心机为容家谋的万年江山,却是容王爷真心守护的,这种滋味,不好受吧?”陈时讥诮,容闳终于仰天长啸“可恨,可恨!”

陈时退出大狱,只问最后一句“长公主的女儿,现在何处?”

他将小女孩交给毓灵时,几乎被毓灵慈爱的目光淹没,陈时心中的愧疚催生出一种奇怪的悸动,却还是道“这就是容闳交代的孩子。”

看着毓灵满心欢喜的接过孩子,陈时耳中却响起容闳最后的话“秦绍她算无遗策又怎么样,她这辈子都不能杀我儿子,这辈子都不能杀,我容闳还是有后了!”

毓灵公主产下的的确是那个男孩,而这个女儿,不过是当年从何家抱来的旁支。

陛下骗了毓灵公主,但这个秘密必须永远埋藏在陈时心底。

陈时虽做得隐秘,无人得知,但终归是心中有愧,不过一个月的时间来来往往递了四次牌子,连何太后都怀疑些什么,最后瞧着毓灵不抗拒,提议指婚。

秦绍已经有了四个月身子,好在龙袍宽大不碍事,听说此事特意召来陈时询问,最后才敲定这个长公主驸马。

也只有这样,这个秘密才能一辈子遮掩下去。

赐婚的圣旨降下,吉日就定在三个月后。

因为毓灵是再嫁,倒也没有太奢侈,但终究是热热闹闹地办了一次,秦绍已经不便出面,只赏赐了隆隆的礼物,由容宿带去。

婚宴摆的热闹,陈时尚主这样大的喜事甚至收到了远在燕京的方昭然送来的贺礼。

“方昭然还给朕送了一份大礼。”秦绍顶着七个月的孕肚倚在龙椅上,手一翻,折子摊平,容宿上前按住她的手“怎么还看折子,也不怕伤了眼睛。”

“伤了心才是,”秦绍叹了口气。

方昭然折子上说,大秦燕京宫殿部分竣工,请她两个月后移驾,还有附上一封密信。

“信上说是先帝的旨意,要我在明年三月前迁都。”

折子、印鉴都是真的,唯一假的,怕就是信上内容了。

容宿看她“既是子虚乌有,何必介意。”

“我的血亲,每一个都在算计,长公主、德王、先帝还有方昭然。”秦绍强灌下一口茶水,才忿忿道“我虽是女人不假,但他们想凭这就拉朕下去,简直异想天开!”

“好了好了,”容宿哪儿敢说不对,一脸伺候祖奶奶的表情搀着秦绍坐下“别气别气,早就预料到的事。”

“早就预料到的就不能生气了吗?”秦绍横眉一挑。

容宿哑然“能,能气,我去替你宰了方昭然出气。”

秦绍这才顺了顺气“你已经宰过他一次了。”

“那就再宰一次,他和嘉华勾三搭四的证据我已经收的差不多了,陛下一句话这事就算结了。”

秦绍不知想起什么,黑黝黝的眼珠小兽似的打量,看得容宿直发毛“你还说过非任氏不娶。”

“哪有这事!”容宿叫屈!

“怎么没有,你当着我的面说的,胶州任氏,闺名艺璇,你简直太混账了!”秦绍又想站起来,唬得容宿慌忙抱住她往怀里塞“是是是,我混账了,你悠着点脾气好不好?”

秦绍舒坦一些,眼睛往边上瞟,还是有点火大。

不过细细想来,前世的容宿十有是利用了嘉华,她抿出一点笑“真是够坏的了,你就是蒙六看的那些话本子里的负心人。”

容宿苦笑,这些日子头衔都换了八十个。

“我对你可不负心。”他甜腻腻地凑过来,被秦绍反手拍开笑得却很开心,秦绍腻了他推两下又推不开索性放弃“燕京那边还是你去处理,至于迁都的事……”

容宿正正神色“咱们师说了,预言是真的。”

慧宁到底是玄言的亲传弟子,又早与容宿交好,这两年已受封师,如愿以偿地借官府东风宣扬佛法,这话由他说出,当是不假。

“那秃子肯定有私心。”秦绍虽在孕中,可脑子还转着。

“这私心,不是正和上意吗?”容宿笑问。

……

两个月的时间可以做很多事。

燕京新皇宫已经修葺大概,除了后宫还在建造,其余都已竣工,方昭然奉先帝旨意在此经营数年,已经将守军在内的所有人摸得清楚。

“方将军现下愿助王爷一臂之力,他日必有厚报。”嘉华从背后搂住方昭然,却被方昭然客客气气地甩开“殿下还请自重,他日德王登基您就是王爷义妹,下官高攀不起。”

嘉华显然十分受用,转身离开之际却露出一抹冷笑。

方昭然也不输她,冷哼一声。

德王,早不知死在那个棺材瓤子里了,他要的,是那个女人。

从前他哪里能想到,结局竟是如此。

不过既然容宿可以得到殿下,他也可以。

方昭然一切布置停当

他借着皇后有孕的日子掐算出秦绍临产期快到了,陛下定是不会在人多眼杂的宫中生产,那么借口来燕京就是最好的机会。

他也的确如愿以偿,秦绍以玄言神僧预言为由,既彰佛门神通满足了慧宁要求,又顺利进行了迁都第一步——帝后同行,往燕京产子。

是以,三日后,方昭然就能收网了。

他看着窗外漫卷流云,耳边忽然响起少年一声表哥,自然而然笑起来,这没劲透了的人生竟他妈生出点趣味。

成败在此一举。

可惜老天似乎根本不想给他这一举的机会。

容宿突然抵达,策反他手下禁军,竟是直接擒下了嘉华!

“你不守信用!你在我身边放了眼线!”嘉华被押到方昭然面前对峙时,眼里仍旧只有容宿。

“你不投奔过来,自不会被发现。”容宿说着,眼睛只盯向方昭然“你辜负了陛下信任。”

方昭然知道外面定是燕京的容家铁骑,他大势已去,

“我只是想帮陛下澄清血脉。”他冷笑,“只有我和陛下的孩子,才最干净。”

他是指方皇后一脉。

“恶心。”容宿拂袖,雷霆之势横扫燕京新皇宫,三日告毕,但对天下宣称的却是方昭然伙同废王谋反,惊吓皇后以致娘娘难产而亡。

宗遥自由了。

秦绍亦躲在行宫路上成功产子,她抱着孩子,亲自在圣旨上加盖印玺,册为太子,普天同庆。

太子三岁寿辰,宗遥方以新的身份进宫朝见,正是燕京新都。

一时上下哗然。

但彼时的秦绍已不同往昔,她大权在握,容家铁骑与西南互为倚仗,什么谣言都不足以动摇她的位置。

但这次,秦绍却以此谣言为由,忽然遣散六宫。

完璧之身的宫妃尽数放还回家,似乎更印证了什么。

风雨欲来,多少秘密终于一夕揭晓。

秦绍拿出先帝密旨,证明先帝早知其身份却爱其才能,倚为重任。

天下哗然。

秦绍却动作神速,迅速改命新年号凤辰,是以为凤辰元年,史载,女帝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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