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样的男妃子 - xp1024.com
《不一样的男妃子》


1.楔子

万河国,取万河经流之意。(WWW.mianhuaang.LA 好看的小说万河国面积虽大,但实际仅有十七条江河,十七个州郡。而各个州郡又分别以一条河的名字命名,例如洛水郡,沙河郡。

万河国里只有男人,没有女人。当然它唯一的邻国千林国也没有。(WWW.mianhuaang.LA 好看的小说至于更远一些的世界,无人知晓。

万河国的夫夫,为上者被称为丈夫,而负责孕育孩子的一方被称为夫侍。孩子称前者为父亲,后者为父侍。在万河国,丈夫的地位明显高于夫侍,夫侍出嫁后甚至不能再拥有自己的名字,只能保留姓氏。因此,为丈夫者多是能力或者家世更强的一方,士大夫的儿子更是多为丈夫。

如此不平等的习俗不知从何时起便流传开来了,亦没人想去改变或者打破它,至少目前的王朝还是这样的景象。

燕王朝二百二十五年,沅帝燕征因恶疾驾崩,享年四十三岁。事实上,最有竞争实力的大皇子和三皇子为皇位争夺已近两年。最终的胜者还是大皇子即后来的洛帝,败者远放封地为淮王。万河国的王没有兵权,管辖权,受人监视,等同于坐牢。

但是失败后的淮王并没有放弃。

三年一度的大选即将开始,他早已准备好了以美人为棋,再度博弈……

2.第一章

燕王朝二百三十年夏,大选。[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om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烈日当头,后宫里宫人所的前院格外地令人感到燥热。这么大个院子,竟然一棵用来避荫的树木也无,地上更是全铺着细细的黄沙。

这可热坏了前来参加选拔的少年郎们。

若说皇宫里其他宫殿如此设计是为了防刺客,但谁会来刺杀宫人所里渺小的宫人?宫人,不过是他们眼里的奴才。

在大多数少年的心里,他们是要成为这后宫未来的主子的。

他们从全国各地推举而来,都是有家世有相貌的十五岁至十八岁的少年们,平日在家里不说养尊处优,至少是没吃过苦的,此时扎堆站在这日头下受累,自然是觉得有些难耐。

“这暑气这么厉害,等了个把时辰也不见有公公接待咱们,这是唱的哪一出啊?”这声音太过尖细,在人群里立马突出了起来。[www.mianhuatang.la 超多好看小说]

正在低头闭目养神的徐意山,或者说是顾思书,不由得抬头看了那声音的主人一眼,入目的只有那白嫩嫩的兰花指和亮晶晶的湘水织锦。

湘水锦,顾名思义,产自湘水郡,是除了皇家专用的沛水锦以外最好的织锦。徐意山猜测,就凭这少年的家世,他至少也能被封个御侍。

在万河国,皇帝的侍夫们统称为君侍。君侍的位分从下到上依次为:宫人,小侍,御侍,妃侍,贵侍,皇侍。宫人其实和宫里的太监没什么两样,都要去宫人所,各个宫人局工作或者去各宫服侍君侍们,只是不用净身罢了。而被皇帝宠幸过的君侍则至少会被封为小侍,才会被视为主子。比御侍低的位分皇帝可以无限册封,而八名御侍,四名妃侍,两名贵侍,一名皇侍则是规矩。

“春公公到。”

一名身着浅蓝色太监服的小太监拉开了前殿紧闭的朱漆大门,躬身跨出了门槛。紧接着,另一个小太监挽着一个穿深蓝色的,有些发福的中年大太监走了出来。宫里太监的品级只有两级,大太监直接管理小太监和宫人。

“这大太监的派头真是厉害。”有人小声说道。

“怕他做什么?再怎么厉害,还不是奴才!”之前那把尖细的声音又成功出了风头。

春公公的眼光敏锐地找到了后面那声音的主人,停留在那少年的身上一动不动,直到那少年渐渐低下了昂着的头,全身微微有些发抖。

湘水锦?不过如此。春公公笑了笑,移开了目光。

“今天的宫人所的最后一次选拔,想必诸位都做好准备了。只要这第三次拣选通过了,诸位便可以直接接受皇上,戚太皇侍和冷皇侍的臻选了。一会叫到名字的,按顺序排队进殿里来,咱家先预祝诸位公子顺利了。”

春公公说完便转身回了殿内,留下两个小太监拿着名册点名,数人。

又在日头下约莫站了半个时辰,轮到徐意山进殿了。和他同时进去的还有其他四个少年。

五人刚进殿中,一股凉气扑面而来,顿时令人舒爽无比。春公公坐在椅子上喝茶,旁边一个小太监在给他打扇。

“脱吧。”春公公将茶杯放到小太监手上,走到五人面前,细细打量着他们。

几个少年刚开始都有些扭捏,徐意山咬了咬牙,第一个脱了精光。少年的身材出乎意料地匀称而美好。一层薄薄的肌肉覆盖在骨骼纤细的身体上,就像为一支毫无瑕疵的白玉簪子雕刻了精细的花纹,非但不让人觉得夸张,反而为这玉簪增添了隐约的魅力。

“你叫什么名字?”

“回公公话,我叫顾思书。”徐意山流利地答道。

春公公盯着他的脸看了半天,总觉得这少年的脸和身材有种说不出的不协调感。略有肌肉的身体和苍白清秀到有些寡淡的脸――这样的组合本来也没什么奇怪,但多年看人的经验让他有些怀疑。不过,这是个聪明的小子,只可惜家世不太出众。

徐意山本来并不担心易容术会被识破,因为那个人曾经向他信誓旦旦地保证过,孟氏的易容术独步天下。可现在他开始有些担心了。

其他几个少年在他们对话时也脱光了衣服,尴尬地站在一旁。这些少年都想借由一些看似自然的动作遮挡自己的尴尬部位,可是无一不笨拙忸怩。他们的身材都和徐意山差不多纤瘦,却几乎没有肌肉线条,显得更加单薄。这才是大众眼中为下者应该有的,或者被称之为“美”的身体,也受到绝大多数为上者的推崇与喜爱。

春公公对“顾思书”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看了其他几个少年一眼,就宣布五个人都通过了第三次拣选。

出了宫人所的徐意山背后还附着一层冷汗。不过现实不容他多猜测――他马上就要同其他少年一起去多颐殿面见那三个大人物了!

3.第二章

多颐殿本是皇宫里用来举行小型宴会的地方,同时也用作进行三年一度的大选最后的遴选,册封。(WWW.mianhuaang.LA 好看的小说棉花糖

一路上的雕梁画栋,亭台楼阁都没引起徐意山的任何兴趣,他也不像其他人一样兴奋。从入了这宫门开始,他已感到无边的沉重向他袭来。生与死,成与败,好像都在一息之间,无一掌握在他自己手中。

“下一位,礼部侍郎顾圣恩家庶出五公子,顾思书,面圣。”

“草民顾思书参见皇上,太皇侍,皇侍大人。吾皇万岁万万岁,太皇侍,皇侍大人千岁千千岁。”徐意山跪在殿门外的门槛边,双手握成拳头放在膝盖上。

“免礼,平身。”洛帝的声音略低沉。

“谢皇上。”徐意山起身后低头看着自己的鞋面――是一双最普通的黑布鞋。

“抬起头让孤看看。”

这声音很华丽动听,却带着淡淡的岁月的痕迹,像是谁在拨弄一把厚重的古琴。皇宫里敢自称孤的除了地位崇高的太皇侍,也就是当今皇上的亲生父侍,别无二人。

徐意山抬头,匆匆看了三人几眼便又低下了头。长时间盯着全国最尊贵的三个人看是不被允许的,除非是在后宫中有一定身份的人。

和传闻中一样,这三人都相貌不俗,只可惜他没能看个仔细。他感到自己□□下的脸因恨意而有些许抽搐,但他立刻麻痹自己只是顾思书,并且暗自发誓再不能表现出分毫的异样。是的,他只是那个礼部侍郎的懦弱庶子。

“顾思书暂定为宫人吧,太皇侍和阿君意下如何?”皇帝的声音有些懒懒的。

“就依皇帝所说。皇儿,你若是累了,就先歇息一会儿,休息够了再接着看。”

“是啊,皇帝今日辛苦了。思书,你先退下吧。”

最后的声音虽然细腻柔和,但是又有着清贵之感,似冷非冷,入人心脾。

在这短短的几分钟里,徐意山的命运便被决定了。他一点也不沮丧,也不着急,反而有些释然。他想,这个冷皇侍看起来是个如此温柔贴心的人,皇上应该会很喜爱他。

既被封为最下等的宫人,徐意山便要归宫人所管,听候宫人所分配。回到宫人所的前院后,他站在角落里打量着和他有着同样结果的少年们。这些少年大部分都算白净清秀,但都不出众。(wwW.mianhuatang.la 无弹窗广告)其中有个少年在人群里看起来倒是有些出挑,不过穿着普通的沙河锦。

正当徐意山偷看他的时候,那少年忽然转头了,一双大而亮的杏眼直直地看向他。大概是那对招子格外黑白分明,纯净无暇,徐意山愣了片刻。

他心里冒出了个想法。

徐意山走近那个少年,向他殷切地表达着自己想和他交朋友的愿望。那个少年显得很高兴,不一会就告诉了徐意山他自己和他家里的情况:

原来这清俊少年名叫慕清迤,现年十五岁,是沛水郡都督家庶出幺子。

“思书,你只比我大一岁呢,我们一定能成为好朋友的。我告诉你个秘密哦……”

“刚才那个说话总是尖声尖气的公子在我前面一个面的圣,他说他被封了英御侍呢,看起来得意极了。”

“那位公子长得十分艳丽,家世看起来也不错,被封为御侍也是情有可原的吧。”

“哎,要说我们这批进宫的人里面,长得好看的多了去了。别的不说,就是冷皇侍大人模样也是顶好的,估计那个姓英的也不会太被看重。”

“清迤,这可是宫里,有些话还是烂在心里吧。”徐暗自为自己的决定后悔。他本以为这少年是个好苗子,才会想着与他结交,但过于单纯的人也是个麻烦。

“知道啦思书,”少年吐了吐舌头,“我也是看你特别顺眼才告诉你这些的。不瞒你说,你是这些天我遇到的人里最面善的。”

徐意山只是笑了笑。

“安静!下面由我来宣布诸位小宫人的去处。点到名字的,一定记好自己的职位,然后到小福子那儿领宫人服。小福子就是今儿个负责点名的那位公公。领完宫人服的还是回原住处休息。明儿一早你们就得开始学习各个职位不同的职责和规矩,一共学习五天。五天后,你们再各自去该去的地方报到。”

院子里的天色已有些暗了,一盏盏微黄的宫灯依次亮起。夏日傍晚的凉风驱赶了白日的燥热,拂过宫人所有些灰暗的宫壁,青色的琉璃瓦,也似乎将春公公宣读的声音吹得四处离散了。那一个个名字有时好像近在耳畔,有时却又似远在天边。

“……王曦文,马遥,你们十人属尚衣局。杜晨,卫子俊,慕清迤,顾思书,裴冬你们五人属御膳房。”

“太好了!思书,我们在一起呢!”慕清迤高兴地扯着徐意山的袖子。

领完宫服后两人便暂时道别了。徐意山回到自己在宫人所后殿的小房间,发现同屋的白韵还没回来。白韵人长得倒是秀气可爱,但估计也是因为家世的问题,只是被封为宫人。

徐意山拿出刚才领衣服时福公公塞给他的小纸条,看完后满脸震惊。难道这小太监福公公也是那个人的人?

他按纸条上所说,从宫服夹层里搜出了个据说是装着□□的青花小瓷瓶,感觉手心烫得惊人。

“哎呀,刚才出去串门儿,还没走到一半就被那些个小太监撵回来了,说是一会要去每个房间检查,真是有病。”

“这些公公们确实做事太小心了。”在白韵边说话边推门进来的瞬间,徐意山就把瓷瓶藏在了袖子里。他其实已经从纸条上知道将要发生的事情了。

两个人再也没多余的话好说。

过了一会,福公公和另外两个小太监来敲门了。白韵从梳妆台边起身去开门,惊讶地看到福公公手里竟端着一个托盘。

福公公虽然看起来只有十八十九岁的样子,人也长得文文弱弱,但总是板着个脸,显得十分严肃。

“这是每个君侍在面圣后都必须服下的束意丸。只要服下了这束意丸,今后不管是自渎还是进入别人的身体,你们都不会再有快感,只有被人从后面进入才有快感。这是后宫的规矩,其中的道理想必你们也能猜到几分。既然是规矩,就不可以违抗。这药没有苦味,服用后也没有痛苦,你们快些服下吧。”说着,福公公分别往两人手里塞了一个黄豆大小的黑色的药丸。

徐意山没有犹豫,仰头服下了药丸。白韵见他如此,也痛快地服下了。

这束意丸的味道让徐意山觉得十分酸甜,身体倒感觉不出什么变化。同时,他暗中观察着白韵的反应,见后者没有什么异常的表现,就洗漱后睡下了。

到了半夜,徐意山都仍未睡着。他不知道该不该相信那个福公公,毕竟淮王从未向他提过这个人。如果福公公说的是真的,那他服下的药丸便是普通的养颜的药丸。他原以为自从当年的事情发生后,淮王便只把自己这样的旧臣之子当作棋子罢了,没想到淮王还是会替他们这些人着想的。

他心里暗暗有些高兴。但如果一切都不是真的……

他被自己怀疑福公公的心折磨得辗转反侧,最后决定小心地自渎一次以试真假。正当他渐渐有一些兴起,收回了右手时,旁边床的白韵竟然不知何时悄悄走到他床边,一下子伸手握住了他的要害!而徐意山根本来不及挡开他的魔爪!

“别白费力气了,我刚才试过了,根本不行的。看你这么努力,要不要我帮帮你……啊!你……你居然……”

白韵吓得瞬间丢开了徐意山的要害,后者立刻起身堵住了他的尖叫。徐意山刚才自渎时已经出了一层薄汗了,现在更是如被从水中捞出。

“你冷静一下!此事你千万不可以告诉任何人,不然……”

“你放开我!”白韵掰开他的手,有些得意地笑,“你还能把我怎么样?现在是你不知道用什么办法坏了规矩,欺君之罪,按理可是要被杀头的!要我不说出去也不是不行,只是我……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因为动作比较大的原因,徐意山的中衣的前襟已经散开了,露出了有着一点点胸肌的前胸。在月光映照下的下白皙胸膛上不断有小溪一般的汗水滑落,显得分外勾人。

白韵的手指爬上他的胸膛,在他耳边说道:“你的脸虽然不怎么样,但身体还算是能看。只要你肯每夜与我交欢,我便替你守住这个秘密。”

徐意山完全没料到他会提出这样荒唐的条件,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他抓住白韵不老实的手指,忽然笑的有些邪气。

白韵第一次看他露出这样的表情,立刻便有些激动。然后他听见徐意山在他耳边低低地说道:

“看你平时还挺老实的,没想到却是个十成十的骚货。”

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的评论让白韵浑身爽透了,他不断扭动着身体,眼含春光。

“今夜就罢了,明晚让我好好疼爱疼爱你。”

见这贱人已经被他哄得回床上睡去了,徐意山满脑子只想着如何在明晚前杀了他。

他其实很厌恶杀人,但他更讨厌和不喜欢的人身体纠缠,即使他一直觉得自己只会是上面的那个。如果是几年前,他还是那个满脑子仁义道德,不谙世事的小公子,他一定会想办法避免杀白韵。

他在黑暗中告诉自己,这些年死人见得多了,自然便不会怕杀人了。

再退一步想,就算他答应了白韵,他也无法控制这个人,等哪天白韵厌倦了自己,便可能会去告密。到时候,死的就是他自己了。

他还不想死。

4.第三章

第二天清晨,新册封的小宫人们都穿着统一的浅绿色的宫服站在前院里,等候各位公公们带他们去学习各个部门的规矩。[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三↑四↑中↑文↑网www.mianhuatang.la]

前来领走徐意山他们的是昨天在殿里给春公公打扇的小太监,白公公。此人看起来比福公公还要纤细,约莫二十出头的年纪,据说以前也是在御膳房当过职的,不知为何又被调到了宫人所。

“因为还不知道御膳房的公公们会如何给你们分配,所以一些基本的事情你们都得弄明白。御膳房的工作大致分为:洗菜,配菜,做菜,试菜,送菜,清洁这六个部分。一般来讲,做菜是由御厨负责的,试菜是由公公负责的,剩下的工作你们都有可能做到。不过,对刚进宫的宫人来说,大约会被分去洗菜和清洁罢。”

“请问公公,和我们一起工作的是不是还会有上次大选进宫的宫人和公公们?”慕清迤举手发问。

“嗯。这宫里除了最讲规矩、位分以外,还要讲的就是资历了。你们对老宫人和公公们记得恭敬些。至于宫里的规矩,你们第一天进宫的时候已经学了不少了。这御膳房里,最大的规矩就是不可以偷食御膳,不该你碰的东西千万不要碰。洗菜的时候,记得用新烧的凉开水,至少清洗三次。配菜的时候……”

听了一上午的训话,宫人们都有些乏了。因此午间休息的时候,很多少年都去后院的井里打水冲凉,解乏的同时也能将上午身上出的汗冲干净。

徐意山拎好自己打的一桶水,正想回屋休息,转身的时候却看见一直跟在他身后的慕清迤在吃一种乳白色的药丸,而这药丸的样子还似乎有些眼熟……

“你在吃什么?”

“哦,这个是养胃的药。今天早上我不小心跟白公公提到我最近肠胃不舒服,可能是刚进宫还不太适应吧,总是肚子疼,白公公就给了我这个。”

“他对你真是不错。正好我最近也有些胃疼,清迤你不介意分我几粒吧?”

“当然不!”慕清迤连忙从白瓷瓶里倒了几粒药丸给徐意山。

“多谢了。这桶水我先帮你拎你屋里去,一会儿我自己再打一桶。”

“不用了,思书,我不习惯中午冲凉的,你先回去吧。”

慕清迤似乎还怕徐意山坚持,一个转身就跑开了,中途还撞到了几个来打水的少年。

徐意山看着他单薄的背影,若有所思。

回到房间的时候,白韵刚好不在,徐意山正大光明地拿出压在自己包袱最底下的衣服。这是一件雪青色斜织湘水锦料的绣花长袍,本来是淮王让他在面圣的时候穿的,但徐意山觉得太过张扬了。要说这衣服还有些好处的话,就是夹层里有很多荷包,还有就是将来也许能卖点银两。最新章节全文阅读mianhuatang.la

徐意山从长袍领口的荷包里取出福公公给他的青花瓷瓶,将瓶中的□□和慕清迤给的胃药比对了一下,发现果然和他想的差不多:这两种药丸只是大小略有差别,颜色和形状都是一模一样。

他思忖着,□□比胃药大了一圈,要用水泡多长时间的□□,才能使两种药刚好一样大呢?

徐意山将屋里的两个茶杯都盛好半杯水,藏在自己的床底下。他先放了一粒□□在一个茶杯里,然后再去隔壁的房间借了两个杯子,摆成茶杯在桌上本来的样子。

一整个下午,每当白公公宣布小憩的时候,徐意山都回自己房间的床下侍弄药丸。每当他发现□□过小的时候,就将胃药放进另一个茶杯里,同时也分时间段放进新的□□和胃药。终于,在晚饭时间,他得到了两个完全一样的药丸。要不是这两个药丸分别从两个杯子里取出,他自己都分不清楚。

清理完床下的痕迹后,徐意山就将青花瓷瓶里剩余的□□转移到长袍的荷包里,将两个药丸中的□□丸放进瓷瓶,收进怀里,而将胃药丸放在床上,用左手轻轻覆盖着。直到做完这一切,他才感觉到了紧张。

吃完晚饭的白韵很快回到房间了。

“你吃过了?”

“嗯。”徐意山将目光从白韵脸上移开,顺便跷起了右腿。

白韵笑了笑,坐到他身边,在他耳边吹气道:

“昨天晚上的你可不是这个样子。你没忘记我们的约定吧?”

“你说呢?”徐意山笑着将右手放到他腰上,轻轻掐了一把。

“哎哟!”白韵佯装吃痛,抓住了腰眼上的手,浑身酥麻得不行。

“等下,”徐意山半扶着软倒在自己身上的身体,“我先把束意丸的解药给你。这样以后没有我,你也可以……”

“哼,我猜你都是有解药之类的东西。昨天倒是忘记了找你要了。”白韵笑得很开心,这样看起来倒是有些单纯可爱。

徐意山从怀里拿出青花瓷瓶,装作倒药,实际上却把左手的胃药丸递给了他。

白韵拈着手里的药丸,左看右看,就是不肯服下。他将药丸塞回徐意山手中,笑嘻嘻道:

“这药丸你为何昨日不给我,害我寂寞空虚了一晚上。我先看你吃一粒,看看有没有毒。”

徐意山一口吞下药丸,装作生气地背过脸去,闷声道:

“你怀疑我便罢了,只是这珍贵的药丸还剩最后一粒了,方才平白浪费了一粒。”

“别气了,一会儿咱们好好开心开心。”

白韵伸手将他的脸扳回来,发现徐意山眼睛有点红。他以为徐意山是气着了,赶忙从瓷瓶里倒出最后一粒药丸,吞了下去。

“好了,这下你满意了吧?”

“我去打水擦洗一下身子,我们一会也用得着水。”徐意山没敢看他的反应,夺门而出。

他一步一步走向院中的井边,脑子里全是福公公给他的纸条上写的黑字:

“此毒甚诡厉,中毒者多在半息内七窍流血而死,且无声无息。汝当合理使用此毒,以大局为重。”

皎白的月亮正挂在后殿屋檐翘起的边沿上,清辉洒落在院子里。脚步走在沙地上很容易发出声音,但还好今夜虫鸣声声,掩盖住了许多。

徐意山将手放在水井边上,井里没有月光,黑乎乎一片。他低头看了一会,猜测这井应该很深,只要落下去,便爬不上来了。

他脚步沉重,一步一顿地走回屋子,感觉那口井的阴影一直尾随着他。

白韵已经断气了。双手抓着自己的脖子,眼睛大睁着倒在徐意山的床上。

快速清理完现场后,徐意山先将两张床的床单调换了,再将白韵的尸体放回他自己的床上,盖上被子。他躺回自己床上,也盖上被子,睁着双眼到天明。

“你是如何发现同房的白韵死了的?”春公公盯着他的眼睛。

“回公公话,今天早上起床的时候看见的。”徐意山跪他和白韵的房间的青石砖地面上,他被命令不能低头。

“你可知道,白韵死了,你的嫌疑最大。你莫不是嫉妒他?你嫉妒他被分到宁详宫?”

这宁详宫是太皇侍戚氏的寝宫,也是皇帝经常去请安的地方。许多小宫人都希望能被分到宁详宫,如果有朝一日能被皇上相中,便是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小的不敢!小的,小的什么都不知道……小的看到白韵那样子也被吓得不行,所以才会惊叫,结果引来了其他人……”

徐意山满脸惊恐,眼泪不断地从不大的眼睛里流出,声音也有些沙哑。春公公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脸上每一个细微的变化。而他身后的福公公,白公公,一个为他打扇,一个为他端茶。

“如果凶手不是你,那会是谁?白韵似乎没得罪什么人。难道是自杀?的确,白韵没有任何挣扎的痕迹,他更像是服毒自杀的。”

春公公并没有如愿以偿地从眼前这少年脸上看到一丝放松的表情。少年只知道哭泣,像一只可怜的被遗弃的家猫。

他忽然觉得很烦。这么多年了,宫里每天都有人哭,他早就听腻了。

他完全可以令人好好搜查这房间,查清楚白韵服下的□□的来源和少年真正的死因。但,此时此刻他决定不这么做。

“本来这宫里死个宫人也不是什么大事,也不是每个宫人的死都有原因。这次的事情就算作白韵自杀吧。宁详宫本来也不差人伺候。”

春公公拧着眉头,走过少年身边时拍了一下少年瘦弱的肩膀。

徐意山感到春公公这不轻不重的一下似乎拍在他心上。这一下仿若能彻底击溃他,虽然并不是现在。

白公公摇了摇头,跟在春公公后面出去了。

福公公深深看了他一眼,自始至终一言不发。

白韵之死引发的流言和恐慌没有因为宫人所“自杀”的论断而平息。几乎没人觉得白韵有服毒的理由。

所以很多人看徐意山的眼神不一样了。

“思书,你不要在意他们说什么,反正还有四天我们就要离开这里了。等到了御膳房,大家会渐渐忘记这件事的。”

“你也觉得是我杀了白韵?”徐意山拎着水桶,转身时不小心泼了一些水在慕清迤的衣袂。

“怎么可能!思书,我相信白韵是自杀的,我相信你!”

慕清迤丝毫没有在意被弄湿的衣服,一脸坚定地看着他在这宫里最好的朋友。

徐意山笑了笑,拎着水走向慕清迤的房间。

“诶!思书,我说了不用的!我真的不冲凉!等等我啊你……”

四天的时间很快过去,这批新进宫的小宫人们也要离开宫人所了。这些整体显得有些灰暗的宫殿每三年便要热闹一次,然后重归往日的平静。

徐意山等五人见到了从御膳房过来领人的小太监罗公公。罗公公看起来跟白公公差不多大,也是二十出头的年纪,皮肤有些黑,总是佝偻着背。

“咱家这就要带着各位小宫人走了,各位要不要和公公们道别?”

“公公容我去和白公公说几句告别的话。”慕清迤走向站在门口的白公公。

其他几个被分到御膳房的少年也跟着他去和白公公说话。春公公今天没有出现,来送他们的就只有教习他们的小太监们。

徐意山犹豫了片刻,也走到了白公公身边。

他的余光看着也站在门口的福公公,心里希望福公公能给他些暗示。他开始想念福公公的纸条。等离开了这里,他不知道福公公还会不会给他小纸条。他连下个给他纸条的人是谁都不知道。

如果没了纸条,在这偌大的皇宫里,他又是一个人了。

可是福公公沉默无言。他甚至吝惜给徐意山一个眼神。

5.第四章

罗公公领着五个少年走过了有着高高红墙的宫廊,渐渐走到了后宫的深处。三↑四↑中↑文↑网mianhuatang.la御膳房位于嘉禧宫和霞飞宫之间,而这两座供妃侍位分以上的君侍居住的宫殿几乎都在整个后宫的最南端了,离北面皇帝休息的静安殿和召见君侍的泰怡殿十分遥远,因此历来不是受宠的君侍居住的地方。不过外界盛传的很受皇帝宠爱的,君侍位分仅在冷皇侍一人之下的司秋贵侍如今就住在霞飞宫,看来这地理位置并不是判断当今圣上心思的唯一条件。

“思书,你看那座霞飞宫好漂亮啊,院子里开满了红色的锦带呢!还有好多假山和回廊,哇!怎么会有这么多公公和宫人,好气派!”

“你快别乱看了,御膳房就要到了。”徐意山此时真想把旁边这人忽闪个不停的招子给蒙住,这伸长脖子的样子着实不太雅观。

“现在不多看一会儿,以后就没机会了。”慕清迤撇撇嘴,有些失落道:

“咱们被分到这满是油腻的御膳房,想见圣上是没多少机会了。也不知道这辈子能不能进这么美的宫殿参观一次。如若能进去住上一天,估计我做梦都能笑醒。”

徐意山突然停下脚步,伸出双手将他的嘴角往上拉,一本正经道:

“只要你多笑,机会总会有的。我父侍很久以前就是这么教我的。”只是具体是多久,他也记不清了。

不是没怀疑过眼前的少年的单纯是伪装的,他甚至还多次去少年的房间观察过,可惜一无所获。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他一定和白公公有某种联系。既然如此,自己不如再适当和他亲近些,也是多些助力。

“真的诶!思书,你好聪明!”

看着眼前少年笨笨地伸着食指的样子,徐意山不由得也勾起了嘴角。[www.mianhuatang.la 超多好看小说]

此时的两个少年并不知道,他们之间的互动已经被站在门口御膳房大太监全部看在了眼里。

“回来了?”

“回崔大人话,五个小宫人都在这里了。不如让小的先领他们去各自的房间放下东西,再回来听候您的差遣?”

“嗯,你去吧。”

崔公公看起来三十多岁,长得肥头大耳,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他看罗公公都领着小宫人们往后殿方向走了,才在后面幽幽道:

“你们最好不要私藏不干净的东西,自己的脑袋,自己可要看紧些了。”

徐意山和慕清迤理所当然地成了两人间的室友。相较于慕清迤来到新环境的激动,徐意山则显得有些忧郁。

他十分在意崔公公的警告。也许是以前总有人想利用御膳房来害人,所以他才会给这批新来的宫人下马威。御膳房,历来就是个很敏感的地方。

“呀,这么好看的袍子,你怎么说烧就烧了!我还以为你开玩笑呢!”

慕清迤赶忙伸手,想从脸盆里捞起衣服――

“你别去拿!也别开门窗。”徐意山拉住他,沉声道:

“这件衣服太过华丽,和我现在的身份不符,如果将来被人发现便会落人口实。你替我守住这个秘密就行了。”

“那好吧。我也把我那件朱红色的袍子烧掉。”

两个少年沉默地看着两件华丽衣裳都在盆中化为了灰烬。慕清迤脸上还是一副觉得颇为可惜的表情,而徐意山则在心里大大舒了一口气――

藏在衣服里的那些药丸,总算是彻底没了痕迹。

当他们回到御膳房时,崔公公还保持着负手的姿势,用硕大的身躯堵在门口。

罗公公弯着腰走上前,谄媚一笑道:

“大人,这次搜身还是让小的来吗?”

“不,我亲自来。”崔公公斜睨他一眼。

五个少年依吩咐排成竖列站在门口,崔公公一个一个地从头到脚都摸了个遍,连重要部位都没有放过。几个少年有的脸红,有的发抖,还有的咬着牙,憋着气,却都不敢出声阻止。

徐意山觉得那双大手仿佛在身上逡巡了几个时辰之久,这种耻辱更甚于在宫人所脱光被人观看那次。而这一次,他不仅要忍受耻辱,还要忍住身体些微的悸动。

他绝不能让自己的秘密被这个狡猾的大太监发现!

正当他以为这种“酷刑”就要结束时,崔公公又笑着跟大家宣布,这样的“搜身”每天进御膳房时都要进行一次,目的当然是为了防止宫人和太监夹带不干净的东西。

“这是咱们御膳房的规矩之一,每天搜身的人都不一样,负责搜身的公公也会被搜身的。”

罗公公看徐意山浑身散发出的负面情绪实在有些严重,在他身边安慰似的说道。

“你们这些小子可要记住了,你们现在不过是最下等的宫人。既为宫人,所要做的就是守规矩,听吩咐,做好自己的活计。如果你们偷奸耍滑,心怀鬼胎,甚至和身边的人滥生私情的话……”

崔公公对着徐意山和慕清迤这边阴测测地笑了笑。

慕清迤从刚才开始就在发抖,这下更是抖得厉害了。徐意山趁着两位公公转身进殿的时候,轻轻拉了下他的袖子,给了他一个安心的微笑。

御膳房里的景象让五个初来乍到的少年大开了眼界。宽敞的殿内足足摆了二十余张长桌,三两张的拼接在一起,摆满了各式各样的食材。宫人和太监都在或站或坐地忙碌着,穿着白衣的御厨也在不停地切菜,烧菜。偶尔有端着食材或者菜肴的宫人或者太监走过,也都是目不斜视地低垂着头。整个大殿里虽然有些嘈杂,但真正说话的声音并不多,一切都那么井然有序,令人惊叹。

“他们都在准备今日各位主子的午膳。既然你们在宫人所都已经培训过了,咱家就直接对你们进行分配吧。你们三个去那边洗菜,你们两个负责清洁。”

“洗菜的除了你们还有很多人,你们直接过去就知道要怎么做了。你们两个现在只要注意着基本的洁净即可,等晚上人少些了再做大扫除。都听明白了么?”

崔公公说完后就带着罗公公继续巡视去了。徐意山和叫卫子俊的少年一人得了块抹布和竹编桶,从最左边的洗菜区域开始,将桌上和地上的垃圾拣进竹桶,同时也要擦桌子。本来每张长桌边都放着一个竹桶供人扔垃圾,不过竹桶总是满得很快,而且夏天天气大,桶里坏掉的蔬菜瓜果很容易发臭,所以需要他们去整理。等擦过了桌子,他们又要将每张桌上用过的脏盘子送到御膳房隔壁的偏殿里去洗。如果偏殿里人不够,他们就要帮手,再把干净的盘子送回御膳房。

6.第五章

一整个上午,徐意山和卫子俊忙得团团转,也不敢抱怨,只能埋头做事。(棉花糖小说网 Www.mianhuatang.la 提供Txt免费下载)其他负责清洁的宫人和太监倒是没他们辛苦,不过也没闲着。他们两个只要一停下来就有人给他们新的活做,不断往他们手上递着油腻的盘子,往他们背后的竹桶里扔着垃圾,当真是又臭又沉。

徐意山在偏殿里刷完了部分盘子,跟卫子俊打了声招呼就端着一摞盘子回了洗菜区。一见他来了,慕清迤本来要哭的表情立马由阴转晴。他从小矮凳上站起来,由于久坐而腿麻得有些站不稳。徐意山赶紧放了盘子扶着他,低声说:

“你是真傻吧?坐累了就站一会,没人会注意的。”

“他说不能停下,”慕清迤偷偷指了一下不远处的一个小太监,“那个鄂公公真是人如其名,面恶心恶,就知道欺负我们这些新来的。刚刚裴冬跟他顶了几句嘴就被扇了个大耳光,现在脸上还红着呢。”

“熬过去就好了。你快趁递给我几个脏盘子的时候活动活动腿。”

慕清迤走到最远的从桌子边上,拣了两个盘子给他,有些担忧道:

“思书你累不累啊?看你走动了一上午,还要洗盘子,做的算是这御膳房里最苦的活计了。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mianhuatang.la咱们还得捱到下午才能吃饭,你快喝点水撑撑肚子。”

“不用了。”徐意山见鄂公公已经注意到了他们,端起盘子就走开了。

终于到了申时,御膳房的宫人和太监可以进食的时间,而徐意山已经隐隐有些胃疼了。他的身体一向很好,近几年也吃过苦,只是这么高强度地饿着肚子劳动还是头一遭,有些不太适应。其实他还算好的,其他四个新来的少年早就累得瘫在御膳房的地上,饭都不想去端了。

徐意山坐了一会,只手按着腹部去罗公公那里端了他们五个的伙食:三菜一汤,一荤两素。

“思书,你是不是又胃疼了?来,快吃这个药。”

他看着慕清迤手里的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的乳白色药丸,不由得想起了前几天发生的事情,直想呕吐,更加吃不下饭了。

“你还是吃一点吧!没发现吗,这里的伙食比宫人所还要好。而且吃了这顿,下顿可就是明天早上了。”

这次说话的竟是一直话不多,为人老实,身体也挺壮实的的裴冬。

慕清迤在点头的同时,将红漆木碗塞到徐意山手里,一下子从侧面抱住了他。徐意山没想到他突然来这招,惊得连碗都差点没拿住,正要推开,却看见一双如琉璃般清澈的双眼――

“思书,我只是想给你揉一下肚子。我父侍经常帮我揉的,暖暖的,一会儿就不疼了。你看你不愿意吃药,就只好这样啦。你不愿意我帮你的话,就赶紧吃饭吧!”

小腹上覆盖着少年的掌心,确实是温暖的的,让他心里没来由地跳了一下。少年的一举一动都没有任何淫邪的意思,只是单纯的关心,反而令他有些不知所措。他并不是不知人事,相反,他还曾经受过这方面的训练。然而对他来说,如此单纯的身体接触的经验却是少得可怜:自从记事以后,无论是父亲还是父侍,都很少和他亲近,就连关系很好的亲弟也很少会主动拥抱他。

可就是连和自己说话都会脸红的亲弟,却被那些人那样对待!他的心像被谁用针扎了一下,从针眼流出的冰冷的鲜血涌遍全身,让他从头到脚重新冷却了下来。

他轻轻挣脱出来,将碗里的饭分给慕清迤一半,说:

“我今天吃不了这么多了。你不是一直都想长得比我高吗?多吃点吧。”

吃完每日两餐中的正餐后,御膳房里的众人又要开始忙碌了。准备晚膳需要的人手和精力甚至比午膳更多,因此徐意山他们也更辛苦了。等到都忙得差不多了,已经接近亥时了。

御膳房里除了负责清洁的宫人和太监们都已经回各自房间休息,像慕清迤这样的想留下来帮忙的也都被赶走了,只剩下徐意山等八个人还要接着洗盘子,处理剩菜剩饭,扫地,还有拖地。

徐意山和卫子俊因为是新来的,所以要替“前辈”做部分活计,和罗公公一起留到了最晚。罗公公倒是没有让他们帮忙,他要做的活本来就不多,更多地只是负责监督他们。

罗公公送走了前来吩咐给霞飞宫做夜宵的大太监,看见卫子俊已经累得面无人色了,也有些难过。还要做夜宵就意味着他们还得接着干活。本来每个大一点的宫殿都是可以自己开小灶的,但是有些要求高些的君侍一定要吃御膳房做的东西,他们就要忙到子时才能收工,运气差点甚至凌晨都要起床来接待各个宫来的太监和宫人。

“你们一人再吃个馒头吧,顺便休息一下。我去叫张厨子过来。”

罗公公往他们手里塞了两个馒头,离开时“吱呀”一声关上了御膳房厚重的大门。

“思书,我真的不想做了。我手疼,腿疼,浑身哪里都疼!我真想回家!这么大个御膳房,就剩我们两个拖地,我真的……”

卫子俊说着说着就低声啜泣了起来。

“你哭也没用,谁不都是这么过来的。你看这个罗公公不是个好人么?有他在,我们也不会被欺负得太狠的。”

徐意山边咽着馒头边想,如果那些人做得再狠些,大约就是让他们两个洗完所有盘子,或者凌晨起来干活罢。

“其实我根本就不想进宫,我不过是听从了父亲的意见。他从来不管我心里想什么,我一直活得不开心。你呢?你和我一样吗?”

徐意山看着他期待的目光,有些自嘲地笑了笑:

“我也和你差不多。”

等到徐意山基本上忙完了,回到房间时,慕清迤已经上床睡觉了。他简单地洗漱了一下,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躺在了床上。

“思书,你不回来我睡不着。”黑暗里传来慕清迤清亮的声音。

“你不累吗?以后别等我了,我每晚都会回来得很晚。”

“我是很累,但是你不是更累吗……今天虽然是我这辈子最累的一天,但是能和你在一起我觉得也能承受。如果今后我们都能在一起,也许我会觉得这宫里的日子也不算难熬。”

“这才第一天。当奴才就是要干活的。你今后如果能当上主子,就不会这么辛苦了。”

“我不想当什么主子了,我也当不了。我……”

徐意山躺在床上等那个“我”字后面的内容等了半天也不见下文,才发现隔壁床的慕清迤早就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7.第六章

宫中岁月似乎很漫长,实际上也流逝得很快。(WWW.mianhuaang.LA 好看的小说棉花糖觉得漫长是因为每日总是重复做着一样的工作,而这工作十分繁重。偶尔能有些许闲暇时间,又几乎没有娱乐活动。但是无论这宫里的人过得是好与坏,是辛劳还是轻松,时光对每个人来说都是公平的。虽然要察觉它的残酷并不容易――当细细的纹路开始在曾经的少年的面容和双手浮现,却不知已是多少华年。

值得庆幸的是,现在距离徐意山他们刚进御膳房的那天才过去了大半年的时间,虽然大部分人都感觉像是已经渡过了大半辈子。在这半年里,五个少年没少干活,也没少挨骂,但总算是没出什么大错,也开始慢慢融入了周围的环境。渐渐地,他们发现御膳房里感觉冰冷,凶狠的人似乎变少了,“好人”越来越多,朋友也越来越多,就连每天搜身时不规矩的动作也都基本不见了踪影。

“裴冬、清迤、杜晨,你们快来帮咱家削下皮,咱家快忙不过来了!一会儿帮你们洗菜。”一个平时和他们走得比较近的小太监往他们盆里分别扔了几个大土豆。

“我们自己都忙不过来了,怎么帮你呀!”慕清迤将土豆扔回桌上,搓了搓自己被冷水泡得通红的手。

现在已经是二月末了,洗菜的工作比夏天要痛苦许多,今天又正好赶上太皇侍的生辰,御膳房里所有人的工作量都增加了一倍,哪里还顾得上帮别人。

“这道菜可是最先要上的啊,你们可不能见死不救!”

“清迤你去帮他吧,我帮你洗菜。现在盘子还不是很多,我那边没你们急。”

徐意山过来捡拾垃圾,刚好听见了他们的对话。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mianhuatang.la他没等慕清迤同意就将他从凳子上拉起来,自己坐了上去。

帮助慕清迤这件事,开头只是顺便罢了,没想到过了这大半年竟越来越熟练。本来,一个心思单纯的少年和一个宫人所的小太监也没什么需要费心拉拢的必要,可是每当他看见少年的笑容,就会觉得已经冷硬的心似乎又微微跳动了几下,连带着曾经杀死过白韵的阴霾也淡了许多。从前,无论是在哪里,他都很少见到这样干净的人。

“思书,你又自作主张啦!我都还没答应呢!”

“哈哈,你看他都这么偏心了,还不领情做什么,惹我们嫉妒吗?”裴冬憨笑着轻推了慕清迤一下。杜晨虽然一直是个闷冬瓜,也低着头偷笑了几声。

慕清迤只好乖乖地去削土豆。刚来的时候,他没少帮人做这些剥皮去壳的活计。他知道思书帮他洗完菜还要回去洗堆成山的盘子。虽然鄂公公说过思书不务正业,但也没惩罚他们。大太监崔公公更是懒得在意这些小事,只要顾思书能做完分内的工作,他愿意帮别人也不无不可。

他转着手里的土豆,不知是不是手指被冻得不太灵活的原因,一个土豆被削得坑坑洼洼。自己的手,为什么这么抖?

用过午膳后,御膳房里的众人更加忙碌了起来,晚上的太皇侍的“千岁宴”可是一年中的重头戏。徐意山也再没机会帮慕清迤洗菜了,因为他自己都快忙不过来了。

御膳房的偏殿里没有火盆,凛冽的寒风夹杂着雪花从关不牢实的窗户里“呼呼”地灌进来,将每个人都吹得瑟瑟发抖。坐在徐意山旁边的卫子俊边洗盘子边用袖子抹着眼泪。其实他很久没有这样哭过了,只是今天也是他的生辰,想起从前在家中过生日的情形,难免有些伤感。

“思书,记得以前我过生日,家人都会送我好多好东西,即使我并不是父亲最喜欢的孩子。这个玉佩,就是我离家前最后一次生辰我爹送我的。”

“很漂亮。”徐意山将玉佩还给他。那碧绿通透的玉佩上什么花纹也无,只有一个“俊”字,反而显得有些别致。

卫子俊将玉佩用绸帕仔细包好,收在棉袄的夹层里。虽是寒冬天气,宫人们也只在浅绿色宫服外加了一件褐色的短袄。这些袄子都是尚衣局的太监和宫人秋天时缝制好的,不出意外的话将伴随这些新入宫的宫人好几个冬天,除非有严重磨损或者不再合身才能更换。

将木盆里的部分盘子洗干净后,徐意山捧着这些盘子回正殿,交给了正缺少盘子的王厨子。正当他解下栓在腰带上的抹布,准备从洗菜区开始清理桌面时,裴冬却告诉了他一个意外的消息。

“你说一个看起来面生的太监让慕清迤帮他端菜去举行宴会的菀心殿?”

“是啊!那个小太监确实是我没见过的,不过这里人这么多,有不认识的也并不奇怪。如果他不是御膳房的人,想必公公们也不会让他进殿的吧。让他去帮那个看起来很着急的太监也是经过了鄂公公同意的。”

“那崔公公呢?他有没有说什么?”

“崔公公当时不在啊!”裴冬有些不解地挠了挠头,似乎在疑惑他为什么要问这么仔细。

徐意山手里死死地攥着抹布,转身就往门口跑去。等跑了几步,他才想起自己似乎不应该这么着急,应该先衡量一下此时去找慕清迤的利弊。可是还未等他想清楚,就有人先拦住了他:

“喂!小子!你这么急匆匆地要去哪里?咱家可没同意你冒冒失失,擅离职守!”鄂公公见他快要跨出门槛了,脚下运起几步轻功,一下子就到了门边。

“你居然……”徐意山震惊之下差点直接问了出来。

“这有何奇怪?宫里很多太监甚至宫人都会点功夫。”

暂时还不能拆穿此人――徐意山于是收起了一切情绪,放低姿态道:

“劳烦鄂公公让小的出去一趟,换下衣裤。小的今日肠胃有些不舒服,方才一个不小心……”

“既然身体不适,为何不请假休息?咱家看你这模样可不像是有事。”

“小的只是弄脏了些许,怕污了公公的眼睛,就想着独自去处理了,来回应当不过一刻钟。”

鄂公公翘起兰花指捏了捏鼻子,假惺惺道:

“可要小心路上雪滑了。御膳房里事情多,记得快去快回。”

他往宿房跑了几步,回头见那太监已经回了正殿,赶紧掉头向菀心殿跑去。其实他根本不知道这宫殿在哪里,只是看着端菜的人朝哪里走,就大致跟着他们。

他有预感,慕清迤今天要惹出大事。他知道自己此时最应该做的就是袖手旁观,反正他也不是什么大慈大善的人。但是他又忍受不了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看着自进宫以来和自己接触最多的人被害。

“只是去看看。”他说服自己。如果能把那小子带回来,就尽力;如果带不回来,就看看他到底是怎么死的。

8.第七章

廊外正下着大雪,雪花纷纷扬扬。(www.mianhuatang.la 棉花糖小说)曲折的宫廊上一列小太监和宫人组成的队伍在缓慢地行进着。

一个看着像是宫人的,脸色苍白的少年在深可及膝的雪地里奔跑,踉踉跄跄,似乎随时可能摔倒。他明显是想抄近路,可是在积雪上跑步明显比在回廊上要慢上许多――但他也不被允许走回廊。为了安全考虑,此时的走廊只能供他们这些端菜的人行走,每个拐角都有太监在监视着。

不知道他有什么急事,只可惜今天的天气不太好,他的运气也不大好。

徐意山觉得自己的肺特别疼,疼得像是谁在不断拉扯它,连带着心脏都隐隐发痛。他开始觉得自己的脸冻得成了冰块,只有呼出的白气是热的。现在白气也变得没有温度了,脸颊上和肺里却像有几团火在燃烧。

“站住!你是哪里来的小宫人?现在殿内在举行宴会,闲杂人等不能入内。”

“回侍卫……大哥,小的来自……御膳房。方才……有份……给高级君侍的例汤……忘记放材料了,御厨让我……端回去换碗……新的来。您还是……快放我进去吧,否则……惹恼了君侍就……”

“你还是先缓缓气儿吧!把凭证给我看看。”

“小的走得急,哪里……”

“行了行了!让他在这里说话碍眼得很,搜了身就放他进去吧!万一真如他所说,君侍想必是要怪罪我们的。”另一个侍卫走过来,朝着徐意山面前的侍卫使了个眼色。

徐意山如蒙大赦,也不管被摸了哪里,连忙走进殿里。

刚才一路上都没看见慕清迤的身影,想必他已经到了这里了。少年一边深呼吸,一边神态自若地走到门口的一位大臣身边,为那个老头斟了一杯美酒。

他趁慢慢抬腰的时候扫视了一遍大殿,果然发现了慕清迤的身影!

这个被人利用的傻瓜早就完成了他的任务,却似乎被留下来服侍坐在最末尾的几个大臣了。(WWW.mianhuaang.LA 好看的小说他正满脸无奈地跪坐在一根廊柱旁边,明目张胆地偷懒。

看着慕清迤一副没事人的样子,徐意山心里的石头落下了大半。

也许一切都只是他多想了,不会有人想要谋害他们这种宫里的小角色的。

今年的“千岁宴”同往年一样声势浩大,尽显皇家的奢华。

大殿的墙壁,天花板,阶梯的栏杆上都挂着金色的宽绸带,每隔一段就固定成镂空的祥云的形状,中间镶嵌一颗莹白剔透的夜明珠。红色廊柱上的腾龙雕刻似乎又重新上了金漆,在宫灯的映照下闪闪发光。一百多台排红木矮桌和绣金丝软垫整齐地排列在殿上,中间被铺着红毯的宽阔通道隔开。帝都所有担任要职的官员全都依次坐在这些软垫上,个个正襟危坐,就算相互之间偶有交谈,形色亦是十分谨慎,更妄说高声喧哗了。太监和宫人在大殿上来回穿梭,替大臣们上菜或是添酒。

燕王朝的现任皇帝――洛帝,已经在位五年了。他在二十岁时,即三年前曾经大选过君侍,选得冷皇侍,司秋贵侍,现另有妃侍三人,御侍八人,小侍及宫人诺干。

洛帝此时和戚太皇侍,冷皇侍坐在汉白玉阶梯的最上端:帝居中,两位后宫掌权之人分居左右。而司秋贵侍和三名妃侍则坐在阶梯第二高的平台上,八名御侍分坐在最靠近阶梯的地面上,离大臣的座位有三丈左右。但那八名御侍中却不见和徐意山他们同时进宫的英御侍,想必是已经降级或是遭遇不测了。

这是徐意山第一次见到如此华丽的宫殿和如此盛大的场面,心情放松下来以后难免会东张西望。十一岁以前他跟着父亲也参加过一些皇家的宴会,但都不是在菀心殿举行,也都比不上这次的震撼。他想,若不是因为慕清迤,自己这辈子应该很难有机会再目睹这一切了。

按照目前的情况,献礼的环节应该已经过了,不会再有人注意到红毯。

“大人,这酒已经冰了,让小的拿去温一温吧。”

“顺便也把本官的手炉也拿去。”

“诺。”

见那个微胖的文官继续埋头吃菜了,徐意山一手抱着手炉,一手拎着酒壶,稳步穿过了红毯,走到慕清迤身边。

“思书?!你怎么来了?”

“小声点……我来带你回御膳房,快跟我走。”徐意山也跪坐下来,偷偷握住他的手。

慕清迤下意识地点头,却又反悔:“今天在这里摸鱼比在御膳房累死累活好多了,你也留下来吧!而且你全身这么湿,肯定是乱跑了。咱们在火盆边坐一会,我和你一起回去。”

“你傻么?”徐意山一下子有些生气了,“我这么急地跑过来,什么都顾不上了,就是为了赶快带你离开这里!走,快起来!”

“别!我还没看清楚皇上长什么样子呢!多难得呀!”他甩开徐意山,往柱子那边挪了点。

看着自己平日里最喜欢的那双既黑又亮的眼睛露出央求的神色,徐意山也有些不忍。

但理智告诉他此时什么是最正确的决定。

“隔得这么远,你能看清?再不走你以后别指望我跟你说话。”

慕清迤连忙站起身来,正要追上“思书”,无比清脆的瓷器碎裂的声音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力,不,应该是所有人的注意力!

“啊!孙妃侍!”高台上传来尖叫!

“他流血了!”坐在孙妃侍旁边的吴妃侍一下子从软垫上蹦了起来,下意识地远离倒在地上的男人。

“都不要动!”洛帝的声音有些变了,从低沉变得洪亮,霎时间整个大殿都安静了下来。

洛帝快速走近孙妃侍,用手指探他的鼻息。

“皇儿?”毕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戚太皇侍还镇定地坐在靠椅上,脸上的表情丝毫没有变化。

“孙妃侍……薨逝。”洛帝闭了闭眼,转身坐回龙椅。

大殿上一下子又炸开了锅。

“皇上……”冷皇侍探过身,理了理洛帝坐下时弄乱的衣角,担忧地看着他。

“你们都给朕坐下。”

虽然今天没穿龙袍,但皇帝的威仪未有稍减。底下众人不敢再交头接耳,战战兢兢地落座。

戚太皇侍突然冷笑了一声。

有些胆子小的或者没见过太皇侍几次的大臣瞬间被这声吓得汗毛直竖,都不敢抬头看高阶上的人了。想来也是,今天是戚太皇侍四十二岁的寿宴,却出了这样的祸事,怎能不令他震怒?在“千岁宴”上死人,更是代表着不祥,似乎是有人故意要和太皇侍作对!这下子不知道有多少人要遭殃了……

洛帝默默地俯视着坐在下方的君侍和大臣们:五彩斑斓的脸色昭示着各异的内心活动。

他看到第一排的刑部尚书孙国栋满脸悲痛的神色,却还是硬撑着坐得笔直。这个时候最痛苦的人绝对是孙妃侍的父亲,虽然他并没有第一时间跳出来让自己主持公道。

“乐公公,你替朕为太皇侍和孙尚书新泡一壶热茶来。”

“诺。”皇帝的贴身大太监弯着腰离开了。

“朕想知道,今天做这道菜的人是谁――”

“以及,是谁将它端给孙妃侍的?”

9.第八章

“回禀圣上,臣下恰好看见了那个端菜给孙妃侍的宫人的模样。(www.mianhuatang.la 棉花糖小说)”

说话的是坐在孙侍和吴妃侍对面的司秋贵侍。他今日穿着极艳丽的大红色绣百花图的阔袖长袍,乌黑的长发半挽,另一半垂落在胸前,雪白的锁骨若隐若现,当真是美人如玉。其实他的长相并不阴柔,只是生的太过明艳,平素又爱着红色,所以才让人觉得妩媚。

他甫一开口说话,全殿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他的身上。

“你现在能否将他指认出来?”

“如果他未曾离开此处,臣下有九成的把握。”

洛帝一直紧绷的脸色有所缓和。他将司秋贵侍从软垫上扶起,在后者耳边道:

“辛苦贵侍了。”

司秋贵侍用手指收紧了自己的领口,微微提了提嘴角。

殿下众人除了感到美色无边以外,也领会到了盛传的”无上恩宠”是什么意思,不由得对司秋贵侍又敬重了几分。

“本君需要今日所有来过殿内的宫人都站到台阶下面来,不可遗漏任何一人。还有请御膳房的崔公公和太医马上过来。”

慕清迤自从事发后就被惊得愣在原地,听到皇上那句“是谁将它端给孙妃侍的”才回过神来。此时他再也止不住浑身剧烈颤抖,捂着嘴跌坐在了地上——

“清迤,别怕。你和我站到前面去,不会有事的。”

徐意山在孙妃侍疑似中毒身亡的第一时间就猜到了端菜的人是慕清迤。他知道慕清迤是绝对逃不掉了,所以任他暴露出最真实的反应。而自己……作为一个从御膳房偷跑到这里来的宫人,也是很可疑的。换句话说,他现在想溜都溜不掉了,在这么多双眼睛都盯着他们这些宫人的情况下。

“思书,我会不会死?可是真的不关我的事啊……我只是帮他端菜而已!”极度恐惧的少年死死抓住唯一的自己能依靠的人的手,指甲都陷进了肉里。(www.mianhuatang.la $>>>棉、花‘糖’小‘說’)

“一会你该怎么说就怎么说……我会帮你的。”

其实徐意山心里从刚才开始就万分挣扎。潜意识里的自己想要帮慕清迤,但站在理智那边的自己却仿佛在无声冷笑:“你连人都杀过了,还怕见个不相干的人死吗?你杀白韵的时候怎么没有考虑过‘仁慈’这两个字?”

每条生命消失的背后都是一个家庭的痛苦和缺失。他早知道“人命关天”,却还是将自己的性命看得比白韵重。那么现在呢,他为何会为慕清迤而矛盾?难道说,他觉得慕清迤的安危比自己和淮王的计划还要重要?

怎么可能?没有什么比复仇更加重要。

他会想要挽救一下少年只是因为这个人的眼神太似自己的亲弟——同样的清澈,还有对自己完全的信赖。他已经失去过这样的一双眼睛,不想再失去第二次了。况且,他也不是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虽然有一定风险。

“试一试吧,不然自己会和当年一样后悔——后悔自己的无能和懦弱,保护不了真正想要珍惜的东西。”

他忍住手背上传来的剧痛,将慕清迤半拽着带到了阶前的人群里。

司秋贵侍在他们还没到前面时就注意到了两人,但他却没有立刻指出慕清迤,而是在平台上来回踱步,装作在仔细回忆和辨认着宫人的长相。

拜不能低头这个命令所赐,这次徐意山看清楚了和司秋贵侍站在一起的九五之尊的模样:

剑眉星目,鼻梁高挺,五官轮廓很深。他穿着纯黑色绣金龙图案的长袍礼服,腰间是金镶玉的腰带和佩剑;头发全部束成髻,露出光洁饱满的前额;头上戴着相同式样的金镶玉礼冠,后面两条长长的玄色丝带直垂到腰间,更显得身材颀长。

真是一对璧人!贴近的黑色和红色非但不矛盾,反而为金碧辉煌的大殿增加了最浓墨重彩的一笔,一抹无双的亮色。

相比之下,身着白色纱袍的面容俊美的冷皇侍反而显得不那么出彩了。他只是静静地坐在最顶端,淡淡地看着一切,看着自己的夫君和别人亲昵。似乎比起这瑰丽的宫殿,他更适合生在一片静谧的夜间森林,像一道清净的月光铺洒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

“本君已经认出是谁了。”

慕清迤不知道此时的脸色有多难看,他只是觉得自己的身体仿佛都不在这世上了,自己好像一个鬼魂在经历着那个男人目光的凌迟。

“你知道本君在看着你,却没有勇气承认自己做的事情,难到要让所有人都等你?”

“把他拖出来。”皇帝的耐心显然不如自己的宠君。

“求求你们!求你们不要杀我!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慕清迤终于再也无法承受,一下子跪在了地上,眼泪也流了出来。

他跪下的时候也将徐意山带得摔在了地上,两个人一下子成了焦点。

“你不要被他带进坑里!”徐意山咬着牙低声说道。

慕清迤转过头满脸惊惶地看着他,手上的力道却松了许多。

“那你将你知道的都说出来。”知道这个宫人必定是受人指使,洛帝根本没将他放在眼里。

“小的……小的在御膳房洗菜,一个面生的小公公让小的帮他端菜到这里,说他忙不过来。小的请示了鄂公公后就来了,哪想到这盘菜刚好就是端给孙妃侍的……”慕清迤鼓起勇气说出了事情的经过,却是只敢看着台阶。

“来人,把御膳房的所有小太监带到这里,朕要他们当面对峙。”

“禀圣上和司秋贵侍,崔公公和杜太医已经到了,就在殿外。”

“宣。”

崔公公被带到孙妃侍的餐桌旁,辨出了这道疑似有毒的菜是张厨子负责的“青松春雪”,立刻与侍卫一同回御膳房拿人去了。而杜太医则检查了孙妃侍的遗体和菜品,确认了孙妃侍确是被这道菜里的某种□□毒死的。

洛帝命人将遗体收殓了,宣布择日再追加封号及出殡。

“臣恳请圣上一定将真凶绳之以法!”

刑部尚书孙国栋的声音无比沙哑,众人听后亦不由得心中凄怆。其实在最初的极度悲恸后,他将注意力全转到了对于凶手的仇恨上,所以慕清迤的后背早就快被他盯得快被烧出个洞了,只是当事人浑然不知罢了。

“这是自然。朕绝对不会放过害死孙妃侍之人,但也绝不会错杀一个好人。”

一直在最高处喝茶“看戏”的戚太皇侍似乎有些不满意,皱起了修得极精致的双眉。他虽然已年近中年,但是看起来仿若只有三十出头,俊丽威严如往昔。可以看出,洛帝是更肖似他的,而不是先皇。浅金色绣银风的长袍穿在他身上不仅不显得俗气,反而增加了他的贵气,虽然他已经是万分尊贵之人了。

“孤素闻皇儿对孙妃侍宠爱有加,必定不会令孙大人失望。孙妃侍在后宫一直安分守己,对孤亦十分孝顺,今日遭此劫数,孤心中亦是伤恸难已。孤方才念着,这‘德’字应是适合的,不知道皇儿和孙大人意下如何?”

“太皇侍此字极佳,与朕心中对孙妃侍的评价相同。就定为德妃侍吧。”洛帝虽然嘴上这么说着,表情却是不咸不淡。

“多谢皇上!多谢太皇侍赐字!”孙大人显然十分满意,不再多言了。君侍逝世后的封号代表着皇室对其一生的评价,会被记入史册,所以备受看重。如果能得到很高的评价,对一个家族来说都是一种荣耀。

过了一会,御膳房的小太监也都到了,大殿里霎时间有些人满为患。

“你现在把那个让你帮忙的小太监和鄂公公给请出来。”

慕清迤很快从人群里找到了鄂公公,那人依旧是一副讨人厌的死人脸。但是无论如何他都找不出那个小太监了,虽然他脑子里的印象也很模糊,可也总不至于没一个人符合哪怕一点点的印象吧?!

他越来越觉得此事很不对劲。

10.第九章

“回圣上……那个小太监不在这些人里面。[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棉_._.花_._.糖_._.小_._.說_._.網<<<$www.mianhuatang.la]”

“不在?”洛帝转头问去领人的侍卫,“难道你们来之前没有对过名薄?”

“回禀圣上,小的已经对过了,这里是御膳房里全部的小太监了。”

“你在骗朕。”洛帝的语气更加冷肃。

“不!小的说的句句属实!当时和小的一起洗菜的宫人还有鄂公公都可以作证的!”慕清迤急得又要哭出来了。

“禀圣上,奴才并没有看见有人将盘子递给慕宫人。当他来奴才面前请求出御膳房时,他手里已经端着那盘菜了。”

“鄂公公你……我当时有告诉你我是帮人端菜去的呀!你为什么不说这件事?”

“并无此事。”

“你!你是不是故意要害我?这都是阴谋,我是无辜的……”

慕清迤大睁着泪眼,还想继续说下去,却被洛帝打断了:

“你既指认不出小太监,又无人替你作证,看来此事你的嫌疑最大了。”

“裴冬……裴冬你帮我作证吧……”

令他绝对想不到的是,一向老实的裴冬此时此刻竟然避开了他哀求的目光,将自己藏在前面的人身后。

他选择了明哲保身,而不是他们的友情。

徐意山看着慕清迤眼中的光芒黯淡了下去。他知道这个人有多么需要自己,但他知道还不是时候。

正当这时,崔公公和侍卫带着张厨子回来了!

“张御厨,朕想知道你为什么要毒害孙妃侍。”

“朕已经从其他人口中知道了真相。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殿上众人但凡是不蠢笨的都看出了皇帝的用意,偶有几个蠢笨的也不敢拆皇上的台,所以张厨子立马被吓得屁股尿流了,张着嘴半天不知道说什么。[三↑四↑中↑文↑网www.mianhuatang.la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你这是默认了吗?你做完菜可有将它给其他人试过?”司秋贵侍问道。

张厨子似是想起了什么,脸上露出了喜色:“小的做好的每道菜都有试菜太监试吃过,绝无任何问题。若有问题,为何试菜太监安然无恙?所以小的和孙妃侍之死并无干系。”

洛帝看着他油光水滑的头顶,兀地冷笑了一声。这声冷笑和戚太皇侍之前的那声如出一辙,让人毛骨悚然,遍体生寒。张厨子本来安分下来的下半身又开始不听话地溺了,让几个站得离他较近的宫人都不由得退后了几步。

“万一你和那试菜太监是串通好的呢?据朕所知,你们每天进入御膳房时都有人搜身,所以你或者后来端菜的宫人都有可能也买通了搜身的人,不然如何藏毒?如此看来,你,端菜宫人,搜身之人,还有鄂公公都难逃追责。”

“奴才万万不该放慕宫人私自离开御膳房,奴才甘愿领罚。”鄂公公第一个出声认错,在地上重重地磕了几个响头。

“你这奴才倒是机灵。你一会领了三十杖责之后,再听候宫人所发落吧。”

“多谢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被点到的几人中,鄂公公罪责最轻,而余下几人皆是重罪,如果认了就必死无疑。慕清迤咬着牙看着李厨子,眼眶通红。李厨子却不敢看他,只顾盯着自己的脚尖。

“禀圣上,小的有些内情想要禀明。求圣上给小的一个机会!”徐意山“咚”地一声跪在了地上,成功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其实之前准许慕清迤起身认人时他也被允许平身了,现在是第二次下跪。

“准。不过你最好保证你说的都是实情。”

徐意山目光坚定地望着高台上的两人,不急不缓地道:“小的是御膳房的一名洗菜宫人。今日听闻好友慕清迤被人叫端菜去菀心殿后,因为担心好友,所以骗过鄂公公也到了这里……”

“你可知擅离职守,期满上司即为大过?本君何必要听你这有罪之人在这里胡言乱语?”司秋贵侍厉声打断了他。

“听他说完。”洛帝皱起了眉头。

“多谢圣上。小的在来菀心殿的路上发现每隔一段路都有监视着端菜的宫人或者太监,而且在行进中前后都是不相熟的人,所以慕宫人无法在来宴会的途中下毒。如果真是慕宫人下的毒,那唯一的可能就是他是在御膳房内为之。如果慕宫人有机会在御膳房内下毒,那么张御厨也有可能,可是现在没有证据证明他们中任一人下了毒,也不能证明没有下毒,所以,这是一个死局。”

“若凶手是慕宫人,那么有罪的是他还有搜身之人;若凶手是张御厨,那么有罪的是他,试菜太监还有搜身之人。无论如何,搜身之人必定是有罪的,他必然和凶手有关系,所以只要拷问搜身之人即可得知真相。但是,搜身之人极有可能是某人的死士,愿以死保住幕后之人,也有可能在拷问时信口雌黄,所以他的话不可全信。如此,皇上有可能错杀没有罪的慕宫人或者张御厨同试菜太监。小的记得皇上之前说过绝不错杀一个好人……一切全凭皇上决断。”

当徐意山说完这一席话,全殿鸦雀无声。

一直靠在椅背上的戚太皇侍坐直了身体,饶有兴味地看着台阶下的年轻宫人。

已经很多年了。已经很多年没有出现过如此胆大包天的后生了。以往出现的这种人,不是早就爬上了高位,或是早就跌下悬崖,粉身碎骨了。鬼哭狼嚎,凄清可怖的冷宫里甚至都找不到他们的尸骨。

洛帝的脸色有些难看。但他很少为自己说过的话或者做过的事情后悔,更何况不当众滥杀无辜是他一直坚持的原则。

本来不打算再插手的孙尚书着急了:“皇上,吾儿他死得好惨啊!他……”

“闭嘴!”

洛帝一甩衣袖,独自走下了平台,到徐意山面前站定。几个侍卫立刻冲过来保护他,却被命令退开。

“你来告诉朕,今日搜身的人是谁?”

“回禀圣上,是王公公。”

躲在人群里的王公公知道自己早晚都是一死,默默向前走了几步,跪在了前面。

“你过来。”

王公公只好膝行到了皇帝脚边,一副任君发落的表情。看样子他是绝不会吐出主谋了。

“很好。”洛帝拔出精致的佩剑,剑光如一道闪电,从王公公的胸膛直穿而过!

他的动作虽然十分干净利落,可是还是溅了徐意山一身血,连脸上都没能幸免。徐意山只在鲜血喷溅过来时闭了下眼睛,而后就一直看着王公公的尸体,血都没擦一下。

洛帝又说了一次“很好”,但是这次的语气听起来竟让人感到有些咬牙切齿。被惊吓到的众人不知到底是哪里好,不敢乱拍马屁,却也不敢说不好,索性都继续闭嘴了。

“皇上何苦要杀了他?他不过是受人唆使罢了,罪不至死。更何况,此人还未经过审问。”

冷皇侍终于是坐不住了。他的声音依旧似乘风的牧笛声那般细腻悦耳,不过语气十分冷淡。

“阿君莫气。朕这么做无非是想要少杀些人。既为死局,就没有追查下去的必要了。一命换一命,虽然地位有天壤之别,但人命等价,孙大人你可还满意?”

他哪里敢说不满意?可笑皇上居然认为那贱奴之命比得上自己儿子的性命,自己真是瞎了眼才会相信他。可惜……有苦说不出!

“臣不敢!皇上真乃千古仁君!臣愿为皇上肝脑涂地,绝无二话。”

“那么剩下这些人如何处置,就由阿君决定吧。”

走回平台的时候,洛帝执起司秋贵侍的手,安抚似的轻轻拍了拍。

只是如此近的距离,他也没能看见身边人眼中闪过的厉色:

“自己还是比不过冷瑜君那个假慈悲的贱人。只要那人一天不死,自己在这后宫中就永远做不了主!那人每次都抓住戚太皇侍不能在明面上插手的机会,尽力展现自己的地位和仁慈,真是令人作呕。”

11.第十章

孙妃侍之死在后来的史书记载中仅是一笔带过,重点突出了洛帝和冷皇侍的宅心仁厚,未曾提及几个涉案的宫人和太监。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mianhuatang.la那日的史官也未料到,当时在大殿上说话铿锵有力,胆色过人的小宫人在后来的日子里会逐渐成为整个后宫,甚至是王朝历史的长河里非常重要的人物之一。

而此时的徐意山还沉浸在即将和慕清迤分别的悲伤中。多亏得冷皇侍,他和慕清迤都没被判死罪,只是被罚了板子,还加上被调离御膳房。不知怎的,他竟被那吴妃侍推荐进入司秋贵侍的霞飞宫做事,而慕清迤则入尚书局。

“思书,我听他们说霞飞宫每隔几天都有宫人或者太监被抬着出来,所以总是缺少人手。想不到那个司秋贵侍长得如此好看,却是蛇蝎心肠!你可要加倍小心了!实在不行,咱们就逃跑,逃到哪儿都行……”

他们在廊外惜别,冬雪细细落下,如帘如幕。

“你别乱说话了,当心隔墙有耳。我们既然入宫作了宫人,就要待到年满二十五岁才能离开。你今后别再乱闯祸就行――你知道,我等着和你一起出去。”

当然前提是复仇成功,并且真的能活到那一天的话。可是对于他来说,复仇和生存,永远只能选择其中之一。

听到这话,慕清迤长睫上挂着的点点雪花终于融化。他张开双臂,紧紧抱住他的“思书”,哽咽道:

“对!就像咱们之前说好的,开个什么杂货铺子。你脑子比我厉害,你当老板,我来给你打下手!当咱们都变成白发苍苍的老头子了,还能在一起吟诗作对,或者说些家长里短,甚至扯点鸡毛蒜皮,好不好?”

徐意山不忍心在此时破坏他的想象,只是低着头沉默。[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三↑四↑中↑文↑网www.mianhuatang.la]

“思书,你说要不是……”慕清迤泪眼汪汪地望着他,“你说,要不是那该死的束意丸,咱们以后说不定可以……”

“别说这些了,”徐意山捂住他的嘴,而后又松开了手指,只是伸出食指将他的嘴角轻轻往上提――

“你还记不记得这个手势的意思?”

“嗯!”慕清迤用手背擦了擦眼泪,笑着道:

“我会永远记住的!我等着和你携手迈出宫门的那一天。那天一定是蓝天白云,就像我们进宫的时候一模一样。”

徐意山默默地看着眼前清秀瘦削的少年,想要将那纯真的笑容印刻在脑海里,作为今后舔舐伤口时的一丝安慰。他知道自己不能拥有少年的笑容,他的时间都是向淮王“借”来的。别人的一生或许真的就是一辈子,而他的一生注定只有几年罢了。所以他能得到的所有美好都不过是一刻。

在不远处等待的小太监给他们的用来分别的时间少得可怜――两人还没说上几句话,就要背着各自的包裹各奔东西了。他们的行囊都十分轻便,因为太多的回忆都已经留在这里,或是顺着泪水流下了,了无痕迹。

徐意山一步三回头地看着慕清迤的背影,直到后者的身影完全消失在拐角处。

多年以后,当他回忆起慕清迤时,首先想起的不是并少年穿着繁复厚重的礼服,高高在上的模样,而是穿着浅绿色宫人服,带着泪痕凝视自己的样子。那个少年曾经孑然站在不可逾越的朱墙前面,用那样深情的目光看着他。

后来,又有人问他在后宫里见过的最美的君侍是谁。他的脑海里走马观花般浮现很多张脸孔,或俊美绝伦,或清秀动人,无一例外都伴着耀眼的华服出现,但是所有的影像最后却停留在了一瞬间。

“那是一个少年,”他淡淡道,“穿着浅绿色的宫人服,又哭又笑的。”

从御膳房到霞飞宫的路途很短,这期间霞飞宫派来的小太监没有同他说一句话。两个人默默地走在雪地上,像两座头顶覆盖着雪的移动的雕像。

很快,他们就到了目的地。

霞飞宫里往昔盛放如火的红锦带早已经谢了,红枫的枝干也都变成了黑色,上面堆积着白雪和细细的冰凌。一片洁白中,只有朱瓦和回廊依旧保持着引人注目的红,未曾褪色。

那小太监哈了口气在手上,双手互相搓了搓,终于开口了:“这宫殿里除了主位的司秋主子,还住着西配殿的吴妃侍。你平日里没事记得别到处乱走,迷路都是小事,扰了吴妃侍就糟了。”

徐意山试探着问:“那吴妃侍很厉害吗?”

“那可不?”小太监用鼻孔“哼”了一声,“外面盛传咱们霞飞宫常死人,可不就是吴妃侍做的。司秋主子人善,替他背着黑锅呢!”

这很不符合常理。徐意山在心里记下这点,想着以后找机会证实自己的猜测。

“是这样。以后还望公公多多提点了。”他偷偷地往小太监手里塞了一锭银子。御膳房的人不收银子,没理由人人都不收吧。

“嗯。咱家看你是个明事理的,应该不会出什么差错。你可跟紧咱家了。”小太监根本不问这钱从哪来,收了银子后变得好说话多了。

徐意山一边跟这个小太监,一边观察着霞飞宫的其他人。他发现,这里的宫人和太监确实不多,但是右脸上都有一道长长的刀疤。远看着倒不觉得如何,一走近就有些可怖了。他觉得这一定不是意外,应该是有人故意为之。

“花公公,他们为什么脸上都有差不多的疤痕?”

“哎!”小太监叹了口气,“一会你就知道了。”

他瞬间感到了无边的寒意,不由得紧了紧自己的棉袄。袄子上已经有一个补丁了,还是之前由慕清迤这看似不会家务的公子哥帮他缝的。受过训练的他什么都会一点,就是对家务丝毫不开窍。

两人闲聊着不知不觉就到了主殿“锦枫殿”,经过通传后进入了殿内。

进门便是巨大的花鸟山水石屏,绕过屏风即可看见正堂正中的贵侍座和两侧的其他座位。堂内火盆烧的正旺,几个宫人和太监正在扫地和擦拭座椅。他们见花公公和徐意山到了,有两三个抬头打了个招呼,剩下的却是根本没理会他们。

花公公偷偷在他耳边说:“大太监胡总管今日不在,剩下的小太监里马公公能排第二,咱家就堪堪第三了。”

徐意山点点头,心里觉得有些好笑,面上却还是一本正经。

“东边的三个暖阁是贵侍大人休息的地方,其中中间的最大,要是皇上来了,也是住那间。西边是书阁和服阁,还有些杂物,你平日里未经允许就不要进去了。”

此时东暖阁中只有最左的一间开着门,门口却有绣屏遮挡着,看不到内里的情况。西暖阁的书阁倒是无遮拦地大开着,和正堂一样,一些宫人和太监在做着清洁。整个殿内以红、紫色为主,布置得相当华丽精致,各种珍奇古玩,奇花异草摆放的地方也看得出有所讲究。然而锦枫殿给人的最大印象却不是靡丽,而是极致的安静。

除了人们做事时发出的些微声响,徐意山听得最清楚的是自己和花公公的脚步声。他甚至能听见殿外落雪的声音,这是唯一令他感到欣慰的。

他其实并不喜欢雪,甚至是憎恶,但是诡异的安静更令他有种不祥的预感。

12.第十一章

“禀告贵侍大人,顾思书带到了。[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cc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嗯。你退下吧,让他一个人进来。”这声音比当日在菀心殿时要慵懒许多,里面的磁性令人似从耳根开始发痒。

徐意山低着头从绣屏后面绕出来,跪在地上,一心只看地毯上的花纹。

“本君命令你今后不许躬身低头,听清楚了吗?要知道,就是本君宫里的奴才,也是高人一等的。”

“诺。”

他抬头望着司秋贵侍,饶是平时再冷静隐忍,呆板的表情也瞬间破碎了:

眼前的男人依旧穿着朱红色的长袍,可是袍子的前襟全散开了,只在腰间松松地系了带子,露出光洁的胸膛和长腿。他靠在坑头的刺绣软枕上,一只手随意地提着细长烟杆的末端,另一只手的食指缠绕着自己的乌发,正对着徐意山吐出了一口烟圈。更过分的是,因为一条腿屈起的关系,长袍完全遮不住那双长腿……

面对这种欲语还休的诱惑,徐意山一瞬间竟不知如何应对。

“你在本君面前怎么不是唯唯诺诺就是呆愣痴傻?本君可是很想再见到你在大殿上的风采呢!”

司秋贵侍身体稍微前倾,背后的乌发从肩头滑落,胸前的风光更是一览无余。他用金绞丝雕花烟杆挑起徐意山的下巴,小巧的烟斗慢慢滑过他的喉结,直到锁骨停住:

“你会加烟叶吗?”

“小的……”

“那边,”男人将烟杆拿开,懒怠地指了指龙凤炕旁边的木桌,“盒子里都是,取些过来。”

徐意山依言取了烟叶,放在小瓷碟里,捧给了他。

司秋贵侍捂着嘴咳嗽了几声,白皙修长的手指拈起几片已经碾碎的烟叶,放进铜质烟锅里。随后他仰起头深吸了一口,缓缓吐出几个白色的烟圈。这些烟圈在飘然上天的过程中像墨汁一样渲染开来,也将他的面容覆上一层薄纱,好似云雾中的仙人。三↑四↑中↑文↑网mianhuatang.la

“你看这些烟像什么?”男人半眯着眼问道。

“恕小的愚钝,小的……看不真切。”

“没错。这世上哪有那么多清清楚楚的事情?”

他笑了笑,手里把玩着烟杆:“本君看这烟圈像仙鹤,当然本君也可以说它是祥云。更甚者,这烟本君想抽就抽,如果本君不抽,它就会像这样――”

男人动动手指,看似轻易地将烟杆掰成两半,扔在了地上:“粉身碎骨或者完全消失不见。你可明白了?”

徐意山看着身边断裂的烟杆和撒了一地的烟叶,闭了闭眼,沉声道:

“小的明白了。小的绝对不会背叛大人。”

“你很聪明。这样吧,你就留在本君身边贴身伺候,有什么不会的都让马公公教教你。他伺候本君有些日子了,还有房宫人,以后你就和他们一起做事吧。”

“诺。”徐意山没料到司秋贵侍会让自己当贴身宫人,他还以为男人会找个机会杀了自己。现在看来,男人并不想自己有任何被人怀疑的机会,但更不想真相大白,所以选择了考验和监视自己,而自己目前尚无性命之忧了。

这么说凶手真的是他?那个消失的小太监也是他的人?御膳房的鄂公公到底和他有没有关系?

“顾宫人,本君还有见面礼要送给你。这是霞飞宫的习俗,希望你不要推辞。”

司秋贵侍笑着从靠枕后面拿出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单手用力一掷,正好插在徐意山膝盖前方的地面上。那匕首穿透了厚厚的地毯,直接没入了实木地板几寸深。

如果说刚才徒手掰断烟杆还能用力气大来解释,那么现在的情况则说明这个男人,这个洛帝的君侍,竟然真的身怀武功。本来会武功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为下者特别是后宫中人会武功的就少了。因为为上者一般会更青睐柔弱的少年,而练武无疑会使身体变得粗壮甚至浑身肌肉。为了保护这些“柔弱”的君侍,洛帝在每宫都安排了不少武功高强的侍卫和暗卫。

徐意山估摸着自己在他手下应该过不了五十招。他用双手将匕首拔起,紧紧握在手中。

“起始处离眼部正中两寸,长约三寸,只要留疤就行,动手吧!”

虽然表面的这张脸不是自己的,但是若要留疤痕,必定会连真脸一同刺破。不过现在根本管不了这么多了。

他右手把匕首抵在脸颊上,左手手指丈量着大概的长度,只用了三成力――

右脸颊的疼痛并不严重,只是血流了很多,染红了一小片地毯。

司秋贵侍似乎并不在意地毯被弄脏了,只是满脸愉悦地看着徐意山:“如此,不管你今后走到哪里,大家都会知道你是我们霞飞宫出来的人了,就不会有人再欺负你了。本君很期待未来你的表现。”

一从东暖阁出来,正堂的小太监和宫人们就围住了徐意山。他们用都有差不多的疤痕的苍白的脸对着他,像是在提醒他:

“现在我们都一样了呢,都有着一张残缺的脸。”

“哎呀,你干嘛对自己下这么重的手?划得这么深,就是痊愈了也会很吓人呢!”

“是啊!不过你做得很不错,这伤痕很标准。我当时手抖着都划歪了。”

“你还算好的呐,我当时都没勇气自己下手,还是司秋大人帮我的……”

一堆人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他只觉得头晕无比。难道他们都没发现自己的伤口还在滴血吗?

“顾宫人,这些金疮药你先收着,快去止血吧!”花公公用手拨开人群,将一个红色的药盒塞进了徐意山手里。

“多谢花公公。”

他赶紧用袖子捂着脸逃离了锦枫殿,却看着全然陌生的院落不知所措。外面的雪越下越大,似乎要将全世界都埋葬在无望的纯白里。

身后传来花公公气喘吁吁的声音:“你乱跑做什么?我还没带你去宿房呢!你找得到路吗?”

霞飞宫的宿房布局在东北方向的角落里,很小的院落,几排低矮的平房就是全部了。当徐意山推开自己的房间的门的时候,他的新室友正坐在桌边吃饭。

这依旧是个两人间,但是比宫人所和御膳房的房间大上许多,除了有木桌以外还有个衣柜。他刚刚将背上的包裹放在空着的床上,花公公就说自己有事先走了。

“你为何将自己弄得这么惨?”新室友抬头看他。

“我没什么经验,所以用力过度了。我叫顾思书,大哥你呢?”

“我叫房诚。”

“房大哥。我也要做贵侍大人的贴身宫人了,希望大哥能多教教我……有劳房大哥了。”

“你不用跟我客气,”房诚摆摆手,“大家都是在一起做事的人,应该互相帮助。在宫里生存本就不易,多个朋友就是多条路了。”

“你先给自己的脸上药吧,不用管我。你有金疮药吗?”

徐意山点点头,寒冷的心里终于有了一丝暖意。

房诚也穿着浅绿色的宫人服和袄子,只是衣服的磨损程度要比徐意山严重许多。他的长相是偏阳刚坚毅的,所以脸上的疤痕看起来倒还和谐。

“你擦药的方法不对。这金疮药是宫里独有的,要沾水一起用。”

这个房诚还真是个热心人。徐意山看他雷厉风行的样子,也不好拒绝他,只是在感动的同时又有些怀疑。

房诚一边为徐意山擦着药,一边问道:“你今日有吃过饭吗?”

“没有……我还不太清楚霞飞宫的规矩。”

“一会我带你去小厨房拿些吃的,路上再告诉你多些事情。”

两人出了宿房的小院,往南面走去。徐意山在房诚的讲解下用心记着各个殿的方位和功用,忽然想到了一件极重要的事情:

“房大哥,请问下大皇子殿下住在哪个殿里呢?”

“大皇子?他不和贵侍大人住在一起。他和教养宫人住在西面的承恩殿。”

洛帝目前唯一的儿子,燕云臻,才一岁就和自己的父侍分开了,想来也挺可怜的。徐意山不由得想到自己的父侍,那个总是吃斋念佛的男人,以为信佛便可以替父亲消除杀孽。可悲的是,他念了半辈子佛也没能保住家人的性命――自己的亲弟就死在一个大雪纷飞的冬天,尸骨永远留在了寒冷荒芜的塞外。

塞外雪……塞外血……

至亲惨死之仇还没有报,淮王交代的任务也没有完成,杀孽又怎能停止?他现在并不担心自己造的孽会得到怎样的果,他更担心在这诡异的霞飞宫,在精明的司秋贵侍的眼皮子底下,怎么联系上淮王,又怎样才能得到更多重要的信息。

“房大哥,你的前室友去了哪里?还是说你是专门搬过来的?”

“他啊……前几天刚上吊自杀了。哎,今年我都亲手埋了三个室友了。不过我不担心你,你看起来是很机灵的。”

13.第十二章

徐意山跟着房诚和马公公贴身伺候司秋贵侍已经有半月余了,也渐渐有些了解这位贵侍大人的脾性了。[www.mianhuatang.la 超多好看小说]喜怒无常,狠辣无情是常态,是表象;而时常令他真正感到毛骨悚然的是男人性格中的扭曲。

前几日,男人听说霞飞宫的两个洗衣宫人好上了,就赏赐了很多银子给他们,还暗示他们可以私奔出宫。两个宫人见贵侍大人不仅不责罚他们,还帮助他们,顿时对他感激涕零。可是当他们那天晚上逃跑被抓回来以后,司秋贵侍将两个宫人中的其中一个交给了吴妃侍,那个宫人被折磨了一宿,最后咬舌自尽;另一个宫人第二天也在自己的房间自缢了。按理说,两人双双丧命已经是极惨了,司秋贵侍却还不准将他们葬在一起:

“本君最不喜合葬之事。只因诸如‘不求同月同日生,但求同月同日死’皆是妄言。生生世世再不能相见才是宫内佳话。”

除此之外,男人还会对一些常人都厌恶的事物表现出深刻的喜爱。人人都说贵侍大人爱残缺之物,如缺月,如破相之脸;爱别离,譬如他从来不和自己的亲生儿子亲近,甚至不踏足承恩殿一步。

徐意山不知道那人心里的“善”在哪里,但他坚信每个人都有藏在心底的善意,是对亲人的温柔,是对情人的不渝,也是对自己在人世的救赎。

他自己也渴望被救赎,但是此时的他就像在黑夜里踽踽独行,更像一只蚕蛹,将自己藏在密不透风的黑暗里。这个皇宫也像一只巨大的蛹,暗中蛹丝寸寸,包裹着人们的所有,越缠越紧。

“都这种时候了你还在走神?”

马公公用力地拍了一下徐意山的头,大声喝道:“皇上就要来了,所有人都在忙着做事,你一个人在这里呆站着?看你平时倒还乖觉,今日怎么如此不省事!”

“对不起公公!贵侍大人叫小的在东暖阁候着,小的就……”

“让你候着是准备主子等会需要的东西,你以为就是让你站着吗?如果一会主子沐浴出来发现你什么都没做好,挨板子的还是你!”

“可是……”徐意山咬着牙说,“这是小的调到这里以来皇上第一次临幸大人,小的不知道要准备些什么,求公公告知!”

马公公叹了口气,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算你小子走运,没被胡总管逮到。你可得记得我对你的恩德。”

这个马公公仗着自己是司秋贵侍的贴身太监和胡总管的亲信,颇有些脾气和架子,令徐意山不得不放下身段应付他。本来宫里的下人中小太监和宫人是平级,但是因为大太监总爱指定几个心腹小太监帮自己监管其他下人,所以有的小太监会比宫人略高一等。之前宫人所的福公公,御膳房的鄂公公等就是鲜明的例子。

“小的一定会谨记在心。马公公,请问每次都是准备这件衣服吗?”

“那可不是?主子喜欢这衣裳,皇上也是中意的。记得有次主子换了个颜色,圣上立马说:‘贵侍着红甚佳’。从此以后主子就只穿红色了。”

徐意山看着手里捧着的朱红纱衣,心里隐约觉得哪里有些奇怪。

“你猜这里面是什么?”马公公朝他眨眼,表情中带着说不出的恶意。(棉花糖小说网 Www.mianhuatang.la 提供Txt免费下载)

一个方形的檀木匣子。本来他不想往那方面猜的,但马公公行为很明显地提醒了他。于是他面无表情地说道:“满匣子的不同大小的玉势,也许第二层还有膏药之类的东西。”

马公公瞪大了眼睛,随后又有些不屑地“呸”了一声。

徐意山不以为意,甚至觉得有些解气。他将木匣放到纱衣上,独自走出了服阁。

回到东暖阁时,司秋贵侍刚好沐浴完毕,从后面的隔间里出来。他看见了徐意山手上的东西,脸色稍变。那模样像是有些高兴甚至是兴奋,但是徐意山却知道,这是他即将扭曲的征兆之一。

后面的房诚拿着毛巾想替他擦干头发,却被阻止了。

“顾宫人,你来为本君干发,顺便看看房宫人接下来做了些什么。今天晚上你一个人服侍本君。”

“诺。”徐意山将手上的物什交给房诚,接过毛巾,像往常一样动作极轻柔地侍弄那头又长又顺的黑发。

“你弄痛本君了。本君掉了好多头发。”司秋贵侍看着镜子微笑着说。

“小的该死!小的掌嘴!”知道他要找碴,徐意山赶紧跪下,将脸扇得“啪啪”响,就是怕他又想出奇怪的点子罚自己。前几日鞭伤才好,他可不想又添新伤。

司秋贵侍一把抓住他的手腕,看了看地下:“好了,本君都听得心疼了。本君不过是掉了十根头发,你就用十束头发来偿吧!”

徐意山不知道“十束”具体是多少,只好取了束发的带子,拿着剪刀胡乱绞了半头长发。这下他的头发就一半长一半短了,简单的束发都困难,更别说像之前那样成髻了。他这边动静如此之大,但一直在一旁收拾床铺的房诚却是头都没回一下。

“很不错。接下来为本君梳头吧。”司秋贵侍脸上的笑意扩大了,这次倒是有几分真意。

做好了再次被罚的心理建设,徐意山握着木梳的手没有一丝颤抖。出乎他意料的是,男人只是表现出对自己手艺的极不满意,让房诚代替了自己。

“你就在一边看着吧,直到房宫人做完全部的事情。等他退下,就到你了。”

直到天色擦黑,房诚才结束在东暖阁的工作。其实要做的事情并不多,只是房诚十分小心仔细,所以才花了很长时间。这间东暖阁中最大的屋子比司秋贵侍第一次召见徐意山的那间要豪华许多,不仅桌椅和床栏上都雕刻着金色的龙纹,连床帐都是银绡缠金丝绣花的,触感极柔顺,就像是要从手中滑走。

窗台边的青花香炉里宁渊(一种渊水郡特产的香料,多为皇室使用)正燃,冷香幽幽,乘着夜风沁入人的心脾。角落的铜制火盆里烈火熊熊,驱散了屋内少许寒意。

双人床上已经铺好熏过香的绸面锦被,桌上一对欲泪的红烛也已经点亮。

司秋贵侍直挺挺地坐在床沿,颜如玉,发如墨。他身上只穿着一件半透明的红纱衣,似是对寒冷毫无所觉。烛光模糊了他的脸色,却无法摇曳他那没有温度的双眼。

徐意山默默地守在床边,不动如松。他的影子投射在雪白的墙壁上,被拉扯变形,竟真似一棵孤独寒夜里的雪松,让人敬佩的同时又有些心疼。

“皇上驾到!”门外传来马公公尖细中又带着沙哑的声音。

门被推开,洛帝背着手慢慢走了进来。他身后只跟着一个侍卫模样的年轻男子。

洛帝今日穿着银白色绣银龙的便服,头上戴着白玉冠,显得格外清俊。

“朕方才先去看了臻儿,他好像又瘦了。你平日都没有去看他吗?”洛帝坐到司秋贵侍身边。

“臣下明明每日都有关心臻儿!皇上倒是许久没有关心我臣下了。”司秋贵侍脸上露出羞涩的微笑,美得不可方物。

没想到洛帝却无视了他的撒娇,深邃的眸子直直地盯着徐意山:“你让他做了你的贴身宫人?你确定现在要留他在这里?”

“怎么啦?就许你留个又聋又哑的侍卫,连我们欢好时都不让他走,还不许臣下也留个贴心的宫人?”

“贴心宫人?贴心宫人会和你宫里的其他怪物一样脸上有这么长的伤疤?还有,他的头发是怎么回事?参差不齐,是你做的吧。朕本以为你是想用他人的丑陋衬托你的美丽,所以一再容忍你,但是――”

洛帝冷笑了声,捏起他的下巴:“你最近真是越来越放肆了。”

徐意山不知道皇帝这算不算是默许了自己的存在,只是这两位人物都没让他退下,他也不好自作主张,索性就维持着原样。

怪物……自己这张脸有这么可怕吗?也许司秋贵侍并不是怕洛帝会看上霞飞宫的宫人,或者是为了反衬他的美貌,只是因为他的爱好罢了。但是这个爱好害了多少人,有多少无辜的人内心因此发生了变化,甚至被毁一生。

司秋贵侍笑的更开心了,他握住洛帝捏住自己下巴的手,媚笑道:“这都是因为皇上‘宠爱’臣下呐。不过皇上最近来得都不勤了,是不是因为有了臻儿以后开始厌倦臣下了呢?”

“你还有什么不满意?当初的约定你可还记得?”

说这话时,洛帝瞟了一眼徐意山。后者当然是假装什么也没听见,其实心里早已经翻江倒海。

“哎,你心里果然只有冷瑜君。我到底哪里不如他呢?”

“那朕呢?朕又哪里不如那个人?这些年你心里念着的不也只有他?”

司秋贵侍脸色一下子变了,但很快他又恢复了媚笑,还趴在了洛帝肩膀上:“你不用每次都用他威胁我。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哪里还会想着他?再说了,要和我过一辈子的是你,你才是我的良人。以后我就是死了,也是葬在你的龙陵旁。”

洛帝将他放在自己肩上的手拿开,满脸厌恶道:“你做戏还没有做够?满身的烟味,每次一靠近你朕就浑身不舒服。”

“你难道不知道每次欢好前我都会沐浴的吗?更何况每次抽完烟我都会沐浴!”司秋贵侍咬着牙,脸上的表情有些狰狞。

“不说这些了,”洛帝略显烦躁地摆手,语调变得柔和起来,“你不是很会吹箫吗?朕许久没听你吹过了,朕想听你吹一曲。”

“是的,臣下很会吹箫,但是是这种箫……”他朝皇帝耳边吹了一口气,纤细的手指握住了这天下最尊贵之人的要害。随着手指微微的捋动,他的一双含情凤目中泛起了点点水光,在烛光的映照下明亮似繁星,却又潋滟如秋水。

虽有美人在侧,但是洛帝却丝毫没有心情。他想到了还在碧泱宫等他的阿君:

他此时是不是正独自坐在烛光下,手里捧着那本他最爱读的《洛水记事》,等待着他的良人。

洛帝将那作乱的手抓住,皱起了英挺的剑眉,低吼道:“放手!不要惹怒朕。你知道朕今日来你这里不过为了臻儿,还有堵住悠悠众口罢了。你非要落得个失宠的下场,来让朕和你的父亲吵架吗?”

“你还知道我父亲是宰相吗?他为了你的天下兢兢业业,可是你却如此对他的嫡子……”说着,司秋贵侍竟然流下了几滴清泪,当真是我见犹怜。

“你何苦如此对自己?你该停手了。”声音里多了几分无奈。

“不……停不了了!我们又不是没做过,你还说过你最喜欢看我穿红衣……”

“你心里最清楚朕为什么爱看你着红!”洛帝粗暴地打断他,“因为那个人很久以前也这么说过!朕只是喜欢看你穿着这身红纱在朕身下受虐的样子!”

司秋贵侍含着泪笑了。

徐意山感觉得到这个男人很清楚什么会令洛帝发怒,他甚至很享受皇帝的怒火。他也看得出男人其实并不想和洛帝交欢,甚至是因此而痛苦,可是男人依旧很享受甚至是渴望。他不理解男人为什么这么做,毕竟以他的武功和身份,何苦在皇帝面前如此下贱。

他更不理解为什么他们要让自己知道这些。洛帝带来的侍卫不会说话,可是他耳聪目明啊!他猜自己也许命不久矣了――知道得越多,活得越短。

那个长相平凡的侍卫一直一动不动,面无表情地站在床边,和自己仅有几步之遥。一个聋哑人能成为大内高手,并且得到洛帝的完全信任,应当也是意志极其坚定之人了。自己如果能侥幸不死,是不是也会变得又聋又哑?

“你喜欢就好。你如果今天走了,下次来又不知是何时了。你就算赏赐给我再多的金银珠宝又有什么用呢?在这宫里我连说话的人都没有,只盼着你能来看看我,就算只是和我吵吵架也好。我已经没有什么念想了,除了等你。安洛,今晚留下来,好吗?”

如此卑微的姿态,乞求的语气,简直不像是宰相的儿子能做出和说出的。究竟是什么让他变成了这样?

洛帝觉得很疲惫。这个人总是在利用自己的仁慈,不断挑战自己的底线。他根本不该和这个人有任何牵扯。可是……他也是男人,当一个美人使劲浑身解数诱惑时,难免把持不住,而且当时他和阿君的感情还没那么深厚。更何况,他需要一直维持后宫和朝野的平衡。

初见时烟雾袅袅,红衣美人半躺在榻上,墨发似鸦,皓腕如雪,那支金绞丝雕花的烟杆在他指间仿若神仙玩物……

此时美人依旧,他却再无心欣赏。跌落红尘的仙子不仅满身俗气,甚至不如勾栏中人!

“你要朕留下来也可以,你把你的玉箫拿出来。”

14.第十三章

那一晚,幽怨的箫声一直未曾停过。三↑四↑中↑文↑网www.mianhuatang.la宫内众人纷纷揣测司秋贵侍是否失宠了,毕竟就算是司秋贵侍平日里自己吹箫娱乐时也不会整夜吹奏,更何况是圣驾降临的时候呢?但是前段时间的菀心殿上两人分明恩爱非常……难道这箫声不是出自司秋贵侍?可是曲调又分明同往日无二……

奈何众人千般心思,估计也猜不中那夜的真实情形。

徐意山却记得很清楚。他至今仍难以忘记那天,那两个尊贵之人无比正经地端坐在榻上,僵直的脊背仿佛属于两个完全陌生的人。他们之间的距离也不过半臂,可是却仿佛隔了万千山水。而那支精致的白玉箫刚开始是在司秋贵侍手上,后来主人嫌吹奏太累,便将它交给了洛帝。令徐意山没有想到的是,洛帝居然也会吹这过于凄伤的曲子,只是帝王的眼中没有任何思念之情。

“朕准你在夜晚扰了宫里的清静,你却夜夜只吹这一曲。朕总觉得赐予的恩宠却换来无声的挑衅和背叛。可是直到朕也会吹奏此曲,才明白你才是被抛弃之人。”

“皇上英明。”司秋贵侍抿唇一笑,“只是皇上以此举向冷皇侍证明自己的忠贞又有什么意义呢?背叛永远都是背叛,该原谅的还是得原谅。只可惜你来这里的本意要被这整夜的箫声给毁尽了。”

“无妨。我们今后还有很多时间和机会证明我们的‘恩爱’。”

洛帝看着窗外明亮起来的天光,理了理自己根本不曾弄乱过的衣袍,毫不留恋地起身离开。

如今离那惊心动魄的一夜过去已逾三月了,徐意山时常庆幸自己的人头还在,人也依然耳聪目明着。他每天如履薄冰地在这霞飞宫里生活,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朋友,也没有任何人告诉他下一步该怎么走,一切都全靠他自己。最新章节全文阅读mianhuatang.la他不知道这次大选淮王派了多少和他一样的少年进宫,但他知道如果自己不成为这些人中最有用的,他就有可能成为弃子,成为别人的替罪羊。

午夜梦回时分,出现在他的噩梦里的有时是白韵的流着血泪的脸,有时是他自己的刀痕密布的脸,但更多的则是亲弟徐意水浑身青紫,不着片缕躺在雪地上的一幕。虽然他并没有亲眼见到,但他却相信那就是真实。

就是这份真实支撑他一个人活了下来,而后心甘情愿地在淮水郡接收那些残酷的训练,再到今天入宫。

“顾宫人,房宫人,你们替本君去静蔼宫跑一趟,将皇上新赏赐的沛水锦缎送去些。和之前一样,记得光明正大地去,不要胡乱翻动锦缎。”

手中的木盘沉甸甸的,上面装着颜色鲜丽的沛水锦。自从入夏以来,司秋贵侍就向各宫散发皇上专门赏赐给他的各种名贵衣料,十分大方。虽然无法揣摩他的心思,但既然宫里那三位人物都没说什么,其他宫的人也不敢不收,就当是接受司秋贵侍的招揽了。毕竟,冷皇侍看起来是个对权力无心的,戚太皇侍也早已不过问后宫纷争,他们就只能投靠地位第四的,也是最受圣宠的贵侍了。当然违抗司秋贵侍的后果亦是没人愿意尝试的。

“这是君上第二年这么做了,你知道为什么吗?”走在徐意山身边的房诚忽然向他靠近了些,两人左手贴着右手,托盘也并排在了一起。此时他们已经走出了霞飞宫,向着最西边的静蔼宫走去。

徐意山不想和他挨得太近,但又想知道其中秘辛,只好忍耐着说:“贵侍的心思不是我们能猜测的。但是房大哥入宫比我久,应该是更了解贵侍大人一些。”

“呵呵……”房诚低声笑了笑,道:“你一定听说过静蔼宫的主子是谁吧?”

“这个宫人所的公公提到过,是先皇的季妃侍和方妃侍,也就是现在的季太妃侍和方太妃侍。”

“不错。这季太妃侍当年也是个人物,不仅诞下了曾经的二皇子,如今的沛王,而且还曾和戚太皇侍争过皇侍的位子。”

“可是沛王不是……”徐意山没敢说下去。

“是的,沛王现在是双手残疾,可他并不是生来就是残疾,是幼年遭了事。我听说,自从淮王的亲生父侍――锦皇侍病逝以后,先皇本想将当时还是贵侍的戚氏扶正,毕竟他最宠爱的就是戚氏了。但是,先皇又有些惧怕戚家的势力,不想今后外戚当权,就打算让性子温和,背景一般的季妃氏当皇侍,这样二皇子以后就有极大可能成为太子。岂料诏书都拟好了,二皇子却突然出事了。至于是出的什么事情,至今都是个谜,但结果就是二皇子永远退出了皇位之争,成了深宫里的废人。先皇从此也就没了立太子的心思,太子之位一直拖到驾崩前一年才定下,而戚氏最终也凭着亲生儿子的太子身份成为皇侍。后面的事情你也知道了,当时还是三皇子的淮王……”

“你快别说了,这宫里处处是眼线,你想害死我们吗?”要不是腾不开手,徐意山真想堵住旁边这人的嘴巴。他实在没料到房诚竟真敢说出这段深宫往事,刚开始没阻止他,接着就听得入了迷,刚刚才回过神来,就在这初夏天气里惊出了一身冷汗。

“你别怕,往西面去的人本来就少,四周都没人的。更何况我说得如此小声,怎么会有人能听见?”

此话虽然不无道理,但徐意山向来心细,不愿他再继续说下去,就拧着眉理他远了些。谁知房诚此时却跟个狗皮膏药似的,又贴了上来。徐意山忍无可忍,索性问道:

“房大哥,你今天跟我说这些究竟是什么意思?”

房诚又是“呵呵”两声,余光瞟着徐意山的鬓边,那里恰好是发际和耳垂相接的位置。他轻飘飘地说:“念在你平时叫我几声‘大哥’,我却从来没有护过你,我心有愧啊。”

“你也不用告诉我这些事情罢。”虽然他也很想知道就是了。

看出了徐意山的矛盾,房诚的胆子更大了:“既然都开了头,不说完也不是我的风格,你只管听着即可。先皇驾崩之后,按规矩所有的君侍都自由了,可以选择出宫也可以继续留在宫里。年轻的君侍们当然都选择走了,毕竟他们都没有孩子,留在宫里也享受不到什么荣华富贵。所以留下来的人就只剩下了戚太皇侍,季太妃侍和方太妃侍。这其中方太妃侍是没有子嗣的,年纪也很小,不知为何也不肯走。本来呢,沛王和淮王一样,是要去封地的,可是季太妃侍以他的残疾为理由向皇上求情,于是皇上就准他一辈子待在宫里了。”

“皇上一直是个仁慈的人。”徐意山违心地说。

“是啊,圣上一向如此。我今日跟你说这些,不过是临时起意,你别往心里去罢。”

徐意山压住嘴角的冷笑,心道:都往这么多宫殿送去锦缎了,偏偏到静蔼宫你才跟我说这么多,分明是想让我放在心上。你的意思不就是往其他宫送东西都是掩人耳目,只有往静蔼宫才……

他被自己的猜测惊到,步伐不由得一顿!

“你怎么停下了?耽误时间事小,可千万别弄乱这上好的锦缎了……”

锦缎!这锦缎中有玄机!

徐意山盯着盘中的沛水锦,上面的花纹既美丽又繁复,远看和近看竟然都是不同的图案。他想到了季太妃侍就是沛水郡人,这也是当年的二皇子的封号和封地由来的原因。

他深深地看着房诚,却只说出了:“走吧。”

15.第十四章

此后徐意山和房诚两人一路无话,直到入了静蔼宫的正殿。(WWW.mianhuaang.LA 好看的小说因为静蔼宫一直是供前朝君侍居住的,所以装潢十分朴素,两个配殿的规模也比一般宫殿小了很多。不仅如此,静蔼宫的宫人和太监数量也比较少,据说吃穿用度也就比国都的富庶人家稍好上一些罢了。

此时正值下午,殿外蝉鸣嚣叫,几枝夹竹桃从窗栏探进,无人修剪,却是天然可爱。殿内身着靛青色湘水锦长袍的季太妃侍和方太妃侍在榻上对弈,一旁坐着正专心致志看书的沛王殿下。

一切都显得很和谐,除了台阶下跪着的两人,和……

沛王无疑是很清俊的,而且带着浓浓的书卷气,一袭烟青色的湘水锦长衫令他显得格外儒雅。白皙如珠玉的皮肤,让人不由得联想到他的双手如果还在,那一定是一双既修长又温柔的手。这双手如果能执笔,如能抚琴,将是如何美好的画面。但是现实很残酷,他的衣袖露出的手腕处似乎被什么东西利落地斩断了,像两根光秃秃的肉/棒,连翻书都不能靠自己完成。他只能用单薄的手腕扶住书,然后令身后的宫人翻页。

虽然从内心里觉得有些违和,但徐意山并不是看不起沛王,他只是觉得可惜,所以仅是看了几眼就低下了头。而房诚却一直盯着沛王看,像是后者的俊脸上长出了窗边的夹竹桃似的。

“今年又送来了?”季太妃侍终于出声了。他和沛王十分相像,连气质也一模一样,就像是中年版的沛王。

房诚赶紧收了目光,答道:“回季太妃侍,这些沛水锦是司秋贵侍专程送来的,说是料子比去年的还要好,和两位太妃侍还有沛王殿下都十分相配。”

“我们本不喜爱这些奢华之物,不过既然送来了,也是一片心意罢。”

季太妃侍挥手令宫人收下了礼物。他似乎对这些东西并不在意,态度冷淡得紧。(wwW.mianhuatang.la 无弹窗广告)而对面的方太妃侍更是头也不曾抬过,只顾着拈着棋子思考。反倒是本在看书的沛王在房诚说话时就一直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们,惹得徐意山身旁的房诚微微颤抖。

只是沛王更感兴趣的好像不是房诚,而是这个他从未见过的霞飞宫宫人。

“你是新来的罢?去年同他来的不是你。”

“回殿下,小的是从今年二月末开始服侍司秋贵侍的。”

“本王听说霞飞宫的人都会唱‘红枫落’,你学过了没?”

红枫落?徐意山感到有些莫名,赶忙用眼神询问房诚,可是后者却跟没看见似的,一本正经地看着前方。

看见徐意山的反应,沛王笑了笑,说:“没学过没关系,我教你。”

还没等他说什么,沛王就自顾地清唱了起来。他唱歌时带着微微笑意,神态极其温和,只是声音有些沙哑,和悲伤的调子倒是般配:

“少飘零、缓流洵

叶叶追走湍湍疾

白鹭白、鱼走鱼

浮飞涣涣皆何去

浅水呱呱凭耳起

羽声已彻枫宸

生生催人离

尽目纷扬若血/青丝不解

茕茕斯人谁归/万事难嗟

已矣咿呀

别、别、别……”

这曲‘红枫落’刚听时就会被那凄凉的歌词所吸引,借景抒情,娓娓道来,好像眼前真的有对恋人在对着漫天飘零的枫叶依依惜别……

不对!这调子怎么有些耳熟……司秋贵侍经常在夜里吹的不就是这曲子!徐意山看着沛王的笑脸,除了意外他能笑着唱这歌之外,还产生了一个大胆的联想。

沛王唱到快结束时,一直跟座雕像似的房诚忽然开口低声和了起来。不知是否是太激动的原因,声音刚融合进去就跑调了,可是一高一低的两种声音交织在一起时又意外地和谐。徐意山震惊不已,想要阻止这脑子发热的家伙,但一时间竟然有些不忍:这也许是房诚唯一能接近这个人的机会。

只见沛王收敛了笑意,对着房诚摇了摇头。房诚方才唱歌时声音就极干涩,现在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此时的他正似一条干涸的溪流,最后的一缕灵魂已随着未远行的歌声流逝……

徐意山感受到了他的颤抖,他甚至可以想象房诚的拳头捏得有多么紧。但他不敢说话,他不知道说什么。可是如果他什么都不说,又显得很不合情理。

此时季太妃侍和方太妃侍已经停止了下棋,神色莫测地看着这边。徐意山使劲掐了房诚一把,假装轻松道:

“这歌真是好听,怪不得君上也十分喜爱呢。只是小的愚钝,平时都没能学会,今日多谢殿下教导,这真是小的修来的福气……”

“好了,好话就别多说了。本王也是在宫里闲得久了,平日见的人又少,才会一时兴起。至于这歌,三弟当年作它时本王还在旁边呢!一晃多少年过去了,早就物是人非了罢。”

原来这‘红枫落’竟是淮王所作!

淮王作了此曲,而当时沛王在他旁边,说明他们之间关系很好。可是现在整日惦记这曲子的却是司秋贵侍。徐意山认为,洛帝口中那个“他”只怕就是淮王。他没有想到的是,当年的淮王居然还是个多情种子,这跟去年他见到淮王时的冷面形象可完全不沾边。

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的徐意山直到快要走出了静霭宫都还在梦游。走在前面的房诚猜他定是在乱想什么,转身无奈道:

“这‘红枫落’其实是淮王送给司秋贵侍的,和沛王没什么关系。而且,他今天教你唱歌这事去年也同样做过,只不过对象是我。他只是想告诉我,我并不是特别的罢了。”

徐意山终于弄清了其中关系,豁然开朗。

“可是你……”

“我?我是谁?我又能如何?”

的确,无论是房诚还是他自己,又能如何呢。

静蔼宫的宫门已经出现在眼前了,就在徐意山以为自己将和这座宫殿再无交集时,意外却发生了!

“太皇侍驾到――”

远远地一行宫人和太监簇拥着中间明黄色绘舞凤的轻轿慢慢进入了人们的视线。这轿子看起来并不大,可是却由八个太监抬着,每个太监旁边又跟了一个宫人。领头的太监臂弯里托着柄长浮尘,头发全白,和其他太监的气质很不相同。

徐、房二人知道就这样走出去必然会和戚太皇侍打照面,可是司秋贵侍那边还等着回话,所以也不可能再回静蔼宫避一避,索性迎上前几步,齐齐跪在大路旁边,等着他们过去。

“太皇侍贵安。太皇侍大人千岁千岁千千岁。”

“你们是哪个宫的?”轿内传出了冰冷而又华丽的声音。

“回太皇侍大人,小的们都是霞飞宫的宫人。”房诚答道。

一只骨节分明的没有丝毫瑕疵的手微微掀起了轿帘,碧绿的翡翠扳指在阳光下清澈到耀眼。

“霞飞宫?你们都起身吧,随孤进去。”

轿帘放下,徐意山只隐约看到一片绣银线的深紫色袍角,上面的纹理似乎蕴藏着隐秘流动的波澜。

16.第十五章

戚太皇侍的突然到来彻底打破了静蔼宫的宁静。[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c]下人们慌慌张张地准备了最好的茶水和点心,而季、方两位太妃侍和沛王则站在阶下,让这位尊贵的人物独占着木雕龙凤塌。倘若是先皇还在,季太妃侍他们也不至于沦落至此。

想到此处,季太妃侍低垂着的眼眸里闪过一道利芒。

这一年都不见得来一回的戚太皇侍今天意欲何为,他自然是清楚的。要说反击,现在的他毫无机会,但是要做到让整个静霭宫全身而退,他很有信心。他同时也感到自己对这个人的恨意不知被什么冲淡了,留下的只有沉淀下来的和岁月一样漫长的执念。

他早已不是当年的季云岚了。宫闱深深,时光荏苒,青丝白发,初心成灰。

有的人的皱纹是长在脸上的,有的人却让它长在了心上。不仅是他,还有眼前的这人。他还记得他们刚进宫时的样子,好像就在昨天,一个阳光灿烂的夏日。可是在阳光下笑的明媚的少年的模样却模糊了,他只记得多年后这人眼角的狠厉,还有自己曾经流过的泪水。

“霞飞宫的人来做甚?”戚太皇侍举起茶杯,未靠近嘴唇,又皱着眉放下了。

“他们来送些今年新进贡的沛水织锦。司秋这孩子有心,年年都是如此,听说其他宫的君侍也是有份的。”

“此时孤去年亦有耳闻,当时只道是他一时兴起,没想到竟是已成约定。其实这沛水织锦皇上也送了孤不少,只是不知孤拿到的和季太妃侍拿到的是否是一样的呢?”

此话一落,台阶下的所有人心中俱是一惊。

“当然是一样的。霞飞宫的宫人特意提过此事。”方太妃侍先开口了。他的声音依然如少年般清脆,一张干净的娃娃脸让他难辨年龄。

戚太皇侍握着茶杯的左手上忽然起了青筋,他死死地盯着方太妃侍,冷笑道:“孤问的不是你,你有何资格同孤说话?”

“况且你不曾见过孤手里的沛水锦,你怎知两者相同?”

“戚……太皇侍息怒,方太妃侍他……”

“他如何孤并不关心。倒是季太妃侍,孤对你刚收到的沛水锦很感兴趣,不如命人拿出来给孤好生欣赏欣赏?”

季太妃侍脸色不变,转头对之前帮沛王翻书的宫人说:“春熙,你去取来织锦给太皇侍。”

“等等,”戚太皇侍慢慢地转动着右手拇指的翡翠扳指,“卢公公,你和这个宫人一同去,记得快去快回。”卢公公就是之前走在轿子最前面的白发太监,也是戚太皇侍的心腹,宫里的太监总管。

季太妃侍依旧脸色未变,但是他身边的方太妃侍脸上明显流露出了担心。三↑四↑中↑文↑网WWW.mianhuatang.la

戚太皇侍忽然觉得有些奇怪:当年的季云岚脑子简单,喜欢上方青不足为奇,但是如今的季云岚已经颇有城府,如何还能忍受如此单纯的方青?

他看着这两个人,不由得想到了二十多年前的那个午后。那一天,他兴冲冲地跑去找季云岚下棋,却看见后者搂着当时还很瘦小得像个孩子一样的方青,两个人亲密地依偎在葡萄藤架的阴影下聊天。他忘记自己当时的反应了,只记得阳光很刺眼,刺得他眼睛生痛。

“你来做什么?想来炫耀你当上了妃侍吗?”季云岚的半张脸都笼罩在阴影里。

“不是的,我来……云岚你看,这是皇上新赏给我的水晶棋盘,我们一起下几局好吗?”

“很抱歉,戚妃侍。我已经不喜欢下棋了,特别是要用如此昂贵的棋盘。”

他看见自己怀里一直紧紧抱着的棋盘和棋盒掉落在了地上,半透明的黑白棋子在阳光下如晶莹的水珠溅落,复又如玻璃珠子般弹起,在他脚边汇聚成湍急的河流,来回奔腾起伏,然后裹挟着一个个漩涡去往远方。

他就站在河中央,无所遁形。他伸手想要抓住几颗珠子,却只看见密密麻麻的黑与白――河流的尽头是一座高高的绿色的葡萄藤架,那里有团漆黑可怖的阴影,仿佛在漠视、吞噬着一切。

“你总是喜欢浪费东西。别人的心意,你都弃之如敝屣,这样总有一天会遭报应的。”

“岚哥,你怎么能这么说戚妃侍呢?我们昨天不是还一起下棋了吗,今天多一个人可能更有趣呢!戚妃侍,过来吧,我们三个人一起玩……”

阴影里伸出了一只苍白的手,秀气的指尖上还在滴落着摘葡萄时沾上的点点水珠。

他落荒而逃。

戚太皇侍望着曾经的自己仓皇奔逃的背影,再看看此时手边下了一半的棋局,缓缓闭上了眼睛。

再睁开眼时,大殿中央响起了清脆的“哐当”声,季太妃侍他们刚刚对弈的棋盘被撞落,棋子铺洒一地。

“孤手滑了。季太妃侍可要孤赔你?”

戚太皇侍伸出两只手指理了理手肘处衣料的皱褶,将上面精细的银龙纹恢复成之前的平展。

“贵侍大人不必介怀,臣下和方太妃侍不差这一局棋。我们有一辈子的时间,每天都可以在一起对弈。”

方太妃侍听了这话,不由得转头看着自己的岚哥,嘴角溢出了一丝淡淡的微笑,仍如少年般纯净动人。

戚太皇侍觉得自己无论再说什么,再做什么,都不能感到畅快。明明他才是最后的胜利者,是先皇最宠爱的君侍,他应该嘲笑这两个人的失败,讽刺他们只是在抱团取暖,可是此时此刻的他却只能感到窒息。

如果不是因为必要,他根本不想再踏足这静霭宫一步。怪也怪他自己年纪大了,看见故人就会忆起旧事,所以这宫里面的故人还是少见些为妙。

一直跪在台阶下的徐意山和房诚无疑似是被戚太皇侍遗忘了,两人的膝盖以下早就已经麻木。徐意山仔细分析着今日所见所闻来转移疼痛,而房诚则痴痴地看着沛王的背影,甘之如饴。

不一会儿,宫人春熙和卢公公都回来了,由卢公公亲手将织锦呈给戚太皇侍。

戚太皇侍将织锦全部打开,非常细致地观看,手指也一寸寸抚摸着锦缎。此时众人都不敢说话,诺大个宫殿内竟然落针可闻。

不知过了多久,戚太皇侍将锦缎放回了托盘,冷声宣布:“孤见这花纹和色泽同孤所有的的确有很大不同,孤甚是喜欢。不知季太皇侍是否愿意割爱?”

“臣下毫无异议。静霭宫内也没有爱乱嚼舍根的,太皇侍尽管放心。”

“如此甚好。”戚太皇侍满意了,准备起驾回宫。他由卢公公扶着站起身,让后者帮他整理衣袍,一举一动都透露着上位者的尊贵,也是宫廷的行为典范。徐意山再次被他的仪态折服,不,是佩服他能如此恪守这些规矩。

戚太皇侍这时终于想起了这两个倒霉的霞飞宫宫人,道:“你们两个起来吧,回去告诉司秋贵侍是孤罚了你们的跪。还有,左边的宫人可是几个月前在孤的寿宴上说过话那个?”

“回太皇侍,正是小人。”

“告诉孤,你姓甚名甚。”

“回大人,小的名叫顾思书。”

“顾宫人,你今夜来孤的宁祥宫,孤有些事情要单独询问。你若是找不到路,孤可以让卢公公去接你。卢公公,你可记清楚他的姓名了?”

“奴才记住了。如果今晚顾宫人未到,奴才就亲自跑一趟。”

“不敢劳太皇侍大人和卢公公费心,小的虽蠢笨,但是宁祥宫的路一定是找得到的。太皇逝只待小的回去禀告贵侍一声就来。”

“的确该如此。司秋贵侍也不是不明事理之人,孤这便放心了。”

终于送走了戚太皇侍,静霭宫内的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除了被大家用同情的眼光看着的顾宫人。

“是祸躲不过,就是不知道是福是祸啊……万一是‘福’呢?”沛王殿下还没忘了安慰一下他,当然这安慰听起来非常不着边际。

徐意山跟着房诚提心吊胆地回到了霞飞宫,一刻也不敢耽搁地向司秋贵侍禀明了戚太皇侍的吩咐。

司秋贵侍依旧懒懒地躺在塌上抽烟,面容在袅袅烟雾后不可辨明,自然也就看不出喜怒了。他朝徐意山吐了一口烟圈,淡淡道:“你这一去怕就回不来了,本君又少了一个得力宫人呢。”

“敢问君上何处此言?”说话的却是房诚。

徐意山没想到房诚竟会替他问出心中所想,越发觉得此人可疑的同时又不由得暗存感激。

“你在担心什么?戚太皇侍又不会要了他的命――但是会要了他的心。”

直到走在前往宁祥宫的路上,徐意山都在思索这句话的含义。如果说司秋贵侍像一团烈火,燃烧自己的同时也灼伤了别人,那么戚太皇侍则像一块完美无瑕的玉石――好比他拇指上的那个价值连城的碧玉扳指。烈火遇水即灭,这说明司秋贵侍是有弱点的:大火熄灭后留下的断壁烟墟就像是那人的灵魂。可是玉石会有什么破绽呢?话句话说,凡人如何能懂一块玉石?更妄论要击败它了。

这个认知令徐意山感到绝望,全身的汗毛似乎都竖了起来,等待着一场大战,或者说宣判的来临。

任宁祥宫再富丽堂皇,宫人太监再如织如梭,都不能引起徐意山的注意力。他只觉得自己每踏出一步,就离这座华丽宫殿张开的血盆大口更近了一步。

太监总管卢公公将他带到戚太皇侍面前就退下了,偌大个前殿里就只剩下了他和戚太皇侍两个人。

戚太皇侍似乎是刚刚沐浴过,乌黑的长发并没有向往常一样束成冠,而是松松扎成了一束,却是威严不减,俊美无俦。他身上穿着一件做工考究的紫色长袍,看不出什么料子,只是感觉丝线隐隐发着光,袍角的翠竹似乎也活了起来,要从那袍子上挣脱而出。

徐意山只敢盯着那些竹子看,竟有些羡慕它们此时的处境。他知道自己在这个人面前决不能流露出一丝一毫的恨意或者其他什么心思,不如让恐惧占满自己的内心,再蔓延到身体和脸庞上。

“呵,”戚太皇侍轻笑了一声,“你似乎比他人还要怕孤。”

徐意山听见这笑声,刚刚服帖下来的汗毛又像兵士般根根立起。他赶紧回道:“小的不敢。只是这是小的第一次单独和最尊贵的大人说话,有些紧张。”

“不知道当日在大殿上袒护心爱之人时你是否同样慌张?还有,孤很是怀疑,你谋害同舍宫人之时连汗都未有一滴。孤一向不会错看人,你若是谎话连篇,可别怪孤无情!”

徐意山没想到戚太皇侍如此单刀直入,这么明目张胆地用两个他最担心的弱点威胁他,跪着的双腿不禁软了软,身体也似乎要支撑不住地往一边倒去。按理说这些大人物平日里说话少不了弯弯绕绕,可戚太皇侍却反其道而行,想必是不愿在宫人身上花太多时间,也是出其不意的攻心之计。

戚太皇侍似乎很满意他的反应,嘴角的笑痕逐渐扩大,继续道:

“不过孤亦很是佩服你的勇谋,倘若你安心为孤所用,皇帝的宠幸,后宫的君侍位分,孤都可以给你――毕竟你的存在就是司秋贵侍的心头刺。他妄图联合季、方两位太妃侍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那沛水锦就是传递信息之物。”

“其实他亦早不安于贵侍之位,诞下臻儿后竟愈发嚣张跋扈,整日在宫内吹奏些靡靡之音,似乎亦未曾将孤放在眼里。”

言下这戚太皇侍已不将徐意山当做外人,浑不担心他会拒绝或者叛变。其实也是,无论戚太皇侍有没有对徐意山说这一席话,他目前也丝毫不敢违逆这个人。

“小的万分感激太皇侍大人的抬举,定当为大人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戚太皇侍大约是见惯了别人对他效忠,对徐意山的誓言只是矜贵地“嗯”了一声作为回应。

见这位大人久久没了下文,徐意山只好硬着头皮道:“小的斗胆请问太皇侍大人……接下来需要小的做些什么呢?”

“接下来……孤会让皇帝临幸你,升你作小侍。”戚太皇侍缓缓转动着拇指的扳指,目光在满室的宫灯和夜明珠的映照下显得格外幽深。

17.第十六章

“本君真是想不到你还找得到回来的路呢!”

刚一回到霞飞宫,迎接徐意山的就是司秋贵侍的责问和破空的鞭声――只是这鞭子并未向往常一样抽到他的身上,而是落到了站在一边的房诚胸前!

房诚胸前的布料“刺啦”一声被划成了两半,赤红的血痕张牙舞爪地跃入了徐意山的眼中。(WWW.mianhuaang.LA 好看的小说

此时无论是他还是房诚,都意识到了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他们不过是盛怒的波涛里的两叶扁舟,仅仅跪着都已是奢侈……

“请君上息怒!这一切都是小的的错,请大人放过房宫人!”

“本君还没让你们跪下,你们自作主张做什么?”司秋贵侍说着收回鞭子,还不等两人喘口气,又“啪”地一声抽到房诚背上。

徐意山看见房诚紧咬着牙关,忽然意识到这似乎是他第一次见后者挨打。平日里司秋贵侍是很宠信房诚的,而这第一次被鞭打就是因为自己,这令徐意山更加愧疚。

“这样吧,你站着,房宫人继续跪着。”

司秋贵侍又打完几鞭后停了下来,一甩这条深红色的长鞭,鞭稍稳稳落在了他的掌中。他细细抚摸着鞭稍的血迹,而后用鞭柄抬起徐意山的下巴,略带愉悦道:

“听明白没?你若是敢抗命,他今天就得死在这里。”

徐意山尝试了好几次,终于站直――他已经不敢看房诚此时的模样了。

“怎么,本君没说错吧?”司秋贵侍每说一句话就抽一鞭,“戚太皇侍是不是把你的心要走了?本君有时候真想把你的心挖出来看看,看看它认谁作主子!”

“小的永远只认君上!小的绝对不敢背叛君上大人!求大人高抬贵手……”徐意山觉得自己的心脏在一抽一抽地疼,好像已经被眼前的男人挖了出来,血淋淋地暴露在空气中。

“你记得就好。会有人替本君将你说的每一句话转告给戚太皇侍的。你以为戚太皇侍真的能许诺你什么吗?真正做主的人永远是皇上。”

“还有,你觉得皇上对着你那有着本君的霞飞宫标志的脸能下得了口吗?他只要一看见你脸上的疤痕,就会想起本君。”

司秋贵侍将鞭子来回地在徐意山的前襟摩擦,仿佛是要用他的衣领擦干所有的血迹。等到这可怜宫人的胸前已经完全被鲜血浸湿,他才高抬贵手般放两人离开。

徐意山几乎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将房诚弄回他们的屋子,后者的背上早已没有一块好肉了,神奇的是意识居然尚在。

“思书……你听我说……暂且不要管我,一会儿会有人来帮我上药的。你现在赶快去……咳……承恩殿后面见个人……快去!”

“你都这副样子了,谁还会来管……”话还没说完,门外就传来了“咚咚”的敲门声。徐意山无奈,只好暂且放下伤员去开门。

“花公公?”

受到房诚眼神的警告,徐意山只好对花公公简短交代了几句,就赶紧往承恩殿方向行去。(WWW.mianhuaang.LA 好看的小说棉花糖他也不敢走得太快,怕令人生疑。

这么晚了,房诚想要他见的人会是谁呢?这会不会是一个圈套……

如果真的是圈套,那这一去必是要出祸事,甚至令自己性命不保。但是看房诚方才的表现,和他平日里对自己的态度,又觉得此事没这么简单。

“不如先悄悄去附近看看情况,再做决定。”

他沿路遇到好几个询问的侍卫和太监,都以替房诚取水、拿药等理由搪塞了过去,终于摸到了承恩殿后面。此处除了石板路就是黄沙地,连盏宫灯都没有,更别说有能藏人的高大树木了。他刚才来的时候运足内力分辨了下人息,感觉到此处一共有两个暗卫,一个在殿内,另一个刚刚走到前殿台阶的阴影处,恰好和他现在站的位置是死角。

闭息站了一会,还是没有人过来,徐意山决定在自己被憋死之前撤离,同时在心底狠狠骂了房诚几遍。然而正当他转身的时候,突然一阵阴风从侧后方吹过来,将他整个卷走,似乎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你是谁?”

男人将他带到承恩殿的杂物间后就放开了他,却一直背对着他,只是沉默。他穿着最普通的黑色侍卫服,微弱的烛光令他的身形有些模糊。

徐意山一时也不敢轻举妄动。刚才男人携他过来的时候刚好揽着他的腰部,因为太过用力的原因,外衣的腰带已经松开了,长长地拖在地上。

“给你看个东西。”

男人转过身来,露出一张很普通的,也很陌生的脸。他伸出左手的同时,一支巴掌大小的纯白色袖珍哨笛出现在了空中,直飞向徐意山!

徐意山脸色未变,用两指接住哨笛,其实心里已经无比震惊。他摸到哨笛第二个孔旁边突出的位置,轻轻一按,手指已被笛口瞬间伸出的短刺划破――

错不了了,如此精巧的机关笛,是那个人独有的信物。就算是易容了,他也能通过此信物确定眼前这人的身份。

“参见殿下。”

“免礼。在此处不要提起我的身份。”

淮王单手扶起徐意山,在手还没离开的时候,以极快的速度替徐意山系好了腰带。

徐意山受宠受惊的同时,想起淮王似乎是左撇子。只是这左撇子竟也能灵活到这种程度吗?可是要系带的话应该还是用双手更方便吧?

“你的手受伤了。”淮王道。

“一点小伤,回去处理一下就好。”说着,他捏紧了拳头,想要通过指腹按压达到止血的目的,可是鲜血还是一滴一滴落了下来,绽开在地板上。

“是谁教你检验信物的时候必须流血的?”

“是……是我自己觉得这样最保险。下次不会这样了。”

“这个笛子你留着防身,”淮王皱了皱眉,“用的时候不要犹豫。”

徐意山以为淮王是嫌他的血弄脏了哨笛,才不准备要回信物的,本来因失血而苍白的脸色又白上了几分。

“我听房诚说,戚氏今晚叫你过去了?”

房诚……果然。

“是的,戚太皇侍叫我监视司秋贵侍。还有,他说要让洛帝封我作小侍。”

当说到前一句话的时候,淮王依旧是面无表情的,但是当他说完第二句话时,完美的面具终于有了一丝裂痕。

“我不是说过,你只需要收集和传递信息就行了吗?不然我为什么令人将你易容成这个样子?你记住了,别的事情有其他人做。”

“可是……可是司徒先生也有教我……”

“还是说你其实很想当真正的君侍?嗯?”

徐意山明显感到淮王在生气,但他完全不知道怎么应对。过去的几年里,他一直在淮水郡接受训练,在这期间不过见过淮王三次而已,实在是摸不准这位爷的脾气。

“其实你真正的脸也是一张好牌,不过本王暂时还不想打出这张牌,你明白了么?而且你的脸上已经留下了疤痕,就连好牌都说不上了。”

徐意山觉得自己现在已经被淮王嫌弃得十分明显,万分彻底,简直是极有成为弃子,于是赶忙挽救道:

“戚太皇侍觉得我的存在就是活的把柄,他很信任我。他说司秋贵侍在联合季、方两位太妃侍做些小动作,我应该能查清楚到底是什么阴谋。”

“呵呵……”淮王低声笑了起来,“你还没察觉到吗,司秋贵侍是我的人,他的那支玉箫也是我赠予的。三年前,是我,‘亲自’送他进了这个局。”

司秋贵侍是淮王的人――徐意山觉得他完全懂了这句话更深层次的意思。想不到那个男人竟是被自己最爱之人亲手送给别人的,这份痛苦确实能令人疯狂。

他看着一脸淡然的淮王,心里默默鄙视此人自私冷血的同时,又不得不承认这个人的真容,还有一些拿捏人心的手段,确实有令司秋贵侍那样的大美人一往情深的资本。

“那么,他其实是知道我和房诚的身份的?”

“不,他虽然聪慧,但是已经聪明反被聪明误了。而且他的性子太过乖张,不懂得隐忍,我很不放心。但是我也不确定他有没有猜出来你们的身份。”

如果司秋贵侍已经猜到的话,他还会这么残忍地对他们吗?徐意山情愿相信那个男人只是个为情所困的痴傻之人。

“还有,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你进宫前应该就认识房诚了。他的真名是房玉轩,是沛王当年的伴读……一个真正的妙人。”

淮王忽然笑得有些意味深长。

徐意山看着他的笑容就知道这个人早就知道自己认识房大哥了,只是从来没告诉过自己!

房大哥……真是想不到,连他也进宫了……只能说世事太无常。

房玉轩,当年的兵部尚书的嫡长子,家世出众,容貌也不错,如果选择不入庙堂,那就真真是很多人口中皇室君侍的最佳人选。徐意山儿时和房玉轩关系极好,因为他们的父亲都在暗中支持三皇子,所以两家一直走得比较近。直到后来房玉轩进宫作了二皇子的伴读,两家人才变得生疏了不少。不过徐意山心里还是很怀念儿时的时光,那时候的房大哥真的像大哥一样关爱着他和幼弟,不仅经常带他们玩耍,还曾很有耐心地辅导他们功课。

小时候像仙童一样的房大哥,现在的相貌想必也是不差的吧?真是难为他藏在一张那么阳刚的假脸下面了。也不知道沛王认出他没有?如果沛王知道房大哥长得那样好看,他还会这么坚决地拒绝房大哥吗?

如果,曾经亲密无间的伴读就站在面前,却相逢不相识,这该是多么伤人心!

看见徐意山已经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淮王无奈的同时也似乎是早料到了此种情形。他清咳一声,拉回眼前人的注意力,也将话题引回了正题。

“希望你不要恨司秋,尽量原谅他……他现在联合两位太妃侍和沛王都是为了我的计划。我最近离开淮水到国都也是为了联系一些故人。”

不知道为什么,听完这席话徐意山更恨司秋贵侍了。如果之前只是有些许憎恨的话,现在他只想立马找根鞭子,将司秋贵侍抽他的和房大哥的份全都还回去,再用靴底狠狠在那人脸上碾上几十次――如果他打得赢那个男人的话。

淮王见徐意山半晌都没有说话,目光渐渐从他的脸上转移到了握紧的拳头上,轻轻叹了口气。

“我这次找你是想让你继续我交给你的任务,不要太顺从戚氏,关键的时候会有人保你一命。如果你没有其他问题了,就先回去吧。”

“请等一下……这宫里除了房大哥,宫人所的福公公,还有谁知道我的真实身份呢?或者说,还有谁是您的人,比如……”

“你忘了规矩了?你如果想知道得更多,就自己去调查。然而更重要的是你要学会自己判断真假是非。当需要你的时候,我会派人联系你的。”

徐意山在心里有些失望。他本以为以淮王对自己还算友好的态度,能问出更多信息,但是现实明明白白地打击了他。就算如此,他也不想放弃这难得的见到淮王的机会,毕竟此人行踪不定,极其神秘。如果,自己能知道更多关于此人的信息,比如弱点之类,这既是对自己性命的挑战,同时也是于保命的机遇。

“那您这次来国都,那淮水郡那边怎么办?不是一直有洛帝的人在监督吗?”

“这些年我培养了一个傀儡,说话做事都和我一模一样。再加上易容术,没人能识破。不过我也不能离开很长时间。我现在易容成的张侍卫也是我的人之一,你有事可以找他。”

“诺。”想问的都差不多问完了,他也没什么多余的话好说。

话音刚落,眨眼之间,屋里的蜡烛已经灭了――徐意山在黑暗中感到那只手臂又像铁箍一般圈在了他的腰上。

18.第十七章

离开承恩殿,回到宿房以后,首先映入徐意山眼帘的就是房诚(玉轩)脱得精光地趴在床上,翘着兰花指的花公公用小指扣着绿油油的药膏的一幕。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mianhuatang.la

他花了好几息时间才停下了所有的胡思乱想,一脸正经地坐到自己床上,用眼神告诉房诚他有很多话想同他单独聊。

房诚瞟到他那欲言又止的样子,无奈道:“花公公,今天多谢你了,剩下的就让顾宫人来吧,你如果回去太晚怕君上会生气。”

“那咱家就先走了。顾宫人,这次你得好好照顾房宫人了,咱家看这伤可不是一般。你看这些血淋淋的道道,咱家看了都心疼呐!”

好不容易送走了啰啰嗦嗦的花公公,徐意山早就累得不行了。但很明显,现在还不是休息的时候,尽管夜已经深了。

今晚,注定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平时两人在一起时,徐意山没有丝毫不自在,可是如今知道了房诚的身份,反而有些不好意思,话也不知从何说起了。不是没想过很高兴地和房诚相认,但是对方此时的惨状又太不适宜做些兴奋的举动了,而且这惨状的来由还和自己有莫大干系。

想了又想,他只能先小心地唤了一声:

“房大哥。”

房诚很配合地将脸转了过来,却不小心拉扯到脖子上的伤口,“嘶”地吸了口气。

“玉轩!你没事吧?”徐意山一紧张,将对方的真名说了出来,人也一下子站了起来。

“小山……我没什么大碍,你先坐下。”房诚扯着嘴角,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听见房大哥像从前一样叫自己“小山”,徐意山霎时间觉得自己的眼眶有些紧。[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om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原来,自己在这宫并里不是孤独的,还有人和他一样。而且这个人曾经多次通过暗示的方法提点自己,还假装完全不认识自己。

原来,和自己朝夕相处了这么久的人,真的是他的房大哥。

任他再心潮澎湃,大哥的话却不能不听,只好坐了回去,将那花公公刚刚塞给他的药膏捏出了一手汗。他似是忽然想起应该先替房诚上药,赶紧拧那盖子。

“小山,别急,刚才花公公已经帮我弄得差不多了,你先把你自己手上的伤处理了。”

徐意山尴尬地看着自己的掌心,上面的血迹都差不多凝固了。他刚才一直按着都不觉得疼,现在更是没什么感觉,不过为了让房诚放心,他只好挖出一团绿绿的东西,胡乱在手上抹了抹。

看到他这敷衍的样子,房诚无奈道:

“你怎么如此不省心。这么些年过去,再见到你的时候,我本来以为你真的变成熟稳重了,结果发现你还是没什么变化。我还真不放心让你离开霞飞宫。”

“我其实……变了很多。只是房大哥你不知道而已。”

“你说的是你做的那些事吗?那又如何,在我心里你还和小时候一样。而且,我不觉得你做的有什么不对。从你当日挺身而出救那个宫人这件事,我就看出来你还是很容易心软的。”

“但是,淮水郡的那些人还是教歪了你,让你一心沉湎于过往和仇恨。他们在利用你。”

“不是的,我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徐意山仿佛被戳到了哪里,“而且我是心甘情愿被他们利用的。只有借助他们的力量,我才能完全复仇。难道房大哥你不是这样想的吗?”

“不是。我回来这里,一半是为了报仇,另一半却是由于私心。”

徐意山知道他说的“私心”就是沛王殿下,想劝又不知如何劝,竟还隐约有些羡慕他的勇气。如果自己也能这么奋不顾身,那他就能和慕清迤逃出宫去隐居了。但现实是,他并不是这么洒脱的人——他放不下心里的仇恨。

“小山,我告诉你,其实我可以在任何时候放弃自己的任务,选择最利于沛王的立场。淮王也知道我有太多不定因素,所以并不信任我。他告诉你我的身份,是为了让你更没有退路。你现在的情况是,不仅父亲和父侍在他手上,还有了更多软肋。如果你不能让我坚定复仇的信心,就意味着你要监视和保护我。他并不担心你左右为难,因为他已经吃准了——没有什么比得过你内心的恨意。”

没有料到淮王看似好心的一句话,竟然暗含了如此多的考虑,徐意山只觉被人临头泼了一盆冷水,从头凉到脚。只能说,房诚的分析太有道理,让他不得不信。他也找不出从小一起长大的房大哥要加害他的理由。

“我该怎么办?”他不禁问道。

“你别怕。现在戚太皇侍明显有招揽你的意思,你就按他说的做。至于淮王那边……我不会让他伤害你的家人的。这几年我也培养了几个可用的人,再加上淮王告诉我的宫里联系人的信息,我手上还是有不少筹码的。”

房诚说这话时眼中极亮,虽然正凄凉无比地趴在铺上,但竟有一种指点江山的气势。徐意山还是第一次见光着身子都这么成竹在胸的人,又联想到藏在他面皮底下的,说不定很是柔美的真脸,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徐意山此时毫不怀疑他的用心,反而觉得自己在宫里又多了不少助力,甚至更加感激房玉轩。

“房大哥,有你在我确实安心多了。我见那花公公方才对你十分好,他是你手下的人吧?”

“不是。你别看他刚才伺候我伺候得那么起劲,我之前伺候他的银子可不比你少。在这里,礼尚往来可是基本常识。”

第二天一大早,宁祥宫就遣了小太监过来传话,说是要顾宫人收拾收拾行李,今日就搬去戚太皇侍那里。

徐意山顶着两个浓重的黑眼圈出现在了司秋贵侍和小太监面前。说来也神奇,他脸上的假面皮不仅不影响任何面部表情,还能将他真脸的脸色和神色都透露出来,触感也和真脸没什么不同。淮王当时请的易容高人果然十分之厉害。

司秋贵侍看他这幅没精打采的样子,当即一个耳光就扇了过来:

“你昨晚到底做什么去了?在黄公公面前这样给本君丢脸,你是不是对本君有所不满?”

这一掌下来,徐意山只感到半张脸全麻了。这个男人无论是打人还是抽人都习惯夹带点内力,所以才会令人痛得死去活来,真是不服不行。

还没等徐意山找回舌头的知觉,一旁的黄公公先说话了:“贵侍大人,太皇侍吩咐过咱家快些带顾宫人过去,您看……”

“怎么?本君想教训一下‘自己人’都还不行了?”男人用拇指和食指狠狠捏着徐意山的脸颊,转过头瞥了小太监一眼。

黄公公被这轻描淡写的一眼吓得冷汗直冒:他本来是想卖未来的主子一个人情,却忘了看起来美丽动人的司秋贵侍其实是个狠角色。这蛇蝎美人莫不是想通过这出戏传达出顾宫人还是效忠他霞飞宫的意思?

没道理啊,跟着太皇侍无论如何都比跟着司秋贵侍有甜头吧?还是说,这小子其实是墙头草?

“墙头草,死得早。”这是宫里常年流传的一句名言。

黄公公此时看徐意山的眼神已经和看死人没什么差别了。

19.第十八章

初夏时节,正是这后宫深处的宫殿最迷人的时候。[三↑四↑中↑文↑网www.mianhuatang.la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院子里的红锦带花恣意盛开,伴着小桥曲水,假山回廊,美如仙境。清晨的阳光铺洒在朱红的琉璃瓦上,似镀了一层金边,让人一望便睁不开眼。五颜六色的雀鸟舒展羽翼,乘着微风从红瓦上一掠而过,飞过重重宫墙,直到蔚蓝的天际。

曾经有人好事地总结过,若论气势宏大,当然是皇帝住的乾阳宫和太皇侍的宁祥宫分列一二位,但若论独具匠心,美轮美奂,则非最南面的嘉禧宫和霞飞宫莫属了。

先帝燕征还在时,嘉禧宫和霞飞宫里住的虽说是并不太受宠的季妃侍和方妃侍,但是宫殿的保养和翻新一点没落下,这也使这两座宫殿至今都和两百多年前初建好时留下的原图一模一样。其实,万河国的历任君主都是将宠爱的君侍安排在北边的自己的宫殿旁边,然后将“惹不起,躲得起”或者“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君侍安排在这两座宫殿,好吃好喝地供着,仅作为牵制他们背后家族的人质,或者当是对昔日情义的偿还。

如今霞飞宫的正位主子,司秋贵侍,在外人看来是历史上唯一一位极得圣宠,却住在南边的君侍。而霞飞宫西配殿的吴妃侍就是典型的“人质类”君侍了,若不是因为他的父亲是南郡总督(管辖南部所有六个郡的最高长官),恐怕连个妃位都争不到。

其实吴妃侍在当君侍前是有自己的名字的,寄予了南郡总督大人美好的期望,唤做吴启坤。

吴启坤此时正站在锦枫殿前院里赏花,旁边一个小太监满脸不耐地为他扇着风。

“化雨,你说我是不是很久都没有给司秋贵侍请安了?”

“何止呐,”小太监嫌弃道:“您这几个月除了见过戚太皇侍几次,还见过谁?您不和同等级的妃侍来往也就算了,竟然连司秋贵侍和冷皇侍都不讨好,您真以为您的位子这么稳啊?”

“你也知道我不过是个闲人。”他摇摇头,平凡无奇的脸上一片淡然:

“无论我做些什么,皇帝都不会看我一眼,倒不如逍遥自在了。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mianhuatang.la再说了,我帮司秋贵侍背那些黑锅还不能让他满意吗?只要我待在这霞飞宫里,外面的人都会以为我和司秋贵侍是一伙的,而他也没兴趣和理由找我的麻烦。”

“是是是,您最闲。奴才看您干脆取个外号叫‘散人君侍’得了。您真是能把老爷给气死!”

“别提老爷子了……‘散人君侍’,这个称呼倒是不错,你一会儿替我宣传出去。如此若能青史留名,倒也不枉来这宫里一遭了。”

说着,吴启坤轻佻地摸了摸小太监的脸蛋。叫‘化雨’的小太监的脸一下子刷红,主动靠近男人怀里,却但还是嘴上不饶人:

“您这么不上进,留名青史就别想了。但是如果您哪天想通了,真的一飞冲天了,可别忘了是奴才我……一直陪着您的。”

“那当然,”男人的表情认真了起来,“化雨,你为了我牺牲太多了。以你的容貌,本来应该有更好的归宿的。”

化雨的脸色更加绯红。他本就生得秀美,现在更是面如春花,甚至赛过了院子里开得最艳的锦带。的确,他的身份虽然只是男人府上的家奴,但是就凭着和南郡都督嫡子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要嫁个良人也不是没可能的。至少都比进宫做个太监要强的多了。

“您就是奴才的归宿,虽然这归宿确实不怎么样。”

“呵呵……”吴妃侍有些无奈地笑了笑,将他从自己怀里扶起的同时,低声道:

“你就是嘴硬,晚上回去再好好收拾你。现在先跟我去见司秋贵侍。”

化雨却不怕他,眼梢带情地斜了他一眼,倒还先抬脚往锦枫殿去了。

两人刚入得殿内,就听到司秋贵侍教训人的声音,连带他们进来的花公公面上都有些尴尬。不过他们也不会说些什么,只是安安静静地待在一边看热闹。

司秋贵侍仿佛也没注意到他们来了,只是一边抽着烟,一边懒洋洋地骂人:骂累了就抽会烟;休息够了再接着骂。旁边宁祥宫来的黄公公脾气更好,早就搬了凳子坐在一边喝茶了。

“你是不是嫌本君平时赏你的银子不够多?想不到你正经的活什么都不会,倒还学会吃里扒外了啊,顾宫人。”一个烟锅砸在徐意山脑门上。

徐意山早就被骂麻木了,脸也麻,腿也麻,懒都懒得理他。他虽然心里早恨死这人了,可也不能反抗,或者说反抗不赢,只好当他是条故意撒气的疯狗在胡乱咬人。

“你是不是不说话?你那伶牙俐齿的劲儿哪去了?本君等着你开口呢。”

骂完这段,司秋贵侍知道徐意山是铁了心不会回答自己了。正好戏已经演够了,再骂下去就没意思了――他深吸一口烟,坐回了榻上。

花公公见主子消停了,立马上去替他更换塌脚的冰盆,同时小声道:

“君上大人,吴妃侍已经等候多时了……”

“我知道。”司秋贵侍冷冷道。然而刚说完这句,他又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对着吴启坤那边媚笑着眨了眨眼。

吴启坤霎时间如被天上的闪电劈中,久久不能言语。

“唉,你们说,本君怎么这么热呢……”他将轻薄的红衫的领口往下拉了拉,露出雪白的锁骨,优美纤长的颈部仿佛最上好的瓷器。

这下连黄公公都傻眼了。全场最镇定的人莫过于徐意山,他心里明白这个男人又要扭曲了,还好他早就司空见惯了。

“贵侍大人,吴妃侍是来向您请安的。”

“呵,你家主子都没说话,你插什么嘴呢?还不赶快自己掌嘴二十下?”

吴启坤一下子慌了,连忙道:“是化雨不懂事,您别往心里去。”他刚才是见识了这男人有多恐怖了,生怕化雨也被抓住教训一顿。

“化雨?本君还是第一次听见太监有自己的名字的,真是稀奇。怎么,以为自己有点‘特别’,就可以违抗本君了?”

“奴才不敢。”化雨不愿自己的主子为难,立刻跪下开始扇自己嘴巴。他本来就不满司秋贵侍方才勾引自己的主子,现在更是心存怨恨。

吴启坤虽然心疼,可也不敢多说什么,只好一脸焦急地站在一边。

伴随着耳光响起的“啪啪”声,司秋贵侍愉悦道: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正好本君的顾宫人要去宁祥宫伺候戚太皇侍了,不如你来代替他伺候本君如何?”

听见这话,化雨的手一下子停在了半空,人也跌坐在了地上。他惊惶地看着自家公子,发现对方和他一样震惊。

“司秋大人,化雨他年纪尚小……做事又笨手笨脚的,怕是……难以让您满意。不如让我选个更机灵懂事的小太监……送给您?”男人不仅声音在发抖,脸色也十分之难看。

“哈哈哈……”司秋贵侍大笑起来,“本君只是开个玩笑,吴妃侍何故如此慌张?”

“没想到贵侍大人如此幽默,奴才真是佩服。”黄公公顺利拍上了马屁。他虽然是戚太皇侍的人,可也不想得罪有个宰相父亲的司秋贵侍。他决定以“幽默”作为今日所见所闻的总结,汇报给戚太皇侍。

“那就……多谢大人了。”吴启坤大大松了口气,用双手扶起了化雨。化雨虽然眼中含泪,却还是站得笔直。

“等等,他的二十个嘴巴好像还没打完吧,吴妃侍?”司秋贵侍拧起了双眉。

化雨只得又跪下,一下一下地打满了二十下,整张脸都被打得通红。吴启坤看似想说什么,最后却一脸黯然地沉默了。都怪他自己无能,加上父亲的势力又不在国都,只能任化雨受人欺凌。

徐意山早察觉出这两人之间似乎有些暧昧。他心里毫不同情这个叫化雨的小太监:他之前被司秋贵侍打的那巴掌,现在早起了印子了吧,根本没人会关心他。这样想想,他还不如化雨。

司秋贵侍享受着吴妃侍心痛又无能为力的表情,也享受着他们的恨意,觉得十分满足。

他吐出一口烟圈,惬意道:

“吴妃侍,你今后可要多多带着化雨来给本君请安了。对了,还有顾宫人,别忘了经常回来看望本君。本君想念你的时候,就会差房宫人去找你的。”

20.第十九章

宁祥宫,慈安殿。(棉花糖小说网 Www.mianhuatang.la 提供Txt免费下载)

戚太皇侍依旧高坐在正殿大堂的凤椅上,睥睨着地上跪着的顾宫人和小太监。

“你们来得可真早。孤本来还想邀顾宫人一起用午膳的,没想到顾宫人直接不给孤面子。既然如此,孤亦不需要给你脸面了。”

徐意山因为昨晚没有休息的原因,精力本就不足,之前又被司秋贵侍□□了一上午,再加上来的时候顶着正午的毒日头走了半个时辰,现在早就是用毅力在支撑着身体了。

他不相信戚太皇侍没有看见自己脸上的巴掌印,那么现在说“不给脸面”的意思是不是还要像司秋贵侍一样告诉他,谁才是他真正的主子吗?

他觉得自己夹在这两个极有控制欲的人中间实在是不幸至极。但如果戚太皇侍因为对他不满而放弃让他作小侍的计划,那就能说得上是“因祸得福”了!

想到此处,徐意山仿佛被一股清气注入脑海,立马精神了许多。他也不怕戚太皇侍了,大声道:

“小的并不是故意迟到,却是司秋贵侍将小的留了下来。此事黄公公可以作证。”

“哦?那孤倒是要细细了解一下此事了。”

于是黄公公一五一十地将今天上午发生的所有事情统统向戚太皇侍报告了一遍,包括司秋贵侍是如何如何调戏吴妃侍的,最后用“幽默”两字予以总结。

“混账!”戚太皇侍将案上的易水砚高举起,狠掷到地上,还盛着墨汁的簸箕状砚台立马摔得粉碎,漆黑的浓墨撒了黄公公和徐意山一身。这戚太皇侍平时是十分注意仪态的,看来这次真是气得狠了。

黄公公小心地指尖蹭了下脸,不敢出声了。而徐意山则无所谓地用袖子来回在脸上抹了几遍,将浅绿色的长袖弄得和脸一样花。[三↑四↑中↑文↑网www.mianhuatang.la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他真以为孤不敢治他?孤既然能让他的父亲当上宰相,也能令所有一夜倾覆!要不是他有臻儿这根独苗傍身,孤真想将他扔进冷宫喂狗。”

说完,戚太皇侍神色莫测地盯着徐意山,和他脸上的墨痕都盖不住的红印和肿块,问道:

“顾宫人,你可恨司秋贵侍如此对你?”

“是的,小的恨他。”徐意山知道此时说谎毫无益处。

“那好,只要你肯听孤的安排,孤能让你不单单是作小侍,甚至能让你爬到更高的位置。到时候,你有多恨他,就用多残忍的手段去报仇,孤会支持你。三日后,孤就让皇帝临幸你,然后册封小侍位分。其实,如果你的脸和背景争气一点,就更佳了。可惜……”

戚太皇侍恨铁不成钢地看着“顾思书”带着墨迹的脏兮兮的脸颊,那眼神仿佛在看地上的一滩泥水,或是路边的一根杂草。一般人被这样看着,早就想挖个地缝钻进去了。

徐意山从进宫以来因为被各种人嫌弃的次数多了,居然就习惯被嫌弃了,此时竟然毫无羞耻感。他只是在心底冷笑,同时也十分遗憾:遗憾戚太皇侍还没放弃要他做君侍。

不过有一点戚太皇侍说得对:有多恨一个人,就要用多残忍的手段去报复他。本来他就是来报仇的。如果这宫里的众人想让他成为一把伤人的利剑,那他就顺他们的意,成为双刃剑!

戚太皇侍见他脸上带着一点笑意,以为他是在为自己的安排而欣喜,心里稍微有点满意了。会为能被皇帝宠幸而高兴,就说明控制起来不用花太多心思,有欲有求的人最适合用来当棋子。

“多谢太皇侍大人的厚爱,小的今后必将献出所有来‘回报’太皇侍大人!”

坐在高台上的男人终于满意地笑了。这个人只有在真心微笑的时候,眼角才有极细的向上的几条皱纹,更添几分成熟的魅力。

徐意山也由衷地感到开心。虽然淮王让他别成为君侍,但成为君侍后肯定能为他复仇带来更多的便利。而且,经过他的分析,洛帝似乎很是钟情于某人,连司秋贵侍的诱惑都能抵挡住,那他还用担心什么呢?

三日后。

一大清早,徐意山就被黄公公叫起来穿衣梳洗,却不让他同之前一样做杂活了,而是跟着他学些“特别”的规矩。

知道该来的躲不了,徐意山也不反抗,只是不怎么用心听就是了。这些理论上的东西,他在早在淮水就听过很多次了,他甚至觉得黄公公讲的还不够高级。

“记住了,今天晚上无论皇上让你做什么,你都不能说一个‘不’字,一定要全身心地配合。还有,侍寝完以后绝对不可以留下过夜,由咱家将你像来的时候一样领回去,听明白了吗?”

“明白了。”

“顾宫人,能侍奉皇上是福气,你可千万要认真对待。更何况,咱家看戚太皇侍大人对你的期望也不小,你可别冒冒失失犯错,辜负了太皇侍大人。”

“请公公放心,我一定不会让太皇侍大人失望的。”

黄公公自觉该说的都说了,也算仁至义尽,今晚到底如何都看这小子的造化了。他本以为这小子作为“墙头草”,是没什么前途的,没想到戚太皇侍竟然如此看重他。不过,戚太皇侍在暗地里看重的人不少也就是了。

正在此时,徐意山的肚子发出了很不雅的“咕咕”的叫声。这也不怪他,任谁饿了一上午,都很难控制自己了。

“你还想着吃饭呐?”黄公公哂笑,“咱家不是说了,今天一天都别想着吃,下午能喝上点流食就算不错了。你现在这里待着吧,咱家先去用午膳了。”

徐意山咬着牙看着黄公公肥胖的背影。他其实并不觉得饥饿有多恐怖,只是觉得君侍活得十分可怜,特别是没什么地位的君侍。

他之前其实从没想过要成为君侍。从很小的时候,他就立志要进入朝堂,成为为上位者中的佼佼者。可惜天意弄人,曾经显赫的家世,美满的家庭,都在一夕之间崩塌,他也只能放弃曾经的梦想,甚至放弃曾经的身份,化生为复仇而生的人。

他时常问自己:“生也,命也。生耶?命耶?”

人既然出生了,那么命运就被定下了。可是他真的还活着吗?命运真的不能改变吗?

徐意山本想用睡觉的方法来抵挡饿意,但脑子里充满了乱七八糟的思绪,扰得他无法安睡。他在床上翻来覆去,好像无论用哪种姿势都能感觉到自己空空的腹部在逐渐贴近自己的后背和坚硬的床铺。

“顾宫人,咱家来通知你去沐浴了。”

“什么时辰了?”

“卯时了。戚太皇侍说第一次侍寝前不适宜用流食,所以你还得饿一晚上。”

徐意山从床上挺身而起,平静道:“黄公公,沐浴的时候是我一个人吧?”

黄公公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你没记住咱家上午说的吧?那种事一个人怎么可能完成?必定是有宫人在一旁帮你的。”

“其实我一个人也可以。”

“顾宫人,这件事可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戚太皇侍……”

“我明白了。”徐意山怕他继续啰嗦,更怕他搬出“戚太皇侍”作为继续啰嗦的理由。

徐意山跟着黄公公离开宁祥宫,步行至了洛帝的乾阳宫。他一路上见许多宫人和小太监都和黄公公打招呼,看样子宁祥宫的太监的地位是不一般,比之一般宫殿的大太监都差不了多少了。有几个太监见他们往乾阳宫走,瞧着徐意山的眼神就有点暧昧了。

据黄公公说,因为洛帝不喜宫人伺候,所以乾阳宫里只有三个老宫人。而这三个老宫人都是专门伺候前来侍寝的君侍的,算得上是红人,几乎没几个太监不认识,所以徐意山一看就是要去献身的。

说是“老宫人”,其实也不过是上次大选进宫的,也才二十岁左右罢了。徐意山在温泉池边仔细打量了他们半天,直到把其中一个宫人看得羞低了头。

“请顾宫人配合我们更衣。”

站在中间的宫人长得最好看,也最没耐性,早在徐意山盯着他的时候就翻了白眼。他钟子茗还是第一次见这么色的宫人,想着等搓背的时候一定要给他点颜色看看。

“你们能出去吗?”徐意山抓着领口。

“当然不行!”钟子茗瞪他一眼,没好气道:“都到这里了,你还矫情个什么劲儿?”

“不是,我……那就留你一个人帮我好吗?三个人真的太多了……”

徐意山作出极为难的样子,往后退了几步,看样子是要跟他们耗着了。

钟子茗在心里烦他的同时,又不能把他怎么样,毕竟这人今晚以后就算是君侍了。他也怕耽误太多时间导致完不成任务,只好让另外两个宫人先出去了。

“好了,请问我现在可以服侍顾宫人沐浴了吗?”

“你先转过去,我自己脱。”

虽然已经快到极限了,但钟子茗还是决定忍这个顾宫人最后一次。然而他刚转过身没多久,就感到身子一软,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21.第二十章

乾阳宫泰怡殿历来是妃侍位分以下的君侍们趋之若鹜的地方。最新章节全文阅读mianhuatang.la能来到这里,不仅意味着能得到帝王的一夜宠幸,还能享受到一池极佳的皇室温泉。

可是徐意山并不觉得能泡这温泉有多幸运。虽然这温泉的水应该是流通的,可是在这池子泡过的君侍没有上千也有几百了吧,他总觉得不干净。而且说不定这里除了单纯的沐浴以外还进行过其他活动,那就更加令他接受不了了。更何况,在这里面光泡着不说还要被人不断揉搓――如果没把钟子茗弄睡过去的话,他没有吃束意丸的秘密就很有可能被发现了。

他看看安静地躺在一边的钟子茗,十分无奈地脱光了衣服。

没有办法,沐浴过和没有沐浴的区别还是很大的,任他再不情愿也得把全身弄湿,做做样子。

温泉水并没有他想象中那么烫。整个温泉房里如蒸腾着云雾,可是却不让人觉得炎热,即使是在夏季的夜晚。一股股温热的泉水从池子四周的铜制兽首的口中流出,注入形状天然的池子里。池边的青石上摆着各式各样的沐浴需要的用具,其中有的甚至连徐意山都不知道有何用。

他将一头青丝全部浸入水中,又游了两圈,便起身了。岸上铺着汉白玉做成的地砖,光脚踩上去竟还有些凉意。

“这是什么衣服?”

徐意山用两只手指拎起藤椅上的透明纱衣,他确定这衣服穿上身的效果比光着身子还要好。

他本以为司秋贵侍侍寝的时候穿的半透明朱红纱衣已经是一个人能忍受的极限了,却没料到低级君侍的待遇竟是这样。

是可忍,孰不可忍!

如果说床上的事情只是关于两个人的,那么穿上这件衣服再走出去就是关于很多人的事了。况且他并不认为洛帝会愿意跟他发生两个人之间的事情,那他何必脱光了给那么多人看?

于是徐意山果断穿回了自己的宫人服,然后坐到了藤椅上。他又用木桶装了一大桶水,不断用水瓢从桶里舀水,再往钟子茗脸上浇。按理说,被点睡穴的人最短也要半个时辰才能醒过来,不过用各种方法强制苏醒也还是有一定用处的。

不知道是否真是花了半个时辰,晕过去的钟子茗终于醒过来了。

早在钟子茗睁眼的一瞬间,徐意山就死死捂住他的嘴,不让一丝声音泻出,同时另一只手也轻轻掐着他的脖子,作为威胁――

“如果你再挣扎,我就立刻掐死你。(www.mianhuatang.la 棉花糖小说)”

钟子茗停下用力,他刚才已经试过了,无论如何他都掰不开身边这人的手掌。

“你听着,我把你弄晕是因为我实在不习惯别人服侍我,没有别的意思。你如果把这件事告诉别人,我随时可以找到你杀人灭口。希望你不要辜负我偶尔一次的善心。”

虽然吓得不行,但钟子茗并不是完全不能思考。他瞪大眼睛看着之前像绵羊一样无害的“顾宫人”,怎么都想不通这人怎么忽然之间变得如此恐怖了。为了保命,自己不如先假装答应他不说出去,之后再告诉皇上。反正这乾阳宫里到处都是暗卫,他还不信一个宫人能把他怎么样。

徐意山见他点了头,就松开了捂着嘴的那只手,脸上带着莫测的笑意看着他。

“你……你能把另一只手也拿开吗?”

“我要你发毒誓。如果你把今天在这里发生的一切说出去了,你和你的家人今生都不得好死,死后也不得入轮回。”

钟子茗一听要发毒誓,本来还有些担心,但是想到自己是孤儿,又一向不信鬼神之说,便不再畏惧。不过是虚无缥缈的誓言,几乎所有人曾经都悔过誓,也不差他一个。

“我如果说出今天发生的事情,今生我和家人都不得好死,死后不入轮回。”

徐意山看他发誓的样子就知道他还有其他心思,甚至可以说是在糊弄自己。但他也没办法在这里做什么,只能先暂时稳住这个宫人,今天之后再找机会控制住他。

他之前也想过继续装柔弱来博取同情,但是这个宫人有很大可能会尖叫引来其他人,再把事情告诉所有人。不愿意被人服侍沐浴本来并不是一件大事,但是对于进宫不久的宫人来说,这就意味着不愿意被搜身。而没有被搜身,就可能会携带危害皇帝性命的东西,例如藏毒。

“顾宫人……我们……不出去了吗?”

徐意山冷冷瞥他一眼,道:“你走前面。”

“诶?顾宫人,你怎么没穿……”

“没事的,他就是害羞,不用管他了。”钟子茗赶紧给说话的宫人使了个眼色。

徐意山跟着三个宫人离开温泉房,只穿过几个隔间就到了泰怡殿东暖阁。

这间东暖阁和霞飞宫的很不一样,布置得十分简单朴素,里面甚至还有一个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单层书柜。

他径直走到书柜前面,直接忽略掉宫人让他坐到梳妆台前面的请求,拿起一本六年前的策论开始看了起来。

“我们先出去了。”钟子茗拖着其他两个目瞪口呆的宫人,跑得真是比兔子还快。

“真怀念。”仅看着这些文章的遣词造句,就无法不回想起当年的自己执笔著文的时光。可是如今的他已经有五年没有写过策论了,恐怕提笔都不知道写些什么。

他又看了一会,感觉到洛帝快要来了,就放下书坐到了圆桌旁边。

“皇上驾到!”门外传来太监尖利的声音。

“宫人顾思书参见陛下。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免礼平身。”洛帝看都没看他一眼,慢悠悠地走到床边坐下。而他身后的聋哑人侍卫则悄无声息地走到床后的角落里站好,让人很容易就忽略了他的存在。

徐意山站起身来,拍拍膝盖,又坐回了桌边。

洛帝这才开始打量起他,笑道:“你离朕这么远做什么?”

“小的知错。”徐意山无奈地走向洛帝,在离他最远的床沿坐好,就像是正在私塾里听课的学生一般。

洛帝笑得更开心了,他几步走到徐意山身边,低下头近距离地看着他:

“朕还是第一次见这么虚伪的人。不是你求戚太皇侍让朕临幸你的吗?那你现在还穿着脏兮兮的宫人服做什么?你连人血都不怕,还怕承认这个?”

徐意山看着他漆黑摄人的瞳孔,里面倒影着脸色极苍白的自己,像一只无处可逃的猎物。

不!这不是他!他怎么能允许自己再露出这样脆弱的神色,特别是在这个他最恨的人面前。

他慢慢将手搭到男人的肩膀上,尽全力露出了一个笑容:“小的以为陛下喜欢这样冷淡、矜持一点的,就像冷皇侍大人。”

洛帝顺势将他推到在床上,双手紧紧捏住他的肩膀道:“别自以为聪明了。朕的阿君如何,还轮不到你置喙。不过有一点你和他很像……”

“你们身上都没有其他君侍那样的令人作呕的驳杂香气。”

徐意山看着男人逐渐靠近自己肩窝的头颅,差一点就要将手中哨笛的机关打开――还好洛帝只是作势闻了一下他的脖子,然后就直起了身子,微抬着下巴看着他。

他觉得很不舒服。其一是因为现在这个姿势,让他感觉自己死死地陷在柔软的床铺里面,后背上贴着的湿发更是让他感到发冷。其二是洛帝看他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件什么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充满藐视。

他发誓,他今后一定要让这个男人尝到同样的滋味!

“你手里面是什么?”男人忽然问道。

“是笛子。小的只要一紧张,就会……”

“给朕看看。”

徐意山大大方方地把淮王给他的哨笛递给男人。

洛帝将每个机关使劲按了半天都没弄出什么可疑的东西来,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想错了。

“陛下,这个哨笛是故人给的遗物,对小的十分重要,您能不能……”

“朕又不是不还了,你紧张什么?”洛帝将哨笛扔到他身上,俊脸上一片阴霾。

徐意山将笛子小心翼翼地放到怀里收好,规规矩矩地躺床上不动了。

“继续啊!你刚才不是主动把手放到朕肩上了?”

洛帝单手抓着他的衣领,将他从床上提起了一点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男人的眼窝比一般人深一些,睫毛也很浓密,显得目光深邃。如果被这样一双眸子温柔地注视着,很容易让人觉得自己是被宠爱的,同时也会觉得这双眸子的主人很痴情。可是现在这双深潭一般的眼睛却被向下的睫毛挡住了一半,只余下如冰刃般的冷酷与薄情。

屋内宁渊袅袅,烛光幽幽,将男人的纯黑色锦袍染上暧昧的颜色。但是徐意山丝毫不觉得暧昧――他只觉得自己的勇气和耐性都要被这个人消耗光了。这人比他想象中还要强大,怪不得淮王要部署这么多人,这么多年。他只有变得更加强大,才能击败这个人。可是自己只是这深宫里的一个小小宫人,如何才能变强?而变强需要付出的代价是什么?是身体,还是灵魂?

如果只是这具皮囊,就算他再不愿居于人下,为了复仇也会从的。但如果这样,肯定会被人发现他没有服用束意丸,到时候就是死路一条。

他忽然觉得淮王做得很绝,那个人究竟是为了什么?

想到此处,他咬咬牙,索性直接道:“小的并不觉得陛下会同小的发生关系。”

“陛下只是听了戚太皇侍的意见才答应和小的渡过一晚。陛下心底肯定是不愿意背叛冷皇侍的,而小的也不想插足你们的婚姻。既然如此,陛下只需要做做样子,然后封小的一个位分,所有人皆大欢喜。”

“朕说过了,朕不喜欢自作聪明的人。你怎么知道朕心里不乐意?”

洛帝冷冷地看着他,手上却拉开了他的衣领,手背轻抚着他的脖子。

徐意山终于体会到了什么是遍体生寒。

22.第二十一章

“你说,你如何知道朕不愿意要了你?”

洛帝的手指在他毫无遮掩的脖颈上流连,既冰又凉,如同吐着长信的毒蛇。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mianhuatang.la

徐意山的双手早已紧握成拳,指甲都陷进了肉里。但他却挑起了嘴角,状似轻松道:

“小的认为原因有二。首先,陛下的心里应该有一个无论如何都不想伤害的人。再者,陛下也看不上小的。”

他敢这样说并不是没有依据的。第一个原因已经在司秋贵侍侍寝的当晚得到验证。而第二个原因则来源于他的观察:他发现洛帝从进这屋子开始,看着他的目光永远是向下的。

刚开始他以为这只是这些身份尊贵的人表现自己高高在上的态度的一种方式,就像戚太皇侍一样。但是后来他逐渐醒悟了,洛帝不止是有这种态度而已,这个男人骨子里的傲慢比起戚太皇侍简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洛帝是一直在蔑视他。虽然之前在菀心殿上,或者在霞飞宫里,洛帝都没有很明显地表现出对他这样的宫人的蔑视,甚至还说过那个试菜宫人和被毒死的孙妃侍的命等价这样的话,但是事实永远不会被掩盖。他现在算是明白了,洛帝是连那孙妃侍的命都没有放在眼里过。

还说什么不愿意当众滥杀无辜?他应该从亲弟的惨死就意识到这不过是句谎言。真正虚伪的人恐怕不是他,而是现在用冰冷的目光看着他的这个男人。

“虽然你说得很对,但是朕更讨厌你这样身份的人和朕作对。你以为你是谁?是艳绝后宫的司秋,还是唯一能和朕平起平坐的阿君?作为一个宫人,难道不该永远低着头,用怯懦在宫里苟活一辈子?”

“为何你看见血没有怕得尖叫?为何你还要处心积虑,想着搭上戚太皇侍往上爬?”

“小的并没有要和陛下作对,也没有……”

“狡辩!”洛帝单手掐着他纤细的脖子,“越是低贱的人,心里越多肮脏的诈术。你知道朕为何后来不再宠幸你的司秋主子了么?”

“因为他脏。当然,你也一样。从司秋宫里出来的人,能有什么好货色?”

徐意山没想到报应来得如此之快:之前还是他掐着另一个宫人的脖子,现在就轮到他了。

“唔……”感觉快喘不过气了,徐意山拼命挣扎起来。他同时在思考如果真用上武力的话自己有几成几率能逃脱掉――估计不会高于两成,洛帝本身武功就不弱,那个角落里的侍卫也不是摆设。[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三↑四↑中↑文↑网www.mianhuatang.la]

“算了,你不过是个棋子。今晚之后你就是小侍了。记住了,不要幻想不属于你的东西,就算是戚太皇侍也不能左右朕。朕今天来这里只是给朕的父侍一个面子,你千万不要得寸进尺。”

“小的……明白。”

他喘着粗气看着洛帝,面上却没有什么激动的表现。他这才发现男人左眼眼角下方的脸上有很小的一块缺口,就像一滴极细小的眼泪留下的泪痕,很不容易被注意到。这个缺口在男人英俊的脸上就像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但却为这个人在英气之余增添了一丝悲伤的意味。初见到男人时,人们都只会被他深刻的眉目吸引,谁会注意到这个小小的缺口呢?

“明白就好。今晚朕在这里看会儿书。”

洛帝说着走向书柜,挑挑拣拣了半天,取出了徐意山之前看过的那本策论集。他一只手拿着书,另一只手将书柜角落的宫灯点亮。他的手指修长,精致如玉雕而成,在宫灯的映照下笼罩着一层微光,温润到极致。

徐意山没想到方才是一双这样好看的手在折磨自己,顿时觉得违和不已。不过对于他来说,仇人的一切都是丑陋的――就算金玉其外,亦是败絮其中。

“陛下今晚待在这里不怕冷皇侍猜忌吗?”如果可以,他真是片刻都不想和这个人多待。言下之意便是,您还是早点滚吧,大家早聚早散。

“你以为阿君会将你放在眼里?”洛帝从书本上移开目光,充满鄙夷地瞥了他一眼:“朕就是在这里待十个晚上都没有问题。”

原来冷皇侍只将司秋贵侍当作敌人吗?怪不得那一晚洛帝和司秋贵侍的气氛既诡异又紧张,原来只是对冷皇侍在意的人才会如此。像自己这样的,冷皇侍根本就不屑一顾,那么洛帝也就不用费心了。

真是好一个痴情人!徐意山巴不得洛帝越痴情越好,对自己越不在意越好,这样他就十分安全了。

“那么请问小的能先同黄公公回宁祥宫吗?”

“你想破坏朕的名声吗?朕走了你才能走,这是规矩。怎么,你们宫人又没学过这些?”

徐意山觉得自己真是在发怒的边缘了。就算他脸皮再厚,也还是有做人基本的自尊的。但是这个人一直不把他当“人”看,他却只能一忍再忍,然后暗暗安慰自己――

等他复仇成功的时候,他一定要让这个人生不如死!让他再也不能作出这副高高在上的模样,让他像狗一样舔自己的鞋面,像畜生一样被自己玩弄!

徐意山捏着拳头,靠坐在床头,闭目养神。他还做不到和自己仇人同处一室的时候能静下心来看书,但是不看书也不能干看着洛帝和那个侍卫吧,只能全部眼不见心不烦。

他觉得今天简直是他经历过的最难熬的一天。身体上的饥饿就不说了,最难过的是精神上的折磨。他还是太过高估自己了,同时也低估了他的仇人。

还好洛帝也并没有想待很久。更漏又响过三声之后,男人起身理了理自己的袍角,带着聋哑人侍卫十分干脆利落地走了,连一句话都没有留下。

桌上那本有些泛黄的策论还摊开着,翻开的两面上密密麻麻地全是针砭时弊的文字,只在文章的最末有很不引人注意的一小排落款。

只见那里写着:刑部尚书徐维景,燕王朝二百二十四年秋。

徐意山跟着黄公公回到宁祥宫的第二天早上,就收到了金灿灿的圣旨。既为小侍,就不能再住在戚太皇侍这里了,必须得搬到专门供小侍居住的福煦宫。

福煦宫在几乎是在这禁宫的最东面了,占地只比乾阳宫和宁祥宫稍小一点,主要由三大殿组成:群芳殿,丛华殿和星梵殿。这三座宫殿和其他宫的并不相同,不是分为正殿和东西两个配殿,而是分为正殿和诺干个很小的宅院,每个院子里面住一个小侍和贴身太监或者宫人。

徐意山被分到的是丛华殿的栖雁苑。

他和黄公公刚走到丛华殿门口,就看到这里站了不少人。这些人中有太监也有宫人,但更多的却是小侍模样的少年或者青年。徐意山不得不承认,这些小侍都比他在宫人所见到的宫人们好看多了,看来洛帝的眼光还是很挑剔的。不过以他的审美来评判的话,所有的这些小侍都比不上只是宫人的慕清迤,因为后者身上干净的气质这些人都没有的。

黄公公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一拍油光水滑的脑门,对徐意山道:“咱家忘记带一件极重要的物什了,待咱家回宁祥宫取来。”

说罢,将行李往徐意山手上一塞,就扭着肥硕的身体往回走去,步伐还倒是不慢。

徐意□□何不了这黄公公,只能独自面对眼前的局面。

站在这群人最前面的是个穿着赭石色长袍,长相极艳丽的少年,徐意山第一眼看到他就觉得眼熟,越看越觉得似乎在哪里见过。

“你就是皇上新封的顾小侍吧?本君姓英,是专门带人来欢迎你的。”

徐意山一听他说话就想起来了,这么有标志性的尖细的声音和兰花指,这人不正是自己进宫第一天注意过的那个英御侍么!

原来这蠢货还没给人整死,只是降级成了小侍。看他这风光的样子,想必在这福煦宫还是混得不错的,都能带人来给新人下马威了。

只是妃侍以下的君侍很少有称自己为“本君”的,因为地位不高的人如此自称很容易给人狂妄自大,恃宠而骄的印象。看来这个英小侍依旧是个缺心眼,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徐意山上前几步,拱手道:“在下正是顾思书,今日幸会诸位小侍,今后还望大家多多指教了。”

“想不到你竟长得如此丑陋,你究竟是如何成为皇上近年来唯一临幸的宫人的?还是说,陛下偶尔想换换口味,看看脸上有疤的丑人和我们有什么不同?”

“英小侍,你这话就说重了。顾小侍其实长得并不难看,仔细看的话也挺清秀的。就是浑身上下都带着下人的气息,穿的衣裳也是土里土气,怎么看都不像是戚太皇侍的宁祥宫出来的。”

“他哪里算是宁祥宫出来的,他之前分明是在御膳房打杂的,之后还去了司秋贵侍的霞飞宫。你们说,他算不算是三姓家奴?”

英小侍和站在他身后的蓝衣少年,你一言我一句,将贬得一文不值。可是徐意山丝毫不生气,反倒是觉得他们幼稚。这个英小侍虽然外表和司秋贵侍有几分相似,但是五官完全没有后者精致,阴柔有余而气势不足,差那个男人差得不是一星半点。

“你怎么不说话?”英小侍以兰花指叉腰,吊着眼梢看着他。

“请诸位小侍为在下让一条路,待在下放完行李再依次拜会诸位。”

有两三个站得后面一些的小侍听完这话都退后了几步,而站在前面的小侍们则纹丝不动。

“请诸位让路,谢谢。”他又说了一遍,情况还是一样。

这群人果然唯英小侍马首是瞻么?

没有办法了,只能硬闯――他还不信他们能在光天化日之下,在这丛华殿门口打起来。

徐意山微提起长袍的下摆,刚要上第一步台阶,一只赭石色的宽袖拦在了他的面前。

他转过头去看那只袖子的主人,却感到右脸颊上一疼――

又流血了!

23.第二十二章

不知道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划过,他感到自己脸上的伤疤裂开了,粘稠的血液沿着伤痕的轨迹流淌到下颔,再不断滴落到地上。[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c]

他看着满脸得意的罪魁祸首,嘴角微微翘起。

“我想看看你的凶器,英小侍。”

少年似是没想到他能如此淡定,面上有些慌了。他本以为这个懦弱的宫人会和之前一样忍气吞声,这样的话自己正好再奚落他一番。可是现在……

“什么凶器?本君不知道你在胡说什么。自己丑脸上的伤口裂了就怪别人,真是品行不端!”

“英小侍,得罪了。”

话音刚落,徐意山一把抓住他的双手!

因为自觉为这点小事用上武功太过高调,而且钳住少年手腕的时候也发现此人并不会武功,所以徐意山只打算用点巧劲制服这个英小侍――

只见他迅速将少年纤细的手腕掰过半圈,使手掌向上,同时掐住他脆弱的经脉,令少年不得不放松拳头,一根银针应声而落!

徐意山在众人反应过来之前拾起银针,在毫无还手之力的英小侍脸上一划,一道细长的红线出现在了英小侍光洁白皙的脸上,从右额角直到左嘴角,几乎将他的整张脸分割成了两半。

“啊――救命!我的脸――”

少年颤抖着双手摸上自己的脸,见到鲜血,一边尖叫一边大哭了起来,和之前盛气凌人的样子完全是天壤之别。

这一切都发生在几息之间,只有少数几个人看清楚了到底发生了何事,大部分人都只是呆看着,直到听见刺耳的尖叫才意识到出事了。

“快叫太医!”一直站在英小侍身后的蓝衣少年一脸紧张地扶住摇摇欲坠的少年,冲其他人大吼道,这时其他人才反应了过来,急急忙忙开始行动起来。

“我去太医院,你们别让凶手跑了,快按住他!”一个站得稍靠后的高个青年说完这话,就像一阵风一样跑远了,身后还跟着个同样身手敏捷的小太监。

徐意山根本就没想跑,他只是表情淡漠地看着一切,任人反剪住自己的双手。

蓝衣小侍本想扶英小侍进屋里躺着,但后者显是已经恐惧得崩溃了,两腿打颤,动也不能动,面上血泪交融,加之表情扭曲,模样甚陋。而蓝衣少年虽然行动极热切,拉着英小侍到石桌前,按着肩膀让他坐下,但眼神却始终带着一抹讥诮。

太医很快就到了福煦宫。这次来的是传闻中的太医院里资历最浅的陆远涯陆大人和一名少年医官。

“陆大人……”高个子的青年小侍立在一旁,还想继续添油加醋地阐述事情缘由。

陆太医只淡淡道:“我知道了。你先去打盆清水吧,还需要干净的毛巾。”

少年医官接过水和毛巾,在陆太医的吩咐下将英小侍的脸做了简单的清洁。

陆远涯让英小侍把脸转到阳光下,他仔细地凝视着脸上那锋如发丝的伤口,暗自感叹划伤此脸的那人下手时必定极为果断,手法也极好,所以伤口才没有一丁点的弯曲和抖动。

英小侍还是止不住地呜咽,眼泪从眼眶中滚了出来,“我要叫他死!”

“泪中带咸,只会加剧伤口的疼痛。”陆太医的声音沉稳低沉,极具安抚力,英小侍闻言果然平复了许多,仰着脸不敢再哭。

徐意山面无表情地看着一直哭哭啼啼的英小侍,和正在为他包扎的陆太医。[www.mianhuatang.la 超多好看小说]这个陆太医看起来也不过三十岁左右,很年轻,正是医道刚有所成的年纪。可就是这样一位年轻大夫,却在医治英小侍的时候,似有所察地往自己这边看了几次,问了旁人两句之后,又瞥了自己一眼。

徐意山只是希望那位大人看完英小侍之后,千万不要来管自己,他实在不想在此时,在此地,前功尽弃。

可是陆远涯还是朝他走了过来:“这位小侍也受伤了,坐到这边让我看一看。”

旁边几个小侍见状不满,似要劝阻,陆太医却凝视着徐意山的脸,随口道,“难道你们想让掌刑司的判官大人看到这幅模样?丛华殿的侍人一个二个满脸是血地跪地哭诉?整洁、风度是身为君侍的准则,陆某也有权责维护宫廷的脸面和尊严的。”

徐意山不知道他这句话到底是说给那些小侍听,还是说给自己听,竟是封死了自己拒绝他的所有理由。眼看着陆远涯贴近过来,徐意山不禁捏紧了拳头。

陆远涯看得极其仔细,一分一秒都让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此人会发现自己这张脸的秘密吗?

陆太医在观察徐意山的同时,徐意山也在观察着他。这个男人穿着藏青色的湘水锦官袍,身上有一种沉静的气质。他的眼角微微下垂,眼神里透露出让人信任的感觉。而薄唇上的一截小胡子,更为这张英俊文雅的脸庞添上了更一番风味。

若说司秋是汇集了男人明艳和魅惑的特质,那么此人即是汇聚了男子的刚性与沉稳。

可是此时的陆大人却只能令徐意山感到紧张。他凝视着陆远涯的眼睛,想要看透他的想法,但无奈后者根本就不愿再多看自己一眼。

“这位小侍脸上的伤要轻一些。似乎是伤疤被利器划破而导致的出血。但是新伤加旧伤,请恕陆某无力了。青药,你来替他包扎。”

刚说完,陆太医就又去看英小侍的情况了,只留下叫青药的少年医官帮徐意山处理伤口。

简单处理完伤势之后,徐意山被一堆人围拥着押到了宫里西南方向的掌刑司。

掌刑司即是这后宫中专门为量刑和处罚君侍设立的部门。一般来说,情节不太严重的事件都由掌刑官直接判罚了,最后将处罚结果呈给呈给皇帝和皇侍过目即可。而若是重要事件或者是有较高位分的君侍参与其中,则一般需要皇帝和皇侍亲自定夺了。

在掌刑主判官颜大人看来,这次的事件不过又是君侍之间的争风吃醋罢了,只是伤到了君侍最重要的脸这一点上,可能还是需要参考一下洛帝和冷皇侍的意见,于是他派人将此事报告给了冷皇侍。

“这缝衣针就是你行凶的凶器吗?”颜大人年纪也不大,三四十岁左右,于历任掌刑司主判官中算非常年轻的了,在这个位置也刚坐不久。所谓新官上任三把火,颜大人努力把眉头挤成“川”字型皱纹,以彰显自己的威严。

徐意山淡淡道:“是英小侍用此针伤我在先,我只是以牙还牙。”

“胡说!”颜大人一拍桌子,桌上的毛笔都被这一下拍得跳了起来,“所有人证物证都指向你蓄意行凶,还敢抵赖!宫里边不见棺材不落泪的人多了去了,你是以为本官不敢用刑罚治你吗?”

徐意山看着四面墙上挂满了的各式各样的刑具,面无表情。他小时候见过的钳子和皮鞭的数量和种类可比这里的多了去了。至于棺材――他早就伸进去一条腿了。

但见得多也不意味着就要积极尝试。他还不想用这种方式来怀念这些令他刻骨铭心的儿时玩具。

他将早就想好的说辞搬了出来:“禀告大人,我没有胡说。英小侍用银针划伤我的时候,丛华殿门口是有侍卫在的。他们有看到事情的完整经过。”

“洪侍卫,你去将今日在丛华殿当值的侍卫都带过来。顾侍人,如果等会查出你在说谎的话,可是要罪加一等的!”

徐意山心知当时有两个侍卫和一个暗卫都在附近,所以才动了要整治一下那个英小侍的心思。如果他当时不还手,那今后将他当软柿子捏的小侍还要多,一个一个接着来,到时候应付起来更加麻烦。而且一般这种君侍之间的小矛盾,作为侍卫是不会插手的,最多在有生命危险时候才会出手。

而无论是他还是英小侍,当时的动作一看就是冲着脸去的。只是那英小侍伤他的时候距离太近,速度太快,他如果出手挡的话必定会暴露更多,所以才任那少年划伤自己。

跪着等待的时间总是很漫长的。徐意山观察完了刑具就开始看主判官,看完了主判官就看作笔录的官员,看完了所有官员再看侍卫们,等全都看了一遍,那洪侍卫和丛华殿的侍卫都还没有到。

不过,意想不到的是,他倒是把传闻中的冷皇侍给等来了。

冷皇侍一跨入到这略显幽暗的刑房里来,所有人的第一反应都是感觉这房间瞬间亮堂了许多――

他穿着一样式极简单的纯白色沛水锦束腰长袍,乌发在头顶束成髻,却只用一根乌木簪子固定住。脚上是一双同样没有一丝花纹的,纤尘不染的白靴,走起路来衣袂飘飘,仿佛是在腾云驾雾,不似在人间。

这一身天底下最简洁的装束,在他身上看起来却显得如此与众不同,好像也只有他才能将白色穿得这么极致。

这人的脸也绝不似凡人,雕刻得过于精致完美。远看的时候只觉俊美,并不特别出挑,但近了就会发现其眉目极其动人,不同于司秋贵侍勾魂动魄的美艳,他是淡而清雅的。

如果非要用一句话形容此人,那就是:洁如山上雪,静若天中月。如果皎月上真的居住有神祗,大致就是这副模样了罢。

徐意山只得在心底感叹洛帝真是目光如炬,也真真是太有福气了。

“就是不知道这看起来如谪仙般的冷皇侍在床上究竟是何种风情。”他心想。而在场的其他人似乎是见惯了,倒无他这般惊讶,他也只好匆匆看了几眼便低下了头。

下人们赶紧张罗伺候冷皇侍坐下――这位大人一向是独自来此处,不带贴身宫人或者太监的。

“你们进行到哪里了?”男人启唇,音若碎玉,气犹拨筝。

“回冷皇侍大人,顾小侍咬定是英小侍伤他在先。故下官打算找当时目睹此事的证人,已派人去了。”

“证人?是小侍吗?”

“是在丛华殿当值的侍卫。之前有几个主动作证的小侍都一口咬定是顾小侍先动的手,但是顾小侍……”

“我明白了。”冷皇侍颔首。

不久丛华殿的侍卫就被带来了,果如徐意山所料,侍卫无意插手君侍之间的争端,只是将所见情状如实复述了一遍。

“那这么说,是……咳咳。”颜大人正欲发话,忽然想起旁边还有冷皇侍在,应当让这位大人先发表意见。

冷皇侍抬手,“大人请,本君先听听你的看法。”

“是。”颜大人低眉垂眼地应答,转即目瞪腔圆,喝道:“这么说,原来是英小侍先动的手?你们之前为何对本官撒谎!”

其余侍人你望我,我望你,都不敢多嘴。

颜大人重重一拍界方,指着一个矮小娇弱的侍人,道:“你说!”

那侍人一吓,颤抖道:“我不知道!”

“你说!”

“小的、小的不知……”另一名小侍支支吾吾道。

“方才还一个二个咬定是顾小侍不对在先,现在怎么?”

“大人,”蓝衣少年突然站了出来,“启禀大人,当时事情发生太快,许多侍人只看到顾小侍伤害了英小侍,还望大人不要怪罪君侍们。”

侍人们见有人大着胆子说话,都点头称是,“是啊,没看得很清啊!”“听英小侍尖叫才注意到的……”“也是听其他侍人说……”皆对蓝衣少年流露出感激之色。

徐意山看了眼蓝衣少年:这个人心思可不简单。既与英小侍走得那般近,此刻又为君侍们辩解,言语间的暗示里更落实了英氏诽谤自己的名头,想那英氏平日里多半也不得人心,若他此时在场,见没人为他说话,定会气得晕过去罢。

颜大人问:“你是何人?”

蓝衣少年不卑不亢,“丛华殿小侍明宇杉。”

“明小侍,你说小侍们没看清当时情状,那么你看见的是什么呢?”冷皇侍开口问道。

“我看见了……” 明宇杉顿了顿,复坚定道:“我看见是英小侍藏针在手,要报复顾小侍,将其脸庞划伤,好借口说是他脸伤自己裂开。顾小侍气愤不过,捡起英小侍作案的凶器,也将其划伤了。”

冷皇侍看了他半晌,道:“这么说来,此事其实是他们两人之间的纠纷?那英小侍为何要伤害刚来丛华殿的顾小侍?”

“我也不太清楚个中缘由,只是据实禀报,不敢有半句虚言。”

“好,你退下吧。顾小侍,你与英小侍之间有过仇怨吗?”

徐意山摇头道:“我此前并不认识英小侍,不过……方才入宫之际,英小侍似乎对我不太满意,他说……”

冷皇侍脸上带了一丝温和的笑意:“他说什么?你只管如实讲来,不用顾忌。”

徐意山心里冷笑了一下,开口道:“英小侍当着众小侍的面,对我说‘想不到你竟长得如此丑陋,难道是陛下偶尔想换换口味,看看脸上有疤的丑人和我们有什么不同?’”

他故意略去了“你究竟是如何成为皇上近年来唯一临幸的宫人的”这一句话。这可是在洛帝最心爱的阿君面前,他不想对洛帝那一晚的“临幸”再多作描述。只是如此一来,这句话强调的就是英小侍对自己无端的妒恨。

英小侍随后被传唤而来,他捂着脸庞,狠狠剜了徐意山一眼,欲向冷皇侍哭诉自己的委屈。

只见冷皇侍面带寒霜,责问道;“英小侍,你可还记得自己在丛华殿门口的一言一行?你是否说过对陛下不敬的话?”

英小侍哪里还记得自己说过的话,他瞟了明宇杉一眼想弄清情形,却见后者根本没有理会他。只得结结巴巴道:“大、大人何出此言?是顾小侍干的!他……”

“跪下!”冷皇侍厉声道。

英小侍吓得“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还不忘辩解道,“冷皇侍大人!您可千万别轻信顾小侍的谗言!他意图不轨,暗藏凶器……”

“闭嘴!”

“他们都看见了!”英小侍恨恨道。

“本君让你闭嘴!你可知道什么是礼义廉耻?无才无德,枉为君侍!你如果再胡搅蛮缠,本君看这福煦宫也容不下你了!”

英小侍伏在地上颤抖不已――徐意山知道自己胜了。

英小侍竟然能将这宫里性子最温柔宽让的冷皇侍都惹得色改,颜大人在旁边都看愣了,一副全然不知如何处置的迷茫样子。

过了一会,冷皇侍平复下来,全然无刚才的厉色,转而清淡地说:“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不过是侍人相争,也都没讨得好了。尔等君侍要谨记,在宫中定要心存善念,低调为人,否则伤人一千,自损八百,只会把自己给栽进去。都明白了吗?”

“诺。”小侍们垂手答道。

“英小侍蓄意伤人在先,禁足一个月,好生反省,无论任何情况都不得出房。顾小侍,你也要牢记,以后遇到此种事情,应当先禀报上头定夺,而非出手反击。你禁足三天即可,记得好生在房内养伤。以后再有类似事件发生,本君定不轻饶!”

“诺。”徐意山没想到这次判得比自己预料的还要轻。之前在戚太皇侍的寿宴上,冷皇侍也轻判了他和慕清迤的“罪行“。书上都说君子常有仁爱之心,如果不是做戏的话,这冷皇侍真算得上是君子了。

徐意山心里暗暗有些钦佩这位冷皇侍,却不料今日这一切却是后事之祸端。

24.第二十三章

是日清晨,徐意山早起梳洗后推开窗,清风入户,十分凉爽。mianhuatang.la [棉花糖小说]

禁足终于到了时间,这三日待在屋中,他倒也不很无聊。闲来无事,便找了些策论来看,全当打发时间。就算他再也没有机会入仕了,多看看这些书也能让他的心里变得平静,让他能暂时忘记仇恨和宫里的这些个腌臜是非。

其间太医院的人还来送过药膏,是陆太医身侧那名叫做青药的少年医官。青药大致是心生同情,还特意嘱咐了他一些养伤的常识。

戚太皇侍的心腹黄公公也回来过,带了好些补品和点心,望了他的脸哀叹了半天,摇晃着肥圆的脑袋道:“咱家本来是想在这福煦宫顾小侍的,可是戚太皇侍突然又变了心思,不让咱家走了。你就和丛华殿分配给你的宫人在栖雁院好生待着吧,别再惹事了!这些小侍一个二个谁不是冲着上头做梦的,没一个好惹。就东边那个,环蝶院的齐小侍,听人说前几日丛华殿抬出去那具投井的尸体就是他下的手;西南那院儿的,汪小侍,别看模样儿俏丽俊秀着,腰蛮颈纤的,那位主儿骂起人丛华殿的柳树都要哭。虽说戚太皇侍大人也不指望你啥了,可你好歹也是咱宁祥宫出去的,就像冷皇侍大人说的,低调的人总归有福气!”

看样子宫里八卦倒是传得远,宁祥宫的太监都知道这东边的福煦宫里的小侍谁刁谁狠谁俊谁软了,就是不知道在太监们的碎碎私语中,他顾思书又是怎样一个人。徐意山不免觉得有些好笑。

初夏的清晨,太阳还不耀,暖而轻明的朝色没有差别地落在每一座宫宇的瓦檐之上,丛华殿的君侍们又开始了新一天的生活。

栖雁院的广玉兰开了,密密匝匝的墨绿油叶中,大朵大朵的雪色花朵结如繁硕累果,庭院里,“顾小侍”的贴身宫人小范正仰着脖子嗅花,他努力踮脚,伸长了手去够树枝。

这个叫小范的宫人年纪较小,只有十四五岁的样子。徐意山刚搬进来时就对这宫人说过了:你不用管我,我习惯自己料理生活。小范有些委屈,新主子一点都不需要自己,不过转眼他就欢快地蹦跶开了,不用去服侍人,那不就代表可以天天自己玩了吗?真是妙极!

因为够不到花儿,小范正在思考要不要搬条小凳子过来,却没想到头顶上伸过一只手拉下枝桠,藏蓝色衣袖顺着手臂滑了下来,花香扑面。

小范好奇地回头看,然后笑嘻嘻道:“明小侍!您怎么来了?”

明宇杉微笑道:“我来找你家小侍。”

“我家小侍在房里,这会儿该起了。”正说着,就见徐意山推开门走出来,小范招手,“小侍,明小侍来找你玩啦。”

明宇杉道:“这几天在房里一定憋坏了吧,今天就好好透透空气,转转丛华殿好了。他们又聚在甜橘院下注了,正巧这几天龙小侍抱恙,那帮家伙嫌不热闹,让我带你过去一起玩呢。三↑四↑中↑文↑网WWW.mianhuatang.la

徐意山有些惊讶,他和这明小侍可谓完全不熟。不过这人之前在刑房也算帮过自己,而且看他帮英小侍骂自己也不过是阳奉阴违,跟着他去见识一下丛华殿的众小侍们还是有必要的。因为这些小侍里面说不定有淮王的人,或者是其他人的暗桩。

甜橘院?听小范说过,好像住着一位挺特别的小侍。至于到底特别在哪里,小范就没有细讲了,只是支支吾吾面颊微红地逃开逗猫去了。

甜橘院同栖雁院一个在北,一个在南,弯弯绕绕的,路上遇见些别的小侍,明宇杉都会细心地向徐意山介绍。

“甜橘院的熊小侍很有意思,”明宇杉笑道,“他和龙小侍都是闲不住的主儿,便经常邀了玩得来的几个一起吃个饭或者赌点小钱啥的。”

“都有哪些?”徐意山问。

“一贯在的,有枫轻院的汪小侍,南水院的冯小侍,丽瑰院的关小侍,还有我和他们两个。来的人不一定,除了环蝶院的齐小侍和咱玩不到一块去,英小侍有次被熊小侍调侃得狠了也不多参与之外,其余人都时常会来。嘿,这就到了。”

庭院里花很多,五颜六色的,还有一把木藤椅,甜橘院有着特属于夏天的气息,从此间小院丰富而别致的配色就看得出,这院子的主人一定是位性格开朗的人。

一推开门,就是嘻嘻哈哈的笑声,“啊哈,你们终于来啦。”一个紫衣少年一手叉着腰,一手拿着支蘸了墨汁的大毛笔,冲他俩招呼,“快来快来,正赶上开局。”

此人行止跳脱,说起话来顾盼神飞,想必就是甜橘院的主人熊小侍了。

“我是住这间院儿的熊弥霄,顾小侍幸会幸会!”果不其然。

徐意山还未得及摆出微笑的表情,就被熊弥霄接下来的举动惊呆了,只见这紫衣少年三步上前,举着毛笔唰唰朝徐意山脸上招呼去,徐意山下意识要擒拿住少年的手腕时,忽觉两颊一湿,这个人在自己脸上做了什么?

熊弥霄在他脸上一左一右画了两个墨圈儿,然后盯着自己的创作捧腹大笑,“这样、哈哈哈哈哈,就显得没那么严肃了吧!”

“弥霄,你可真是!”明宇杉摇头叹道。

徐意山愣在原地,见一屋子人都笑得前仰后合,有小侍道:“顾小侍莫见怪,这人惯是这样儿的。我们现在玩儿的,不管是赢了输了都要涂墨汁儿,涂脸上就算赢的,涂涂涂涂其他……嘿嘿……其他部位就是输家的惩罚。”

“那他为什么涂我?”徐意山奇道。

熊弥霄拽着他坐下来,“你将那英小儿搞进房里关一个月,自然是大大的赢家!奖励两个小墨圈。”说完笑眯眯地伸出一对食指,想要戳徐意山的脸颊,徐意山差点就要伸手拦他,心念一转,却是任这人摸了自己的脸:他不想给人留下不好亲近的印象,这样对自己今后的任务是不利的。

想他沐浴的时候,没被人搓揉过;在侍寝的时候,也没被人怎样;此时此地,竟然心甘情愿地被一个小侍给吃了豆腐。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他同时非常怀疑自己三日前的威慑对此人完全没起到一点儿作用。

“弥霄你又对新来的动手动脚,洛帝还敢不敢要你了。”南水院的冯小侍说道。

“他啊,没立刻拔了人家的衣服吃干抹净就算是收敛了。要是等会不小心弄得顾小侍脸伤又裂了,小心也让你禁了足关黑屋。”听这刻薄的语气,多半是枫轻院的汪小侍了。

熊弥霄大大咧咧地笑,顺手一掐徐意山的腰,徐意山忍了又忍,最后还是站了起来:

“你想做什么?”

熊弥霄倒是被他的反应吓一大跳,“我掐一下你的肉看软不软,果然很软。我上回就打赌说洛帝肯定喜欢软乎乎的,这帮人还不信,非说什么骨骼疏郎,纤细苗条才是君侍的最佳体魄。”

徐意山被此人弄得话都不想说了。这熊小侍看起来也太单纯了些,不过和慕清迤给人的感觉又不太相同。相比之下,还是慕清迤的个性更讨人喜欢。而且,自己的腰腹上明明是有些肌肉的,怎么可能是软的?他虽是不信,但心里也有些受挫,想着入夜后还是要坚持以往的训练,不能有丝毫松懈才是。

“其实,今天我们让宇杉把你带过来,可不是一般的赌钱玩乐,我们有要事要询问顾君侍。”冯小侍说道。

其余人皆点头称是。

“什么事情?”徐意山心头一紧。

他的第一反应是泰怡殿的钟子茗将自己独自沐浴的事抖了出去,不过转瞬他就释然了:怎么可能是那件事,就算是,这些君侍应该也没胆来问询自己。话说回来,钟子茗那边……既然禁足已经结束,他应该哪天再去一趟探探情况。

熊弥霄道:“此事非关小可,还请顾兄弟如实相告。关关,你看看附近有没有眼睛盯着,把窗户都关上。”

关小侍即是那天审讯时,颜大人指中的那个矮小娇弱说“我不知道”的侍人。

“我都看了,外面没有人盯着。”关小侍坐了回来。

徐意山不禁被屋里的气氛搞得也肃然起来,这些小侍是拉帮结派要谋划什么大事吗?是想探司秋贵侍的情况?还是有关于戚太皇侍,或者是洛帝的?

“洛帝他……”熊小侍开口道。

果不其然,徐意山盯着熊弥霄的眼睛。

“宝具雄伟否?”

徐意山面上深沉的表情终是维持不住。

一屋子人眸光闪闪地望着他。

“诶诶诶,不忙不忙,不忙回答啊。”熊弥霄突然跳起来,“这个也算赌的,赶紧下注,赶紧下注!有钱投钱,有运投运!”

安静的屋里子顿时闹嚷起来,纷纷掏出自己衣袋里的钱,在白布上用毛笔画好的“大”“小”两个方框上投钱。

汪小侍本来冷笑着想押小,忽然想到,这岂不是对天子的大不敬,赶紧转了手向“大”上放,离那“小”字越远越好。

“切,多没劲!你们这帮色胚,全都押‘大’,有没有考虑过宝具的想法?”熊弥霄摆摆手腕,又一只胳膊将徐意山勾搂到自己身边,笑嘻嘻道,“现在说吧!”

……他又没有见过,怎么说?难道要瞎编吗?

万一说差了……传出去会被砍头的吧……但是他也不能说洛帝完全没碰过自己,因为这样就是拆洛帝的台,下场应该也和掉脑袋差不多。

什么好玩的甜橘院,简直就是淫窝!洛帝若是知道自己的小侍们都如此下流好色,会不会气得破口大骂?

徐意山不说话,满屋子的小侍就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每个人的目光中都好似已将自己脱了衣服在床榻上在洛帝身下轻呻痛吟的场景描摹了个千百遍。

徐意山咬咬牙,只得装作沉思道:“当时……见到陛下威武的龙体,我已是害怕得六神无主,整个晚上都是迷迷糊糊的,脑子一片空白,也没太注意去观察那个……”

“那,”熊弥霄吞了口唾沫,喉结动了一下,“痛吗?”

徐意山简直想一掌劈死眼前这人!

他稳了稳情绪,反问道:“你们难道都没有经历过?”

“我们当然没有了!”熊弥霄抢答道。

他说完又感叹道:“如果是帝王之躯,定是非常人能及。顾君侍真是太辛苦了!怪不得司秋贵侍老是半夜幽怨地吹箫,想是那行房之苦,非我辈未经历者所能体会的。”

“说得是呢。”关小侍听说很痛,都快怕得红了眼圈,有朝一日被临幸那可怎么办啊,他最怕这些了。

“不知陛下欣赏何种体位?顾君侍若不介怀,不妨透露一二,我等也好提前有个准备,平日里多练习一番。”汪小侍故意说这令人遐想的胡话,惹得小侍们笑声频频。

徐意山自觉再在这间屋里待下去,就真是要吐血而亡了。而且同这些小侍在一起演一些欢乐轻松的把戏也实在非他所愿。于是他站起身来,佯作皱眉道:“在下忽觉身体有些不适,实在难以忍受。抱歉,众位,先告辞了!”

话毕,他逃也似的出了甜橘院。明宇杉上前几步追赶,“顾兄,要我送你回去吗?”

25.第二十四章

自从那日回来之后,任明小侍如何撺掇,徐意山也不愿参加那帮人的聚会了。[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c]还好一个在南,一个在北,平时没事也遇不见。

倒是这明小侍,来他的栖雁院来得还挺勤。此人现在正在庭院里和小范讨论起养花的问题来,两个人有说有笑的。院子里棉花朵似的广玉兰花随风轻点着头,一些白色的花瓣如雪絮般飘落到小范的肩上,明宇杉微笑着轻轻替他拂去,而小范则红着脸吐了吐舌头。徐意山从窗户看着外面这一切,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

这个人还真有点意思。心思不浅是肯定的,这人先跟着英小侍当狗腿,现在英小侍倒台了他就来亲近自己。而之前在刑房里这人帮一群小侍说话也起了拉拢人心的作用。这人莫不是想取英氏而代之?

徐意山很想知道明宇杉的底细,还有派来服侍自己的小范到底是谁的人,但是这两个人都没有露出任何马脚,令他无从查起。他又眯眼看了一会这两人之间的互动,无奈地放下了挑起的窗纱。轻透的罗纱滑过桌面,扬起在阳光下纤毫毕现的微尘。他的目光随着这些微尘缓缓落回桌上,陷入了沉思。

在栖雁院待的这半个多月,徐意山将福煦宫的情况也基本摸清了。宫里的小侍们在生活条件上比宫人要好太多,但比起霞飞宫的司秋贵侍就差远了。司秋贵侍有整个霞飞宫的人可供差遣,而小侍各自的小院里就只有一个贴身太监或者宫人陪伴。他们穿的也都不是皇家的沛水锦,还有的甚至穿的是从家乡带来的衣服。尚衣局虽然会定期送衣服过来,但模样和款式都很一般,且稍不注意就会同别人穿得一样,所以很多小侍都不愿意穿。

这些小侍中有些性子柔且喜静的,爱琴棋书画,吟诗作对,甚至绣花缝衣,但更多的却是像熊弥霄那样的活泼少年郎,不甘寂寞,变着花样想在宫里找乐子。毕竟都是少年心性,本着解解闷找乐子的心态才聚众赌赌小钱、调侃调侃,希望靠着玩乐斗趣能减少些思乡的哀愁。

算下来,徐意山已经见识过丛华殿的赌博和蹴鞠比赛,群芳殿的射箭大会,星梵殿的投壶大比等这些他从前见都没见过的活动。他从前家教甚严,哪里有机会玩这些父亲口中出格的游戏,他甚至是直到在淮水郡受了训练才初懂了人事。而这些小侍虽说家世也算不错,但比起国都大户还是差远了,所以受的管教也没有他厉害。虽说是如此,小侍们被送进宫里来也还是背负着家族的期望,家里人必定希望他们能严于律己,恪守规矩,保全家族的脸面,如果能被皇上看上那就更佳了。但是,很明显的,并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做君侍和被帝王宠幸。[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棉_._.花_._.糖_._.小_._.說_._.網<<<$www.mianhuatang.la]

这群人大都是家里非嫡长子之外的孩子,虽然没有爵位可以继承但也不意味着就想伏于人下。他们中有的甚至受过良好的教育,想要从政从商,却都给一纸圣旨扼杀了,进了宫里没人管束,愿意听话才是奇事。

这其中当然也有些是仰慕洛帝风采,甘愿入宫做君侍的。这样的人就很少参加“出格”的游戏,只是静静在一旁观看。还有些心思细腻的,喜欢勾心斗角,暗地里整人取乐的,英小侍便曾是个中翘楚。

只不过清宫苦闷,这些最低层的小侍初始再怎么想要折腾出一番天地,到后来也不过被磨得兴致全无,开始看清这宫中的现实。

没有地位,一切的明争暗斗都是小打小闹,像英小侍那样的,底下活动得鸡飞狗跳,拉帮结派或欺负弱者,上面根本就不会多加理会,到最后荣升衰落,也不过上头一句话而已。而甘愿被英小侍差遣的众人,也不过是因为他曾经当过御侍,算是和上头有些关系,不想违抗他而已。反正他们这群人,总要有个带头的,也总有人想要这点权力。

就在徐意山低着头沉思之际,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他抬起头,逆光下,明宇杉的脸庞微笑着,窗户透进来的夕光正好打在他高挺的鼻梁上,鼻翼在脸侧留下一片阴影。

“你有何事?”徐意山问。

明宇杉靠近他身旁坐下,“听小范说,这半个月来你好像很不开心。新到一个环境都是这样的,没有认识的朋友日子会比较难熬。我看你平时一个人挺闷的,也不愿去找弥霄他们。你那天在甜橘院,被他们吓坏了吧?”

徐意山不置可否。其实他并没有真的被吓到,只是必须得装得迂一些来避事,不然他就要原形毕露了。

明小侍继续道:“他们就爱当每个人都和自己一样,口无遮拦,又爱揩油,熊小侍那样对你,我也吃了一惊。顾兄你平日应该很不喜被人触碰的吧?我也认为,小侍之间还是守礼些好。”

徐意山随意附和道:“是,你说得极对。”

他懒得猜明宇杉说这些拐弯抹角的话究竟什么意思,有个人来关候自己,虽然不会深交,也不至于将别人赶出去。他还是尽量表现得低调和善,免得招人记恨。而且他也很想知道这明小侍到底有什么目的。

明宇杉起身环视了下屋里,几明窗净,在檀木桌台上有一支白玉小瓶,里面插着几支小紫竹,叶尖弯弯地垂下。从房里的装饰就看得出徐意山的性子。清爽整洁,没有多余的花哨物件,唯一有看头的这株植物其实还是小范摆上的。

“你这房间倒很别致。”

徐意山点头道:“这里的环境比宫人时住的地方好很多,至少不用与人同居一室了,我喜欢幽静的住所。”

明宇杉挑眉轻笑,“哦?顾兄从前还与他人同居一室过?如何?那人现在在何处?”

他想到了他的第一任室友白韵,那个在宫人所试图勾引自己却反被灭口的宫人。徐意山眼前浮现出那人白皙中带着血痕的脸庞,五官却是已经模糊。他没想到自己能这么快忘记曾经杀过的人,有点佩服自己的同时,心里也像被谁在用刀片轻轻地划。那人在哪里?兴许是裹在麻袋里扔在哪处了罢,怕是尸骨已腐,虫鼠尽食。而后来的慕清迤……

“不知。兴许是在哪位妃侍手下当差。我与他共处未久,并不很熟悉。”

明宇杉叹道:“宫里就是如此啊,一起入宫的一批人,再过几年,更是相差甚远。我们这些小侍也终归是强人一等的,只是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盼得晋升。你呢?万一洛帝忘了你,在这丛华殿枯守一生,会不会害怕?”

明宇杉试图唤起他的共鸣惋叹,却不想“顾思书”相当平静,“洛帝根本不曾将我放在心上,谈何忘却?他作为帝王,眼里心里哪里容得完每个临幸过的侍人?此事根本无需挂念。”

“哈哈哈,你倒是好心性。顾兄这份释然豁达,我明宇杉最是欣赏了。在这偌大的皇宫里,就是要有你这样的心态才能活得安逸。”

明宇杉一只手有意无意搭在徐意山的肩上,声音越说越低,到“活得安逸”几字时,更是眸光闪烁。

“小范?”徐意山忽然站起身来,外面却没有人答应。

明宇杉淡淡一笑,让他坐下,“小范说这会儿要去其他宫送点东西,让我转告你,他大致一个时辰就能回来,别担心。”

一个时辰?送东西?

明宇杉微笑着凑近他,另一只手抚上徐意山的发髻,温柔道,“这儿有一粒灰尘,我替你拂去。”他灵巧的手指轻轻一动,令徐意山满头青丝垂落下来,散了一肩。

隐约猜到他想要做什么,徐意山心里竟然有些乐了。他自觉这张脸没什么吸引人之处,这明小侍竟然如此饥不择食?而且他们表面上都是服过“束意丸”的,他想知道他们两个待会该怎么作乐。

夕光渐黯,屋里还没有上蜡烛,十分昏暗。再过不多久,等太阳落山,外面就该彻底黑下去了。座座小院相隔甚远,到那时,屋里发生什么事想必也无外人察觉。

徐意山轻轻甩了一下头发,扬起手欲要束拢重新梳好。宽袖柔顺地滑落到他的手肘处,露出一段密玉般光洁的臂腕。

明宇杉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唇也欺上他的耳朵,轻叹了一声,“夜色降临,终是要入寝的,还梳弄作甚?”

他的鼻息声越来越粗重,还轻笑着啄了一下徐意山的耳垂,见后者没有丝毫反抗,心下一喜,不禁伸手向下摸索而去。

徐意山越发觉得好笑,面上却一本正经地抓住明宇杉快要到达腰际的双手,带着一丝惊讶道:“明小侍这是何意?”

明宇杉想要挣脱他的手,却发现这人力气大得惊人,一双手纹丝不动。他想,这貌不惊人的顾小侍难道会武功?可是自己偏偏不会武功,也就查看不出他到底会还是不会。其实这帮小侍里会武的极少,从平时的活动就能看出来,他没想到这顾思书竟然深藏不露到这种地步。

不过会武功也不是什么大事,难道调情还要用武力分高下不成?他还是有把握能制住这个过于正经的顾小侍的。

“顾兄,洛帝当夜可有如此对你过?他一定不会有我这么温柔,不然你提起他时怎会暗含埋怨?既然他都如此薄情了,倒不如我们……”

明宇杉继续在他耳边低语,嘴唇不时擦过他的耳垂,说到“我们”时竟一下子含住了这颗圆润的玉珠。徐意山赶紧退后一步,脸上飞起一片红霞,认真问道:

“为何是我?我明明……不好看。”

“为何是你?”明宇杉唇追了上来,轻轻拂过徐意山的鬓边,“你知道吗?当我第一次见到你——你伸手将姓英的贱人划伤那一刻,若是没吃束意丸,我一定已经硬了。你是怎么在他脸上划出那么完美的红线的?真美……”

“你可真容易硬。”

徐意山忍不住回了他一句。

“不是,只是因为你我才会这样。你的眼神总是带着点冷意,又不爱笑,我真的很想知道当你沉浸在欲望里的时候,是不是还是这副正经模样。”

说着,男人又试图挣开徐意山的双手,但后者还是抓得很紧。徐意山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庞,这人的眉眼倒是不差,就是感觉缺了点什么,让他没什么兴趣。虽说是没兴趣,但是他的身体还是起了一点反应。他不禁为不久前自己意/淫冷皇侍而感到后悔——报应总是来的这么快。

想到此处,他双手加了点力,明宇杉立马疼得抽了一口气。少年的五官都挤在在了一起,却还不忘调侃他:

“你要装到什么时候呢?我猜你也是假正经。大家一起寻欢作乐有什么不好的?反正没人会知道。还是说,你要为洛帝守身?那你得守到老死了。”

“我为何要为那人守身?你说得对,我们的确应该及时行乐,毕竟老了以后皮松肉皱的,就没这么多乐趣了。那么,你告诉我,我们应该怎么玩呢?”

明宇杉见他态度转变得如此快,大喜道:“我身上带了从别的宫里偷来的玉势,是从刘公公处买的。你不知道,他最多这些好玩意儿了……”

“嗯。”徐意山点点头,换成一只手抓住明宇杉的双手,用另一只手从他身上搜出玉势,微笑道:“我们要用同一个,是吗?”

“暂时只有一个,你要是嫌不够,我下次再去买。”明宇杉连忙道。

“不用了,这个尺寸已经很不错了。”他把玩着手中碧绿的粗长,一向冰冷的眼眸中第一次露出了暧昧的神色:

“我会让你很爽的。”

26.第二十五章

徐意山用拇指抚摸着手中玉势螺旋形的花纹,斜睨着有些发愣的明小侍,缓缓解开了自己的腰带。(WWW.mianhuaang.LA 好看的小说

明宇杉眼睛都直了,一眼不眨地盯着那绸带,看着那带子离开主人的细腰,像一条水蛇般缠住了自己的双手。

“好玩吗?”徐意山用玉势在明小侍眼前晃了晃。

“好……”还没等他说完,眼前那碧绿的物什便一下子进了自己口中,塞得他嘴里没有一丝空隙,舌头也硌在那一圈一圈的螺纹上。

“唔……唔……”明宇杉挣扎起来,可是腕上的腰带比眼前这人的爪子还紧,叫他毫无还手的余地。徐意山将玉势又往他喉里推了推,满意地看着玉势边缘渗出了晶亮的涎水。

他用一只手将明小侍推到在窗前的檀木书桌上,桌上的白玉小瓶立刻摇晃着栽倒,里面盛着的小紫竹撒了了出来,正好痒痒地戳着明小侍的颈项。

徐意山拈起一支竹子,在明小侍的耳边和颈部转圈,细竹叶扫过来扫过去,挠得桌上的人一阵阵地颤栗。

“好玩吗?”他埋首,又问了一遍。

明小侍拼命点头,口中流出的涎水已经将他的衣领都弄湿了一大块。因为没了腰带的关系,徐意山天青色的外袍完全敞开了,露出了内里洁白的中衣,被一头青丝衬着,如同堆雪。而那一片如绸缎般的乌发只有一半还乖顺地伏在身后,另一半却随着他倾身的动作从肩头滑落到胸前,最后一缕一缕地贴到了明宇杉的脸上。后者只感到一阵香风,却不是君侍惯有的甜腻,而是清爽如吹过竹林间的晨风,心旷神怡之后便是凉凉的触感,令他沉醉不已。

感到一只手放在了自己的腰带上,明宇杉的腰部微微向上拱起,只恨此时硬都想硬不起来,不然非叫这人看到自己傲人的轮廓。

徐意山五指收紧,将明宇杉的腰带扯到几乎变形,却只是幽幽地看着他。

明宇杉激动地将腰部又往上顶了顶,满眼期待地望着他,口中一直发出含糊的叫声。

徐意山将手往下挪了几寸,正要用力,却突然收手,一言不发地转身而去。明宇杉伸长脖子想看清他在做什么,却只看到一个模糊的背影,还听见有悉悉索索的换衣服的声音。(wwW.mianhuatang.la 无弹窗广告)

还躺在桌上的明小侍无论如何都猜不到,自己刚才差点就要被人断了孽根。他只是奇怪“顾思书”怎么说停就停了,而且看起来还要出门的样子。他怕这人就将他扔这里不管了,想要将嘴里的玉势吐出来,可是玉势顶端较细的部分却卡在了喉头处,那些螺纹也增加了不小难度。

“你要是敢吐出来,我就掰断你那根没用的东西。”

“唔……嗯……”明小侍继续努力着。

“你真的不信邪?”已经穿好衣服的徐意山几步走回桌边,“我还以为你有什么能耐,结果就是个普通的草包。要不是我有洁癖,你以为你还能完好地躺在这里?今后不要再来烦我,我不喜欢不干不净的东西。”

说完,他想到洛帝曾经说过他脏,心里一团火升了起来,将那玉势又往深处按了按,似要穿透明小侍的喉咙。明宇杉剧烈反抗,用还被绑着的双手砸向徐意山,嘴里的声音也越来越大。徐意山单手挡住他的拳头,嘴角溢出一丝冷笑:

“没用的人只能永远被欺负。如果你强过我,如果你力气比我大,我就甘愿被你欺负。我就是一个欺软怕硬的人,随时欢迎你来找我报仇。”

他故意刺激这明小侍,是因为他觉得这人找上他的目的肯定不止是上床而已。福煦宫里长得好看又不爱笑的小侍多了去了,比他做事狠辣的也不是没有,他还不会傻到相信这个人说的话。他想要逼迫明小侍露出真面目,这样他才能知道这人背后站的是谁。

明宇杉的手垂了下去,嘴上也不再动了,只是呆呆地看着天花板,眼里一片空茫。

徐意山点上蜡烛,人也坐到了凳子上,“我听说你家乡在沛水郡。那里山清水秀,人杰地灵,我真后悔进宫前没有去过。不过家父倒是一直想去的,只恨这宫里不能寄书信,不然……”

话到此处陡然停住。徐意山一边慢悠悠地束发,一边观察着明小侍的表情。他见这人目光呆滞,全然没了之前的神采,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想多了。束好发后,他推开紧闭的房门,瞬间潜入漆黑的夜色之中。

听到房门关上的声音,明宇杉的眼神终于活了。他一下子从桌上直起身来,三下五除二便解开了手上的束缚。虽然不会武功,但这点小意思还是难不倒他的。

徐意山专门换了身黑衣去见房诚。上次从熊小侍的甜橘院回来后的当晚,他就去找过房诚了。因为他实在想不到要怎样控制钟子茗,所以想去听听房大哥的意见,而这次去也是为了此事。可以想到的是,钟子茗很有可能已经告诉了洛帝,徐意山那天是一个人沐浴的——这不是不能挽回。但怕就怕钟子茗是个大嘴巴,不仅将此事告诉了洛帝,还告诉了其他人。如果所有人都知道这事,徐意山就将处于非常危险的境地。

夏风微凉,星夜璀璨,夜色中的霞飞宫依旧美得令人心醉。红锦带在夜风中轻轻摇曳,映着微黄的宫灯,别样妖娆。斜飞的宫檐上缀着几颗星子,似乎正睁着明亮的大眼睛等待着谁的到来。

一个黑影如鬼魅般来到了霞飞宫的东北角,这里是下人们住的宿房。夜已深沉,更漏乍响,黑影趁着这响声敲开了其中一间宿房的木门。

“房大哥,你怎么哭了?”徐意山从看着房诚带着泪痕的脸颊,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

房诚早在开门的之前就已经将屋内的蜡烛吹灭,可是还有微弱的月光从窗外照进,使得徐意山能够看见他脸上淡淡的亮痕。他们站在房门后,这里是相对于窗户的死角。

“我今日去找了沛王。”

“你去找他做什么?可是司秋贵侍让你去的?”

“不是。司秋已经病了好几日了,整个霞飞宫的人都在为他忙,但他不准我们将这消息散播出去,似乎连洛帝都还不知晓。但洛帝也有可能知晓了,却未曾来看过他。司秋病得神志不清,也就管不上我了,倒是有胡总管,马公公和花公公这几个忠心的一直守着他。今日我借口身体不适,便偷偷溜去了静霭宫,只是想去看看沛王。”

“你真是……”

“呵呵……”房诚有些凄惨地笑道:“是我自作孽。我如果不去找他,就不会看见那一幕。我可能今生今世都会为今日所见倍受折磨。”

“你看见什么了?”徐意山抓住他的手。

“今天季太妃侍和方太妃侍都不在静霭宫,正殿里一个人也没有。我循着偏殿一间一间找去,终于在最后一间的门外听到了人语声。房门是虚掩的,我下意识就往里看去。你一定猜不到我看到了什么,你一定猜不到……”

房诚的目光有些涣散,声音也开始发抖,惹得徐意山也跟着打了个冷颤。四周都是黑魆魆的,房诚的声音又是那么低沉,里面的绝望仿佛比夜色还要浓重。他握紧了房诚冰冷的五指,似乎要以此给后者以勇气。

“房大哥,你说清楚到底发生了何事。我在这里,你别害怕。”徐意山温柔道。

房诚看他一眼,缓缓道:“那房里有两个人。他们在床上,虽然有纱帐掩着,但我还是看得一清二楚。那个宫人跨坐在他的身上,叫的可欢了。呵呵,我从来没有见过他露出那样的表情。那个宫人甚至还在边摇动边舔他的断手处……我看见了涎水沾在他的手腕上……”

“我好恨!”房诚挣脱了他的手,使劲扯着自己的头发,“为什么那个宫人都可以,我就不行……我陪了他那么多年,付出了那么多,却还比不过一个贱货!”

“别这样,”徐意山拉住他的双手,可是房诚已经将发髻都扯了下来,披头散发,状似厉鬼,“如果你还是我的大哥,就不要再伤害自己了。那个宫人是春熙吧?他本来就是洛帝赏赐给沛王的,就算没有他,还会有别人。沛王作为一个正常男人,总要纾解欲望的。”

“不!他不是,他不正常!我还不了解他吗?谁能比我懂他!”房诚目光幽深地盯着徐意山:“你怎么会懂呢?你是一个没有心的人……”

徐意山心知平时的房大哥绝不会说出这样伤人的话,只当他是伤心过度,口不择言了。他心痛房诚,可是却不知道还要怎么安慰这个人才好。

“他那么自卑,怎么会允许别人舔他那里呢?他一定是很喜欢那个贱人……可是那个贱人哪里比得过我?要不是为了和他在一起,我又怎么会躲在这深宫里当老鼠!”

“你怎么可能和他在一起呢?你在霞飞宫,他在静霭宫,除非你能进静霭宫伺候季太妃侍他们,否则绝不可能的。”

“对!你说得对……”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了救命稻草,房诚死死地掐着徐意山的手心,“小山,你一定要帮我,帮我进静霭宫!”

“怎么帮?”

27.第二十六章

“我能怎么帮你?”徐意山问房诚。(棉花糖小说网 Www.mianhuatang.la 提供Txt免费下载)

“只要你能说服洛帝、冷皇侍或者戚太皇侍这三人其中之一,我就能被调到静霭宫。司秋贵侍再怎么蛮不讲理,这三个人的话他还是不能不听的。况且司秋现在又病着,正是脱离他掌控的好时机。”

徐意山心生疑窦:“他到底得的什么病?为何要瞒得如此紧?”

“我也不清楚。他叫来太医院的陆太医之后就将我们都赶了出来,连我这贴身宫人都不能幸免。后来我问唯一知晓情况的胡总管,他只含糊说是发热。我伺候他有三年多了,还是第一次见他病得这么严重。”

“这病可会要了那人的命……”

“怎么可能?”房诚嗤笑道,“祸害活千年。他那样的大祸害,不得活个几千岁?”

徐意山见他笑了,心里放松了许多,也感叹道:“的确。好人命不长,坏人活千年。为什么上天总是这么不公平?善恶有报难道都是骗人的吗……”

他想,他做的很多事一定都会遭报应的。他甚至希望自己可以被上天惩罚,只要老天爷能让他复仇成功,那他就死而无憾了。

房诚听见“善恶有报”,脸上的表情僵了一瞬,可仅仅是一息都不到,他又恢复了凄怨的神色,拉着徐意山的手道:“小山,我方才不该那样说你,我是真的太难过了。你还记得吗,小时候我们一起放风筝,你的风筝脱手了,我说什么都要帮你追回来。我就是太执着了,可我已经坚持了这么久,怎么可能放弃呢?只要你帮我这一次,莫说是钟子茗那事,其他任何事情我都能帮你办好。”

徐意山也记得他和房大哥一起放风筝的事,虽然当时他还很年幼。因为那一次房玉轩为了追他的风筝几乎跑遍了半个都城,还说什么都要亲自追回来,最后风筝是拿回来了,但房玉轩却落得个膝盖磨破、脚上起泡的下场。他被父亲训得很惨,好像还被罚了板子,因为父亲以为是他非要那风筝。房玉轩后来向父亲解释了此事,父亲才原谅了他。虽说挨板子的是他,但房大哥毕竟是出于好心,所以徐意山不但没有怨恨他,反而记住了他的好。(wwW.mianhuatang.la 无弹窗广告)

回忆完这事,徐意山心里已经有些松动了。他对房诚道:“钟子茗这人该怎么处理,你已经有眉目了吗?”

“我已经问过他了,他说只将你弄昏他这件事告诉了皇上,对其他人他只字未提。我怕他说假话或者再搞些小动作,就用了一些手段,他现在已经算是我们的人了。”

“什么手段?”

“我让人将他老家的父侍控制住了。我说了,只要他敢告诉洛帝我用他家里人威胁他,我就立马令人杀了他父侍。这钟子茗从小和他的父侍相依为命,不会有问题的。”

徐意山信了他说的,颔首道:“此事有劳房大哥了。只是你是如何将信息传递给宫外的呢?如果可以,我想寄封信给淮王,问问父亲和父侍的近况。”

“我的这个联络人,不到万不得已是用不得的。因为这次的事情非同小可,我才会找上他。而且淮王身边有个易容高人在,行踪不定的,你如何找得到他?说不定他现在正易容成宫里的某个人,在暗中观察着我们。”

徐意山听他这样说,背后惊出了一身冷汗。如果他遇到的每个人都有可能是淮王扮的,那他还怎么敢自如行事?不过他转念一想,淮王应该不会这么无聊,有这么多时间冒充别人玩。而且就算淮王要假扮别人,那人必须要身高和他差不多,而且要是大家都不熟的人,否则很容易被人识破。要是真能随便变换身份,淮王早该变个洛帝的枕边人,将洛帝给控制住或者直接弄死了,哪还用得着他们这群人。

想通此处,徐意山长松了一口气,说:“你将我吓了一大跳。既然房大哥不方便,那我就不强求了。你让我说服那三个人这事,我会尽力而为的。”

见他算是答应了自己,房诚抹了抹自己的眼泪,微笑道:“如果我今后能和沛王在一起,那一定是小山你的功劳。‘情’这一字,最是难解,希望你不要像我一样死心眼。”

徐意山见房诚抹眼泪,忽然想到他几乎从未见过这人哭。房诚这假脸如此阳刚,脸上还有个刀疤,挂着泪痕着实显得奇怪。而正是不爱流泪的人,一伤心起来最要人命。他又听见房诚让他不要死心眼,不禁莞尔:

“我怎么会跟你一样呢?风筝离手就离手了,我是断然不会去追的。”

回到栖雁院之后,徐意山发现自己的桌上只剩了一条光溜溜的腰带,连那小白瓶和竹枝都不见了踪影。他将腰带收好,走向小范住的下人房。

“主子您回来啦!”正在整理床铺的小范一看见他,满脸欣喜地迎了上来,“您要是再不回来,我就要出去找您了呢。”

“我关在房间里那人呢?”

“什么人?我回来之后去您的房间看过了,没有人在呀……难道咱们这院子里有小偷?”

“不是。你真的没看见什么奇怪的人?”

小范使劲摇头,“真的一个人都没有。”

“嗯。”徐意山知道光这样问下去不会有结果,必须要拷问这人。可是他还不想在小范面前露出真面目,因为毕竟这人并没有做什么坏事。小范和明小侍不一样,后者是已经主动出击了,所以他必须还击。

“我看你同明小侍关系很好。他今天都和你说了些什么?”

“就是怎么把院子里的花养好呀,”小范一脸崇拜,“明小侍懂得可多了,他对广玉兰的了解比我还深呢!”

“你后来去了哪里?”

“明小侍叫我帮他送一袋银子给雪璋宫的刘公公。我本来不愿意去的,可是明小侍非要我去……”

“你为什么要说谎?”徐意山打断他,“明小侍后来告诉我是你主动跑出去玩的。你为了不受责罚,就编些故事给我听?”

“小的真的没有说胡说!”小范急了,走上前抓住徐意山的袖子,红着眼道:“是明小侍叫我去的,他为什么要害我……”

“无论如何,你们中有一人在说假话。我姑且信你说的是真,你自己好自为之吧。”

说完,徐意山头也不回地走了。他其实并未希望从小范这里问到些什么,只是想借此机会离间他和明小侍。至于事情的真相到底是怎样,后面自会查出。他和小范才刚认识不久,也不奢求这人对他有忠心或者是能被他收买。

那日后又过了几日,福煦宫里迎来了一位贵客。

这贵客便是敬事房的邱公公。敬事房正是为专门管理皇帝的房事而设立的,所以敬事房的人出现在哪个宫,这个宫里就有人会被临幸。其实敬事房里统共就四位公公,要做的事也特别少:首先是每晚给洛帝挑牌子,然后将写有侍寝之人的折子拿去给冷皇侍盖戳,最后便是去那幸运儿的宫里传召和接人。如果是妃侍以上的君侍,那么洛帝会亲自去那人的宫殿,不需要接去乾阳宫的泰怡殿。

几乎所有的小侍都从自己的小院里出来,站在院门口迎接邱公公。徐意山也带着小范走到青石板路边,想看看这邱公公长什么模样。他还从来没有见过敬事房的人,因为之前一次侍寝是以宫人身份去的,所以不会有敬事房的人来接。他还记得他和黄公公走向泰怡殿时众人暧昧的眼神,还有回来时自己一瘸一拐的走路姿势――他得装作被洛帝临幸过。那天晚上繁星闪烁,黄公公摇晃着肥硕的身体走在前面,他默默地跟在后面,一路上都被人提着宫灯的宫人和太监指指点点。他觉得这宫里其他人应该很难有如此难忘的“走路去,走路回”的侍寝经历。

邱公公看起来约摸四五十岁,完全没有作为“贵客”的样子,一直笑眯眯的,给人很亲切的感觉。他背着手走到丛华殿门口,让一直跟在他后面的软轿停下。

“今日点的是丛华殿的一位小侍――”邱公公话音刚落,群芳殿和星梵殿的人全都跑了出来,往丛华殿里涌去。而丛华殿里的众人则神态各异:有的人一脸喜色,有的人一脸菜色,还有的一脸事不关己的模样看热闹。

“顾小侍”就是看热闹的人之一。上次的侍寝经历告诉他,洛帝不仅对他毫无兴趣,而且还很厌恶他,让他不要“痴心妄想”。“顾小侍”当然十分开心地接受了皇帝的建议,同时也觉得洛帝应该再也不会找上他了。

“主子,邱公公说是咱们丛华殿的人呢,您有机会啦!”

“嘘――”徐意山轻拍了一下小范的头,“你别乱蹦了,这事肯定和我没关系的。”

邱公公一个人走在最前面,身后几步之遥便是那群其他两个殿的小侍,场面甚是壮观。他走过一个个风光各异的小院,看着院门口站着的一个个赏心悦目的少年或者青年,心里满意极了。他觉得洛帝不亲自来这福煦宫接人简直是个巨大的失误,这如同选妃一样的阵仗,让他有一种自己才是皇帝的错觉。

他享受着这美妙的“错觉”,抬脚间又走过了一个小院。站在环蝶院门口的齐小侍本来期待的目光瞬间黯了下去,脸上的甜笑也僵住了。他恨恨地望着邱公公的背影,吐了一口唾沫在青石板路上。

旁边轻枫院的汪小侍正要开口嘲笑他,邱公公也经过了他的身边,汪小侍只能将满腹的恶语都憋了回去,鼓着腮帮子跟上众人去看热闹。

而甜橘院的熊小侍则巴不得邱公公赶紧从他身边过去,眨巴着双眼看着邱公公。邱公公在他的院门口停了片刻,熊小侍吓得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还好邱公公只是看了他一眼,就继续往南边走去。熊小侍仿若劫后余生,和同样躲过一劫的关小侍来了个热情的拥抱,两个人勾肩搭背地回院子里继续赌博去了。

邱公公终于慢慢走到了丛华殿的最南边,后面跟着的一群人替他干着急,都希望他能走得更快些。

明宇杉倚在院门口,看着遥遥而来的队伍,掐断了手里捏着的一支紫竹。他往不远处的栖雁院看了一眼:那人都快等得睡着了。

小范见邱公公就要过来了,赶紧捏了徐意山一把,喜道:“主子,来了,真的过来了!您快醒醒!”

徐意山没想到看个热闹都要花这么长时间,索性就靠着门栏闭目养神。他听见喧闹声,甫一睁眼,一个中年太监正笑盈盈地看着他。

28.第二十七章

“恭喜顾小侍,陛下今日点的是你,你这就随咱家走吧。(www.mianhuatang.la 棉花糖小说)”

小范高兴得一蹦三尺高,满脸通红地抓着他家主子的衣带,“主子,我就说是您吧!我能跟着您简直是太有福气啦!”

徐意山愣了片刻,“邱公公,您确定没有记错人么?”

“怎么会,”邱公公只当他是乐傻了,耐心解释道:“白纸黑字写着栖雁院顾小侍,咱家定不会弄错的。”

“好……那就劳烦邱公公了。”

徐意山带着一脸骄傲的小范,也加入了跟在邱公公身后的众人中。前来看热闹的小侍们都自觉退后了几步,让徐意山他们走在最前面。

“喂,这个顾小侍是不是就是前段时间刚来那个?把英小侍的脸弄伤那个?”

“好像就是他,真有心机!明明才去侍寝过,这下又要去了,也不知道他给陛下灌了什么迷魂药……”

“我看定是他床技过人!也不知道司秋贵侍会不会吃他的醋!”汪小侍酸溜溜地说。

“主子,他们这样说你,你都不生气吗?”小范的脸上再也维持不住得意的笑容,反而头越垂越低,却也不敢替自家主子还嘴:自己只是个宫人,哪里敢出言教训皇上的小侍。

徐意山瞟了自己的贴身宫人一眼,“生什么气?你只管高兴就行了。你笑得越开心,他们脸上的表情就越狰狞。”

“也不知道这洛帝有什么好的,值得你们这样嫉妒他?”明宇杉在人群中低声说了一句,听到的人都不由得心中一惊,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徐意山没想到这明小侍竟会帮自己说话。这人那天被自己整得那样惨,按理说应该找自己报仇才对啊!

他不由得回头看去,明小侍一身亮蓝色锦袍在人群里也算出挑,一眼就能看见。明宇杉见徐意山回头,对着后者露出了一个他自认为很有魅力的猥琐笑容。

徐意山面无表情地接住那猥琐一笑,转头继续往前走。路过北面的甜橘院时,熊小侍带着关小侍也跑了出来,对着徐意山激动地挥手,而关小侍则是绞着衣角,一脸担忧。他对着这两人点点头,眨眼之间,甜橘院墙上伸出的密叶枝桠和零星夏花都已是在他身后。(WWW.mianhuaang.LA 好看的小说

走下几步台阶,一顶茜色绘细莲花的两人抬软轿正静静地等待着他们。两个抬轿的小太监都垂首站在阶下,见邱公公将人领过来了,其中一个小太监打起缀着金黄色流苏的轿帘,伸手要扶“顾小侍”上轿。

虽然自己肯定不会柔弱到连轿子都上不去,但估计这也是后宫的规矩,徐意山只能将手放到那小太监臂上,由那太监护着坐进轿子里。

“轿起――”邱公公长声宣布。小范欢天喜地地跟上轿子,而其余看热闹的众人则都各自散去了。丛华殿门口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几只画眉鸟儿见人都走了,便从梁上扑腾着飞下,用纤小的喙衔啄着地上的杂物。

扫地宫人用扫帚赶着地上的鸟儿,嘴里嘟囔道:“真是热闹。只是热闹之后又该冷清了罢。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新人却终都要变旧人……”

在殿门口巡逻的侍卫刚好听到他这一句,不禁笑道:“这又关你何事?”

“是不关我什么事,”扫地宫人拍了拍沾灰的浅绿色宫人服,“我等着熬到二十五岁,就出宫回家养老啦!”

侍卫却笑了,“等你熬过这几年,面上手上都糙了,谁还会要你?用不用我帮你扫扫地,减轻一下你的负担?”

扫地宫人面上一红,粗声说了句“多管闲事”,便拖着长长的扫帚走远了。几片干枯的落叶从那扫帚上脱了下来,又被多事的雀鸟儿衔着往无尽的天际飞去。

徐意山坐在轿子里,看着内里的轿饰出神。这软轿里面也是茜色的,轿顶的莲华彩绘中央镶了一颗夜明珠,将四周照得通亮。两个抬轿的小太监步伐相当稳健,他坐在软垫上都不觉得摇晃,只是小窗的帘子总是半掀半合,泄露了一线窗外的风景。

他索性挑起帘子向外看去。蓝天清澈无云,衬着朱红的宫墙,雪白的地砖,美得那样纯粹而辽阔。轿子转过一面面高大宫墙,路过一座座巍峨宫殿,他看见了如冰雪堆砌的雪璋宫,建在高高露台上的碧泱宫,拥有最多亭台楼阁的宁祥宫,最后到了气势如虹的天子之所在:乾阳宫。

一进乾阳宫,这里的景色给人最明显的感觉就是厚重、大气。一砖一瓦,一廊一柱,都似上天劈裁而成,既精美又干脆利落。前花园里的各类珍奇名花竟相争艳,彩蝶翩飞,雀鸟如织。一个不知是人工还是天然形成的巨大的碧绿湖泊便藏在这些花木中间,湖心有亭,亭梁上垂下透明的绡纱帐,随风轻轻飞舞。

乾阳宫内的太监们看见软轿来了,都停下步伐好奇地向里边张望,徐意山将帘子放下一点,挡住了自己的脸。过了前花园,再绕过皇上休息的静安殿和几条回廊,就到了召见君侍的泰怡殿。

还是一个小太监将他扶下轿子,之后两个小太监便将轿子抬到殿门的宫灯旁边。小范也只能跟到这里了,仅由邱公公领着他上台阶,入正殿。

正殿里整整齐齐地站着一排小太监,身高竟都还差不多。见邱公公和徐意山到了,都上前一步,垂首道:“恭迎顾小侍。”

因为徐意山的位分还未到妃侍,所以下人们见了他都不需要下跪,只需低头即可。而他上次还是以宫人的身份来的,这些小太监连头都不用低,甚至都没怎么理他。

“仅仅是从宫人到小侍,态度就有了这么明显的不同,那若是到更高的位置呢?怪不得人人都想往上爬。”他不由得感叹。还好他倒还并不在意这些,也就没有想要向上的心思了。

“顾小侍,这就到东暖阁了,一会陛下就该来了。等都结束了,咱家再来接您。”

“有劳邱公公了,这是我的一点心意。”

邱公公赶紧摆手,“顾宫人不需要如此,咱家忠心为皇上做事,皇上也信任咱家,咱家哪里还要多求这些身外之物。”

徐意山收回握着银子的手,看着邱公公满脸的笑褶,微微挑起了眉峰。

东暖阁里照旧候着那三个宫人,包括钟子茗。钟子茗一见是他,眼里露出了一丝畏惧,却假装平静地对另外两个宫人说道:“还是我一个人伺候顾小侍就行了……你们两个在这里等着。”

两个宫人脸上都写明了不解,可都没多说什么,任钟子茗和徐意山往温泉房去了。

“您一个人洗吧,我……我转过去,绝对不会偷看的。”钟子茗赶紧道。

徐意山脱光衣服,快速游了一圈便起身上岸,还是穿回了自己的衣服。他一边用手指梳弄着湿发,一边问道:“你家乡的父侍身体可还康健?”

钟子茗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他……他还好。”

“嗯,那就好。”徐意山看他的反应,以为是房诚的威胁奏效了:此人果然已经被他们控制了。

“我们走吧。”徐意山拍了拍钟子茗的肩膀。后者腿一软,差点就要站不住,最后还是挺了过去――只是走路都在打颤。

回到东暖阁,在徐意山的默许下,三个宫人都很有眼色地退下了。徐意山拿出上次的那本策论集,翻到父亲当年写的那篇文章,惊讶地发现那上面多了好几个红圈。被圈出的都是类似“酷刑”,“严吏”,“政改”这样的词语。

他觉得这几个词配上鲜红的颜色简直称得上是触目惊心,眼前不由得闪过儿时常去的阴森的牢房里见到的画面:垂死的囚犯,炙热的烙铁,冰冷的皮鞭,还有畏畏缩缩地站在一边,吓得哭泣的自己……

手上一松,书本应声而落,同时一声尖利的声音响起:

“皇上驾到――”

徐意山赶忙将书捡起,胡乱塞回书架上,跪好等着男人进来――只有妃侍位分以上的君侍才不用向这人屈膝。

“参加陛下,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双明黄色绣腾龙并祥云的锦靴出现在了他的眼前,“平身。”

他刚一起身,眼神就不由得被眼前的景象吸引:洛帝今日竟穿着龙袍!

这是一身华丽到极致的绣五爪金龙纹样明黄色沛水锦束腰长袍,龙袍的下摆斜织着翻浪与水脚,而上衣的领子则直扣到身着之人的喉结上方,只在边缘露出一点洁白的里衣。高束的雪白衬着他坚毅的下颔和淡色的薄唇,整个人有一种说不出的味道。

既高贵又禁欲――这是徐意山内心的第一反应。

这还是徐意山第一次见洛帝穿成这样,任心里再排斥也不由得多看了几眼。他见这人头上也戴着与龙袍相配的金丝编织的冠冕,却丝毫不显得俗气,反而将一头乌发衬得如同墨玉。剑眉如画,眸似深海,再加上猿臂蜂腰,脊背挺直,九五之尊的气势被这身明黄的龙袍凸显到了极致。如果穿着这身龙袍站在议政殿的最高处……

衣冠禽兽――这是他经过思考后得出的最后结论。

洛帝就这么站着任他看了半天,也不说话,一双漆黑的眸子直直地盯着“顾小侍”。

29.第二十八章

“你在看什么?”

“臣下方才是为陛下的龙威所折服。(www.mianhuatang.la 棉、花‘糖’小‘说’)”徐意山答道。

洛帝嘴角微微翘起,“你这是爱上朕了吗,顾小侍?”

徐意山浑身的鸡皮疙瘩都冒出来了,他心想:“多看你几眼就是爱上你,你还真是好意思。我其实是想看着你死——最好是穿着这身龙袍惨死在我手上。”

不过他嘴上却答道:“臣下一直很尊重和仰慕陛下。”

“是吗?朕怎么不觉得……朕倒是觉得朕如果不是穿着这身龙袍,你都不会多看朕一眼?”,洛帝漆黑的眼瞳里闪过一丝戏谑,“其实你爱的是穿着这身衣服的人吧?”

“臣下不敢!”徐意山脸上露出慌乱的表情,“无论陛下是什么样子,臣下都会尽心服侍陛下的!”

男人微微皱起了英挺的眉,一把抓住徐意山的手臂,将他拉到自己身前:“那你就是这么服侍朕的?连身衣服都不愿意换?上次穿着肮脏的宫人服,这次还穿着你自己的衣服,你还真以为朕次次都能容忍你?”

徐意山想要跪下谢罪,可男人用双手将他拽着,不让他跪下,两个人也几乎贴到了一起。又因为他的身高刚好在这人的眉骨处,徐意山能感到他们连呼吸都交缠在了一起。他不禁抬眼,首先看见的是这人高挺的鼻梁;再往上是一双有着浓密睫毛的深邃眼眸,而这人视线的尽头竟然是自己的嘴唇!

他觉得自己的双唇好像被针刺了一样,说话都有些不利索了:“请……请陛下再给臣下一个机会,请陛下恕罪!”

洛帝冷冷道:“你凭什么要求朕宽恕你?你以为你当上小侍了,就可以要求更多?别忘了你自己的身份——在朕心里,无论你穿着什么衣裳,无论你的称谓变成了什么,你永远都是那个低贱的‘顾宫人’。”

你永远都是那个低贱的顾宫人。

徐意山在心里重复了一遍这句话。他已经不知道该是恨还是怒,只觉浑身上下都似被灌满了铅水,既冰又痛。他努力劝自己不要理会这人说的,全心应付现在的局面,可正是仇人说的话,令他无法不在意。

和戚太皇侍等人对他的嫌弃不同,这是对于他整个人完完全全的否定。曾几何时,他是都城名门望族嫡系一脉的嫡长子,哪里有人敢对他说这种话。如今进了宫,接受了这么多人的讽刺和白眼,期间落差可算得上是从天上到地下。而就算是如此,他也没有任何的怨怼,因为骨子里他仍然觉得自己是“徐意山”,不是‘顾思书”。可现在这个人明明白白地告诉他,只要他在这宫里一天,他就是“顾思书”:一个已经被打上三姓家奴烙印的低贱之人,再怎么努力都没有用。

“那么您希望‘顾宫人’如何呢?”问出这一句时,他的嘴角竟有一丝笑意。

“去将你该穿的衣服拿过来,在朕面前换上。”洛帝将他扔开,见徐意山还站着,又淡淡地补充了一句:“还不快去?这事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诺。”短短的一个字音,却让他如同呕血。他很想一走了之,但他知道,如果选择离开,便再也没有机会接近这个人了,之前做的一切都将前功尽弃,甚至让自己性命不保。他现在能做的,也只有忍。

徐意山一步一步地走到温泉房,来到那个放着纱衣的藤椅旁边。他以为自己可以很轻松地拿起这件衣服,但事实证明他错得相当离谱。他现在只想用内力将这个藤椅劈成两半,让自己再也看不到那上面摆的是什么——他想要撕了这令他感到恶心的一切,统统碎尸万段!

最后他还是伸手将那团透明的东西抓了起来,抱进怀里。衣服很轻很轻,他走在路上时还能闻到从下方飘来的幽幽香气,令他的胃中翻腾不已。

“回来了?”洛帝头也未抬,继续执着御笔批改奏章。[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棉_._.花_._.糖_._.小_._.說_._.網<<<$www.mianhuatang.la]

是了,这人今日穿着龙袍来这里,说明他很忙碌,根本来不及换衣服。他的那个聋哑人侍卫来的时候手上也是捧着一叠折子的。可既然他都如此忙了,为何还要招幸一个小侍?为何还要花这时间来侮辱自己?

仿佛是知道他心中所想,洛帝道:“朕今日公务繁忙,本不想招人侍寝,但实在经不住戚太皇侍劝说。他说朕这半月余没有碰过除了阿君之外的其他人,就算再忙也要去其他宫走走。朕第一个便想到了你——因为你上次的表现还不错,在朕看书的时候能保持安静。”

原来如此。他的用处也就是这样了。

徐意山将手放到自己的腰带上,努力往好的方面想:他现在只是在仇人面前脱衣服,待会一定不会发生更严重的事,他应该感到庆幸。

将腰带取下之后,他将天青色的外袍脱了下来。这件天青色长袍是尚衣局做的,款式没有什么特别,上面也没有任何花纹,但他特别喜欢。他看着落到地上的长袍,动作变得有些迟缓。因为脱掉接下来的中衣和亵裤,那就是真的要对着这人不着片缕了。

“磨磨蹭蹭。”洛帝依旧看都不看他一眼,挥笔之间,又一本奏折批阅完毕。

“看样子这人是不会过分关注自己的。”他在心里安慰自己。而且他在淮水郡接受训练的时候也不是没有对着旁人脱过衣服。相信就算面对的是他的仇人,他也一样可以熬过去。

他将中衣和亵裤都扒了下来,却是无论如何都穿不了手上的纱衣。这衣服光是看着都令他感到羞耻,更妄论要他自己穿上身了。

“还不快穿上?”洛帝虽是没看他,却仿佛知道他的每一步动作。他就这么气定神闲地坐着,好像催着徐意山换衣服的根本不是他。他抿着淡色的薄唇,上衣的领子仍然扣得紧好,龙袍从上到下没有一丝褶皱,整个人就像是在议政殿议事,而不是在招人侍寝。

徐意山更觉耻辱。在自己的仇人面前穿这种衣服本就是天大的折辱了,更气人的是仇人却还穿得一丝不苟!

他死死地抓着手里的纱衣,心想着以后在弄死洛帝之前一定要也要让这人试试穿透明纱衣的滋味,然后再把那衣服撕碎了塞进他的嘴里。

他几乎是快要咬碎了牙才穿好这纱衣,扣着扣子的手都气得在发抖。

洛帝其实一直在用余光观察着“顾小侍”。见他已经穿上那衣服,便放下朱笔,抬头正大光明地看着他。得出的结论是,皮肤白皙如玉石,却并不是不健康的苍白;身材也很匀称,没有像其他君侍那样瘦得如皮包骨头,反而有很漂亮的两三块腹肌,配着窄腰翘臀,十分赏心悦目。

光看这身体,洛帝觉得倒还有些意思。只可惜少年的脸长得实在不怎么样,眉毛疏淡,唇厚脸圆,唯一好看的眼睛还缺乏感情,说清秀都是勉强。再加上左脸上那道长疤,真是不堪入目。

徐意山还不知道自己的这张假脸,在眼光甚高的洛帝眼中得到的评价是“不堪入目”,他只是觉得难受得快要死去。洛帝像是在用目光一寸一寸地凌迟他,每到一处都像在用刀子切割,最后四分五裂,如沐鲜血。

“你知道朕为何要让君侍穿这纱衣?”洛帝嘴角带了一丝笑意。

“臣下不知。”他无力道。

“因为朕喜欢一个一个地亲手将这些扣子解开,或者是一下子撕开这衣服,听扣子全都洒在地上的声音。”

“变态。”徐意山在心里骂他。关键是这人说着这么恶心的话,脸上还是一副云淡风轻的表情。

“不过,”洛帝微抬着棱角分明的下颌,领口露出更多洁白,“自从有了阿君之后,朕就再没兴趣同其他人玩这些游戏了。朕今天只是想告诉你,不要有任何违抗朕的心思,也不要让自己显得特殊。明白了么?”

“臣下明白。”

洛帝看着徐意山从之前的愤怒到现在的平静,又起了逗弄他的心思。他从桌边起身,走到他的“顾小侍”身边,伸手揽住了少年的纤腰,在他耳边道:“你想当御侍吗?”

徐意山看他走过来就觉得不妙,他捏紧了拳头,谨慎道:“一切全凭圣上做主。”

“想就是想,不想就是不想,这个问题很难回答么?”洛帝看着他的眼睛,漆黑的瞳孔如同天下最冰冷的深潭。

“臣下不久前才当上小侍,资历尚浅,而且出身也不好,怕是难以胜任。”

“不错。”洛帝颔首,放开了他,“只是朕的八位御侍里面,有位雪璋宫的夏御侍特别不得朕心。每次朕一去到雪璋宫,他就缠上来求朕宠幸他。不光如此,他还买通了朕这乾阳宫里的太监,想尽办法要朕想起他的存在。你说,这人是不是活腻了?”

徐意山想了想,道:“夏御侍应该是过于倾慕陛下,才会如此。”

“倾慕?他不过是想坐到更高的位子罢了。雪璋宫的戚妃侍是戚太皇侍的亲侄子,一直压着他一头,所以他想要升上妃侍,和戚氏平起平坐,真是天真!”

“那陛下就不相信这宫里是有人真心爱着您的吗?”徐意山不禁问道。

“当然有。”皇帝的眼神变得柔和了许多,但当他看向徐意山时,眼中的柔色都消失殆尽,“此事不用你操心。你只需要知道,夏氏一倒台,你就有可能上位。因为至少你不会像他一样烦朕。”

“可是……”

“没有可是。如今夏氏的父亲是礼部尚书,如果夏氏没有犯任何过错的话,朕没有办法将他从御侍撤下来。如果朕没有记错的话,你的父亲是礼部顾侍郎吧?你应该懂朕的意思了?”

徐意山很不想蹚这滩浑水,但是又不能弃顾思书的父亲于不顾,为难道:“臣下也很希望能帮助陛下,只是臣下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恐怕无法达到陛下想要的效果。”

“你先回去好好想想,朕这段时间都不会招幸你了。如果你能将此事做成,朕才会再见你。到那时,你就会是以御侍的身份见到朕,朕说不定也就不会再视你为宫人了。”

徐意山在心里冷笑:这人在给了他狠狠的一耳光之后,又赏了他如此大一颗糖,端的是好心计。只是他会不会接受这颗糖就不一定了——糖果虽甜,难免有毒。

洛帝说完他想说的之后便离开了。徐意山换回自己天青色的小侍服之后,也急匆匆地想要逃离此处。他刚跑到东暖阁门口,就见邱公公正抄着手,笑眯眯地等着他。

徐意山忘记自己应当装成被临幸过的样子,看着邱公公有些尴尬。没想到邱公公一个箭步冲上来扶住他,嘴里还道:

“顾小侍,您身子不适,请慢些走。”

徐意山心里对这邱公公的好感又多了几分,由他扶着下了台阶,坐进等在殿门口的软轿里。

轿子仍如来时一般平稳,只是一路看到的景色与来时大不相同了。深黑色的夜空如浓墨泼成,一轮皎白的明月遥遥挂在天际,也似乎染上了些许墨色。

轿行云动,而墨染的流云像是正在托着月亮跟着他们一同往前走。洗净的天幕下,一座座宫殿都亮起了宫灯,一些宫人和太监往来穿梭,手中的灯笼忽明忽灭,如同天上藏起来的点点星辰。

小范见他看得起劲,靠近小窗边,红着脸小声问:“主子,您还好吗?”

“我很好,”他平静地看着小范在窗外露出的小半张脸,“谢谢你的关心。”

小范愣住了,跟着轿子的步伐慢了下来。但他随即追上前去,蹦跳着道:“回去之后,我要给主子做好多好吃的,还要将院子里的广玉兰都养到最好!对了,还有大花,那只南水院的猫,主人你喜欢猫吗……”

回到福煦宫时,众小侍都睡下了,四周寂静无声。徐意山从轿上下来,和小范一同跨进院子。

徐意山刚刚在门口就察觉到院子里有人,进来一看果然有个黑影。他让小范将宫灯递给他,走近抬手一照——

明宇杉?他怎么在这里?

“小范,你先去睡。”

“不要!主子,我担心你……”小范急急地跟过来。

“快去,我不想说第二遍。”他压低了声音,里面隐含着一丝愠怒。小范缩缩脖子,只得回自己的房间去了。

徐意山将灯笼放到圆桌上,坐上桌边的石凳。明宇杉一直阴沉着脸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却一句话也不肯说。

“找我何事?”徐意山问道。

明宇杉从桌对面的凳子上移到徐意山身边,忽然抓住他的手,咬牙切齿道:

“洛帝有没有把你怎样?”

“还能怎样?”他笑了,将手□□,一脸淡然:“不过就是侍个寝,明小侍何必为此专门跑来一趟?”

明宇杉双手成拳,死死地盯着他的侧脸:“我听人说过,这一两年来偶尔去侍寝的小侍基本都没被那人碰过,其实都是守活寡。但我不知道你是不是也……”

“你听谁说的?”

“你别管,”明宇杉又想去捉他的手,但被躲开了,“你只用告诉我,‘是’还是‘不是’?”

院子里的广玉兰在夜色里如一个个白色的小灯笼,散发着沁人心脾的芳香。夜风轻拂过白色的花瓣,将香味染上他们的眉间与鬓角。

徐意山深吸一口这醉人的香气,迎着明宇杉无比真挚的目光,缓缓道:

“怎么,半夜是你发病的时间吗,明小侍?”

明宇杉气得脸都扭曲了,低吼道:“你玩弄我!上次也是这样,玩过之后就随便丢掉,你考虑过我的感受吗?”

“完全没有。”徐意山站起身来,“你继续发病吧,恕在下无力奉陪了。”

“不行,你得先回答我的问题!”明宇杉也站了起来。

“可以。不过在我回答你之前,请明小侍先说说你上次是怎么从我房里逃脱的?”

“我……不是……我……”

“再见。”徐意山提起桌上的灯笼,只留下了一个淡淡的天青色的背影。

在徐意山侍寝之后的一个月里,洛帝开始频繁地招小侍侍寝,福煦宫里也逐渐传出了这些小侍里谁谁谁即将要当上御侍的消息。他本来还担心顾思书的父亲会因自己的不作为而受到牵连,却没想到洛帝实际是在广撒网,或者说是广发糖,连熊小侍和明小侍都没有放过。

这两个人在被叫去侍寝之后,都有来找过“顾小侍”,但他一个人都没见。他将自己关在小院里看书,偶尔去看看其他小侍的蹴鞠比赛——他已经弄明白蹴鞠的规则了,只是没有真正玩过一次。他向往这些少年在阳光下奔跑的身影和挥洒的汗水,但他知道他永远无法融入他们。当他选择复仇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他只能活在无尽的血腥和阴暗里。

这天上午,他正在院子里看小范替他找来的一本描绘沛水郡风土人情的画册,小范忽然从院子外边跑了进来,对他说有客人来了。他刚放下书,便见一个长得斯斯文文的青年小太监出现在了院门口,好奇地打量着他。

“您是?”徐意山脸上带着一丝笑意问道。

“咱家是碧泱宫的邹公公,冷皇侍大人邀您过去一趟。”

30.第二十九章

碧泱宫,这座皇宫里位置最高的宫殿,据万河国史料记载,为开国皇帝燕承天所建。最新章节全文阅读mianhuatang.la可当年这里面住的,却不是燕承天本人,而是他的宠君慕容氏。

按理说,皇侍的住所是不应当高于天子的,因为天子即是与天上神灵关系最密切之人,天赋皇权,应该住在离上天最近的地方。然而始皇帝燕承天爱他的皇侍如命,甘愿将这请了数百良匠,花费二十余年才建成的最高的宫殿让给慕容氏,自己另修了乾阳宫居住。自那以后,万河国便有了皇侍住碧泱宫的规矩,无论这皇侍受宠与否,皆是如此。

现在,徐意山就站在碧泱宫白色露台的最下方,遥望着露台顶端的那座巍峨宫殿。

他跟着邹公公拾级而上,每走一步耳边都伴随着潺潺的流水声。这露台的左右两排层叠状阶梯的中间是雕着麒麟等瑞兽的汉白玉雕图,每十阶为一层,每一层的雕图都不同,长宽都有两尺左右。细细的流水便顺着这些雕图的纹路往下流,一层接着一层,直到汇入露台最底部的清水池。

徐意山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精美的露台,一边欣赏这些雕图,一边爬这些高高的阶梯,倒也不觉得多劳累。其实如果用上轻功的话,飞到这露台最顶部也不过是几息之间的事。不一会儿,他和邹公公便到了最高处,即碧泱宫前殿的门口,一只往外喷着水的巨型青铜麒麟正张着大嘴欢迎着他们。

入得殿内,他脑海中浮现的第一个词便是“空旷”。偌大的正殿里什么华丽的摆设也无,仅有几根巨大的廊柱支撑着所有。除了这几根盘龙廊柱便是从房梁上垂下的一片片白色的纱帐,随着从殿门外吹进的大风翻飞起舞。

徐意山很奇怪为何这殿里要挂这么多不吉利的白纱。在他眼里,这些东西不仅难看,还招刺客――但他也猜不出个所以然来。邹公公替他将挡路的纱帐都牵开,两个人又走了一会才到最北边的高台前面。

白纱透光,他隐约看见高台上坐了一个人影,可是邹公公却不帮他掀起这最后的一层纱帐。徐意山只好自己动手,将那烦人的白纱扯开。

“顾小侍,你来啦?”

“参见冷皇侍大人。”徐意山拱手道。

“上来坐。”冷皇侍温和地说,同时指了指高台上香炉边上的一个软垫。

徐意山看着那软垫,心里的第一反应就是拒绝:“多谢大人美意,但臣下不敢同大人平起平坐。”

“这哪里是平起平坐?”冷皇侍笑了,“你就是坐在上面,也是比本君矮一头的,这便是合规矩的。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mianhuatang.la本君不愿让你受累,也请小侍不要再拒绝本君。”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徐意山不得不走上那高台,小心翼翼地坐到软垫上。他发现旁边古朴的铜香炉光有袅袅青烟冒出,却没有丝毫香味,堪堪挡在他和冷皇侍中间,很是煞风景。

“顾小侍,本君唤你思书可好?”男人言语温柔,一双极有韵味的凤目专注地看着他。

“这恐怕……”徐意山面露难色,故意将话说一半就停下了。既未答应又未明显回绝,这种态度可以用来应对后面的各种情况,也方便以退为进。

“本君一直觉得与顾小侍颇有缘分,只是总未寻到合适的机缘邀你过来一聚。今日一得了空,便自作主张请了你过来,也希望你不要生本君的气。”

“臣下不敢。能得机会与冷皇侍大人倾谈,也是臣下之幸。”

“既然小侍已经原谅本君,为何还要介意本君叫你的名字呢?其实本君向来不喜以位分互称,显得过于生疏。不如我们以‘你’,‘我’相称,忘记那些麻烦的规矩可好?”

徐意山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他,放在膝盖上的双手紧紧地抓着自己的衣料。冷皇侍垂眼看了看他的双手,声音里带着一丝笑意:“思书,你的胆子还是太小了。区区一个称呼,又能如何?我很欣赏你,才会如此待你。你不要想多了。”

“臣下不敢多想,只是……”

“思书,”冷皇侍打断他,“不要再自称什么‘臣下’,我们都是服侍陛下的,其实也没多大的贵贱之分,都只是陛下的君侍而已。你难道非要在此事上坚持,令我不快吗?”

“我知道了。”徐意山无奈道。

“这就对了。”冷皇侍点点头,转而对一直站在纱帐后的邹公公道:“邹全,替思书泡壶新茶来,用上易水郡新进贡的毛尖。”

邹公公的动作非常麻利,只一会儿,一杯冒着热气的清茶便送到了徐意山手上,清香扑鼻,毛尖的颜色也是翠绿可人。

徐意山知道,这冷皇侍请他喝的茶,就是有剧毒他也必须得喝。况且这冷皇侍看起来也不像心肠歹毒之人,而且自己仅是一个小侍,完全威胁不到这人的地位,这茶没可能被下毒。但他最后还是仅仅抿了一口,然后趁擦嘴的功夫将茶水全吐到了袖子上。

这期间冷皇侍一直用很温和的目光看着他,同时也饮了一口茶水。等徐意山弄完这一切,他才开口道:“思书,我听皇上说他有意升你作御侍,不知道你中意住在哪坐宫殿呢?”

他心里“咯噔”一声,暗道今天的正戏终于来了。

宫里的规矩是,如果做了御侍,就要搬出福煦宫,去其他宫殿住。但御侍因为地位太低,肯定不会是那座宫殿的主位君侍,而是要像吴妃侍那样住在配殿。总之一个宫里谁的地位更高,谁就能住主殿。

徐意山心知自己不会去害那夏御侍,所以根本没可能当上御侍,但冷皇侍都这样问他肯定是有一定道理的,他必须经受住这个考验。

“我想,陛下应当只是说说而已,并不会真的让我作御侍的。我的品貌在众小侍里都是下乘,实在配不上御侍这个位分。”

“我觉得不是这样。你如果再努力一些,还是有机会的。假如……仅仅是假设,真的非要你选一座宫殿,你会选择哪里?”

冷皇侍依旧用温柔的目光看着他。这人本就俊美如神祗,态度还这么亲切,换做一般人早就溺死在这要命的温柔里了。徐意山本来也有点被他打动,但脑子里只要一想正事就会自动排除各种干扰,所以他此时还算清醒。

他沉思道:“碧泱宫,肯定不行。霞飞宫,这可是真正要命的地方。雪璋宫呢?他觉得自己可能也和夏御侍一样搞不定戚妃侍。剩下的,还有兰璇宫,这个是孙妃侍死之前住的地方,感觉也不简单。最后便是南边的嘉禧宫,仅住着两个御侍,离皇上也远……”

“其实住在何处都是一样的。但我认为嘉禧宫可能更适合新升上去的御侍。”

“我果然没有看错人,”冷皇侍颔首道:“你很聪明。如果你当上御侍了,我一定会将你安排在嘉禧宫。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思书你可以放心了。”

“这……”徐意山被冷皇侍这肯定的语气惊到:难道连这安排宫殿也是冷皇侍一个人决定?洛帝都不会插手的么?

“嘉禧宫风光不错,是非也少,我觉得很适合你。思书,今日就先聊到这里,我有些乏了,让邹全送你回去吧。”

冷皇侍说完拍了两下手,邹公公应声而入,“顾小侍,请随咱家走吧。”

徐意山怀着满腹疑惑回到了嘉禧宫。他想破了脑袋都没想明白冷皇侍为什么要叫他过去,还对他说这么多有深意的话。

“嘿,传球!传球!”

“傻子,看我一个人进他们三个!”

“别啊,你射偏了,蠢货!早传给我不就好了……”

他刚经过星梵殿门口,就听到了热闹的声音。他知道定是又有人在蹴鞠了,索性抬脚往里走去,想借着看场球赛舒缓一下紧张的心情。

“喂,这里,看这里!”一个少年挥手要球。

“就是不传给你!”另一个少年飞起一脚射门,不过还是射偏了,皮球竟直直地朝徐意山飞过来!

他一个闪身躲过皮球,正想着该回去了,却听那少年道:“那边的,把球给我们一下。”

徐意山皱皱眉,刚要抬脚,那群蹴鞠的人中传出了一个声音:“诶,你别用脚啊,你会踢球吗?等会又把球踢飞了怎么办?”

“是啊,你会踢吗……用手捡起来给我们啊!”有人附和道。

这皮球看起来很脏,徐意山素有洁癖,不愿意用手碰它。但是围观的人中就自己离这球最近,不理会这群人就太不近人情了。这些人肯定不知道他这么爱干净,会让他用手捡也算情理之中,毕竟他还真的不会踢球。

他只好将球捡起来,走过去想递给他们,可是又有人道:“多谢啦!你就放在沙地上吧。”

说话这少年有一口洁白的牙齿,笑起来特别好看。少年一脚将球勾起来,擦了擦额上了汗水,带着球转身而去。

徐意山一心想着要赶紧回去洗手,便不再多想些什么,小跑着回了自己的栖雁院。小范见他这么急,还以为是出什么事了,也放下手里的活跟着他。

“没事,我就是想洗手。”他仔仔细细地搓洗着双手,连指甲缝都没放过。

小范笑了,“我还是第一次见您这样的。主子,咱们晚上吃红烧肉好吗?我新学的菜呢,绝对比御膳房做的好吃!”

吃过晚饭,徐意山早早地回屋休息了。他今天光应付冷皇侍就够累了,连午饭都没吃上。不过他后来也懒得让小范再做东西给他吃了,他没什么胃口,晚饭也是只是尝了一点红烧肉。

到了半夜,徐意山开始迷迷糊糊地觉得手上很痒,以为只是蚊虫叮咬,便又睡了过去。结果后来越来越痒,简直不能再入睡了,他才起身,想点蜡烛看看自己的手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一点上蜡烛,他差点没被自己的双手给吓晕过去:白皙的手背上全是一条条血红的抓痕,这些抓痕间便是细小如鸡皮疙瘩似的小红点,密密麻麻的满手都是,十分之可怖……

31.第三十章

大半夜里,福煦宫栖雁院的主屋还亮着灯,里面隐约传来些许人声。[三↑四↑中↑文↑网www.mianhuatang.la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陆太医,您一定要救救我家主子!”小范一脸焦急地站在床边,像是快要哭出来了。

“救不救得了不是陆某能说了算的,还得看你主子的命。”陆远涯将薄被掀开,隔着帕子拿起一只长满了红色细疙瘩的手。这手的手背已经几乎全被挠破,有血水从抓痕处流出。而那些红色细粒竟还有逐渐向上的趋势,已经快蔓延到病人的小臂了。

手的主人虽然看起来极为痛苦,但还是能同人进行简单的交流。陆远涯让医官青药将药箱里的银针递给他,一边施针暂时封毒,一边快速询问:

“你今日都吃了些什么?”

“早餐是……”徐意山强忍着要抓手的冲动,只说了几个字就感觉到呼吸困难,很难流畅地说出完整的句子。

“主子早餐吃的我做的粥,午餐……小的不清楚,晚餐吃了几口小的做的红烧肉。”小范帮他答道。

“你午餐吃的什么?”

“没有……我没吃……”

“青药,你跟这个宫人去找到残留下来的粥和红烧肉,我必须知道他中毒的原因。”

“不是我,我没有下毒!”小范这次是真的哭了,双手扒着床栏不愿意离开徐意山,可还是被青药板着脸给拉走了。

这两人刚一出去,陆太医就从连忙从怀里掏出一个青花瓷瓶,二话不说塞了一粒棕黑色的药丸进徐意山嘴里。

徐意山根本懒得思考这药丸有没有毒了,瞬间就咽了下去。医者要害人最是容易,逃得过初一也逃不过十五,而且他反正都已经中毒了,那就死马当成活马医罢。

“他们已经被我支出去了。你现在老实告诉我你今天都去过哪里,见了哪些人?”陆远涯深棕色的眸子直直地盯着他的眼睛。

“我也觉得不是小范……”徐意山喘了口气。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原因,他觉得吃了那药丸后感觉好了一点,“他要害我早害了,何必用这么明显的方法?”

“那你觉得你是如何中的毒?你快将毒源说清,陆某也好对症下药。”

徐意山知道此事性命攸关,虽然他信不过这人也只能如实相告,以求得一线生机。于是他陈述道:

“我今天去见了冷皇侍……他请我喝了茶,但我只是沾了一点,未入腹中。他的正殿上有一鼎香炉,生青烟,却不闻香味。之后我去星梵殿看了一场蹴鞠比赛……帮他们捡了皮球。我不知道中毒的原因,只能将我的经历告诉大人。”

听他说完,陆太医沉默了。良久,他伸手抚了抚自己唇上那片形状优美的小胡子,略带犹豫地问道:“如果让你去指认参与那场蹴鞠比赛的人,你有几成把握?”

“不可能将他们全都认出来,”徐意山握紧了拳头,“他们都穿着统一的衣服,长相我也记不住。三↑四↑中↑文↑网www.mianhuatang.la而且那皮球肯定早就被毁尸灭迹了。”

徐意山感到手上的刺痛更甚,原来是陆太医在帮他调整银针的位置。他忍住既痛又痒的感觉,心想:“这陆太医将我的思路往皮球上引,莫不是要我不要去怀疑冷皇侍?不过我也根本不敢怀疑那个人,索性就将此事算到那些踢球的小侍头上。只是这样一来肯定就找不出凶手,只有忍下这次被害的这口气,等以后再慢慢算账。”

“……如此说来,你中毒这事就很难找到毒源了。没有毒源的诊断就只能今后慢慢排毒了。我看顾小侍吃了陆某的药丸后情况有了好转,说明这毒并不会危机到生命,只是发作快,来得猛,要痊愈还是很有希望的。”

“这毒可有后遗症?”

陆太医摇头,“难说。连你到底是为何中的毒,中的是何种毒都无法确定,还谈何后遗症?小侍目前的当务之急是好生养病,后面的事日后再说吧。”

徐意山也觉得这陆太医说得很有道理,便不再多想,喝了他熬的药后又很快睡了过去。

不知睡了多久,他被手上痒醒,同时也感觉像是天亮了,可是眼皮却怎么也睁不开。他不由得挣扎起来,耳边隐约传来小范的声音,好像是叫他不要乱动,怕弄散了手上包的药……

徐意山脑子里混混沌沌,也不知道自己做了些什么,当他再恢复意识的时候,眼皮上的光亮没了,应该又到了晚上。他想,他睡了一天了,一定得起来――但还是困得立即睡了过去。

他就这么半醒半睡,渐渐竟不知身在何处。被痒醒了就抓抓手上的绷带,感觉不那么痒了就能马上睡过去,直到有一次清醒的时候他发现有人在他床边,紧紧地捉着他的双手,让他无法再抓自己的手……

“放手……小范……”

那人听了这话,将他捉得更紧,还俯身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可是徐意山一句也没听清……

或者说,是他早上完全醒过来之后,一句话也没记住。

“小范,昨晚那人是你吗?”徐意山靠在枕上,一边表情淡定地喝着苦到咋舌的药,一边问正在擦桌子的小范。

“啊?昨晚?对不起……主子,我昨晚没有守夜。小的太累了,前天晚上一宿没睡……”

“没事。”他懒得再听小范的解释,只是端着药碗,进入了沉思。

那人是谁?真的不是小范吗?难道说,是明宇杉?

在徐意山生病卧床的一个月里,想要来他这栖雁院探病的小侍不知凡几,都被他给回绝了。他对外只说自己得了严重的风寒,会传染人,让小范将他们都打发走了。

好笑的是,“顾小侍”大热天得风寒,几乎没一个人对此事提出怀疑。更加好笑的是,被关了一个月才放出来的英小侍居然也拎了补品来看他,而且还来了不止一次,在院门口大吼大叫地非要进去。在屋里养病的徐意山就在这些吵闹声中该干嘛干嘛,手上的红疹子也消下去了许多。

当最后一次陆太医来看他的时候,他的双手已经不那么恐怖了,他还能用包裹着纱布的右手翻书和写些歪歪扭扭的字。

就在他以为自己可以远离风波,专心收集些有用的信息报告给淮王的时候,福煦宫里来了一位意想不到的人,也引发了一场前所未有的祸事。

来人便是雪璋宫的夏御侍。

徐意山被叫去见驾的时候,他的心里只有一个想法:这人必定是来找茬的。试想,当皇帝频频告诉小侍们有人即将被撤下来,而你们只要努点力就能取而代之的时候,这即将被撤下之人怎么可能不反击?况且这人还忍了这么久,肯定是有所准备。

他跟着一群小侍走到星梵宫前殿的院子里,这里是一块比较宽阔的沙地,平时多被小侍们用来作为蹴鞠的场地。当然每个殿都有这么一块沙地可以用来蹴鞠,只是星梵殿这处最大,可以容纳更多人罢了。

他刚一进院子,就被最前方台阶上站着的人所吸引:好一个俊俏少年郎!

不用说,这高挑少年肯定就是夏御侍了。只见他穿着件檀色的对襟沛水锦长袍,袍子的下半段上绣着极精美的仙鹤展翼图,没有束腰,更显得身姿风流。他生得极美,一双桃花眼如同朦着南郡的烟雨,朱唇似血,衬着白皙小巧的下巴和喉结,整个人就像是从话本小说里走出的画仙。有点美中不足的是,少年一直微抬着下巴,神奇过于倨傲,像是在宣告着什么――可他的脸上又始终带着一丝苍白的脆弱。

徐意山想,果然是洛帝选出的君侍,没有一个不是人中龙凤。如果洛帝不是深爱着冷皇侍,面对这么多各有特色的美人,他又该如何选择呢?

其实这夏御侍还真是有资本要求更多的,毕竟他长得这么好看,这副强撑的姿态又是这么容易惹人怜惜:只是可惜那杀千刀的皇帝不解风情。

夏御侍见人都到得差不多了,便清清嗓子,开口道:“近日来,关于本君即将失位的谣言甚嚣尘上,本君本不想理会,可奈何已有不少小侍跑到本君的雪璋宫来闹事,胆子未免也太大了些!”

包括徐意山在内的众人心中皆是一惊:这两个来月里竟然已经有这么人蠢蠢欲动了?还敢跑到人家的地盘上去示威?

夏御侍停顿了一下,接着道:“虽然这些小侍明面上是来关心本君,或者是去找戚妃侍聊天,但是目的大都只有一个,那就是看看本君到底是什么样子,过得好不好。既然如此,本君今天就站在这里让你们看个够,只希望你们今后不要再踏进雪璋宫一步!”

“这句话可说得够狠。不踏进雪璋宫的意思,不就是让他们不要再想着联系上戚妃侍,打这御侍位分的主意了么?”徐意山心想道。

“在下不同意夏御侍所说。雪璋宫毕竟不是夏御侍一个人的,还请位于配殿的夏御侍不要太过霸道。”

明宇杉一开口,徐意山的心跳就快了几分,暗自替这人着急。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种话刺激这夏御侍,这不是主动找不痛快吗!

果然,夏御侍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他指着最前排的明宇杉道:“我记得你。你才被陛下叫去侍寝后没几天,就找上了戚妃侍,你是不是故意跟本君过不去?”

明宇杉笑了,“夏御侍的心思好生简单。如果同戚妃侍聊天便是与你过不去,那么我是不是可以说,你同戚妃侍有仇怨呢?”

“放肆!”夏御侍走下台阶,“本君毕竟高你一等,你怎敢如此同本君说话?”

“反正你过几天就不再是御侍了,我怎么不敢?”

“你!”夏御侍抬起了手,看样子是想扇明小侍一巴掌,但他最后却将手缓缓放下了,面色如蜡,额上也渗出了汗水。

“是啊,他过几天就要被撤下来了,现在还这么嚣张,是不是不怕我们整死他呀?”英小侍抄着手,在后面火上浇油道。

“说得没错”,又有人附和道,“被人欺负了不敢还手,夏‘御侍’怎么和才被放出来的英小侍一样孬啊,真是让我们大、开、眼、界。”

夏御侍浑身抖得如同筛糠,豆大的汗水从两鬓滑落。他的桃花眼里也浸着亮光,似要从里面坠出精美的珠子。只见他又走近了明小侍一步,两个人几乎是贴在了一起。众人都伸长了脖子想看这夏御侍如何教训他,还没看清楚,便听到明小侍发出了骇人的吼声:

“他――他用刀子杀我!”

几个理他们最近的小侍都尖叫了起来,往后退了几步。徐意山赶紧挤上前去,却看见明宇杉倒在血泊里,胸前还竖着一把明晃晃的短匕!

怎么可能!

这种场面实在是太戏剧化了,徐意山完全接受不了,脑子只有“不可能”这三个字。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走上前扶着明宇杉的头颅,一时间竟不知道该怎么办。

有人已经跑去叫太医了,还有人将凶手狠狠地制住了,那他呢?他就这么看着明宇杉流光鲜血,然后死去?

令所有人都没料到的是,第一个赶来福煦宫的却不是太医,而是――冷皇侍。

男人每走一步,人群就自动散开。他的脸上依旧一副云淡风轻,步伐虽快却仍是如履云端,衣袂飘飘,恍如神祗。

看见冷皇侍到了,一直光顾着呕血的明宇杉似乎恢复了一丝元气。他吐出一口血沫,苍白如纸的脸上带着一丝笑意,对男人道:“您答应我的事……一定要……”

冷皇侍只皱着眉不语,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明宇杉满意了。他又看向徐意山,“你把头低下来……”

徐意山照做,还裹着纱布的手上早就被这人掐出了血痕,“你……要小心的不是冷……而是……”

话没说完,他就感到自己的手被人彻底松开了,怀里的头颅也无力地垂了下去。他看得很清楚,没有人灭明宇杉的口,是他们命数该如此。

冷皇侍见徐意山既悲伤又茫然的表情,正要开口,邹公公从后边跟了上来,在他耳边低声道:

“大人,司秋那边也得到消息了,正往这边赶过来。”

32.第三十一章

“大人,司秋那边也得到消息了,正往这边赶过来。最新章节全文阅读mianhuatang.la

冷皇侍微微颔首,对着徐意山道:“你且将明小侍放下,本君定会严惩凶手,还明小侍一个公道。”

徐意山蹲在地上,仰望着这俊美如神祗一般的男人,心里忽然涌上一股怨气,道:“大人一向仁慈,难道还会让夏御侍一命偿一命吗?”

“本君自有主张。”冷皇侍道。

徐意山心想,这个人似乎对别人的死亡毫不在意,无论是对着当场被毒死的孙妃侍,还是对着此时的明宇杉,这姓冷皇侍的脸上似乎连一丝焦急和悲痛都未露出。更何况明宇杉似乎还和这人有过什么约定。如果这人真的那么宅心仁厚,怎会如此冷漠?

毕竟明宇杉除了性格有些古怪之外,对他还算是不错,徐意山还做不到对此人的死去无动于衷。如果,他之前答应在明宇杉侍寝之后和他见面,是不是就不会有今日的惨剧了?徐意山在有些自责的同时,想着一定也要让这夏御侍也付出血的代价。

而“凶手”夏御侍则一直被两个侍卫按着跪在地上,呆看着自己满是鲜血的右手,桃花眼里似笼着一片白茫茫的浓雾。

冷皇侍走到夏御侍跟前,却也不是要询问他,而是对着那两个侍卫问道:“你们看清楚事情的经过了吗?”

“回大人,是这样的,夏御侍被明小侍的言语激怒后,拿出藏在袖子里的短匕将后者杀害了。”

“那你们为何不阻止他?”男人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愤怒的情绪。

一个侍卫跪了下来,道:“他们当时贴得非常近,当我们注意到这边的时候,却是来不及了,只是恰好看见了结果。”

“废物。”就算是在骂人时,这人也是极为优雅的,“你们不能再待在宫里了。明天自己去领了罚,然后永远消失在本君面前。”

正当这时,夏御侍突然回魂了,伸手想去抓男人的袍角,一边伸手一边大吼道:“我明白了!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他是自杀的,根本不关我的事!他在害我!”

“那你如何解释这把短匕?”冷皇侍问道。

“我……我只是想吓唬吓唬他。而且,我拿出匕首的时候,刀刃明明是对着我自己的。我还没反应过来……手上就……”

“你既然带着凶器到福煦宫,就很可能怀着伤人的心思。现在人证、物证皆在,你又何必再继续狡辩?”

“他说的也许是真的!这姓明的一向诡计多端,难保此事不是阴谋!”英小侍忽然跳了出来,脸上居然还带着笑意。三↑四↑中↑文↑网WWW.mianhuatang.la他脸上伤疤的颜色比徐意山的浅了许多,这令徐意山不禁后悔自己当时下手还不够狠毒。

冷皇侍的颈项微微转过一个弧度,仅仅是用余光看了英小侍一眼,后者便噤声了。

“太医来了!”不知是谁在后面喊道。

人群纷纷往后推开,留出一条宽阔的道路给这顶青色的小轿。两个抬轿太监将轿子刚一放下,一个圆溜溜的中年太医便从里面滚了出来,准确无误地落到冷皇侍的脚下:

“参加冷皇侍大人。”中年太医扶了扶自己歪掉的顶戴花翎,一脸谄媚。

徐意山本就对这太医姗姗来迟极为不爽,现在看他这副狗腿样子,心里更是厌烦。他不由得怀念起总是出诊神速的陆远涯陆太医,可惜那人的官衔太低,只能医些小病小痛,人命关天的事是轮不到那人的。

“郑太医,你快去看明小侍。”

郑太医遵命,走到明宇杉旁边,顶着徐意山似要杀人的目光开始探鼻息。其实大家都知道明小侍肯定是没救了,此时不过是走个过场,由这太医宣布一下确切的死讯。

“冷皇侍,还有各位君侍,恕在下无能,这位小侍是怕是……”

话还没说完,人群里忽然爆发出了大哭的声音。众人都被这撕心裂肺的哭声惊住,一时间竟无人说话。徐意山回头看去,见熊小侍,还有胆子很小的关小侍,甚至是那说话刻薄的汪小侍俱都红着眼眶,好像就只有他一个人未曾流过一滴眼泪。

夏御侍也哭了起来,想要挣开身后的束缚,去触碰他一直没有够到的袍角,却只能被压在沙地上,满是泪痕的脸上沾着黄沙,狼狈不已。

就在所有人都被死亡的悲伤感染之际,一顶朱红色的四人抬软轿出现在了星梵殿门口。

“司秋贵侍到――”

众人都不禁向后看去,有的人甚至屏住了呼吸。

只见一支金绞丝雕花的烟杆挑起了红色的绒布帘子,从轿子里走出一位穿着绯色长袍的男子,就像一团烈火,灼烧着所有人的眼睛。没有人关注他穿的到底是什么式样的衣服和鞋子,大家都只是被他的容颜和气度吸引,绝代风华,当是如此。

男人慢慢从沙地的那一头走过来,微抬着下颌,挑着眼角,指间浑不经意地把玩着那支纯金的雕花烟杆,长袍拖曳,带起些许沙尘。

“冷皇侍。”男人站定,微微一笑。

冷瑜君的眉间稍有隆起,最后却都如同被清风抚平,化作温和的笑意:“你的身体可好些了?”

“一直很好,没有不好过。”司秋敷衍地答他一句,目光一直锁定在徐意山身上。

徐意山虽然被他看得心里发毛,但也不愿离开明宇杉的尸体一步,他总觉得今天发生的一切都很诡异,而造成这一切的源头就在明宇杉身上。

司秋贵侍走到徐意山身边,背对着冷皇侍:“你这是都处理完了么?”

“未曾。此事事关重大,须让圣上也知道事情的原委,再由圣上和本君一同决定最后的结果。”

“如果本君要为夏御侍求情,冷皇侍可有意见?”

此话一出,徐意山的第一个反应便是:这夏御侍是淮王的人。可他又觉得这夏御侍心机太浅,不像是细作,更有可能只是司秋贵侍招揽的君侍之一罢了。

众人面对司秋为凶手求情,有的自然是愤慨,而大多数人则是事不关己,静观其变。只有夏御侍的眼中迸发出了希望的光芒,眼珠不错地看着自己的救星。

冷皇侍笑了,“我方才答应了思书要严惩凶手,怎可悔言?”

“本君身为贵侍,难道就没有丝毫干预的权利了吗?还是说,在你眼里,本君不过是个摆设?”司秋转身,眼神凌厉。

“司秋贵侍当然不是摆设,只不过按宫里的规矩,你的求情未必能有作用。”

“这么说,冷皇侍这次是铁了心要夏御侍的命了?”司秋一步一步地走向那个嘴角带着一丝微笑的男人,未拿烟杆的左手渐渐放到了他自己的腰间。

“你那些装模作样的仁慈呢?现在怎么不表现了?”司秋贵侍靠近冷皇侍的耳边,低声说道,“你别忘了,我要杀你就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轻松,只是我暂时还不想动手罢了。”

冷皇侍垂眼看了看他腰间缠着的乌鞭,也压低声音笑道:“你是不愿,还是不敢?你做的那些事情,我都已经向圣上禀明过了。圣上只对我说:‘阿君,不要理会那个疯子,暗卫会好好保护你的。’这下你满意了吗?”

“满意极了。”司秋一把扯下腰间的长鞭,偏硬的鞭稍掠过沙地,扬起半圈沙尘。他握鞭转身,朗声道:“经过本君同冷皇侍的商议,由本君先对夏御侍采用鞭刑,之后掌刑司再对夏御侍从轻判罚。”

冷皇侍漠然地看着他血色的背影,没有出声反对。

夏御侍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鞭子,发抖哭泣的同时,也流露出了感激的神色。却不料一鞭下来,他便痛得似去了半条命,连哀嚎都发不出了。

一鞭,两鞭,三鞭……鞭子挥舞的声音伴随着偶尔的嚎哭声,就是众人耳中听到的全部了。包括徐意山在内,都被司秋下手的狠劲给惊呆了。

徐意山觉得很奇怪,既然司秋不愿这夏御侍失了性命,那又何必亲手将这人给打死?

他将全部的精力都集中在鞭子上,才慢慢发现,其实司秋只是看起来打得狠,鞭子落下的时候却有稍稍停顿,而且每次鞭打的地方都不一样。再加上有扬起的沙尘掩住那些鞭痕,众人便看不到伤口的实际情况了。

其实徐意山对夏御侍是凶手这事已经有了怀疑,所以对司秋保他也没有太激烈的反应。他只想知道真相――想知道明宇杉临死前叫他小心的人到底是谁。

“弄走。”司秋贵侍最后甩下一鞭,夏御侍终于支撑不住,晕了过去。两个侍卫将已经成了“沙人”的夏御侍拖走,沙地上留下了两道断断续续的血印。

“剩下的事就交给冷皇侍了。”司秋将满是鲜血的鞭子缠回腰上,脸上带着几分得意。

冷瑜君没有理他,转而对众人道:“夏御侍就先留在掌刑司,等候陛下和本君的裁决。明小侍的遗体会由他家乡的人领回,出殡等事宜也不再归皇宫管辖。尔等切勿在宫中为其立坟,若要祭拜,也必须先经过本君的同意。”

徐意山听到此话,心里又涌上些许悲意。妃侍以下的君侍,生时便没有得到多大的尊重,死后还不能进皇陵,更别说和皇帝合葬了。也就是说,皇家其实从未将这些人视作自己人,只当他们是低等人质或者是玩物而已。

他又想到,明宇杉是沛水郡郡守的嫡子,比慕清迤那沛水郡都督庶子的身份要好上不少,却终都落到如此下场,那他们自己呢?在这宫里凡行错一步,便要付出生命的代价,到时候亲人来领尸首,不知道该有多伤心。但他的父亲和父侍……

徐意山跟着人群走出星梵殿的时候,恰好看到司秋贵侍的朱红软轿被抬起,而在轿窗边扶着轿子的正是许久未见的房诚。

他看到房诚低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一些小侍对着房诚带着伤疤的脸指指点点,最后都将目光落到了有着相同伤疤的徐意山的脸上。

徐意山似毫无所觉,只是看着轿子走远,直到那个朱红色的小点隐没入深深宫墙。

33.第三十二章

天幕晦暗,似要落雨。(www.mianhuatang.la $>>>棉、花‘糖’小‘說’)

徐意山坐在窗前,手里捏着细狼毫,心思烦乱,毫无落笔的意图。不知是否是受这天气影响,他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而这几日以来的平静都不过是假象。

明宇杉的尸体还摆在掌刑司的后院里等着家人领回。他偷偷去看过一次,那尸体的右下腹已经开始出现尸绿,脸还是那张脸,就是面色呈灰,浑身散发着冰冷的气息。

经过冷静下来之后的不断的思考,他觉得明宇杉去挑衅那夏御侍更像是有意为之,而明宇杉也很有可能是自杀的,毕竟那夏御侍的表现不像是会狠心杀人的凶手。问题在于,这明宇杉活得好好的,为何要寻死?

虽然明宇杉极有可能是受人指使,被安排去害那夏御侍。但这种两败俱伤的方法,实在是太过匪夷所思。

他正出神,呼啸着的狂风从窗棂灌入,沉木镇纸不住地在桌上震动,洁白的宣纸如一张张展开的蝶翼,翻涌着似要乘风而去。而院子里的广玉兰也被吹打得七零八落,恹恹地耸拉着脑袋,似乎正对着自己失去的花瓣黯然叹气。

“主子,怎么办呀,这几天连着下暴雨,我养的花都快死光了!”小范在院子里跑来跑去,想尽办法挽留这些脆弱的花花草草,可是收效甚微。

“哈哈,救不了就别救啦!就你这笨脑袋,还能想出什么好法子不成?”伴随着一阵少年人的清亮的笑声,一个紫色的身影蹦跳着进入了小院,“快走快走,冷皇侍说有重要的事情要宣布,让我们都去星梵殿那边集合。”

徐意山虽然有些奇怪为何是这熊小侍跑来通知他,不过他也懒得多问了,就跟着熊小侍往星梵殿行去。

当他们路过明宇杉生前住的小院的时候,熊弥霄忽然道:“明明死得好惨,真希望冷皇侍带来的是那夏御侍要被杀头的消息。”

徐意山一时不知如何回答他,便回过头去看那开满了淡粉色木槿花的院子。他想起有曾经很多次,当他躺在院子里的藤椅上看书时,总能看到那人站在斜对面的院子的门口默默凝视着他。

如果是以前,他会觉得那人又发病了,会赶紧让小范将院门关上。(WWW.mianhuaang.LA 好看的小说可是现在,他倒是希望每次一推开门,就能见到那人的猥琐笑容。只是木棉花犹在,人却不会再归来了。

天气阴沉,乌云滚滚。迷蒙之间,他仿佛又看到一个蓝衫少年正闲散地倚在门栏,身后粉色木槿丛丛,开得天真烂漫。可当他眨了次眼,不仅那蓝色的人影不见了,连繁花都化作了满地落红,甚至连那座小院都快要消失在他的眼中……

当他们走到星梵殿的时候,天上已经飘起了细雨,众人站在有些泥泞的沙地上面,苦不堪言。

沙地最前面的台阶上坐着穿着一身白衣的冷皇侍。因为有屋檐遮挡的关系,他没有淋到雨,只是袍角上有些干涸的泥点。他旁边站着的是邹公公,双手捧着圣旨,脚边是一把雕花柄油纸伞。

雨越下越大,天际已经隐隐有沉闷的雷声传来,众人都不免有些担心待会要淋着暴雨走回去。徐意山倒不怕淋雨,他只觉得四周的空气十分沉闷,隆隆的雷声更像是擂在他的心上。

“邹公公,开始吧。”冷皇侍抬手,邹公公随之展开金黄的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雪璋宫夏御侍品行不端,谋害人命,现剥夺君侍位分,并处以杖刑三十,打入冷宫,终身不得复位……”

众人听到夏御侍只是受些活罪,不用偿命时,多少都有些不平。徐意山心想,冷皇侍果然是向司秋贵侍妥协了,这般结果应是经过多方势力较量之后得出的。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为明宇杉难过,因为那个人的目的或多或少都已经达到了:夏氏已毁,有新人即将上位。

“福煦宫顾思书温正恭良,珩璜有则……”

邹公公刚念出前半段话,徐意山心里就似被天上的闪电劈中,惊吓之余又忽然通透了许多——原来明宇杉让冷皇侍答应他的就是这件事!

想不到自己的升迁机会竟是那人用命换来的。怪不得之前冷皇侍召他去谈话时的语气那么肯定,原来这一切都是早早就安排好的。如此说来,他应该会被赐住冷皇侍说的嘉禧宫了。

有些心思敏捷的小侍刚一听到“福煦宫顾思书”就知道要发生什么事了,都转过头盯着徐意山看,眼神中有吃惊,有嫉恨,甚至还有嘲讽。他身边的熊小侍和关小侍却还没反应过来,只是呆呆地看着台阶上的人。

此时的雨点已经逐渐转化为了倾盆暴雨,灰暗的天际似被谁撕出了一个豁口——天河决口,源源不断的河水泛滥到了人间,旨在将万丈红尘都统统淹没。

“……慈心向善,谦虚恭顺深得朕心,曾奉太皇侍懿旨册为小侍,现奉圣谕册为御侍,赐住——霞飞宫。钦此。”

霞飞宫?!

正此时,一道雪亮的闪电划过天际,徐意山感到自己的脸色亦如那电光般惨白。惊雷阵阵,暴雨如瀑。他顶着从头灌下的雨水,使劲睁大眼睛看着冷皇侍,看到那如天神般的男人也正望着他。男人的嘴角依旧带着温和的笑意,檐下密密织成的雨丝像是为他的脸上覆了一层面纱,隐隐约约,如梦似幻,看不真切。

若是在从前,他一定会为这温柔的笑容所感染,可是此时此刻的他却只能感到恶心。

“思书,恭喜你当上了御侍,还不快上来领旨。”冷皇侍笑道。

徐意山承受着众人各异的眼神,也承受着漫天的雨瀑,一步一步地走向台阶。他的脚下是如沼泽般泥泞的沙地,每走一步,都好像又往下陷了一层。当他走到邹公公面前时,他觉得自己似乎已经陷入了地狱的最低层,光是下跪和抬手就耗光了他全部的力气。

“恭喜顾御侍。”邹公公躬身,将圣旨双手递给了台阶下方的徐意山。

当他接过圣旨的时候,竟觉得手中的这段锦布似有千斤之重,沉重地压在他的脊背和心间,令他难以呼吸。

回到栖雁院之后,徐意山将自己锁进屋子里,一个人也没见。可就算是院门紧闭,前来敲门的人还是络绎不绝,甚至还有人故意在门口大声说些难听的话刺激他。

小范刚得到自己的主子升为御侍的消息的时候,别提有多开心了,但现在他却为主子的情况发愁。主子好像一点都不高兴,而且院门外的小侍们像猛兽一样可怕,都快把门闩给敲落下来了。

“主子,霞飞宫的人过来搬东西了,您开开门吧!”

徐意山将房门打开,霎时间涌进了一堆人:房诚,花公公,还有霞飞宫里一些眼熟的宫人和太监,尚衣局的人……

“小山,你还好吗?”房诚指挥完众人搬东西,便将脸色苍白的徐意山拉到一边,忧心忡忡地看着他。

“房大哥,我没有想到……”

“没有想到上位的是你吗?其实你也不用太感激那个姓明的,他说不定也没安好心。不过你上位了对我们的计划还是很有用的,你还记得我拜托你的事吗?”

徐意山看着房诚脸上的伤疤,道:“记得。其实无论明小侍的目的是什么,我都会记住他这个人。我没想到的其实是我又要回到霞飞宫。”

“回到霞飞宫也没什么不好的,”房诚笑了,“有我们互相照应,还怕什么?”

徐意山点点头,心想:“面对司秋,我们两个照应也没用。”但他没有说出口,反倒是露出了安心的表情,目的当然是让房诚不再为他担心。房诚见他情绪有所好转,便也加入了搬东西的行列。

徐意山刚想自己动手收拾东西,尚衣局的人就冲上来了,举着软尺在他身上比比划划,还有人捧着本子仔细记录数字。

花公公见徐意山一副不耐烦的样子,弯着腰走上前来,笑道:“恭喜顾御侍!当上御侍之后,您就能享受到各种好东西,不仅有穿不完的新衣裳,还有各种山珍海味……”

“花公公夸张了。”徐意山决定在这人越说越离谱之前打断他。

“您不知道,霞飞宫里的大伙儿都盼着顾御侍回来呢!毕竟您也算是咱们霞飞宫出来的,就跟家里人一样……”

徐意山正想掏出银子堵住这人的嘴,小范从屋外跑了进来,一脸兴奋道:“主子,接人的轿子来了,让咱们先过去霞飞宫,说是那边都收拾好啦!”

心知该来的总会来,徐意山不再逃避,往院门外停着的两人抬青色小轿走去。院门口站着的一群人的脸色他也懒得关心了,只注意到熊小侍和关小侍两个人牵着手,满脸的不舍和担忧。

他坐到软垫上,刚一坐下就觉得哪里不太对。这轿子里没有镶夜明珠,显得十分昏暗。他将轿窗的帘子卷起,可是刚刚才下过暴雨,窗外也是一片阴郁。

随着轿子的行进,他感到这轿子越来越摇晃,自己坐着的地方也传来一阵阵刺痛。徐意山将软垫拿起来,揭开表面的绒布,看到了一排排密密麻麻的银针。

34.第三十三章

是谁要害他?

上次是下毒,这次是藏针,目的却都不是要取了他的性命,反而更像是一种警告。(www.mianhuatang.la 棉、花‘糖’小‘说’)徐意山不知道这两次是不是同一伙人做的,但他能确定的是现在这两个抬轿子的太监一定脱不了干系。

他将软垫放在膝上,仍用厚绒布掩好,他倒想看看这两个太监要将他抬到哪里去。

“顾御侍,霞飞宫到了。”一个太监扯着公鸭嗓说道。徐意山一路上都在观察窗外景致,见他们确实是往霞飞宫走的,便构思了一个新计划。

“你且进来扶下我,我头晕得动不了。小范,你力气小,就在外面候着吧。”

只见轿帘打起,小太监伸进半个身子想要扶他,徐意山扶额道:“不行,你得再进来些。还有,小范,你先带着另一个公公先进去通告一声我已经到了。”

站在轿门处的小太监依言照做,轿帘刚一放下,四周就变得漆黑无比,徐意山抓住找个机会,一掀绒布,一只手将软垫整个按到小太监的脸上,而另一只手也趁机捏住了他的脖子!

他开始还担心这小太监会武功,但现在看这太监脸上各处都碰着针,动都不敢动的情形,便知道自己赌对了。

“这些针暂时还不会真正伤了你。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只要你说了真话,我就放你一马。如果你挣扎或者说假话的话,我就只好用力往下按了。”

“主子,这位公公不愿意跟我走,他说他也要进来扶您……”

“怎么,公公连御侍的话都可以不听了吗?”徐意山向着轿外大声道。

待小范和另一个抬轿太监走远,徐意山才挑眉问道:“你的选择是?”

“我……不知道。”感到自己每说一个字,嘴唇都在针尖上擦过,小太监头上的汗水越来越多。

“你不知道?是谁让你将轿子抬得那么摇晃的?”徐意山将软垫往下按了按,仍留了一点余地让这太监勉强能够说话。

“是……司秋……”

“很好。我会向上面请求以后每次出行都由你来抬轿。”

知道这抬轿的小太监算是逃不出他的手掌心了,徐意山仍不满意。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mianhuatang.la如果这事真是司秋做的,这小太监也是司秋的人的话,倒也不是最坏的情况,毕竟他和司秋都是为淮王办事的。怕就怕这小太监说了假话,那么事情就复杂了。但无论是哪种情况,他都不愿意直接杀了这小太监,杀了他只会徒生事端。

徐意山心知自己目前位分尚低,要找司秋或者是其他人报仇都十分困难,很有可能会暴露自己的身份,所以还是打算先按兵不动。

他被分到的是霞飞宫的东配殿,和住在西配殿的吴妃侍遥遥相望。

这间东配殿虽然看起来很小,但里面各种物什应有尽有,装潢也很精致。东边一间暖阁,西边一间书阁,都有五彩的锦帘和绸屏遮着,殿中央是用来会客的小厅,一鼎青铜炉正冒着袅袅白烟。

七个模样普通的宫人和太监整整齐齐地站在小厅中间,垂首等着新上任的“顾御侍”的吩咐。徐意山想,这些人肯定都是各个势力派来监视他的――因为没有权力,便无法拥有自己的势力,下场就是这样处处受人监视,被人利用。如果他能有一点权力的话,不仅能少被欺负,还更有利于复仇……

徐意山刚搬到霞飞宫没几天,想要上门来拜会他的人可称得上是络绎不绝。福煦宫的小侍们,各个宫的御侍们,他不可能全都回绝,便挑了几个他觉得有一定利用价值又没有太大影响的见了。见面谈的内容无非是些无关痛痒的闲话,两个陌生人坐得端端正正地说这些其实很是尴尬,所以徐意山每天最烦听到的就是谁谁谁要来找他了。

真要说到站队这个严肃的话题,其实没人敢挑明了和他说。徐意山表面上无论怎么看都是司秋贵侍的人,可他暗地里却是戚皇侍的棋子,这事估计也没几个人知道。最奇怪的是,这两位大人物最近都没有召见过他,反而是同宫的吴妃侍让他过去得勤。

这不,他刚吃过午饭,就又要去给那吴妃侍请安了。

“顾御侍,坐。”吴启坤用手里的折扇指了指右下方的红木椅,他怀里坐着他最宠爱的小太监化雨,后者正喂他吃着紫葡萄。两人行为颇放浪,倒也不避着徐意山。

这些日子以来,吴启坤“散人君侍”的名号已经传出去了,就连宫外的老百姓都知道皇上有个不爱争宠的妃侍。洛帝听闻此事后只是不在意地笑了笑,而南郡总督大人则气得吹胡子瞪眼,责怪家里那性子冷淡的爱人没教好小儿子,不能为他的仕途增添助力。

徐意山装作没看出这两人的关系,面不改色道:“妃侍大人贵安。不知大人今日找臣下所为何事?”

“顾御侍啊,你说你已经来过本君这里好几次了,怎么就没点观察力呢?”吴启坤手里轻轻扇着纯白的折扇,一脸的无奈。

“比如?”

吴启坤将折扇收起,用扇子挑起化雨白皙的下巴,在后者的脸蛋上狠狠嘬了一口,惬意道:“比如这样。顾御侍难道不觉得惊讶吗?”

“既然是大人的选择,臣下便无权干涉。”

“你还真是滴水不漏啊……上次化雨被司秋贵侍罚耳光的时候,你也在场吧?”

“大人的意思是?”这次吴妃侍不单是请他吃水果了,竟然还跟他说起了这件事,徐意山心里开始有了警惕。

吴启坤将扇子复又打开,扇着风道:“本君这西配殿就是热,放几个冰盆都没用。化雨,你带他们几个重新换些冰进来,去吧。”

化雨被扇子轻轻打了下屁股,不情不愿地从吴启坤腿上下来,带着殿里的四个下人往外走去了。徐意山每次来这里也没想着带上小范,所以整个宫殿里就剩下他们两个人了。

“你是怎么看待司秋的?”尽管吴启坤压低了声音,可大殿里还是有回音传来。这座西配殿比徐意山住的东配殿要大上许多,各种摆设也体现着主人的身份,但比之霞飞宫的正殿锦枫殿还是少了几分奢华。

“司秋贵侍是陛下最宠爱的君侍,身份尊贵,臣下很敬重他。”

“你是敬重他,可是他是怎么对你的?”吴启坤从座位上起身,走到徐意山身边,“上次你被他责骂,本君可是看在了眼里。当时的你不过是个小小宫人,所以才会被他整治得那样惨。可是如今你已经是御侍了,你就从来没有想过反击吗?”

徐意山脸上露出惊恐,道:“臣下从未想过要违抗司秋贵侍,也……也请大人说话小心些。”

吴启坤低下头,在他耳边道:“本君看你并非池中物,只是暂时潜于池中罢了。他曾经那么对你,只要是尚有一丝血性的人,便不会永远忍气吞声。同样地,本君也忍不了他当着本君的面欺负化雨。你还记得被毒死在戚太皇侍的生辰宴上的孙妃侍吗?他就是被同宫的两位御侍合力给整死的――他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大……大人,时候不早了,臣下可能要先走一步……”

“别,”吴启坤按住他,用折扇挡住两人的脸,“当日在菀心殿上,你为另一个宫人辩解时神采飞扬的模样就给本君留下了极深的印象。你不是胆小怕事之人,为何偏要装成那池中愚鳖?金鳞终要化龙升天,本君愿作那祝你一臂之力的人。也只有除掉司秋,本君才能真正在这宫里逍遥,否则‘散人君侍’永远只是个名号罢了。”

他每说一句,徐意山的心里就跳快一拍。明知道这吴妃侍只是在试探他,但他脑海里总停不下来对司秋贵侍报仇的臆想――这对他来说是个巨大的诱惑。他看得出来吴妃侍和化雨也是恨司秋的,他只是不肯定这恨意到底有多深,有没有深到让眼前这人真的愿意放手一搏。

“大人,在背后议论其他君侍并非君子行为。臣下会忘记今天发生的所有,只希望大人不要再提起此事了。”徐意山将扇子推开一些,义正言辞道。

吴启坤摇摇头,脸上带着一丝笑意道:“你现在如此坚决,不代表你未来不会改变心意。我等着你的好消息。”

徐意山走出西配殿的时候,刚好碰到化雨带着那四个下人回来。他们每人手中都捧着一个黄铜冰盆,一路上有说有笑的,怀里的寒冰在暑天里喘着诱人的白气。

化雨第一个看到了徐意山,赶紧向身后的几人使了个眼色:

“恭送顾御侍。”

“顾御侍”颔首,却是站在原地看那化雨的背影看了良久。他始终不明白出身颇好的吴妃侍为何要钟情于一个小太监。

“主子,您可算回来了……”

“出什么事了?”

小范欲言又止,站在一旁捏自己的衣角。

“说吧。”徐意山放下温度适宜的清茶,盯着他的眼睛。

“外面有个宫人等您很久了,说是您的‘老朋友’。我们怎么赶他都赶不走……”

“他有说他叫什么名字么?”

“叫慕……什么的,好像是慕青衣?”

35.第三十四章

徐意山一听见“慕清迤”这个名字,差点就要立即起身去接那人,可是他知道他现在的身份不允许他这么做――他只能安安分分地坐在原地,等小范将那人领进来。(WWW.mianhuaang.LA 好看的小说

他从未觉得等待的时间如此漫长。当他看到那个浅绿色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时,不禁握紧了拳头,脊背也不由得绷得僵直。

慕清迤还和半年前一样瘦,或者说是更瘦了,宽大宫人服就像是晾在他身上一样,空荡荡的。他显然是已经在日头下晒了很久,苍白的脸颊泛着红晕,额上也满是汗水。他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也似凹陷了下去,只有在看到徐意山的那一刻才恢复了一丝往日的神采。

徐意山见慕清迤抬头看了他一眼,便又垂下头去。这一眼中有惊喜,也有着隐忍的痛楚,令他的心一下子揪紧。

“参见顾御侍。”慕清迤的声音闷闷的,低着头道。

徐意山想走下座位去抱抱他,可是整个厅里有那么多双眼睛看着他们,他也不可能像吴妃侍一样将这些上面的眼线都赶出去,因为他无权无势,在这宫里便没有丝毫自由可言。而根据宫里的规矩,他甚至都不能让慕清迤坐下说话。

“慕清迤,你还好吗?”

慕清迤抬起头来,脸色似更难看了些,却道:“回大人话,小的很好。”

“回大人话”这四个字从他口中一出,徐意山心里就像被针尖戳了一下。他什么时候才能听见这人再叫他一声“思书”呢?

“你平日在尚书局都做些什么?”

“回大人话,无非是些抄抄写写的活计,没什么特别,也不怎么辛苦。”慕清迤眉心微蹙,声音平淡得像一杯白开水。

徐意山光看他说话时的表情就知道他在说谎――他一定过得很不好。同时他也觉得慕清迤在这半年里真是变成熟了许多,如果是以前的他,肯定不能这么好地控制自己的情绪。

“你将你的双手伸出来给我看看。”

慕清迤的身体颤了一下,嘴唇咬紧,盯着他缓缓摇了摇头。

徐意山再也坐不住,起身走到他身边,低声道:“拿出来。”

犹豫了片刻,那双熟悉的瘦得仿佛可以见到白骨的手终于出现在了他的眼前。[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c]但是,令徐意山没有想到的是,慕清迤的手竟然成了这副样子――他从不知道人的一双手上竟然能长这么多的茧子。而除了红色的手茧以外,这双手上也布满了深深浅浅的沟壑,根本不像是少年人的手。

徐意山刚想抬手,慕清迤突然退后了一步,咬着牙道:“不要用你那被皇帝碰过的脏手碰我!”

“你说什么?”徐意山紧紧抓住他的手腕,“你再说一次?”

慕清迤的眼眶通红,使劲想将手腕抽出来,可是无济于事。他有些失控地吼道:“你以前怎么可能会对我这么凶……你的脸又是怎么回事?”

“我的脸倒没什么可惜。我想知道的是你的手……”没想到慕清迤都这么难过了,还是想着关心自己,徐意山感觉自己也快要撑不住了,只好匆匆转移话题。

“没错!你都看到了,我在尚书局被人欺负,帮他们抄东西,洗衣服!可是,就算是每天都这么辛苦,只要一想到你还在等我,我就又有了活下去的动力。你答应过我二十五岁的时候要和我一起出宫的啊!”

“但是你现在当了君侍,就一辈子都出不去了……”慕清迤哭着说道,“说好的事情,你怎么能说变卦就变卦呢?”

“我没有……”

“那皇帝真的有那么好吗?你就这么向往荣华富贵吗?我曾经还想着,以后一定要带你回我的家乡去看看,你是北方人,一定没有见过沛水郡那么秀丽的山水……”

徐意山看他哭得这么伤心,手上便不由得放松了。慕清迤趁机脱离了他的桎梏,又往后退了几步,边抹眼泪边道:

“还有,你怎么就从没想过来尚书局看看我呢?我成天被那些坏人指使着干活,没办法跑去看你,可是你都已经是君侍了啊!之前有人告诉我有个姓顾的宫人当上了小侍,我根本没多打听,因为我想那一定不会是你。直到你又当上了御侍,大家都在说你的名字,我才知道,原来‘顾御侍’就是我一直在等的人。遗憾的是,他已经彻底抛弃我了。”

徐意山想告诉这人不是他不想去找他,而是不能。无论他们两个是什么身份,他们都是没可能的。与其见面了纠缠不清,倒不如一刀两断,让时间抹去一切。

慕清迤见他不说话,以为他默认了自己说的,眼中的泪水更加汹涌,脸上的表情也更加狰狞。他渐渐往大殿的门口倒退去,逆着阳光说了最后一句:

“顾思书,我恨你一辈子!”

徐意山站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少年跑出了这座略显沉闷的宫殿。殿里的几太监和宫人早就停下了手里的活站着看热闹。他知道这些眼线会将今天发生的一切都上报,但他已经不在乎了。偌大的宫殿里仿佛只余他一人,孤零零地站着,满身的寒意比冒着冷气的冰盆还要重。他感到身上这身华丽的长袍正死死地勒着他的腰和脖子,将他拴在大殿中央,就像一条可怜的狗。

他想要扒掉身上的衣服,冲进阳光里,但这条华丽的绳子太紧,这头是无力挣扎的自己,而另一头则是血淋淋的仇恨,死死地钉在深宫的腐土里。

“顾思书,我恨你一辈子。”他的脑海里不断回响着这句话。不知过了多久,在他脑中说话的人慢慢变成了已经惨死的亲弟,躺在雪地上青紫的脸色便是他无声的控诉。而慕清迤哭泣的脸庞也正同亲弟的面容不断地重合……

“主子,该用晚膳了。”小范为自己的主子披了件薄衫,“对了主子,还有一个月就要到司秋贵侍的生辰啦,您想好送什么礼物了吗?”

徐意山回过神来,见一向活泼的小范此时也和他一样眉头紧锁,摇摇头道:“还没有想好。你有什么建议吗?”

小范挠挠头道:“小的也不懂这些。我看主子您和吴妃侍关系不错,不如问问他的意见?”

“再说吧。我今日没有胃口,你让他们把晚饭撤了吧。”徐意山揉揉眉心,转身往暖阁走去。几个太监和宫人见他去休息了,便往殿外去了,只留下小范一个人默默地收拾着吃剩的茶水。

过了几日,徐意山感觉自己心里已经恢复平静了,就开始认真思考起送礼物这件事来。司秋的生辰每年都是要大办的,其隆重程度只比皇上和戚太皇侍的生辰宴稍低一点点,所以众人都不敢有丝毫怠慢。

说实话,徐意山其实相当了解司秋最想要的是什么,但将那个人打包成礼物送给司秋的难度不亚于登天。那么除了淮王之外,司秋贵侍还喜欢什么呢?

金银珠宝之类的,那人肯定不缺了,人家的烟杆都是纯金的,自己送的说不定那人看都看不上。他之前问过小范,身为御侍的他每年的年俸才二百两,是司秋的五分之一。而且他还不能一次性将这些钱都用了,得匀成很多份,用来给各种人送礼。

如果不送贵重的东西,就要在心意上努力了,因为自己毕竟在那人眼皮子底下生活,如果礼物太糟,后果不堪设想。古玩字画那人不喜欢,自己亲自写字作画也没什么新意。正当徐意山一筹莫展的时候,好几日没让他去请安的吴妃侍居然亲自找上门来了。

“顾御侍想好送礼的事了吗?”两人只寒暄了几句,便直奔主题。

“大人已经有想法了?”徐意山饮了口茶,反问坐在主位的男人。

吴启坤笑道:“每年都要送,本君已经习惯了。倒是顾御侍是第一次参加这种大的生辰宴,应该会有些不知所措吧?”

“还望大人指点。”

“你看司秋平时用得最多的是些什么东西?”

“是烟杆,和……鞭子。”

“不错,既然他这么喜欢这两样东西,就送这两样呗,准不会错到哪去。”

“可是现在要定制烟杆的话,肯定是来不及了。送鞭子似乎于理不合。”徐意山其实也想过送烟杆,但司秋用的烟杆太奢侈了,不是他能负担得起的,而且制作时间也很长。

吴启坤道:“本君每年都送烟杆,其他君侍也有不少送烟杆的,得到的评价都还算不错。反正那人心情不好就要掰断几根,多多益善嘛。不过你现在要跟着本君送烟杆确实不现实,倒不如送烟叶,我们合起来着递上去,你看如何?”

徐意山心道这主意不错,但他不知道送什么烟叶才好。司秋平日里抽的是皇室特贡的,他去哪里弄这么珍贵的烟叶?

吴启坤似看出他心中所想,摇着折扇得意道:“他爱吃的烟叶产自南方的湘水郡,本君的父亲是南郡总督,要弄到些新鲜的烟叶不算难事。本来这些烟叶就是明年要进贡的,你提早送给他也不会怎样,就看顾御侍信不信得过本君了。”

信,还是不信?

36.第三十五章

燕王朝二百三十一年季夏初五,菀心殿前花园。最新章节全文阅读mianhuatang.la

天色尚未黑尽,天边烧着绚烂的红霞。恣意的霞色将如洗的碧空晕染成紫,映衬着金灿灿的琉璃瓦,美不胜收。斜飞的檐角上几只脊兽正襟危坐,漠然地注视着花园里来来往往的人群。脊兽之一的狻猊的大嘴刚好和夕阳相接,似乎正吞吐着这照耀万物的火红。

御花园内人声鼎沸,宫人和太监交织如梭,为即将开始的盛大晚宴做着准备。徐意山,或者说是“顾思书”,按规矩是最早几位到的御侍之一,到了之后便被安排坐在离皇上最远的末位,因为他资历最浅,身份也最低。

“不知顾兄今次准备的是何礼物送给司秋贵侍呢?”

说话的是兰璇宫的叶御侍,全名叶霍,是兵部叶侍郎的嫡出三公子,身份并不算太高,但听人说胜在品貌出众,再加上心思玲珑,在宫里人缘很是不错。

据房诚曾经跟他分析,这宫里的君侍们主要分为两派:以戚妃侍为首的一派势力主要在雪璋宫,背后应该有戚太皇侍的支持,但因为洛帝厌恶外戚专权的关系,这派势力其实并不如想象中强大,只能在暗中搞些小动作;而以司秋贵侍为首的一派则包括了霞飞宫和兰璇宫的君侍们,比较中立的嘉禧宫其实也是接受了司秋的拉拢的。至于冷皇侍,那人是圣上真正的心头肉,地位又高,自然不需要拉帮结派了。

因着这叶御侍是兰璇宫的,表面上算是“自己人”,徐意山有了和他闲聊的意思,便道:“我的那份是同吴妃侍合送的。叶兄呢?”

“是吴妃侍的主意啊……不会又是烟杆吧?”叶霍眉眼弯弯,脑后高束的马尾随着他说话时摇晃的脑袋不断地在身后晃动,整个人显得生气勃勃,在这死气沉沉的宫里也算是一道独特的风景了。他今日穿着件带带樱粉色暗纹的深黛色束腰长袍,面如冠玉,目似流星,神采英拔,让人不由得心生好感。

但一想到吴启坤曾经对他说过就是兰璇宫的两名御侍合力设计将孙妃侍毒死的,不管这事是不是真的,他心里对这叶御侍的评价都加了一句“人不可貌相”。[www.mianhuatang.la 超多好看小说]所以他谨慎答道:“都是吴妃侍的意思,只希望贵侍大人能够喜欢。”

“好巧,我这次也送的烟杆呢!”接话的却不是叶霍,而是坐在他旁边的一位黄衫少年。徐意山凭着记忆里看过的画像认出他是兰璇宫的另一位御侍,便也同他聊了起来。这边厢三人聊得正欢,红毯对面坐着的嘉禧宫的两名御侍却是毫无交流。嘉禧宫的两名御侍中一人苍白羸弱,目光涣散,一看就是个娇弱少年;而另一人则英俊高挺,甚至可以说是孔武有力,颇有上位者的风范。这两人光是坐在一起就很不协调,性格不和倒也不是奇事了。

因为御侍们是每四个坐在一边,所以左边除了有徐意山和兰璇宫的两名御侍,还坐了个雪璋宫的王御侍。王御侍一会儿闭目养神(实际上则是偷听对话),一会儿朝对面雪璋宫的另两名御侍使眼色,对口型,倒还自得其乐。总的来说,雪璋宫的三名御侍的外貌都比不上之前被打入冷宫的夏御侍,比之兰璇宫的叶霍他们都差远了。嘉禧宫就不说了,那两人怎么看都不像是应该出现在宫里的,应该只是凭着较好的身份作了家族押在宫里的人质。

过了一会,御花园里亮起了五彩的宫灯,吴妃侍和戚妃侍也相继到了。吴启坤一身泛着流光的赭石色拖地长袍既低调又华丽,竟将他平凡的眉目衬出了几分别样的风情。他的腰间依旧别着柄纯白的折扇,由身后跟着的贴身小太监化雨扶着坐到了前面。戚妃侍比他稍晚些到,从轿子上下来时身后跟了足足四个随从,□□势上就超过了吴启坤不少。

徐意山遥遥便看到了这戚妃侍的派头,心里有些惊讶。而更令他吃惊的是这戚妃侍竟穿着一身绯红的长袍!要知道红色向来是司秋最常穿的颜色,这样不是明摆着要和今天的寿星撞衫,或者说是一争高下吗?

然而令他最震惊的还是这戚妃侍的相貌,居然同戚太皇侍有七分相似,相似程度甚至超过了洛帝。只是洛帝的长相是偏阳刚俊朗的,而戚妃侍则是如美玉般俊美无暇。但是戚妃侍穿红袍时显然没有司秋贵侍穿着的时候那样夺人眼球――这人只将跳跃的红色穿出了大气和庄重,却没有那人的绝烈和风华无双。

他正想着,风华无双的宴会主角便和洛帝携手步入了花园。两人身后跟着多少宫人和太监自然不需再提,值得注意的是司秋今日并未着红色,而是穿了身和他的个性极不相配的月白色的袍子,样式也极清淡,更像是冷皇侍平日里会穿的。月白色将他的五官都淡化了,整个人竟有了些清俊的意味,和洛帝走在一起更是显得般配。

“皇上和贵侍大人一直很恩爱啊!想不到司秋贵侍穿其他颜色也这样好看……”叶霍埋头低声说道。

徐意山在心底冷笑一声,正要点头附和,却见红毯的尽头出现了一个孤单的白色的身影。他隐约猜到了是谁,和众人一样安静地等待那人的到来。此时洛帝和司秋贵侍都已经入座,但最前方的四个位置仍有两个空着。

冷皇侍随着太监的通报声走上了红毯,仍是一声干净到无可挑剔的白衣,衬着无可挑剔的五官,面上也带着无可挑剔的微笑。他没有带任何随从,甚至连宫灯都是自己提的。微黄的宫灯在他的身边晃荡,将纯白的袍角染上温暖的颜色。徐意山不禁回头看了一眼,发现皇帝的目光果然同那灯光一样柔和,唇边也有着一丝笑意。

皇侍一个人赴宴不仅于理不合,而且显得太过落寞,众人都窃窃私语了起来。冷瑜君却恍若未闻,步履从容,像是提着灯笼走在天界的仙人一般。徐意山从前最欣赏他这出淤泥而不染的君子气质,现在只觉得他是故作高贵,反胃得不行。

同样感到反胃的当然不止他一个,司秋贵侍就有着和他相同的感受,只是今天穿得淡,性子也淡了,便懒得出言暗讽。

最后入座的是迟迟才到的戚太皇侍。等这位看起来意兴阑珊的却尊贵无比的大人觉得一切都妥帖了,宴会才正式开始。

徐意山看着面前的小桌上摆着的一碟一碟的精致的宫廷美食:凤尾鱼翅,花菇鸭掌,山珍刺龙芽……花花绿绿,菜香扑鼻,令人食指大动。再加上夜风带来的御花园里各种名花异草发出的阵阵幽香,各种香味混在一起,混乱中又有着奇妙的和谐,让人很容易便放下警惕。不少君侍和大臣都扶着袖子开吃了起来,小桌间穿梭者上菜的宫人和太监,低语靡靡,身后繁花似锦,香风旬旬,徐意山感到自己仿若置身瑶池美宴,一时间竟忘了自己的身份,更不知今夕何夕。

正当他有些陶醉之时,尚乐局的宫人们带上各自的乐器走上了中间的红毯,开始了奏乐。只要奏乐结束,就是向寿星献礼的环节了,徐意山听着舒缓的音乐反而紧张了起来。满桌珍馐,满目美人,可他顿觉食欲全无。他想起了在戚太皇侍的千岁宴上被毒死的孙妃侍,还有待会即将献上的礼物……

乐声毕时,奏乐宫人尽出,献礼正式开始。

第一个要登场的便是新晋御侍“顾思书”。徐意山提着有些绊脚的袍角走上红毯,接过等候在一旁的太监手里的长形鎏金礼盒,捧着礼盒躬身道:“霞飞宫顾氏献湘水郡国贡烟叶一盒,并吴氏献纯金烟杆一支,合礼。祝司秋贵侍日月同辉,福禄无疆。”

司秋贵侍命人呈递上礼盒,打开之,又看了吴妃侍一眼,喜笑颜开道:“还是你们最懂本君心思,这份合礼本君很满意。”

洛帝看见司秋那副饿狗见了骨头的样子,摇了摇头,宠溺道:“烟草极易上瘾,贵侍还需多注意身体,朕还等着同你还有阿君,共享百年盛世江山。”

司秋一听这“朕还等着同你还有阿君”就似要将昨夜的夜宵都给呕出来,赶紧用宽袖掩住了嘴,让自己看起来像是在害羞。而一旁的冷皇侍似是根本未闻此话,嘴角微笑的弧度丝毫没有变化。

徐意山默默观察着三人的表情,虽然暗自开心礼物得到了较高的评价,却还是有些担心自己献上的烟叶的质量。当初吴启坤提议由他来帮徐意山弄到国贡烟叶时,他的第一反应就是拒绝:他怕吴启坤在这些烟叶上做手脚陷害他。但是,他又不可能明着拒绝比自己地位高的同宫妃侍的提议,只能表面上答应,私下里托房诚想办法换掉礼盒里的烟叶,以确保自己献的烟叶没有任何问题。

房诚没有令他失望,拍着胸脯保证可以偷偷换掉盒子里的烟叶,这下徐意山就基本放心了。可他总觉得自己似乎遗漏了什么,一颗心似乎总是悬在半中央,无法真正平静下来。

37.第三十六章

洛帝俯视着跪在红毯上的少年,和初春的柳叶一样的嫩绿色长袍倒是很符合少年的气质,就是这张脸怎么看都不顺眼。(www.mianhuatang.la 棉、花‘糖’小‘说’)一个人有如此美妙的身段,却长了一张如此乏善可陈的脸,脸上还有丑陋的伤疤,再加上肚子里诡计又多,真是很难让人不产生偏见。

此时的帝王并不知道自己最终会将一国之皇侍的位置交给这个他此时根本就看不上的少年,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未来的命运。可是命运早已在冥冥中安排好了一切,用许许多多的意料之中和意料之外安慰和嘲弄世间人,没有谁能例外。

“你退下吧。”洛帝不咸不淡道。

徐意山乖乖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刚一坐下,叶霍就凑过来,低声说道:“你们的礼物真的很好,我第一次见司秋贵侍笑得这般开怀……只是今天圣上的心情好像有些不佳。”

“皇上是见了我不开心,他不喜欢我。”徐意山自嘲地挑起了嘴角,斜睨着叶霍的反应。

叶霍瞪大了眼睛,一脸的不可置信,但却没深究下去,只是安慰了“顾御侍”几句就将话题引向了别处。还没说上一会儿,就听一旁的侍礼太监道:“请兰璇宫叶御侍准备献礼。”

叶御侍接过太监手里的宝剑,原来是要献上自创的剑舞。徐意山看他起手挽剑花的姿势,便觉此人应当真是会武的,并不只是花架子。空灵的音乐响起,叶霍缓缓举起宝剑,他的舞姿矫健而奇妙,柔中带刚,当真是如诗句中描绘那样:“燿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一招一式,一收一放间,他身后黑亮的马尾如飞瀑般掠过众人眼前,再加上其人颇为俊美,英姿勃发,令不少在场的大臣都看直了眼睛。

而在这些看直了眼睛的大臣中,徐意山注意到,有一个的表情很不对劲。那人的眼中流露出的并不是众人那样的欣赏和沉醉,而是明显的嫉妒和占有欲。这种情绪很容易被分辨出来是因为,它会令人的面部狰狞,目光也如吐着信子的毒蛇一般。

徐意山觉得除他自己之外,一定有其他人也注意到了那个大臣的与众不同。(wwW.mianhuatang.la 无弹窗广告)当叶霍舞完剑回到座位上时,徐意山劈头就问:“对面第二排左起第五个,是谁?”

叶霍很自然地看过去,等看清是谁以后,脸上的表情僵了一瞬,但很快恢复正常道:“那是谁?我也不认识。”

徐意山没想拆穿他,平淡道:“看模样像是六部的文官,因为他之前一直在看这边,我以为你们是故人。”

“这边坐的还有其他人呢,不一定就是我认识的吧?还是说,你因为他相貌英俊,所以……”

没想到被反咬一口,徐意山赶紧道:“我心里当然只有皇上,你别瞎猜测了。此事就此揭过吧,我也不会再提起。”

叶霍笑了笑,再看向那个男人那边时,眼里多了几分警告和怨毒。

司秋贵侍对叶御侍的献礼表示了满意,就连戚太皇侍都反常地开口夸了叶霍几句。之后几个御侍的礼物都得到了司秋的肯定,这令徐意山不禁怀疑司秋今天是不是又有什么阴谋,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好说话——好像不穿那身红衣服就变了一个人似的。但是当轮到雪璋宫的戚妃侍献礼的时候,情况就有了明显变化。

“戚妃侍,你的这身衣裳倒是和本君的有几件很像呢。你看,本君为了不和你穿得一样,特地穿了月白色,你觉得如何?”

戚妃侍今天敢穿红色,本就是戚太皇侍的授意。他作为戚太皇侍的嫡亲侄子,背后代表了整个戚氏的利益,他必须和当年的戚太皇侍一样,努力坐到那个最高的位置上。就算洛帝自继位以来就十分忌惮戚家,那又如何?只要保证皇帝的血脉中有一半是属于他们戚家的,这就够了!

而如今这宫里司秋贵侍是气焰最嚣张的,他想要往上爬,就必须挑战司秋的权威,为自己树立威信。但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司秋不知道是不是提前得到了消息,竟然没有穿红色,现在又问了他这么刁钻的问题。不过他并不害怕,根据以往的经验,胆小鬼在这宫里是永远都出不了头的,反而总是被遗忘在人心和历史的角落,化为一吹就散的尘埃。

只见戚妃侍手捧礼物,朗声道:“司秋贵侍是宫里的贵人,是臣下们学习的模范。臣下今日穿红色也是存了向大人学习的意思,却没想到大人没有选择红色,这月白色配大人也是很不错的。”

司秋被他的话气得脸色都有些发白。没想到还真让他猜对了,这姓戚的是要想上位,想让他主动让出贵侍的位子!这一定又是戚太皇侍的意思……他肯定是不会放手的,就是不知道皇上是怎么想的,会不会听从戚太皇侍的意见。

司秋看了一眼一脸严肃的洛帝,这个人向来是不愿受到戚太皇侍的约束,想来是不会那么容易就答应的。他又看了看坐在文官首位的自己的丞相父亲,心放下来许多,旋即带着一抹笑意道:“学得像是本事,学不像是丑事,不知道戚妃侍觉得自己学得像还是不像呢?”

戚妃侍正要接话,只听一直兴致不高的戚太皇侍说道:“孤有些乏了,还是赶紧结束献礼环节,让孤回去休息罢。至于像不像的问题,尔等私下里再细说。”

“戚太皇侍如觉劳累,可先行回宫休息。戚妃侍先将礼物呈上来。”洛帝道。

戚妃侍颔首,按规矩说了几句祝词,见礼盒到了司秋贵侍手上,才补充道:“这幅美人图是臣下偶然间得到的。这画中人之美,画工之了得,都是臣下从未见到过的,因此觉得十分之珍贵,用来献给贵侍应该最是合适了。”

司秋贵侍闻言打开礼盒,取掉金丝绸带。随着画卷的逐渐展开,他眼中的怀疑和不屑全都变为了深深的震惊和难以言说的嫉恨!

“你是从哪里找到这画卷的?”

“据说是淮水郡最大的画铺‘丹青楼’珍藏的,一年多前得自路边的一位画摊先生。”戚妃侍的唇边带着一抹诡谲的笑意,“看样子司秋贵侍识得画中人?”

司秋贵侍将画卷胡乱合上,冷淡道:“不识。”

“给朕看看。”洛帝本无兴趣,见司秋反应这般大,才被勾起了兴致。一旁的冷皇侍也凑过头来,不动声色地偎在洛帝身边。

饶是洛帝阅美无数,也见惯了美人,初看到画中人时也吃了一惊——

画中的少年虽是一身最普通的黑衣,身负一柄最普通的长剑,但模样实在是太过出色,生生将那破布似的夜行衣穿出了贵公子的味道,还带上了些许令人又敬又畏的凌然肃杀之气。他的眉如远山,用最适当的墨色勾勒而成;眉下的双目好像盛满了天河的繁星,璀璨夺目,似要将人的灵魂都给吸走,细看之下竟还有些熟悉……最漂亮的还属这人的嘴唇和脸部轮廓,并不是秀丽的柔和,而是极细致地雕刻出的完美。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阳光下闪耀的冰凌,美得极富有攻击性,可又像是随时都会消失不见一样,可望而不可即。

惊艳之后回荡在洛帝脑海中的便只有一个念头:“得到他,得到……”然而过了片刻,他又没了纳美的心思,只因为阿君正靠在他的肩上,这样便足够了。

冷皇侍看过画卷就将身子偏离了洛帝,坐得端端正正,玩味道:“想不到世间还有此等人物,戚妃侍,你让大家大开眼界了。”

“画中人虽美,比起大人……和司秋贵侍,还是差得远了。”

司秋贵侍轻哼一声,并没有明明白白评价这份礼物,但很多人都看出他是不喜这画轴的,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其实包括徐意山在内的众人都很好奇,想要一睹画卷为快,但画卷很快被收走了,众人也只能默默感到遗憾。

送礼环节结束之后,宴会也接近了尾声。洛帝给司秋贵侍的赏赐还是如往常一样丰厚,金银就不说了,还有各种古玩玉器,绫罗绸缎,最后还陪着司秋贵侍回了霞飞宫。冷皇侍在他们之后离开,一个人提着宫灯的背影显得格外凄凉。但徐意山知道,冷皇侍在皇帝心中的地位是不可撼动的,皇侍的位置也是很难撼动的,就算冷皇侍的父亲镇北大将军已经过世了,冷皇侍的亲大哥还在北边守着边关呢。司秋贵侍也是,只要他的父亲还是丞相,这贵侍的位子就稳当着。在这宫里,想要像戚妃侍所想的那样往上爬,并不容易。

盛大的生辰宴过去后大约一个月,霞飞宫里传来了一个有史以来最耸人听闻的消息:司秋贵侍被害中毒,生命垂危!

徐意山算是得到消息比较早的,以为是戚妃侍按捺不住向司秋动手了,正想着要去锦枫殿探望卧病在床的司秋,岂料掌刑司的人先找上了他……

38.第三十七章

“顾御侍,你为何要在烟叶上涂毒谋害司秋贵侍?”掌刑司里人满为患,不仅洛帝和冷皇侍在这里,各宫的御侍同妃侍们都到齐了,连戚太皇侍都为他这个小人物赏面到了这漆黑阴森的地方。(www.mianhuatang.la 三↑四↑中↑文↑网)

徐意山跪在地上,望着问话的颜大人,平静道:“就算太医已经证实是烟叶的问题,但我并没有下毒。烟叶是我托吴妃侍帮我寻的,我位低言轻,家父官衔也不高,怎么可能弄到这么贵重的烟叶?”

听闻此话,本来站在一旁的吴启坤立马朝洛帝“噗通”一声跪下,眼含热泪地说:“皇上,臣下本是一番好意,想要帮顾御侍一把,岂料顾御侍非但不领情,还在献礼前天晚上命人偷偷换掉了臣下帮他准备的烟叶,此事与臣下绝无关联!”

虽然心底无比惊讶吴启坤竟然连换烟叶这事都知道,但徐意山是打定了主意死不承认,就算他们找来房诚,也没有直接证据证明就是他指使的后者。其实他已经隐约感觉到自己这次被陷害绝对和房诚脱不了干系,暗自愤怒失望的同时心里也涌上了在这宫里孤独一人的悲意。

见徐意山一直矢口否认,洛帝一脸嫌恶地看着他,说道:“如果你此时认了,朕还可以考虑放你一条生路,但你如此冥顽不灵,朕恐怕要令顾侍郎难过了。来人,将那个宫人带上来。”

徐意山心里“咯噔”一下,心道房诚莫不是真要置他于死地,却见来人并不是房诚,而是平日里服侍他的宫人之一。

他根本记不得这人的名字,就听这无名氏惨白着脸道:“这一切都是顾御侍的意思,还有另外两名太监和宫人可以作证。顾御侍以害怕吴妃侍在烟叶上动手脚为借口,让小的们分头潜进西配殿去换烟叶,最后只有小的一人成功了。这是顾御侍给小的的有毒的烟叶,这是被换掉的烟叶,还有顾御侍亲笔的小纸条和信物。”

烟叶就不说了,所谓的“亲笔的小纸条”还有“信物”都是伪造的,关键是这两样东西还真的都像是他的。笔迹模仿起来是很容易,但那支哨笛是淮王给他的,见过的人屈指可数,而且他也从没遗失过这么宝贵的信物,那么要害他的人是如何伪造的呢?

虽然有诸多疑问,但他知道越问越输,越害怕也越输,于是理直气壮地争辩:“证人可以是别人买通的,证物也可以是伪造的,都不能证明我直接参与了此事。(WWW.mianhuaang.LA 好看的小说况且我要想害司秋贵侍何必用这么明显的方法?在自己送他的生日礼物里面下毒,这样未免也太蠢了些!”

“你这次就是看准了可以将责任都推到本君身上,才会如此胆大包天!没想到啊……本君的一片好心,最终都作了……”

“吴妃侍,你也适合而止吧。”戚太皇侍冷眼看着这场戏,还是没忍住想要帮自己暗中的棋子一把,虽然这棋子也差不多快废了:“此事尔等两人都有责任。祸从霞飞宫出,也当止于霞飞宫,孤只盼着今后这宫里能太平,不再有此类事件发生。至于到底谁是凶手,又应该如何惩治凶手,孤并不关心。”

洛帝听着自己父侍话中的意思,是建议不再追究下去了,这也正合他意,便道:“吴妃侍和顾御侍都有下毒的嫌疑,而且两人都不能证明自己无罪。但是,所有的证据都说明顾御侍的嫌疑更大,所以顾御侍受到的惩罚也应当更重一些。”

“依朕之见,吴妃侍就降级为御侍,至于顾御侍,就搬去紫葭宫吧。”紫葭宫便是传闻中的冷宫,就在掌刑司的旁边不远,是许多犯了大错的君侍的最终归宿。

徐意山正要说话,洛帝又开口了:“顾御侍还要再辩解什么?朕饶你不死已是看在顾侍郎多年为国奉献的面子上了。这次你将司秋害得这般惨,还不好好反省自己,从今以后真正慈心向善,不再惹是生非?”

这话说得相当重了,他也从皇帝略带嘲讽的眼神里读懂了很多。原来,洛帝根本不关心自己是不是凶手,他只是想为这次闹出的事情找到一个“凶手”而已。吴妃侍的父亲是南郡总督,洛帝是断然不会拿他重重开刀的,那么剩下的唯一一个软柿子便是自己了。

“臣下谢陛下不杀之恩。从今往后,臣下定会在紫葭宫诚心礼佛,为陛下和万河国祈福。”他感到自己的声音和冰水一样冷,流淌过四周黑暗的空气,没有激起一丝一毫的波澜。

诡异的安静之后,叶霍突然跪了下来,带着哭腔道:“臣下听闻紫葭宫里虫鼠极多,前段时间刚进去的夏御侍也在里面得了失心疯。这样的环境,就算是戴罪苦修,也很难静下心来。臣下斗胆望陛下改善一下紫葭宫的生活条件,让顾氏安心礼佛。”

“居然有这等事,朕怎么从未听说过。”洛帝瞥了身边的冷皇侍一眼。

“莫说陛下整日为国事操劳,臣下也是第一次听闻此事。都怪臣下考虑不周,臣下甘愿领罚。邹全,你赶紧带人去紫葭宫一趟,稍后本君会亲自前去查看情况,再做下一步的决定。”冷皇侍也向洛帝跪下了。再高位分的君侍,只要是有过错,都必须向自己的夫君的下跪,以示顺从。

洛帝自然不会怪罪自己的心头肉,反倒是觉得叶霍多嘴,心里对后者的喜爱少了几分。他有些意外一向机灵的叶御侍怎么这次如此没有眼力,不懂得揣摩自己的心思了。

而叶霍本来也没想要多得圣宠,他更担心的是自己的秘密被“顾御侍”猜到之后托人散布出去,于是他选择了在关键的时刻向后者示好,挽救彼此的关系。那天在司秋贵侍的生辰宴上,那人的表现确实有些过火,让他难堪。话说回来,就算顾思书真的是凶手,那又如何呢?天道轮回,苍天有眼,该他遭的罪还是得遭,自己再怎么帮都没用。

“臣下已是‘戴罪之身’,赎罪为先,不敢奢求太多,再苦的环境臣下也能承受。”他不知道叶霍为什么要帮他,但这情他还真不敢随意领,表面上必须得推掉。

听到他说自己很能吃苦,众人不禁想到他曾经当过御膳房这些地方的宫人,幸灾乐祸中又多了几分轻蔑。本来出身就不好,还惹出了这等祸事,进了冷宫以后恐怕是再难重见天日了。

“别这么说,过去的事情便过去了,记住得到的教训,用心改过就好。本君会命人将你的住处收拾干净,平日的饭菜也不会太少。”冷皇侍温言道。

这人每次都是这样惺惺作态,假装仁慈,可是徐意山却不得不接受他的安排。这样被动接受的好意令他厌恶的同时,心里更是隐隐有些烦躁。

他其实早就厌倦了被安排,被控制,被陷害,但他无能为力。正当他开始想要改变这种情况,主动出击的时候,命运又给他开了这样的玩笑,让他被丢进了冷宫。在冷宫里别说是往上爬了,就连淮王交给他的任务恐怕都难以完成。他该怎么办?

一大清早,徐意山带着贴身宫人小范,两个人带着满身凄凉来到了紫葭宫的大门口。朱漆的木门已经半朽,颤颤悠悠地让开了半边身子容他们进入。甫一进门,他就感到头顶上湛蓝的天空似乎都变得灰暗了――枯黑的老树,灰色的墙壁,窄窄的一方天井,上头的似乎不是蓝天,而是一块脏了的抹布。几个宫人在院子里来来回回,上蹿下跳地捉着老鼠,一旁蹲着几个主子模样的人在看热闹……

“哟,有新来的啊,长得真不怎么样啊!”一个下巴极尖的青年男子站起身来,拍拍身上的灰,好奇道:“说吧,你是因为什么进来的?”

“大家快来看新人啦!”尖下巴男子身边的圆脸少年按着他的肩膀“噌”地跳起来,又“噌”地一下冲到各间厢房门口,“梆梆“地敲着门,活像那地上到处乱窜的大耗子。

在“大耗子”的努力下,院子里霎时间开了好几扇房门,几个尚未梳洗的少年揉着眼睛走了出来,都是一副没睡醒的样子,完完全全的不修边幅。其实也是,在冷宫里难道还要注意形象不成――这里没人看没人管,愿意出来活动的都算是心态比较好的了吧?

小范明显有些被吓到了,躲在徐意山身后不敢说话。而他的主子则是一脸兴味,甚至是带着笑意看着这一切。

没有错,徐意山居然从这些人身上感受到了一丝自由的感觉,比在福煦宫观看那些小侍蹴鞠还要令他感到快意――小侍们连在蹴鞠时都像是被什么绑缚着:是家族,是利益,还是责任?只有在这里才是全然的自由,也是堕落的自由,是从前的他根本想都不敢想,也绝对得不到的自由。

“大家好,我是顾思书……”话还没说完,一个身影忽然撞到了他怀里,还在哈哈大笑着:“死得好,死得妙,妙得呱呱叫!要数宫里谁最蠢,雪璋夏氏打头阵!你不被整谁被整!”

“你不被整谁被整?哈哈哈哈……”一群人跟着疯笑了起来,将那人使劲往徐意山怀里推,他只得往后退,同时感到自己胸口被什么毛茸茸的东西咬了一口――

好大一只灰毛肥耗子!

“看什么看,没看过人家养的宠物吗?它不是老鼠,也不是耗子,它叫‘小灰灰’!”

39.第三十八章

徐意山一把将发了疯的夏氏推开,一抹胸口,指间已染上了淡淡的血迹。[三↑四↑中↑文↑网www.mianhuatang.la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夏御侍”仍是没心没肺地笑着,怀中的肥耗子不停地蹬着腿想从他的魔爪逃脱,可都被自己的主人按了回来,只能“吱吱”地乱叫着。

“看这畜生,知道自己闯了祸就想跑,好生机灵!”

“可它哪里跑得掉?犯了错事就得被关进冷宫,一辈子都别想出去……”

这状似无心的比喻让徐意山心中一跳,不由得细细打量起了这紫葭宫里的众人。先看眼前的夏御侍,初见时这人出众的容貌就给他留下了极深的印象――可如今他脊背佝偻如老者,桃花眼里一片雾霾,哪里还有半分如画仙般的美貌?再看余下众人,皆是面黄肌瘦,身上穿着稍显破旧的衣服,哪里有半分曾经的君侍的模样?

他心下凄然,原来自己臆想的自由其实是变相的奴役:只要他在这宫里,便是受高位者控制和压迫的棋子;只要这天下是洛帝的,他便永受仇恨的煎熬和束缚,何来哪怕一丝一毫的自由?

他想明白了这些,便想立刻逃离这个完全不利于自己复仇的冷宫,可是有人却不放过他,大声嚷道:“我想起来了!这个新来的不正是顶替夏氏当上御侍的顾御侍吗?夏氏变疯不就是因为他?”

又有人道:“这里头谁整谁哪里说得清,夏氏怕是因求而不得,又一下子落差太大,而生了痴念吧……我们开开玩笑便罢了,何必为难同命相连的人?”

“话不能这样说,”下巴极尖的青年冷笑道,“我们这些人里面,有几个是真正清白无辜的?像我,就是整了几个看不过眼的贱人才被关进来的。这姓顾的看起来温厚,实际怕是心如蛇蝎,有什么值得同情的?”

众人听后都觉着这话是在隐射自己,便都默不作声了。

徐意山也哑然:他竟无法反驳这些话。虽然心知夏氏变疯和他没多大干系,但毕竟明宇杉是为了让他当上御侍才会去整夏氏,而最后的受益人也是他,所以他对夏氏也有一丝内疚。后面这人说他心如蛇蝎他也无从争辩――善恶因果,一念之间,不是那么容易分清的。他甚至觉得自己确实是个恶人,只是还没有到真正铁石心肠,心如蛇蝎的时候。mianhuatang.la [棉花糖小说]

“主子,咱们快走吧,方才咬你那耗子若是有鼠疫可就糟了……”小范轻扯着徐意山的袖子,小心翼翼地将他往人群外拖去。

“好……”

主仆两人找到安排给他们的厢房,比想象中要干净一些,却也和霞飞宫里的住处有天壤之别,充其量也就和做宫人时住的宿房差不多。一张没有床帐的单人床,一套低矮的桌椅,一个带黄铜镜的梳妆台,便是这屋里所有的陈设了。泛黄的窗户纸上的几个大洞里照进几抹晨辉,将床上,桌上和铜镜上的灰尘照得纤毫毕现,如同覆了一层薄霜。

小范拿出抹布将桌椅擦了,哭丧着脸说:“这里简直太差了……主子您先坐会儿,我去请太医过来。”

“不用了,我自己擦点药就好。其实没有飞虫和老鼠已经很不错了,倒是委屈你跟着我一起遭罪了。”

“主子您千万别这么说!小的既然跟着您了,就是我的福气!”

徐意山看进他一派清明的眼里,感叹道:“你何必如此忠心呢?之前的我有升迁的可能,你这么做我倒还能理解,可如今的我再无翻身的可能,你这又是为了什么?”

“我可不是那种人!”小范看鼓起了腮帮子,使劲绞着手里的帕子。

“那你是哪种人?”徐意山站起身来,走近他,“如果你真的想表现你的忠诚,就告诉我实话――你到底是谁派来的?”

“我……小的不明白您的意思……”

“我已经一无所有了,你再骗我还有什么意思呢?”他轻轻捧起眼前满脸通红的少年的脸颊,手心里像是有一团火在烧。

小范看见他过来,就想往后退,可还是没能逃脱。他感到一阵清新的香气扑面而来――就像是穿越过竹林间的丝丝凉爽晨风那样好闻。这个人的味道就是这样,让人难以抵挡的同时,也不由得感到矛盾。

“我真的没有骗您。”小范跪了下来,让自己光滑的脸蛋从那双长了薄茧的手上离开。

“我已经忍了很久了。但我怎么也无法容忍,到了这步田地,身边陪着我的还是个异心人。”

跪着的人愣住了。

“我不知道他们是用了什么办法让你乖乖听话的,但你告诉我实话也不会怎样,我不会说出去,更不会有任何改变。我知道我没有任何筹码可言,但我能保证的是,如果有朝一日我能走出这里,我一定会好好报答你的。”

“可是您怎么出得去呢?”小范的眼睛红了。

“总会有那一天的。我不会甘心让你跟着我吃苦的。”

听到这话,小范“哇”地一声哭了出来,边哭边说道:“其实我早就觉得您和‘他’口中描述的不一样了……这些日子以来,都是你被别人整,我从没见过你主动去害人……”

“你说的‘他’是谁?”

“是……是戚太皇侍。他让我看着您,将您的一举一动都汇报给他。”

怪不得戚太皇侍给他下达了任务,却再也没有单独召见过他,原来自己的一切都在那人的掌握之中。

“你当真没有骗我?”

小范点头如捣蒜。

“好,你先出去吧,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到了午时,小范敲门进来,手里端着两碗白饭和一盘土豆炒肉丝。

两人默默地用完不甚可口的午膳,刚放下筷子,便听到门外开始传来嘈杂的人语声,而后便是清脆的敲门声。

“你还来这里做什么?!”

小范一见来人就气得不轻,也不管什么高低礼数了,作势就要将门重新关上。

“让吴妃侍进来吧。”徐意山忍着心里的恨,尽量平静地说道。

“我已经不再是妃侍了,现在是御侍。”吴启坤尴尬地笑了笑,带着他最喜爱的贴身小太监“化雨”,迈着有些僵硬的步子进了屋子。

见没人请他落座,吴启坤也没发什么脾气,只是下命令让小范出去了。

“那个……思书啊,圣上特许了我来看你。这是我给你准备的干净的被褥,还有,这是皇上给你准备的佛经和佛像,让你将这佛像挂在墙上,每天……”

“多谢吴御侍,东西收到了,您请回吧。”

“别,你先听我说完。我知道是我对不起你,但要害你都是司秋的主意,是他用化雨威胁我。如果我不听他的,他就会伤害化雨,所以我也是有苦衷的。你知道的,我恨司秋恨得要死,你又不愿意和我联手扳倒他,现在这种情况,咱们都只能任他摆布了……”

“那毒是如何下的?”

“是我下在烟嘴上的,毒粉也是司秋给我的。我知道你派人去换了烟叶,但其实不是那人害了你。别看司秋平日里疯疯癫癫,真整起人来还是有一套的。”

听到不是房诚害了他,徐意山心里的阴霾一下子去了大半。被最信任的人背叛是最令他难过的,因此他之前恨房诚甚至超过了恨吴启坤。至于司秋,他早就决定将来有机会一定要好好还以颜色。但他不明白的是,就是他知道司秋的一些秘密,但那人何必要三番五次地害他这么一个小人物,而且还要用这么复杂的方法?

这其中一定另有隐情。

送走不断跟他道歉的吴启坤之后,徐意山依循圣旨将佛像挂到了墙上。画中的佛祖宝相庄严,一脸淡漠地俯瞰着世间众人。他却不敢再像儿时那样与佛像对视,反而觉得屋里的空气变得沉重不已,只能匆匆离开了房间。

午后的院子里没什么人,只有夏御侍一个人在日头下蹲着逗耗子玩。

徐意山知道这紫葭宫的侍卫盯人盯得很紧,他又是刚来的,不敢偷偷溜出去,只能到处溜达溜达,同时暗自观察着这已经疯了的夏氏。

他注意到,夏氏每逗一会儿老鼠,便要走到天井中央的枯井那儿呆站很久,一动不动的。等到“罚站”完毕,他又要回到原先的位置蹲下,徐意山数了数,居然每次都是刚好走七步,每次的步点都一模一样,十分之精准。

徐意山十分好奇他是如何做到完美无缺地控制自己的步伐的,便开始有心地观察起了这人。可是日复一日,都过去快一个月了,他都没能从中得到答案。

他时常觉得自己费尽心力观察一个疯子,本身也是快疯了的前兆。

事情的转机出现在另一个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寂静午后。就在徐意山准备放弃了的时候,夏氏终于有了异常。这一天,他不仅没有和耗子玩耍,还有更诡异的事情发生:

徐意山看得很清楚,夏御侍从井边走回到他经常蹲着的地方,居然只用了六步半!

40.第三十九章

徐意山不由得走向一直蹲着发呆的夏氏,也蹲下身,问道:“你的那只老鼠哪儿去了?”

夏氏似乎根本没看见他,目光呆滞地平视前方:“死了……都死了……死得好,死得妙,妙得呱呱叫!要数宫里谁最蠢……”

徐意山赶紧打断他:“知道是你最蠢。mianhuatang.la [三↑四↑中↑文↑网]我问你,你今天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出事了!死得好……”夏氏只知道魔怔般地不断重复自嘲的打油诗,终令徐意山耐心全无。他抓着夏氏的肩膀低声道:“我不管你是真疯还是假疯,你肯定有问题……”

夏氏被他大力抓着,脸上露出了害怕的神色,却又突然一头撞到他身上,手指也紧紧抓着他的衣领,大声吼道:“坏人!你是大坏人!”

徐意山被这一下撞得有些懵了,当然不仅是疼得懵了,更重要的原因是,夏氏居然趁这个机会从领口塞了东西给他!

他怕被人发现衣服里的东西,和夏氏又纠缠了几下之后便匆匆回房了。正巧小范不在屋里,他便躲在门后将那物取出――原来是一枚传信用的乌黑小丸。将丸子砸碎之后,叠得极细小的信纸终于出现在了眼前。只见那薄薄的信纸上有一排端正的蝇头小楷,上面写道:

丑时末,院子西南角。

心知这是夏氏要约他见面了,徐意山虽怀有不少疑问和警惕,但更多的却是紧张和兴奋。他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用过了晚膳,早早地躺床上闭目养神,等到时间差不多了,就起身点了小范睡穴,再小心翼翼地披衣出门。

院子西南角的确是个好地方,有棵老树遮挡着,阴影下黑漆漆的一团,很难看清楚下面到底有些什么。在这里待了近一个月,徐意山早就摸清了侍卫和暗卫的数量和习惯待的地方,他也因此判断出此时树下的人息并不是侍卫或者暗卫的,便屏息凝神,想要躲过暗卫的监视,一鼓作气地潜行到老树下边。

没想到他刚走了一小段,胳膊就被人捉住了,定睛一看,正是夏氏!夏氏的小脸在黑暗中散发着莹白或者说是惨白的光芒,桃花眼里精光闪闪,有些吓人的同时又有些唬人,让徐意山无意间就跟着他走了。

“现在树下站着的那人不是我,我们换个地方说话。mianhuatang.la [三↑四↑中↑文↑网]”

“原来你一直都是装疯的?”

“我是疯了……”

言语之间,两人已经到了院子最东边,这里虽然没什么遮挡物,但同时也没有暗卫,暂时还算安全。夏氏将他放开,再开口时,声音却一下子变了:“我是淮王派来救你的。”

“你不是夏氏!”听到这陌生的声音,徐意山浑身紧绷,下意识地往后退去。

“我当然不是夏氏。这冷宫里戒备森严,装谁都不容易,相比之下还是装个疯子最不容易被发现。你看,这是信物。”

接过哨笛,徐意山心中讶异更甚,“你怎么会有淮王的信物的?你到底是谁?真正的夏氏在哪里?”

“我是淮王的亲信之一,排行第十五,你叫我十五即可。真正的夏氏的确疯了,我昨天易容成了他,将他藏在别处,等到我们离开了,他便能回到这里。”

“十五,你说你要带我走?为什么?”

“殿下说你自从进了冷宫之后想要刺探消息和传递信息便十分困难了,再待下去也没什么意思。而且你没进冷宫之前起到的作用也不大,可见你并不适合在宫里当细作,让我接你回淮水郡去做别的事情。”

“那我回去之后能做些什么……”

“就是给我们打下手,嗯……后勤之类的。”

“不,我不走。”听到意料之中的回答,徐意山又往后退了几步,“我还没有亲手杀了这宫里的仇人。拜托你传话给殿下,请他无论如何再给我一个机会。我发誓,如果我能再见到洛帝,重新做君侍的话,我绝对不会再浑浑噩噩,随波逐流了……”

“没用的,殿下早料到你会这样说了,他的意思是无论如何都要将你带走。”

“这事就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的了吗?”

十五摊手,“完全没有。”

“那好吧,”徐意山咬咬牙,“我现在先跟你走,等我回去之后见到殿下,你得帮我说话,我想换个身份再回宫里。”

“没问题。”十五在黑暗中勾起了嘴角,“已经易容成了你的模样的替身就藏在一个装夜香的桶里,你去替换他就行了。我们两个都藏进夜香桶里,天亮之后会有人送我们出宫。”

“可是我的贴身宫人小范对我十分熟悉,恐怕不好唬弄。”

“无妨。再熟悉的人也会有不了解的时候,况且你一向寡言少语,又是冷面隐忍之人,真要伪装起来其实并不难。”

“你好像很了解我。”徐意山皱起了眉头。

“略有耳闻罢了。”十五笑了,“我们走吧,再说下去就要被人发现了。”

徐意山跟着十五找到柴房后面停着的装夜香的推车,刚一打开桶盖,两个人就被臭气熏得说不出话了。虽然车上的四个桶里有两个都是已经洗干净了的,但是还是残留了不少曾经的“香气”。其中一个干净的桶里蹲着个模样清秀的少年,那张脸蛋活生生地就是徐意山现在的样子,也就是“顾思书”的脸!

十五将少年从桶里拉出来,帮助徐意山蹲了进去,嘱咐道:“我把桶盖盖上之后,你就不要再出来了,真要碰上意外我会出来找你的。”

徐意山点点头,蹲在臭桶里缩成一团的样子竟意外地让人觉得有些乖巧。

十五忍住了去摸他乌黑的发顶的冲动,从怀里掏出一块方帕,仔细地叠成三角形,覆在徐意山口鼻处,然后在他脑后打了个利落的结。

虽然徐意山不喜陌生人的触碰,也有着严重的洁癖,但他对这个简易的“口罩”还挺满意的,便由着十五弄了。他见即将扮演他的少年脸上也戴了一个差不多的口罩,以为也是十五做的,谁知道这少年看到十五叠方帕的时候却是一副见到鬼的表情,两个圆眼珠子都像是要从眼眶里给瞪出来了。

十五见状轻咳了一声,对少年低声道:“十四,趁现在侍卫和暗卫都没在这边,你赶紧回房去吧。今后记得小心行事,不知则勿言。”

“好,也祝你们一路平安。”少年开口,声音竟然和徐意山的真有几分相似。

送走了替身十四,徐意山和十五都窝进了各自的夜香桶里,等待着日出的来临。似乎是等了好几年那么久,笨重的夜香车终于被人推动了。木制的老车走在冷宫通往其他宫的石板路上,不断发出“咯吱、咯吱”的叹气声,好像一个老者在不断磨动自己已经老化的骨骼和关节,而且这个老人还时不时地被地上的小石子绊到,震得木桶里的人心惊胆战。

因为紫葭宫是收夜香的□□,所以每到一个宫殿,其他的桶中都会倒入新的夜香,四周的臭味也在不断地加重。与此同时,清晨的各宫各殿里都已有了宫人和太监活动的迹象,徐意山甚至能清醒地分辨出从井里打水的声音,宫人扫地的声音,还有往门外洒水的声音……

他听着这种种最日常的干活声,想到自己也曾经起得那么早,也曾经辗转于各个宫殿,每天不断地做这些辛苦的活计,反而觉得蜷缩在夜香桶里的时光也没那么难熬了。

不知又过了多久,木车终于停止了增重,老车的行进也缓慢和平稳了许多,徐意山猜测他们已经到了快要出第一重宫门的大路上了。

“停车!车上装的是什么?”

“大人,李公公今日有些不适,所以托咱家帮忙运一下夜香出宫,这是通行信。”

“嗯,信我收下了,你把盖子都打开给我看看。”

听着桶外面的对话,徐意山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同时也握紧了拳头,想着借盖子打开的瞬间跳出木桶。要是真同皇宫里的侍卫打起来,他和十五两个人一定是没戏的,只能说听天由命了。其实如果他的功夫能更好些,就能和十五一起偷偷潜出宫了,根本不需要费这么大的周折,还连累十五一同受罪。

“大人,您看。”

刚打开第一个木桶,里面的情形就可称得上是不堪入目:桶里的夜香满得都要溢出来了,散发出的恶臭也是前所未有的强烈,惹得在场的众人纷纷后退。

“快把盖子盖上!继续开后面三个。”

第二个木桶里同样也是满盛的夜香,此时的宫门口已经满是“香味”,本来在红色高墙上驻足的麻雀都被熏得一飞而起,往蔚蓝的天空天四散而去了。

“继续!”

头顶上的桶盖微微动了一下,同时有一丝阳光进入了桶内。徐意山抬起了头,将双手都伸向了桶沿……

41.第四十章

然而就在桶盖即将要被打开的时候,变故骤生——

“报告大人,张侍卫晕过去了!”

“怎么回事?!”

“回大人,属下猜测张侍卫可能是被夜香的气味给熏晕的,在这位公公打开盖子之前,一切都还正常。(WWW.mianhuaang.LA 好看的小说棉花糖”

“这小子什么时候这么柔弱了?真是……”

桶外传来脚步离开的声音,徐意山暂时松了口气,盼着这听起来像看门侍卫头子的人千万别再回来了。

“大人,属下已经掐了人中好几下了,可是他都没有反应,怕是要赶紧送到太医院去了。”说话的声音虽然变小了,但徐意山仍能听得清楚。

“区区臭气就能令我大内侍卫晕倒,这要是传出去,我们侍卫队的脸该往哪儿搁?你先去打点水来,看看能不能把这小子弄醒。”

“可这夜香车还停在这里,怕是于张侍卫的苏醒不利……”

“啰啰嗦嗦,让这车开走便是!你们快把他扶到墙边去,省得碍眼!”

木推车重新启动了,在大路上走得那叫一个四平八稳,令徐意山的心也渐渐落回了胸膛。只要过了这第一重宫门的检查,后边的检查可以说就是走个过场,更何况这经过宫门的还是辆臭气熏天的夜香车,根本没人会想仔细检查一番。

许是因为一整夜都未睡觉,太过疲惫,他居然在这狭窄的臭桶里睡了过去,再醒来时人已是在皇宫之外!

到了目的地,从桶里出来之后,徐意山跟着十五在略显阴森的窄巷里绕来绕去,不知怎的就绕到了一家临街点心铺子的后门。三轻两重地叩门五下,门便开了,从里面探出一个模样周正的中年男子,领着他们进了铺子。

“你们可算是到了,没遇上什么事吧?”

“没有,运夜香的公公和张侍卫都是自己人,配合得还算默契。”十五道。

“那就好。马已经备好了,你们先去洗个澡,再吃点东西就上路吧。”

“多谢孟伯。对了,孟惊鸿托我给您带了封家书,您看看吧。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mianhuatang.la

中年男子接过书信,只看了一会,面上的表情便由欣喜化作了忧愁,捏着信纸道:“这孩子写封信三句话不离淮王,若不是你说这信是给我的,我还以为这是他写给殿下的情书。你还是帮我多劝劝他吧,这孩子就是死脑筋……”

十五笑了笑,“想不到他还是老样子。只是我要是能劝的话早劝了,他根本就不听我的。”

“也是,”孟伯叹了口气,“不管他了。马就栓在前门,你们一会直接牵走就是,尽量早点离开都城。我就不送你们了,免得惹人怀疑。”

十五点头应了,让徐意山在屋里等着,自己同孟伯去打了热水回来,让他先洗澡。这间点心铺很小,前边是招待客人的柜台和几张桌子,后面就是住家的地方,前后仅仅一墙之隔,而卧房也只有一间。

徐意山没想到他们出门是去给自己打水的,自然不会答应先洗。但十五虽然看着好说话,却也是说一不二的性子,直接关上门就走了,这下他也只好乖乖先洗了:既然推脱不了别人的好意,那就只能满足自己的洁癖。

快速地洗完澡,换上干净衣服后的徐意山神清气爽,简直像获得了新生一般。他刚要帮十五打水,却见十五已经又提了热水回来,不耐烦地赶他出门了。

“十五,你洗好了吗?”徐意山手上端着盘糕点,心想这次总能赶在他前面做点事了。

“进来吧。”可能是洗完澡后有点放松的关系,十五的嗓音比之前多了几分磁性,听起来和之前有点不同,但也更加好听了。

刚一进门,徐意山就彻底呆住了!

眼前人的身材明显要比十五高大魁梧,背部有着漂亮流畅的肌肉线条,肤色也是健康的浅蜜色,根本不是十五伪装的夏御侍那副柔弱少年的样子!

“吓到了?”男人转过身的同时将手中的粗布衣服穿好,笑道:“我是十五,只是我之前为了扮夏氏用了缩骨功。”

“缩骨功?你居然会这种功夫?”看到他的脸还是夏氏的脸,徐意山的心放下了一半。况且自己几乎一直守在门外,铺子的前后门也都有人看着,这人应该就是十五。

“嗯,世间皆传这功夫失传已久,其实不然。和孟氏的易容术一样,这种绝学都是每一代只传一人,所以知道的人才比较少。”

“十五,你太厉害了。”徐意山由衷地佩服。

“我也只是会点雕虫小技,若真论起武功来,我在淮水郡也不会只排行第十五了。听说你的功夫是几年前半路出家开始学的,能练成现在的样子也很不错了。只要假以时日,你定会超过我许多。”

“谢谢你,十五。”徐意山将糕点交到他手上,心里想着若是能真心交上十五这样的朋友,这辈子也是值了。虽然才认识一天,但他已经被这人的品行所折服,连防人之心都暂且抛到了脑后。

两人一同用完了糕点之后便牵马上路了。因为孟氏的易容术十分特殊,每张假面皮不是想撕就能撕下来、想贴就能贴上的,必须经过孟氏本人的细细雕琢和处理,整个过程就像完成一件艺术品一样,所以徐意山他们还是顶着原先的假脸走在街上,只是加了些胡子之类的东西掩盖一下。其实平民们聚居的地方很少会见到达官贵人及其家属,所以会有人认出他们的可能性也微乎其微。

一路在闹市里走着,徐意山的眼神不由自主地往街边的食肆,客栈等等的店铺瞟去,连路边卖糖人的小摊都能吸引他不少的注意力。但他也不敢多看,脚步更未有丝毫停滞,怕的就是耽误了出城的时间。

“这里很热闹。你好像对这些商铺很感兴趣?”十五问道。

“还行吧。我小时候家里管得很严,父亲望子成龙,希望我子承父业,不准我到处贪玩。”

“我记得听殿下提过,你的父亲好像是前任刑部尚书徐维景徐大人,而你们家似乎还有爵位?”十五将声音压得极低,在这么喧闹的环境下也只有他身边的人能听见了。

徐意山有些吃惊淮王居然连自己的底细都告诉他了,可想而知这人有多么受淮王重视。他倒也不恼怒,大方承认道:“没错,不过现在我的家族都是奴籍了。”

知道提到了徐意山的伤心事,十五不再追问下去,安慰他道:“没事,等到事成了,你们家一定还会翻身的。”

徐意山看着路边一只随风转转悠悠的风车,淡然道:“我今生只希望能报了亲弟的惨死之仇。”

十五见他一直盯着那风车看,便跑上前几步,掏出几枚铜钱将风车买了,递给他说道:“人的一生就像这风车,不是永远都受外界掌控的,你一直都有机会自由地吹动它。所以我不信身如飘萍,命由天定,只相信人定胜天。只要不放弃希望,我们一定可以得到想要的一切。”

自由?人定胜天?

这是两个在徐意山如今的生命中非常陌生的词语,但身处在这样充满了人间烟火的地方,他却第一次对这两个词有了信心,同时也对十五充满了感激:“谢谢你。从小父亲就叫我听他的,长大了也进刑部做事,为此他经常命我随他进牢房观看审问囚犯,现在想想,真是可笑。”

听到他这样平淡地说起自己并不幸福,甚至是有些阴暗的童年,十五忽然不知道该如何把话接下去,反倒是徐意山第一次打开了话匣子,自嘲地说:“后来的事你肯定也知道了,我家倒了之后我就去了淮水郡,总是被关起来,哪里都去不了。我觉得我现在的性子这么古怪,一定都是因为被关得多了。”

“我知道,我也经历过那些残酷的训练,所有人在淮水郡的日子都不好过。但这些都是黎明前的黑暗罢了。跟紧我,城门就在前面了。”

顺利出城之后便能纵情跑马了,十五牵着马缰,只手翻身上马,骑在高马上的姿态真可称得上是英姿飒爽,连带着脸上夏氏那张秀美的俏脸都显得英气了许多。徐意山也学他一拍马鞍,跨马而上,两人一纵缰绳,策马同行。

马蹄声儿“答答”,踏在泥沙地上溅起了不少沙土和碎泥块,四周的树木如风般向后撕扯着远去,惟有万里晴空一碧如洗,默默凝视着二人匆忙赶路的身影。

两人相继而去的背影惹得不少坐在马车里的娇少年掀帘探看,却只见到粗布麻衣,并没有想象中的鲜衣怒马。尽管如此,那奔行的恣意仍令他们向往不已,远远两骑绝尘,似乎是奔着遥远的天涯而去。

“吁——”

一声清喝,伴随着马鸣嘶啸,马首高昂,十五扯缰回头,身后夕阳正好,将他的周身都镀上了一层薄薄的金光。

徐意山以手搭帘,正望向他的时候,十五已经轻轻打马向他走来,嘴角也带着一丝温暖的笑意。

42.第四十一章

十五道:“天快黑了,要不我们进前面的村子里借宿一晚?”

徐意山当然同意。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mianhuatang.la这一整天的马骑下来,平日里很少有机会骑马的他早就腰酸背痛了,之前受过伤的手掌和柔嫩的大腿内侧也被磨出了好几个水泡。他虽然不怕吃苦,但铁打的人也需要休息。

两人牵马进了村子,才发现这个村子看起来挺大,其实村民并不多,每家每户的间隔都是一片片的农田,大部分的农作物都已经收获了,而剩下的也是长势喜人。

十五见他一副对村庄很好奇的样子,跟他解释道:“这里离国都不算远,村民的生活水平都比较高。再加上今年北方没有什么灾害,所以他们的日子应该不错。等到了南方就不是这样了,夏天的水涝刚刚过去,一切都还在恢复当中。”

因为一直待在宫里,信息比较闭塞,所以徐意山并不知道今年南方又发水灾了,有些担忧地问:“可是死了不少人?南方六郡被淹了么?”

“淮水郡和湘水郡还好,但是更南边的四个州郡就很惨了。洛帝还和往年一样用老方法治水,但是收效明显不如之前。平民死者数以万计,光是沛水郡的逃户就有三千多户,可见灾势之大,而治水的官吏又有多救灾无术。”

听到淮水郡没有什么事,徐意山便知道自己的父亲和父侍应该安全无虞,心中放下许多,说道:“说不定面对这些灾害的时候,那个人会比洛帝更有办法。”

十五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不一定。这天下最难的两件事便是治吏和安民。民生之多艰,不是他们那些高位者能明白的。”

“也是,高位者最关心的永远只是集权和江山传承,并不是民生。你果然见多识广,又很有想法。”

十五笑了,“别这么夸我,我也只是道听途说罢了。你看,我带着你走了这么久了还没找到落脚的地方,不是很没用么?”

徐意山掀了掀嘴角,“你看右前方那户怎么样?”

“不错,这家人看起来很和谐,而且有马厩可以安置马匹。”

徐意山率先走向坐在院门口砍柴的汉子,微笑道:“这位大哥,我和朋友自都城而来,路经此地,想要借宿一晚,还望大哥应允。(wwW.mianhuatang.la 无弹窗广告)我们都是回乡省亲的镖师,可以给你们报酬,多谢大哥了。”

王虎站起身来,有些警惕地看着眼前背着长剑的年轻人,虽然脸上有不少络腮胡子,可是听声音还是个少年,实在是可疑。他又仔细观察了下,发现这人脸上竟然还有条细长的伤疤!这道伤痕有一半掩藏在胡子底下,另一半的颜色也很浅了,但他仍是眼尖地看出来了。

“你不是镖师!俺王虎当年也是见过世面的,从没见过你这么年轻的镖师。”王虎举着斧子退后一步,大声嚷道。

“我真的是……”徐意山话还没说完,就被跟上来的十五拉到一旁,由他来面对这精明的庄稼汉:“王大哥,我们的确不是镖师,也不是真正的江湖中人,都是我家爱人面薄,未能说明实情。”

“什么实情?”王虎挥了挥斧子。

“我们……其实是从家中私奔逃出来的一对。几个月前,我的家人为了让我对他断了念想,将他的脸划伤了,我们也因此选择了离开。只是离家之后,我们的家人还派人到处寻找我们,我们也是不得已才佩了兵器防身。不过你放心,他们一个月前已经将我们跟丢了,我们又做了伪装,绝对不会被他们找到。如今刚好路过这里,烦请大哥暂时收留我们一晚,将来必有重谢。”

此时一直在院子里洗菜的青年男子慢慢走了过来,他虽然穿着下地干活的衣裳,背上还背着个装婴孩的竹篓,却有着白面书生的儒雅气质。此人正是王虎的爱人,或者说是夫侍:赵氏。

“虎子,我看他们也不像坏人,不如就收留他们一晚吧!”赵氏笑着道。

“嗳,都听你的!”王虎说着,放下了斧头,将赵氏轻轻揽在怀里,一脸的宠溺。

徐意山和十五道了谢,栓了马,正要进院子,却见一个白色的小肉团从正对面的大屋里冲了出来,一下子扑到赵氏怀里,蹦跳着说:“父亲父侍,阿好已经写完功课了,是不是可以出去玩啦?”

赵氏在衣服上擦了擦手,摸着小肉团不安分的圆脑袋道:“阿好真棒,但是今天家里刚来了客人,而且就快吃晚饭了,你不想陪陪客人吗?”

“咦,真的有两个大胡子伯伯,他们是什么人呀?”

“他们是父侍的朋友。我们先进屋去准备晚饭,让他们在外面先等一下,好不好?”

徐意山看着幼童阿好天真可爱的模样,还有赵氏宠他的样子,心里竟有些羡慕。在他的记忆中,他的父侍永远和父亲一样不苟言笑,也不亲近他,只知道没日没夜地吃斋念佛,说是为全家人祈福,实际上却是在消极避世。过于严厉的父亲,极度冷漠的父侍,还有一个生来就心智不齐的亲弟,就算是家世显赫,衣食无忧,他也从未感受过家庭带来的温暖。

不仅是他,十五也是满脸羡慕的样子,说道:“我也想有个家了。”

“你的父亲和父侍呢?”徐意山问。

“我的父侍生我之后没多久就去世了。我的父亲有好几个夫侍,也有好几个孩子,所以对我并不上心,他现在也不在世上了。虽然还有兄弟在,但我其实只是孤身一人而已。”

“所以你想结亲了?你有喜欢的人?”徐意山忽然来了兴趣。

“当然没有。”十五干脆地答道,“如果将来有喜欢的人,我希望能和他生很多孩子。只有抱着我爱的人和自己的骨肉至亲,我可能才会有家的感觉。”

听到他说“没有”,徐意山心里没来由地有点高兴,但也只是一点点而已。他以为这是因同命相连而产生的窃喜,便没做他想。他看着王虎一家人在堂屋里忙活的身影,说道:“你这么喜欢孩子,将来一定能儿孙满堂。”只是他可能没机会看到那一天了。

“那你呢?”十五专注地看着他的眼睛。

“我?”徐意山的眼前瞬间浮现出慕清迤带着泪痕的清秀脸庞,心悸了一下,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我只想报仇,哪里还会想这些事情?再说为了复仇我能不能活下来都是个问题。”

十五摇了摇头,刚想开口说话,却忽然沉默了,看着地上不知在想些什么,只是从眼中流露出了几分黯然。

此时的徐意山还读不懂这眼神中细碎的心疼和隐隐的自责,而多年后当他回想起这一幕时,他不断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因为在之后的许多年里,他都再未见到过这个眼神。

两个人在院子里安静地坐着,当家家户户的炊烟都升起的时候,赵氏邀请他们进屋吃饭了。

饭桌上,赵氏一直忙着照顾坐在小凳上的阿好,他背后竹篓里的婴孩则含着拇指睡得香甜,而他的丈夫王虎则一直往他的碗里夹菜。当然一家人其乐融融的同时也没忘了招呼他们多吃点。

“你们是如何相识的呢?”等到将阿好喂饱,哄得回房睡觉了,赵氏才真正拿起筷子,边吃边问道。

徐意山这才想起之前十五说他们是“一对儿”,嚼着饭菜的脸颊有些僵硬,听着十五在旁边瞎编道:“我们两家是世交,所以是从小一起青梅竹马长大的。可是后来两家因为一些事情反目成仇,我们俩就只好私奔了。”

“冤冤相报何时了,只是可怜你们这对有情人了。”赵氏感叹道。

“说得对,”王虎搁了筷子,豪气道:“俺当年也是混江湖舔刀口子的,见过不少恩恩怨怨,风里来雨里去,最后还是觉得和俺家这口子守着一亩三分地,生几个胖小子最开心!那些人整天争来斗去,也不知图的啥!”

“净胡说些什么,”赵氏给了他一胳膊肘子,“别吓到人家了。”

“哈哈,俺就是个粗人,不像俺这口子是村里的秀才,比俺有文化多了!”

“王大哥说的是,”十五赞同道:“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费尽心思,却不知道平淡才是真正的幸福。”

徐意山心有所感,举箸看向十五的时候,眼里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十五见他看过来,粲然一笑,伸手夹了一块糖醋排骨进他碗里:“吃菜。”

徐意山乖乖吃了,手微微顿了一下,也给他夹了一筷子炒空心菜。

吃过晚饭后,赵氏依旧不让他们帮忙干活,只是催他们快进房间休息。徐意山和十五被赶进房里,望着一张床,一条被子,气氛有点尴尬。

十五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放到桌上,道:“我看你手上有伤,走路的姿势也不对劲,猜测你骑马受伤了。这是伤药,你一会洗完澡擦了药我再进来。今晚你睡床吧,我在凳子上将就一晚。”

“别,”徐意山拉住他,“你现在出去不是会令他们生疑?而且只有一条被子,我盖被子的话你盖什么?”

“我没关系。”

徐意山叹了口气,狠下心道:“今晚我们一起。”

43.第四十二章

今晚我们一起。(WWW.mianhuaang.LA 好看的小说

十五听到这话,愣了片刻,问道:“你的意思今晚我们同寝?”

“不光是这样。我们现在是假扮的一对――如果一个人在沐浴,而另一个人在门外等着,这样不是很奇怪吗?所以洗澡也不能互相避着。”

见徐意山一脸坦然地说出这番话,十五笑了,玩笑道:“看来你并不介意我当你的‘丈夫’。好吧,我这就帮你打水去。”

“等等!”不知道被这句话的什么地方触到了逆鳞,徐意山看起来有些愠怒:“你别总是自作主张。我既没有吃过改造身体的药,也没有真正服下过皇宫的束意丸,你为什么总是把我当成居于人下的弱者看待?你不相信我今后可能会和你一样迎娶侍夫,然后生很多孩子吗?”

在万河国,男人只有吃过改造身体的药物,才能孕育出下一代,而孕育孩子的一方就是传统的下位者,即夫侍。通常吃过这种特殊的药物的男子便再无可能迎娶别人了,因为他们的体力会比上位者弱很多――这便是有得必有失。徐意山生气的原因就在于,他觉得十五一直在把他当成下位者看待。

“在你心目中,下位者就是弱者?”

“难道不是吗?”以为十五这是默认了自己的猜测,徐意山心中怒意更盛,极为少见地红了脸,连耳根都染上了一层绯色。他不知道自己这次为什么如此认真,但对着这个人,他忽然变得开不起玩笑了,更别说用同样的话调侃回去。

“当然不是!何为强,何为弱?武力更强,地位更高的人就是强者了么?而像赵氏这样的人就是弱者了?”十五皱起了眉头,接下来的一席话却在徐意山的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你只看到了武功和地位带来的益处,却忽略了内心的强弱和其他方面的价值。如果没有这些侍夫,何以有家,何以为国?况且我根本没把你当成下位者,我只是想照顾你。”

徐意山怔住了。从小到大,父亲向他灌输的观念都是一定要成为上位者中的佼佼者,从未告诉过他这些道理。但内心触动的同时,他骨子里仅剩的几分骄傲也在驱使他拒绝着这一切:“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也感谢你之前的所作所为,但是别继续了。”

“为何?”十五不解。

“没有原因。”丢下这句话后,徐意山就冲出了房间。

“你的丈夫怎么没帮你打水呢?”赵氏领着他往柴房走时问道。

徐意山的脸色又冷了几分,咬着牙道:“我才是他的丈夫。[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三↑四↑中↑文↑网www.mianhuatang.la]”

“噢,这样啊,不好意思。”赵氏笑了笑,“无论如何,能得一有缘人,彼此珍惜地走下去,便是最大的福分了。我最大的愿望就是和虎子白头偕老,同时将两个儿子抚养成人。”

“你的愿望一定能实现。”也许是被他脸上洋溢的幸福所感染,徐意山的脸色有所缓和,此时也是真心地祝愿他们这对。

“谢谢,也希望你们幸福。”赵氏笑着说道。

当他拎着沉甸甸的两桶水回到房间时,十五正借着烛光看着一封书信,模样有些凝重。他见徐意山回来了,并不计较两人之间发生的不愉快,边看信边说:“你收拾好了就睡吧,不用管我。”

“这水是给你打的。在点心铺时你帮我打了,这次是我还你。”

“你到底怎么回事?”十五将信纸放下,“为什么忽然之间变成这样?”

“我只是不想欠别人。”

“你已经欠了。”十五将信纸拿到烛火上烧,不一会儿,雪白的信纸便化作了带着火星的黑纸灰,被夜风吹着四处散落在地。

徐意山多么希望他们之间的种种也能像这纸灰一样被风吹走,但现实是残酷的:他的确欠了这人。虽说帮他逃出皇宫只是任务,但这人一路上对他的好是做不了假的。

他正要再说什么,却突然感到有一抹人息正在悄悄地靠近屋子,呼吸很轻很轻,轻得几乎可以被忽略,脚步声也几乎是没有……

“拿上剑。”十五对他使了个眼色,两人一起握剑走向门边。

两人在门边等了片刻,都感觉不到那人进屋,却也怕打草惊蛇,不敢轻举妄动。岂料就在他们犹豫之时,却有极压抑的尖叫声从旁边的房间传来!

“都别动!你们敢动一下我就杀了他们!”面对闯入房间的两人,黑衣人将手中已经染血的宝剑放到了赵氏的脖子上!

虽然没有点蜡烛,但窗外明月皎皎,屋内剑光雪亮,徐意山还是看清了此刻的情形:屋子的男主人王虎已经躺在了地上,身下一大片血迹正蔓延到他们脚边,而刚刚发出尖叫的赵氏现在明显被点了哑穴,只是披散着乱发对他们不住地摇头,脸上泪痕密布,满眼的绝望和痛苦。

与此同时,就在他们不远处的床边,王虎和赵氏的大儿子阿好正趴在地上,脖子上也有着一柄宝剑,看样子也被点了哑穴。而屋内唯一自由的竟是床上的婴孩,同样不哭不叫,惟有在黑暗中不断挥舞的小手在证明着他的存在。

十五拦住他微微上前的脚步,沉声道:“放了无辜的大人和孩子,我们绝不介入。”

“无辜?”赵氏身后的黑衣人笑了,“当年王虎杀我家人的时候,怎么没想到他们是无辜的?这么多年了,他以为他逃到这村子里隐居起来,我就奈何不了他?今天我不仅要他死,还要他最爱的人跟他一起陪葬!”

“大哥,”钳制着阿好的黑衣人说话了,“别跟他废话,都一起杀了便是。三弟还在外面等着,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赵氏的头摇得更加厉害,脖子擦过锋利的剑刃,白皙中已经有鲜血滴落。他的眼神不断地在床边和徐意山他们身上来回,眼中的伤痛已经化作了浓浓的乞求。

徐意山明白赵氏这是在求他们保住阿好和小婴儿,稳了稳心神,说道:“且慢!我们与其拼得你死我活,倒不如各退一步。赵氏的命给你们了,两个小孩归我们。”说着,他不动神色地拉了拉十五的衣袖,示意他看向床边。

十五心领神会,眨眼之间,右手手心里已经多了一支袖珍哨笛。

“真是好笑!我不杀了这些小孩儿,难道还等着将来他们找我报……”黑衣人话还没说完,就看到一支白色的暗器飞向了床边,眼看着就要击中自己的同伴!

“哼!”床边的黑衣人冷笑一声,并未收剑自保,而是狠命一划,阿好滚圆的头颅便如皮球般飞向了门口的徐意山。与此同时,哨笛和十五同时到达床边,哨笛击中原先黑衣人握剑的手的位置,而十五手中的利剑则穿其胸而过!

“二弟――”黑衣人惨叫一声,赵氏便立刻萎顿在地,一时间鲜血狂飙不止,五尺之内犹如炼狱。徐意山被阿好飞来的断头阻挡了一下步伐,未来得及赶上救赵氏,悔恨之余心中杀气已盛,提剑与黑衣人缠斗在一起。

十五单手抱起床上的婴儿,上前帮他道:“我没想到他会选择和阿好同归于尽,是我失算……”

“不是你的错。”徐意山一想到几个时辰前还活蹦乱跳的男童顷刻之间就命殒在自己眼前,手中更狠,招招尽是奔着黑衣人的命门而去。

“混账,纳命来!”又有一黑衣人冲进屋内,怒气盈天,手中双刀亮刃,直直砍向徐意山身后的空档!

十五手掌一翻,轻剑便改了方向,兀自横挡在刀刃面前,而同时他长腿一抬,一脚踢在一直和他们缠斗的黑衣人坚硬的髋骨之上,再借力往新加入战局的黑衣人那边飞去。

“小心!”见十五独自将新来的黑衣人引开,徐意山不由得分心看了他一眼。

“管好你自己。”十五抬眼之间,眼角已沾上了黑衣人的血迹,也有他自己的几缕马尾的发丝沾了血,贴在了他的颊边和嘴角,却是无暇弄掉。

黑衣人受伤吃痛之后,居然越战越勇,手中双刀虎虎生风,交错着往十五臂中的婴儿身上招呼。十五虽然武功高出黑衣人一截,但他怀抱婴孩,为了不伤及孩子,难免要收敛着动作,反而失了使剑必须的灵巧,左支右绌,竟是渐渐落入了下风。

又是一招“青龙出海”之后,十五闷哼一声,左肩上已被砍了重重一刀,刀刃与肩骨相撞的声音格外清晰,但他似毫无所觉,继续用剑出招,只是动作更加变形和缓慢,有几次拼力时差点没护住男婴。当他好不容易抓住机会刺中黑衣人胸腹的时候,他的窄腰也在转身的时候被狠狠地切了一刀,鲜血直流。

一旁的徐意山对敌正酣,知道十五受伤却也不敢分神,因为他的敌人也相当棘手。他的功夫连十五都不如,却要对战眼前的看起来是老大的黑衣人,自然是很难取胜。但还好十五在解决了双刀黑衣人后就前来助他,两人合力之下,终于将所有黑衣人都送上了黄泉。

“十五,你怎么样了?”徐意山伸手扶他的腰和肩膀,没料到手心立即被泅湿,一片温热而惊心的粘稠。

“你的伤……”

“我没事,”十五将怀中的婴儿递给他,“我们赶紧离开这里。”

“抱着婴儿我怎么背你?”徐意山急了。

“我不用你背。”十五说着,推开他的手,尽力挺直腰杆朝前走了几步。

“那我扶你,你不行了就告诉我。”话不多说,徐意山行李都没回去拿,就一手抱着婴孩,一手揽着十五,两个人往村子后边的山上走去。

因为十五受了重伤,所以他们没法再骑马走大路了,只能从山林间的小路绕行。同时他们也怕那伙黑衣人的同伙追杀他们,所以直到在山壁旁找到一个隐蔽的山洞之前,都一直在拼命地赶路。在这期间十五一直没有表现出任何“不行”的意思,所以当徐意山在山洞里看到他的惨状时,才会震惊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十五颊边的发丝上全是血迹,其中有干涸的,有半干的,还有新鲜的。这新鲜的血液当然是他咬自己的嘴唇时沾上的,红得刺目。而他左肩上和腰上的伤则一直血流不止,将浅棕色的布衣都染成了深褐色,整个人就像是一个“血人”。

“别害怕。”他将唇上的头发吐出,笑着对徐意山说,可是眼角的红色还是出卖了他。

44.第四十三章

“你躺着别动。[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三↑四↑中↑文↑网www.mianhuatang.la]”徐意山将襁褓中的婴儿放到地上,从怀里摸出从皇宫里带出的伤药,尽量平静地说:“我先给你止血。”

“我身上带了……”十五说着,竟开始咳起血了,衣襟上一团团的乌红如泼墨般晕染开来。

“你还有内伤……是这瓶吧?”他在十五的胸前摸索,终于摸到了一个染血的小瓷瓶,赶紧取了瓶塞,将里面的白色粉末一股脑地倒在十五的伤口上。

十五感到自己的伤处一沾上那些粉末便如千万虫蚁啃噬那样钻心地疼,十指都深深埋入了身下的泥土里,却仍是未曾痛哼一声。

徐意山莫名地有些心疼,从衣角扯下几块破布,快速替他包扎了伤口,说:“这里没有办法清洗伤口,但愿你的药能有奇效。等你腰上流血缓些了,我就输内力给你疗伤。现在我出去清理沿路的血迹,你可千万别死了……”

十五点点头,默默祈祷千万别有野兽循着血腥味找到山洞里,将他和无辜的婴儿给一口气吞掉。

出了山洞,徐意山不敢再像在山洞里那样点起火把,只是划了一小根火柴拿在手里,不断地用脚撩起土石,掩埋十五之前留下的血迹。他也不敢走得太远,才走了一小段路就因为担心十五他们而选择了原路返回。在回去的路上,他又拣了些树叶和干枝带回洞里。

他用树叶铺成一个简易的床铺,将婴儿抱上去之后,小心翼翼地将十五半扶起来,也挪到“床铺”上。可是十五只要一离开他的支撑,便无法坐起身来。两处的伤口虽然不再流血了,但他早已因失血过多而无比虚弱,意识涣散,口中连完整的句子都无法说出。

“只能如此了。”徐意山将他挪到洞壁边靠着,双手按着他的前胸,开始一点点地输入内力。他知道十五肯定是在拼力的时候受的内伤,便着重梳理他阻滞的经脉,希望能引导他将自身的内力串联起来,由内至外,这样他受的外伤的伤势也能稍微减轻。

随着源源不断的温暖的内力进入身体,十五本来混沌的意识也逐渐苏醒。他半阖着眼眸看着眼前大汗淋漓的少年,目光越来越柔和,仿佛正透过这张脸看着另外一个人。

徐意山见他这么专注地看着自己,掌中运送的内力也更加精纯,不一会儿,他就感到自己的双肋下方开始隐隐作痛:这是过度损耗内力的前兆。[三↑四↑中↑文↑网www.mianhuatang.la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但他完全不想停下来,只想快点让十五好起来,就算自损武功也不想亏欠他分毫。

他想,自己现在救了十五,应该就能偿还十五为他做的一切了,他们之间从此两清。

“住手。”十五恢复了一点力气,想抬手推开他,“你现在这样自损……我们还怎么逃命?”

“等你好了再说。你再乱动,我的内力就要走岔了。”

“我知道,但我们明天就得走。淮水郡那边出了事情,殿下急召我回去。”

徐意山终于停止了近乎于自残的行为,收手时受到内力反噬,喉间瞬间涌上一股鲜血。他背过身去将血吐在掌心,偷偷用树叶擦了,才起身去扶十五。

“我都看见了。”十五却不要他扶,“你救了我,我很感激。但是你如此糟践自己的身体,我无法不生气。”

见十五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再一瘸一拐地扶着洞壁走到远离他的地方坐下,徐意山心里五味杂陈,怎么想都不是滋味。难得他大发善心救了这人,却还要看人脸色?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他强忍下心里的火气,说道:“若不是我们当时没发现有好几个黑衣人接近屋子,王虎一家也不会惨死。现在倒不如想想该如何处置这遗孤。”

十五用右手整理完点着火的柴枝,扶着墙慢慢挪回来,仔细观察着树叶堆上的婴孩:“只能先带着他了。他已经被点了哑穴,为了安全起见,现在还不能解掉。山洞里湿冷,一路上颠簸,我们也寻不到奶喂他喝,如果他能活下来,我们就尽快找个好人家将他安顿了。”

“你左肩上的伤还没好,就别抱他了。”徐意山打掉十五伸向婴儿的手,双手将男婴抱起:“该如何称呼这孩子?”

“我们亦无权为他起名。既然他已经过世的哥哥叫阿好,那就叫他阿好吧。”

徐意山将皱着小脸默默流泪的婴儿放回简陋的“床铺”上,对十五道:“早点休息,我们明早就离开这里。”

“你好像很不喜欢孩子?”十五见他不愿多抱着婴儿哪怕一刻,心下有些诧异。

“对,我讨厌小孩。小孩子吵闹起来最烦了。”嘴上虽这么说,徐意山躺下的时候还是将阿好揽在了怀里,只留了个冷硬的后背对着十五。

这一天对于徐意山来说完全称得上是惊累交加,不仅骑马受了伤,内力也有极大的损失,一放松下来,浑身都像是要散架了一样,疼痛如潮水般向他袭来。不仅如此,他还杀了人。虽然只是自保,但他的手上毕竟又多了一条人命。

他回想着方才鲜血横流的场面,内心开始煎熬,脑子里也一片混乱。久而久之,他竟是慢慢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也忘记了自己的洁癖,连带着身上的痛感亦减弱了不少,最后意识开始逐渐模糊……

当他醒过来的时候,洞外天色已经大亮,怀里的阿好也大睁着眼睛,满脸亮晶晶的眼泪和口水混在一起,就是无法发出一点声音。徐意山扯了一片粗糙的衣角为他擦脸,没想到小家伙哭得更加厉害,不停地抽搐起来,像是要马上背过气了一样,十分之可怜。

“你别动他了。”这时候十五回来了,放下臂弯里抱着的果子,将婴儿抱起,“我们得赶紧走出这片山林,去下个村子或者镇上找牛奶喂阿好。”

徐意山拿起红果子的时候,才后知后觉自己手上的伤已经擦过药了,上面有一层薄薄的绿色的东西。他看着自己的手心,心尖上似流淌过什么,既温暖又酸涩。

十五不顾肩伤抱着婴儿,带着徐意山在树林里穿行,两个人的步子都有些踉踉跄跄。但还好白天的野外走兽并不多,他们需要注意的也就是蛇类和蚊虫而已。

“再坚持一下,就快下山了。”十五见徐意山喘气喘得厉害,面上也有不正常的潮红,便伸手拉着他走。他知道这是内力损耗引起的无力和低热,不连续休息一段时间根本补不回来。

徐意山这个时候根本无心多想,任由十五牵着自己,全神贯注地抵抗头晕和乏力。值得庆幸的是,晌午之前,他们真的走出了树林,而且在不远的前方有一个热闹的小镇。

“把阿好给我吧,我去找吃的。你浑身都是血迹,可能会吓到镇上的人。”徐意山说。

“不行。你现在很虚弱,再抱着个孩子,很容易出事。你把衣服换给我,让我去。”

“我的衣服你穿着会小很多,看起来更加可疑。千万别想着用缩骨功,你肩上的伤可是见了骨的,再用就要残废了。”

“不会。”十五坚持道。

“别骗我了,你就在这里坐着等我回来。”徐意山说着,一把将脸上粘的假胡子撕了,将手放到了裹着阿好的花棉被上。

十五无奈,只能将婴儿交给他,叮嘱道:“一有不对你就往外跑或者大喊,千万别逞强。如果你一个时辰内还没回来,我就立刻来找你。”

“好。”徐意山调整着虚浮的脚步,一步一步地走向小镇。他权衡了一下,还是将阿好的哑穴解了,没想到刚一进小镇,婴儿响亮的啼哭声就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力,有好些居民都远远地看向了他这边。然而更重要的原因是,他的这张假脸在皇宫里绝对是毫不起眼,可是走在这小镇上还是挺打眼的,毕竟他长得这么清秀,又年轻,怀里还抱着个嗷嗷待哺的孩子。清秀的少年,风尘仆仆的装扮,一看就是谁家里偷偷跑出来的小夫侍。

“小哥,怎么没有给你家孩子喂奶啊?你看他都饿了。”有个看起来流里流气的青年忽然朝他走了过来,还做出了想要摸婴儿脸蛋的动作。

徐意山搂着婴儿赶紧往后退了几步,再想抬腿时却没力气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青年男子又跟了上来。

“你跑什么呢,小哥?”男子很轻易地就发现了他乏力的现状,笑得更加猥琐。

“现在肯定不是和这人硬碰硬的时候,阿好还一直饿着肚子,再耽搁下去怕是要出问题了。”想到此处,徐意山决定不搭理他,而是琢磨起能最快脱身的方法。

“公子,你是外乡人吧?”一个也抱着婴儿的年轻男子恰好路过,向他询问道。

“是的,我……”徐意山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抓住年轻男子的衣袂,用恳求的目光看着他。

抱婴儿的男子看了一眼徐意山身后的流氓男,了然地点点头,说:“公子,你如果信得过在下的话,可以先跟我回家。我也是有孩子的人,不会害你的。”

徐意山当然愿意跟他走了,流氓男虽不乐意放他离开,但也不可能光天化日之下当街抢人,只能看着两个人的背影扼腕不已。

“公子,你先喝碗茶压压惊吧,我去取些鲜奶给小公子喝。”好心男子说完就进了里屋。

“多谢。”徐意山盯着还冒着热气的茶水,想了半天,还是没敌过一整个早上都未饮水的渴意,将半杯茶都灌进了肚子里。

可是等他喝完茶后又过了许久,都始终不见男人回来。同时他感到自己的心跳得越来越快,身体也开始不对劲起来……

45.第四十四章

中招了!

这是徐意山的第一反应。(WWW.mianhuaang.LA 好看的小说在淮水郡受过训练的他并不是一张白纸,他知道自己这样的身体反应是因为什么:他刚才喝的茶里一定被人下了药!

他试图用内力将药逼出来,可是随着他的汗越流越多,药性不但没有随着汗水的流出而减弱,反而越来越强。他怀里的阿好似乎也感应到了他的焦躁,哭得更加大声,还时不时地用小胳膊锤打他的胸膛。

“有人么?”他运功暂时切断了下半身的内力循环,抱着阿好往这间民居的里屋走去。这样一来,他下半身的知感就会降低很多,可以抵抗住药性,但同时内力也会阻塞在经脉之中,令全身胀得发疼,无法使用武功。

“怎么了,公子?”刚一掀开布帘,请他喝茶的男子就迎上前来,只是他怀里的婴儿却不见了踪影。

“鲜奶呢?”徐意山冷着脸问他。

“还在加热呢。公子你累吗,需不需要在下帮你抱着一会儿小公子?”男子说着,朝他贴了过来,一只手也有意无意地放到了他的腰上。

徐意山此时最怕的就是别人碰他,当即抬膝给了男子一下,同时单手掐住了他的脖子:“别废话,把鲜奶交出来。”

“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已经是强弩之末了么?”男子冷笑一声,向后一仰头,像条泥鳅似的就从他的掌中滑了出来,也不管自己脖颈上留下了几道鲜明的红痕。

“说吧,你到底有什么目的?”徐意山见没吓唬住他,改变了策略,边说话边往外退去。

“我的目的……”男子唇边笑意更甚,“我方才明明偷看到你饮了那茶,你还不懂我的意思?”

就在他快要退到门边的时候,突然从外面进来三个肌肉虬结的大汉,将徐意山团团围住,不让他有任何机会逃脱。

“你要把我怎么样都没关系,在此之前你得把我儿子给喂饱了。我要亲眼看着你喂你那婴儿一口,再喂我儿子一口。”

“这是自然。从今天起,你和你儿子都是我‘凌云阁’的人了,我是不会亏待你们的。你可别小看了我这镇上的唯一一间妓馆,我和都城里的人有联系。”

“好啊,那你赶紧喂我儿子。”

男子拍了拍手,从里屋出来一位抱着刚才那个婴儿的少年,手里端着一大碗牛奶。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mianhuatang.la牛奶在万河国是很珍贵的东西,一般只有婴儿才有这口福,街上的店铺更是没有卖牛奶的。如果不是因为阿好明显还没有断奶,徐意山也不会落入这人的圈套。

“禀告主人,他们都吃饱了。”少年躬身说道。

“好,你把两个孩子都抱下去。你们三个也退下,让我和这位公子单独待会儿。”

徐意山将阿好递给少年的时候手指都有些僵硬,可是情势所逼,他也没有办法。他必须先搞定眼前这色魔阁主才能去救阿好。

“我一直好奇你是如何压制住药性的,你告诉我吧!”凌云阁阁主坐到了他的身边。

他现在有两个选择,一是拖时间,拖到满一个时辰,等十五来救他,另一个选择就是速战速决。第一个选择固然比较稳妥,但他完全不肯定十五能找到自己,并且打得过这阁主的手下。而且他压制药力压制得越久,对身体的伤害越大,万一压制不住被这阁主拿下了,那就真的毫无还手之力了。相比之下,速战速决虽然危险,但对他而言是最好的选择。

徐意山下定了决心,看向这阁主时眼角已带上了几分媚意,从挑起的眼尾到精致的锁骨,白皙剔透间淡淡的粉色十分醉人。

“其实我并没有压制药性,刚才孩子在这里,我不好意思,现在……”

“你啊,总是自作聪明!我云漠阅人无数,还不知道你是强用内力压制的?”虽然嘴上说得清淡无比,男子的手却很不老实地摸上了他的脸蛋,眼角也开始泛红。

徐意山任他捏着自己的脸和小手,心想着这色魔对着这张脸都能如此猴急,那要是让他知道了自己的真面目,岂不是会激动得升天了。

“来。”徐意山单手扯着阁主的衣带往里屋那边带,男人当然是一副很享受的表情。

他原本以为少年和两个婴儿都会在里屋,因为他亲眼看到少年进里屋的,可是到了这里才发现一个人都没有――大概是有后门通往外面,或是有机关密室。徐意山将男人带到床边,还是没忍住问了一句:“我儿子在哪里?”

云漠一把将他推倒在锦被上,戏谑道:“都这个时候了还想着儿子?你放心,他们就在隔壁。”

徐意山听懂了他说的“隔壁”的意思。这里统共就一间外厅加一间里屋,“隔壁”必然就是指密室了。他的眼睛四处寻找着密室的开关,可是光凭他的肉眼,根本看不出任何破绽,反倒是被这阁主看出了他身上的破绽,开始解起他的腰带。

“阁主……”他软软地唤了一声,云漠浑身都酥了,心里也更加急不可耐。徐意山伸手摸他的脖子,还没摸上几下,一支纯白色的哨笛就□□了他的喉咙,连声惨叫都没能发出。

徐意山手下用力,将哨笛在他喉咙里搅了又搅,觉得这人完全死透了,才将暗器取了回来。他从到了这民居之后就一直在休息,此时乏力的症状好了很多,就是下半身内力运行不畅,而药性似乎也快要压制不住了。

“该死!”他将墙上每一样东西都摸了个遍,还是没能找到机关,反而又因劳累和药性开始浑身发软。

正当他靠坐在墙边一筹莫展的时候,门外传来了打斗的声音,他心里兀地一跳,想要出去看个究竟,却终是无力起身。

“徐意山!”兵刃相接的声音停止的时候,十五左手握着剑冲了进来,倾身扶起软倒在墙边的他。

第一次听到这人喊自己的名字,而且表情如此之紧张,他觉得自己的心跳得更快了,全身胀痛的感觉也越来越强烈:“没事,我身上的血是床上那人的。阿好已经吃过了,但是被他的人带到密室里去了,我没找到进去的机关……”

“你休息一下。”十五发现他脸色不太对,但也无暇多想,开始满屋子翻找起机关。终于,当他摸到床头栏杆突出的雕花时,有极细小的机械声从床底传来。

十五继续转动木雕花的花瓣,转过两圈之后,床板明显开始移动。将被褥同尸体等物移开后,一个可供一人进入的漆黑入口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你在这里等我。”同样的话,这次轮到十五对他说了。

“你小心一点,里面可能有埋伏。”徐意山看到他腰上和肩上的伤口又裂开了,汨汨鲜血将他衣服上的血迹的颜色染得更深。他见十五纵身一跃,就跳进了床下的密室。

“疯子。”他不禁喃喃道。也不知是在骂十五,还是在骂他自己。

十五刚一进去没多久,徐意山就再也压制不住药性,身体开始不断地颤抖。他也无法再切断内力循环,索性放松了身体。没想到下半身的知感刚一恢复,一波波的汹涌的药劲就似要将他吞没。他本想用以前接受训练时学到的方法控制自己,可是此刻的他内力空虚,再加上身体虚弱,根本经不住药力的反弹,只能夹紧双腿瘫倒在地上。

十五抱着阿好爬出密室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徐意山这番狼狈的模样。他一点不迟钝,立马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扶着他站起来,说:“现在你集中全力在腿上,跟我走!”

徐意山没法回应他,眼睛里都是汗水,连路都看不清楚。十五抱着婴儿,完全是拖着他在走,也是累得够呛,身上的伤口也裂得更开,血汗相融,差点没把他痛晕过去。

他们一出了民居的院子之后,街上的行人立刻将目光都放到了他们身上。十五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只想着快点带徐意山离开这里。刚才在密室里的少年跟他对了没几招就跑进了通道里,怕是去叫救兵了。

两人还没走多远,身后就传来了追兵的脚步声。十五只能带着他藏到小巷子里,同时点了阿好的哑穴。也算他们走运,路人没有出卖他们的藏身之处,追兵顺着大路就跑了过去。想来是那凌云阁逼良为娼成性,早就引起本地居民的不满了。

十五几乎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将阿好和徐意山又带回了树林里,这期间多亏了巷子里居民的掩护和指路,要不然他们还真走不出这座小镇。

“感觉如何?”十五拍拍他的脸。

徐意山胡乱抓着自己的衣服,眉头如受刑般深深拧着,只剩下低声□□的劲了。

“我帮你。”十五心知救人要紧,也不管他是否愿意,当即俯下身用手帮他,可是他手都要累断了,徐意山还是没有任何好转的趋势。他猜测徐意山可能是服下了专门给不听话的下位者吃的药,这种药能解的办法只有一种,那就是……

“你到底吃了什么鬼东西!”十五一只手还抱着阿好,眼睛还要注意着追兵,这种情况简直不能更糟,他现在完全没心思做那种事。

又过了一会,十五彻底没了耐心,按着徐意山向他伸过来的手说:“我真的没有力气了,我身上也很疼,但是为了你,我忍了。”

十五活到这么大,从没想过自己的第一次会是交代在树林里。完事的时候,他觉得自己这次的腰伤怕是好不了了。

此时两个人的身上全是粘稠的鲜血,浓重的血腥味包围了他们。他身下的徐意山早就晕了过去,看起来连呼吸都没有,就好像是他亲手杀了他一样――如噩梦般。

“怎么办,我心里有阴影了……”

这是徐意山醒过来的时候,十五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46.第四十五章

“完了,我心里有阴影了……”十五靠坐在树根边上,修长的手指玩弄着一根杂草,眼神看起来有些茫然。三↑四↑中↑文↑网www.mianhuatang.la

徐意山骂他也不是,安慰他也不是,强装镇定地回了句:“不光是你,我也有阴影了。”

从他醒来的那一刻起,他的全身上下就没有一处不疼的,而且浑身都是刺目的血迹。还好十五已经帮他清理过了,要不然他真的能被自己的洁癖折磨致死。

“你的伤呢?打紧么?”徐意山抬眼问他。

“无事,我已经重新包扎过了。当时你的药性太强……”

“别说了。”徐意山赶紧打断他,“阿好如何了?”

十五将腿上的小家伙递给他,说道:“他今天只吃了一顿,我们必须在天黑之前再找到有人烟的地方。”

“如果我们还是顺着这条河走,就会回到小镇上。逆行的话,就会回到王虎他们村里。这两个地方明显都不能再去了,该如何是好?”

十五犹豫了片刻,却没有回答他,而是问出了他一直最想知道的:“你先告诉我,你的身体还好吗?”

徐意山耳根一红,老实说了:“乏力的症状好些了,但是内力还是没有恢复。”

“我知道,我之前已经查看过你的内力了。我的意思是,你能不能坚持骑马?”

徐意山明白他这么问的意图在于问自己能不能骑马赶路,可是他忽然有些生气:虽然十五是为了救自己才那样做,他应该感激他;可是最后吃亏的毕竟是他,现在问他这个问题分明就是在向他挑衅。于是他怒道:“不能!我没你的能耐大,受了严重的腰伤还可以做那种事,做完了还可以骑马。”

“如果你能坚持骑马的话,我就去镇上弄两匹马,我们把阿好带到下个镇上去送人。”十五知道现在不是心疼他的时候,只是平静地跟他解释自己的意思。

“我能骑。”徐意山咬着牙道。

“那好,你带着阿好在树林边缘等我,我再去一次镇上。”

徐意山抱着阿好坐在阴凉的树荫下边,遥遥地望见已经去了许久的十五牵了两匹瘦马回来,身上还裹着件看起来有些破旧的披风,完全遮挡住了他里面穿着的“血衣”。

十五将手里另一件质量好上许多的披风递给徐意山后,扶着他上了马。[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棉_._.花_._.糖_._.小_._.說_._.網<<<$www.mianhuatang.la]

“这些都是你偷的?”两件披风,两匹马,其中一匹马上居然还有个软垫。

“我买的。”十五跨上马的时候扯动了一下腰部,疼得他眼前直发黑,伤口估计又流血了,但他仗着有披风挡着伤处,一脸无所谓地对徐意山说:“阿好给我。”

徐意山存了“看看他到底有多大能耐”的心思,狠下心让他抱着阿好骑马,而他自己一个人骑着配有绣花软垫的马匹。两个人快马加鞭,终是在日落之前赶到了下一个小镇:青风镇。

青风镇比之前的小镇要大上一些,往来的江湖人士和商旅也多得多,所以他们进城的时候并没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由于居民区内不允许骑马,他们都下了马儿,只是快步牵着马走。出乎意料的是,两人刚走到“青风客栈”大门口,一直看起来很正常的十五居然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徐意山震惊之余从他身上摸出几块碎银子,将房费付了,拖着他进了房间。当他解开十五身上的披风,看到他不断渗着血的伤口的时候,才明白自己错得有多离谱。

原来他一直是将十五当成神仙在看待——以为他无论受了多重的伤都能挺下去,以为他无所不能。可他其实不过是个凡人而已,一个既会哭也会笑,偶尔会难过和害怕,亦会不小心受伤的凡人。一个受了伤会流血、会疼的普通人,而如果血流得多了,他同样会静静地死去。

他为何之前会有那么错误的认知?当然是因为十五对他太好太容忍,而他自己太冷血太自私。

他不知道自己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为十五清理了伤口,将血水倒了,再为他上药和包扎伤口的,当他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已经抱着阿好站在房门口了,只是眼里好像不小心进了点灰尘,有些酸痛。

徐意山回头看了一眼躺在床上显得格外脆弱的十五,抱着怀里的婴儿离开了客栈,融入了青风镇的溶溶暮色之中。

当他再回到客栈的时候,十五还没有醒来,他便清洗了身体,给自己换了身才买的干净衣服。他想了想,决定也帮十五把衣服换了。刚把十五身上的衣服脱光,他就又想帮他擦身,毕竟脏兮兮的看着很是难受。

十五的身材比较高大,肌肉匀称,十分赏心悦目,窄腰上排列整齐的六块腹肌更是让他羡慕不已。唯一让人遗憾的是,他的身上有很多深深浅浅的伤痕,看起来他这次受的肩伤和腰伤都是小意思了。摸上这具手感极佳的身体的时候,徐意山开始有点不好意思,不过很快他就将心思都用在了清洗上面。

等到做完了该做的一切,他就趴在桌子上休息。夜半时分,他因趴着的姿势不舒服而醒了过来,却发现十五靠在床头,正一声不响地看着他。

“阿好呢?”十五的声音很低沉,还带着几分嘶哑,在黑夜里听起来相当撩人,可是此时的徐意山听得只觉毛骨悚然。

“在你睡着的时候,我抱去送人了,送给了镇上好心给他食物的那家人。”

“你没经过我的同意就把他送人了?”上扬的尾音表达着愠怒。

“你说过,要在镇上尽快给他找个好人家。那家人看起来很可靠,我不是随随便便就把他送走的。”

“光是给了点吃的就送人了,还不随便?”

“那你还想如何?我们现在自身难保,也照顾不了他,带着他多一天,就是多个累赘。如果不是因为他,你根本就不会受伤,伤口也不会裂开那么多次。”

“我受伤只是因为那个婴儿吗?那你呢,你算什么?”

“对,都是我的错,是我害了你。”徐意山站起身,走到床边,“我什么都不是,我也很随便,随随便便就让你上了。我还很无情,无情到杀人不眨眼,随手扔婴儿。”

十五直直地跟他对视着,也沉默着,忽然伸手勾过他的脖子,猛地贴上了他的嘴唇!徐意山被他这一下弄得愣住了,既没有推开他,也没回应他,就是呆站着给他啃。

没错,真的是啃。

他没有想到十五的吻技会如此娴熟,并且凶悍,他不禁联想到这人在那方面是不是已经很有经验了……作为淮王的亲信之一,他居然有那么多时间谈情说爱?

趁着十五的攻势有些松懈的时候,徐意山用力推开他,冷笑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十五屈起食指擦了擦嘴角,“心情不佳,亲你一下。”

徐意山被他气笑了:“现在好了,我的第一次是你的,初吻也是你的,你是不是要考虑嫁给我了?”

“是我娶你。”

“你真的要娶我?你要对我负责?”

“怎么可能,我只是说笑而已。”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话,徐意山的心里好似被偷偷扎进了一根细针,并不多疼,可就是让他被刺得慌。他阴阳怪气地说:“你真的不考虑一下么?我真正的脸很好看的,从小到大见过我的人都这么说。我有一张画像抵在淮水郡的一位画摊先生那里,你回去之后可以去看看。”

“不必了。我是不会因一个人的容貌而动心的。皮囊再美丽,若是心如蛇蝎,在我眼中亦是丑陋无比。”

“你的意思是,我不够善良?”徐意山死死地盯着他。

“不是,我只是不想娶你罢了。帮你纾解药性是迫不得已,你不要想多了。我们的命都是殿下的,只能专心替他卖命,其他乱七八糟的心思就不要有了。”

“哈哈哈……”徐意山大笑起来,“你真忠心。你之前还说想照顾我,刚才又突然亲我,现在却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你的身躯里是住了两个灵魂吗?”

十五被他哽了一下,随后淡淡道:“客套话你听不出来吗?吻你只是一时兴起,这你也要当真?”

“我没有当真。”

“那就好。今夜之事就此揭过,明天你带我去见阿好。”

“你做梦吧。我留了信物给那家人,今后能找到他们的只有我,你一辈子也别想再见到他。”徐意山不知道自己是出于什么心思要跟他对着干,但好像只有这么做了,他心里才会好受点。

“没关系,我自己也能找到他。”十五将铺盖掀开一个角,“上来睡吧。”

“你是不是脑子有病?”要不是看他受了重伤,徐意山早就想揍他了:“我们还有可能睡在一张床上吗?”

“那你着凉了怎么办?”十五很无辜地问。

“我着不着凉与你何干?你不是很嫌弃我,还说心里有阴影了吗?”

十五不想跟他解释这个问题,扯开被子,“你睡床,我已经休息够了,坐着就行。”

徐意山一把抓上他左肩的伤处,用力将他按回床上,另一只手撑在枕边道:“你是不是要耍我?我们看看最后到底谁玩谁。”

十五被他使劲捏着伤处,痛得倒吸一口凉气:“你误会我了。”

“我确实误会你了,误会你是一个好人。没想到你是故意对每个人都好,然后再伤害别人。”

十五笑了,“对每个人都好?我是佛陀吗?”

“你当然不是佛陀,你是骗子。”

47.第四十六章

“你当然不是佛陀,你是骗子。(WWW.mianhuaang.LA 好看的小说”

“对,我是骗子。”十五居然承认了,“但我骗得了你一时,却骗不了你一世。”

“你醒悟了?”徐意山手上放松了些。

十五叹了口气,“你现在先睡觉,行吗?有什么明天再说。”

徐意山手臂一软,顺势躺到他身边,说:“如果你不说真话,我就这样抓着你左肩上的伤口睡一晚上。”

十五被他孩子气的举动逗乐了:“你之前不是说我们再无可能睡在一张床上了么?”

“现在情况特殊,破例一次。”少年的眸子在黑暗中闪闪发亮,如同倒映着天河的星辰。

十五决定决定今晚忍着痛数天河里的星星。于是他往床里面让了些,将身上的被子也盖到徐意山身上,只是他的右手也顺便放到徐意山的腰上,没有再收回来:“那今晚我们就这么睡吧。”

徐意山动了动手指,“你当真情愿伤口被我抓得流血,都不愿意说真话?”

“有的真话是真的,而有的真话却是假的。如果我说我之前说的都是气话,你相信吗?”

“你这不是摆明了会继续骗我?好,你要骗我也行,只要答应我三件事即可。”

“哪三件事?”

“我还没想好,估计就是关键时刻拜托你救命之类的,你答不答应?你答应了我就放开你。”

十五宠溺地笑了笑,“好,我答应你。”

徐意山也笑了,露出一排整齐洁白的牙齿,□□裸地散发着狡黠的光芒:“我不相信骗子,你必须用真名发誓。”

“从被殿下纳入麾下的那一刻起,我就再没有名字,只有代号了。原谅我不能告诉你真名,这是规矩。”

“那我岂不是永远无法知道你的名字了?”

“也许吧,但我以‘十五’的名义发誓肯定也是作得了数的。”

待十五发过毒誓后,徐意山才将手放开,他同时也发现了状似随意地搭在自己腰上的那只咸猪手。

“手拿开。”

“这是你拜托我的第一件事?”咸猪手纹丝不动。

“你今晚最好规规矩矩地睡觉,不然我不保证会把你怎么样。[三↑四↑中↑文↑网mianhuatang.la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嘴上虽这么说,但徐意山心里从没想过要碰他――他有洁癖,不愿意碰那些生性风流的人。

“不是我想抱着你,是床太小了。”十五淡定地解释。

徐意山本想把床让给他睡,毕竟他重伤未愈,需要躺着休息。可是他又很不甘心在被耍了这么久之后还要让着他,于是说道:“钱给我,我下楼让小二再开间房。”

“没钱了,钱都让你拿去买新衣裳了,不信你摸。”

徐意山完全忘记他已经给十五换过衣服了,当即就摸上了他的胸膛,从前胸到小腹,他极力忽略着掌心极佳的触感,可还是把自己弄尴尬了,最后银子也没找到。当他抬起头的时候,发现十五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你太穷了。当淮王的亲信就只有这点钱?”他掩饰性地往外挪了挪,试图掩饰身体些许的悸动。

“总比你好吧?你身无分文,吃穿都靠我,也不认识回家的路,居然还对我这么凶。”十五手臂用力,又揽着他的腰将他挪了回来。

徐意山不愿意让他抱着,又不好动手打他,索性直起上半身,半撑着身体看着他。他之前刚刚沐浴过,一头乌黑的长发散着,全身都散发着诱人的清香。因为半撑着的关系,他的长发如帘幕般垂在十五的面前,柔顺的发尾则打着卷散落在枕头上,衣衫半解,美人如玉,正是夜半销魂时。

十五看着眼前的美景,不动声色地收回手,问道:“回到淮水郡以后,你还会不会想来找我?”

“当然,我还不知道你长什么模样,你也还欠我三件事。”虽然后半句话才是重点,但徐意山还真的挺好奇十五的真容,毕竟这人跟他共患难过,还曾有过肌肤之亲。

“恐怕到时候你就认不出我来了。殿下定的规矩是不许亲信和你们私相往来,我还很有可能一回去就要再被派去出任务。”

“那你给我一个信物吧,让我能认出是你,而且今后也可以凭着信物找到你。”

十五说:“你在给我换衣服的时候,有没有看到我贴身带着的一块玉佩?”

“看到了,我帮你收起来了,就在桌子上。”

“那块玉佩就送你吧。等你下次看到有人戴着同样款式的玉佩的话,那就是我。”

“不适宜吧?”徐意山看向桌子的方向,“白玉本就贵重,而且玉上还刻有字,你既然贴身带着,应该对你很是重要,我收下不好。”

“无妨,不过是一块玉佩。上面刻的‘安’字就是保平安的意思,我家里还有一块。”

“你的那块上面刻的也是‘安’字?”

“不是,但也差不多,你到时候自然就知道了。”

“好吧,”徐意山颔首,“希望你说话算数。我方才忽然想到一件事,如果你肯告诉我实情的话,就算完成了一个约定了,要不要听听?”

“你说。”十五看他毫无睡觉的意思,便也坐起身,靠在床头,同时将布枕立起来,示意徐意山靠上去。

徐意山靠坐在他身边,说道:“你告诉我你是如何学会缩骨功的,如何?我知道这种绝学一向忌打听,但还是希望你能透露一二。”

“就这样?”十五挑了挑眉,“告诉你也无妨。小时候我求父亲给我找个厉害的的师傅教我武功,他找来的人刚好就会缩骨功。”

“你的父亲不是对你不上心吗?怎么还千辛万苦给你找了这么厉害的师傅?”

“其实他对我都不是不上心,应该说是厌恶。我的亲生父侍虽然是他明媒正娶的正室,但他一点也不喜欢我父侍,顺带着也不喜欢我。后来我父侍因为生我留了后遗症,没多久就去世了,父亲觉得是我害死了我父侍,从此更加厌烦我。他厌烦我到哪种程度呢?我求他给我一个伴读书童他都不愿意。”

“可是明明大哥和二哥都有伴读,只有我没有。他还给大哥请了最好的教书师傅,准备将来把家业给大哥或者二哥继承。我无奈之下就跟他说,说我这辈子只求他一件事,就是给我找个好师傅学武。他可能心里也有点愧疚,就答应了我此事。”

“原来如此。那你恨你父亲吗?”徐意山看着他平静的侧脸,忽然有种感同身受的感觉。虽然他们的经历完全不同,但他觉得,他们应该都同样恨自己的父亲。

“我为何不恨?”十五转过头看着他,“我是嫡子,虽然不是长子,但家业本该由我继承。当然我最恨的却是我大哥的父侍――等我长大了才知道,父侍根本就不是因为后遗症病死的,而是被那个男人下毒害死的。”

徐意山觉得自己似乎在哪里听过这个故事,但他一时半会儿也想不起来了:“那你岂不是也相当恨你的大哥?”

十五像个孩子一样将脸埋在屈起的膝盖上,徐意山就看不到他的表情了,只听见他的声音有些闷:“是啊,我很恨他。我做梦都想夺回本来属于我的东西,我还想让他尝尝痛失所爱的滋味。”

“但你现在一心为殿下做事,也没机会报仇了。相比之下,我竟然比你幸运得多。我看你还是别想那么多了,你不是说过你其实向往平平淡淡的田园生活吗?”

十五将头抬起来,定定地看着他,“这你都记得?”

“当然。我记得住的事情就会记一辈子,不想记住的事情瞬间就会忘掉。”

十五不知该说什么好,最后将布枕抽走,说:“你最好还是睡一会儿,再不睡天真的要亮了,明早还要赶路。”

第二天一早,两个人就将客栈的房间退了,吃了点东西,然后牵马离开。十五非要再去看一眼阿好,徐意山“可怜”他,就带着他去了。其实他自己也放心不下那孩子,昨天的一时狠心已经让他有点后悔了。

晨光熹微,清晨的青风镇一派安静祥和。他们沿着笔直的青石板路走过一间间房门紧闭的民居,终于是在一座开着红色木芙蓉的小院前停了下来。

敲开了大门之后,开门的小厮一见是徐意山,便让他们进了院子。不一会儿,一个披着刺绣披风的俊秀男子迎了出来,将他们带到了外厅。

“阿好还在睡呢,我让小厮把他抱出来吧。”男子道。

“多谢欧阳兄。这是我朋友阿五,是他想来看看阿好的,打搅了。”徐意山拱手道。

欧阳笑着说:“不碍事,你今后想什么时候来都可以。只是你这位朋友好生俊俏,你若是不说,我还以为他是你的丈夫呢。”

十五摸了摸假脸上贴的假胡子,对着徐意山眨了眨眼。

徐意山不想理他,接过小厮手上的阿好,仔细地端详着。他发现阿好已经换了身布料柔软的新衣裳,含着手指酣睡的模样格外可爱。

两人看过了阿好,又和欧阳聊了一会儿,这才离开了青风镇。骑马走在小路上的时候,十五才对他说:“是我错怪你了。这家人虽然不是大富大贵,但还算殷实,而且那欧阳看起来也挺面善,你是如何找上这家的?”

“是那欧阳看上我了,所以才愿意帮我,你信吗?”

见十五一脸不相信的样子,徐意山甩了一下马鞭道:“就许你骗我,不准我骗你?”

我骗得了你一时,却骗不了你一世――此时的徐意山怎么都想不到,十五真的不仅仅骗了他一时。

他这一骗,就是好多年。

48.第四十七章

燕王朝二百三十一年深秋,霞飞宫,锦枫殿。(wwW.mianhuatang.la 无弹窗广告)

“你说什么?!”坐在铺着锦绣织毯的玉雕龙凤榻上的男子紧皱起了双眉,“你对这消息有几成把握?”

“奴才大话不敢说,起码有七成。消息是从碧泱宫传出来的,应该没有假。主子,您可要想想办法了!”马总管躬身为眼前的绝色男子添了新茶,低顺的眉眼间尽是焦急。

“想不到啊,真想不到!”男子紧紧地捏着手中的瓷盏,“本君没想到那姓冷的竟然也会怀上儿子!他不是一向是只不会下蛋的‘鸡’么?”话音落时,茶盏应声而碎,四处迸溅的茶水将男子的锦袍打湿了些许,尖利的碎瓷片也割破了他的脸颊,一丝血线出现在了如雪的肌肤上。

马公公顾不得自己也被溅湿的衣裳,赶紧取了干帕为他吸衣上的茶渍,心疼道:“奴才这就为您换身干净衣裳去!您生气也就罢了,怎的还弄伤了脸!这让皇上看见了该如何是好……”

司秋贵侍伸出食指轻轻抹掉了脸上的血线,用两指摩挲着指间的血滴,笑着道:“衣服不用换了,也不用请太医过来了。既然那姓冷的都要生儿子了,本君还要这张脸有何用呢?既然连脸都没有了,本君还何苦穿这些漂亮衣裳呢?”

“哎哟主子,您可千万别这么说!”马公公急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就算冷皇侍生了儿子,那也比不过您姿容绝世。只要您想点法子牢牢抓住皇上的心,这后宫中最受宠的一定还是您!”

“你懂什么?”司秋白他一眼,“总之绝不能让姓冷的把儿子生下来。你可知为他看诊的御医是太医院的哪位?”

马公公低着头想了半天,最终犹犹豫豫地说:“好像是……郑太医?这位大人跟奴才可不熟啊……”

司秋贵侍嘴角溢出一抹冷笑:“果然是郑杏之那个蠢材。他是那姓冷的养的走狗,本君策反多次都未能成功,还能指望你?罢了,本君先去看看臻儿缓缓气,你就别跟了。”

离开锦枫殿,红衣男子孤身一人走在通往承恩殿的路上,瘦削的背影看起来竟有几分寂寥。西配殿的吴启坤遥遥望见他从门前经过,专门起身摇着折扇看他,又和身旁的小太监相视一笑,眼中有藏不住的讽意。三↑四↑中↑文↑网WWW.mianhuatang.la

恰逢深秋时节,霞飞宫种的枫树都披上了红妆,巴掌大小的枫叶就像一团团火种,点亮了这座寂静宫殿的每一个角落。纯净高远的蓝天下,好像只有这满目的红,如烈火般燃烧着岁月年轮与人世种种。一阵凉爽的秋风拂过,几片枫叶晃晃悠悠地飘落到了男子的身上,似要与他那火红的衣裳融为一体。

男子拾起肩上的一片落叶,看着上面清晰的纹路,忽然想起当年,似乎有人也曾送他一片这样的红枫叶,那叶子上还写有一首那人亲自作的词。好些年过去了,他多么希望能再听到那人念那阕词给他听,可是他能听到的只有每晚自己寂寞的箫声,乘着夜风穿越过一座座深宫墙院,也翻越过城墙断垣,乃至于历经千山万水,却始终都吹不到那人的心里。

承恩殿前只有一个宫人在打扫台阶,看到许久未见的主子来了,诚惶诚恐地将他往殿里迎。

“臻儿近来如何?”司秋贵侍斜睨着在教养宫人膝上端坐的小肉球,语气颇为冷淡

“回君上,大皇子殿下已经会说些简单的词语了,也长高了不少呢!”教养宫人喜滋滋地将小肉球往上举了举,似乎是想让他站在自己膝上。

“父侍,抱抱!”小肉球朝男子张开了软乎乎的手臂,脚也开始乱蹬。

“别过来,没看见本君在抽烟吗?”一支纯金雕花烟杆拦在了小男孩的手臂前,“想不到你还认得本君是你的父侍……倒是机灵。”

“是啊,殿下聪明极了,学什么都挺快,将来一定学问出众,还会是位明君……”

“这话未免太过绝对。”司秋打断了教养宫人的话,“不过本君就这一个儿子,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你可要好好培养他。”

“小的一定不会辜负君上的信任。”教养宫人笑着道。

小家伙没有得到父侍的拥抱本就泫然欲泣了,现在看到父侍一直在和教养宫人说话,根本就没有搭理自己的意思,心里更加难过,哇哇大哭了起来。嘹亮的啼哭声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令闻者无不心下恻然。

“不许哭!”司秋贵侍朝他吼道,“男子汉大丈夫,为这点小事就哭哭啼啼,还怎么成大事?你想要我抱你也可以,等到你坐上龙椅那天再说吧!”

教养宫人本想为自己的小殿下求情,可看到司秋的脸色,怕得赶紧闭上了嘴巴。

才一岁多的燕云臻不明白“龙椅”的意思,眨巴着双眼看着自己的父侍,不过哭声倒是暂时止住了。他觉得父侍好凶好凶,身上也总是有股刺鼻的味道,可他就是好想父侍能抱上自己一次――他真想知道父侍的怀抱和教养宫人的有什么不同。父侍的怀抱会不会和父皇的一样,是硬硬的呢……

“你方才说他会说些词语了,那你尽快让他学会这三个词:一是毁灭,二是欺骗,第三则是死亡。”司秋贵侍对教养宫人道。

“可是殿下还这么小,学这些词有什么用呢?”

“不该你管的就别多管,你每天教他就是了。希望下次我来看他的时候,他能流利地说出这几个词,明白了么?”

“诺。”教养宫人愈发同情小殿下了,心道这宫中万人瞩目的皇子还没自己过得舒坦。

同一时间,尚德宫,尚书局。

尚德宫是宫中六局之所在,六局即为尚书局,尚衣局,尚仪局,尚食局,尚寝局和尚宫局。凡是在大选中落选君侍而成为宫人的少年们,如果不是入各宫服侍主子们,便是要入六局做事。其中御膳房比较特殊,它既属于尚食局,又是相对独立的一个部门,不由宫人握其权柄。

“慕清迤,你看看你抄写的四传,错字这么多,我还怎么和上头交差?”

慕清迤揉揉酸疼的眼睛,对面前大发脾气的青年道:“对不起杨宫人,我昨天一宿没睡,帮你抄了这些已经是尽力了……”

“不行,你得替我重新写一遍!我比你早入宫三年,自然是知道尚书局的规矩的,你不在明天之前把这些全部誊抄完,我可就要挨板子了!”

“可是……”慕清迤很想说你挨板子管我什么事,但他知道如果这杨宫人挨了板子,他自己肯定也是没好果子吃的,所以只能低着头应承了下来。

第二天一早,忙活了一整晚的慕清迤看着眼前只写了一半的书卷,不知该如何是好。他锤了锤已经僵硬的肩膀,捏了捏似要断了的手腕,对着杨宫人向他走来的身影打了个寒颤。

杨宫人看着桌案上大片的空白,对着慕清迤阴测测地笑道:“看来你这次是非要我挨板子咯?”

“不是的!”慕清迤赶紧摇头,“我是真的写不完了。等上头怪罪下来,我一定帮你求情!”

“你的求情会有用吗?”杨宫人一把将他从桌前推开,“既然我要受罚了,那你也不能幸免!”说着,他将盛满墨汁的砚台打翻在桌上,乌黑的浓墨立即将宣纸统统染黑,不管是空白还是有字的地方,都成了一团黑色。

“慕宫人,一会儿到了刑堂我就说是你故意将墨砚打翻,害我完不成上头交代的任务。这样一来,我说不定不会被处罚,而你……”

“你怎么能这样!”慕清迤红着眼抓着他的手道:“我好意帮你抄书,到头来却反被你陷害!你以为大家都是瞎子吗,没看见是你故意这么做的?”

“可笑,有谁看见了?”杨宫人故意大声说道:“现在这么早,大部分人都还没到呢。你啊,就等着领罚吧!”

当跪在刑堂冷冰冰的地板上的时候,慕清迤才明白原来真的没有人愿意为他作证。在宫里生活,人人都求自保,根本不会再有人和一年前的顾思书一样帮自己。他还记得当时自己也是被人陷害,整个御膳房里只有思书一个人挺身而出,让他不至于人头落地。那个时候他还不觉得这有多难得,直到今天,他才发现思书在大殿上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紧张自己的表情,都是那么地动人,也让他无法不恨。

“啊,痛!”第一下板子落在身上的时候,他就疼得直想落泪,但他生生将眼泪憋了回去――他不想再软弱下去了。

木棍挥舞的声音在昏暗的刑堂里格外地清晰,每一下都似乎拍打在他的心上。痛,真的好痛,可是没人会来救自己了。他最信任的思书也欺骗了他,当上了君侍,他很想知道他为什么要抛弃自己,可他再也没有机会了,除非……

为什么这个世上总是坏人欺负好人,总是坏人得道,而好人却无法出头?如果他也做一个坏人,比杨宫人他们更加恶毒,他是不是就能报复他们了?

慕清迤趴在硌人的长木凳上,忍受着笞刑带来的痛苦和耻辱,暗自发了誓。

49.第四十八章

徐意山和十五两人历经半个多月时间才走到淮水郡的地界,这期间他们住过各式各样的客栈,借宿过乡里,甚至风餐露宿过,最终是顺利到了淮水郡最中心的一个县,也是权力中枢之所在:岩溪县。(wwW.mianhuatang.la 无弹窗广告)

岩溪县内多山川,四季奔流不息的淮水绕县而过,整个县城便是依山傍水而建,景色十分迷人。徐意山走在城中时,觉得街边的一切商铺和小摊看起来都很亲切,虽然他从前一直被关在王府里训练,很少有机会上街游玩。

“我们就快分别了,我送你一样礼物好不好?”十五忽然对他道。

“别了,你已经给过我玉佩当作信物,还有之前……那个风车也是你送的,你就别再破费了。”经过这半个多月的相处,徐意山和十五的关系越来越好了,就算偶有争吵也能很快和好。他觉得两人之间的关系就像兄弟一样,可是又比兄弟略微多了点什么,他不想深究也害怕深究。

“信物是信物,并不是分别赠礼,而风车你也早就弄丢了,我想送你一样东西让你记住我。”十五停下脚步,对着他认真道。

尽力忽略这话中的暧昧,徐意山挤出一丝微笑道:“我当然会记得你,毕竟你还欠我两件事。况且我们一定还会再见面的,何必说得像要天人永隔了一样。”

十五摇摇头,说:“你不明白。我之前说过伤害你的话,给我个机会补偿你吧。我先请你吃顿好吃的,如何?”

“你不是已经囊中羞涩了吗?怎么,还要请我吃广聚楼不成?”广聚楼是县内最好的酒楼,每日客人云集,且价格不菲。

“就是请你去广聚楼,走吧。”十五带着脸上写满了“不相信”三个字的徐意山在前门的路口处拐了弯,竟然真的向着最热闹的那条街走去。

广聚楼前红灯笼高挂,人流往来如织,多是穿得光鲜亮丽的富贵人家,相比之下穿着有些破旧的布衣的他们就显得有些寒掺了。但好在两人寒掺是寒掺,长相却不磕碜,店小二见了他们还是笑脸盈盈地将他们往里迎。

“二位,不好意思,楼下的大堂没有位子了,二楼的雅间还剩最后一间,是刚刚才退订的,你们……”店小二有些犹豫。

“就雅间吧,劳烦你带路。”十五示意小二先走。

小二带着他们刚一进大堂,不少正吃饭的客人都看向了他们。徐意山面上虽然淡定,但其实被这么多人用一副“这么穷也跑来这里”的眼光看着的滋味并不好受,毕竟他从前也是高门子弟,偶尔去一次酒楼都是前呼后拥的,哪里受过这种气。(www.mianhuatang.la 三↑四↑中↑文↑网)但还好十五一直坚定地拉着他往楼上走,他也没怎么看清这些人的嘴脸。

他看着十五坚实的背影,再看看自己被紧紧抓住的手,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又一次涌上了心头。

“雅间”的确是很雅的,不仅装潢精巧雅致,墙上还挂了几幅山水字画。小二见他们落座了,便问道:“客官今日想吃点什么?”

“你点你喜欢吃的吧。”十五对徐意山道。

徐意山虽说有那么一点点想看十五笑话的心思,但最终还是不忍心看他出丑,只点了他觉得最便宜的两个菜:鸡丝豆苗和腰果芹心。

“没想到你很体谅我和我的钱袋。我本来以为你会敲我一笔。”十五笑着说。

“没想体谅你,不过是怕你连累我一同被押在这酒楼里卖身还钱罢了。不过你也真是穷,你这么穷怎么可能娶别人,最后恐怕还是要嫁人了。”

“不,我觉得我现在挺富有的。”

“你不是还想着从你大哥手里夺回家业么?怎么突然之间变得这么知足了?”

十五凝视着他说:“富有的含义不一样。自由自在是富有,无牵无挂是富有,和心仪之人共处也是富有,你说我此时是不是腰缠万贯?”

徐意山装作没听懂他话里的意思,故意抹黑自己:“我就是喜欢吃好的,喝好的,做个有钱人。你还别说,我在宫里的时候,真的见过这全天下最富有的人,还吃过那些山珍海味,那种感觉够我回味一辈子了。”

“等我有钱了,再请你来一次广聚楼,到时候你尽情吃喝,不必有任何顾虑。”十五说得豪气万千。

“等你有钱?怕是下辈子了。”徐意山继续没心没肺地调侃他。

十五也不恼,只是转过头去看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两人用过了午膳,再次牵马走上了街头。午后的集市和居民区十分热闹,而且因为有从南方逃难过来的难民的关系,整条街上人头攒动,称得上是有些混乱了。十五怕他和自己走散了,就揽着他的肩膀护着他走,同时也是怕他被挤到。

“你不用这样,我一点都不柔弱。”徐意山将他的手拂了下来。他希望他们之间是平等的,而不是保护和被保护的姿态。

十五正要说话,他们身后一个难民模样的男子突然推了徐意山一把,这么狭小拥挤的情况下,纵使身怀武功也很难躲开,所以徐意山不由得往前倒去――还好十五拉了他一把,不然他真得摔倒前面的人身上。

“你还好吧?”十五见徐意山倒吸了一口凉气,扶着他往前走。

徐意山刚说不要他保护就扭伤了脚,心中郁郁,只是板着脸不说话。十五回头看了那难民男子一眼,问道:“何事如此慌张?”

男子推了人也自知理亏,小声道:“前面淮王府在施粥,你们走得这么慢,到那里的时候怕是都得喝西北风了。”

“原来如此。”十五了然地点点头,“可是这条街上都是人,兄台心急也无用,推人总是不对的。”

“你别和我说这些道理,我就算做错了,那也比饿死好。我家里五口人可都等着我领粥回去!”男子忽然理直气壮了起来。

十五不能和他动手,讲道理也讲不通,有些无奈地笑了笑。徐意山也不想和一个难民计较,对十五道:“我没事,我们快点回王府吧。”

淮王府前早就排起了长长的队伍,十五扶着一瘸一拐的徐意山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人群里挤了出来,交出信物,进入了王府大院。

白天的王府里面很是清净,除了几个扫地的小厮以外基本看不到人影。因为是深秋的关系,院子里的花花草草大多都衰败了,看起来有几分萧条。

“你先跟我回我的房间,我帮你上药酒。”

徐意山下意识就要摇头,十五说:“我不是还没送你礼物么,帮你上药就当礼物了。”

当坐在十五房间的单人床上的时候,徐意山才有些后悔了。原因无他,他居然忘记自己全身上下最敏感的地方除了腰就是脚了。可是木已成舟,他现在鞋子都脱了,也已经答应十五了,再后悔也无用。

其实他的脚长得十分好看,既不粗犷也不是柔若无骨,而是和他的手一样瘦削白皙,指甲也修剪得很整齐。

“你不怕我有脚气?”他朝十五抬了抬脚,脸上带着一丝挑衅。

“嗯,很怕,不过药酒的味道应该能掩盖一下。你等我去厨房取些冰块来。”十五说着就走出了房间,等他再回来的时候,身后却跟着一个脸色难看的俊俏少年。

“十五,你别帮他擦药好不好?”少年跟在十五身后,几乎是寸步不离。

“让你别跟过来,又不听话了?”十五斥责少年的时候语气一点也不凶,反而有几分宠溺,让徐意山听着很不舒服。

“他是谁?”徐意山将脚收了回去。他虽然没有脚气,但伸着腿的姿势被陌生人看到还是有些不雅观。

“我是谁?”少年面带讽刺地笑了,“我就是孟惊鸿孟大师啊,你忘了上次是谁把你易容成顾思书的?”

“你是……”徐意山震惊不已,“可是上次你明明是个老者……”

“这算什么?既然我会易容术,我想易容成谁就易容成谁,叫你们谁都认不出来。”少年的模样得意极了,边说话边往十五身上靠。

十五不胜其烦,将少年拉到一旁,也不知道说了什么,等到他回到徐意山身边的时候,孟惊鸿已经不敢再跟过来了,只是咬着唇不忿地看着他们。

“疼吗?”为徐意山冰敷的时候,十五很温柔地问他。

“不疼。”徐意山有些尴尬,因为孟惊鸿一直用盯敌人的目光一样盯着他,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曾经惹过他,而他却忘记了。可是这明明才是他们第二次见面,那么就只剩一种可能了……

“他是不是喜欢你?”他俯身在十五耳边问道。

“不是,他喜欢的是王爷。他一把我当成最宠他的哥哥看待,不希望别人跟他分享吧。”十五淡定道。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十五的解释,他心里居然有松了口气的感觉。然而这口气还没完全松下来,他的心就又提到了嗓子眼,耳根也开始泛红。

“别擦了。”他试着将脚收回来,但却被一把捉住。

“为什么?”十五抬眼看他。就在他睫毛往上的一瞬间,徐意山居然有种被什么击中的感觉,僵硬在了原地。

“你到底怎么回事?”十五手上未停,而徐意山的脸则越来越红,索性侧了脸不再看他。

“你再不说话我就要……”十五终于发现了他的异常,坏笑了一下,起身吻住了他的嘴唇。

他还没做出任何反应,就看到远处的孟惊鸿瞪大了双眼,眼中开始滚落大颗大颗的眼泪,那表情完全像是要杀了他一样!

50.第四十九章

本来想直接推开十五的徐意山看到孟惊鸿这副要杀人的表情,突然起了坏心,反而勾着十五的脖子回应了起来。(www.mianhuatang.la 棉、花‘糖’小‘说’)

他想要掌握主动权,便运用起训练时学过的接吻技巧,十五也顺势扶着他的腰将他推倒在床上,两人看起来亲密无间,配合得相当默契。

“你们欺人太甚!”孟惊鸿气得不轻,自觉再也看不下去,抹着眼泪就冲出了房间。

见孟惊鸿一走,十五立即放开了他,说:“我去劝劝他。”

徐意山看他脸不红气不喘的样子,心中一凉,随口道:“赶紧去。”

十五抹了抹唇角,没理会他的情绪,而是说了句“谢谢你的礼物”之后就离开了房间。

徐意山一个人躺在床上,只觉得心里有一团邪火无处发泄。再加上他刚才和十五接吻的时候是真的动情了,身体和心里的两种火焰不断折磨着他,让他很想去妓馆随便找个小倌狠狠地发泄一通。但是他偏偏又有洁癖,过不了自己心里那关,只能瞪着天花板干着急。

等到慢慢平复了身体的冲动后,他才起身走回了自己的房间。淮王府其实修建得非常大,里面曲径回廊,花园假山应有尽有,只是大白天都很难见到一个人影,阴森森地有些恐怖。这是因为王爷不喜多人伺候,而且不允许他手下的人们私下里有过多往来,所以才格外冷清。

其实这也不怪淮王孤僻,而是因为伺候他的人多是皇宫里安插过来的眼线,他必须全部偷偷除掉或者换掉,所以能少一个是一个。而手下的人如果私下往来过多,一些情报便无法保密,还易生事端。因此徐意山虽然在王府里待了近五年,可他并不认识多少人,平日里都被关在屋子里接受训练,连王府都很少出。

他想起回房间的路上看到一间间关着的房门,不知道里面都住了些什么人,这其中又有多少人还留在王府。

他的房间还保持着他离开时的样子,而且桌椅镜面都纤尘不染,定是有人每天进来打扫屋子。似乎是知道他今天要回来,房门都没有锁,直接推开便可进入。

到了晚上,徐意山刚要睡下,门外忽然传来了敲门声。开门一看,来人竟是白天被自己气哭的孟惊鸿。

“殿下听说你回来了,让我帮你把脸上的易容卸了,别给脸不要脸。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mianhuatang.la”少年一进门就语气不善,自顾自地翘着腿坐在圆桌旁,扬着脸盯着他。

虽然不确定孟惊鸿现在的容貌是不是他自己的,但这副唇红齿白的少年模样还是蛮讨喜的。他的脸上有两个小小的梨涡,会随着他说话时若隐若现,很是可爱。徐意山有点明白十五为什么要把他当成弟弟一样宠着了,可他又开始不相信十五只是把他当成弟弟了。

“十五今天去找你了吗?”他问。

“当然来找我了!你在十五心里什么都不是,别怪我没提醒你。”孟惊鸿给自己倒了杯茶,“别跟我废话,你到底要不要恢复真面目?如果你愿意皮肤永远不见天日,长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我也没什么意见。”

“那就劳烦你了。”毕竟还有求于这人,徐意山不想再惹恼他。只是听见他说的话后,心里又升起了一股气,不上不下地憋得慌。

“把眼睛闭上!”孟惊鸿对他没好气地吼道,同时从身上背的布包里摸出一堆瓶瓶罐罐,开始鼓捣起药水。

“你不会整我吧?”徐意山半开玩笑地问他。

“呵呵,”孟惊鸿冷笑道:“我整你做什么?我又不嫉妒你。而且你脸上的疤痕虽然淡了,可总归是破相了,我随便弄张脸都比你好看。”可其实他心里嫉妒得要死,要不是怕殿下责罚,他早就下毒手了。

“既然你不嫉妒我,那你告诉我十五去哪儿了?”药水擦到脸上凉丝丝的,徐意山不禁皱起了眉头。

“他当然是又被殿下派出去做任务了呗!他很忙的,没空管你。”

“你好像和他很熟?那你一定知道很多关于他的事情,比如……”

“不知道!”孟惊鸿有些生气了,“你闭嘴行不行?我马上要把你的假脸撕下来了,疼不死你!”

徐意山暂时还惹不起他,只得先放下了心里的疑问,专心感受脸上的变化。随着药水的渗入,他感到本来贴合的两层“皮肤”开始有了分离的迹象,同时脸上也开始发痒。只听见“嘶”地一声,面上的假脸整块都被孟惊鸿一下子撕了下来,好像同时也把他自己的皮肤扯下来一块一样,疼得他咬住了下唇。

当看见徐意山真正的脸的一刻起,孟惊鸿就更加愤恨,可他的任务还没完成,只能硬着头皮说道:“这瓶药是殿下给你擦脸上的疤痕的,擦死了别怪我。我走了。”

走在回房间路上的孟惊鸿回想起刚才看到的那张脸时,还是忍不住气得叫出了声。为什么他费尽心思就是无法做出一张比那张脸更加完美的脸呢?可是气归气,他却不得不承认徐意山真的是他见过生得最好看的人,眉宇间尽是凌然肃杀之气,就是美得太有侵略性,一点都不柔和。整个人就像尖利的冰锥子一样,既璀璨夺目又极具危险性。

而坐在黄铜镜前的徐意山看到自己的脸时,心里所想的和孟惊鸿却是完全不同。从前的他根本不会在意自己长什么模样,可是自从遇见十五之后,他就开始在意了起来。他在想孟惊鸿给他的药是不是真的有效,能将他脸上的伤疤治好。

第二天一早,就有小厮来通知他去见淮王。那小厮看见他后又是愣了半天,还好徐意山早就习惯了这种眼神,无所谓地朝他点了点头,就动身去了翰珍堂,即王府里的大书房。

他进了书房才发现书房里只有他和王爷两个人在,连个端茶递水的人都没有。从背影看得见王爷今日穿的是那身深紫色沛水锦四爪蟒龙立袍,质地如泛流光,银色的丝线亦是如染着夜空中的点点星光。

徐意山之前在淮水郡见他的三次中,有两次他都穿着这身衣服,实在是太过惊艳,让人无法不印象深刻。

“参见殿下。”徐意山向他双膝下跪。

“免礼。”淮王从书桌前转身。如果说之前看背影时是被他挺拔的身姿和华丽的服饰所吸引,那么看到他的容貌时,就会让人很轻易地忘记他穿的是什么,甚至是忘了现时所处的环境。

如果说徐意山是生得有凌然之美,那么淮王则是冷峻之美。平时要形容一个人英姿勃发很容易,可是眉宇间的英气和散发出的冷峻气质就很难得了。他的五官轮廓并不似洛帝那样深刻,但同样十分英俊。高挺的鼻梁,淡粉色的嘴唇,俊雅中带着几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和神秘感,应该是许多人梦中情人的模样。

饶是他平日里看自己就足够了,看着淮王时还是有点失神。当然淮王看着他时也有点走神,所以两个人就无声地对视了半天,像是许久未见的老朋友一样。

“你同十五一路上可还顺利?”最终是淮王打破了僵局。

“回殿下,基本上没有遇到太大的困难,就是十五受了重伤……”他的言下之意是希望王爷不要再那么频繁地派十五出任务。

“王府里的大夫已经替他看过伤了。他现在人已不在淮水郡。”淮王一边饮着青瓷盏里的茶,一边和他说话。

徐意山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如此甚好。殿下可还有其他问题?”

“你似乎很不愿同本王谈话?”

徐意山心想这不是废话吗,你这么压迫十五,我难道还要开心地谢恩?不过他是很恭敬地说道:“不是,只是一路上有些疲累,还望殿下不要怪罪。”

“原来如此,是本王考虑不周。你今日先简略说下宫中情况。”

“现今宫中依旧是司秋表面上得宠,而冷氏才是皇帝真正最在意的人。戚太皇侍暗中动作不少,但暂时无法撼动司秋和冷氏的地位,他的侄子戚氏也是上位未果。其他……都是些小角色,触碰不到后宫的权柄。”

“后宫中情况向来如此,看来你还是没有进步。你可知道冷氏最近怀了龙种?”

“冷皇侍他居然……”徐意山实在无法想象那个一身白衣,恍如神祗般的男子挺着个大肚子的模样,那场面未免太过违和。

淮王见他一脸的震惊,淡然道:“所以后宫中必将有场腥风血雨。其实派遣尔等少年入宫,目的有三:一是刺探消息;二是作洛帝枕边人,寻找刺杀机会;第三则是由后宫格局影响朝政。本王希望你完成第一个目的,而你却一事无成,让人失望。”

“对不起殿下。只求殿下再给我一个机会,我一定尽全力得到洛帝的喜爱,完成殿下交代的所有任务。”徐意山生怕他不准自己回宫了,不由得往前走了几步。

“若我许你回宫,你将如何走出冷宫,东山再起?”

“我……”徐意山很想说他可以使劲浑身解数勾引洛帝,但这话他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只能皱着眉,央求地看着他。

如果换个人被徐意山这样看着,说不定早就心软了,可是淮王丝毫不为美色所动,嘴里只吐出了六个字:“机会只有一次。”

51.第五十章

“机会只有一次。(www.mianhuatang.la 棉、花‘糖’小‘说’)”

“那么请问殿下要如何才肯给我更改过错的第二次机会?”

淮王将茶盏放下,“看你的表现。如果这段时间你在王府表现尚佳,本王就准你回宫。”

“那好,希望殿下说话算数。”徐意山虽不知道“尚佳”具体是哪种程度,但为了能回去报仇,什么条件他都愿意尝试。

“放心,本王说话向来算数。三日后,你就随孟惊鸿一同在王府前施粥。至于后续的任务,本王会让其他人再通知你。”

虽然心里极不情愿和孟惊鸿接触,但淮王有令,他也不得不从。同他一起在王府门前施粥的除了孟惊鸿以外,还有一位长相平凡的青年,是多年来照顾王爷饮食起居的贴身侍人,同时也是能帮王爷医些小病小痛的王府大夫,名为梓安。

这梓安长相虽然极不出众,但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温和的气质。他和徐意山说话时总带着得体的微笑,言语柔和,态度十分耐心,令人如沐春风。

“哎呀,怕自己长得太丑被人看到,就不要出来见人了嘛!戴着个斗笠像什么样子,真是丢咱们王府的脸!”孟惊鸿故意拿话激他。

“惊鸿,是我让他遮住容貌的。徐公子生得太好,很容易会吸引更多的闲人到这边,不利于我们给难民布粥。”梓安温言道。

徐意山朝梓安道了谢,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的长相也是个麻烦。但他不知道的是,后面还有更大的麻烦在等着他。

不知不觉,木桶里的白粥就只剩下一半了,徐意山擦擦额上的汗,正要递出一碗白粥时,自己的双手却被死死地抓住,耳边也传来了调笑声:“哈哈,美人儿,你是王府里的什么人啊?”

徐意山心里甚是疑惑是谁隔着黑面纱都能看出来他长什么样子,抬眼一看,眼前的难民已经变成了一个大腹便便的锦衣男子,正满脸堆笑地看着他。

“美人儿别怕,我是罗郡守家的二公子。我看你的装束,是王府里的下人吧?要不要跟我回家,作我的侧室?”男子摸着他的手道。

“你是如何看得见我的容貌的?”徐意山淡定地把手抽出来。

“我罗二公子是什么人?我可是阅人无数,现在只凭骨架和身段就能判断出是不是美人。[www.mianhuatang.la 超多好看小说]怎么样,是不是很崇拜我啊?”

“哈哈哈,原来是罗二公子。你就从了他吧,我们王府可惹不起郡守家啊!”孟惊鸿幸灾乐祸,乐不可支。

“罗公子,意山不是王府里的下人,他是王爷的朋友。还希望罗公子放尊重些。”梓安皱起了秀气的双眉,也有意无意地挡在徐意山身前。

“王爷的朋友会来这里布粥?区区一个下人而已,相信淮王不会跟我计较的。来人,‘请’这位美人儿跟本公子回府!”

罗二大手一挥,一群穿蓝布衣的家丁立马从后头冲到前面来,将他们施粥的小摊团团围住。前来领粥的难民们一听是郡守家那个最嚣张的二公子,早就吓得作鸟兽散了,剩下的人也只是躲得远远地观察着局势。

徐意山从木桌后面走出来,站到一脸得色的罗二身边。他本来是有些生气的,可当他发现自己竟然比这傻蛋还高了半个头时,心中的同情又多过了恼怒。

“你比我矮这么多,娶我回去以后,不怕我反把你压在床上?”徐意山在他耳边低声道。

罗二生平最忌讳别人嘲笑他的身材,立即破口大骂:“你这个小骚蹄子,还想反压我?看我不把你办得下不来床!你们快把他给我绑上!”

家丁们得了令,朝着徐意山一拥而上,而王府门口的两个卫兵也早就跟了过来,对着家丁们竖起了手中的□□。

“你们若是再敢在这里放肆,我马上去请王府兵出来,到时候恐怕郡守大人会面上无光!”梓安厉声警告着罗二。

“王府兵?这些年你们有谁真正见过王府兵吗?虚张声势,就跟你们那王爷一样,没有管辖权和兵权,不过是朝廷流放到这里来的犯人罢了!我今儿个还偏要抢王府的人!”

话音刚落,徐意山身后的两个家丁就利落地将他的双手反绑了,拔出佩剑和卫兵对峙着。

“玩够了吗?”沉默了许久的徐意山突然说话了,伴着一声冷笑,他手上绑得结结实实的绳索全部根根断裂!几乎在眨眼之间,罗二白胖的脖颈上已经多了一只利爪,扼住了他的咽喉!

“相不相信只凭我一个人,就可以杀光你们所有人?”他的唇边带着一丝笑意。

“信,我信!”罗二被他刚才那一下唬住了,连忙道:“是我有眼不识泰山,少侠饶命啊!你们还不赶快给少侠道歉!”

“谁都不需要给我道歉,我只想……”话来没说完,徐意山一把将罗二的头摁进还冒着热气的粥桶里,一阵杀猪般的尖叫声立刻从桶中传来,好几个家丁们都差点按捺不住,想要上来抢人。

“你们敢过来,他就马上没命。还不滚?”徐意山将他从桶里拎出来,罗二脸上全是糊成一团的白粥和烫伤引起的红痕,模样惨得有些令人不忍直视。

徐意山将罗二就近扔给一个家丁,此时家丁们都想着赶紧带少爷回去看烫伤,哪里还顾得上找他拼命。今日剩下的半桶粥是没法继续布施下去了,所以徐意山他们都收拾了东西,回到了王府,还算得上是平安无事。

其实徐意山并不觉得他整治罗二这事有什么大不了的,可令他没想到的是,这事带来的后果还真比他预想的要严重得多。

他刚在房中用过午膳,小厮就通知他去嘉乐堂一趟。嘉乐堂是王府里用来会客的地方,一般招待的都是比较重要的访客。

嘉乐堂中人满为患,不仅有王爷在,王府里的大总管,孟惊鸿还有梓安他们都在。当然,除了王府里的这些人,堂中还有一位坐在客位的,和今天早上那罗二公子长得十分相似中年男子,以及中年男子带来的一群人。

“这位公子就是烫伤小儿的罪魁祸首了?”郡守大人第一眼见到徐意山,就觉得自家那小儿子蠢是蠢了点,眼光倒真是毒。

“正是在下。”徐意山一个人站在地毯中央,昂首挺胸,看都没看那中年男子一眼。从他一进门开始,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他的身上,可他似毫无所觉,也浑不在意。

“你怎么和郡守大人说话呢?”郡守身边的跟班不乐意了。

“无妨,本官已经知道事情的完整经过了。小儿固然是有错在先,但这位公子也的确不该出手伤人。小儿现在卧病在床,无法前来赔罪,只能请这位公子回府上一趟,你们再相互当面赔罪。”

这下所有人都明白了罗郡守的的意思。原来郡守大人亲自登门代子道歉是假,而向王爷要人才是真啊!

李总管看了板着脸的自家王爷一眼,开口道:“罗大人,不如等令公子病好之后再来解决此事,您今日先请回吧。”

罗大人没想到他们居然直接赶人了,脸色一变,怒道:“本官今日是诚心诚意来拜见王爷,顺便替小儿了结一桩心愿,想不到王府竟是半分薄面也不给本官!”

坐在主位的淮王勾起了嘴角,“罗大人,你除了进门时对本王行了一个敷衍的跪礼之外,似乎也未尝将皇室尊严和本王放在眼里?”

王爷这一笑,俊逸非凡,衬着他头上戴的那顶紫金镶玉冠,有着咄咄逼人的贵气和压迫感,令郡守大人不由得呼吸一窒。

“王爷,本官身为朝廷命官,受命掌管这一方百姓,自然是很尊重皇室的。只是本官除了要为小儿讨回公道之外,还要对百姓负责!本官不久前刚刚接到消息,凡是今天早上食用过王府布施的白粥的难民统统都上吐下泻,严重的甚至已经暴毙身亡!所以本官必须将这位公子带走,还所有人一个公道!”罗大人说得义愤填膺,一副心疼百姓的父母官的模样。

“真有此事?”淮王看向身边的李总管。

“这……”李总管擦了擦额上的汗,“王府里从没接到过这样的消息。而且大家都知道,今早去施粥的不止徐公子一个人,还有孟公子和梓安也在。”

“那他们三个都得跟本官走一趟了!证据,证人都有,只是不知道到底是谁在粥里动了手脚,所以他们都有嫌疑!”

“嗯,说得没错。”王爷颔首,接着他的话道:“还有王府里为他们准备白粥的厨子也有嫌疑,这些人统统都应该被抓起来审问。你说对吗,罗大人?”

“还是王爷讲道理!不过王爷也不必大费周折,只需要对这位公子处以鞭刑,再交给本官处理,那么王府其他人的过错本官将不再追究,还会帮王爷将此事瞒下来。”罗大人咧着嘴巴,就差没笑出声来了。

“殿下,”李总管看王爷脸色不太好,低声劝道:“现在还不宜和郡守闹僵。这罗大人对朝廷十分忠诚,是个难啃的硬骨头,我们花了五年时间都没软化他,只能先韬光养晦,以免坏了大计。此人爱子如命,怕是不会善罢甘休,不如……”

“我知道,”淮王淡淡地看着徐意山,“拿鞭来。”

52.第五十一章

梓安将鞭子取来,双手捧着跪在淮王面前。(wwW.mianhuatang.la 无弹窗广告)他知道自家王爷一向说一不二,自己又人微言轻,所以并没有替徐意山说情,但仍是红了眼眶,低着头不敢看王爷。

淮王看着梓安手中精致的革鞭,说:“既然要罚,就不能只单方面罚王府的人。本王听说大人府上的家丁曾当街绑人,是否也该受刑?”

罗大人当然不会心疼几个家丁,更何况他已经占了那么大的便宜,也应当稍微讲点道理,于是爽快道:“家丁莽撞,王爷处罚便是。”

“好,今早接触过这位徐公子的都站出来,并且将碰过他的手都伸出来。”

两个蓝衣家丁从郡守大人身后站了出来,虽然都听话地伸着手,但脸上的不屑还是显而易见的。

“惊鸿,由你执鞭,每人二十下。”见孟惊鸿撅着嘴不乐意,淮王的声音中有了几分严厉:“打重一些,明白了?”

孟惊鸿从梓安手中接过鞭子,走到那两个家丁身前,狠狠地往他们手上抽去。其实他一点也不想替徐意山出气,但通常王爷用这种口气跟他说话的时候,他就必须得听话了。

家丁们都没想到这看起来颇为可爱的弱质少年下手居然这么狠,疼得“哇哇”直叫起来。等到鞭刑结束时他们手上已经全是鞭痕和血迹,亦不敢再轻视王府里的任何人。

徐意山冷眼看着身边发生的一切,未曾皱一下眉,也没有说一句话。他隐约猜得到等到处罚完这些家丁,下一个受鞭刑的肯定就是自己了。(www.mianhuatang.la 棉花糖小说)他也知道这罗大人今天就是冲着自己来的,如果自己不作出适当牺牲,那么整个王府都将不得安宁。他自己和郡守家的二公子撕破脸没什么关系,但如果王爷为了他和郡守闹翻就太不值得了。

“王爷,接下来是不是该……”罗大人见王爷没有下一步的行动了,有些心急。

“本王想先见见大人口中能证明王府的白粥有问题的证据和证人。”

“王爷难道是在怀疑本官胡说八道?”罗大人一拍桌子,“既然王爷非要和本官较真,那就别怪本官不给王府面子了!”

等到所谓的证据和证人都被带到王府里来之后,淮王沉声道:“证据只能证明这粥确实有问题,但不能说明就是王府的人动的手脚。你找来的证人也只是一位腹痛的难民而已,他也没亲眼见到是到底是谁往粥里加了料。如果说是有人趁众人都未注意,栽赃嫁祸给王府,这不是没有可能。”

“还有谁敢往王府的粥里面加料?肯定就是王府的人做的!王爷难道是想出尔反尔,包庇自己人?”罗大人气得站了起来,身上的肥肉都跟着抖了几下。

“明明不是王府的过错,本王为什么要让自己人平白蒙冤?李总管,替本王送客。”淮王说完,起身准备离开。

“站住!好你个燕安淮,先是欺骗我,让人打了我的家丁不说,现在又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赶我走,你真以为你是在这里享清福的王爷吗?给脸不要脸,给我上!”罗大人命令家丁们冲上前去,可还没接近王爷,就被从外面鱼贯而入的王府兵统统包围了起来。

“罗大人作为臣子,竟然直呼本王名讳,按照律例是死罪。现在又用府兵威胁本王人身安全,更是罪上加罪。三番五次挑战皇室权威,罗大人真有魄力。”淮王静静地站在原地,面上没有任何表情,完全看不出他到底生没生气,可就是让人有些不敢接近。

罗大人也没想到原来竟真的有王府兵。虽然传闻中说朝廷派了王府兵保护淮王的安全,可大家都当笑话听了,毕竟圣上和他的这位三弟关系非常不好,按理说应该是希望王爷“不小心”身亡才对,哪里还会派兵保护他呢?

“嘿嘿,”罗大人拱手笑了笑,“本官是在和王爷开玩笑呢,一切都只是误会一场。不如大家都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如何?”

淮王冷笑了一声,径自从罗大人身边走过,众人都不由得退后了一步。李总管跟在他身后,对罗大人道:“王爷这是答应了,罗大人请回吧。”

罗大人连忙带着他的人灰溜溜地跑了,而余下王府的人也都各自散去,所以除了跟在王爷身边的李总管以外,谁都没有听到王爷走过花园时说的那句“过段时间,找个机会暗中除掉他们父子”。

李总管想,殿下总算是要动手拔掉这根硬骨头了,可是王爷都忍了这么久了,为什么忽然变得心急了呢?

“殿下,请恕小的一言。您当日在谋臣面前发过那样的毒誓,难道现在为了徐公子,你要……”李总管壮着胆子说道。

淮王停下脚步,一身华贵的紫衣在萧索的花园中显得格外孤独。他转过身,深棕色的眸子里平静地倒映着李总管跪在地上的身影:“本王没有为了他动情,你记住这一点便是。”

在罗郡守带人大闹王府这件事过去了好几个月以后,徐意山才得了机会又一次见到淮王。在这几个月中,他只是在王府里打杂,过得十分憋屈。当然最憋屈的事情还数他得不到关于十五的任何消息,无论问谁得到的答案都是:不清楚。

这一次他们见面时,王爷没有穿那身特别好看的华服,而是穿了身最普通的黑布衣,头上也没有戴任何装饰品。他好像还晒黑了一些,看起来更成熟和硬朗了,同时身上的杀伐之气变得十分明显,就好像从一夜之间从一位舞文弄墨的翩翩公子变成了征战沙场归来的将军。

“你坐下吧。”王爷看起来有些疲惫,说话时声音也有点沙哑。

徐意山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殿下,最近是不是有什么不顺利的事情?”

“没有。”淮王摇头,从书桌前起身,慢慢走到他身边,直视着他的眼睛说:“你这几个月的表现非常好,只要再坚持一段时间,本王就让你回宫。”

“真的?”这是他这几个月以来脸上第一次露出真心的笑容,“多谢殿下。您知道十五什么时候回来吗?我在离开之前想见他一面。”

“他不会回来了。”淮王伸手按住他的肩膀,递给他一块玉佩。

徐意山不敢去接那玉佩,他甚至看都不敢看它一眼,只听见自己在问:“不会回来了……是什么意思?”

“他已经过世了。”

53.第五十二章

“他不可能死的。三↑四↑中↑文↑网WWW.mianhuatang.la”徐意山一直没理睬安静地躺在淮王手中的白玉佩,看着地毯道:“上次流了那么多血他都没事,只要没有伤在致命的地方,他就一定能活下来。”

“这次不一样。”淮王见他久久不肯接玉佩,放下手道:“这次的敌人用上了火药。等我们的人找到他的时候,他的尸骨都已不完整。”

“反正我不相信。”徐意山死死地盯着他的眼睛,“十五从来都是个骗子。除非亲眼见到他的尸体,哪怕是尸块也好,否则我是不会信的。”

淮王叹了口气,将玉佩攥在手心里,说:“既然你不相信本王,那本王就亲自带你去看他的坟墓。”

王爷带着他出了王府,两个人戴着斗笠往城外走去。碰上拥挤的街道时,他被人推了好几下,却没有人会像十五一样揽着他的肩膀护着他,他能看到的只有王爷越走越快的背影,自己根本就追不上他。淮王整个人就像一柄散发着剑气的剑一样,周围的人根本碰不到他分毫。

“快到了,就在城外的小山坡上。”出城的时候,王爷停下来等了他一会儿,见他快要靠近自己了,又抬步往前走去。这样一来,两人就没有任何说话的机会。

等到了小山坡下面,徐意山见四处无人,便运起轻功追上他,说道:“劳烦王爷在百忙之中抽空陪我这一趟。”

淮王见他落地时被石块硌了脚,顺手扶了他一下,说:“不算是陪你,本王也很想再来看看十五。其实十五他也算是为我而死,你若要恨我便恨罢。”

被王爷扶那一下的时候,徐意山很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但当他听到王爷接下来的话语时,心里就开始难受了起来。

“十五就在下面吗?”他看着眼前这个仅拥有一块简陋墓碑的小土包,浑身冷得像要结冰一般。想不到十五为了淮王的计划奔波劳累了这么些年,却连厚葬都得不到。

“你当真要掘墓?”淮王负手站在一边,没有丝毫要帮忙的意思。

“王爷金贵无比,自然是不会帮小人挖坟的。三↑四↑中↑文↑网mianhuatang.la劳烦您站得再远一些,免得溅起的泥土脏了您的宝靴。”

徐意山取下身后背着的长剑,用剑鞘开始一下一下地刨土。淮王就这么直直地站着看他挖,被他故意翻弄起来的土石砸到也没有退后一步。

当打开棺材的那一刻,徐意山终于忍不住掉下了眼泪。

眼前的棺木里真的只有白骨和尸块,还有几块已经焦黑的破布。尸块边缘翻起的血肉刺激着他的双眼,也让他很少见地感到害怕。他怕十五真的死得这么惨,他怕十五真的已经这么死了。

他使劲擦了擦眼泪,看向淮王:“您怎么知道这里面躺着的就是十五呢?毕竟尸体已经连面目都辨认不出了。”

淮王道:“是十七亲眼见到他进了楼里面没有出来,然后楼就被炸了。这玉佩是他进去之前交给十七的,后来十七给了本王。你知道我没有骗你的必要,这对我没有好处。”

徐意山听罢,将剑鞘狠狠地扔到他脚边,低吼道:“若不是你给他安排了这么危险的任务,他也不会死!你们这些皇室的人都一个样,冷血自私,自诩高贵,视人命如草芥,我真替十五感到不值!”

王爷看着他通红的眼眶,英俊的面容上有了几分动容:“看得出来你很在意他。我说过,他算是为我而死,你要打我骂我都可以。”

徐意山抓起手边的剑,指着他道:“若我要杀了你呢?”

“你不会的。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为了能顺利复仇,你绝不会杀我。更何况就算你杀了我,十五也回不来。”

“无耻!”徐意山抬腿对着他的腰眼狠狠地撞了一下,他本以为以淮王的武功和体质,根本不会造成多大的伤害,可没想到王爷居然被他给撞得摔在了地上,而且低着头半天都没站起来。

“王爷一向自视甚高,浑身傲骨,竟然也会装死?”徐意山提着剑又对着他的腰腹狠踢了一脚,满意地看到淮王的嘴角溢出了鲜血。

本来看他吐血是件很开心的事情,可是渐渐地徐意山发现不对劲了,因为淮王捂着嘴的右手上除了满是污血之外,还有像藤蔓一样的黑纹浮现了出来,和他手上的青筋完全重合,而且还有逐渐向上蔓延的趋势,跟徐意山被害那次的情形十分相似!

“你是不是中毒了?”徐意山丢了剑去扶他,却被淮王一把推开。徐意山没想到他竟然还有力气推自己,顿时怒不可遏:“你如果想死我绝不阻拦!管你是不是王爷,反正旁边就是十五的坟,你下去陪他吧!”

“你别过来,我不想和你动手。”燕安淮死死地按着自己腰上的伤口,“你撒完气就走吧,别管我。”

徐意山现在是既悲痛又生气,既恨他又不愿让他死,如此复杂的心情真是有生之来从未有过的。他看着淮王一边吐血一边想要自己站起身来的倔强神情,恍然间竟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终是心软地说道:“我背你下山。”

“本王就是死也不要你背。”淮王扶着身边的树干慢慢站了起来,“本王就算再落魄,也用不着你的怜悯。”

徐意山觉得自己也快被他气得吐血了,忍了又忍,才说道:“殿下,作为您的下属,求您让我扶您下山,好么?”

淮王定定地看着他,深褐色的眸子里似有千言万语,又似空无一物。当看到他点头时候,徐意山心里竟有松了口气的感觉,赶紧冲上去扶住他的肩膀,为他重新戴上斗笠。

下山的路比上山还要难走,徐意山用手中的剑作为支撑,带着走几步就咳出一口血的王爷一步一步地往山下挪。

“你怎么比十五还要重?”话刚说完,他的眼中又有点酸涩了。他今后是再也没有机会能扶十五了,他甚至都没有机会能触碰他,也永远不会知道他长什么模样。

“你和十五……究竟是什么关系?”淮王在咳血的间隙问了他一句。

徐意山心想:反正十五已经不在了,你看起来也活不长了,不如就告诉你实话,让你更加内疚。

“他是我中意的人。虽然他没什么优点,是个骗子,脾性也不好,但我就是很想念他。他曾经救过我的命,我也救过他的,我不奢望我们能在一起,我只是想再见他一面。对了,他还欠我两个约定没完成,这个杀千刀的骗子,希望他下辈子天天被我骗。”说着说着,他的眼里又开始冒酸水――他已经不想承认这是眼泪了。

燕安淮听他说完,咳出了一大口鲜血。他连忙伸手捂嘴,可是血还是从指缝间滴落到了地上,像是落下了红色的雨滴。

“你是不是不行了?”徐意山想要掀开他斗笠上的黑纱看看他的脸,可是淮王却紧紧抓住了他的手。徐意山这才发现他一直按着腰部的左手上也全是粘稠的血迹。

他想起十五上次在山洞里也是这副快要死去的样子,一直咳血,腰上也在流血。他当时十分庆幸十五挺了过来,现在面对同样的情况,却换了一个人。十五已经去世了,这个人还苟延残喘着,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

“你要是死了,我是肯定不会难过的。但是你怎么跟王府里的人,还有你的那些谋士们交待?你就甘心洛帝抢了本属于你的皇位,而你到死都只是个失败者?”

黑纱轻轻地摇了摇,同时徐意山感到身边的步伐快了一些。他不禁为自己的刺激奏效而感到高兴,趁着王爷“回光返照”的这股劲带着他下了山。

一回到王府,徐意山就将淮王交到了梓安手上,而他则捏着临分别前王爷塞给他的玉佩回到了房间。

他将十五之前送他的玉佩拿出来比较,发现这两个玉佩的材质和雕工确实一模一样。他原先有的那块上面是“安”字,而新的这块上面是“意”字。

如果说“安”字是“保佑平安”的意思,那么“意”字是否就是“吉祥如意”的意思呢?还是说……

过了几天,有小厮来通知徐意山说王爷的病已经养好了,想在城里最好的酒楼“广聚楼”宴请他以作为答谢。

“你回去转告王爷,就说我帮他是分内之事,不用他感谢我。”

“王爷说了,若不是有您在,他恐怕早就不在人世了。如果您愿意去一趟广聚楼的话,他会告诉您那天他手上为什么有奇怪的东西。”

徐意山一下子就想到了他手上浮现出的藤蔓一样的黑纹,那些和经络完全重合的黑纹,难道真的只是毒素?

54.第五十三章

广聚楼上依旧是张灯结彩,楼内客人云集,喧哗声不绝于耳。(www.mianhuatang.la 三↑四↑中↑文↑网)

店小二踮着脚站在大门口,刚一见到穿着一身银色绣暗纹锦袍的淮王就赶紧上前来迎接,殷勤地询问是否已经订了楼上的雅间。

因为王爷和徐意山都戴了罩着黑纱的斗笠,所以没有人认出他们是谁,亦没人特别注意到他们,只道是富裕的江湖人士。徐意山想起上次来的时候众人眼中的鄙夷,还有十五牵着他往楼上走时的坚定背影,一切都如是在昨日。

巧合的是,他们这次用膳的雅间的正是上次去过的那间。徐意山看着墙上的字画,听到淮王在他旁边说道:“你点你喜欢吃的吧。”

这熟悉的问话让徐意山心中漏跳了一拍,差点就要脱口而出上次点过的“鸡丝豆苗”和“腰果芹心”,但最终说出口的却是:“你做主吧,我没有胃口。”

淮王点点头,点了一大桌子菜,其中就有鸡丝豆苗和腰果芹心。可是徐意山面对这满满一桌色香味俱全的珍馐不仅毫无胃口,反而有种想要呕吐的感觉:有的东西就是想吃的时候吃不到,而吃得到的时候却不想吃了。

“你看看还有什么想吃的么?本王虽说不上富甲天下,但要请你将这广聚楼里的东西都吃上一遍还是没有问题的。”淮王看他脸色不对,还以为是菜色不够丰富。

徐意山紧紧地握着手中的筷子,脑海中不断地回响着上次来这里时十五和自己的对话。他还记得他一直调侃十五很穷,只请得起自己吃两个菜,而十五却反驳了自己……

“殿下,您真的觉得您富有吗?”徐意山嘴角带着一丝哂笑,“十五曾经和我说过,‘自由自在是富有,无牵无挂是富有,和心仪之人共处也是富有’,所以他当时腰缠万贯。我此时此刻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是因为现在的我一点也不自由,我牵挂着他,却再也见不到他――是他让我感到从未有过的贫穷……那么您呢?”

淮王的眼底滑过一丝极隐秘的哀伤,看着他淡淡道:“我不明白十五这句话的意思。三↑四↑中↑文↑网www.mianhuatang.la我只知道,如果我得到了天下,那么我将是最富有的人。你也不必为十五的死太过心伤,如有来生,你们一定可以在一起。”

“如有来生……”他低声念着这四个字,只觉得字字锥心,情绪也变得激动起来:“没有来生!我杀过那么多人,一定会下地狱。我下辈子变猪变狗变牛羊,都没有可能再变作人,如何才能再遇见他?”

“照你这么说,本王将来岂不是也会堕入十八层地狱,入六畜轮回?”淮王笑了,“这世上比你坏的人多了去了,若是你都要变为牲畜,那么几百年后国内将不复有人存在。如果你们真的是有缘人,那么就一定还会再见面的。”

徐意山觉得他这笑容真是无比刺眼,“您一个高高在上的王爷怎么会懂我们这些小人物的心思?除了江山王权,您可谓是要什么有什么,享不尽的荣华富贵,美人更是手到擒来,还有什么是您求而不得的?”

淮王饮了一口茶,说道:“有一个人,不是求而不得,而是不能求,也得不到。你要听听我和他之间的故事吗?”

“第一次见到他是在秋天的御花园里,在我十岁的生辰宴上。我看到他和很多同龄的孩童坐在一起,板着脸,既不说话也不笑,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我就很奇怪他为什么那么格格不入,默默地观察了他很久。当时我二哥说那小孩儿有什么好看的,笑都不会笑,比他的伴读房玉轩差得远了。我记得我赌气似的说:‘我一定能让他笑出来。而且我要让他每天都开心,不会再难过。’”

“就这样?然后呢?”徐意山在这故事里听到了房诚的真名,兴趣更大了。

“然后我就去求父皇把他赏给我作伴读,父皇怎么都不肯答应。从此我就知道父皇什么都不会给我了――他连一个伴读都不愿意给我,更何况是皇位?从那时起,我就知道凡事都要靠自己争取,于是我争取到了一个新的教我武功的师傅,我的一生也就此改变。”

“那你后来和那个小孩如何了?你还有再见到他吗?”

“当然,本王见到过他很多次。”淮王看着他的眼睛,“每次见到他,他都有长高一些,我很开心,更希望他快点长大。因为等他长大了,我就能和他在一起,对他好。我从前时常梦见同他成亲时,我们都穿着厚重红袍的模样。但是世事无常,后面发生的一系列事情都将我和他越推越远,我就将他藏在了一个很遥远的地方,很远很远……”

“你的意思是,如果你的事情成功了,你就会去找他,然后娶他么?”

“不会。”淮王停顿了一下,“因为某种原因,事成和娶他之间,我只能选择一样。从很久以前我就知道这世上有太多无可奈何的事情。所以我在劝你的时候,其实也是在劝我自己。那四个字其实也是我一直想对自己说的。”

“如、有、来、生。”徐意山慢慢地替他说了出来,竟看到淮王深棕色的瞳孔中隐隐有泪光闪烁,却是如烟火般转瞬即逝,最后统统散落作了无比坚毅的亮光:“事成之后,本王便不会再受人欺凌,害死本王父侍的凶手也能血债血偿。到那时候,本王一定能再寻到一位心爱之人,与他……”

淮王却忽然说不下去了,只是看着满桌动都没人动过的佳肴,说道:“菜凉了,本王叫人重新上一桌。”

等到菜重新上齐,淮王又恢复了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架势,冷峻的面容上再也没有任何深情或悲伤的神色。徐意山看着他优雅地用着膳的侧脸,心想抛开他和王爷之间的恩恩怨怨不说,这个男人还是很有魅力的。因为王爷本身长得极英俊,地位尊贵却不近美色,虽然缺点也不少,但总的来说心肠不坏,还很能忍耐,天底下想嫁给他的人真是不知凡几。能被这样的人心心念念这么多年,就算最终不能在一起,也算是那人之幸了吧!

“王爷,您说如果我来赴宴的话,您就告诉我为何您那天手上会有黑藤蔓一样的东西……”见王爷用完膳开始擦手了,徐意山想起了正事还没问。

“那是一种慢性□□毒发时会出现的症状。戚太皇侍不放心我会在这里一心一意地当王爷,逼着本王在离开都城前饮下了毒酒,以达到完全控制本王的目的。如果本王还想活命,就不能想着造反。”

徐意山见他现在一副没事人的样子,说:“那您已经找到解药了?”

“没有,但是无妨。这种毒素在身体里的危害并不大,而且很少会毒发。”淮王无所谓地道。

“我不信。那藤蔓看起来已经深植在您的血脉中,毒发时也会危及生命,您告诉我您那天为什么会突然发作吧?”

“这你就不要管了。总之最坏的结果莫过于像二哥那样断手以隔绝毒素。但本王是不会允许自己断手的,等这藤蔓长到心脏的时候,也就是本王死去之时。所以本王必须在这之前夺回皇位,并且胁迫戚氏交出解药。”

“原来如此。”这□□就像计时的沙漏一样,催促和监督着淮王。

“你为何食不下咽?”王爷见他筷子都没动过几下,皱起了眉头。

“我之前和十五也来过这里一次。当时他说等他有钱了会请我再来大吃一顿,可是他却食言了。没想到我说的他下辈子才会有钱这件事真的一语成谶。我一想到这些,就无心饮食。”通过今天和淮王的谈话,他觉得这王爷也是个苦命人。随着心中怨恨的逐渐减弱,他眉宇间的凌然肃杀之气也淡了几分,眼尾和嘴角的弧度都柔和了许多,更是美得让人心动。

“本王似乎听你提起过,十五还有同你的两个约定尚未完成?不如让本王代替他完成,正好用来感激你的救命之恩。”

“不用了,”徐意山摇头道:“我知道,若不是因为我伤了你,你也不会毒发。”接着他面色发白,如寒星般的双目中似浸满了冰水,惨然笑道:“而且我此生再也不会相信约定和誓言一类的东西了。”

55.第五十四章

淮王说:“过段时间你就要回宫了,既然今天已经同本王出来了一趟,不如就再陪本王去个地方如何?”

“去哪里?”

“走。[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cc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王爷直接将沉甸甸的钱袋放在桌上,带着他离开了酒楼。

两人走在河堤边上时,微风徐徐,轻抚着岸边柳树新长出的嫩绿枝叶。春日午后的暖阳洒在成双结对的游人身上,经过之处,尽是缱绻笑语。当他们走到白桥中央的时候,淮王停下了脚步。

“您在等谁?”徐意山见他一动不动地看着前方――静静流淌的淮水之上,各式各样精美的游船画舫往来如梭,旌旗飘扬,美不胜收。

“他们来了。”过了一会儿,淮王带着他走下石拱桥,向着一艘正往岸边停靠的豪华画舫而去。

等到进了这美轮美奂的画舫里面,徐意山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为什么要带我来妓馆?”徐意山坐在桌边,言语间透露着不耐。

“因为本王需要来这里,你也需要来一次。”淮王淡定地饮茶。

“不需要,这里的人都不干净。”

“你误会了。他们不脏,真正脏的不是身体,而是人心。”就在王爷说话的时候,一个人影出现在了珠帘后面,吸引了徐意山的注意力。

当玉串珠帘被一只纯白飘逸的水袖掀起的时候,出现在眼前的男子令他吃惊不已:“司徒先生?”

没错,此人正是从前在王府里教授徐意山一些特殊技巧的师傅,名为司徒祈。徐意山早猜到了他是勾栏中人,却不料能在此地再次见到他。

这司徒祈的长相十分柔美,墨发松松挽在脑后,眼尾上挑,清秀中带了几分妖媚。他今日画了戏子的淡妆,穿着一身素雅的戏服,水袖缠缠绕绕,似要将人的魂魄都给勾缠进去。

“殿下,您来了。”司徒祈一见到淮王,就十分熟稔地坐到他身边,温柔地挽起水袖替他倒茶。

“你们……”徐意山皱起了眉头,“你怎么能和……”

司徒祈笑了,“我们为什么不可以?你又是谁?居然敢在殿下面前都戴着斗笠……”

徐意山一把将头上的斗笠拿下来,“司徒先生,你不记得我了么?”

“啊,是你!”司徒祈双目一敛,倒茶的手也随之抖了一下,“我永远都记得你的脸。(www.mianhuatang.la 棉、花‘糖’小‘说’)可是你的脸为什么破相了?真是可惜。”

淮王看着茶杯边缘洒出来的茶水,说:“你什么时候连茶都不会倒了?”

“属下该死!请殿下恕罪。”司徒祈连忙放下茶壶,想用袖子去擦桌上的茶渍,但他的手腕却一下子被淮王捉住,只听见男人冷冷说道:“本王心疼你的手……和这身衣裳。”

徐意山见司徒祈的脸色开始疼得发白,动了恻隐之心:“他不过是做错了件小事,何必大动干戈?”

“想不到你居然这么有同情心。你不是嫌他脏吗?”

“既然连殿下都不嫌弃他,我当然也不会了。更何况司徒先生曾经是我的师傅之一,我怎么可能……”

“没错,你是我最得意的学生之一。”司徒祈惨白着脸笑道:“我很想知道你将我教给你的技巧都用到洛帝身上没有……他是不是……很享受……”

淮王指间更加用力,骨骼一点点断裂的声音非常清晰,“你今天很会说话。”

徐意山也看出来司徒祈今天很不正常,特别是对自己的态度,刚刚那句话简直就是直白的侮辱。于是他也讽刺道:“我想以师傅你的功夫,你的众多恩客们想必才是很享受吧?”

“是啊,他们都沉迷于我……”司徒祈用空着的那只手将自己的衣襟往下拉了些,露出洁白的锁骨和浑圆的半边肩膀,“只有殿下从来没有碰过我。殿下,不如今天就当着他的面,我让您好好见识一下我教给他的技巧?”

“放肆!”淮王将他扔到地上,“本王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跟他道歉。”

司徒祈摸着自己被捏断的手腕,苍白的双颊上浮起了红晕:“我今天终于明白我在你心目中不过是个污秽的下贱之人,而你也不过是个胆小鬼。殿下,你真可怜,要将自己最……”

话还没说完,只见一道雪亮的剑光闪过,司徒祈的头颅便和身体分了家,还带着红晕的头颅就像蹴鞠的皮球一样慢慢滚到了徐意山脚边,整个过程快得根本无法看清。

当他回过神来的时候,王爷的左手已经又扶在了剑鞘上,好似他的剑从来没有出鞘过一样,而他面上亦是无任何表情。

“本王从不对手无缚鸡之力之人出手,也不曾看低过他。只是他一而再再而三地自轻自贱,且有了不该有的心思,活着于本王的计划不利。”淮王跨过还温热着的尸体,对身后的徐意山说道。

“不该有的心思……照您的意思,别人爱上您都是罪过了?那您为何不杀了孟惊鸿?”他站了起来。

“孟惊鸿对本王来说是必要之人,他的易容术十分有用。而司徒祈只是可有可无之人,你明白了么?”

“那我对您来说是必要之人,还是可有可无之人?”

“可有可无。”

淮王说完,就推门离开了房间。徐意山赶紧跟上他,边走边问道:“尸首不需要处理吗?”

“不用。这画舫本来就是本王的产业之一,而司徒祈是本王请的管事。本王来见他只是为了了解近期的经营状况,毕竟本王的计划需要大量银子。”淮王在走廊上走得飞快,看起来对画舫的结构布局相当熟悉。

“可他毕竟是你的属下,为你出过力,你这么轻易地就杀了他,不是草菅人命是什么?”

“欲成大事,必须要有人牺牲。今后若是兴了战事,死伤的兵士和平民也会有很多,所以本王在尽量避免与朝廷起正面冲突,不然本王派你们入宫做什么?”

“所以你就牺牲了十五么?”徐意山直接忽略了他后面说的一堆冠冕堂皇的理由。

淮王停了下来,“你为何非要在本王面前提起十五?”

“因为他就是你草菅人命的结果!还有今天的司徒祈,他也本不该死的。”

“你难道就没有杀过人吗?”淮王透过面前的黑纱盯着他的眼睛,似乎穿透了两层薄薄的面纱,直直地看到了他的心里。

“我当然杀过。但我杀的都是该杀的人,是必须死的人,而你呢?”徐意山被他的目光刺伤了,反击说道。

“本王杀的人也都是应该死的。”

徐意山不想和他争辩了,也觉得他根本不会听自己的――他们本就不是一类人。

淮王很明显也不想再同他说话,只是沉默着带着他走到了画舫的最顶层,敲开了最里面一间房间的房门。

“参加殿下。”屋子里面坐着的一群人一见到淮王,立即在地上整整齐齐地跪了两排。

“免礼。”淮王坐到主位上,让徐意山跟这群人坐到一起。

“本王听说在湘水郡南部屯的兵出了点问题,可有此事?”淮王打开面前的卷轴,地图上湘水郡的下面有一个红色的标记。

“回禀殿下,是几个逃兵引发的混乱,怕走漏了风声,已经将所有知情人都解决掉了……除了在场的诸位。”一位中年灰衣文士说道。

“为何会发生这样的事?”淮王将眼前的这群人一个一个地看过去,直到看见一个身材壮硕的武将才停了下来,“佟四,湘水郡的兵难道不是你在训练?”

“回殿下,属下前段时间离开了一阵子,谁知道就出了这档子事……”佟四的鬓边渐渐有了细小的汗珠。

淮王冷笑了一声,说道:“你的意思是,此事与你毫无关联?”伴随着笑声的是宝剑出鞘的声音,众人都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徐意山看着这间小屋里坐着的人们,无疑这些人都是淮王手下非常重要的谋士或是武将,而他们讨论的也是最高机密,他实在不明白淮王为什么要带自己来这里旁听。他这还是第一次见到淮王跟手下的人谈论正事时候的样子,此时的王爷显然和平日里不太一样,变得更加有压迫感,甚至是让人有些畏惧。

“殿下请息怒!此事都怪属下御下不严,但是逃兵都已经被清理了,咱们的据点也没有被暴露。属下保证今后绝不会再有类似的情况发生,如有下次,属下第一个提头来见您!”佟四硬着头皮说道,背后早已全部濡湿。

淮王抚摸着剑鞘上的纹路,沉声道:“没有下次。你现在总结出现逃兵的原因以及如何从根源上减少此类事件的发生,只给你半炷香的时间。”

等到所有讨论都快要结束的时候,最开始说话那位灰衣文士站了起来,拱手道:“殿下,虽然您每次带来的人都是值得信赖的,但辜某还是想知道今天这位戴斗笠的公子的身份,他可是要新加入我们的一员?”

“不是,他是本王安插在宫里的非常重要的棋子。”淮王道。

走出这间略显压抑的房间之后,徐意山才问他说:“您不久前才明确说我只是可有可有的人,怎么突然又成了‘非常重要的棋子’了呢?还有,您带我来这里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本王想让你知道,你是本王非常信任的人。希望你在回宫之后谨言慎行,积极完成本王交代给你的任务。”

“原来是想笼络我。说到底,你不过是怕计划失败而已,你怕到时候毒发身亡。”徐意山自以为看穿了他的心思,有些得意地看着他。

“你错了。本王从来都不怕死,只是怕不能成事。”淮王没有告诉他,今天所做的一切,其实是他为今后留的后着。

56.第五十五章

春末夏初时,淮王终于松口,说是有意派遣意山重返皇宫。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mianhuatang.la此时王府内各色春花未谢,夏花正开得烂漫,四处鸟语花香,彩蝶翩飞。而景色最宜人的湖中亭内,却是萦绕着浓浓的送别之意。

“时间过得太快了。不知不觉你脸上的伤疤就快要完全看不出来了,而你也要走了。”梓安握着手中的茶盏,看着他的脸感叹道。

“这段时间你花了太多心思在我的脸上,真的非常感谢。容我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别这样,”梓安摇头道,“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不过是个常年伺候王爷的下人,对于歧黄之术也只是略通一二,还是多亏了殿下寻来的药方,要不然我可能真的一点忙都帮不上。”

徐意山用茶杯跟他碰了一下,说道:“你太谦虚,性子也太过柔和。我常想到底什么样的人才受得了殿下的脾气,想来想去还是你最适合跟他在一起。这么多年了,殿下他就从来都没有考虑过要给你个名分吗?”

梓安将手里的茶杯抓得更紧,低头看着桌上的糕点说:“我不仅出身卑微,光是相貌就配不上殿下,从不敢有非分之想。更何况殿下心中一直有人,也从未敞开心扉,没有人能走得进他心里去。”

“那你知道他心里一直念着的是谁吗?”

“不知道。”梓安抬头看他,“有时候执念也不过是执念而已,真正得到的时候又觉得不过尔尔。还好殿下已经想通了,我们都替他感到开心。”

“我听殿下说过,他是十岁的时候见到了那个人,然后就在心里埋下了种子。可是我看他根本不像长情之人,怎么可能会暗恋一个人长达十余年之久?这故事光是听起来就觉得不可思议。”

“你不了解殿下,他的成长环境其实很不好。虽然生在皇室,却是很少能得到想要的东西,皇室血统带给他的也许只有负担罢了。这种负担让他不断克制自己的情绪。然而越克制,心中的欲望就越强烈,所以他才会对一些东西那么执着。”

“你真的很了解他。其实如果不是因为想要向洛帝复仇,我当年也不会来淮水郡。但是经过这几次的接触之后,我觉得他不够仁慈,将来可能并不会是一个好皇帝,甚至和洛帝无甚区别。我在想我是不是不应该因为一己私心而置天下百姓的安危于不顾。”他饮光了杯中茶水,想要再倒时,却发现茶壶已经空了。

“你居然会怀疑殿下?”梓安瞪大了双眼,“你就快要回宫了,怎么还会有这样的心思?相信我,天底下没有人比殿下更适合坐到那个位子上。[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三↑四↑中↑文↑网www.mianhuatang.la]十五的死也是迫不得已,你不要因此怪罪殿下,而生了不该有的……”

“我知道,”徐意山打断了他,“恕我无礼,只是不想再听人提起十五了。我也只是说说而已,绝对不会放弃复仇的。”

梓安松了口气,“也对,都是过去了,无论是你还是殿下,总要向前看的。”

正在他们谈话之时,有小厮通报说王爷正朝这边过来。梓安道:“殿下一定有话要单独和你说,我去为你们添茶。”

梓安走后不久,一抹紫色的身影出现在了他的视野中。那身影走在精致的木桥上时,恰有一阵微风吹过,湖面上碧波粼粼,湖中栽种的粉荷摇摇曳曳,映着他英俊的面容和挺拔的身姿,竟似画中仙庭景致。等到走近了,徐意山才发现他的手上还提了一个红泥封的酒坛,配着窄腰上黑金色的剑鞘,看起来又多了几分江湖侠客的快意风流。

“你们都聊了些什么?”淮王一边问他,一边打开酒封。

“没什么,是我约了梓安出来,想要感谢他这段时间对我的照顾。殿下,我不会饮酒。”见淮王准备往他的杯中倒酒,徐意山拦住了他的手。

“送别时没有酒怎么行?这坛酒是本王几年前刚来淮水郡时亲手埋到树下的,你不喝?”

“无论是什么酒,我都不会喝。”

淮王笑了,“如果你陪我喝了这坛酒,再陪本王下一局棋,本王明天就放你回宫。”

徐意山立马端起酒坛,将两人的酒杯都满上。

“别答应得这么痛快。若是你下棋输给了本王,你也别想走。”

“这怎么行?我棋艺不精,肯定比不过你的。”他皱起了眉头。

“本王也不擅长下棋,说不定你能赢。这样吧,我们先下棋,若是你赢了,我们再喝酒,反之则本王一个人喝,你看如何?”

“好,”他将桌上的糕点都移开,抬手道“殿下先请。”

最终还是徐意山执黑,淮王执白。两人一边下棋一边聊天,从局势上看两人的棋艺竟是不分伯仲,并且都很有自谦的嫌疑。

“你回去之后,要想办法从冷宫里出来,实在不行再求助房诚,他知道该怎么帮你离开那个地方。”

“房诚能耐有这么大?”他在棋盘上落下了令自己颇为满意的一子,本来紧绷的表情放松了许多。

“嗯,你千万不要小瞧了此人,也不要完全相信他。”

徐意山想起了房诚曾经对他说过的关于淮王的事情,“为什么?”

“原因你以后自然会知道。你出冷宫之后还是按原计划行事,主要作传递消息之人。但是这次我希望你能先帮助司秋除掉冷皇侍腹中的胎儿,如有可能连冷氏一同除掉。”

徐意山咬咬牙,道:“好。”

“还有,”淮王落下一子,“因为你没有服用过束意丸,所以不要和洛帝有过多接触,不要妄想单凭你的力量去暗杀他,记住了吗?”

徐意山点点头,心里想的却是这次回去一定要努力往上爬,再找机会让洛帝死在他手上。

淮王看着愈发胶着的棋局,手中拈着的白字却无论如何都落不下去了。他发现了一个绝佳的点,如果落到那个点上,对方将会受到重创,甚至是可以令徐意山直接认输,但他犹豫了。他若赢了此局,他将独斟独饮,而徐意山终有离开这里的一天;他若是输了,那么他们明天就要分开,甚至可能是某种意义上的诀别。

他的目光在棋盘上逡巡,终于慢慢抬手,将白子放到了另一个点上。

“殿下,承让了。”徐意山拱手道,嘴角有抑制不住的笑意。

“我输了。”淮王闭了闭眼,将棋盘放到一边,“现在你可以陪本王喝下这坛酒了吧?”

“当然,我先干为敬。”他一仰头,亮出了干净的杯底。

“你还说不会喝酒?我们看看谁先喝醉。”淮王亦是干了杯中酒。

这酒不愧是有些年头的了,醇香无比,入喉间时不仅有火辣辣的感觉,还有一种清透之感,令人回味无穷。徐意山越喝越觉得好喝,便越喝越多,酒劲上来了,就开始犯晕。他半眯着眼看对面的淮王,发现王爷的脸上也有了几分醉意,连手边的酒杯都碰倒了两次。

到了后来,两人就直接抱着酒坛往肚子里灌。他还是第一次看到淮王有如此洒脱的姿态,原本一丝不苟的束发也垂落下来了几绺,被风微微撩起,更显飘逸。在阳光照射下的晶亮清澈的酒水顺着他的脖颈和形状好看的喉结往下流淌,流到颈窝和微敞开的刺绣衣襟上,让徐意山一时看得移不开眼,连酒都忘记喝了。

“你怎么……不喝了?”淮王用两指夹着酒杯,带着一抹邪笑问他。因为他瞳孔的颜色比常人淡一些,所以这样笑着看人的时候特别有味道,是和平日里冷峻的模样完全不同的感觉,似乎比酒还要醉人。

“殿下,你喝得太多了,我让梓安扶您回去吧?”他定了定神,试探着说。他这才想起梓安说是去添茶了,可是居然这么久了都没有回来。

“不,”淮王使劲摆了摆手,“我要你扶我回去。”说完又对他笑了一下。

徐意山受不了他了,甩了甩自己晕乎乎的头,将他扶了起来。将醉酒的王爷扶回房间比扶着重伤的他还要难上许多,把他累得够呛,好像头也更晕了。

“你们快来接住殿下。”他对站在房门口的两个侍人说道。侍人对着他的脸看呆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要伸手扶自家王爷。

“你们都下去。”淮王推开他,先踉跄着进了屋子。

徐意山跟了进去,可是两个侍人却没有进来,“殿下说过不让我们靠近内室,麻烦公子暂时照顾一下殿下,我们去叫梓安过来。”

“真麻烦。”徐意山认命地将他搬到床上,“赶紧睡觉,你要是敢吐我身上,我就……”

话还没说完,淮王就作出了干呕状,徐意山连忙弯腰去扶他,却没想到被他按着后脑勺亲了上来。徐意山被他啃了几下,但没他醉得厉害,运起内力将他推开,说:“你是不是认错人了?看清楚了,我不是梓安!”

“那你是谁?孟惊鸿?”淮王说着又将他按下来,还是很凶狠的吻法,唇舌交缠,温热缠绵,在他没注意的时候还进入到了很深的地方……淮王的吻技和十五如出一辙,这种诡异的熟悉感让他有些慌神。

“你再不停我就撞你腰了!”刚说完,他就觉得越来越不对劲,扔下醉酒的王爷就跑出了房间。他不知道的是,他刚一出房门,原本躺在床上的人就坐了起来,深棕色的瞳孔中却是一派清明。

他在王府里兜兜转转,终于是找到了在池塘边喂鱼的孟惊鸿:“我明天就要离开王府了,你快帮我易容!”

孟惊鸿一听见他要走,开心得不得了,也不管他是不是喝醉了,立刻答应了下来。

“还是这张脸看起来顺眼多了。”孟惊鸿看着铜镜中徐意山,满意地笑了。

他,终于是又成了“顾思书”。

57.第五十六章

在离开淮水郡之前,徐意山还需要拜访两个非常重要的人物――这两个人就是他的父亲和父侍。[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c]如今他们都被淮王安排住在淮水郡北部的龙泉县,如要走官道回都城就必须经过这里,正好是顺路的。

“父亲大人。”他看着面前头发已经斑白的背影,心里有些酸涩。

“还不跪下,”徐父转过身来,皱眉看着他,“意山,这祠堂里的列祖列宗都看着你,你扪心自问可曾对得起他们?”

徐意山赶紧跪下,默默地看着一见面就对自己发火的父亲。尽管已年近中年,徐维景还可称得上是难得一见的美男子。其实徐父一直看起来非常年轻,只是近几年心中积虑颇多,才会生了半头华发。

“怎么不说话了?”徐父叹了口气,“你虽然年岁渐长,可心智还仿若幼童。我们徐氏余下的族人都还在塞外给人做奴隶,你却连殿下交代的一点小事都做不好,徐氏将来该如何翻身?”

“孩儿已经尽力了。只是宫中人人如豺狼虎豹,我也是被人算计才进的冷宫。”他向最前排的灵位磕了个头,“对不起先祖们,也对不起父亲父侍,是我无能。”

“窝囊!”徐父指着灵位道:“我徐氏嫡系一脉个个出类拔萃,做过朝廷高官的不知凡几,光是像为父一样当过刑部尚书的就有三人,何时出了像你这样的废物?只会道歉,不思进取,殿下当年真不该花那么大功夫将你从塞外给救回来。你怎么不想想你弟弟意水……”

“父亲,求您别提起弟弟,我已经知道错了。”他想起当年在雪地上看到的亲弟被一群人轮/奸致死的那一幕,心中如同被世上最锋利的刀子切割着,眼前也开始发黑。

“我若是不提起他,你可还记得心中的信念?想当年,为父一直支持嫡皇子淮王继承大统,后来为了胁迫洛帝放弃皇位,暗中联合几个同僚逼死他心爱的伴读,却没想到被洛帝知道了真相,登基后将我们全族人都划入奴籍,并且发配到边疆做苦力。”

徐父接着道:“而你弟弟意水因为心智不齐的原因,一路上常常被人欺负,而洛帝竟下令欺辱我家人者重重有赏,所以意水他……才会死得那么惨。[www.mianhuatang.la 超多好看小说]要不是殿下用假死的方法将我们一家三口救回淮水郡,我们哪里还活得到今天。徐氏走到今天这一步,固然是因为我站错了队,犯下了大错,但我希望能借你之手让徐氏东山再起,你明白吗?”

“孩儿明白。只有帮助淮王夺得天下,徐氏才能摆脱奴籍,重获昔日荣光。”徐意山的脸上多了几分凝重。

“不错,”徐父欣慰道,“我很久以前便和淮王定下了协议,只要他登上皇位,你便可以当上刑部尚书,甚至是坐到更高的位子上。只要到了那一步,功名利禄应有尽有,你也不用担心身边会缺美人,将来必定儿孙满堂。”

“可是父亲你曾经坐到了那个位子上,不还是没有得到父侍的心吗?”

徐父被他的话噎了一下,怒道:“你要是再问这个问题,就别来见我了。正好你父侍也不愿意见你,你用过晚膳就走罢。”

“父侍他为什么不想见我?他在哪里?”徐意山站了起来。

“他就在隔壁的内室为我徐氏礼佛。他说你一事无成,见了有何用?更何况你还顶着别人的脸,根本就不像他的儿子。”

徐意山强忍住眼眶里的眼泪,说:“既然他不愿意见我,那我现在就走。越早回宫里,我就越早能为殿下的计划出力,只是不知道下次再见你们是何时了。”

徐父拍拍他的肩膀,“不是我们不想疼你,只是你肩上的担子太重,而且慈父无孝子。你是我们徐家的嫡长子,所有人的希望都寄托在你的身上。你要知道自己的责任,担负起一切,再苦再累都要忍下来。总有一天,我们一家人还会团聚的,我们也会为你感到骄傲。”

当他离开龙泉县的时候,脑海中回荡的还是徐父最后说的这一席话。他知道,只要他还活在这世上,他就永远是徐维景的儿子,也永远被家族的责任束缚着。这道枷锁让他加深对复仇的渴望,同时也让他做不了自己。

因为上次离开皇宫时是和十五一起,而且刚上路就遇到不少意外,为了躲避追兵,他们走的是并不是官道。而这次回都城是他一个人,为了安全起见,他还是戴着斗笠,骑着马走了官道,一路上都平安无事,终于是在十天后到达了都城。

一进了都城,他就按照淮王吩咐的找到了上次去过的那家点心铺子,拜托孟伯替他联系运夜香的公公。孟伯却跟他说进宫时的盘查比出宫的时候要严多了,躲在夜香桶里很容易被发现,不如躲进送菜的牛车上面,有蔬菜遮挡着总比躲在空桶里面好上许多。于是他就听了孟伯的安排,躲进了菜篓里面,而据说送菜的御膳房的公公也已经被买通了。

老实说他很怀疑这位御膳房公公的可靠性,毕竟之前他在御膳房从没见过这位公公。但就算如此,他还是选择了相信孟伯,而事实也证明他的选择是正确的。

“十四,这段时间没出什么事吧?”冷宫阴暗的柴房后面,有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少年在窃窃私语。

“没有,小范应该没有发现是我假扮的你,而皇帝也没来找过你。我猜洛帝已经完全把你遗忘了,你该怎么办?”十四有些担忧地说。

“没事,我再想办法。真是辛苦你了,你回淮水郡的路上一定要多加小心。”

“不辛苦,”十四挠着头说,“这算是我接过的最轻松的任务了。对了,你和十五一路上没出什么事吧?你这次回淮水郡有见到殿下吗?”

徐意山避开了他的眼睛,“十五……已经过世了。殿下我也见到了。”

“什么?!”十四满脸的难以置信,“你别吓我,你确定是十五没了?”

“这事是殿下亲口告诉我的,而且我还亲自去看了十五的墓。我本来也是和你一样不相信,但是却不得不信。”

十四的表情变得有些复杂,似难过又似挣扎,同样也不敢看他:“如果十五真的没了,最难过的人一定是我,因为我是从小到大和他一同接受训练的伙伴。”

“我和你一样难过。虽然我们认识的时间并不长,但他在我心中是最重要的人之一。”

十四一时间无言了,抓着头说:“我要疯了。真想立马飞回淮水郡问个清楚,但殿下偏偏给了我新的任务,我一时半会儿还回不去。我想殿下应该不会那么残忍吧……”

徐意山带着一丝苦笑说:“你错了,他就是残忍之人。”

十四狠狠地眨了眨眼睛,终是将眼中的泪水都眨没了,强笑着说:“那我这就走了,你现在回房正合适,小范已经被我点了睡穴。你在宫里万事多加小心,我们有缘再见。”

回到房间的时候,小范果然正趴在床边酣睡着。徐意山点了蜡烛近距离低看他,发现这几个月过去了,他居然还长胖了,脸都圆了一圈,看来这冷宫生活对他真是没什么影响。

第二天徐意山起了个大早,迫不及待地跑到院子里看夏氏。夏御侍还是老样子,除了逗他养的耗子以外,就是走的天井的枯井那里“罚站”,然后再走回原先蹲的位置。可是无论他怎么数,夏氏走的都是刚好七步,再也不会有像上次那样的意外发生了。

他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夏氏,竟觉得他的脸越看越好看,越看眼眶也越红。因为十五和他在一起的时候都是顶着的这张脸。

“主子,您怎么又开始观察起他来了?您是不是忘了吴御侍今天要过来呀?”

吴御侍……吴启坤?

“他来做什么?圣上不是说过没有他的允许,其他人不能来探望冷宫里的人吗?”

“小的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总之他都来过好几次了。我看除了第一次有些不愉快,你们好像都相谈甚欢呢!”小范一边洗衣服一边说道。

十四居然没有告诉他这件事……难道十四认为吴启坤跟他的谈话都不重要?

到了下午见到吴启坤的时候,徐意山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如履薄冰。

“我上次和你说的那件事,你考虑得如何了?”这是他回宫之后,吴启坤跟他说的第一句话。

吴御侍表面上看起来和从前没什么变化,只是好像跟“他”又熟悉了一些。

徐意山强装镇定地喝了口茶,“我还没想好。不如你再和我说一下你的想法?”

“还要怎么说?”吴启坤不耐烦地扇着扇子,“别再敷衍我了。我说过了,只要你答应和我联手除掉司秋,我就可以将你从冷宫里弄出来。你真的还想继续待在这冷冰冰的紫葭宫里?”

“我当然不想了。不是我信不过你,只是有了前车之鉴……”

“什么前车之鉴?我能见到你的机会已经不多了,司秋也开始怀疑我见你的动机。实话告诉你,给司秋一点颜色也是圣上的意思。冷皇侍的孩子就快出生了,而司秋的小动作也越来越频繁,圣上希望有人能整治一下司秋,让他收敛一点,毕竟圣上不希望龙种有事……”

这边是霞飞宫的吴启坤抛出的橄榄枝,他的背后有洛帝的支持;而另一边则是淮王要求的,要他暗中协助司秋除掉冷皇侍肚子里的孩子――这让徐意山陷入了两难的境地。他要如何才能在尽快逃离冷宫的同时,又能完成淮王交代的任务呢?

58.第五十七章

“好,我答应你。[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三↑四↑中↑文↑网www.mianhuatang.la]只要我能出了冷宫,我们就有机会联手做掉司秋。你能不能想办法求皇上来这里见我一面?”

吴启坤的脸上露出了笑容,“只要你肯答应,这事就好办。我本来想的是由我去求圣上,让他开开恩把放你出来。现在你想亲自和皇上谈,也未尝不可,只是一切都要靠你自己了。”

“见到圣上我会小心说话的,多谢吴御侍。”徐意山恭恭敬敬地将吴启坤送走,心情却是愈发沉重。

燕王朝两百三十二年六月初七,整个深宫中最阴冷的角落――紫葭宫,迎来了它最尊贵的客人:洛帝。

按理说被打入冷宫君侍,皇帝是根本看都不会再看一眼的,除非是这君侍快要得病死了,皇帝有可能念在旧情的份上来看你一眼,但这种情况也是少之又少。像今天这样皇上来探望身体康健的不受宠的君侍,还真是有史以来头一遭。

跪在院子里的各位已经失宠多时的君侍们心中也是无不好奇,心中疑惑洛帝这次来是要见谁,还是说是谁在这冷宫里犯了事,要被皇上亲自处决。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众人齐声道。他们每个人都特意梳洗过了,为的就是能在皇帝面前留个好印象,说不定就被圣上想起来了,今后还能拍拍屁股离开这鬼地方。

洛帝今日穿着龙袍,头上戴着金丝编织成的冠冕,长身玉立,气势逼人。有好几个痴心的君侍光是望着他就觉得他十分满足,更不后悔当年为了他作的那些孽,好似被扔进冷宫都心甘情愿。

洛帝皱着眉看着这些他曾经宠幸过的或是根本碰都没碰过的可怜君侍们,这其中有几个对他眨眼眨得好似眼睛里进了沙子,他都想不起来他们各自的姓氏,更别说是封号了。这些人里面很多都是他下定决心独宠冷皇侍之前碰过的人,但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更别说他们现在面黄肌瘦,早已没了昔日的光彩,能记得起来才是奇事。

“皇上,您是来看我的吗?”之前出言讽刺过徐意山的尖下巴青年见洛帝往自己这边看了过来,激动之下出言问道。他现在眼含热泪,浑身发抖,完全看不出半分尖酸刻薄的模样。

洛帝笑了,“你是谁?”

“我是万御侍啊,圣上不记得我了吗?你曾经抱着我在夏夜的御花园里数过昙花……”却没想到帝王的宠爱也和那洁白的昙花一样短暂。(www.mianhuatang.la 棉花糖小说)

洛帝完全不信他当年背着阿君做过这么恶心的事。这些君侍现在连歪瓜裂枣都算不上了,他都怀疑他当年是如何看上这些人的。要他相信他曾经抱着这群人中的任何一个数过该死的昙花,还不如让他相信他曾经喜欢过那个低贱的顾宫人。

对了,那个顾宫人在哪里呢?

洛帝的目光往后看去,想要找到顾宫人,却意外地看到了唯一一个没有向他下跪的君侍。此人看起来尚有几分美貌,也相当眼熟,莫不是姓夏……

没有错了,有人跟他提起过有个姓夏的御侍进了冷宫以后就疯了,这人披头散发,只知道蹲在后面逗老鼠,不是疯子是什么?

洛帝走到夏御侍身边,他身后一串的太监和侍卫也跟了上来,可是夏氏却好像什么都没看到似的,只顾玩自己的,眼中一片空茫。

这双极漂亮的桃花眼洛帝还是记得的,雾蒙蒙的,如同朦着南郡的烟雨。他曾经很喜欢这双眼睛,也曾从中看到过爱慕和不甘,甚至是仇恨,却从没有想过有一天它会空洞至此,如同死物。

“夏氏,你可还记得朕?”

夏氏闻声抬头,歪着头看他。良久,他死死地抓着手中的耗子,指着这天下最尊贵之人道:“快看!有鬼,还是只恶鬼!三个头,四只眼,唯独却没有心!”

他说着,竟将手中的耗子往洛帝身上扔去!

跪在夏氏旁边的徐意山一直目不转睛地注意着这边,见状立即伸手替洛帝挡下了飞过来的老鼠,只是这样一来,那肥耗子便站口咬住了他的小臂,疼得他直冒冷汗。

洛帝的第一反应当然也是闪身躲过那耗子,只是距离太近,他就算武功再高也不可能完全躲过,还好有徐意山帮他挡了这一下。他见徐意山满脸痛苦的样子,心中一动,伸手在他的臂上拍了一下,那耗子便应声而落,被围上前来的侍卫给一剑刺死了。

“呜呜呜,它死了!你们还我‘小灰灰’!”夏氏放声大哭了起来,双手扯着洛帝的袍角,在地上打着滚撒泼。

洛帝正想一脚把他踢得远远的,将他直接赐死,就听见徐意山按着自己正流血的手臂说道:“皇上,求您放过夏氏吧。他已经疯了,也完完全全记不得您了!”

听罢这话,洛帝心中怒意更盛,伸手掐住了夏氏的脖子。而夏氏毫无惧意,反而笑着从喉咙里挤出声道:“死得好……死得……妙,妙得呱呱叫!要数宫里谁最蠢……雪璋夏氏……打头阵!你不被整谁被整……”

洛帝心知夏氏落到今天这步田地全是因为自己嫌他烦,授意那些小侍将他拉下马的,但他也没想到他会疯掉,而且完全不记得自己。他听着那句“你不被整谁被整”只觉是夏氏在控诉自己当时不该那么阴损地害他,心中有愧,手也不自觉地松了。

“朕不会跟一个疯子置气。”洛帝从夏氏身边走开,“夏氏行刺朕之事就此揭过,改日请御医过来给他看看疯病能否治好。能治好最好,若是治不好……”

洛帝没有再说下去了,只是背着夏氏越走越远,众人的目光都追随着他的背影。只有徐意山还看着瘫坐在地上的夏氏,发现后者的眼中竟然有微弱的泪光。

“顾思书,你带朕去你的房间。”

徐意山没想到他还记得自己的名字,惊讶之余赶快调整自己的情绪,面上带着一丝微笑地将他请进了自己的陋室。

“你们都在门口等着。”洛帝对身后跟着的那群太监和侍卫说道。

“诺。”“遵命。”

洛帝观察了一圈这冷宫中的房间,看着墙上挂着的自己送他的佛像,问道:“你在这里可有安心礼佛?”

“回陛下,我每天都有为圣上还有万河国祈福,还有抄写佛经。”说着,他拿出准备好的手抄佛经,摊开了放在桌上。

洛帝不认得他的字迹,只是敷衍地点点头,说道:“不错。朕常听吴御侍提起你,说你已经心向佛祖,改过自新了,看起来的确如此。而且这几月过去了,朕觉得你的模样似乎也变好看了一些。”

徐意山看着自己身上穿的粗布衣,还有不远处黄铜镜中映出的那张苍白而清秀的脸――明明就和之前一模一样,洛帝说这话不觉得违心?

他脸上的笑意逐渐扩大,“谢陛下夸奖。其实我这些日子以来也常常想起陛下。”

“你想朕什么?”洛帝伸手揽住他的腰,“朕从未碰过你,你也从未表现过对朕的爱意,你哪里会想朕?”

徐意山尽量用自以为含情脉脉的眼光看着他,憋出来一句:“哪里都想。”

“哦?”洛帝挑起了剑眉,“具体用哪里想的?”

“这里。”徐意山抓起他的手,放到自己胸前,然后逐渐往下,“还有这里。”边说着,边用自以为带着勾引的眼神看他。老实说他对自己现在这张脸很没有信心,所以做起这些动作来心里满满的都是羞耻感。

洛帝感受着手下炙热的身体,手很自觉地继续向下。徐意山感觉他抚过自己敏感的前胸和腰线,快要到达禁地了,才止住他说:“陛下,您能不能先等我包扎一下手臂上的伤口?”

“你的血居然还没有流干?”洛帝笑着道,“之前的苦肉计不错,现在的美人计也不错,朕很满意。”

徐意山心道你满意就行了,但你能不能先放手?

“不如让朕来为你包扎,还你之前替朕挡那一下的情。你这里应该有简易的药箱吧?”

“有是有,但不敢劳烦陛下,还是我……”

“拿来。”

徐意山认命地取出柜子里的小药包,双手递给洛帝。

“你被那耗子咬了,必须要先消毒。朕看你这里的伤药并不好,一会儿叫御医过来一趟,重新给你上一次药。”

“真的不用了。我皮糙肉厚的,哪里需要费这么大周折。”

“朕怎么没发现你皮糙肉厚?”洛帝用药匙挖出一点金疮药,“方才朕隔着布料摸你,都只觉得手下的皮肤润泽如脂,滑腻非常。如果直接摸上去,想必感觉更佳。”

被他如此形容自己的肤质,徐意山心里只想呕吐。被自己的仇人隔着衣服摸了个遍就算了,现在还要被捏着手上药,他真的快要受不了了。但偏偏这一切都是他自找的,是他要用苦肉计博得洛帝的好感,是他要主动勾引洛帝,都是因为他想尽快离开这鬼地方。

看着洛帝认真为他包扎伤口的样子,他又开始害怕了起来。固然他想利用接近男人的机会刺杀他,但他怕洛帝真的会对他做什么,毕竟他没有吃过束意丸,只要身体起了不该有的反应,就必然会穿帮,那才真的是死路一条。

59.第五十八章

“多谢陛下。mianhuatang.la [棉花糖小说]”徐意山将衣袖放下来,遮住已经包扎好的伤口,“其实在这冷宫中住着,无论是容貌还是肤质都已是没有任何用处。”

洛帝笑着道:“是因为见不到朕吗?既然你如此想见到朕,不如就择日搬出这紫葭宫吧。”

徐意山没想到他如此轻易地就说出了这句话,稳了稳心神,说道:“陛下所言当真?古往今来,这里从外面进来的人多,能出去的人却是少之又少。”

“当然,”洛帝颔首,“朕看你是诚心改过,同之前判若两人,深得朕心。更何况自从冷皇侍有了身孕,司秋贵侍在处理后宫之事上便愈发草率,朕希望有人能帮他分担一些宫中事物,为他解忧。朕看你不仅聪慧,而且性子沉稳,应是最佳人选。”

徐意山自然是对他千恩万谢,同时也听明了他这番话中的深意:洛帝果然是要让他在霞飞宫中给司秋贵侍使绊子,让司秋没有那么多时间和精力去陷害冷皇侍肚子里的孩子。这固然与淮王给他的命令完全相反,但他在明面上必须听洛帝的,因为这是出冷宫的条件。

洛帝见他脸上并没有多少喜色,更加满意,轻捏着他的手说道:“过几日你就将重获自由,复位御侍,怎么不见你对朕有所表示?”

“皇上想要什么表示?”

“你以前曾在朕面前主动宽衣解带,朕还记得你当时的反应十分有趣。今日不如重现一下当时的情形?”

“虽然我很乐意听从陛下的命令,但是此处不比乾阳宫,条件十分简陋,怕是很难让陛下满意。”

“说这么多,原来你还是老样子?”洛帝面上一副果然如此的神色,哂笑道:“如此经不起考验,你可是还想在这冷宫里多住些时日?”

徐意山连忙跪了下来,想着该怎么挽回目前的局面。虽然他下了要豁出一切的决心,但真要做起来还是很有难度。今天洛帝身边没有跟着那个看起来深不可测的哑侍卫,算得上是刺杀他的绝佳时机,但他武功不敌洛帝,男人也没有对他动情,真要是到了床上,死的人肯定还是他自己。

“罢了,”洛帝站起身来,“只要你听懂了朕的意思,完成朕给你的任务,这后宫中还是有你的一席之地。mianhuatang.la [三↑四↑中↑文↑网]只是不要再用拙劣的‘美人计’勾引朕,朕只会觉得反胃。”

送他出门的时候,徐意山心里还是有些后悔的。好不容易在洛帝心中建立起来的一点好感又这么没了,就算他成功出了冷宫,要想再往上爬也是机会渺茫。

小范见皇帝带着浩浩荡荡的一群人走了,赶紧跑了过来,兴奋地说道:“主子,皇上为什么会想起来过来看您呢?咱们是不是快要熬出头了呀?”

徐意山看着他通红的圆脸蛋,想起他是戚太皇侍派来监视自己的,平淡道:“不是,陛下只是顺路过来看看我的近况,没有别的意思。”

“好吧,”小范低着头失落道:“本来还想恭喜主子您的。”

“别难过,我说过会带你走出这里,就一定会做到。”他温柔地摸了摸小范的头顶。

小范的脸上立刻由阴转晴,咧着嘴道:“主子,我之前在空厢房里玩的时候,发现了一个上了锁的小盒子,我怎么打都打不开,所以交给您看看里面是不是有什么好玩儿的东西。”

“给我看看。”徐意山接过小范手中的模样普通的小木盒,仔细观察着盒上的铁锁。这铁锁看起来和他屋子里梳妆台上的柜锁没什么两样,应该就是从梳妆台上卸下来的。

“小范,你帮我去看看夏御侍今天吃过饭了没,我要睡会儿午觉。”

看到小范已经乖乖走远了,徐意山将木盒放到梳妆台上,拿出自己开柜锁的钥匙,准备想办法弄开这盒子。

“果然这把钥匙是打不开的,小范该不会想整我吧?”他觉得此事有异,不敢用铁丝开锁了。在淮水郡的时候,有人教过他一种用铁丝开锁的方法,但他怕打开着盒子里面会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可能会引火烧身。

最终好奇心还是驱使着他小心翼翼地打开了盒子,里面竟然只是一块铜镜而已。铜镜下面压了一张有些泛黄的信纸,露出的一角已经卷了起来。

徐意山将铜镜举起来,随意地往镜子里一瞄,却被吓了个半死:镜子里出现的居然是他自己的脸!

镜子在他手中差点脱手,镜中的少年亦是同样惊惶。如画般精致的眉目,眉宇间的凌然肃杀之气十分之特别,还有如细致雕刻出的面部轮廓――这不是“顾思书”的脸,而是徐意山的脸!

可是他明明就易容过了……难道是他脸上的假脸不见了?

徐意山心中怀着一丝希望,转眼看向梳妆台上的铜镜:大镜子里映照出的依旧是“顾思书”那张平凡清秀的脸,正瞪大了双眼,无辜地看着他。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徐意山感到了从未有过的恐惧,浑身都在发抖。他想要立刻将手中的铜镜砸碎,但理智告诉他不要意义用事,要赶快冷静下来。

他颤抖着抓起盒子里的信纸,强迫自己阅读着上面的文字。等到读完并且理解了上面的意思,他才稍微舒了一口气。

原来这镜子是前朝一位住在冷宫里的君侍留下的,镜子的主人名叫常云川。这常云川从来都不受先帝宠爱,只是靠着家族背景才进宫作了妃侍,后来犯了事就被关进了冷宫。据他所说,这面铜镜是常家的传家宝之一,可是没人知道它的用处,直到有一天被常云川发现了其中的秘密……

徐意山鼓足勇气又一次看向了镜中――铜镜的秘密就在于此。

这块铜镜准确地来说其实是面手拿镜,有着古朴的铜制雕花手柄,有一种含蓄的美。然而用常云川的话来说,它真正的用途并不在于用来赏玩或者是鉴容,而是在于“鉴心”――镜面材质非常特殊,只要是易过容的脸,在它面前都会“原形毕露”。古有“穿云箭”穿云射日,今有此镜看破易容,窥得异心,所以此镜被常云川称为“穿云镜”,乃是多年前世外高人赠与常家的宝物,只是一直不为人之其妙处罢了。

至于常云川是如何发现这个秘密的,他并没有细说,只是隐约提到他曾用此镜看到过前朝一位君侍的真容,这也是后来引他犯事进冷宫的原因。徐意山猜测常云川看到的一定不是普通的君侍,极有可能是位高权重的那几位之一,否则以他的背景不可能这么轻易地就进冷宫。

徐意山不敢再往下想了,他感觉到自己正在逐渐接近一个宫中隐藏了许多年的天大的秘密,或者说是阴谋!当年前朝的那个君侍跟他一样易了容藏在宫里,一定是有所图谋,就是不知道他最后成功了没有……

他觉得自己应该立即销毁这穿云镜,因为他自己就是心怀鬼胎的易容者,但他突然想赌上一把。他一直都很想知道淮王到底派了哪些人进宫里,只要有了这穿云镜,宫中所有易过容的人岂不是都逃不过他的眼睛了?

包括那些他觉得可疑的人,他都可以用穿云镜看看他们是不是易过容的人:只要是易容者,必定都怀有异心,他也可以据此小心提防这些人。

“太妙了……”徐意山紧握着镜柄,心中的激动早已胜过了对未知事物的恐惧。他第一个想用穿云镜看的人就是他的贴身宫人小范,第二个则是那疯疯癫癫或者说是装疯卖傻的夏御侍。

他将镜子藏在宽大的衣袖里,抿着唇推门出了房间。

一走到院子里,就能看见蹲在地上逗弄老鼠的夏氏,还有站在他身边的满脸兴味的小范。后者见到自家主子过来了,立刻冲上前来,说道:“报告主子,夏氏今天还没有吃过呢,送饭的人又欺负他是个疯子,给他馊了的饭菜。”

徐意山道:“老规矩,你去厨房偷两个馒头过来,我要守着他吃完。”

说完,他开始哄夏氏回房间。夏氏当然不肯回去,徐意山只得先把耗子一掌打晕,再将他连拖带拽地弄回了屋子。

有几个巡逻的侍卫跟着他到了房间门口,却不能进门,只是在门口观察着动静。徐意山不怕他们监视自己,全身心地制服一直哭闹个不停的夏氏。

“呜呜呜……我的‘小灰灰’已经死了,你难道还要夺走我的‘小白白’吗?”

徐意山用单手抓着他的两只手,笑着道:“这么会给耗子起名字,却不会自己吃饭,你真是个奇人。待会儿吃完了馒头我就放你走。”

“什么是馒头?‘小白白’是馒头吗?”夏氏歪着头问。

徐意山心想你装疯子装得不累吗,他光是听着都觉得累。既然现在小范还没回来,不如就先看看你是不是易过容的好了。

他将袖子里藏着的穿云镜滑下来一点点,调整着对准了夏氏的侧脸……

60.第五十九章

因为夏氏一直不老实地动来动去,所以要看清楚镜中人的长相并不容易。mianhuatang.la [三↑四↑中↑文↑网]正好此时小范回来了,徐意山只得先将镜子收起来,拖着夏氏去给小范开门。

“主子,今天厨房里就剩一个馒头了,而且好硬啊。”小范从怀里掏出藏着的馒头,撇着嘴说道。

“你帮我按住他,别让他跑了。我先去外面洗手。”

等到洗完手回到屋里,小范还在和夏氏进行着势均力敌的搏斗,两个人都从桌边滚到地上去了。徐意山让小范继续按住夏氏,用热水在石块一样的馒头上浇了了一遍,再将其掰碎了塞进夏氏的嘴里。

夏氏边吃边哭,像是被谁欺负了似的,委屈得不行。无论是徐意山还是小范都不胜其烦,但也不能不管他,让他有一顿没一顿地吃馊了的饭菜。其实要不是十五曾经易容成夏氏的模样,徐意山也不会这么关心他的死活。

经过这一番折腾,他也没办法再用上穿云镜了,只能将这尊大佛送走,想着改日有机会偷偷将其打晕了再看。

到了晚上,等到小范已经睡熟并且发出微弱的鼾声了,徐意山才又拿出了穿云镜。

他像之前一样点了小范的睡穴,点起蜡烛,将镜子放到后者的面部上方。虽然四周有些昏暗,但他还是看清楚了镜中的景象:圆圆的脸蛋儿,平淡的五官,不是小范还能是谁?

他有些失望:看来小范这个人并不是他想的那么复杂。此人或许只是一个上面派来监视他的普通宫人而已,比自己还要单纯上许多。他决定今后对小范更好一些,不再胡乱猜测其用心。但他的心中亦因此而更加不甘――自己明明手握穿云镜这样的宝物,竟不能在宫中找出哪怕一个隐藏起来的细作?于是他将希望都放到了夏氏还有其他人的身上。

第二天一早,他就到院子里到处寻找夏氏的身影,却不料被住在夏氏隔壁的君侍告知说,夏氏昨晚上出了天花,在屋子里鬼叫了一个晚上,现在被太医关在屋子里,谁都见不到他。

夏氏这天花出的还真是时候,直到几天后徐意山已经搬出紫葭宫,重新回到霞飞宫作御侍了,他都再没能见上夏氏一面,也就无从用穿云镜查看其真容了。[三↑四↑中↑文↑网www.mianhuatang.la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顾思书”从冷宫里光明正大地搬出来,还复位于御侍,真算得上是近几个月以来宫里前所未有的大事了。一时间几乎所有妃侍位分以下君侍都跑来霞飞宫对他嘘寒问暖,明面上都是恭喜他成功翻身,各自暗地里怀着怎样的心思那就不得而知了。

当然事件的主角也根本不关心他们的想法。他真正在意的,只有自己的任务能否完成,以及如何继续往更高处爬。如果能用穿云镜知道更多宫廷里的秘密,保全自己和族人那就再好不过了。

事实上,他最想知道的还是常云川提到的那个当年在宫中伪装多时的君侍到底是谁。

“顾御侍,这下咱们可就平起平坐了。洛帝对你还真是不错,你可不要辜负他的良苦用心啊!”吴启坤,曾经的吴妃侍,今日的吴御侍,摇着扇子低声对他说道。

“我知道。这霞飞宫里除了司秋贵侍,就是我们两个。往事俱已矣,我不会再计较,只希望你今后言而有信,行事勿再前后矛盾。”徐意山警告他说。

“这是自然。现在我们背后有了皇上的支持,想要借此机会一鼓作气扳倒那人也不无可能,只是需要你的配合。”

“怎么,吴御侍已经有头绪了?”

吴启坤捏着扇柄看着他:这人突然之间又穿上了锦衣华服,规规矩矩地坐着和自己说话,他还真有点不太习惯。不过现在形势已经变了,他也必须跟着作出改变。

于是他笑着道:“你才回来不久,还没有去给最上面那几位请过安吧?等你见到司秋的时候,就怂恿他继续祸害冷皇侍,并且表露出要帮他一起整冷皇侍的意思,暗中搜集他害人的证据。而我则假装投靠冷皇侍那边,取得他的信任,找机会给他下滑胎药。如果得手,我们就将此事嫁祸到司秋身上,到时候一箭双雕,不仅司秋遭殃,冷皇侍的位子也不会坐得那么稳。”

这想法其实与徐意山所想的不谋而合,但他没办法完全信任这曾经背叛过他的吴御侍,谨慎道:“你知不知道洛帝心里最爱的人是谁?你居然敢动冷皇侍?”

“有什么不敢的?只要能将司秋拉下马,我什么都愿意尝试。我曾想过对他用毒,但他为人非常小心,而且身边围绕着一堆心腹,我根本没机会动手。那太医院的陆太医又是他的人,我怎么敢再铤而走险?为今之计,只能用这‘借刀杀人’的方法。”

“好一个‘借刀杀人’。只怕是你借了刀,而最后事情败露,死的人却是我。”

“怎么可能会败露?冷皇侍身边服侍的人本来就不多,给他下药比给司秋容易多了。而且我也不会亲自动手,而是……”

“你为何如此想要冷皇侍腹中胎儿的命?”他隐约觉得这事有点蹊跷。面对同一个人,同样的当他不想再上第二次了。

“整个皇宫里恐怕没几个君侍希望他能顺利生下孩子。他如果诞下皇子,他皇侍的位子就更没人能撼动了,皇上对他的独宠必定会更加厉害。我虽不在乎圣宠,只愿自在逍遥,但也不愿未来的皇帝身上有冷家的血统。你忘记了?我家和冷家是有世仇的,所以这么多年彼此的势力才会一个在最北,一个在最南。”

徐意山心想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但就算如此,他也信不过这人。他想要和房诚商量一下再说,但经过上次的送礼事件后,他和房诚之间也产生了一些芥蒂。换句话说,现在宫里的这些人,他基本上一个也不信。

“此事我会慎重考虑,考虑好之后我再去找你。对了,你知道常家人在这两次选秀中有谁入选了君侍吗?”

吴启坤想了想,道:“你说的是国都常家吧?那嘉禧宫的常御侍不就是工部常大人的嫡子吗?你问这个做什么?”

徐意山一下子就想起来了是听人说过有个御侍姓常,但他哪里记得住每个人的背景,听过了也就忘了。这下他知道自己该去哪里找常云川的家人了,调查也就有了眉目。

“没事,只是忽然想起从未与嘉禧宫的御侍们有过交流,想向你确认一下嘉禧宫里住的那两位之一是否有人姓常。”

“你管他们做什么?嘉禧宫的人连同他们背后的家族通常都是中立的,不怎么过问宫中事务,你找他们交流也没什么用处。”

徐意山笑了笑,“只是好奇罢了。今日就先谈到这里,被引走的暗卫都快回来了,你回去的时候也要多加小心附近的眼线。”

在之后的几天里,徐意山依次拜访了戚太皇侍,冷皇侍,还有戚妃侍他们,就是没有给同宫的司秋贵侍请安。自从司秋贵侍上次被“顾御侍”下毒陷害之后,几乎所有人都知道这两人关系糟糕,所以徐意山不去给他请安也没什么奇怪的,只是有不少人都在暗地里指责“顾御侍”品德有问题,害了人还不知悔改。

徐意山不是不想去给他请安,只是还没有想好该怎么办。之前见过的戚太皇侍对他的态度回到了从前,又有将他划为心腹的意思,不断地暗示他要想办法对司秋还以颜色。而冷皇侍对他的是一如既往的温和,对他只有单纯的“关心”而已。戚妃侍就不说了,这人和戚太皇侍一个鼻孔出气,也是暗示他再接再厉,继续去害司秋。

他被这宫中复杂的人脉关系烦得不行,甚至都有了逃避的心思。从前还有房诚为他指点迷津,如今他孤身一人,却要作许多影响重大的决定。而在做决定之前,他想先去嘉禧宫见见那位常御侍。

嘉禧宫离霞飞宫很近,两座宫殿都是在整座皇宫的最南端。这嘉禧宫以暗红和金色为主,看起来既庄重又华丽。一道镶嵌着玛瑙和金丝的木制廊跨空而建,穿过中间花团锦簇的花园和花园旁的湖泊,连接着东西两座偏殿,如天上的虹桥般独特壮观。

徐意山这次过来,一个随从都没有带。他知道常御侍住在东配殿,便径直往东边走去。

行至花园处,一个背着他正在作画的身材魁梧的男子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放轻了步伐走过去,还没走几步,就见那男子将画收起,转过了身来。

徐意山在司秋贵侍的生辰宴上见过他一次,还算有点印象。这人就是嘉禧宫的两名御侍中英俊高挺的那一个,正是他要找的常御侍。徐意山正要自我介绍,就听见男子说道:

“我是常云川。顾御侍此番过来有何贵干?”

61.第六十章

徐意山一听见他自称“常云川”,就惊得愣在了原地。(WWW.mianhuaang.LA 好看的小说

“无事不登三宝殿。顾御侍刚出冷宫就来找常某,定是有要事相商吧?”

“也算不上要事,”徐意山将手中的画轴递给他,“只是近来偶得一幅佳作,想到常御侍是极爱画之人,便想将此画赠与常御侍,还望笑纳。”

常云川并未接过画轴,只是说道:“无功不受禄。顾御侍不如先随我上‘玉虹桥’游玩一番,看看此处风景如何?”

“玉虹桥”便是嘉禧宫最具特色的跨空而建的廊桥,其造型优美,如长虹饮水,如玉龙凌波。廊桥的飞檐斗拱上都雕刻和绘制着精美的花卉图案,花瓣边缘镶嵌着金丝,而花心则是由红玛瑙制成,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而最妙之处则在于桥栏都是镂空的,在桥上时四面景致可以一览无余。徐意山跟着常云川走在桥上,仿若踏空而行,半空中微风徐徐,而桥下繁花簇簇,花香扑鼻,景色十分宜人。

“常御侍,你这嘉禧宫真是妙极。”徐意山不由得感叹道。

“所以我才会如此喜爱在这宫中作画,终日闭门不出。这桥建在半空中,周围也没有别人,顾御侍有话不妨直说。”

“不瞒常御侍,我听着你的名字似有几分耳熟。我曾听家父提起过,他当年在国子监有个同窗好友也叫常云川,只是后来那个朋友进宫当了妃侍……”

这番说辞是徐意山来之前就想好的。像他们这种贵族子弟一般都在国子监上过学,所以顾思书的父亲当年很有可能和常云川是同窗。其实古往今来的高门子弟中可能就只有他一个人是一直被关在府里的,由徐父请了教书先生单独教导他。

“原来如此。”常云川停下脚步,看着他的眼睛道:“你说的那个‘常云川’是我父亲的弟弟,也就是我的小叔父。他年少进宫,父亲因为太过思念他,就给我起了和他一样的名字。”

“恕在下冒昧,你的小叔父当年在宫中过得好吗?他现在在哪里呢?”

常云川的脸色黯了下来,“他进宫没几年就被先帝扔进了冷宫,在先帝驾崩前就已经病逝在冷宫里了。”

“真是可惜。家父也一直惦念着你的小叔父,只是他进宫后就毫无音讯了。”

“确实是毫无音讯。洛帝不准君侍给宫外写信,所以直到小叔父离世,我们都再没能见上他一面。他当年带进宫的陪嫁中有几样很重要的东西,也都不知道流落到何处去了。”

徐意山感到自己的心跳在逐渐加快,常云川所说的“很重要的东西”可能就包括了穿云镜。“可是真正重要的东西怎么会带到宫里来?”

“也怪我我祖父和父亲当年太宠小叔父,他想要什么就都给了他。他们也没想到小叔父会犯错进冷宫,毕竟小叔父的性子一点儿都不跳脱,也不像是会去争宠的。”

“那你知不知道他当年进冷宫的真正原因是什么?”

常云川笑了,“我怎么会知道?这都多少年过去了。[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棉_._.花_._.糖_._.小_._.說_._.網<<<$www.mianhuatang.la]只是顾御侍,你为何会对我的家事如此感兴趣呢?”

徐意山的脸上露出了几分歉意,“是我冒昧了。”

“人人皆有好奇心,顾御侍无需自责。”常云川伸手拍着他的肩膀,“我其实很高兴你来这里找我,还问我这么多家事,这难道不是说明你对我也产生了兴趣吗?”

此时他们刚好走到廊桥中央,四周寂静无声,惟有几只飞鸟振翅穿廊而过,往不远处的耀日飞去。常云川微微低头对着他笑得灿烂,浓黑的墨眉,洁白的牙齿,黑白分明的对比晃得他有些眼晕,更何况这人身后还有美得令人目眩神迷的蓝天白云。

常云川现在的样子和徐意山想象中的十五的模样实在是太像了。他想十五如果还活着的话,对他笑起来应该就是这副样子,好像所有的阳光都聚集在了他一个人的身上。

徐意山使劲闭了闭眼睛,平淡道:“无所谓感不感兴趣,只是想要多交个朋友罢了,就看常御侍是否赏脸了。”说着,他再一次递出了手中的画轴。

这一次常云川没有拒绝他,接过画轴抱在怀里,说:“能和顾御侍成为朋友是常某之幸。既然你赠画予我,根据礼尚往来的道理,我也应该回礼给你。不如这样,你随我回东配殿,我画幅你的‘写像’送给你吧!”

“写像”即指人物画像,常云川的意思就是要画幅“顾思书”的画像给他。徐意山虽不喜被人画像,但他仍是鬼使神差地跟着常云川回了东配殿,也就算是默许了后者的提议。

嘉禧宫的东配殿和霞飞宫的差别并不大,布局也极为相似,只是好似装饰风格更典雅一些,殿中不仅摆放了几个素净的瓷瓶,还有一套古编钟,四面还有精美的山水绘壁。

“请顾御侍坐到龙凤塌上。”常云川一边摆放作画需要的用具,一边对他说道。

“我坐好了。”徐意山两脚并拢地端坐着,双手也交叠着放在膝上。

“不是这样,”常云川耐心道:“就算是坐,你也要坐得更自然些。我希望你最好能侧躺在榻上,用手撑着头,这个动作画出来会比较好看。我画人像讲究神似重于形似,若你太过拘谨,我就很难画出你的神韵风采。”

徐意山心想我这副样子还有什么神韵风采可言,能画得好看都算不错了。他按照常云川的要求躺了下来,以手支头,露出了一截密玉似的手腕。这一小片的莹白为他并不出众的五官增加了几分风情,但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一根木头躺在床上,毫无美感可言。

常云川见他绷得如此僵硬,无奈地笑道:“还是让我来帮你一下吧。”

他感到男人靠近之后喷在自己耳边的鼻息,有点暧昧,也有点……刺激。

“你的手臂再稍微弯一点。”常云川捉住了他既纤细的手腕,帮他调整着姿势。徐意山感觉得到他在用大拇指轻轻摩挲着自己手腕上突出的那一小块尺骨,有些痒。

“好了吗?”他将手抽出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地说:“常御侍精益求精,顾某佩服。”

常云川将手放到他的腰上,笑着道:“顾御侍的腰还紧绷着,要不要我帮你放松一下?”

“不用了,”徐意山也笑了,“原来作画是假,调戏为真,只是常御侍技巧欠佳。是不是太久没有人到常御侍这里来了,所以你过于寂寞了?”

常云川顺势捏了捏他的腰,“我的技巧到底好不好,顾御侍要试过才会知道。”

“怎么试?”

“我没有吃过束意丸,所以我可以……”常云川极平静地丢出这句话,堪比平地惊雷。

徐意山被他惊吓到了,说:“你不怕我告诉洛帝?我如果说了,你就会没命。而且就算我答应你了,如果我们做的事情被洛帝知道,下场一定是死无全尸。”

“你不会说的。我感觉得到你对我也有意思。再说了,我的长相难道配不上你?你难道是一个完全无欲无求的人?”

徐意山对他挑眉,“你说对了,我就是无欲无求。”

常云川笑道:“你若是无欲无求,怎么会去害司秋?每个人都有情有欲,光逃避是没有用的,要顺着自己的心意走。”

“我没有心。”

“你如果没有心,方才在廊桥上就不会那么看我。一见钟情,方知缱绻。”

“一见钟情,方知缱绻。”徐意山在心里默默重复着这句话。他觉得他对十五肯定不是一见钟情。所有他认识的人中,也就只有淮王对他那心上人配得上这句话了。

“我只是看着你想到了一个故人。现在我已经知道了你的把柄,你最好把你知道的关于你小叔父的事情全都告诉我,否则别怪我无情。”

常云川执着道:“故人终究是故人,你既然已经进宫了,便是不可能在一起了。而在这宫中,洛帝对我们都只是逢场作戏,只有我们相互扶持,才能愉快地渡过余生。更何况你不是曾经喜欢过御膳房的一个宫人吗?”

徐意山赶紧撇清:“我不知道你说的是谁,我没有喜欢过他。”

“就是那个叫慕什么的……前几天洛帝刚封他作了小侍,你可能还不知道。我知道这事是因为听说他和冷皇侍长得有几分相似。冷皇侍不是怀孕了吗,洛帝可能也需要有人能暂时替代一下他。”

难道说是……慕清迤?

虽然徐意山在心里极力否认着这个名字,因为觉得慕清迤和冷皇侍长得一点也不像,但他知道常云川很有可能说的就是他——当年御膳房里姓慕的宫人只有一个。

他除了震惊之外,已经不知该说些什么。他应该是心痛的,但是自从十五死了以后,他心中的麻木就永远多过疼痛了。他觉得自己又变回了刚进宫时的那个人,心上像是覆了一层冰,既无所畏惧,亦是一无所有。

“我是不知道,因为这几天一直忙着接待前来拜访我的君侍们,没人同我说起过此事。既然这样,那要恭喜慕小侍了。你知道洛帝有临幸过他吗?”徐意山面上带着笑意,故作轻松地问。

“当然有临幸了,不然洛帝为什么要封他作小侍?”常云川见他这般释然,便将自己知道的都告诉了他:“皇上亲自去接的人,用轿子抬回乾阳宫的,这般待遇,还有谁有过?”

徐意山想到自己当宫人的时候是走路去的乾阳宫,回来的时候还得装作被宠幸了,一瘸一拐地跟在那胖乎乎的黄公公后边。他不敢想象慕清迤坐在轿子里的情形,是开心的,还是难过的?抑或是有着报复的快意……

他更不敢往后想了,只是觉得自己活得无比窝囊。当年是他背信弃义抛弃慕清迤,他觉得自己不在乎了,可偏偏这个人就像一个若影若现的影子,藏在他心里的幽暗处,总是寻找着机会刺伤他。他原本以为十五可以帮他赶走这个影子,可是现在十五也成另了一个影子。

“慕小侍真是幸运。常御侍,感谢你告诉我这个消息,那今天就先聊到这里了,我先告辞了。”

“但是画还没画呢,你这就走了?”常云川拉住他。

“改日吧。”徐意山对他勾唇一笑,拂袖而去。

走到霞飞宫门口的时候,他遥看着花园中正开得如火如荼的红锦带,却终是过门不入,反而转身往小侍们所在的福煦宫而去。

他对福煦宫是在熟悉不过了。他曾经在这里认识了包括熊小侍在内的一批小侍,还亲眼目睹了明小侍是如何“陷害”夏御侍,最后死在他怀里的——往事非但不如烟,还鲜活得历历在目。

他刚一进福煦宫,就有小侍认出了他是谁,嚷着道:“快看是谁来了!他是不是从咱们丛华殿出来的顾御侍啊!”

“诶,真是他。我听谁说前几天去拜访他的时候……”

“嘘……别说了,他就快过来了。”

徐意山见他们七嘴八舌地在不远处围观自己,一点也不恼怒,只是对一个看起来有点眼熟的小侍问道:“你知道新来的慕小侍住在哪个殿的哪个院吗?”

“好像是星梵殿的棣棠院……你看,他不是来了吗?”

徐意山差点没认出来不远处站着的那人就是慕清迤,只觉得他身上的气质大变了。他们隔着人群遥遥地对视着,像是从未认识过彼此,恍如隔世。

慕清迤张嘴对他说了句什么,徐意山完全没有听见声音,就看见他已经转身离开了。他正要去追,熊小侍不知道从哪里窜了出来,对着他就是一个熊抱:

“乖乖,真是好久没回来了,想我们了没?”

62.第六十一章

徐意山将熊小侍从身上扒下来,对他道:“等会儿再来找你们。[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c]”

熊小侍抓着他的袖子不放:“往那边走是星梵殿啊,你去那里做什么?”

徐意山见慕清迤已经越走越远了,心里一急,有些不耐烦地说道:“我去找个人,你们不要跟过来。”

“那你去吧。”熊弥霄没有再缠着他,而是拉着旁边同样一脸失落的关小侍回丛华殿去了。

徐意山没时间安慰他们,赶紧往慕清逶迤离开的方向跑去。一群围观的小侍想要跟着他看热闹,便也都往星梵殿走去。

而慕清迤听到身后逐渐接近的脚步声,停下了脚步,在原地等着他追上来。

“顾御侍,你追我做什么?”

徐意山喘着气道:“我不追上来,你会听我说话么?”

“我们之间没什么好说的。再说了,之前我去霞飞宫找你的那一次,你怎么不追出来?现在一切都已经晚了。”

“你误解我了。让我去你的院子,我们好好谈一下?”

慕清迤哂笑道:“顾御侍何苦用这种语气和我说话?你毕竟位分高我一阶,如果非要死皮赖脸地到我那里去,我也没权力阻拦你。”

“你怎么突然之间变成这样了?这些日子你在尚书局都经历了什么?”徐意山不禁问道。

慕清迤转过了脸,欲抬脚离开,却被徐意山抓住了腕子,他霎时间脸色变得十分难看:“说过多少次了,不要用你那被皇帝碰过的脏手碰我。”

徐意山手上抓得更紧,深吸了几口气,才道:“别这么说,你不是也被皇上碰过了?”

慕清迤怒极而笑:“是,你说得没错,现在我们已经没有区别了。看在我们用过同一根东西的份上,我答应和你聊聊。你看后面这么多人都看着我们,传出去多不好听。顾御侍,你已经毁过我一次了,能不能别害我第二次?”

徐意山放开了他。[www.mianhuatang.la 超多好看小说]两个人来到慕清迤的棣棠院坐下后,一直跟着他们的小侍们才差不多散去了。棣棠院中花开正好,黄色的棣棠将他们的面容衬得更加明媚,如同点点阳光洒落在院子里,可是他们的脸上还是有着连阳光都到达不了的阴霾。

徐意山静静地看着慕清迤,他还和从前一样瘦,双眼大而明亮,只是不复从前的清澈动人。其实细看下来他和冷皇侍还真的有五分相似,只是因为从前一直穿着难看的宫人服,才会被遮盖住了风华。如今他穿着一身纯白色绣紫荆花的束腰长袍,唇红齿白,气质超群,和之判若两人,竟依稀有种名门公子的感觉。

“你还和从前一样。无论你坐到哪个位子上,穿什么衣裳,都是这么普通,真不知道洛帝为什么会看上你。”慕清迤开口说道。

“我是没有变,可是你变了。”

“明明是你先变卦的,现在反而指责我?你有什么想说的,赶紧说完了就走吧!”

“洛帝没有临幸过我,”徐意山摇头道,“你对我的猜测都是错的。这件事我只告诉过你,希望你能替我保密。”

慕清迤瞪大了眼睛,脸上露出几分欣喜:“真的吗?”

“是啊,”他叹了口气,“你以为人人都和你一样……好运。”说出最后两个字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嘴角的笑一定是苦涩的。

慕清迤仿佛想到了什么,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好运?你试过就知道了,那种滋味绝对够你回味一辈子。怎么,顾御侍,原来你是来向我道贺的吗?真要说起来,还应该是我去霞飞宫向你道喜呢,恭喜你出了冷宫,重获圣宠。”

“我的意思你没有明白。我想说的是,洛帝没有碰过我,我也根本不想被他碰。我向往的从来都不是荣华富贵,我也不想和你争什么,所以你不要记恨我了,好么?”

“就算你没有被临幸过,我也不可能原谅你,因为你背弃承诺的时候,从未向我解释过半句,现在跑来解释还有什么意思?我们都得在这宫里被关一辈子,侍奉同一个男人,我光是想想就觉得恶心。”

徐意山尽力忽略着“恶心”这个词,说道:“从前你在尚书局的时候,我不去找你是有原因的,哪知道你会这么恨我,还会当上君侍?对了,你是如何当上小侍的?”

“不用你管,”慕清迤冷冷道,“总之现在我们之间再无可能,也不会是朋友。”

“你要如何才肯原谅我?”他在宫中已经树敌颇多了,很不希望曾经和他那般要好的慕清迤也变成他的敌人之一。

“你摸着良心回答我一个问题,如果答案令我满意了,我就原谅你。若是你有半句谎言,则将终生无子嗣,且死后不入轮回。”

徐意山无奈地笑了笑,说:“你先问吧,我看我能不能回答。”

“我们进宫快两年了,”慕清迤死死地盯着他的眼睛,“顾思书,你现在还喜欢我吗?”

徐意山听见他叫自己“顾思书”,愣了片刻,最终轻轻点了点头。

慕清迤一下子笑了。徐意山从未见他笑得这般开怀过,好像得到了什么不得了的宝贝似的,似乎是又变回了刚进宫时那个天真无邪的少年。

“既然你还喜欢我,那你就还是我的好思书。”慕清迤从石凳上起身,走到他面前抱住了他,“我们还和从前一样相互扶持,好不好?”

徐意山没想到他还会叫自己“思书”,还会抱自己,有些手足无措起来。他们很久都没有拥抱过了,虽然这个拥抱和之前的感觉很不一样,但他还是很高兴,因为慕清迤终于原谅自己了。

他想了很久,还是抬手回抱了慕清迤,却没有看到将头搁在自己肩膀上的少年眼中露出的一丝丝得色与刻骨的恨意。

“思书,我想当御侍。”慕清迤天真道,“因为当了御侍我就能经常见到你了。平级之间的互访更加名正言顺,我们还能一起出席宴会呢!”

“那你就努力吧。”他不知道自己是怀着怎样的心情说出这句话的。

“可是思书,我能见到洛帝的机会毕竟不多,你能不能在有机会见他的时候装作不经意地提到我,让他想起我呢?”

徐意山点头道:“可以,只是你不要再向别人提起这番心思,被有心之人听到后,可能会以此来陷害你。”

慕清迤的脸色变了变,笑着道:“为什么你承认你喜欢我,却又能如此轻易地看我承欢于洛帝身下?”

“因为这世上有太多无可奈何的事情,”他觉得自己似乎在哪里听谁说过这句话,“我看见你不得不服从于他,不是不难过。只是人的一生中有太多比感情重要的事情,我不可能成天要死要活的,那样就不是我了。”

“可是为什么我感觉不到你有任何激烈的情感?你真的有欲望吗?”

“如果你和我有一样的童年,一样的经历,也许你就会明白我了。”徐意山看着他道,“但你没有。不过你也正是因此才吸引我,你和我完全不同,你是单纯而快乐的。”

慕清迤眨着眼道:“思书,其实我没有变的,我只是成熟了许多,也是太生你的气了,所以才会对你说那些话。我在这宫里只有你,也只有你是真心对我好的,希望你可以一直喜欢我,不然我真的会活不下去。我们永远是最好的朋友,所以你有什么事情都可以找我商量,我帮你拿主意。”

徐意山觉得心里有什么地方怪怪的,随口道:“我在宫里就是混日子,没有什么别的心思。你现在也算是苦尽甘来了,要好好活着。”

慕清迤心道:就这小侍的位分也能称得上是‘苦尽甘来’?不,还远远不够!自己吃过的苦一定要让伤害他的人百倍偿还――等自己当上皇侍的时候,他要看到顾思书哭着跪在地上求自己……

“你怎么不说话了?”徐意山问他。

“啊,没事……”慕清迤回过神来,“我只是有点困了。思书,你今天先回去吧,我们改日再聊,你可别忘了答应我的事情。”

离开慕清迤的棣棠院之后,徐意山走到丛华殿,去见熊小侍他们。

刚一走近甜橘院,他就听见不绝于耳的嬉闹声,等到推开门的时候,他才知道什么是响声震天,携着一股热浪扑面而来:

“就压这个!赶紧的,别墨迹啊关关!”关小侍握着手里的银子,眼珠子一直在“大”和“小”两个区域间来回转动,紧张得脸都憋红了。熊小侍一直大声叫着让他压“大”,搞得他更紧张了。开玩笑,这二两银子是他剩下的最后一点儿私房钱了,哪能这么随便的?

“别吵了,让他自己决定吧。”徐意山走上前去,将咋呼个不停的熊小侍微微拉开。屋子里的众人见他来了,都自觉地让到一旁,看起来有些拘谨。

“你们接着玩吧,别把我当成御侍。”

关小侍看见徐意山就像看到了救星,低声弱弱地说:“我不想玩了,是他们非逼我下注的,你可不要生气。”

“我为何要生气?”徐意山奇道。

关小侍看着熊小侍,咬着唇不说话了。熊弥霄见大家都不吱声,拍拍胸脯,大大咧咧道:“是我开的赌局,我们赌的是你和慕小侍会不会和好。觉得能和好的押‘大’,不会的押‘小’,现在由你来揭晓答案吧!”

63.第六十二章

翌日,霞飞宫,锦枫殿。(WWW.mianhuaang.LA 好看的小说

“顾御侍,你怎么才想起来见本君?”司秋贵侍躺在榻上,仰着头吐出一口烟圈,根本没有看站在他面前的徐意山一眼。

“臣下其实早就想来给大人请安,只是怕大人嫌小的碍眼,所以才拖到了今天。之前在送大人的礼物中对大人下毒是臣下的不对,还望您大人不记小人过,给臣下一个重新做人的机会。”

“你本来就碍手碍脚的,”男人摸了摸腰上缠着的乌鞭,“你害本君卧床多日,这笔账本君还没有和你算。你如此心肠歹毒,本君岂可容你再在宫中胡作非为?”

“大人,”徐意山心想我都认了莫须有的罪名了你还想怎样,“臣下也是一时才会犯下大错,今已有改过之心,今后绝对唯大人马首是瞻。”

司秋笑了,用烟杆指了指桌案上的精致木盒:“还不快给本君添烟叶?你是不是许久未服侍本君了,所以有些生疏了?”

徐意山只得按他的吩咐为他添加烟叶,而男人看见他低垂着的头颅,忽然伸手捏住了他的下巴,略长的指甲刺破了他的皮肤:“本君看你脸上的伤疤似乎是好得多了?”

“已经一年多过去了,该好的伤总会好的。”

“不,”司秋鼻翼微张,神经质地摇头道:“有的伤一辈子都不会好……”说完,他的指尖更加用力,“就像这样,会一直流血。”

徐意山抓住他的手腕,“大人,请您放手!”

“你居然敢叫本君放手?”司秋眯了眯眼睛,“你敢反抗本君吗?只要你在这宫里,本君就可以对你为所欲为,谁都管不了本君。”

“皇上一定可以管你。”

“他不会管的。本君就算伤了人,他也不会处罚本君。因为本君身份高贵,而你只是个身份卑微的下等人。”

“但是我这个‘下等人’可以帮你得到你想要的一切!所以我们不该是敌人,我可以作你的下属。”

“哈哈哈哈……”仿佛听到了极好笑的笑话似的,司秋笑得被烟呛了好几下,“你能帮我得到我想要的?你没有同我抢都算不错了。mianhuatang.la [三↑四↑中↑文↑网]不过我得不到的东西,你也永远别想得到!”

“臣下不明白大人的意思。您如果想要当上皇侍,臣下一定尽全力辅佐您;您如果想要和那人在一起,生同衾,死同椁,臣下也可以帮您达成心愿。”

司秋终于放开了他的下颌,“你知道本君心里的人是谁?”

“臣下也只是猜测,”徐意山试探着道:“他也许是您的初恋情人?”

男人勾起了嘴角,“的确是初恋情人。当年我在他十岁的生辰宴上对他一见钟情,他也对我产生了好感。他送过我他亲手刻的玉箫,我临进宫前他还亲自写了首送别词给我,你说我们是不是天生一对?”

“是,你们应该很是般配。”徐意山联想到淮王曾经对他说过的关于他心上人的描述,和司秋所说的情形竟然完全符合,那么王爷一直暗恋的人就是司秋了?

“好,看在你识时务的份上,本君可以向你透露一些我的计划,你也可以作本君的帮手。自从冷皇侍怀孕以来,本君一直想通过碧泱宫的人给他下滑胎药,给他送去的礼盒吃食里也含有致人流产的药物,可他实在是非常小心,除了他身边那个邹公公,竟谁都不信。本君就想着从香料入手,现在本君已经得到了辅助流产的熏香,只差将这熏香送进他宫里……”

“可是这种香薰必定香味明显,冷皇侍应该很容易就发现吧?”

“没错,他那么聪明,在太医院也有人手,用‘宁神香’这种借口显然不能骗过他。不过本君还有第二套方案,是关于诱发荨麻疹的。陆太医给了本君一种致病的粉末,只要将这些粉末藏进他的枕芯和被套里面,近距离接触他的皮肤,就有可能患上荨麻疹。只要得了荨麻疹,为了保命,多半会用上些猛药,这样一来他腹中的胎儿就很有可能保不住了。”

徐意山听罢,只觉此人真是心思深沉,害人的花样层出不穷。他隐约猜到司秋会让他寻机会将诱发荨麻疹的粉末带到碧泱宫里去,便道:“臣下愿为大人效犬马之劳。”

司秋满意地点点头,笑着道:“过几日本君就将这种粉末交给你,你务必尽快完成任务。”

“请大人放心,臣下一定不负众望,并且会守口如瓶。”他心里想的是,只要拿到了粉末,就有了司秋害人的证据。他可以将这些粉末都交给吴启坤,让他去碧泱宫害冷皇侍。这样一来,无论是事成还是事败都和他关系不大,因为他的偏殿里是肯定搜不出粉末的。

过了几日,徐意山一得到装着粉末的药包,就赶紧去西配殿找吴启坤商量接下来他们该如何行事。

吴启坤看着手中的药包,表情有些凝重:“你的意思是让我听从司秋的命令,用这些粉末害人?可若是这些粉末根本就不是害人的怎么办?”

“怎么可能?司秋是整个宫里最想冷皇侍的孩子胎死腹中的人,他没有理由给我假的粉末。”

“你错了,”吴启坤摸着下巴道:“他如果事先知道我们本来就想去害冷皇侍,那他一定会给你假货。因为我肯定会想尽办法让冷皇侍流产,他到时候则可以完全撇清。”

徐意山似有所悟:“你的意思是,如果粉末是假,那么这就不是他害人的证据,我们也就不能将此事嫁祸到他身上了?”

“所以,我们得先找人试试这些药粉是不是真的能让人患上荨麻疹。”

“找谁试?”

吴启坤理了理长袍的下摆,胸有成竹道:“就找冷宫那个夏御侍试药怎么样?他反正已经疯了,前段时间又刚出过天花,再得次荨麻疹也没什么奇怪的。”

“不行!”他感到自己的心跳在加快,“他已经很可怜了,何必再去害他。你要找谁都可以,千万别找上他。”

“看来传言说的你在冷宫中对他多有回护竟是真的。我也想问你,为了一个疯子,何必呢?只有找冷宫里被大家抛弃和遗忘的傻瓜试药才最妥帖。”

“反正我不同意。你如果非要坚持,那我们也不必合作下去了。”

“好好好……”吴启坤打开折扇为他扇起了风,“好伙伴,别生气。你说的除了夏御侍都可以是吧?那此事就包在我身上了。”

等到后来徐意山知道他是用谁试的药之后,他心里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

“吴启坤,我要杀了你!”徐意山死命掐着他的脖子将他推到墙角,放手就是一个响亮的耳光,“谁给你的雄心豹子胆让你拿我的小范试药的?”

吴启坤摸着自己通红的脖子和脸颊,赔笑道:“用自己人试药最合适了嘛……”

“你他**怎么不用你最喜欢的那个小太监试药?”作为世家公子出身的徐意山基本不会骂脏话,也很少骂脏话,但这次是真的把他惹急了。

“化雨他身子弱,哪里比得过你那个常年做苦力的贴身宫人?”吴启坤怕他再掐自己,缩着脖子:“更何况那个小范不算是你的人吧?他有异心的,死了也没事。”

徐意山抬腿对他的重要部位就是狠狠的一脚,“你脑子里装的都是粪吗?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了,如果过几天冷皇侍再出荨麻疹的话,所有人都会怀疑到我的头上?”

吴启坤弯腰揉着自己被踹疼的部位,苦着脸道:“你这是要废了我么……你傻啊,既然你的贴身宫人都出荨麻疹了,这说明是有人想害你,而你的宫人替你挡刀了啊!你会是第一个被排除嫌疑的好不好?”

“你放屁!”他对着吴启坤的肩膀又是一脚,“你这是第二次以合作为名陷害我了,我今后不想再见到你了,我们现在就一拍两散!你立刻把剩下的药粉还给我,自己想其他办法让冷皇侍滑胎。”

“别啊祖宗,我们现在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谁都离不开谁!如今你的贴身宫人出了荨麻疹,司秋肯定会疑惑到底出了什么事,这还要我去帮你摆平呢!”

“你是不是早就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了?”徐意山冷笑道:“若论算计人,相信这宫里没人比得过你。我已经想好了,接下来的几天里我会以也患上荨麻疹为由不再离开偏殿一步,剩下的所有事情都由你去做。”

“这怎么行?”吴启坤急了,“这荨麻疹又不会传染,怎么可能你和你身边的人都同时得病?”

“不错,就是要更多的人得上这病,冷皇侍突发此疾才不会显得那么突兀。众人都会以为是谁要害洛帝的君侍们,而不会觉得是要专门害冷皇侍一个人,这样要查起来也会困难很多。”

“你说得倒轻巧,给一个人下药粉容易,给人人都下药粉才叫难!”

“我不管,”徐意山嘴角露出一丝诡谲的笑意,“如果你不按我说的做,我第一个要拉下水的人就是你。”

64.第六十三章

自从霞飞宫包括顾御侍在内的多人患上荨麻疹以后,宫中众人便人人自危,生怕这病魔下一个找上的就是自己,可是情况仍是越演愈烈。[www.mianhuatang.la 超多好看小说]没过几天,不仅仅是霞飞宫,连嘉禧宫,兰璇宫,甚至是碧泱宫都传出了有人患病的消息,就连怀有身孕的冷皇侍也未能逃过毒手。

徐意山作为最先患病的君侍,“缠绵病榻”已经好几天了,足不出户的他唯一的消息来源竟是每天来为他医病的陆太医。

“陆大人,你说冷皇侍昨日也生病了?”

陆远涯看着他脸上和手上的红斑,点头道:“是,他的情况比御侍还要严重,太医院已经派去多人为他看诊了。”

“你说……突然之间这么多人同时患上此病,会不会是有什么特殊原因的?”徐意山明知这致病的药粉就出自此人之手,却还是故意这么问他。

“荨麻疹的发病原因一向很难判断,但此次情况十分特别,陆某猜测极有可能是宫中食物导致,但是目前还没有证据能证明这一猜测。您的宫人小范已经接近病愈,所以顾御侍只需安心养病,不日即可痊愈。”

“那其他人呢?冷皇侍腹中的胎儿可会因此受到影响?”徐意山知道他是司秋贵侍的人,便也不避讳问些敏感问题。

陆远涯的眸中闪过一丝犹疑,最终还是答道:“当然会有非常大的影响。虽说冷皇侍的生产期已经临近了,这个时候会滑胎的几率非常小,但……”

“我懂了,”徐意山紧盯着他唇上那截形状优美的小胡子,“陆大人这段时间辛苦了,你也只需专心为人医病,别的事情自有他人完成。”

“好,那陆某就先告退了。”陆远涯理了理藏青色的官袍,起身离开。

这陆太医前脚刚走,后脚就进来了房诚。徐意山许久未曾见到他了,如今见他红光满面,气色颇好,心里竟还是隐隐有些高兴。

“小山,司秋终于肯放我来找你了。你说你回来这么久了,怎也不偷偷找我说话?”房诚在桌边坐下,为他们倒了茶。

“房大哥,不是我不想去找你,只是近来俗事缠身,未得空闲,你别往心里去。”

“我只是随口说说罢了,怎么会真的和你计较?小山,你是我在这宫里最看重的人,我也一直把你当亲弟弟看待,希望你不要因些闲言碎语疏远了我,那我才真是要伤心了。最新章节全文阅读mianhuatang.la

“不会的,”徐意山安慰他道,“我也一直把你当成好兄弟。在我栖身冷宫的日子里,你和沛王殿下有什么新进展吗?”

房诚的脸垮了下来,“能有什么进展?我见不到他,他不想见我。我要是能到他身边去服侍他就好了……小山,我之前拜托你的事情,你似乎都没有放在心上?”

徐意山连忙否认:“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求陛下或者戚太皇侍调你去静霭宫,以后肯定还有机会的。”

房诚道:“所以你要想办法努力往上爬,你的位子越高,能见到皇上的机会就越多,说话也就越有份量。司秋对你这次成功让冷皇侍患上荨麻疹这件事很满意,估计他也不会再找你的麻烦了。”

“其实陷害冷皇侍的不是我,而是吴御侍。我已经将药粉全都交给他了,我什么都不知道。”徐意山一脸无辜。

房诚的音调高了几分:“你真的同他联手了?此人绝不可信,你这是与虎谋皮!”

“与虎谋皮,尚有肉食;与狐谋皮,则会血本无归。这宫里哪些人是虎,哪些人是狐,我还是分得清的。”

房诚听罢,有些尴尬地笑了笑:“你长大了,有自己的主见了,我也替你开心。也许有一天,我真的能看到你当上皇侍,‘君’临天下,真希望那时候我能和沛王携手恭贺你。”

徐意山不忍心打击他,只道:“能不能再往上一步,都不是我能说了算。其实诸事冥冥之中皆有定数,强求不得,好生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没过几日,就从碧泱宫中传出了冷皇侍已失了腹中龙种的消息。这期间洛帝一直寸步不离地守在冷皇侍身边,可是就连真龙天子的庇佑都不能保住那孩子,看来也实在是他命不该生在帝王家了。

司秋贵侍一得到消息,便召集所有御侍分位以上的君侍一同去碧泱宫探望冷皇侍,包括徐意山这样刚刚病愈的君侍,也要送些补品以示慰问。

徐意山本不想趟这摊浑水,但上级有命,不得不从,更何况他觉得这是一个使用穿云镜的大好机会――到时候一堆人聚集在冷皇侍床前,人多眼杂,谁都不会注意到他,他就可以一次将君侍们的真容都看个遍……

事实也正如他所料,这天碧泱宫内人来人往,太医宫人不断地进进出出,他站在一群君侍中间,根本没人关注他。他见司秋贵侍已经故作亲热地坐到了冷皇侍的床边,便将穿云镜从袖子里滑下来,握在手中。

冷皇侍盖着厚厚的锦被坐在床上,脸色虽几分苍白,但仍是俊美得异于常人。徐意山在他怀孕的时候见过他一次,那时候男人比现在要丰润一些,一直对他温和地笑着。可是现在他的脸上几乎见不到任何笑容,却也无让人怜悯的悲伤,就好像他只是失去了一样珍贵的宝物。

“冷皇侍,我们都来给你请安了。你的身子可爽利些了?”司秋贵侍开口道。

冷皇侍巡视了一遍屋内众人,最后将目光停留在了司秋身上,说:“你就是这么来看本君的?”

司秋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穿的火红的衣裳,朝他媚笑道:“好看吗?”

屋子里除了冷皇侍之外的所有人都被他吓了一跳,只有冷皇侍淡笑道:“好看。百年后你进皇陵的时候也穿这身吧。”

“其实是本君没来得及换衣服。本君之前在承恩殿同臻儿玩耍,他一直拉着本君不许走。说起来,本君的臻儿已经快三岁了,白白胖胖的,还会说很多词语了。”

冷皇侍的脸色更白了些,抓着身下的床单道:“能同自己心爱的人诞下子嗣是人生中最快乐的事情,更何况还是皇上的龙种。贵侍切记好好对待大皇子,毕竟这是圣上目前唯一的孩子。”

司秋贵侍听到他说“心爱之人”,脸色难看了几分:“冷皇侍,其他人还有些话想对你说,那本君就先退下了。”

徐意山见司秋走了,又往站在他前面的人身后藏了一些。他旁边站的是同宫的吴启坤,还有嘉禧宫的两名御侍。方才在司秋和冷皇侍说话的时候,他已经偷偷看过吴启坤的脸了,并不是伪装。接下来嘉禧宫,兰璇宫,雪彰宫的人,他想要一个一个地看个清楚。

与此同时,他发现冷皇侍床边挂着那面铜镜也是可以利用的。那面小小的梳妆镜刚好在床头处的墙上,被床帘遮住了一半,刚好可以映照出他手中穿云镜呈现的景象。只是他必须万分小心,因为除了用侧脸对着它的冷皇侍,所有人都可以看到镜中的情形。

徐意山趁着君侍们挨个上前同冷皇侍说话的机会,用穿云镜观察着他们。常云川,叶霍,戚妃侍……他一个个看过去,镜中显现的都是他们自己的脸,无一例外。正当他准备收起镜子的时候,却突然在床头的梳妆镜中瞟到了小半张陌生男子的脸!

这个时候殿中只剩下他,戚妃侍还有冷皇侍三个人了。戚妃侍正在和冷皇侍说话,他们都没有将注意力放在他身上。徐意山颤抖着看向手中的穿云镜,原来是镜面恰好对上了床上的冷皇侍……

戚妃侍此时已经说完让冷皇侍保重身体的客套话了,徐意山赶紧将镜子藏回袖子里。冷皇侍见他呆站在原地,笑着道:“思书,你怎么落到最后了?”

“对不起大人,臣下……”

“过来坐。”冷皇侍朝他招手,“现在就剩我们两个了,你陪我说会儿话吧!”

徐意山回想着刚才见到的陌生男子的那张平凡的脸,战战兢兢地走到床缘,却是不敢坐下。

“我看你一直在玩手里的镜子,那镜子究竟有多有趣,你可以给我看看吗?”

“臣下不明白大人的意思。”徐意山一脸茫然地看着他。

“我之前还不知道你这般爱美,胆子也这般大。罢了,我也不勉强你,你自己留着玩儿吧。”冷皇侍掩着嘴打了个哈欠,面上已有了三分倦意。

“你先别走,”冷皇侍见他已有了行礼的意思,伸手拉住他,“顾思书,你究竟是恨我,还是怕我?”

徐意山摇头道:“既不是恨,也不是怕,而是敬。”

冷皇侍抓着他衣袖的手指逐渐用力:“那你实话告诉我,是不是司秋想出的法子害我?”

“大人心里早已有答案,又何必再问臣下?”

冷皇侍笑了,“我知道他是嫉妒我,这宫里的人也大多都嫉妒我,可是你们都不知道……”

“其实洛帝最爱的人是他当年的那个伴读,他穷尽一生都在找和那个伴读最相似的人。而正是因为我是目前和那个人最像的,所以我也才是最幸运的。”

“那您爱皇上吗?”徐意山想起他曾经问过洛帝是否相信宫中有是真心爱着他的,只觉得无比讽刺。

“这个问题的答案你以后就会知道了。”冷皇侍垂下了眼眸,“我再告诉你一件事,你只需要记在心里,不要问我其对错。”

“你知道我为什么表面上会那么仁慈吗?为什么会对君侍们的过错都从轻处罚?”男人睁眸,无论是神色还是语气都淡得似快要散化去的轻烟:

“因为我越是仁慈,越是纵容你们,你们在这宫中的行事就会愈发嚣张,面目也就越丑恶。而皇上……他也会因此愈发意识到我的好,也就越来越喜欢我。”

65.第六十四章

距离君侍们在碧泱宫探望冷皇侍那天已经过去好几天了,宫中患荨麻疹的人数已经明显减少,但仍是未找出病因。mianhuatang.la [三↑四↑中↑文↑网]一时间宫内人心惶惶,都怕接下来有什么坏事降临到自己头上。

这日徐意山正在殿内练字,小范忽然从外面风风火火地跑进来,大喊道:“主子,敬事房的邱公公来咱们霞飞宫了,您赶紧收拾一下出去见他吧!”

因为时节已是盛夏,就算是到处都放着冰盆,偏殿里也和蒸笼一样闷热,所以徐意山在偏殿里一直只穿着白色的单衣。现在他也来不及再换身衣裳,只得匆匆套了件薄如蝉翼的灰纱罩衫在外面,带着小范去见邱公公。

邱公公正拿着折子坐在花园中央的大树下面,旁边站了个模样伶俐的小太监在为他打扇。而他旁边坐的是西配殿的吴御侍,男人身边跟的自然是他最心爱的小太监‘化雨’。

“恭喜邱公公升任总管。”徐意山开口第一句话便是祝贺他升官。

邱公公笑得眼睛都要没了,“敬事房里统共就四位公公,咱家当上个总管根本就算不上事。无论官大官小都是为皇上做事,又有什么区别呢?”

“邱公公说的是,”吴启坤接嘴道:“一切都是为了皇上。只是不知今日被陛下选中的到底是在下还是顾御侍?”

邱公公“嘿嘿”笑了两声,眯着眼又看了眼折子,才道:“吴御侍恐怕要失望了,圣上今日点的是东配殿的顾御侍。”

吴启坤露出明显松了口气的表情,回头对徐意山使了个眼色,道:“恭喜顾御侍。顾御侍为人小心谨慎,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也难怪皇上如此喜欢你。”

徐意山知道他这是在警告自己待会儿说话要小心,便拍拍他的肩膀,说:“吴御侍亦是人中龙凤,陛下这次虽然点的是我,但相信很快就会轮到你了。”

邱公公饶有兴味地看着他们之间的互动,“顾御侍还是赶紧和咱家走吧,去晚了怕耽误了正事,咱家不好和圣上交代。(WWW.mianhuaang.LA 好看的小说”

徐意山跟着邱公公出了霞飞宫大门,见宫外还是停着那顶熟悉的茜色绘莲华的两人抬软轿。两个抬轿的小太监见他到了,便打起缀着金黄流苏的轿帘,扶着他进了轿子。

“轿起――”邱公公的这把嗓子即使是在蝉鸣嚣叫的环境也能听得十分清晰。晌午时日头最毒,等他们走到乾阳宫泰怡殿的时候,邱公公还有小范几人早就汗流浃背,只有不断地用袖子揩着脸上的汗才能看得见前路。

徐意山递给邱公公自己随身带的手绢,又用袖子帮小范擦了擦脸,才独自进了正殿。这次服侍他沐浴的还是包括钟子茗在内的三个老宫人,见了他也都挺懂规矩,只留下钟子茗一个人在温泉房里看着他。

钟子茗看起来比以前瘦了许多,双颊都凹陷下去了。他见徐意山已经沐浴完毕,穿好衣服了,突然在他面前跪了下来,强忍着眼泪说道:“顾御侍,你能不能帮我去求求房宫人,求他解了我身上的蛊毒?我从没有告诉过别人你沐浴不要人服侍这件事,我也不会背叛你们,你们可以放过我了吗?”

“你是说房诚在你身上下了蛊?”

“是,很早以前就下了。那蛊虫似会吸食我的精血,我现在精力一如不如一日,也越来越瘦弱,可能真的会命不久矣。他不准我告诉你这件事,可是我真的忍不下去了……我其实是个孤儿,没有父侍疼爱过我,却没想到进宫后会活得比进宫前还惨……”

徐意山震惊不已。巫蛊之术一般是只有西南的澜水郡人才会的,房诚这种从小在国都长大的世家公子怎么可能会这种邪术?

他之前已经决定去御膳房找福公公,让后者想办法传信给淮王――他必须告诉王爷冷皇侍是有人易容后假扮的。如今看来他还得在信上加上房诚会巫蛊之术这个信息。

沐浴完毕后,他便规规矩矩地坐在床上等待洛帝的到来。可能是前几晚都没有睡好的关系,他虽然精神紧张,可仍是有些犯晕,而且洛帝似乎很久都没有来,他的头就一直跟小鸡啄米似的一点一点的,最终还是靠着床栏睡了过去。

当他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平躺在床上了,而且身上还盖着被子。他微微转头,见桌边烛光摇曳处有个人影,一下子就全清醒了。

“参见皇上。”

洛帝停下手中的御笔,却没有看他,亦没有许他平身,而是问道:“你是不是因为做了亏心事,所以这些日子以来都夜不能寐?”

“回陛下,臣下不曾做过任何亏心事。”徐意山坚定道。

“没有?”洛帝笑了,“你睁眼说瞎话的本领是越来越厉害了。那么朕问你,你有没有帮人做过亏心事?”

徐意山咬了咬下唇,“不曾。”

洛帝总算是将目光从奏折移到了他的脸上,盯着他道:“冷皇侍滑胎之事朕已经查的差不多了,你若是现在招了,朕还能饶你一命。”

“臣下从未想过要害冷皇侍。”

“朕平日里已经听多了谎言,所以对你没有多少耐心。朕最后问你一次,阿君滑胎到底和你有没有关系?”

“臣下,与此事绝无关联。”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配合着他脸上坚毅的表情,真可谓是天衣无缝。

“好一个‘绝无关联’!”洛帝站起身来,朝他的胸口狠狠踹了一脚,“不见棺材不掉泪,你这是在找死!”

徐意山被他踹得直接仰倒在了地上,后脑勺正好磕在床沿上,疼得他眼前直发黑,眼泪也不自觉地冒了出来。他感到自己的胸骨似乎是断了,可是他没有力气察看,因为他完全没办法自己坐起来。

“这下知道哭了?会哭了?”男人走到他身边,单手勒住他的脖子,道:“顾思书,朕对你还不够好吗?你为何非要处心积虑地害朕和阿君的孩子?”

徐意山摇摇头,洛帝以为他又要开始狡辩,可听到耳中的却是:“你真的对我好吗?”

“朕让你当御侍,让你最好的朋友当小侍,方才……朕还为你盖被子。你扪心自问,朕可有亏待过你半分?”

“你……你临幸我最好的朋友……”徐意山觉得自己快喘不过气了,“你是故意的。”

“没有刻意不刻意,他本来就是朕的人,你难道对朕的人有非分之想?顺带说一句,他的身体很柔软,在床上的时候也很放得开,应该是比你强得多了。”

徐意山的心都揪在了一起。他很想捏紧拳头,想反抗,可是脑子已经开始不听使唤,只是一阵阵地眩晕。他想咳嗽,也想干呕,但喉咙已经完全被锁紧,根本做不了任何动作。

他看着眼前盛怒中的洛帝,第一次深切体会到了男人对自己的杀意。

“放……”他拼命吐出了一个音节,用尽全力将自己的手搭在洛帝的手上。而后者却将他的手扔开,挑眉道:“你在求我放了你?”

徐意山点点头,又摇摇头,看着他的目光已经有些涣散了。

洛帝手上放松了几分,“你要我放了你也可以,你来替冷皇侍生孩子吧。”

徐意山刚要回答他,就听男人在耳边说道:“答应就活,不答应就是死。”

他的头还是很疼得发晕,扰乱者他的思维,但心底有个声音一直在对他说:

“不要答应他……他会让你吃改造身体的药物,你会变成一个只能依附于人的弱者……但是从来都只想做个强者……就算是在宫里也要不断地变强……”

66.第六十五章

洛帝见他一直闭着眼不说话,开口问他:“想清楚了吗?”

“你先……放开我……”

洛帝松开他的脖子,对着房门口说道:“来人,送一碗‘复瑜散’进来。(www.mianhuatang.la 棉、花‘糖’小‘说’)”

“复瑜散”就是万河国用来改造男子身体的药物,长期服用便会具有生育功能,但是同时身体也会变得愈发柔弱,比寻常男子的力气要差上很多。徐意山还没想好要不要答应他,只是想着先让他消去杀心,顺便拖延一点时间。

不一会儿,皇帝的贴身太监乐公公推门进来,将冒着热气的药碗交到自己主子手上。洛帝看着碗里乌黑的药汁,挑起了一边嘴角:“给朕全部喝掉。”

徐意山打了个寒颤,感觉自己的脑袋和前胸都更疼了:“臣下的胸骨断了,还不知道伤到肺没有,这个时候怎么能喝这种药?”

“你是伤了肺,又不是伤了胃,有什么不能喝的?还是说你其实是想死?”

“不是,”徐意山乖觉地摇头,“只是这药太烫了,还是冷会儿再喝吧。”

洛帝看他一眼,伸出两指拈起碗里的白瓷调羹。他的这只手似乎比白瓷更加有光泽,骨节分明,毫无瑕疵,如冰雕玉骨:“朕亲自替你将药吹凉。”

徐意山赶紧道:“不劳陛下费心,我自己来。”说着要去抢他手中的药碗。

洛帝侧身避过他,“你敢违抗朕?”

“不敢,只是……”他故意话说半句,为的就是分散男人的注意力,他好以抢药碗的名义借机将药打翻。

洛帝似是看穿了他的意图,冷笑着起身走回桌边,慢慢用调羹搅着碗里的药。[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三↑四↑中↑文↑网www.mianhuatang.la]徐意山见他还时不时往药碗里吹口气,心想着你莫将龙涎给吹进去了,他可是有洁癖的人。

“药凉了,快过来喝药。”

看着洛帝脸上一副“朕给你吹的药你不喝就等死吧”的表情,徐意山挪挪屁股,往前蹭了几步,说道:“陛下,骨折之人不宜剧烈运动。”

“所以你这是要朕抱你站起来?”

“我自己来!”徐意山咬咬牙,扶着床站了起来,只是站得摇摇晃晃,好像随时都要倒下去一样。

“其实我一直有个疑问,这宫里想为你生皇子的人那么多,陛下为什么偏偏找上我?”他光是站着就十分辛苦,因为他直不起腰,只能一直佝偻着脊背。

洛帝的目光有些闪烁,“因为这是你欠下的债。你如果不去害阿君,这事也轮不到你。”

“其实我根本没有参与整件事,都是司秋贵侍的主意。他想让我做他的帮手,我没有答应。而且我也得了荨麻疹,一直关在偏殿里,怎么可能有机会去害冷皇侍?”

洛帝道:“别废话,先把药喝了。劝你不要无故消磨朕最后的一点耐心,剩下的事你等会再和朕说。”

徐意山端起桌上的药碗,却是怎么都下不了口,“人明明不是我害的,为什么受惩罚的总是我?”

洛帝一直密切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你到底喝不喝?”

“我不喝!”他重重地将碗放回桌上,溅出的药汁将精美的桌布都打湿了。

“好,”洛帝从凳子上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还真是活腻了!”说完,他一把抓住徐意山的衣襟,将他扯到自己面前。徐意山本就骨折了,这一下被他扯得似心肝肺都要被揉碎在胸腔里一样,疼得他半天没缓过劲来。

“朕喂你喝。”洛帝端起药碗,使劲往他嘴里灌药。他刚要偏过头去,头发便被扯住了,只能被迫仰起头喝药。

“呜呜……”有的药汁灌进了他的鼻子里,呛得他伸手抓住了洛帝背部的衣料。洛帝似乎很享受他抓挠着自己后背的样子,刚想出言调侃他几句,便感到自己的背上受到了重重的一拳。

刚好此时药“喂”完了,洛帝气得顺手将碗摔在地上,推了徐意山一下。而徐意山本来就站不稳,被他这么一推直接摔倒了满地的碎瓷片上。锋利的瓷片将他的罩衫和单衣都刺破了,直接□□了肉里。

洛帝赶紧拉他起来,见他半个背上都插着瓷片,血流如注,当即就眼红了,朝门外大吼道:“快宣太医!”

“怎么来的是你?”皇帝不满地看着火速前来的陆远涯陆太医,“太医院这是没人了吗?”

“回圣上,今天恰逢太医院轮休日,资历老些的大人们都回家了,就剩下……”

“快给他看伤。”洛帝打断他,“背上,胸前,好像头也磕伤了,你仔细检查一下。”

陆远涯这才去看洛帝怀里已经昏过去的人,一时间脸色大变。他转头对随行医官说道:“青药,你和圣上一起扶着御侍,注意不要碰到他的伤处。”

等到包扎完伤口,在场的所有人都已是满头大汗。陆远涯更是一副心疼得不行的样子,不仅惹来洛帝好几个白眼,连青药都是一脸诧异。

“陆太医,你好像很关心顾御侍?”

“医者父母心,微臣看着顾御侍这样受苦,有些于心不忍。”陆远涯擦着汗道。

洛帝隐约觉得哪里有些奇怪,但他没有多想,只是道:“既然陆太医这般心痛他,那他今后如果生病了,就都由你来看吧。”

陆远涯垂下了眼,说:“陛下有命,微臣不敢不从。只是微臣的医术实在是有限,怕是只能看些小病小痛。”他本来眼尾就有些下垂,此时垂着眼睛更显得温柔儒雅。

洛帝虽然满意他懂得避嫌,但眼前的这双深棕色的眼睛还是给他一种很强烈的熟悉感。他挑了挑眉,语气不善地道:“可是朕听说司秋贵侍凡是生病了,都是点名让你为他诊病。陆太医怕是谦虚了吧?”

“微臣也不明白贵侍大人的用意。微臣从头到尾都只是奉命行事,心中也只有救死扶伤,为陛下解忧这一个念头。”

“你退下吧。”洛帝朝他甩了甩袖子。

陆远涯不敢再多看躺在床上的人一眼,带着青药离开了皇帝的乾阳宫。走在回太医院路上的时候,青药忍不住问他:“大人,恕我直言,你今天包扎的手法好像有些不对?”

“我之前也是这么包扎的,你忘记了?”

青药点点头,以手支颌道:“好像是有这么几次……这难道是大人独创的包扎方法?”

陆太医的心思完全不在和他说话上面,敷衍道:“是啊,陆氏包扎法,你多学着点。”

等到房间里只剩下他和徐意山两个人了,洛帝才坐到床边,专注地看着床上静静躺着的、脸色惨白的少年。其实从严格意义上来说徐意山已经不能被称之为少年了,毕竟他都快满十八岁了,可谁让他“生”了张娃娃脸,虽然并不出众,但还算得上耐看。洛帝虽然之前一直埋汰他的样貌,但实际上并不觉得他难看。至于到底喜不喜欢他,那就是个谜了。

两天后,徐意山终于从床上醒了过来。

67.第六十六章

苏醒之后,他的第一个感觉就是背上疼得厉害,忍着痛想要起身,可是上半身根本就动不了。[www.mianhuatang.la 超多好看小说]他想起自己昏过去之前发生的事情——洛帝先是用脚踹伤了自己,然后强迫自己服下“复瑜散”,最后还将自己推倒在满是碎瓷的地砖上……

他躺在柔软的床褥上,心里却似躺在冰冷的地砖上一样寒冷。依照这疼痛程度,他肯定好几天都下不了床了,而且他胸前的断骨也需要些时日才能重新长好。其实伤痛还不是最令他心寒的,他怕的是自己会因服下“复瑜散”而失去原有的力气,沦落为只会生孩子的工具。

他用尽全力握紧拳头,感受着手心的力度——还好,没有太乏力的感觉。他又尝试运起内力,发现体内内力运行也还算流畅,只是到胸口时有几分刺痛感。看来他还没有被废掉,只要之后停止服用“复瑜散”,他就还是原来的徐意山。

“顾御侍,您醒啦?”一个模样清秀的小太监从门外进来,“您先躺着别动,奴才去给您端药过来。”

徐意山一听见“药”这个字就精神紧张,“我不喝,你们别想要我再喝任何药。”

“药是陆太医专门为您准备的,皇上吩咐过了,要奴才看着您喝完才行。再说了,您如果不喝药,伤怎么会好呢?”

“陆太医?”徐意山皱起了眉头,“我要看他给我开的药方。”

小太监面上露出了难色:“太医大人开的方子,奴才手上怎么会有?您若是不相信陆太医,可以让万岁爷换个大夫给您瞧病。”经过这两天的察言观色,他已经看出皇上对这位顾御侍还是蛮上心的,每天都会来泰怡殿探好几次病。倘若是这顾御侍想换个大夫,想必是没多大问题的。

“不用换人了。但是我必须知道他给我吃的什么药,而且我要看着这药在我面前煎好,我才有可能喝下去。”

小太监正要劝说他,门口突然传来了通报声,说是陆太医来看诊了。之前徐意山昏迷的时候,太医也来过四五次,为的是观察他的情况,现在过来肯定是因为听说他醒了,需要询问病情细节及身体感受,再进行下一步的治疗。

“顾御侍,您现在感觉如何?”陆远涯坐在离床不远处的矮凳上,一身藏青官服整洁挺括,头上的顶戴花翎也是戴的端端正正,配着他修剪得十分整齐的小胡子,还有满脸严肃的表情,看起来真像是一个令人信服的好大夫。

徐意山被他身为大夫的坚定而温和的目光打动了,老老实实地说:“感觉很不好。(www.mianhuatang.la $>>>棉、花‘糖’小‘說’)背上像是被人扎了好多刀子,胸口也一直胀痛。对了,我的脑子里似乎有什么声音在响,像是蜜蜂发出的‘嗡嗡’声,断断续续的。”

“顾御侍,您背上和头部的伤口都已经包扎过了,但可能是因为受的撞击过重,所以才会有耳鸣的现象,微臣再为您多开几副药,您好好休息几天,应该就会好很多。至于您感到的胸口处疼痛,很有可能是骨折引起的。之前您一直昏迷着,微臣尚未为您仔细检查此处,希望御侍能允许臣……”

“陆太医,这恐怕行不通吧?”站在他们中间的小太监开口道:“您是大夫,顾御侍是皇上的君侍,您怎么能随便触碰顾御侍的胸口呢?就是今天皇上在这里,怕也是不会同意的。”

青药听他言语间毫不客气,瞪了他一眼,道:“陆大人正在说话,你插什么嘴?之前大人在为顾御侍包扎伤口的时候,早就碰到过胸口了,而且当时皇上也在呢,都没有说什么,哪里轮得到你指责大人?”

“好,”小太监忿忿道:“奴才就在这里看着陆大人诊病。反正陆大人的一言一行都会被记录在案,交给皇上和太医院审核。”

陆远涯无奈地笑笑,恭敬道:“顾御侍,在微臣按压您胸口的时候,您感到哪处稍有疼痛,便告诉微臣,切勿忍耐。”

徐意山点点头,陆太医便走到他身边,掀开被子,伸手按住了他的胸口。

“疼。”徐意山轻声道。

“此处应是骨裂了。”男人说着,将左手慢慢地往下移动了半分,“这里呢?”

“也疼。”

“第二处骨折。”每说一句,陆远涯的脸上就多一分凝重。

徐意山感受着他在自己身上游走的炙热的掌心,因为衣料太薄的原因,他除了感到疼痛以外还有些痒,但他也没办法说出口,只是红了小半只耳朵。

他见这陆太医一脸认真的样子,忽然起了逗弄他的心思,在明明不疼的地方喊了声“好痛”,男人就顺着他的话说道:“嗯,第三处骨折。”

徐意山憋住笑,用只有他们两个能听到的声音骂他:“庸医!”

“嗯?”陆远涯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呆蠢的神色和他成熟俊朗的外表形成了鲜明对比。

“我骗你的。我这里根本就不疼,你却说我骨折了。怪不得我躺了两天都没痊愈,原来是你这庸医害我……”

陆远涯略微有些吃惊,但他很快就恢复了镇定:“陆某是治病救人的大夫,怎么会害御侍呢?一定是此处骨折不明显,顾御侍才会觉得不疼,还是说御侍觉得自己比御医懂得更多?”

徐意山被他这话气得想抬腿踢他一脚,但他忍住了,说:“陆太医是大夫,自然是比我懂得多,只是不知陆太医在太医院的品级是什么?是不是连号都排不上?”

“回御侍,微臣目前是正五品御医,相信不久后就会升任从四品内医正了。”

徐意山彻底被他的自信打败了,“好吧,我再也不说你是庸医了。陆大夫医术高超,在下佩服。”

“顾御侍过奖了,”陆远涯大言不惭道:“御侍今后有什么关于医学方面的问题,都可以向微臣请教。微臣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那好,我问你一个问题。”徐意山低声道:“你知道‘复瑜散’需要连续服用多久才会彻底改造一个人的身体吗?”

“回御侍,每个人的情况都不一样,但是最快的也需要至少一个半月。”

“当真?”

“微臣所言句句属实。”陆太医似乎是不满他信不过自己,唇上的小胡子都歪了些许。

“我再问你,有没有可能身体被改造之后,再重新变回去的例子?”

“据微臣所知,应该是没有。”

“那你给我喝的药里面,有没有含‘复瑜散’?”徐意山忽然问他。

“当然没有!”陆远涯急了,“这世上最不可能害你的就是我……这样的大夫。”

一旁的小太监见他们聊个不停,忍无可忍道:“陆大人,您的手怎么还放在顾御侍的身上啊!”

陆远涯这才“后知后觉”地收回手,干咳两声道:“顾御侍的胸前虽一共有四处骨折,但并没有引起纵膈损伤或者血气胸,所以还是以卧床休息为主,且卧床时只能平躺,不可翻身。”

“那我要休息多久?你给我的药里多加些止痛的药材,我想快点回霞飞宫去静养。”

“以顾御侍目前的病情来看,至少需要三月余。”陆太医停顿了一会儿,才接着道:“止痛的药材已经加得够多了,顾御侍若仍是痛得厉害,只能用些安神的药物辅助睡眠了。”

“好吧。”徐意山有些失望。陆远涯又给他开了几服药以后,就由小太监送走了,只留下他一个躺在床上,无法入睡。

渐渐地日头西斜,从窗外照入的金黄的夕照晃着他的眼睛,让他感觉更加头晕。当殿内宫灯依次亮起的时候,有小太监进来通报说皇上来了。

窗外和门外都响起了一阵十分整齐的脚步声,他看见一队太监等在外面,还有常伴洛帝身边的那个聋哑人侍卫也在门外。一个身量不高的小太监探头看了他一眼,笑着将窗户关上了。紧接着,他就看见了身着一身龙袍的洛帝。

“今日可用过膳了?药都喝了没?”洛帝坐到床边,仔细地观察着床上人的脸色。

“用过膳了,药……还没喝。”他知道洛帝肯定早就问过服侍他的那个小太监了,所以不敢撒谎。

“为什么不喝药?你怕苦?”

徐意山冷笑一声,“流血受伤我都不怕,还会怕喝药?我只是不想喝罢了,除非你让我搬回霞飞宫去,我才会喝药。”他心里清楚,只有回到霞飞宫,他才能稍微行动自由一点——他必须赶快将冷皇侍是人假扮这件事告诉淮王,绝对不能在这里一动不动地躺上好几个月。

“你现在动都动不了,怎么回霞飞宫?你就在朕的乾阳宫修养,等病养好了再回去。”

“我是动不了,但皇上你可以让人抬我回去,否则我不会喝的。”

洛帝笑了,“你还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你忘记朕可是有不只一种方法让你乖乖喝药的?”

“那又如何?”徐意山挑衅地看着他,“如果你再对我使用武力,我身上的伤就会越来越重,再也没办法痊愈了。”

“不痊愈也没关系,你就在这里躺一辈子吧,反正难过的是你,又不是朕。”

“可是如果我的骨折总是不好,我就没办法……给你生孩子了。”

“哦?”洛帝突然将手放到了他的肚子上,“可是胸口骨折和生皇子有什么关系?顾御侍难道不知道孩子是从哪里生出来的吗?”

“我当然知道。”徐意山朝他翻了个白眼,“我的意思是,一个浑身是伤的病人,是没有办法顺利生出健康的婴儿的,懂了吗?”

“可是你好像还没有回答朕的问题。孩子到底是从哪里生出来的?”

“反正不是你摸的这里!”徐意山伸手按住他不断往下的龙爪,“皇上这是要做什么?”

68.第六十七章

洛帝垂眼看了一眼自己手的位置,挑唇笑道:“不做什么,朕只是想告诉你孩子是从何处生出来的。(WWW.mianhuaang.LA 好看的小说棉花糖”

徐意山道:“臣下已通晓人事,不需要皇上教。”说着,他手上用力,想把男人不安分的爪子从自己身上除去。

“你通晓人事?朕从未临幸过你,你是如何知道的?”

“皇上,您还记得我当上小侍其实是戚太皇侍授意的吗?他身边那个黄公公,在我第一次来您的乾阳宫之前教会了我很多。”

“但你还是处子之身吧?”按理说送进宫参加大选的少年都是处子,洛帝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问。

徐意山毫不犹豫地点头,脑海中却浮现那次他不幸被人下了药,和十五在树林里……因为神志不清的关系,他只记得当时的他们浑身是血,没有多大的痛苦,亦没有任何的快乐。他早就不是处子了,只不过让他改变的人从没想过要和他在一起。

洛帝看他点头,心里竟有几分高兴。这种感觉就像是偶然间发现了一块蒙尘多年的璞玉一样,而更妙的是这块玉居然是完好无缺的。

徐意山感到贴在自己身上的手有松动的迹象,可还没等他喘口气,那只手居然强行翻了个面,从侧边握住了他的手!

他的第一反应当然是想挣脱,但他觉得自己现在这个样子反抗也没多大意义,所以只是略微动了动手指以示不适。

“你在怕什么?”洛帝盯着他的眼睛,“你是朕的人,朕摸你又如何?更何况你服用过束意丸,无论朕摸你哪里,你都不会有反应的。”

“皇上说的不错,我是不会有反应。其实我怕的不是这个,而是您对我的戏弄。我的出身并不算好,走到今天这一步全是因时运和贵人之助,没有半分是出于陛下对我的喜爱。我虽然感恩于陛下和戚太皇侍,但仍希望能活得有尊严些。”

“你何曾在意过‘尊严’这两个字?你从前受尽侮辱的时候,被人百般欺负的时候,甚至是主动勾引朕之时,为何从没想到过你的自尊?现在突然提起这个,无非是仗着朕对你多了几分宽容,便想得寸进尺。”洛帝因不豫而皱起了双眉,但随后他的眼中浮起了一些让人看不明的东西,就像是一汪冰冷的寒泉里升起了少许热雾:

“倘若……朕其实不是在戏弄你呢?”

洛帝之前从未认真感受过顾思书的手心,才发现后者的掌间十分粗糙,应该是在各处当宫人时做多了粗活所致;还有一些因持剑形成的手茧,好似沟壑间凸起的小山包,摸起来非常不舒服。[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om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可是向来不愿意受丝毫委屈的他,握着这样的一只手却不愿意放开。他似乎有些想要描摹其上的纹路,仔细地作一幅丑陋却不会变老的画,也许用他一生的时间。

“就算不是戏弄,臣下也只适合做棋子。更何况我如今卧病在床,经不起折腾了。”

“你的手是朕摸过的最差劲的一只手,”洛帝道,“就像你的人一样,你的手上写着你曾经不堪的经历。朕有时候既厌恶你,又觉得你很有意思,就像此刻朕摸着你的手的感觉。其实你是不是棋子都没有关系,因为既然你做了君侍,朕就是你的丈夫。可是你又不是正室,地位低下,所以你从头到尾只有义务,没有权力。”

徐意山没想到洛帝居然会自称是自己的“丈夫”,而男人说的那句“只有义务,没有权力”则深深地刺痛了他。他将眼中的不甘一点点藏好,才出声问道:“那么我可以等伤好之后再履行义务吗?”

“当然,”洛帝笑道,“不过你要用什么来交换可以安静养伤的这段时间呢?和朕谈条件都必须有所付出。”

“我告诉你司秋陷害冷皇侍的全过程。他曾对我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我都可以原原本本地复述给陛下听。如有半句谎言,臣下愿随时血溅泰怡殿。”

洛帝轻哼一声,将手指使劲塞进他的指缝间,形成十指相握的姿势:“你说便是了,你的血还不值得染红朕这乾阳宫的地毯。”

听他说完整件事的经过之后,洛帝道:“你的说法和朕之前了解到的有很大出入。据朕所知,司秋并没有亲自出手,他的人也没有到过碧泱宫,因此朕怀疑是有人做了他的帮凶……”

“所以皇上就怀疑我吗?”徐意山露出一副很受伤的表情,“能帮司秋做事的人太多了,我肯定不是最合适的一个。宫里很多人都知道,我同他有些私怨。”

洛帝放开他的手,“朕既然找上你,必定是有依据的。虽然也有可能是查案的人陷害你,但你和此事也脱不了干系。如果你说出司秋是从谁的手上得到害人的药粉的,或许朕可以不再追究你的过失。”

徐意山的眼前一下子闪过陆太医那张自信满满的脸。其实他一直不明白像陆远涯这样的庸医怎么可能会制出能让人患上荨麻疹的药粉,也许是有特别的天赋吧。

“我不知道。”他停顿了一会才说:“司秋此人我并不十分了解,只知道善恶有报,就算一切已经尘归尘,土归土,作过的孽也会报应到后人身上。”

徐意山心想,徐父曾经做过的孽已经报应在他自己和亲弟的身上了。戚太皇侍做过的坏事绝不比其他人少,那么洛帝也该受到相应的报应。他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对的――如果说父债子偿这条路就像是在堆砌一座坟茔,那么他就是加快坟墓堆成的一掊沙土。

洛帝以为他只是在说司秋会得到报应,对他的看法又有了改变:“朕倒是不知道原来你还有些人性。既然你说你未参与此事,朕姑且就信你一次。若是日后被朕发现你撒谎或者还有谋害阿君的心思,那就不是死这么简单了。”

“谢皇上,”徐意山闭了闭眼,“还有最后一件事,求皇上成全。”

“你说。”

“既然臣下这几个月都不能离开乾阳宫,皇上能否允许我的贴身宫人小范来这里照顾我?我不太习惯被太监伺候。”

“不准。朕的人会看着你用膳和服药,监督你不许乱跑,这样你的伤才能快些好。如果换个人,恐怕就管不住你了。”

徐意山心下凉了半截:他想让小范过来就是为了能多些自由,偷偷溜去找淮王的人。既然洛帝不准,看来只能另想他法。

过了几日,他正迷迷糊糊地躺床上休息,忽然感到有人在摸他的脸,虽然动作十分温柔,但是掌心粗糙,指尖冰冷。等他看清了是谁以后,本想要阻拦的手却像黏在了床板上一样,无法抬起分毫。

“思书,皇上准了我来看你。”慕清迤自觉地将手收回来,举起膝上的食盒,“你看,这是我亲手给你做的酥山,虽比不上御厨做的好吃,但毕竟是我的一番心意,你有空就吃些吧。”

徐意山虽然看不见食盒里的情形,但脑海里已经有了白色小山状的酥淋在晶莹剔透的冰上的样子,轻轻咽了口唾沫,颔首道:“谢谢你。可是皇上怎么会允许你来看我?”

“这都是多亏了你呀,”慕清迤笑道:“是不是你在皇上面前提起了我?他上次召我来的时候,对我温柔了许多,我甚至觉得他是喜欢我的。我将他服侍得开心了,他就答应让我来看你了。”

“这样……皇上除了冷皇侍之外很少临幸其他人……”也许是平躺着的关系,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总觉得有口气哽在喉咙里,不上不下的。

慕清迤对他眨眨眼,“趁现在就我们两个人,不如让我喂你吃酥山吧?”他将食盒打开,从里面冒出的白气模糊了他的神色。

徐意山被这股大热天里得来不易的凉气诱惑到了,他像幼年时第一次吃酥山一样既害怕又期待。小时候他每次吃酥山都得偷偷摸摸的,因为家里人不许他吃凉的东西,而今他害怕却不是因为同样的原因。

慕清迤将堆得高高的酥山端出来,用调羹在顶端挖了一小勺,递到他嘴边。他见徐意山乖乖张嘴吃了,紧张得声音都有些抖:“好吃吗?”

徐意山面色淡然地看着眼前雪山状的酥山,微笑着道:“好吃,比我孩童时偷吃过的任何一种都要美味。”

慕清迤脸上一下子绽放出了极好看的笑容,“既然这样,我就喂你吃完吧!”

“你不吃点?”

“不,不用了。”慕清迤的目光有些退缩,“我那里还有很多呢,而且我不喜欢吃甜食。”

“那你喜欢吃什么?”

“我喜欢我父侍做的清蒸鱼。有一次他带我去江上垂钓,绿水青山间只有我们的那艘乌篷船,迎着蒙蒙细雨,随波而行。父侍钓到鱼之后就带回家做给我吃,小小的房间里全是鱼的香味儿,而偌大的宅子里好像只有我和他两个人,再没有那些吵吵嚷嚷的嫡庶之争和下人的们白眼……”

“但自从当上了君侍,就再也无法回家乡了,除非是死。”徐意山平静道。

“是啊,只有死了才能魂归故里,再品尝一次父侍做的清蒸鱼。我曾经以为世间有一种感情能替代亲情,也有一个人能像父侍一样护我一辈子,但是那个人已经过世了。”

“他死了?”

“嗯。”慕清迤不敢看他,戳着盘子里的酥山道:“死了很久了。”

徐意山不知道为什么想起了同样已经去世的十五,安慰他道:“不要想着会有人永远保护你,人活着只能靠自己。”

“没错,”慕清迤面色一凛,“思书,这酥山都快化了,你再多吃些。”

69.第六十六章

“顾御侍,陆太医又来看您了。(WWW.mianhuaang.LA 好看的小说棉花糖”

“让他进来吧。”徐意山合起手上的书卷。

陆大人带着随行医官进来,向他行礼问安之后,责备道:“微臣不是说过御侍最好平躺在床上,不要随便坐起来吗?”

徐意山道:“我已经听话地躺了一个月了,再躺下去背上都要生疮了。再说了,胸骨骨折又不是什么大毛病,该好的总会好的。”

陆远涯被他气得站了起来,“胡说!你整天动来动去,如果被断骨刺穿心肺,可能连命都要丢掉。”

“我哪里在乱动?我只是坐在床上看会儿书,连这都不行吗?”

“不行。”陆大人斩钉截铁。

“你们这些大夫就是啰嗦,特别是像你这样的庸医,更是管得宽。”徐意山不耐烦地侧过了脸,眼不见为净。

“既然顾御侍不信任微臣,不愿听在下的劝告,将自己的性命安危视为儿戏,那微臣也就不必多言了。”

徐意山听见有人收拾东西的声音,赶紧转过脸问道:“你今天还没给我看病,这就要走了?”

陆远涯背对着他,停下了和青药一同收拾药箱的手,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徐意山也觉得自己刚才话说得不对,态度放软了一些,说:“陆大人,你当真不询问一下我的病情吗?”

陆太医叹了口气,重新坐回凳子上,看着他的眼睛:“顾御侍,你最近感觉如何?”

“我觉得好多了,只是胸口还是很疼。陆太医,你像上次一样帮我检查一下断骨的情况好吗?”

陆远涯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提出这样的要求,但他显然不会拒绝,当下就准备动手了。一旁的小太监脸上虽然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却没有出声制止。

“这里还疼吗?”陆远涯手下轻轻用力,用两指按着他依稀记得的“伤处”之一。

“啊……”徐意山痛呼一声,“陆太医,你轻点。”说着,他伸手覆在男人的手背上,装作是因疼痛而要拉开他的手的样子。

陆远涯感到自己的手背上除了温热的手心之外,还有一团硬硬的东西。他心下了然,立即翻手快速地接过了那团硬物:“请御侍再忍耐一下,不要打断微臣。”

这团硬物其实是徐意山塞给他的纸团,上面写着希望男人能在他卧床养病的时间里帮他传递一些消息。(WWW.mianhuaang.LA 好看的小说棉花糖他是实在走投无路了才会想到要拜托这陆太医,因为洛帝派来伺候他的小太监们管他管得太严了,可以说是不分昼夜地盯着他,而整个乾阳宫里更是戒备森严,让他没办法偷溜出去。他想,这陆太医既然是司秋贵侍的人,那么有很大可能也是淮王的人。就算不是,应该也不会有谋害他的心思,毕竟这人现在看起来还是很关心他的安危的。

“这里呢?”

“已经不痛了。”徐意山趁旁边的小太监不注意,偷偷向他眨了下眼睛。

陆远涯轻笑一声,收回了手。小太监虽然觉得这两个人之间有什么地方怪怪的,但他也不会怀疑什么,因为这两人看起来关系也不是很好——就在刚才顾御侍还嫌这陆太医啰嗦呢。

“顾御侍之前在看的是什么书?”

徐意山顺手拿起放在枕边的书卷,答道:“是《庆玄政要》,陆太医可曾耳闻过?”

陆远涯不能说他不仅耳闻过,还曾经读过。因为这本书一般人不会看也看不到,它的主要用途是给皇室子弟学习治国为君之道的——《庆玄政要》记录了燕王朝之前的庆玄王朝最出色一任皇帝和大臣们在治政时的问题,还有大臣们的争议、劝谏、奏议等。

“微臣曾经耳闻过,但不曾读过。请问顾御侍看到哪一卷了呢?”

“卷三,论君臣鉴戒。”徐意山用手随意地翻弄着书页,“我跟皇上说想看这个,他第二天就叫人给我送来了。”

陆远涯听着不远处书页被翻动的“沙沙”声,放在身侧的拳头紧了紧。他刚想告辞,徐意山翻书的手突然停了,对他说道:“陆大人,这页上有句话好像蛮有意思的。”

“前代拨乱创业之主,生长民间,皆识达情伪,罕至于败亡。逮乎继世守文之君,生而富贵,不知疾苦,动至夷灭。”徐意山举着书念道,“这是不是说那些生而富贵的君王不如那些草头天子知道民间疾苦,所以更容易走向灭亡?”

“是。”

“那陆太医知道庆玄王朝是因何尔灭的么?”

陆远涯闭了闭眼,沉默了一会儿才回答他:“是兄弟阋墙。端帝和平王错爱上同一人,祸起宫闱。而当他们争斗不止时,大将军燕承天,也就是燕王朝的开国皇帝,趁乱……”

“陆太医,您这样直呼始皇帝名讳,是为大不敬!”小太监尖声叱道:“大人您看完了病就赶紧走吧,由奴才送您出去!”

就在这小太监叱责他的时候,有一道更尖利的声音从远方传来:“皇上驾到——”这声音仿若穿透了重重殿墙,直达殿内每个人的耳际。

洛帝进门的时候,看到地上不仅跪着他的心腹小太监,还有陆太医和随行医官,本就不佳的心情居然更差了。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地上跪着的三人齐声道。

然而过了许久都未有得到“平身”的允许,三人心里都有些惶惶。陆远涯知道他这个时候该离开了,便开口道:“陛下,微臣今日的诊病已经结束了,请允许臣先行退下。”

洛帝盯着他头顶鲜红色的顶戴花翎,挑起了一边嘴角:“陆太医今天就多留一会儿吧。”

陆远涯不明所以地应了,洛帝才让他们起身。随后洛帝走到床边坐下,将手伸进锦被里,抓住徐意山的手,问他:“你和陆太医都聊了些什么?”

徐意山觉得莫名其妙,“他来这里当然是给我看病的,我们还能有什么说的?”说着,他试图挣脱洛帝的手,可是后者抓得非常紧,他在被子里挣扎了一会儿也只好放弃了。

因为站在窗边的关系,陆远涯看不清楚他们之间的互动,只能看到锦被拱起了一个角,那角上绣着的牡丹不断地动来动去,栩栩如生,映在他的眼中像是燃起了一团火。他想,一定是这牡丹花的颜色太艳了,自己才会觉得它似要从那锦被上跳脱出来,才会觉得刺眼。

他强行将自己的目光收回来,转头望向窗外。窗外夜色如墨染,却也深浅斑驳,原来是因为层层乌云蔽月,快要下雨了。明明他来的时候还有一轮洁白的月亮挂在宫檐,怎么转眼间就没了呢?

等他再转过头去的时候,锦被上的牡丹仍在跳动着,而“顾御侍”的脸上竟有掩盖不住的笑意……

“别挠了……放手……皇上……”仔细看才发现,“顾御侍”虽然笑得都快流眼泪了,但眉头并不是舒展的,通红的脸蛋上不仅有羞耻,还有隐忍的愤怒。

“你敢对朕说‘不’?”洛帝回头看了陆太医一眼,笑着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哈……别挠我的腰……”徐意山控制不了想笑的欲望,一边喘气一边低声说道。同时他感到自己的身体开始发软,这是非常不妙的前兆……

站在陆太医旁边的小太监都觉得这一幕有些不忍直视,偏过了头去。青药却觉得很有趣,目不转睛地看着床那边。等他看够了想起了自家大人,才看到自家大人居然面色铁青,虽然站得笔直,但总让人觉得他累得像要随时倒下一样。

“乖,朕喂你喝药。”洛帝摸着他散落在枕上的乱发。

“滚!”徐意山趁他停手,使劲推了他一下。可是因为浑身无力的关系,他这一下更像是在撒娇。

洛帝虽然丝毫没被他推动,但他向来最不喜别人动手忤逆自己,下意识地就掐住了徐意山的纤细的脖子:“你刚才对朕说什么?”

徐意山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竟然对他说了“滚”,怕他生气之下又对自己施虐,果断识时务地闭嘴了。而陆远涯见洛帝松了手,才按回了掌中袖珍哨笛的机关,只是将它死死地攒在汗湿的手心里,好像再用力一分便要掰断了。

这一夜似乎特别漫长。

不知不觉中,天上下起了暴雨,窗外天色的浓黑终于再没了深浅之分,廊里廊外,殿前殿后,都似要被这纯粹的黑色和突如其来的狂风骤雨给吞噬干净。回廊间挂着的微黄的宫灯拼着最后一丝摇曳的亮光在风雨中飘摇,却被雨点砸得七零八落,和满地落叶一起成为即将被埋葬的片片尸骸。

徐意山听着满耳“哗哗”的雨声,还有雨声中混杂的一些温柔低语,觉得口中苦涩的药汁似乎都要被这场大雨冲淡了。

这场雨究竟要到何时才会停?

徐意山在心里问。他的目光穿过朦胧的烛光望向窗边,没想到和一双深褐色的眸子对上了。他不知道的是,那双眸子的主人和他有着同样的心思,也许还有着一样不为人知的……

“陆大人,等等我!”青药从殿内追出去,“这么大的雨,您为什么不打伞?”

陆远涯看着眼前黑暗中如巨兽一样的宫殿,曲折的回廊仿若它不断延伸的臂膀,而地上亮晶晶的水洼则是它流下的涎水,不仅毫无美感,阴森可怖,还带着亘古不变的血腥味。他一直以来所钟爱的到底是这样的一只兽,还是他心底的那只?

“陆大人,您就算不打伞,好歹也披件雨蓑啊!”青药终于追上了他,气喘吁吁地对他说。

他看着矮他一个头的青药踮着脚为他撑伞的样子,伸手接过纸伞,带着后者走入了茫茫夜色中,没有回头。

雨不仅没有停,反而越下越大……

70.第六十九章

“多谢你了,陆大人。mianhuatang.la [棉花糖小说]”徐意山看着掌中的纸条说道。一个月前他拜托这陆太医替他给淮王传话,如今终于有了回信。王爷的意思是,他已经派人去查冷皇侍是人假扮这件事了,而房诚会蛊毒之术则是淮王早就知道的。

“能为顾御侍分忧是微臣的荣幸。”陆太医坐在理他仅有几步之遥的地方,低垂着脸,不知在想些什么。

徐意山心里忽然觉得有些烦躁。这一个月以来,他时常觉得这陆太医性格阴晴不定,时而本分守矩,时而又有些奇怪的举动。他想,在这洛帝的乾阳宫里他难得有个能说上话的人,可偏偏这人又不愿意表现出全心全意帮他的样子,这让他如何能逃出这囚笼似的地方?

“陆太医,不知道司秋贵侍那边最近怎么样了?”

“据微臣所知,并无任何异常之处。”

“那冷皇侍呢?他的身体还安好吗?”

陆太医抬头看了他一眼,眉心处有了些微的皱褶,“冷皇侍的身子本来是好了,可是前些日子起又出了问题,一直卧床不起。太医院的传闻是,冷皇侍的身体被那上次的小产弄毁了基筑,导致气血虚弱,落下了病根,所以病情总是反反复复。”

徐意山心想,怪不得洛帝最近没怎么来“关照”他,也没向他追问祸害冷皇侍的罪魁祸首的事了。这样一来,司秋贵侍和吴御侍至今没被问罪也能说得通了:一定是因为洛帝先忙着照顾冷皇侍去了,暂时还没时间动这两人及他们各自背后的家族势力。等到冷皇侍的病彻底好了,这宫里怕是要掀起一阵子大风浪了。

但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冷皇侍的病不仅没有好,反而逐渐走向恶化。燕王朝两百三十二年十一月初四晨,碧泱宫内似有噩耗传出,禁宫内外开始戒严。不久,宫内钟声长鸣,宣告着一代皇侍的薨逝。本来依循王朝祖制,钟声只需鸣十下,可这次的钟鸣却足足响了三十下才停――钟声一声接着一声,沉重悠远,穿过又高又厚的宫墙,还有高墙尽头灰蒙阴沉的天空,最终到达三宫六院之中的每处灰暗角落。

在乾阳宫内的徐意山隐约猜到是发生什么事了,头皮一阵阵发紧。[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三↑四↑中↑文↑网www.mianhuatang.la]他躺在床上,有小太监进来为他换上白色的哀服,晚膳也清淡了许多。不用问,那人肯定是去了。到了晚间,哭号声从宫中各处传来,愈夜则其声愈大,怕是无人能够安睡。

冷皇侍的死对于徐意山来说算得上是好事一桩,但他一丝一毫都开心不起来。他还记得那人小产后躺在床上虚弱地问他的那句“顾思书,你究竟是恨我还是怕我?”

他是怎么回答的呢?不是恨也不是怕,而是――敬。敬他的手腕,也敬他明里暗里一切的手段。更敬他能在做完坏事后不动声色地装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继续作那人心中唯一的那片“月光”。

其实无论他是仇恨还是敬佩,那个永远高高在上的男人都没有再给他任何机会。徐意山甚至都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就算是今后想找他报仇都没有办法。他暗想,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让冷皇侍小产后病情迅速恶化,并且最终送他上路的人,肯定是司秋贵侍或者是吴御侍――放眼望去整个宫里也就这两个人有这么大的野心和能耐了。要说那雪璋宫的戚妃侍只是空有野心,却过分受制于戚太皇侍,剩下的君侍们更是不成气候。只是不知道那胆大包天的两个人还有没有命能承受洛帝的怒火?

过了几日,他在睡梦中被人叫醒,原来是那作孽的吴御侍偷偷跑来看他了。此时的男人再也没有平日里拿着把折扇那样恣意潇洒或者胸有成竹的讨打模样,反而是显得格外慌乱,连身上哀服的衣领都没有整理好。

“顾思书,我这次怕真是要栽了。”这还是男人第一次称呼他的全名,语气亦是沉重不已。

“这几天你这里的守备松懈了些,我才敢跑来看你。不瞒你说,自从散播那害人的药粉开始,我就知道有这一天了。不管你信不信,冷皇侍的孩子是我害的,但他本人的命却不关我的事。现在他人去了,洛帝肯定要开始狠狠地秋后算账,我的脑袋保不保得住都是个问题。我今天来,只求你看在我们曾经的情谊上帮我照顾好化雨。化雨他……不是一般的小太监,我这辈子都对不起他,你能不能……”

“情谊?”徐意山在黑暗中轻笑了声,“我们之间有何情谊可言?当初你害我还有我的贴身宫人小范的时候,可曾想到会有今日?”

吴启坤在他床前跪了下来,“我从前仗着我父亲是南郡总督,帮着司秋做了些伤天害理的事情,从来没有对谁低过头。这是我这辈子第一次朝人下跪,只为一件事。残害冷氏是为家族利益也是为了我自己,但是这次我只为一个人,那就是化雨。化雨他和我做的这一切都没有任何关系,你如果在皇上面前替他说说好话,他兴许能免受连责,最好是让他今后来服侍你……”

“你想的倒美。只是如今我自身难保,没有余力再去保你的小情人了。”徐意山在床上翻了个身,侧过脸不再看他。

吴御侍没有起身,反而死死地抓着他的锦被,急促说道:“你在洛帝这乾阳宫里住了这么久,有些道理怎么还不明白?皇上他已经不会再找你的麻烦了,他待你是不同的!你只要记住这一点,今后便能无往不利,更何况现下只是需要保住一个小太监的命。”

“他凭什么待我不同?”徐意山嗤笑道,“凭我倾国倾城,才貌无双?凭我家世显赫,德行出众?很可惜,以上的任何一样我都没有。吴御侍,我和你不同,我尚且还有点自知之明。”

“好吧,”吴启坤慢慢松开了手,颓然道:“就算你真的一无所有,你也曾有过心爱之人吧?你也曾体会过痛失所爱却无能为力的感觉吧?此种痛苦语不能述,就当你看在同命相连的份上,可怜我一下可好?”

徐意山睁着眼,犹豫半天才道:“我从无心爱之人,不过化雨的确不该因你而死。我愿保他,算是送你独上黄泉路上的一份礼物,你且安心去罢。”说完,他吸了吸鼻子,忽然感到已是好了许多的胸前断骨又开始隐隐作痛,但不知道究竟是疼在何处。

又过了约莫半个月,徐意山才终于得见圣颜。这期间连陆太医都不来看他了,他更是百无聊赖,对乾阳宫外的一切也几乎是毫不知情――只盼着洛帝没那么快对吴御侍的身边人下手,他也好满足那人的“遗愿”,想办法保住化雨一命。

洛帝来看他时,身上哀服未除,满脸倦容,整个人也不止消瘦了一圈。他五官本就生得深刻挺致,这样一来更显得眼窝深陷,颊如刀削,眼角下方的细小缺口更像是盛满眼泪后留下的凹痕。不过就算如此,男人也无丝毫脆弱之态,依旧脊背挺直,气势逼人,只是极俊的眉眼间阴郁更盛,仿佛随时都想要处死几个和冷皇侍之死有过瓜葛的人,以泄心头之愤。

他这番模样明显是因心中受了重创所致。徐意山恍惚间忆起冷皇侍曾经说过洛帝此生最爱是当年他那伴读,而那可怜的伴读正是为徐父所害。如今冷皇侍也不在人世了,算起来这是洛帝第二次痛失至爱,心中必定更是难过。可是徐意山对他没有丝毫同情,只是担心洛帝的怒火会波及到他,让他的一些计划又生波折。

“圣上,您节哀罢。”徐意山见他坐在床前久久不出一言,只好开口说道。

“节哀?这宫里人人都叫朕节哀,却无人能懂朕真正哀在何处。”洛帝沉默了一会,又看了徐意山好几眼,才自嘲似地说:“朕贵为一国之君,却不能保护好心爱之人。朕如此无能,和当年那个任人揉捏的皇长子又有何不同?”

徐意山心想不管是当年还是现在,你可都不是任人揉捏的主,只是一时疏忽才会三番两次地失了爱人。他心里这样想,嘴上说出口的确是:“不是皇上无能,实在是奸人太过狡诈。”

“不错,朕亦是哀在奸人未除,搅得后宫乌烟瘴气……”话没说完,男人的语调有些变了,“你知道奸人是谁?你知道阿君是因何而死?”

“臣下不知。”徐意山听他这么问,吓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臣下也只是依据宫内曾经发生的事情和陛下所言猜测……”

“罢了,这些日子你一直在朕的乾阳宫里,想必也没有机会去害阿君。你说,如果朕抓到了害死阿君的凶手,该如何处置?”

徐意山这才明白洛帝方才一反常态地对他吐露心事只是为了试探,说话愈发小心谨慎起来:“臣下只是区区御侍,不敢妄言。无论凶手是谁,其用心之险恶,死一万次尚不足惜。只怕其中利害关系复杂,需凭陛下权衡后定夺。”

“朕其实,已经知道凶手是谁了。”

71.第七十章

洛帝当日仅仅是扔下那句“朕其实已经知道凶手是谁了”之后便走了,徒留下徐意山一个人在床上辗转反侧。(棉花糖小说网 Www.mianhuatang.la 提供Txt免费下载)过了几日,令他没想到的是,洛帝竟准了他回霞飞宫。

其实徐意山前胸的骨折早就好得七七八八了,在乾阳宫里用最名贵的药材养着,他本身又会武功,所以恢复得比常人快上许多。当他坐着轿子回到霞飞宫东配殿的时候,如浴血般的夕阳正高挂在斜飞的檐脚,金光铺洒下的巍峨宫殿格外显得静谧。

这是一个难得的暖冬。然而,这宫里的每一个人,甚至每一株花木都知道,平静的表面下往往掩盖着汹涌的暗流,而一场新的没有硝烟却又异常残酷的战争或许才刚刚开始。

翌日清晨,徐意山刚从久违了的霞飞宫的床榻上醒来,便有宫人通知他说吴御侍求见,而且是求他去西配殿见上一面。

“他已是跑不了的罪人了,却还要我亲自去见他,也不知是安的什么心。怕是又要我在洛帝面前为他求情,或者是让我想办法保住他那小情人吧!”虽然万分不耐,徐意山还是一边腹诽着一边抬脚往外走去。他怕吴启坤有什么要紧的话要跟他交代,便支开了包括小范在内的所有随从,只身前往西配殿。

刚到西配殿门口,他便觉得有些不对劲儿。这西配殿的大门为何是紧闭的呢?看门的人都去哪儿了?四周太静,安静得有些可怕。他知道霞飞宫的暗卫还在附近,便毫不犹豫地抬手推开了厚重的雕花木门,往里面走去。

因为是在大白天,殿内没有点灯,显得有些昏暗。除了他以外,前厅里一个活人也没有。此时,他闻到了除了香炉里的熏香以外的一种令他熟悉却又毛骨悚然的气味。徐意山将平时用来防身的哨笛握在手里,循着淡淡的血腥气,走到了东暖阁的厚重锦帘面前。

他想自己是不是应该就此止步了,他应该先告知侍卫,至少得找人过来一同察看这诡异的情况,免得被人陷害是杀人凶手之类的。[www.mianhuatang.la 超多好看小说]但他转念一想,吴启坤已经算是将死之人了,又才拜托过他照顾小情人,没有道理会再害他呀!于是他一把掀开了锦帘,想要第一时间知道到底发生了何事。

“怎么可能……”饶是见过不少血腥场面的徐意山,见到眼前的一幕时,还是吓得连退了好几步,久久不能言语:那平日里诡计多端的吴御侍此时正吊在房梁上,伸着舌头自缢在他面前!而他的脚下则是码得整整齐齐的两排宫人和小太监的尸首,无一例外的全都口吐白沫,唇边带血……那姓吴的小情人“化雨”正是摆放尸体的人,徐意山看到他的时候,他刚刚码好最后一具尸体,对着徐意山幽幽地叹了口气。

“唉,顾御侍,您来了。主子说了,早晚都是死,不如他自己动手了罢。至于这西配殿里的其他人,那都是帮凶,洛帝是断然不会放过的,倒不如主子帮他们上路了,也省得一些有的没的的秘密给泄露出去,让上面的人知道了就不好了。这西配殿里就我一个活人了,主子他……舍不得我死,让我把这封信交给你。”

徐意山怔愣愣地接过信,用尽全部心力看完了,任信纸从指间悠悠滑下,由化雨捡着放进火盆里烧了。这信上说,吴启坤自觉曾经做过不少错事,对不起“顾思书”。若是后者此番能保住化雨一命,那么吴启坤的父亲――南郡总督吴大人,便会在今后的危急时刻无条件地帮他一把。吴启坤的意思是,该留的遗书他都留了,家里那边也打过招呼了,只要化雨这人活着,徐意山就能得到南郡总督的帮助。谋害皇子是死罪,所以吴启坤是断然活不成了,就算他是南郡总督的儿子也没有丝毫办法。吴启坤说他父亲恨自己不争气,更恨洛帝专宠冷氏,非要自己儿子为已死的胎儿偿命,所以今后就算徐意山有什么大逆不道的心思,那总督大人也不会有丝毫微词。

徐意山此时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他也许该高兴曾经陷害过自己的吴御侍独揽下害死冷皇侍胎儿的重罪,慷慨赴死,还留给他这样一份“大礼”。不过要化雨活着并不容易,毕竟他是吴启坤身边最大的帮凶,洛帝没有理由会放过这人。他看着脚边乖乖垂首跪着的小太监,尽量平静地说:“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人了。他让我好好照顾你,我就照顾到我不能照顾为止,也希望你将我当成真正的主子。”

化雨抬起略微红肿的双眼,连连点头称是。徐意山看着吴御侍穿着白衣挂在房梁上的遗体,长发披散,面目青白,活像只含冤而死的吊死鬼。这人也曾身穿华服,顾盼神飞,虽然满心算计却能执扇云淡风轻地同他谈笑风生,最后落得这般下场……也是令人唏嘘。不过这也算是吴启坤自己选择的路吧――就像当年的明小侍一样,只是不知道这人会不会在他发噩梦时去梦里找他?

又过了几日,徐意山正在屋内饮茶的时候,听闻南郡总督吴大人快马加鞭地从南方赶来,竟是亲自来领回儿子的尸首。他连忙循着人声鼎沸,侍卫聚集处行去,却只看到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佝偻着的背影,而他身旁跟着的化雨则偷偷抹起了眼泪。后来,他又听闻洛帝单独召见了吴大人。亲子犯下大错,按理说当父亲的也有责任,但洛帝为了安抚吴大人的丧子之痛,并没有再追责,但吴大人今后仕途受损,怕是再难升迁了。

他以为,这便是吴启坤这人的结局了,岂料这人在遗书里又干了件大事:在遗书中一口咬定事件主谋其实是司秋贵侍,那害人的毒粉也是司秋一手炮制!这下圣颜大怒,当即下令将司秋贵侍关进掌刑司,择日定罪。本来若是吴御侍还活着,他说的话还不一定有人信,但这死人就大不相同了。徐意山心道难怪那吴启坤要选择自缢,原来是拼了命也要和司秋同归于尽。这下皇上也能顺水推舟地整治司秋了,还当真是帮了不少人大忙,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然而事情并不如他,或者大多数人想的那样,司秋居然没关几日就被放了出来,说是证据不足,暂时无法定罪。徐意山心道:洛帝那般疼爱冷皇侍,必定恨死害死龙种和冷皇侍的罪魁祸首了,怎么可能会不动司秋呢?还是说,凶手真的另有其人?不,不对。就算冷皇侍不是司秋害死的,龙种丧命也和司秋脱不了干系。洛帝如今一直强忍着按兵不动,肯定不是为了给司秋的丞相父亲面子,而是发现了什么,想要引得司秋再犯下滔天大错,连同那背后之人连根拔起……

而司秋背后的人……不正是----

淮王!

徐意山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却不只是关于他自己的,而是关于整个计划,关于这条船上的所有人――若是司秋再出错,牵连到了淮王,那这个计划算是彻底完了,自己肯定也会遭殃。他隐约感觉得到,淮王是在利用司秋对他的感情控制那个人,可是又没办法完全控制住,因为那个人啊,本来就是个疯子!而淮王呢,是一个亡命的赌徒,试问一个赌徒如何能完全控制住一个已经不管不顾的疯子!

为今之计,他只能祈求司秋别再犯傻做些什么出格的事情了,也祈求淮王别再有什么大动作了,安安心心地在南方韬光养晦;又或者是在洛帝发现之前出其不意,里应外合地大举进攻,可是现在……时机明显没有成熟。

冷皇侍出殡那日,宫里宫外全都飘着洁白的雪花。雪花间夹杂着散落的纸钱,真像是漫天飞雪,铺了一地。雪很深,很厚,送葬的队伍连绵不绝,直到慢慢走出宫门,逐渐变成蚂蚁似的小点。徐意山和其他几位御侍都身披统一的白狐裘,目送着队伍离开,每个人脸上都有掩盖不住的疲倦。在冷皇侍殡天后的这一个月里,灵柩一直停在宫里,所有人都得着哀服,食素不说,偶尔见得陛下还都得摆出一副为冷皇侍哀痛不已的模样,早就憔悴得不行了。这下冷皇侍终于要进皇陵了,众人也都长舒了口气。

没过多久,宫里传闻洛帝病了一场,病好以后简直像变了一个人,开始爱上了酗酒。当徐意山再次见到洛帝的时候,就是男人喝醉以后,迷蒙着眼对他喊:“阿君?”

“皇上,我不是阿君。我这模样,您怎么可能会认错?”

洛帝拍拍头,清醒了片刻,苦笑道:“朕怎么会认错……阿君的确是离开朕了,一个人去了冰冷的皇陵里面……你说,他是不是在等朕?”

“皇上,这都过去一个多月了……”徐意山想说,之前也没见你这么要死要活的,怎么冷皇侍一出殡你就成这样了。难不成是之前只想着抓凶手,所以忘记了向人炫耀你有多痴情?可是这人视皇权如命,性子也不像是没了谁就不行的,难不成……是在伪装?

洛帝忽然从桌边起身,一把抓住坐在床上的徐意山的双手,急促道:“你都知道些什么?统统告诉朕!”

徐意山只感到一股熏人的酒气扑面而来,然而他越往里躲,男人就逼他越紧。最终他被男人推倒在床上,双手被捉住,双腿也被完全压制住,半分都动弹不得。他心里除了仇恨和紧张之外还涌上了一丝惧意,梗着脖子道:“臣下已经将知道的都说完了!陛下再逼迫也没什么意思!”

然而男人不知道是不是醉得狠了,竟然全然不顾他说什么,将他双手缚住,同时伸手在他身上摸索起来:“你的那暗器哨笛呢?藏哪儿去了?”

现在这种情况,徐意山既不敢用力挣扎也不愿继续让他摸下去,赶紧道:“在我右手袖子里!我已经说了,你快放开我。”

没想到洛帝仍是像没听见一样,将他的腰带扯开,伸进里衣继续摸索,而且力道不轻不重,明显带上了调情的意味!

徐意山的脸不自觉地红了,他的第一反应就是控制自己,可是他突然发现自己好像有些不对劲……他想起了今天下午来之前敬事房的邱公公请他喝的那碗热茶……

男人似突然清醒了,用掺了冰渣子般的双眸看着他,笑了。附身在他耳边轻轻道:“你说……你被朕摸着……怎么会有反应呢?还是说……是朕的束意丸不奏效了?”

72.第七十一章

徐意山看见洛帝这一笑,直觉得毛骨悚然,接下来再听到他说的话,脑子里当即便是一片空白,呼吸都跟不上了。最新章节全文阅读mianhuatang.la他一下子反应全无,睁着眼只顾得上喘气。等到他缓了片刻,脑海里又只剩了“完了,暴露了……”这一句话,再加上一波一波似浪潮般越来越汹涌的药劲,将他平日里的冷静和机灵统统驱赶了个精光。

洛帝一见他这表情,就知道自己猜得八九不离十了。他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像看戏一般悠闲地看着他的“顾御侍”,等待着后者的解释。谁知道徐意山只是发了一会儿呆,之后居然开始偷偷运功压制药力,竟还有力气反问他:“想不到贵为一国之君竟还用如此下作的手段……那邱公公请我喝的茶……是你属意的吧?”

“哼,”洛帝冷笑一声,算是承认了:“只要是在进宫时服用过束意丸的君侍,那么只有被朕临幸时才会有愉悦之感,是不能被人以其他方式挑起情/欲而自举的,就算有药物辅助也不行。也就是说,不管是朕抚摸你,还是那药效发作,你都不该有反应……你现在这副模样,怕是当年根本没有服过束意丸吧?当年是宫人所里的谁,竟敢欺骗朕,胆大包天地让你作了这漏网之鱼?!”

徐意山心想束意丸是每个君侍都必须服下的,自己已经是犯了必死的欺君之罪了,绝不能再让洛帝再依此联想到自己是个细作,毁了大计;也没有必要拖当年帮过自己的福公公下水,而让淮王失去一枚也许很重要的棋子。于是他抱着必死之心,睁着眼撒谎道:“没有人帮我。是我自己趁宫人所的公公没注意,没有将那药丸给吞下去。”

“胡说!按规矩,宫人所里的太监必须亲眼看着每个君侍服下药丸,再挨个检查其口齿,以防万一。而倘若真有万一,便是你与那太监是串通好的!”

“是又如何?你杀了我吧。”

“朕怎么会这么轻易地让你死掉?朕设计今天这一出,就是为了让你说实话的……”洛帝边说着,将手放到了徐意山的亵裤上,作势要脱掉那几片碍事的绸布。

“皇上!冷皇侍才去不久,您这就要背叛他了吗?”徐意山义正言辞,“他要是有在天之灵,看到今日这一幕,心里必定比那皇陵边上堆的雪还冷……”

洛帝的动作顿了一下,双手撑在床上俯视着他,眼神仿佛在说:“你算什么东西?”就像徐意山第一次去侍寝时那样的不屑,冰冷。同时,他一把撕破了徐意山身上的所有衣料,将手背轻轻贴在他的侧颈上,如情人那般缱绻低语:“朕今天醉了……看你似乎比平日里更好看。(棉花糖小说网 Www.mianhuatang.la 提供Txt免费下载)你的身子倒是上乘的……你真应该照镜子看看自己现在的模样,比朕见过最淫/浪的君侍都要骚上一百倍……”

徐意山当然知道自己的身体快要撑不住了,他知道洛帝想要折磨自己,让自己说真话。他此时满心里想着自己最后肯定是死,倒不如现在拼上一把,看看能不能在男人放松警惕的时候取了他的性命,也不算白被仇人辱了去。可他的哨笛已经被男人搜走了,自身的武功又差男人许多,只能抓住那个最佳的机会……

洛帝伸手一挥,屋里的宫灯便全都灭了,他那个贴身的聋哑人侍卫也出去了。徐意山只感到有两只火热的手在自己身上游走,自己的身体里也像着了火,在痛苦地燃烧着,力气也在逐渐流失。一具冰冷的身体贴了上来,令他浑身抖得更加厉害。洛帝竟是要合衣同他……

他从头到脚都似筛糠似地抖着,就算是反悔了想挣扎也没了多少力气。再说了,就算他能挣扎,他也逃不了。四周漆黑一片,他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轮廓,像是从阿鼻地狱里逃出的恶鬼,正在向他索命。他想起了被他杀死在宫人所的那个姓白的倒霉宫人,自己当时为了保住没有服下束意丸这个秘密而毒害了他,欠下的债终于是要还了。可他仍是不甘心!

然而没容他想多久,一阵撕裂般的痛楚便从身下传来,前所未有的剧痛,耻辱和绝望向他袭来,如黑暗般无边无际。可这痛苦里又有隐隐约约的欢愉,像是一根根丝线缠绕在他身上,同时也在切割着他的魂肉。他愤怒,恐惧,紧张地祈盼那一刻快些来临,那样他就能彻底解脱……

但是男人显然是不愿他好过的,在他耳边喘着气,带着酒气道:“朕最恨有人骗朕……朕不会让你死的,你想寻死也不可能。你若是像那……慕小侍一样张着腿求朕快些,再像他那样喊出来,朕也许会考虑放你一马……”

徐意山眼前仿佛真出现了那情形,心里疼得直发酸,发紧。但他想着待会儿就要跟洛帝拼命,不去理他是最好的选择。可是身下越来越痛,痛得他意识逐渐模糊起来,眼圈也不自觉地红了。身下的床褥上早就濡湿了一大片,有着混杂着血腥味的令他作呕的气味。屋子里就算点着火盆也好冷,似乎比下着雪的屋外还要冷些。他不知怎的竟想起了十五,想起了他们那次在小树林里……

痛……无比的痛……这人是谁?是十五吗……

在他彻底昏过去之前,他似乎听见男人悔恨的声音:“阿君,朕是不是又弄痛你了……别哭……朕答应你,不会再有下次了……”

“阿君,朕今后只对你一个人好……”

当徐意山醒过来的时候,他花了很长时间才说服自己接受这一切。他为自己被仇人凌/辱而痛苦,更加恨自己在男人到达顶端之前就失去意识了。他当然很想死,并且是带着满身的秘密立刻去死,但他想在死之前好好折磨男人一番:既然洛帝最恨别人骗他,那么他就告诉男人冷皇侍是人假扮的!这可怜的蠢猪,迷恋了一个易了容的西贝货那么多年,真正的冷瑜君说不定根本就没死,还不知道在哪里逍遥呢――

他倒想看看到底谁更可怜!

他想,就算他说出这件事会影响淮王的计划也没关系,他觉得自己咬死了没有吐出那宫人所的福公公已经是仁至义尽了。他这辈子都在为复仇,为家族……为别人而活,如果死之前再不能任性一次,那他才真是白活了。而且他的死也许根本不会对淮王的计划产生任何影响,那个人即使没了他的帮助也定能成功的。曾经他也想过,如果真的有委身于仇人这一天,自己一定要坚持活下去,手刃仇敌,可是真到了这一天,他却想嘲笑自己当初的天真。

“顾御侍,陆太医来替您看伤了。”

“不,我不要他进来!”想到自己伤到了何处,徐意山抓紧了锦被,使劲往墙角缩去。

陆远涯背着药箱走进屋子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他手上盖满了雪花的纸伞抖落了一地的纯白,可是殿内太暖,刚一落地就有融化的迹象。他这才想起将纸伞拿回去递给候在门口的小太监,又深吸了口殿外的寒气,才再一次跨进了殿门。

“雪真大。”

“是啊,雪真大。”徐意山抱着膝盖,木然地看着地上的一滩“雪迹”。半晌,他又问:“是下雨了吗?”

“是雨夹雪,最冷的时候。”陆太医似想咳嗽,赶紧伸手捂住了嘴。徐意山看见,他手上缠了厚厚的葛布,也不知道是为了防寒还是受伤了。

“你那随从医官……青药怎么没和你来?”

“雪太大了。”

“这有什么关系?”徐意山觉得这人前言不搭后语,而且看自己的神色也有些不对。

“你是不是病了?”

陆远涯又咳嗽了几声,一抹病态的红晕浮现在了脸上。他用手撑着桌子,转过身去,又极压抑地喘了几口,才转过身来,低声道:“只是来的时候吹了太久冷风才会这样,顾御侍不必害怕。”

“你这庸医……自己都病着,却还来为我诊病?罢了,反正我也不想活了,你不必替我看伤了。”

“其实……”陆太医垂下了双眼,“在御侍昏迷的时候,陆某已经被皇上叫来替你看过一次了,药是……太监帮您上的。”

“是吗……”徐意山没想到连这人都将自己看光了,面上一红,却转而无所谓地道:“严重吗?那我什么时候死?”

“伤……不算严重。顾御侍,死生事大,却都由不得人。您的父亲父侍都还健在,想必是不愿见到你如此的……还有……”陆远涯停顿了一下,才说:“还有皇上……”

徐意山听到“皇上”两个字,情绪一下子激动了起来:“是啊,还有他!他不愿意让我死,是想一次一次地折磨我,对我逼供!我真想全都告诉他了,然后他就会安心地放我去死了,我也不用再受苦了。”

陆太医沉默了会儿,忽然向床边走近几步,垂首坚定道:“顾御侍,请让在下为您诊病!”

这时一直站在一旁的小太监出声道:“陆大人,根据规矩,您每次来诊病,必须得离顾御侍两臂远才行。之前顾御侍胸骨受伤是情况特殊,这次……”话还没说完,这小公公突然就一翻白眼,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徐意山还没弄清楚怎么回事,就见陆太医走到这小太监旁边,伸手在他脖子后面摸索着什么。他还没看个明白,这姓陆的又塞给他一张小纸条,吩咐了几句,就急匆匆地走了。

陆远涯赶得跟投胎似的回到太医院,直到回到陈列着名贵药材的暗室里后,他才敢大张着口喘气。听着他压低的了咳嗽声,黑暗里有个声音试探着问他:

“您这是……又毒发了?”

“嗯。”陆大人极清淡地回他,将唇边的血擦干净了,“时间还有,但是得加快动作。前几年向房诚借的蛊虫还剩一只了,都没能用到关键的人身上,而且都撑不了多久。”

黑暗里的那人叹了口气,小心翼翼地问:“那徐……他还好吗?”

“我都不敢……多看他一眼。这么多年了,我从没像今天这样后悔过。”

“可是殿下,您已经无可回头了……”

73.第七十二章

待陆太医走后,徐意山见监视自己的小太监还躺在地上没醒,而屋里又没其他人了,便将那庸医塞给自己的纸条展开来看了。(WWW.mianhuaang.LA 好看的小说棉花糖刚看到第一句话时,他便心神俱震,一时间竟不知该作何反应。半晌,他感到自己眼里发酸,想笑却又笑不出来,各种情绪糅杂在一起,令他嘴角僵硬,面上表情似哀似喜,难以形容。

这写纸条的人明明白白地告诉他:十五其实并没有死!

徐意山本来抱着必死的决心,想要将冷皇侍的秘密告诉洛帝,自己再想办法一死了之,以求不再受仇人侮辱。可是当他看见纸条上的内容后,很快便重燃了求生的希望。这纸条就像是旱地里的一滴水,成了他唯一的救赎,也剥夺了他的理智:他知道这纸条来源不明,自己是不应该信的――就连陆远涯此人也相当怪异,并不可信……

但他怎么能不信呢?心里有一万个声音在对他说:十五还没死,你还有希望再见他一面,哪怕是一面也好。更何况这纸条上还说,以后可能会有人来替代他受苦,他甚至有可能再像上次一样易容后溜出宫去。

虽然心下仍有些疑虑,但徐意山暂时是不打算死了,还想着要好好保守住全部的秘密,这样才有机会再见到十五。既然决定不寻死了,他心里又开始琢磨起复仇的计划来,不得不感叹自己真是条贱命。

没过多久,躺地上的小太监突然活了,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几圈,竟像个没事人一样拍拍屁股走了,只是动作如人偶般僵硬。徐意山怕他去向洛帝报告,可也不敢轻举妄动,紧张得躺在床上直冒汗。也许是太过疲累,身上又受了伤,心情也大起大落的原因,就算心绪难平,他仍旧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到了半夜,似醒非醒间,他感到内间里似乎多了抹人息,而且这人就坐在他床边,在温柔地擦他额上的细汗。觉察到床上的人快醒了,擦汗的手停了下来,与此同时,屋内又亮起了两盏宫灯,过度的明亮让徐意山一下子就睁开了眼睛。

“醒了?那就开始招吧。”

徐意山打了个激灵,看见了床边坐着的的皇帝,还有不远处桌上摆着的冒着热气的两、三个瓷碗,瞬间面如死灰。[三↑四↑中↑文↑网www.mianhuatang.la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怎么,朕见你在梦里好像很是难过,也流了很多汗,是梦见了昨晚……想起了朕吗?”

“我恨你。”他知道自己心里的愤怒和憎恨,但这恨意隐藏得太久,如流水般细致绵长,以致于开口说出来时也如水流般平淡。而他极平淡的叙述,和青白的脸色,令他看起来像是刚刚走了遭鬼门关回来的,一缕看破红尘的残魂。

“朕知道。”洛帝说着,唇边竟有了抹笑意。徐意山这才看见他握着绢帕的手,脸色又白了几分,索性转过头去不再看他。

洛帝将他紧握成拳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将绢帕塞进他手里,说:“自己擦擦汗,别见了朕就像见了厉鬼,毕竟你同朕,还有朕的一干君侍,还要在一起相处很多年。”

徐意山不懂他这话的意思,“待我说了你想知道的,你不会立马杀了我?”

“当然不。你已犯下欺君之罪,死是最轻易的,而朕绝不会让你那么轻松。”

徐意山想了想,将绣着龙纹的极精美的绢帕干净利落地撕碎了,像丢弃污秽之物一样扔在地上。他见面前男人的脸色随他的动作变得越来越难看,心里终于有了一丝快意。

“你会后悔的,”他说,“让我活着绝对比处死我还要令你痛苦,而且我绝对不会告诉你任何事。现在,你就当我哑了罢!”

洛帝冷笑了声,拍了拍手,叫来了自己的贴身太监。徐意山看见这公公手上捧着一个锦盒,打开锦盒后,盒子里面是个发着冷光的金色的环状物,此物上还有把很小的锁头。

“乐公公,将他的手绑了,给他‘上锁’。”男人吩咐道。

徐意山不明所以,只是隐约感到有些害怕,不自觉地往床里边退去。洛帝单手将他抓回来,俯身在他耳边说:“既然你没有也不愿意服下束意丸,那么朕就必须锁住你那处,免得你用你那活儿和宫里的其他君侍乱来。”

男人说着,将那环状物从盒中取出,拿在手里细细把玩,“你看,这玩意的尺寸和你那处一样大小,只要锁住了便再不能变大一分。这锁的钥匙只有朕才有,是唯一的一把,还是纯金的,连夜赶工制成,朕待你可不薄吧!”

徐意山懂了他的意思,这人是怕自己在宫里乱来,更是想羞辱自己,才想出了这主意。这玩意要是戴上了,效果和服下了束意丸差不多,但是比服用了束意丸还要令他难堪、难受!

“朕想着,这玩意倒是比束意丸还要有趣上许多。到时候,朕想要你何时释放就何时释放,只要用钥匙解锁就可以,岂不是乐趣诸多?”

“混蛋!”徐意山红着脸骂他,“对江山社稷没见你如此钻研,对区区一个御侍又是主动擦汗,又是奇淫巧计伺候,你到底是皇帝还是……”

“住嘴!”洛帝不知被他说中了什么,有些恼怒,用手使劲捏着他略嫌饱满的双颊,“你不是哑了么?这下倒这么多话了,不如趁此机会都招了,免得朕对你上刑。”

“你随便用刑吧,反正我不会说一个字。”徐意山装出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实际上还是很怕他将这玩意套在自己身上的。这玩意简直就是将他作为男人的尊严完完全全地踩在脚下,比强了他还要令他感到耻辱。

“这可是你说的。”洛帝将金环扔回锦盒里,“给你那地方上锁只是第一步,要是你再坚持,那你身上能上锁的地方可就多了去了!乐公公,动手吧!”

“诺。”乐公公向徐意山走近了些,带着歉意道:“对不住了,顾御侍。您待会儿切莫挣扎,也好少受些苦。”

徐意山知道自己若是不供出福公公,从今以后这玩意怕是真的要戴在自己身上了。但是,自己若是在此时招了,那王爷肯定会很生气,自己想要再见到十五就难了。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执着地非要见十五一面,也许只是为了一个答案。而为了得到那个哪怕莫须有的答案,他只有忍耐下去――像一条被许多人欺负过,已经浑身沾满污泥的,却又苟延残喘活下去的无家可归的野狗。

可是真到了那一天,他又该以什么面目去见十五呢?他已经被仇人玷污了,身上又戴了个这么耻辱的东西,真的成了洛帝口中的“污秽之人”了。到那时候,十五会不会嫌弃他,连话都不愿意同他说了?

当乐公公掀开他身上的锦被的时候,他像昨天一样使劲发着抖,心里痛苦得直想死过去。但是他的思绪却飘到了很远的地方,仿佛是灵魂脱了窍。他想起自己只有几岁的时候,好像是父亲带他去宫里参加什么宴会,那是他第一次见到几个皇子。他那时候应该就见过淮王,还有洛帝……那时的自己还是刑部尚书家的大公子,哪里想得到会落到今日这般境遇?他想象过自己将来会是位高权重的朝廷命宫,怀抱如花美眷,春风得意。却不曾想到仅仅几年后,自己就必须和这天底下权力最大的人作对。而为了和这人作对,他几乎已经付出了所有,连真面目都难重见天日。

“启禀圣上,已经完事了。”

“嗯。”洛帝用两指夹着那枚精致的小锁,对徐意山道:“记住了,你永远是朕的东西。有些话你就算不说,朕也能查出来前因后果,所以你最好还是老实些。宫人所的公公统共就那么几个,要他们说实话也不难。”

徐意山闭着眼不愿意再理他,洛帝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将被子掩上了,吩咐乐公公喂徐意山喝下桌上的热粥和刚熬的药。徐意山像失了魂般任人摆布,一切都进行得十分顺利。

等乐公公退下了,徐意山才开口道:“我已经顺了你的意,你能不能也答应我一件事?”

“你何时顺了朕的意?”洛帝有些不屑地笑了笑,沉默了片刻,还是问了他所求何事。

徐意山心道:“这下也许有戏。”他忍住内心的抵触,抬眼看着洛帝,大着胆子说:“吴御侍生前身边那个贴身小太监,叫什么‘化雨’……您能不能饶他一命,赏给我使唤?”

“赏给你?那要看你的表现了。倘若是用他的命换你身上所有秘密,朕或许可以考虑考虑。”

“好。”徐意山咬牙道,“若是你肯恩准化雨一命,我可以说出当年和我串通好的公公是谁。”他嘴上这样说着,心里已经有了一个陷害宫人所里某位公公的计划。为了保住化雨和淮王的下属福公公,他没有其他选择。也许只有不断地撒谎,不断地害别人,他才能达到自己的目的。

他亦没有退路可走。

74.第七十三章

自从身上被迫戴上了那沉甸甸的金环和锁头,徐意山的日子便一天比一天难过起来。三↑四↑中↑文↑网WWW.mianhuatang.la

走路时那玩意坠在两腿之间,摇晃时会硌得他生疼不说,还像是每时每刻都在提醒着他:你是洛帝的奴隶,一个可以被人随意揉捏的可怜玩具——既污秽又卑贱。他私下里尝试过很多方法想要将那物取下来,可都无济于事。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自打身后的伤好些了,洛帝便放了他回霞飞宫,也没有再召过他去乾阳宫侍寝。

这日,雪霁初晴,风光大好。湛蓝晴空万里无云,苍鸟展翼掠过青瓦朱墙,伴着一声声永无变化的晨钟,唤醒深宫中沉睡的众人。也许在翱翔的苍鹰眼中,这宫里的人类无论身居何位,似乎都没什么不同。为人者,或许都自囚而挣扎,心慎却脆弱。

“思书,”慕清迤早早地从福煦宫来到了霞飞宫。他今日穿着身纯白色的刺绣锦袍,如同珍贵的白锦中包裹着的精致的瓷人,在阳光下几乎显得透明。他看起来心情愉悦,气色也颇好,“今天天气这么好,我们出去晒晒太阳,赏赏雪好不好?”

当有些时日未见的慕清迤朝自己走过来的时候,眼中含笑,白衣逆光,徐意山竟差点将这人错认成已经去世了的冷皇侍。

太像了……而且是越来越像。无论是周身的气质,还是走路的姿势,甚至是说话时的神态。这样的慕清迤令他感到有些陌生,也有些不知所措。

“思书啊,我想告诉你一件事,你可千万别生我的气。”慕清迤亲热地挽着他的手,两个人并肩走在铺着薄雪的宫道上。宫道上的雪大多被人扫到了两旁,这下太阳出来了,昨夜刚下的雪也该化了。他们身后跟着几个贴身的宫人和小太监,因为主子不愿坐步辇的关系,只好战战兢兢地撑着伞,只有徐意山的贴身宫人小范在前面步履轻快地开路。

徐意山知道他和慕清迤不该这样亲密地挽着手。这算什么?是好兄弟,还是宫中“密友”?无论如何,他们一个是御侍,一个是小侍,是上下级的关系,当众挽手是为失仪,传出去会让人笑话。但是他都已经这样了,何惧笑话?

“也许你已经听说了,最近皇上他……让我去得挺勤的。最新章节全文阅读mianhuatang.la那些个小侍们,甚至是有的御侍,因此都有些嫉妒我。特别是雪璋宫的王御侍,已经派过人来找我的麻烦了。但是你知道么,”他停顿了一下,才道:“皇上每次不管喝没喝醉,只要是抱着我的时候,都会喊冷皇侍的小名,他叫我‘阿君’,阿君……”

越说到后面,慕清迤的声音越小。他极小声地,略带迟疑地问徐意山:“皇上会不会并不是真的喜欢我,只将我当作是冷皇侍的替身?”

“我听说……”徐意山将心里缓慢升起的火压下去,好像只要用力掐灭了那点小火苗,他的心里就不会再有到处乱飞的火星子了似的,“不光是你,他最近对着每个侍寝的君侍都叫‘阿君’。于他而言,这也许只是个新的爱称罢了。”

“不是的,”慕清迤如冰雪般洁白的脸上泛起了两分悲意,“听你这么一说,我心里有了猜测。他也许从始至终心里都只有冷皇侍一人,我们所有被召去侍寝的人都只是那人的替身,连司秋贵侍都只是为堵住悠悠众口的挡箭牌而已。”

徐意山自然什么都明白,但他不能说。他想起了在病榻上苍白着脸的冷皇侍,其实连那人都只是洛帝最爱的那个伴读的替身而已。现在冷皇侍不在了,大家就都成了替身的替身,谁都不比谁高贵上半分。可怜洛帝养了一整个后宫的替身,只为填补心里的空缺,却是将所有人都拖累了,都成了得不到爱的可怜人。

但他转念一想,至少包括慕清迤在内的君侍们不会像他一样要一直戴着那么耻辱的玩意,真要算起来,倒真是比他高贵一些。而他自己虽然名分上是御侍,可其实比所有人都要矮上一头,是最低级的玩物。他想要冷笑,却始终笑不出来。

慕清迤见他满脸阴郁,侧过脸偷偷勾起了嘴角,“虽然如此,但我已经决定了从今以后都穿白衣。既然大家都是替身,那我一定要做最像的那一个。思书,你一定会支持我的吧?”

徐意山只有沉默着点头,心里越发难受起来。他觉得有什么在默默地变了,不只是慕清迤,还有他们之间,当然,还有他自己。有什么东西一直在变,就像宫墙上的朱漆,早已没了初见时鲜艳的颜色,可他宁愿骗自己,是岁月斑驳了。

两人在说话间,一行人已经快走到了雪璋宫的门口。 “赏雪须去雪璋宫,云湖高处胜仙境。”这是宫里四处都流传已久的名言。但是一想到这里是戚太皇侍的亲侄子戚妃侍的地盘,而且雪璋宫的王御侍还刚找过慕清迤的麻烦,徐意山便有些迟疑要不要进去。

在慕清迤的一再坚持下,他们最终还是踏入了雪璋宫的大门。这雪璋宫里最负盛名的景致便是东边映雪园里的云湖,冬季常常结冰,湖面如冰鉴,倒映着四周精美的亭台楼阁。

云湖的中心是一座雕龙绘凤的汉白玉拱桥,于湖面上天然形成的一道虹桥相映成趣,似相伴而生,引人涉足。湖边青色的松枝和点缀着淡黄色花朵的腊梅枝上都挂着晶莹剔透的冰凌,像是一个个身披玉带,盛装打扮的宫人。而不远处的一座座宫殿的外墙和廊柱亦都是纯白色,青色的屋檐下方坠着冰帘,如同帝王冕冠下的十二旒玉珠,映射着七彩的虹光,在众人眼中交织成一片光怪陆离的梦境。这宫中一草一木,一楼一阁,都像是由能工巧匠用冰雪雕成,宛如云上仙境。

徐意山见慕清迤要往拱桥上行去,连忙拉住他:“虽然刚雪后初晴,但是桥上的雪还未消融,也不见扫雪的宫人,桥面必定湿滑,最好别去。”

“可是咱们好不容易来一趟雪璋宫,不去登桥看雪就太遗憾了。再说了,我们后面跟着那么多人,怎么可能会摔倒呢?”

“那就让你的贴身宫人阿青扶着你走,这样安全些。”

“思书,你搀着我上去好不好?我不放心其他人,只有你能保护好我。”慕清迤满脸企盼地说着,同时将徐意山的胳膊拽得死死的,一副说什么都不放手的架势。

面对这人,无论徐意山心里想得再多,最后的结果往往都是不断的纵容。他自己也分不清这纵容到底是因为喜爱还是歉疚,总之是他负了慕清迤在先,现在只能找机会挽救彼此之间的关系。

可是越往桥上走,徐意山心里就越发后悔,因为桥上不仅堆着厚雪,而且因为地势较高的原因,阳光照在白雪上格外刺眼,晃得他眼睛发疼,而且开始不自觉地流眼泪,走路也没之前那么稳健了。

“思书,你说我们这样互相搀扶着,颤颤巍巍地走在桥上,像不像两个相互扶持的老头子?你看,咱们还没老呢,我就开始幻想那一天了……你说,像我们这样的人,真的等得到那一天吗?到那时,我老了,你也老了,你还能扶得动我么?”慕清迤紧紧地抓着他的手,转过头来看他,惊讶道:“思书,你怎么哭了……”

“我没哭,是有些睁不开眼。”徐意山紧了紧身上裹着的狐裘,伸手用袖子遮挡住眼睛,也在趁机抹着眼泪。可是他的眼泪越擦越多,竟像止不住了似的,让他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雪盲了。正当他想对慕清迤说先回霞飞宫的时候,后者突然抓着他叫了起来:“天呐,是王御侍!咱们的人才进雪璋宫通报了没多久,他居然就能找到咱们。你看,他就在对面的桥底下……”

徐意山将手拿开,抬起头,在一片纯白中隐隐约约看到了一个茶色的身影。他记忆中的王御侍相貌平平,唯一能让人记得住的便是一双长眉,眉心有一粒水滴形的朱砂痣。此时他们一行人已经走到桥中央了,他的贴身宫人小范和贴身太监化雨见自家主子面色不对,都想上前来扶住他,可慕清迤偏偏不愿意撒手,在他耳边说:“这王御侍的表情好可怕,你待会儿可要帮帮我。”

徐意山忍住眼睛的不适,耐着性子点拨慕清迤:“你现在正得宠,而这姓王的丝毫不得宠。他若是非要接二连三地找你的麻烦,很有可能只是帮戚妃侍出气罢了,毕竟他是戚氏的喽啰之一。只是你现在才是小侍而已,他们未免担心得太早了。我们最好不要招惹雪璋宫的人,跟他见了礼,再去向戚妃侍请个安,想办法缓了你与他们之间的矛盾。”

“慕小侍,你伸着脖子到处望啥呢?还不赶快滚下来向本君请安?”

“王御侍,你之前派了那么多小侍到我的院子前面诋毁我,辱骂我,害我在福煦宫都交不了朋友,孤立无援。就这样,你还指望我向你请安吗?”

没想到慕清迤完全没听他的忠告,不仅一改之前害怕的样子,反而叉着腰义愤填膺地跟王御侍对骂了起来。徐意山震惊之余,心道慕清迤这下定是没救了——打狗也要看主人,这王御侍的主人可是戚妃侍,而戚妃侍背后则是比司秋还可怕的戚太皇侍!

75.第七十四章

“慕小侍,你的胆子未免也太大了吧?”王御侍本来就站在湖对岸的桥底下,他又往前走了几步,眼见着就要往桥上走了,却忽然停了下来,“敢在这雪璋宫里撒野的人,你倒是第一个!你说本君派人去福煦宫辱骂你,可有证据?”

慕清迤道:“证据……反正他们都说是你出的主意!不信的话,可以叫那些小侍过来对峙。(www.mianhuatang.la 三↑四↑中↑文↑网)”

王御侍道:“本君倒是不怕对峙。若是最后证明本君是清白的,那么你要给本君赔不是。不仅如此,你还要在雪地上给本君嗑五个响头,再在冰天雪地里跪上两个时辰!”

慕清迤道:“可以,那不如现在就把朱小侍,齐小侍还有欧阳小侍给‘请’过来。如果他们都指认你是幕后主使,那你也要向我赔罪。磕头,跪雪地就免了,我要你当着陛下的面说清楚你是如何在背后用暗箭伤人的!”

王御侍胸有成竹道:“很好,就这么说定了。本君以为,对峙这事怕是要叫上戚妃侍才更为妥帖。现在冷皇侍不在了,这宫里能做得上主的,说得上话的,不就剩了……”

“还有司秋贵侍呢!”慕清迤打断他,“你敢请他过来吗?”其实自从冷皇侍殡天以后,司秋贵侍便收敛了许多;被押去过一次掌刑司以后,更是连霞飞宫都不出了,每晚的玉箫声也没了,宫里人的耳根子都清净了许多。不是没人打听过那人到底在做什么,可是偌大个锦枫殿,竟连只蚊子都飞不进去(虽说冬天也无蚊虫),闭得严严实实的,只有那偶尔去给他看病的陆太医能进去一两次。可是大门一关,众人便又什么都不知道了。

王御侍道:“你要是请得动司秋,本君现在就跪下给你磕头。”

慕清迤咬了咬牙,这才发现站在自己身边的“顾思书”一直没动静。他见“思书”一直用手捂着眼睛,以为后者是要以装病来避事,赶紧说道:“思书,说好了要帮我的,你倒是说句话呀!”

徐意山道:“我好像已经……看不见东西了。目不能视物,如何帮你?”

慕清迤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见他双目泛红,眼泪直流,不像是在说谎,心里竟不知是喜是忧。那不远处的王御侍似乎也明白了怎么回事,忍着笑道:“大事不妙了,顾御侍莫不是患上了传言中的‘雪盲症’?要是再耽搁下去,怕是要瞎了!”

慕清迤道:“思书,我这就扶你下去。你们这群奴才,还不快去叫太医!”又低声道:“你是根木头吗,站了这么久都不说话。你要是真瞎了,那这辈子可算完了!我还指望你今后多帮扶我呢,你可千万别想不开。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mianhuatang.la

徐意山笑了笑,没有回答他。说话间,一行人已经走到了湖对岸的桥下。徐意山的眼前只有白茫茫的一片,而身边的慕清迤则是他往前行走的唯一倚仗。他感到自己似乎是离那王御侍越来越近了,因为有一淡抹茶色若隐若现,还有一个红色的小点也在逐渐放大。他知道,那红色小点是王御侍眉间的朱砂痣。

果然,周围人息渐渐更盛之前,王御侍的说话声也变大了许多。因为是在自己宫里,所以这王御侍身后并未跟多少随从。徐意山感到慕清迤忽然放开了自己的手,反而是离王御侍更近了些。化雨见状赶紧上前来扶住自己的新主子,说:“之前是化雨的错,没有发现主子眼睛出了问题,更没有及时通知太医。主子,您要是有什么三张两短,化雨就把自己的眼珠子抠出来给您!”

徐意山低声道:“雪盲不是什么大事,我是故意的。我可不敢要你的眼珠子,过段时间到了阴曹地府,不小心见着了吴启坤,我怕他找我算账!”

化雨的脸红了,眼睛也红了,嗫嚅道:“您这说的……都是什么话。我早该……随他去的。是他不让我死……他让我熬满了年岁,出宫去重新找个好人家。”

徐意山道:“两情相悦多求长相厮守,同生共死。可是偏偏有人宁愿舍了自己,想要成全另一个人的后半生。这是他的可贵之处,也是自私之处。他自私地为你安排了一切,却不管你快不快乐。”

化雨还要说什么,却看见同王御侍走在前面的慕小侍似乎是听见了什么,回过头来狠狠地剜了自己一眼,眼神如淬了毒的匕首般锋利。化雨被他骇住了,不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想到自家主子此时雪盲了,反正没有看见,便打算闭口不提此事。

“王御侍,能否借用一下你的步辇,送顾御侍回霞飞宫?”

“本君的步辇怕顾御侍坐了会不舒坦,不如让霞飞宫自己送轿子过来,或者待会儿坐太医的轿子回去。”

“一个破轿子都不肯借,心胸狭隘,小气至极!”慕清迤突然骂道。

“你……你说什么!你居然敢辱骂本君?”

慕清迤更大声地道:“等我下次见到皇上的时候,一定要将此事秉告给陛下!让他知道你不仅面目粗鄙,还丝毫没有仁爱之心!”

这时,徐意山似乎听到了衣料拉扯的声音,然而还未等他分辨清楚,耳边便传来了阿青的尖叫声:“天……主子落水啦!是……是王御侍把慕小侍推进湖里去了!”

“不是我推他的!”听声音,王御侍也慌了。按理说,这湖上结了冰,就算不小心掉下去也只是摔在冰面上而已。可是,他忘了今早上刚出了太阳,冰层早已没有以往那样牢固,所以慕小侍一摔下去就直接砸碎了冰面,掉进了冰窟窿里。而冰窟窿下面,那可是最冰最冷的云湖水,这大冷天泡在湖水里,可是很容易就没命的。更何况,他还不知道这慕小侍识不识水性!

一时间,徐意山耳边传来了接连不断破冰和入水的声音,还有各式各样的吵吵嚷嚷的说话声。在什么都看不见的情况下,他知道自己什么也做不了,只感到自己额上的冷汗越来越多,眼睛也越来越疼。

没过多久,他听到了小范惊喜的声音:“太好了,慕小侍还有气儿!阿青,你的水性可真好,这次真的救主有功了!”

又听见化雨扶着他凉凉地说:“这么多人都在救,最后还是自己人靠得住。也亏得慕小侍今天特地没有穿狐裘,不然身子浸了水会更重,那样就更难救了。”

徐意山似有所悟,却怎么都不愿意相信自己的猜测。他的眼前似有一团灰蒙蒙的云雾,云雾中间依稀是已经死去的明小侍的影子,胸口插着沾满鲜血的匕首,在幽幽地对他笑。待他跌跌撞撞地走进迷雾之中,紧握住那红色的匕首,想要将它□□时,明小侍却将纵横着血迹的手覆在了他的手上,阻止了匕首向外的轨迹,轻声道:

别妄想逆命改局,都已经过去了。

他忍痛使劲眨了眨眼,明小侍果然化成了一团烟雾,消隐在了他眼前的迷雾中。他不禁长舒了一口气。霎时间,耳边的喧闹他都再听不见,天地间仿佛只留了他一人。茫茫天地,无垠洁白里,他“看见”有谁在不远处偷偷拿出了匕首,并不是刺向他,却有一滩鲜血泼在了他的心上,污了他的眼。

赤血温热,可他如堕冰窟。

“你怎么了?”

他听出是陆太医的声音,赶紧回了神,道:“我只是想起了一个人。”

陆远涯问:“是谁?”

徐意山答:“反正不是你。”

陆远涯道:“你一定是碰见相似的情形,想起了故人。”

徐意山有些生气:“别以为你知道些什么……慕清迤怎么样了?身体有无大碍?”

“他很好,有一堆太医围着他。不好的是王御侍,还有……你。”

“我哪里不好?”

陆太医道:“你患了雪盲症,精神也很涣散。为何我每次见到你,你都……顾御侍可有遵医嘱好好照顾自己?”

“我如何好好照顾自己?”徐意山冷笑道,“我和洛帝之间的事情,不是你最清楚了吗,陆太医?”

陆远涯十分庆幸他看不见自己此时的表情,竭力平淡道:“陆某不清楚。陆某只知道顾御侍若是不好好活着,便再也见不到想见的人了。”

徐意山一下子紧张起来:“你用我的命威胁我?你在此处提这个做什么?”

“放心吧,现在所有人都在忙着救治和关心最近颇得宠的慕小侍,没人注意到我们两个。”

徐意山道:“但我不想同你说话。”

陆远涯道:“我们能说话的机会也不多了。你今后只有每次生病了才能见到我,但我不想见到躺在病榻上的你。”

徐意山道:“现在,你跟我进殿里去,给我治眼睛。治好了,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陆远涯道:“好,我扶你进去。”

徐意山问:“你不要命了么?我的贴身宫人和小太监哪里去了?”

陆远涯答:“都被我支开了。”

徐意山心道:“反正我已经犯了欺君之罪,再犯什么错也无所谓了。这陆太医要扶我便扶吧,反正碰了我到时候死的是他。”

只是同样是被人扶着往前走,他却感到身边的这根“拐杖”跟之前的慕清迤似乎很不一样。这姓陆的双手似乎更热一些,隔着厚厚的狐裘都能感觉得到。明明他们之间至少隔着一拳的距离,可他却感觉自己仿若倚在他的怀里,就像躲进了一个窄小的却能遮风挡雨的禁地。而在风雪茫茫的天地间也不再只有他一个人,他仿佛看见了两个似曾相识的互相搀扶的背影。

他忽然很想像慕清迤那样问一句:“等过了几十年,你还能扶得动我吗?”

“你可真重,我快扶不动你了。”阴差阳错地,陆远涯很快地回答了他。

“不是我重,是我穿得太多。而且又开始下雪了,我的棉靴陷进雪里了。”他刚说完,就感到自己的棉靴在被谁“哼哧哼哧”地往外拔,跟拔胡萝卜似的。等到“萝卜”□□了,头顶上一直飘着的雪花也没了,就像是雪停了一样。

徐意山不禁问他:“你有伞?”

76.第七十五章

徐意山被陆太医扶着进了雪璋宫的一处偏殿里暂作休息。[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棉_._.花_._.糖_._.小_._.說_._.網<<<$www.mianhuatang.la]他的眼皮上被敷了层药,再用细纱布在眼前缠了好几圈。这下他便彻底不能视物了,蒙在眼前的浓雾也都化作了一片漆黑。

“主子,可找到您了!”化雨带着小范急匆匆地从外面跑进来,“之前陆大人让我们回去通知东配殿的其他人,让他们准备好轿子来接您。您的眼睛没事吧?您觉着冷吗,这殿里火盆好像烧的不够旺呀……”

“我没事。慕小侍呢?他现在在哪儿,有没有怎样?”

小范道:“小的方才经过戚妃侍的寒霄殿的时候,跟人打听了一下,说慕小侍现在就躺在里面,有好几个太医在为他诊病呢。听说他是给冻伤了身子,又发了高热,还不知道能不能醒过来。皇上刚得了消息,下了早朝就往这边赶来了,戚妃侍,还有其他几个御侍,也是一直在床榻边守着的。”

化雨补充道:“主子其实不用太过担心,慕小侍福大命大,肯定是能渡过这关的。他当时刚一落水,他那贴身宫人就下去救了,慕小侍几乎没怎么被冻着,估计也就呛了几口冰水而已。”

徐意山轻咳一声,道:“这些话千万不可向他人提起。化雨,许多事自己知道就好,别忘了祸从口出。”

过了几日,有宫里掌刑司的人来请“顾御侍”过去问话,他就算视物不便也不得不遵命前去。到了掌刑司,行进的一路上和最终到达的屋子里都有许多人息,他敢肯定洛帝这次定是亲自出马了。他还记得审讯君侍的屋子里都是有刑具的,不过还好他现在看不见,要不然又得想起儿时被迫“观赏”的一些血腥场面,令他心生不快。

他被小范和化雨扶着在垫着软垫的椅子刚刚坐定,便立刻有人为他递上热烘烘的手炉,盖上毛毯,再奉上盏散发着清香的热茶。他听见洛帝在不远处道:“顾御侍最近身子不适,眼睛暂时看不清东西,你们伺候起来得用心些,平日里再细心些,知道了吗?像这样的暖炉要时时备着,多跟朕身边的乐公公学学怎么伺候人。”

化雨赶紧跪下道:“都是奴才的错。”

洛帝没有再说什么,反倒是坐在他身边的戚妃侍开口了:“这个小太监臣下瞧着有些眼熟,可不是畏罪自缢的吴御侍之前身边的红人么。”

洛帝道:“朕前段时间将他赏给了顾御侍,戚妃侍可有意见?”

戚妃侍咬着牙道:“既然曾经是吴御侍身边的人,便免不了不干不净的。(WWW.mianhuaang.LA 好看的小说陛下不如先将他抓起来审问一番,怕是能知道不少秘辛。”

洛帝道:“可是朕对所谓的‘秘辛’并不感兴趣,只对雪璋宫的王御侍为何要害朕的慕小侍非常好奇。”

徐意山听见了极沉闷的膝盖碰地的声音,还有王御侍带着哭腔的辩解:“方才臣下将知道的都说了,那慕小侍落水根本就不关臣下的事啊,是他自己失足掉下去的!”

洛帝道:“可是前日朕见了清醒后的慕小侍,他说他记得清清楚楚是你推他的。”

闻言,戚妃侍攒紧了放在膝盖上的双拳,清楚地看见自己膝上那精致锦缎的花纹变得扭曲而不成形。他抬起同戚太皇侍有着七成相似的脸,对着自己的表哥,同时也是夫君道:“光凭慕小侍的一面之词,是做不得数的。那日里跟着他们的宫人和太监都说是慕小侍自己不小心掉进了冰湖里,就只有慕小侍的贴身宫人非说……”

洛帝垂眼看着戚氏放在膝上的手,淡笑道:“所以朕将顾御侍也请来了,让他说说事情的来龙去脉,看看究竟是谁在说谎。”

戚妃侍道:“可是顾御侍那日被雪伤了眼,不一定都看清楚了。而且宫里人都知道,顾御侍和慕小侍的关系那可是非同一般的好。”

徐意山之前一直在静静思考自己在这场戏里该扮演的角色,此时听见戚氏这说法,第一反应就是顺势撇清自己:“没错,我那天刚一上桥就开始流眼泪,什么都看不见,所以我什么都不知道。”他刚说完,就感到有人靠近了自己,同时鼻尖传来了一阵熟悉的龙涎香的气息。他被困在了一方高椅上,只能紧张地蜷着身子,一动也不敢动。

洛帝执起了身前人的一只手,温言道:“有些日子没见了,你这手上怎么除了茧子还多生出了些冻疮,是有多不爱用朕赏给你的手筒?”

徐意山心道你哪里赏过我什么手筒,却不明白这人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此时,他看不见的是,阴暗狭小的屋子里君侍们妒忌的神色,还有戚妃侍紧握得渐渐发白的手指。

洛帝轻抚着这久违的了令他印象深刻的“顾御侍”的手,俯身在手的主人耳边轻声说:“枉清迤对你那般好,你还记得你生病了,他专门送你亲手做的酥山吃么?可是你现在却连个证都不愿为他作。朕莫不是错看你了,以为你们情比金坚。”

徐意山心里“咯噔”一下,瞬间便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洛帝这是要他帮慕清迤作伪证!

他原本是不信慕清迤会做出这种事的。因为在他心里,慕清迤一直是记忆中那个永远需要被人保护的少年,只懂得睁着一双无辜的杏眼,眉宇间还时常会流露出信任和倾慕的神色,追在自己身后叫着“思书”。少年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间都泄露了完完全全的不谙世事和难得的纯真,就像自己的亡弟一样,所以自己才会待他不同。但他那日在雪地上似乎“看”清楚了,不远处那个举着“匕首”的身影,分明就是……

是他一直在骗自己不愿相信一些事情,可是现下洛帝却临头浇了他一大盆冷水,让他清醒了许多。没有错了,慕清迤肯定是自己跳进冰湖里去的,却栽赃陷害给了跟他结过梁子的王御侍。而洛帝这般袒护他,怕是真的圣眷所付了。又或者,是为了驳戚妃侍或者戚太皇侍的面子,毕竟王御侍是戚妃侍的走狗。总之,徐意山唯一敢肯定的是,洛帝当众表现对他的宠爱只是为了转移戚妃侍等人的注意力,将众人对慕清迤的嫉恨转嫁到自己身上来,以保慕氏的无虑和安全。

徐意山知道自己被曾经颇有好感的慕清迤和他最恨的洛帝利用了,但他并没有什么伤心欲绝的情绪,只是感到无比失望。他惊讶于慕清迤在宫里成长的迅速,亦失望于污泥渐深,碧玉染尘。

“我懂了。”徐意山低声对洛帝道。如果说他之前背弃誓言当了洛帝的君侍是他欠了慕清迤的债,他想他知道该如何还了。但是这笔债他今生只还一次,从此阳关独木,再无瓜葛。

想明白了一切,徐意山从椅子上起身,朗声道:“我方才说我刚一上桥就雪盲了,但后来慕小侍扶我走下拱桥了以后,这雪盲的症状减轻了许多。是我,亲眼所见,王御侍在与慕小侍发生口角后,将后者狠狠推进了冰湖里!”

“你这骗子!”王御侍朝他大吼道,“在场的谁不知道你和那姓慕的之间关系不清不楚,说不定以前在御膳房打杂的时候就已经有染了,你说的话怎么能信?皇上,您可千万不能信他啊!”

“王御侍可不要血口喷人!”徐意山紧握着高椅的扶手,令它支撑起自己的身体,“我同慕小侍之间从来都清清白白,若你非要无端猜测,那便是你心术不正!”

王御侍急道:“非我胡乱猜测,你敢说你从未对那姓慕的有爱慕之心!陛下,您看清楚了,这是他们联手起来耍的鬼把戏,是要搬弄是非,设法戕害清白之人啊!”

洛帝道:“到底是谁在搬弄是非,朕看得一清二楚。朕相信顾御侍的人品,更相信朕的两位君侍之间没有你所说的越矩的关系。王御侍,害人之心不可有,凭空捏造后宫丑闻更是罪上加罪,你可是想让朕蒙羞么?”

戚妃侍感到一阵寒意从脚底升起,这令他再也坐不住了,慌乱道:“胡乱臆测两位君侍的关系是王御侍欠思虑,可是谋害慕小侍一事说不定真的与他无关。今日戚太皇侍,还有司秋贵侍都不在,臣下觉着此事不如择日再审,怕是更妥帖些。”

洛帝道:“那两位在不在和朕今日要审案又有何关系?难道那两个人不在,朕便做不了主了吗?朕只信顾御侍所说,王御侍,你可知错?”

“这……臣下是无辜的……臣下何罪之有啊!”王御侍大喊道。

“既然如此,那就去了你的御侍之衔,补偿给慕小侍吧。你害他在冰窟里冻了那么久,还不知道认错,不知道那冰冷的紫葭宫能不能让你回心转意,改过自新。”洛帝淡淡道。

“皇上,”戚妃侍豁出去道,“如此草率断案怕是不能让人信服,不如让臣下转告给戚太皇侍再做决断,免得冤枉了好人,以损陛下一世英名。”

“是啊皇上!您要相信我是没胆子去害慕小侍的,您忘了我以前在御花园里连一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吗?您是亲眼所见的,还有那年您的生辰……皇上,您别将臣下丢去冷宫啊皇上……”

洛帝道:“此事就这么定了。”

又过了几日,徐意山的双目终于复明了,也接到了慕清迤荣升慕御侍的消息。他虽然不愿意,却也不得不跟其他人一样前去碧泱宫道贺。

当他走在高大露台白色阶梯上的时候,想起了上一次来这里还是冷皇侍在世的时候。洛帝能允许慕清迤踏足碧泱宫便是个奇迹了,虽然只是赏了座偏殿而已。他原以为这里是洛帝心目中的圣地,和冷瑜君那人一样高高在上,不可亵渎,没想到竟也不过如此。

“思书,你来啦?你看我穿这个好看吗?”刚一走进西配殿,徐意山便看见有尚衣局的宫人在为慕清迤试新衣。

不得不说,眼前的新衣裳美极了,穿在新被册封的慕御侍身上更是美得不可方物。徐意山带着抹微笑静静地看着,仿佛见着一只穿着红袍金缕衣的蝴蝶在自己眼前转圈,那上面闪着光的金线晃花了他的眼睛……

77.第七十六章

燕王朝两百三十二年隆冬,宁祥宫慈安殿。(wwW.mianhuatang.la 无弹窗广告)

“坐。”

徐意山心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规规矩矩地坐在下首,接过身后宫人奉上的青花瓷茶盏,饮了口,略烫。

“顾御侍,”皇帝的生父――戚太皇侍高坐在主位上,淡淡道:“孤念你入宫两载有余,时过境迁,不知如今心境可有些许变化?”

“回太皇侍大人,并无变化。臣下自入宫之始便受大人恩泽,才能得见皇上。臣下此心此身,全凭太皇侍大人差遣。”徐意山心里如冰雪般通透,立刻像往常一样表了忠心。接着他又补充道:“近来臣下身体略有不适,许久未能向大人请安,心中颇为歉疚,还望大人勿怪。”

戚太皇侍眉间略有舒展:“孤不怪你。你以往每次来请安时都记得祖宗教诲,礼数周全,倒是比有些人强得多了。”

徐意山自然不敢问他话中的“有些人”是谁,料想这其中肯定有司秋那一份,心里对这戚太皇侍今日为何召他过来也有了一定的准备。但令他没想到的是,今次这位大人却不再想同他提过去常提的那些话,而是难得地回忆起了往事。

“孤记得第一次见到你时,你还是穿着身破烂衣裳的御膳房宫人。你可还记得孤首次召见你时,同你说了些甚么?”

徐意山哪里还记得两年前这人曾对自己说过什么,只记得这人在那次召见后便让洛帝“临幸”了自己,升了自己作小侍。戚太皇侍见他面露犹豫之色,有些不快:“顾御侍不记得孤曾经说过什么,或许应当记得你自己曾口出何言?”

“顾御侍曾在此处信誓旦旦――感激孤对你的抬举,说是今后要为孤赴汤蹈火,万死不辞。字字句句,孤可是都记得清清楚楚!”

徐意山被男人突然提高的语调吓了一跳。他看着男人不豫的脸色,想了想,跪了下来,道:“记得,小的……臣下都记得。臣下愚笨,说话慢了些,请大人消消气,切莫为此气坏了贵体。”

戚太皇侍道:“记得就好。孤年事已高,记性早已不如往日,对宫里宫外诸事亦都有些力不从心,全赖汝等出力了。”

徐意山明白了,戚太皇侍这是有要紧的事要交给他去办了!一般意义上的表忠心显然已经不能满足此人,这人搬出自己曾经的誓言便是要完完全全地控制自己。[www.mianhuatang.la 超多好看小说]戚太皇侍作为洛帝的亲生父侍,平日里虽说极少露面,但他知道,这人怕是对后宫的情况了如指掌。自己的一举一动也都在这人的掌握之中,因为在身边服侍自己的小范就是这人派来监视他的眼线。

徐意山不敢忤逆此人,咬咬牙,埋首道:“能为大人分忧,是臣下的荣幸。大人保重身体要紧,其他的事尽管吩咐臣下去做便是。”

男人微微勾起了嘴角,由身边的卢公公扶着站起身,慢慢走到规规矩矩跪着的“顾御侍”身边,赞赏道:“难得顾御侍还保有初心,对孤亦是颇有孝心,孤很满意。”

徐意山只见着一双纯黑缎面绣云纹的锦靴向自己走来,紧接着,有一只保养极佳的手轻轻地放在了他的头上,既冰又冷。华丽而宽大的袍袖拂过了他有些发白的脸颊,亦是带起一阵寒风:“孤前几日一个人去院里赏梅,红的黄的,年年如是。那墙头的堆雪亦是,年复一年,丝毫未有改变。汝岂知,人大不同于花木春雪。人心时时刻刻都在变化,白驹过隙,却不知早已沧海桑田。”

男人似乎是回忆起了什么,眼神并未看着他,而是遥遥地望着几重宫门的方向。褐红的宫墙,琉璃做的瓦,细雪簇簇,雪落无声。停在徐意山头顶的那只手逐渐向柔滑的脸颊边滑去,碧绿的扳指,还有那金的银的手饰,缓缓地从他的眉骨刮下,温柔中带着几丝狠厉的意味。

他听见男人声如古琴,那声音里混杂着殿内浓重的檀香味,端庄厚重,又带着几分岁月的腐朽气息:“顾御侍,孤之前看重你,因此赏了你机会接近皇帝。孤亦十分清楚你与那慕御侍之间非同寻常之情……”

“可在此后宫中,何处能寻得真正不变的情谊?正如孤之前所说,人心易变。”戚太皇侍微哂道,“汝思未变,实则不然。孤以为,慕氏为人愈发品行不端,只识得魅主惑上,却不知善待同侪,对孤亦是欠缺孝顺。其人已变化至此,顾御侍该当如何?”

徐意山心中“咯噔”一下,额角也冒出了细汗――这话是在明示他要去对付慕清迤了。他又怎会不知,自从慕清迤得了圣宠,陷害了王御侍以后,戚妃侍肯定恨慕氏恨得要死。而他作为帮慕清迤举了伪证的帮凶,洛帝又假装对自己颇为宠爱,肯定也是会被戚妃侍记恨在心的。戚太皇侍这次召他前来无非是想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还站在他们戚氏那边――这个老狐狸是要帮戚妃侍离间自己和慕清迤,让他们自相残杀,这样戚氏便可收渔翁之利……

他作为戚太皇侍以为的早已收入囊中的棋子,哪里敢说 “不”字。更何况,他若是敢不答应,那就坐实了他与慕清迤有不同寻常的关系,便会成为整个戚氏的仇人,以后在这宫里肯定会被刁难至死。可他若是答应了,那便是与慕清迤为敌,很有可能不死不休。

为今之计,只有暂时稳住眼前的戚太皇侍:“太皇侍大人,臣下至始至终都只想着为大人分忧。至于慕御侍,臣下会适当提醒他,教他知道自己的身份,还有为人处世的分寸。”

“很好。汝当如何教他?”戚太皇侍问道。

“臣下还未想好,还望大人……指点一二。”

男人的眼中露出几分轻蔑,道:“别想瞒着孤,孤可还记得你伶牙俐齿,聪慧过人。之前你如何待司秋,便怎么对付慕氏罢,一回生二回熟。”

“之前如何待司秋,便怎么对付慕氏”,这话徐意山听懂了,这老狐狸这是想要他去毒害慕清迤。可是之前自己毒害司秋贵侍那件事根本就是莫须有的,是司秋联合吴启坤上演的坑害自己的好戏。徐意山献给司秋的烟叶根本就没有毒,有毒的只是同作为贺礼被献上的烟杆。他自己手上根本没有能害人的□□,这教他如何能顺了戚太皇侍的意?

“臣下或许需要些时间……”

“孤可以等。只是如今皇帝极宠慕氏,怕是会让其留下龙种。孤的亲侄儿戚妃侍入宫多年都未得一子,若是让慕氏抢了先,情势定会不妙――孤可不愿这未来的太子身上无我戚氏一半血脉。”

徐意山应了戚太皇侍的吩咐,心上如压了块巨石一般。害人杀人于他如家常便饭,但要他主动去伤害慕清迤,就不得不犹豫了。就算慕清迤像戚太皇侍所说,早已变得面目全非,可他仍然忘不了那双曾经清亮澄澈的眼睛。

夜已经深了,霞飞宫里下人住的宿房附近连盏宫灯都没有,宫里的侍卫和暗卫也不大爱往这边过来。月色黯然,四周如死水般寂静。

“房大哥,你说慕清迤如今风头这么盛,该如何是好?”黑暗中,徐意山试探着问。

“自作孽,不可活。”房诚几不可闻地轻叹了声,“这宫里,想除掉他的人可不少。”

“你说的人里面……有司秋吗?”

房诚抬眼看了徐意山一眼,嗤笑道:“司秋?活死人罢了。如今这世道,早已不是他再能逞威风的时候。你若想要再往上爬,最要担心的是戚氏,还有多多提防那几个御侍。”

“今天戚太皇侍召我去了,”徐意山想了想,决定最后相信这人一次,“他命令我去害慕清迤。”

房诚在黑暗中了然一笑,随即装作紧张地说:“小山,你可千万别掺和进去,要是坏了淮王的大事可就糟了。你若是一个不慎……那我在这宫里还能倚靠谁去?”

徐意山打了个寒颤,安慰道:“房大哥,我知道你关心我。可是戚太皇侍交待下来的事,岂有不管不顾之理?我只有办好了差事,才能在宫中安身立命,再想办法将你弄到沛王所在的静霭宫去。”

“小山,我知道你对我最好……”房诚语带戚戚,“我对沛王之情,已如中附骨之毒,今生今世再不可得解。为了他……两年前我寻到澜水郡高人,学会了蛊虫之术,想要将那情蛊下在他的身上……”

“什么?!”徐意山装作毫不知他会蛊毒之术的样子,吃惊道:“房大哥你竟会此种邪术?”

“没错,”房诚道,“之前乾阳宫那个叫钟子茗的宫人便是我用蛊虫控制住的。小山,既然你想要害慕氏,不如就将蛊虫种在他的身上……”

“这怎么可以……”徐意山继续惊慌道:“此法伤天害理不说,被洛帝发现了就……”

“不会的。”房诚自信道:“只要不常驱使,中蛊之人便同常人无异。小山,这个‘子母蛊’我先交给你了,你见机行事吧!”

徐意山看着手中房诚塞给他的瓷瓶,其中隐隐有虫翅震鸣之声,微不可闻。他将瓷瓶紧紧攒在手里,无言地听着房诚教他使用方法,从脚底升起阵阵寒意。

78.第七十七章

徐意山不得不承认,最近洛帝对自己似乎是变得“温柔”了些。[www.mianhuatang.la 超多好看小说]

而这所谓的“温柔”,指的只是在床笫之间罢了。以往的每次交/欢,就好像受刑一般,男人非要折腾得他浑身青紫,眼角含泪才愿意将他腿/间的锁头打开。而最近的一两次,那狗皇帝居然在进行房/事之前就主动将那锁头取下,甚至还会故意循序渐进地挑起他的情/欲。

“朕想看你沉溺其中的样子。”说着,只听“咔擦”一声,纯金的环状物和小锁便落入了洛帝掌中。男人将那环状物套在自己的食指上,模拟着抽/cha的动作,俯身在徐意细白的脖颈和锁骨上细细啄吻,闷声道:“这东西上面还有你的体温,真烫真紧。”

“无耻!恶心!”这次的接触比以往都要变本加厉,徐意山索性闭上眼不去看他。但他亦自知无法反抗,只得挑衅道:“你若是要折磨我逼供,何必放下身段取悦我。反正都是□□,你何苦惺惺作态,丢人现眼!”

“你想故意惹朕生气。”洛帝非但没有惩罚他的无礼,反而笑了:“你情愿朕对你凶狠些也不愿……”

“你休想!”徐意山咬牙道:“我就是死……也不会在你面前屈服……”

“是吗?”洛帝用力向前一顶,用看蝼蚁般的眼神看着他:“这世上,还没有不对朕屈服的东西。”

徐意山死死地抓着身下的锦被,不知想起了什么,居然虚脱地笑了。洛帝顿觉这笑容万分刺眼,捏着他的脸颊问:“你笑什么?”

“当然是笑陛下英明神武,弄得臣下好舒服。”

洛帝被他瞬间的转变惊呆了,身/下的动作却不停:“怎么?刚刚还一副宁死不屈的模样,这一下子就被朕收买了?”

徐意山方才那一瞬间是想到了淮王和他的部下才发笑的――那些人是不会对洛帝屈服的。就算他死了,那些人也会替他报仇的。而他自己,被仇人翻来覆去地□□过多次之后,早已心存死意,若不是怀着想要再见十五一面的执念,早就想抛下仇恨服毒自尽了。他心里当然不会对洛帝屈服,只是这卑贱的残躯,他却不想再支撑下去了。

徐意山心里起了些恶毒的念头,自暴自弃道:“皇上爱怎么来便怎么来罢,臣下只求陛下开心。”

洛帝见他如此,觉得本来勃/发的兴致慢慢地有些淡了。他看着眼前少年寡淡的眉目,竟不知自己为何要两次三番地宠幸此人,到底是玩弄还是……

“你以为你是谁?”洛帝不屑一笑,抽身而出,“无色无艺,食之无味,比起朕的慕御侍真是差远了。[三↑四↑中↑文↑网www.mianhuatang.la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若不是留着你还有些用处,朕早将你这犯了欺君之罪的罪人斩处了。”

“谢陛下不杀之恩。”徐意山见他起身整理衣袍,一身龙袍竟是丝毫未乱,好像方才什么事都未发生,一张俊脸毫无云/雨后的放松的神情,甚至还有几分阴郁之色。徐意山心想,还好自己没有想要将房诚给自己的蛊虫下到洛帝身上。皇帝本就是万金之躯,皮肤稍有划破之处便易被发现异常,而下蛊必须要划破后颈的皮肤。更何况洛帝在他面前从不沉迷于情/事,十分警惕。

“你之前说,要招供初入宫时包庇你没有服下束意丸的那位公公。这是你为了保下吴氏生前身边的那个小太监同朕谈的条件。既然如此,今日不如都招了吧。”洛帝坐在桌边,一边看着封密信,一边道。

徐意山楞了一下,才道:“是。”

他心中百转千回,本来早就想好的说辞,临到嘴边却觉喉中生涩。两年过去了,他能记得住的宫人所的公公就只有淮王的属下福公公,此人就是当时真正帮助自己之人;还有宫人所的管事大太监春公公,此人在自己杀死舍友白韵后曾放过自己一马,身上颇有些诡异之处;而最后一个他能记住名字的小太监,便是同慕清迤关系不错的白公公。

那白公公当年听说慕清迤肠胃不适,便给了后者胃药服用,然后那药丸被徐意山拿来用作了毒杀白韵的毒丸的替代品。要让徐意山相信白公公和慕清迤之间有什么牵扯,他自觉是不信的,因为慕清迤当时只是个极单纯的少年。在他肯定不会供出福公公,也不敢拖大太监春公公下水的情况下,只能供出那倒霉的白公公作替死鬼。

“白公公?”洛帝两指夹着密信,目光在烛火明灭中闪烁,“你确定是他吗?朕对这白公公倒还有些印象。”

徐意山硬着头皮道:“臣下没有记错的话,确是此人。当日他们这些小太监依次进宿房监督我们这些刚入宫的少年服下束意丸,我当时并未觉得有任何异常。直到后来,才发现白公公给我服下的是假药……”

“他为何要帮你,并且独独帮你一人?”

“臣下不知。也许是受人所托,想要陷害臣下也有可能,毕竟被发现没有服下束意丸便是死罪。”

“陷害你?”洛帝面上带着一丝诡异的笑容,走到徐意山跟前,捏着他的下巴说:“你何德何能?相貌,出身皆不能入眼,谁会想要费那么大的心思去害你?”

“不瞒你说,”男人虽然笑着,可眼里却是冰的,“慕清迤前几天才求朕将那白公公赏给他作贴身小太监。至于原因……那位公公是他的同乡,自然想要多加照拂……”

徐意山心里一凉,忙解释道:“臣下从不知白公公和慕御侍之间有这种关系,更不会想要因此去抹黑慕御侍。”

“你是不是嫉妒他?嫉妒他比你得宠,所以才出此下策!”洛帝甩开他的下颌,逼问道:“告诉朕,你真正的同谋是谁?真想不到这些日子过去了,你的心肠和从前一样歹毒,丝毫没有变化。”

其实,徐意山从心底里根本不想去伤害和他一同进宫的慕清迤,只是想听从戚太皇侍的吩咐,对他旁敲侧击一下。至于房诚给他的蛊,更是不会想要用在慕清迤身上的。但是现在他既然供出了白公公,就不能管白公公和慕清迤之间有何种牵扯,只能继续咬定此人,不然更会引得洛帝怀疑。

徐意山看着洛帝铁青的脸色,破釜沉舟道:“臣下待慕清迤如亲弟一般,爱他敬他,如何有半分害他的心思!至于嫉妒……”他冷笑一声,“陛下肯临幸他,是他的福分,臣下替他高兴都来不及。陛下升他作御侍,臣下在宫里也有个伴了。那白公公要置臣于死地,慕清迤也许是毫不知情的。”

“爱他敬他……”洛帝恨恨地念着这几个字,脸色更加难看:“你配吗?”

“臣下不配!”徐意山跪在地上,勉力支撑起身体,缓慢道:“臣下敬爱慕御侍也只是曾经……如今只当慕御侍为一般同侪,与他人无二。”

洛帝用漆黑的眸子俯视着他,半晌才道:“那顾御侍心里到底爱谁敬谁?”

“当然是皇上。”

徐意山以为洛帝会冷笑,会狠狠嘲讽他,然而男人只是极平淡地说:“你今天先退下吧,此事容后再查。”

过了几日,碧泱宫传话过来,说慕御侍有些日子没见到顾御侍了,颇为想念,想请他过去饮茶叙旧。慕清迤现在是正得宠的大红人,谁都得罪不起,徐意山只得听话前去。

还没接近碧泱宫偏殿的大门,徐意山就听到了狗叫声,间或夹杂着鞭打的声音。这令他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说!你们当年为何要联合起来害我?”慕清迤手里举着革鞭,微红着眼质问道。他见顾御侍进门了,立刻冲上前来,指着地上跪着的人说:“思书,你看看,你可还认得这些人么?”

徐意山定睛一看,地上这些脖子上拴着狗链的可不都是当年御膳房里的人吗?鄂公公,裴冬,杜晨,卫子俊等等,当年御膳房里的小太监和宫人几乎有一半都在这里了。看来狗叫声就是这些人发出来的。

“你这是做什么?当年害你的……不就只是鄂公公么?”徐意山不禁皱起了眉。

“不,你错了。当年是有个面生的小太监让我端菜给孙妃侍吃,然后孙妃侍就被毒死了,鄂公公只是帮凶之一。我一定要知道那个小太监到底是谁!那人怎么会平白无故就消失了?他们若是不肯招,那这笔账我就算在所有人头上。”

徐意山心下了然,慕清迤这是得了势,想要从头开始挨个清算曾经欺负过他的人。可是裴冬,卫子俊这些人算是他们曾经的伙伴,也应该和那件事没什么关系,慕清迤这么做未免有些过分了。其实他倒也不是真的心疼这些人,只是觉得有些难看罢了。

“你鞭打他们就算了,学狗叫狗爬什么的就免了吧。还有这几个人,他们不可能害你。”

“你怎么知道他们不会害我?”慕清迤握紧了手中的鞭子,指着裴冬说:“他当年在大殿上不肯为我作证,肯定是知道些什么。”说着,狠狠给了裴冬一鞭。

“思书,你帮我打他吧!”慕清迤将革鞭交到了徐意山手上,指着卫子俊说。徐意山刚想拒绝,慕清迤低声在他耳边说道:“我知道你当年和这人关系不错。可是呢,我什么都知道了……关于白公公那件事。”

徐意山静静地看着他,就像第一次认识他一样。慕清迤握着他的手,用力地将他的手指压向鞭柄:“今天这场戏,我只是想让这宫里的所有人知道――谁要是胆敢害我,来日我必将百倍奉还!”

徐意山看着他惨白的脸色,还有眼角的泪光,心道究竟何苦如此。这皇宫莫不是真的是只吃人的兽,吃尽了道义良心,却也吐不出什么渣滓来。他自己倒是早就没了心,只是可惜了慕清迤……想明白一切后,他淡淡地笑了:“好,我帮你打他。”

不轻不重的一鞭下去,卫子俊疼得在地上打起了滚,一个碧绿通透的物什从他的衣襟滑出,落在了光洁的地面上。

慕清迤看清楚那是什么东西,二话不说就要上前去踩碎它。徐意山想起这玉佩是卫子俊的最为珍视之物,想要拦,却晚了一步――

碧玉被捡起来摔碎了。

“宁为玉碎。”又过了几日,徐意山看着病床上的卫子俊,淡淡道:“将你从慕清迤那里救出来可花了我不少心思。这些年我身边没个真正可靠的人,你要做的只是比小范和化雨更忠心一些。”

卫子俊含着泪连连点头。

徐意山忽然觉得,他之前想让白公公作替死鬼,而白公公又恰好和慕清迤有联系这件事,仿佛是冥冥之中的天意。他甚至从这天意中,由心底最深处生出些既悲伤,而又隐秘的快感。

79.第七十八章

戚太皇侍说,平日里都是孤家一人赏梅,时常觉得寂寞。[www.mianhuatang.la 超多好看小说]不如让皇帝的那些君侍们都来陪陪孤,特别是将刚满三岁的大皇子抱过来,以享天伦之乐。

“孤念着,过些日子就要入春了。到那时,这御花园里必不再是寒梅一枝独秀,百花争艳,俗气得很。”宫里的太监总管卢公公赶紧上前一步,用手中的拂尘为正说话的尊贵之人拂开眼前挡路的一枝白梅。眼前的曲径边上堆着厚厚的雪,□□曲折,青砖湿滑,戚太皇侍偏偏要在这种天气赏花,众人却也不得不奉陪。

“梅之高洁非其他俗物可比,百花争艳又如何?还不是比不过那一枝独秀。宁祥宫里还有这御花园里的梅花开得这样好,必定是承了太皇侍大人您的福泽。”戚妃侍亲热地挽着自己的嫡亲叔父,两人并排走在花园小径的最前面,身后跟着几个宫人太监。他们随侍的宫人太监后面跟的是今日专程前来作陪赏花的御侍分位以上的君侍们。君侍们三三两两地走着,各自身后也跟着一个或两个随从。

一直走在徐意山身边的是叶御侍,兵部侍郎嫡出的三公子,名为叶霍。徐意山跟他的交情不算深,但念在此人曾经在自己被打入冷宫之时说过好话,便由着他拉着自己絮叨了。更何况,他如果想要在后宫运筹帷幄,是需要叶霍这样的“朋友”的。

而更妙的是,他手上还握有这位“朋友”的把柄――当年司秋贵侍的生辰宴上,他将叶公子和一位六部官员之间的暧昧互动看得清清楚楚,记忆犹新。

“顾御侍,你们霞飞宫的司秋贵侍连今天这种场合都不出面,莫非真如传言所说……”叶霍试探着问。徐意山上次见到此人,还是在除夕夜宴的时候。这些日子不见,他似乎是又长高了些,依旧是乌发高束,神采英拔,颇有朝气。不愧是众人口中“气质独特,七窍玲珑”的叶御侍。

“我虽然和司秋贵侍身处同宫,但对于他,并不了解。”

叶霍撇撇嘴,低声说道:“我们之间何必如此见外。(wwW.mianhuatang.la 无弹窗广告)还记得上次我怎么和你说的么?司秋得势的时候,我们兰璇宫受了他的招揽,从此以后便都是自己人了!”

“你如此想是好事,然而难保其他人和你有同样的想法。”徐意山看他一眼,才继续道:“那人得势之时,我霞飞宫,你兰璇宫,甚至是不问世事的嘉禧宫的君侍们,都受了他的招揽。可如今他被皇帝冷落了,下面的人难免会蠢蠢欲动。”

“你说的也是。如今慕氏受宠,怕是会代替司秋成为一派新的势力。你说,司秋贵侍和戚妃侍能容得下他么?”

徐意山心想,容不下也得容下,这宫里的风云变幻就是如此――若是暂时没能改变,就只能容忍。他不禁看向斜前方慕清迤的方向,那背影还是那么瘦弱,纤细的身子裹在厚重的狐裘大麾里也完全不显胖。因为角度的关系,徐意山只能看见他的小半张脸,脆弱地藏在领部的一圈白狐毛里,比周围的一切都要白上几分。当真是玉琢冰雕,惹人怜惜。

“他和冷皇侍是越来越像了。”徐意山轻叹了句,难辨喜恶。眼前白梅灿灿,随风飘落,合着落雪落到众人的发间和衣上。徐意山见有雪花沾湿了慕清迤长而翘的羽睫,不由得多看了几眼。可当他的视线继续往下,看到沾着雪花的华贵的狐毛领和刺绣袄袍时,很快地移开了视线。

叶霍将他难得的略有变换的神情尽收眼底,暗自笑了:“这两人究竟谁先会有动作呢,真令人期待。”

“其实这些日子洛帝也经常召这顾御侍过去,只是不如召见慕氏来的勤罢了。如今冷皇侍去世了,司秋颓靡不振,戚氏一如既往想上位,然而却是新人得宠。后位悬空,这宫里究竟谁主沉浮?就快有好戏看了……”

赏过了梅花以后,众人便跟着戚太皇侍依次入殿内宴饮。

令众人没想到的是,许久未露面的司秋贵侍居然等在殿里,怀里还抱着大皇子燕云臻。男人静静地坐在案几后面,脸色灰败,难掩倦色。他身上瘦骨如柴,整个人不见半分从前的艳厉妩媚,风流神采,如同被酒色掏空的楚馆小倌,病怏怏的。

徐意山心道,此人怕是毁了。

可是,为什么?患病,不至于此。若是真的闭门礼佛,更不该是如此情状。再看向他怀中的孩童,粉雕玉琢固然可爱,但浑身上下都透着股古怪之气。这孩子同司秋长得十分相似,连神色都相差无几,只是目光沉滞,全无孩童该有的天真可爱,更像个不会动也不会笑的布偶。

“太皇侍大人,本君近来身子不适,实在受不得风寒,便带着臻儿提前在此处等候诸位。”

“你倒是有孝心。来,将臻儿抱来给孤看看。”戚太皇侍接过大皇子,心里不禁有些心疼。他纵是再不喜司秋此人,可这孩子毕竟是他的亲皇孙。何故每次见着这孩子,竟一次比一次心惊。这人是作的什么孽!

“臻儿,对孤笑一个。”

理所当然的,没有任何反应。

戚太皇侍又逗了一会儿,还是没有任何回应。他拧眉厉声对司秋道:“这孩子是聋了还是瞎了?孤上次所说,让你将霞飞宫原先的教养宫人全部换了,你可有照做?”

“臻儿既没有聋也没有瞎,他只是困了。”司秋淡淡道,唇边挂着一丝诡谲的笑意。

“你若再执意如此,孤看你这父侍也不必做了!在座的其他每一个人,都比你有资格成为大皇子的父侍!”

宴会不欢而散。

深夜,霞飞宫锦枫殿。

司秋没精打采地斜倚在龙凤榻上,手里松松地握着他那只纯金雕花的细烟杆,专心致志地吞云吐雾。暖阁内烟雾袅袅,依稀可见榻上还坐着个孩童,榻边也候着个看不清面目的下人。

“臻儿,告诉本君,美是什么?”

“是毁灭。”一个稚嫩的声音答道。这声音吐字尚不清晰,其中毫无情感可言。可以想象,声音的主人此时应当也是面无表情的,如同只会发声的人偶。

“幸福是什么?”

“是欺骗。”

“爱是什么?”

“是灭亡。”

脆生生的声音,一问一答,行云流水般,好像他生来便是回答这些问题的。司秋满意地笑了,捏着自己儿子的下巴说:“不错,教养宫人听了本君的话,将你教得很好。你记住了,今生今世都不要爱上任何人。”

说罢,司秋面上倦意更甚,对榻边站着的人说:“房诚,你之前带给本君的这些烟叶,好是好,就是用过之后极易犯困。而且,本君好像已经离不得这玩意了……”

房诚在浓重的烟雾中偷偷勾起了嘴角,回答道:“好东西向来如此,让人欲罢不能。您不是说,这些东西能教您忘记烦恼么?”

“忘了又如何……那人还不是好些日子没来看我了……”

房诚唇边的笑意愈发不屑:“淮王殿下兴许是有些忙碌呢?您要是继续这样下去,他便更没有理由来看您了。”言下之意便是,那人只是利用你的身份而已,若是你再继续一蹶不振,便更没有什么利用价值了。

司秋面上泛起几分悲意,如枯骨般的手指越发冰凉:“本君知道。你只需要告诉我,接下来我该如何做?”

“现在宫里的形势是,慕氏最受宠,顾思书次之。戚太皇侍已经命令顾思书去害慕氏了,想要挑起两人之间的矛盾,可是顾思书那小子一直犹豫不决。其实他们之间只是欠缺点火候,我们只需要添柴加火,创造个小小的契机挑起他们之间的争斗就可以了。”

司秋贵侍缓缓吐出一个烟圈,眯起眼道:“就按你说的做。”

几日后,一直在徐意山身边服侍的的贴身宫人小范――

浮尸碧泱宫。

80.第七十九章

徐意山看着眼前已经被湖水泡得发白发胀的尸体,一时间竟是难以将之与不久前还活蹦乱跳的人联系起来。(www.mianhuatang.la 三↑四↑中↑文↑网)

小范此人,是跟在他身边最久的人,虽说是戚太皇侍安排在他身边的眼线,却也没做过什么伤害他的事,甚至还在他落难的时候对他不离不弃,还向他坦诚过身份。徐意山想起当自己还是个小侍的时候,小范最喜欢在院子养花,逗猫,还做得一手好菜。身边好好的人就这么没了,这明摆着就是针对于他,甚至可以说是暗地里对戚太皇侍的一种挑衅。

“思书,若我说这事不是我做的,你信吗?”慕清迤的脸色也很难看,“这明摆着就是想要陷害于我。你想,我若是要害你身边的人,怎么可能明目张胆地让他在我这里淹死?”

“你说的不无道理。可是,小范为什么会私自离开,还偏偏去了你的宫里?而且他明显是被人故意推进湖里淹死的。”

“万一是他自己想要寻死呢……”

“你别说了。”徐意山有些烦躁地打断他,“现在疑点就在于他为什么会忽然出现在碧泱宫里。不是你叫他来的,那会是谁?”

自从与慕清迤私下讨论未果之后,徐意山就一直想尽办法搜集证据,顺带着反复研究小范的尸首。其实他一直觉得这事不像是慕清迤会做的,那人没这么傻……可是自己搜集的证据却又偏偏都将矛头指向这个自己曾经一直护着的少年。对于下一步该如何做,他知道自己不该犹豫,可仍是没有立刻动手。

他在夜里问自己,还在等什么?

连日的奔波令徐意山不仅觉得疲惫,还意外染上了风寒。不知怎地,他竟有些期待能用这种方式再见到那个陆太医。

得了个两人独处的机会,徐意山便直截了当地对他说道:“陆太医,我现在知道了一些事,马上要做个重大的决定。这个决定对淮王的计划也很重要。在做决定之前,你能不能帮我转达给殿下……咳咳,我想要见十五最后一面。”

陆太医道:“御侍今次虽说病得不重,可是一切都要等病好了再说。微臣虽然不知道十五是谁,也不一定能联系得上殿下,不过会尽力转达您的意愿的。”

“那就谢谢你了,陆太医。”徐意山诚恳道。

陆远涯见他一脸满足的神色,微微叹了口气。[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cc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是夜,宫中太医院西北角药房的暗室里,似偶尔传来几句极低的人语之声。

“殿下,他说他想见您。”黑暗中,真正的陆远涯开口道――他就是今天为徐意山看诊的陆太医。

“是么……”另一个声音低低地问,“他有说为何想见本王吗?”

“呃……准确地说不是想要见您,”陆远涯尴尬道:“他想见的是您其中的一个身份,就是那个‘十五’。”

淮王哂笑了声,问:“十五就那么好?本王怎么不觉得。”

陆远涯心道,自己吃自己的醋,您也是厉害。他又想了想,还是将一直憋在心里的话说了出来:“殿下,恕臣斗胆直言,您当时就不该用那个身份去招惹徐公子。您身上的毒那么厉害,平时心绪有较大起伏时都会毒发,更何况是动情动/欲呢?”

王爷果然不高兴了,冷声道:“本王的身体自己最清楚不过,更何况本王还跟你学过一段时间的医术。”

“就算如此,您也在众人面前发过誓,一切以您的身体和大计为重。我们这些人,就是看重了您当初的决心才会誓死追随您的。您这么多年都咬牙坚持过来了……”

“知道了。”淮王握紧了身侧的拳头,“本王当初选择化身为‘十五’,只是想护他安全到达淮水郡,继续为本王效命。本王前段时间告诉他十五未死,也只是因为在替他看诊时发现他心存死意,想要给他个活下去的理由而已。总而言之,一切都只是因为本王不想失去他这颗重要的棋子罢了。”

陆太医被他说得哑口无言,过了半晌才道:“殿下英明。”

“只是……本王现在右手的毒素已经过了手腕了,时间不多了……”燕安淮在黑暗中看着自己手心,如往常一样空无一物:“你说,本王还要去见他吗?”

“殿下想见就见罢。”反正也是见一次就少一次了,陆远涯在心里叹了口气。

“可是本王不想用‘十五’这身份去见他,本王想堂堂正正站在他的面前。”淮王语声坚定,却突然话锋一转:“想当年本王将他们一家人从塞外救回来之后,他跪在本王面前求本王送他进宫去复仇,本王知道拦他不住就答应了。早知如此……”

“殿下,您冲动不得啊!”陆远涯急道,“一招不慎,满盘皆输。您若是让他知道您的真实身份,徐公子定会愤怒于您一直以来的欺骗,这将会对我们的计划不利啊!”

“更何况,您既然给了他希望,又何必亲手去打破呢?”

“你说得没错。”淮王笑了笑,“你放心吧,本王知道该怎么做。”

过了几日,前来看诊的陆太医亲口告诉徐意山,淮王同意他和十五见面了。

徐意山听到这个消息,只觉这些日子以来自己的坚持没有白费,脸上也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平静下来以后,他又忍不住猜想十五的模样,会不会真的和他之前易容的夏御侍的样子有几分相似呢?其实不管十五是英俊还是丑陋,他自问都不会介意于此。

“要是十五还是易容后见我,不肯给我看他的真容怎么办?”徐意山想起那人行事神秘,略有担心。过了一会儿,他才想起他有个能识破易容的宝贝――穿云镜。他上次使用这宝镜的时候将宫里君侍们都看了一遍,之后便再没用过了。如今想来,今后应该多找机会用这宝镜。他还记得那嘉禧宫的常御侍跟自己说过关于这镜子的秘密。

午夜时分,徐意山依照约定来到了霞飞宫下人们住的宿房附近。他将穿云镜藏在袖子里,感到自己的手指一直在抖个不停。夜间的雪比白天下的更大了些,他在廊下的阴影处冻得直跺脚,全无心思察看四周的情况。

忽然,他感到有人从身后抱住了他,一个熟悉的声音低低地问他:“冷吗?”

“不冷。”他刚一说话,就感到自己眼眶湿热,用了好大力气才将眼泪憋回去。身后的人紧了紧他身上裹的披风,调侃道:“一想到我就不冷了是吧?”

徐意山刚要反驳,那人就用食指轻轻压住了他的唇,温柔道:“跟我进屋里去。”

他们刚进一间黑漆漆的宿房里,徐意山就忍不住抓着他的衣袖道:“我想看看你的脸,将蜡烛点上吧……就一会儿,没人会发现的。”

有着高大身形的男人顿了顿,才道:“好。”

烛火微明,一张陌生的普通男子的脸出现在了徐意山面前。

“十五,是你。”他轻轻唤道,语气中难掩失望。

十五自然知道他为何如此,语声涩涩:“不是我不想给你看我真实的样子,只是我自己的脸在上次的意外中被烧毁了,今后都只能用易容后的脸生活。”

“没事的,我不嫌弃你!”徐意山赶紧道,“无论你是谁,无论你是什么样子,我都,我都……”

十五笑了:“你都什么?”

徐意山心道现在不说只怕以后都没机会了,心一横,开口道:“我都想……和你在一起。”

“无论我是什么样子吗……”十五伸手摸他的脸,“那你长的什么模样?你之前说你的真容很好看,是不是在骗我?”

“你别转移话题!”徐意山有些气愤地将他的手挡开,“我说我喜欢你,那你呢?”

十五垂下眼道:“我们不能在一起。”

明知这是事实,徐意山还是有些不甘心地道:“为什么不能在一起?你是不是嫌弃我,嫌弃我被那狗皇帝……”

徐意山自己作为一个有洁癖的人,都非常介意洛帝将自己强bao了,所以理所当然地认为十五会因此嫌弃他脏。

“不是。”十五低声道:“是我不够好。我在这世上活不了多久,怕耽误了你。”

“为什么这么说?”徐意山心中一凉,“你是怕淮王交给你的任务太危险,随时可能丧命吗?”

十五点点头,伸臂轻轻拥住了他,“我这条命不属于我自己,不知道能不能坚持到事成那一天。你和我不一样,要每天开心地活着。”

徐意山道:“我在这宫里没有过开心的日子,知道你死而复生的消息是让我最高兴的。对了,十五,你说殿下之前为什么要骗我说你死了?”

十五看着他的眼睛,道:“他没有骗你。所有人都以为我死了,我也一度以为我自己死了。直到后来,我才发现我活着。”

徐意山觉得自己似乎没有听懂这段话,不过他现在完全沉浸在了重逢的喜悦中,没时间去计较这些。他眼中带着一丝狡黠,拉着十五的手说:“我有个礼物要给你,你先把眼睛闭上。我没有让你睁眼的话千万别睁开。”

十五答应了。徐意山让他坐在简陋的小床上,先是偷偷亲了他的嘴唇一下,如蜻蜓点水,一触即离。然后,他拿出了早就准备好的宝镜――

在镜中,他看到了一个他这辈子都想象不到的会看见的人。

81.第八十章

竟然是他!

徐意山难以置信地看着手中宝镜里呈现出的男子的面容,反复确认了三次之后才相信眼前自己心心念念的人居然是……那个令自己早就有些不满的冷血王爷!

他心里存着许多疑问想要立即问个明白,但他此时一心想着绝不能让淮王发现自己已经知道了这个天大的秘密——胆敢这样骗他,他一定要让这人付出惨痛的代价!

于是,他尽力稳住呼吸,将手中的穿云镜迅速藏了回去。[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棉_._.花_._.糖_._.小_._.說_._.網<<<$www.mianhuatang.la]他感到自己的双手又开始不可抑制地发抖,过往的片段不由自主地不断地在脑海里重现,令他时而清醒,时而又有些茫然不知所措。

十五似是发现了他的异样,想要睁眼,徐意山下意识地一挥衣袖,用袖风将蜡烛灭了,干瘪瘪地掩饰道:“有人过来了。”

“别怕。”十五安抚性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起身去窗边察看。徐意山默默感受着他还留在肩上的温度,想到之前这人表现出的种种温柔,只觉一切都是骗人的假象。

“我要回去了。”黑暗之中,他用一只手紧紧地捏着自己的另一只手,想让自己镇静下来,“我不能离开太久,下次再来见你。”

“你怎么了?”十五伸手去拉他的手,“你的手怎么比之前还冷?”

徐意山为了不让他发现更多自己的异样,只能一字一句道:“我只是在为我们终究不能在一起……而感到难过。若是再待得久了,我就离不开你了。”

“嗯,那你去吧。”十五似是接受了这番假的不能再假的说辞,什么也没做就放他走了。只是当他看着徐意山离去的背影时,忍不住捂住嘴低低地咳嗽了起来,手心里的湿热同往常一样——令他无奈地记起了自己的真实身份。

“他好像是发现了什么。”王爷有些落寞地自言自语,随后脸色便阴沉了下来。

“为什么会是他?”独自走在黑夜里的雪地上,徐意山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像是掉进了深不见底的冰窖里。纷扬的飞雪和寒风包裹着他,这世上好像又只剩了他一个人。

若说这世上有谁是他最不能容忍自己爱上的,除了那挨千刀的皇帝就是曾经骗过自己的淮王了。[www.mianhuatang.la 超多好看小说]这个男人曾经骗自己十五死了……不对,这人明明就是十五,却编造一个又一个的谎言玩弄自己。他是想看自己的笑话吗?

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回寝宫的,但他躺在床榻上的时候,只觉得天旋地转,四周浓墨般的黑暗似乎快要将整个空旷的宫殿吞噬。他将自己埋在厚厚的被子里,想要通过沉默的发泄,来让自己的心重新变回一块无坚不摧的顽石。

但他的心早就不是石头做的了——进宫之后的经历改变了他太多太多。此时的他,震惊于十五是王爷,失望于十五是王爷,但更加愤怒于男人的欺骗。仔细想来,十五和淮王真的有很多相似的地方,他也并不是完全没有感觉到,只是一直不敢往这个方向去想,甚至在逃避这个事实——总而言之,是他自己愚蠢。

“不能容忍……”徐意山在狭小的空间里握紧了拳头。如果说之前的他是靠着对十五的挂念而活着,那么现在的他心里重新燃起了对复仇的渴望。他想要好好活着,向伤害、欺骗过自己的人复仇!毫无疑问的,这新的渴望里包含着对洛帝的仇恨,也新增加了对王爷的恨意——他很想看这两人斗个你死我活,最后两败俱伤。

而他需要做的,就是在宫里拥有更多的权力,这样他才能掌握更多信息,不再只是被人玩弄,而是可以暗中操控一些人和事,以达到自己的目的。为了这个新的目的,他决定付出一切,从此不择手段!

至于十五……他就当这个人已经死了。这个人曾经做过的一切,说过的一切,他的音容笑貌,对自己来说都不过是水月镜花。与此同时,过去的徐意山也已经死了,他要让自己彻彻底底忘记自己是谁。从明天早上开始,他只有一个身份,那就是礼部侍郎家庶出五公子顾思书,那个生来卑贱却一心想要往上爬的顾御侍!

第二天一早,当徐意山睁开双眼的时候,觉得一切似乎都和从前不一样了,连四周流动的空气都变得清新和冷冽了许多。窗外的大雪从昨晚一直未停歇,他却不再感到刺骨的寒冷。他的身体里像是有一团火在烧着,有什么东西无时无刻不在撞击着他的骨肉,却找不到出口。

这令他不禁有种强烈的预感——这团火焰最终是要和他同归于尽的,在不久的将来,这宫闱里里外外也许将是一片灰烬。

他想起上一次有同样的感觉的时候,还是知道自己的亲弟被流放的暴徒轮jian致死的时候。那个时候,他觉得自己好像一夜之间就长大了,却没有想到这皇宫里短暂而虚假的温馨又让他成为了对人性抱有幻想的傻瓜。

他意识到自己错了,从现在起想要拼命改正——

那就让一切从处理小范的死这件事开始吧。

“皇上,如果我请求宫里的掌刑司介入我的贴身宫人被人害死那件事,您会答应吗?”一番云/雨之后,趁着洛帝心情不错,徐意山趁机提出了自己预谋已久的请求。

其实洛帝最近心情一直是很不错的,大概是因为“顾御侍”不像之前只知道一个劲儿地反抗自己了,虽然还是不怎么热情,不过总比单方面的强迫要好得多了。既然如此,那他也可以暂时将“顾御侍”曾经犯过的错事都放在一边,好好享受征服的乐趣,反正要抓出幕后之人也不急于一时。他却不曾多想,自己临幸此人的初衷明明只是想要折辱他。

“掌刑司?你查出来是谁做的了?或者说,是朕的哪位君侍做的?”洛帝懒懒地问道。最近的几次交/欢里,他已经习惯脱衣了,所以此时他正躺在床上闭目养神。

徐意山自知洛帝极宠慕清迤,自然不敢直言是谁,只道:“不瞒陛下,臣下曾数度观察贴身宫人小范的尸首,发现其十指中有两指的指甲被人整块剥掉,十分残忍。而臣下又在小范的遗物中发现一封遗书……”

“遗书?给朕看看。”洛帝瞬间来了兴趣。

徐意山忍着身体的不适,爬下床去将遗书呈上,解释道:“这上面说,前朝有一种盛行宫闱的巫蛊之术需要人的指甲作为媒介。那人想要用此法害臣下,可是无法取到臣下的指甲,便打起了臣下亲近之人的注意。而臣下的亲近之人……除了陛下,也就是在臣下身边服侍的人了。虽然比用臣下本人之物效果差些,但也能起到害人的功效。”

“所以就有人暗中联系小范,想取他的一两个指甲行巫蛊之术,小范自是不从。可是他又受了威胁不敢将此事告诉臣下,只好先将遗书写好,想着若有一日自己被害,臣下也能凭此信替他找回公道。”

“这遗书真是你那宫人写的吗?”洛帝将信将疑,问:“字迹已经对照过了吗?巫蛊之术是否确有其事?”

“字迹已经对照过了,确实同小范的字迹一样。臣下可以将此书交给掌刑司再辨真伪。至于巫蛊之术,臣下建议由掌刑司派人去各宫各处搜查一番,若是不能发现蛛丝马迹,便可证明诸位君侍的清白。”

洛帝笑了,“你想得太过简单。你那宫人死了有些日子了,说不定巫蛊之术早就行过了。而且人的指甲太过细小,哪里这么容易被找到?”

徐意山胸有成竹地说道:“若是已经行过了巫蛊之术,为何臣下还好端端地站在这里?况且就算是指甲没了,那人想行巫术肯定不止一次两次,会有其他赃物留在宫里的。”

“也罢,就依你一次。”洛帝有些疲惫地摆摆手,“不过是个小小宫人,想不到竟让你如此上心。巫蛊之术害人不浅,朕向来最厌恶后宫有人以此滋事,这次彻查之后估计没人再敢使用此法了,倒是能清净一段时间。”

“多谢陛下。”徐意山眼中露出一抹欣喜之色,赶紧在床边跪谢。洛帝见他难得地温顺地低着头,长发有些凌乱地束着,纤细的脖颈弯出一个优美的弧度,露出一小截如玉般雪白的肌肤,不由得又来了些兴致。他伸手缓慢地抚摸着那片肌肤,从衣襟处往下伸去……

“皇上……”徐意山低低地唤了声,绷紧了身子。他觉得洛帝似乎很喜欢自己这种欲拒还迎的态度,否则以自己这张脸的姿色,怎么可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受到临幸?

男人果然对他的反应很受用,将他从地上扶起来,准备进行新一轮的征伐。徐意山低着头钻进被子里,心中无悲无喜,只是麻木地承受着一切。

“陛下,您说……”感觉到洛帝已经完事了,下一步就是要赶他走了,徐意山赶紧从眼角挤出一滴眼泪,装作既满足又患得患失的模样说道:“您如今对臣下这样好,是不是招来了别人的嫉妒,所以小范他才……他们是不是觉得臣下地位低下,所以可以随意欺负?”

洛帝愣了半晌,站在床边看了他一会儿,突然“哈哈”大笑了起来:“顾御侍可千万不要自作聪明,不小心忘了自己本来的身份!”

徐意山感到自己手背上的皮肤终于是被自己掐破了。

82.第八十一章

掌刑司接到了圣旨,便立刻奉命对后宫中有人用巫蛊之术害人一事进行彻查。(wwW.mianhuatang.la 无弹窗广告)一个接一个的宫殿搜查过去,一直毫无所获。岂料,最后竟在碧泱宫的慕御侍的寝殿中发现了用陶土做成的粗糙的人偶。这人偶身上穿的正是顾御侍最爱穿的天青色的衣物,手臂上还用丝线缠着个绣花锦囊,锦囊中装的正是两片人的指甲。

结合小范留下的遗书里的描述,还有仵作之前验尸后留下的记录,掌刑司认定慕御侍有用巫蛊之术陷害顾御侍的嫌疑。因为此案涉及到目前最受宠的君侍,掌刑司便将判案权交到了皇帝和戚太皇侍手上,并没有及时捉拿犯案者归案。

那日,在掌刑司的人搜查碧泱宫的时候,慕清迤恰好被戚太皇侍召去陪后者下棋。当他晚上回到自己宫里时,才得知竟然出了这么大的祸事。

慕清迤一时间又惊又怒,坐立难安。可是他哭都哭不出来,只是整日食不下咽,到了晚间也不能入睡。他从未有过如此想见洛帝一面的时候,可是男人根本不理他,也不翻他的牌子,这令他不禁有些心灰意冷。

一直在他身边伺候着的宫人阿青见他这幅失魂落魄的模样,不禁急道:“主子,您要是继续这样下去,那害您的人就已经赢了,而您将永无翻身之日!”

“是他害的我么……”慕清迤披头散发地坐在床上,颓然道:“我虽然恨他,却不愿这么早就和他撕破脸,只想着今后暗中捅他刀子。可他却用如此阴险的法子害我,不惜牺牲自己贴身宫人的性命,真是让我好生意外……”

阿青一边为他绾发,一边道:“您难道还对顾御侍抱有幻想吗?你们从来都只能是敌人,哪里能是朋友呢?”

“我明天要再见他一面,我要他亲口承认是他害的我。然后,我便要让他知道我不再是过去的我了。”

翌日清晨,起了个大早的慕清迤蹲坐在碧泱宫正殿露台后面的湖边,呆呆地望着花园中心结冰的湖面。

小范就是在这湖里被淹死的,遇害的时候湖面正好没有结冰,不像现在是倒春寒,春寒料峭,春雪如席。

徐意山一走进园子,就看见叫自己过来的人独自蹲在湖边,一动也不动。那人依旧穿着雪白的狐裘大麾,和漫天的雪花还有四周的雪景融在一起,就像一座生在在雪地上的雕塑。他撑着油纸伞走近前去,让慕清迤瘦弱的身子完全笼罩在纸伞的阴影下。

“为什么?”慕清迤忽然抬起头问道。他今日没有梳任何繁复的发式,只是在头顶挽了个乌黑的发髻,白皙的脸蛋,光洁的额头,依稀有几分刚进宫时那个清秀少年的模样。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mianhuatang.la

徐意山看着他湿润的发髻,沾着水珠的睫毛,还有冻得发紫的嘴唇,微笑着将手中的纸伞移开,“你问我为什么?不是你先害小范的么?”

慕清迤伸出如冰棍般的手指,死死抓着他握着伞柄的手,“我说过,小范的死和我毫无关系,是你想用小范的死陷害我。”他慢慢站起身来,凄声道:“顾思书,你还记得你曾发过的誓吗?你说你喜欢我,若是骗我就会断子绝孙!可是你现在不仅爬上了皇上的床,还用这种阴毒的法子害我!”

“没错,我是曾经这么说过。”徐意山望着眼前的冰湖,淡漠道:“那时候洛帝还没有宠幸我,可是现在不一样了。不是我故意要和你争宠,只是不得已而为之。你要知道,皇宫就像这深不见底的湖泊,我们都只是沉浮在湖里的一叶小舟罢了,或升或沉,身不由己。而皇上的宠爱就和茫茫的湖水一样,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你若是能收敛些,何至于此?”

“你说的都是借口!”慕清迤冷笑道:“我早该看透你,你不过是个追逐荣华富贵的小人。我真不该给你第二次骗我的机会,早该在你当年抛弃我当了小侍的时候就看清一切!为何我还要再信你,我真是蠢!”

“无论你信不信我,我都没有害过你。”徐意山将他抓着自己的手指一根一根地从自己手上扒开,坦然道:“小范在遗书里清清楚楚写着是你要害他,我只是为他讨回公道罢了。至于你,为何至今仍不知悔改?”

慕清迤终是再忍不住,抬手狠狠给了他一耳光。清脆的耳光声回荡在空旷的雪地间,似是将不远处树枝上的堆雪都震落了些许。

徐意山摸着自己脸上滚烫的指痕,居然觉得有些好笑。他挑眉问:“就这样?”

“打你这第一下是为你当年背信弃义,这第二下……”徐意山捉住慕清迤再次抬起的手,冷声道:“该还的都还请了,上次我去你那里要来卫子俊的时候,不是都说得好好的?”

“你永远都还不清!”慕清迤用尽全力想挣脱他的手,喘着气道:“我真不该心软的。你上次不过是去我那里亲手为我做了一顿难吃的饭,我便将那个宫人交给你了。可你欠我的,何止是一顿饭、一个耳光而已!”

“你欠了我一辈子!”慕清迤见挣扎无用,索性停了下来,一张小脸上满是汗水,“我本来不打算恨你了,是你逼我的。”

徐意山放开了他,讽刺道:“我欠了你一辈子,那谁又欠了我一辈子?莫要再为犯过的错事开脱了,过几天好好去掌刑司认错吧。”

慕清迤不知道顾思书为何突然会变成这样――如此地不讲道理,亦如此地冷血。他方才装可怜想让这人放自己一马的计划也失败了,这下心知多说无益,只得铁青着脸看着面前的人。是的,他之前装模作样地抱膝蹲在雪地上看了那么久的雪,又提起他和“顾思书”之前的纠葛,只是想让这人同情自己,在洛帝面前为自己说说好话――

这一次是他输了,他认栽。但他会想办法补救,绝不会有下一次!下一次,就是顾思书求自己的时候。

徐意山见慕清迤阴着个脸一直盯着自己看,伸手轻轻捏着他的下巴道:“有什么好看的?我自问长相入不得人眼,也难得你喜欢我这么久。”

慕清迤狠狠将他的手打开,说:“你就当我之前瞎了罢。”

“可你明明没瞎,”徐意山再次伸手,将手掌抚上他的眼睫,感受着手心的颤动,“这双眼明明又大又亮。我从前最喜欢你的眼睛,因为和我弟弟的很像。洛帝……也是最爱你的眼睛吗?”

“不,不对。”他刚说完就否定了自己的猜测,“你浑身上下和冷皇侍最不像的地方就是眼睛了,那人明明有着一对极美的凤目。你说,当洛帝看着你的眼睛的时候,他还会凭着你想起死去的冷瑜君么?”

“你为何不去死!”慕清迤低吼着想推开他,却被徐意山一把抱在怀里。他的牙齿磕在了对方坚硬的胸膛上,这令他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冷吗?”徐意山将他的头按在自己怀里,想起那人也曾这样问自己,霎时间觉得有些累了。可是他想做的事情还没有做完,想要得到的东西也还没有得到,怎么能这么快就感到累呢?

“我很冷!”慕清迤觉得自己的双腿都在打颤,“明明知道有眼线盯着我们,你还敢抱我。看样子你是疯了,可我还没疯。在这里站着太冷了,求求你放我走吧!”

徐意山却只是在他耳边吹着热气:“其实我知道小范不是你害死的,不过样子还是要做的。只有你这么傻,才会觉得是我要害你。”

慕清迤觉得自己快要被他的反复无常给逼疯了,“不是你还会是谁?等我今后慢慢跟你算这笔账!”说完,他使劲从徐意山怀里挣出来,蹒跚着走到不远处的红梅树下面,折断了一根梅枝拿在手里。他停下了片刻,才朗声道:“顾思书,不管你还有什么话要说,从今以后,我们就如同这根梅枝,恩断义绝!”

徐意山看着在他手上折成两断后,又被狠狠扔在雪地上的红梅枝,静静地没有说话。等到慕清迤走了以后,他才弯腰下去捡起梅枝,用两指拈在手里,着迷地嗅着梅花的淡淡的清香。他将自己的唇遮掩在梅瓣后面,不知怎地,竟然笑出了声。

就在慕清迤被召去掌刑司那日的夜里,洛帝意外地翻了顾御侍的牌子。

“你满意了?”和这句饱含怒意的问话一同到来的是踹在胸口的狠狠的一脚。徐意山似毫无痛觉地从地上爬起来,满脸无辜道:“臣下也想不到这事竟是慕御侍做的。陛下,念在曾经的情分上,臣下愿代替慕御侍受罚。”

洛帝被他气得又给了他一脚,“朕看你还真是忘了自己是谁。有些能耐了啊,今日戚太皇侍还在朕面前说你的好话。你是不信朕随时可以办了你?”

徐意山心道果然出力帮戚太皇侍办成了事,那个男人就会暗中向洛帝施压。在皇帝完全并不信任自己,也谈不上多喜欢自己的情况下,他只能像以前一样暂时投靠戚太皇侍。

“不是这样!”徐意山使劲在眼角挤出两滴眼泪,“臣下也只是一心想为被害死的小范讨回公道,才会请求掌刑司介入此事。臣下是真的不知情……”

“滚!”洛帝一挥手,徐意山就被洛帝身边的那个聋哑人侍卫往门外拖去。当他被拖到殿门口的时候,隐约听见洛帝似乎在低声自言自语:“朕的阿君怎么会做出这种事呢……一定是有人想害他……”

慕御侍在宫中行巫蛊之术害人一事已经尘埃落定。在洛帝和戚太皇侍的共同商议下,慕清迤被判获罪,但却仅仅只是降级为小侍,处杖责十下,关禁闭三个月。

“真是圣恩浩荡啊……小范,你瞑目了吗?等了这么久,终于可以出宫下葬了。”徐意山单手扶在小范即将被抬出宫去的棺木上,默然看着自己的指甲在在木棺上划出了一道深深的刻痕。

送走小范的棺木后,他回到了自己还是小侍时和小范一同居住的福煦宫的栖雁院里。

徐意山知道自己不会再有真正的眼泪,回忆对他来说真的只是回忆罢了。他想起小范从前很喜欢的那只叫阿花的猫,吩咐身后跟着的人道:“以前南水院的那只猫还在么,想办法弄到我宫里去。”

几日后,徐意山躺在榻上,慵懒地抚弄着阿花脖子上的绒毛,面无表情地对它说:“从此以后,你就叫小范了。”

这花猫虽然是老了,肥了,也丑了点,但起码比人值得信赖,不是吗?

83.第八十二章

自从慕清迤被降级为小侍,关了禁闭之后,洛帝就开始有意地冷落“顾御侍”了。[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c]徐意山知道这是因为自己擅自动了洛帝宠着的人,所以才会得此下场。如有可能,他并不想做这出头鸟,毕竟同洛帝作对没有任何好处;抱戚太皇侍这棵大树乘凉也绝不是长久之计,他应做的是尽力讨好皇帝,以求更上层楼。但是戚太皇侍既然找上他了,他若是敢不依命办事,下场可能会更惨,因为那个男人的手段说不定比洛帝还要厉害。

其实,自洛帝登基以来,他和戚太皇侍之间就有不小的罅隙,这是宫内宫外都知道的事情。洛帝当年能在夺嫡之战中打败素有贤名的淮王,靠的就是来自戚太皇侍家族的势力。而淮王因为亲生父侍在世时并不受宠,再加上其父侍过世太早,所以在朝中的势力完全比不上戚氏。而先帝也正是因为忌惮戚氏一族,担忧当时还是大皇子的洛帝登基后朝政会彻底掌握在戚氏手中,才迟迟没有立下太子,这也给了当时一些反对戚氏的朝臣支持淮王登大统的理由。

然而值得庆幸的是,洛帝登上皇位后,一改之前对戚太皇侍言听计从的形象,在朝中扶植了一些只忠于自己的心腹重臣,将皇权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但戚太皇侍毕竟是他的亲生父侍,戚氏于他也有大恩,所以洛帝还是娶了自己的表弟为妃,也就是如今的戚妃侍。

戚妃侍虽然有着如此显赫的出身,但是皇帝最厌恶的便是后宫干政,所以洛帝一直以来都不怎么宠爱他,不仅不给他机会当皇侍,更是不准戚氏为他生儿子。为了此事,洛帝和戚太皇侍私下里斗争过多次,但是皇帝毕竟是皇帝,更何况是翅膀已经长硬了的皇帝,便是亲生父侍都奈何不了他。三↑四↑中↑文↑网WWW.mianhuatang.la

总而言之,燕安洛这辈子一直过得比较顺遂,从皇子到天子,虽然受到过不小的阻挠,但总归是做了全天下的主人。既身为天下之主,又从小出身高贵,他一向自视甚高,很难看得起别人。同样的,一般人也很难得到他的心。而真正得到过他心的人,无一不是和他一样自出生以来便高人一等的――都是一些气质高贵,如同谪仙般的人物。但可惜的是,美人皆命薄,他曾放在心上的人,都已经一个个地离他而去了。

“子衿,阿君……”他从梦魇中惊醒,惊觉自己竟又想起了那个埋葬在他记忆最深处的人。旁人都道他对已过世的冷皇侍念念不忘,其实他最不能忘怀的并不是冷瑜君,而是那个叫余子衿的少年。

余子衿其人,字君林,是燕安洛年少时的伴读,亦是他最深的梦魇。当时的他没能保护好自己的伴读,令其惨死于淮王党人的手中。此事对洛帝来说是最大的耻辱,所以他从不在其他人面前提起这个名字。至于后来的冷皇侍,只是余子衿的替身罢了,所以他才能将冷瑜君这个“阿君”常常挂在嘴边。

最爱的那个人永远无法说出口,谁都不知道皇帝心里真正的“阿君”其实另有其人。

天色微明,洛帝翻身从床上坐起,等着贴身太监乐公公伺候他穿衣洗漱。他无意中看到绣着五爪金龙的枕头上躺着根绝不属于他的紫色的发带,扎眼得紧,这才想起昨晚是翻了兰璇宫叶御侍的牌子。这些日子他见不着目前最喜欢的慕御侍,又不想见到那对他不忠的顾御侍,便新宠上了后宫里向来最善解人意的叶御侍。

这叶御侍说来也是个妙人,进宫多年一直进退有度,时常能读懂皇帝的心思。这朵“解语花”妙就妙在平时完全可以不去理睬他,当吃腻了山珍海味的时候,又可以重新找出来欣赏一番――反正这花也不会凋谢,也不像其他花一样热爱争奇斗艳,只是静静地开着,偶尔还能让他体验一番如少年般的激/情。

洛帝想到叶御侍昨晚上佳的表现,嘴角不由得上扬。他保持着极佳的心情出了自己乾阳宫,来到了举行早朝的金銮殿中。此时金銮殿上已经整整齐齐地跪了两列大臣,均身着藏青色官袍,外褂则都是红青色,只凭缀绣在前胸的补子来区分品级和文武。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众人齐声喊道。洛帝走上高台,挺直的脊背和宽阔的肩膀似赋予了身上的龙袍生命一般,他光是站在那里,就让人觉得精神为之一振。无人敢抬头看他。

“众卿平身。”洛帝坐在龙椅上,观察着底下众人的神色。他登大极已有七载余,从未缺席过一次早朝,每次上朝更是全神贯注,精神百倍,从未有过倦怠之意。可是看眼前这些王公大臣,有的面上时而有些疲惫之色,每次见到都令他有些不快。

“启禀陛下,臣有要事启奏。”一名站在前排的男子出列道。他官服的补子上绣的是锦鸡的图案,看样子是正二品的文官。如果徐意山此时在场,如果他的记性好一些,定能认出此人便是在司秋的生辰宴上同叶御侍眉来眼去的男子!

这名官员看上去非常年轻,模样也很俊秀,竟已官至二品……没错,此人就是洛帝登基后亲手提拔上来的心腹之一,兵部尚书齐梦霖。更有意思的是,叶御侍的父亲大人正是兵部左侍郎,也就是这位齐大司马的两位副手之一。

“齐爱卿,你有何事要奏?”洛帝一见是他,脸上的表情缓和了几分。

“启禀皇上,微臣昨日接到来自湘水郡都督的密报,称湘水郡内卫所之下南部总旗(注1.)的军队时常有调动,然而调兵之权全在我兵部,我兵部从未下发此调兵令,此事定然有异。”

“真有此事?东南西北四军都督府(注2.)皆只有统兵权,而无调兵权,何人胆敢私自调兵?”洛帝闻之,心中大惊。调兵之事非同小可,在非战时无调兵令而调兵更是叛国谋逆的大罪。

“回禀皇上,湘水郡都督称被调动的军队并非由军户正丁(注3.)组成,而是由民兵私下集结而成,而湘水郡郡守似早知有此情况,却有意纵容之。”

“岂有此理!”洛帝大怒,“知情不报即是死罪,其莫非早有反意,欲拥兵造反?你速派人调查此事,朕倒要看看是谁如此胆大包天,胡作非为!”

早朝散去后,兵部齐尚书又被皇帝叫到御书房去同几位心腹大臣一同商议湘水郡南部民兵私结一事。等到商议完毕,齐大人早已是汗流浃背,腹中亦是饥肠辘辘。他正要上轿回府之时,身边小厮却将一封密信交到了他的手中。

齐梦霖坐在轿中,见信后脸色大变,当即命轿夫调转方向,直接往城中一家名为“揽仙楼”的酒家行去。

“就是你要见本兵(注4.)?”齐梦霖年纪轻轻便身居高位,想要巴结攀附他之人如过江之鲫,可从未有过像眼前这人一样的。此人不单单是写信威胁他,还藏头露尾,惹人生疑。

“不是我要见你,是我家主人要见你。”坐在他对面的文士模样的蒙面人开口道。

“你家主子是谁?你们究竟有何目的?”

“是我要见你,齐大人。”话音刚落,从门外进来一位身穿黑色布衫的身材高大的男子,虽是相貌平平,可带给人极强的压迫感。这令齐尚书一下子挺直了腰杆,死死地盯着这新来之人。

“正如我信上所说,我知道你的过去。”男人的声音充满磁性,令人不禁想要沉溺其中:“你本是乞丐之子,从小被兵部侍郎叶如峰收养长大。你同叶家的三公子叶霍从小青梅竹马,彼此情投意合,却被洛帝的那道召叶霍入宫的圣旨给拆散了。”

男人见齐大人神色未有丝毫变化,继续道:“可笑的是,洛帝完全不知晓你们之间的种种,他只是想要将老臣叶如峰的小儿子弄进宫去作人质罢了。此后你隐姓埋名,考取功名后很快就得到洛帝赏识,逐渐平步青云。而你的心上人叶霍……就是现在宫里正得宠的叶御侍。”

“你到底是谁?”齐梦霖既不承认也不否认,仿佛在听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关的人的故事。

“我只是一个能同你合作的人。”男人将双手撑在桌上,弯腰在他耳边试探着说道:“你就这样放弃了吗,齐大人?”

84.第八十三章

男人将双手撑在桌上,弯腰在他耳边试探着说道:“你就这样放弃了吗,齐大人?”

“放弃……何为放弃?本兵不懂阁下所言何意,亦从未听说过叶左侍郎家中有养子。三↑四↑中↑文↑网WWW.mianhuatang.la阁下究竟是从何处听到此种奇怪的传言的?”

“我的意思是,齐大人明明一直放不下叶御侍,为何不想办法向他表明自己的心意呢?就算叶御侍早已在几年前就入宫作了君侍,你们想要在一起也并不是全无可能,只要……”

“胡说八道,一派胡言!”齐尚书终于是忍不住了,起身道:“本兵公务繁忙,没有时间在这里听你编些毫无意义的故事,先行告辞!至于阁下是谁,有何种不可告人的目的,本兵并不关心。”

“齐大人请留步!”一直没有说话的文士模样的蒙面人也站起了身来,伸手拦住齐梦霖道:“我家主人所说绝非空穴来风。齐大人你原名胡皓,一直对外宣传是叶家三公子身边的书童,行事十分低调,所以外界才对你的存在并不知晓。其实叶老侍郎待向来你如同亲子一般,你要改名换姓参加科举,他愿意替你保密;乃至于后来同朝为官,你甚至官压他一等,叶侍郎都毫无怨言。但是,你以为他会对你与叶霍之间的感情毫不知晓吗?”

“你想说什么?”齐梦霖的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停在了门口。

“在下想说的是,当年正是叶侍郎主动跟圣上提起府上的小儿子叶霍已经到了适婚的年纪,洛帝才顺水推舟地专门下了那道圣旨召叶霍入宫。是叶侍郎不愿意看到感情日渐深厚的你们结为一对。”

“这怎么可能?这个故事编得好生离奇!”这些年来,他和叶侍郎情同父子,他怎么也想不通叶父为何会阻止自己同叶霍在一起。

“其实原因很简单,”身材高大的黑衣男子微微勾起了嘴角,用极易蛊惑人心的深棕色的眼眸凝视着强装镇定的男人:“叶侍郎视你如己出,你若是同叶霍在一起,这对于叶侍郎来说不啻于亲兄弟乱/伦。就算外界对此事的内情并不了解,可是叶府中的人会如何看待呢?

“够了。”齐梦霖将自己紧握的双拳藏在宽大的袍袖中,“你若是想要以此法来挑拨本兵同叶左侍郎之间的关系,本兵只能说你失算了。告辞!”

嘴上虽这么说着,齐梦霖的心里却真的因此人的话产生了一丝动摇。[www.mianhuatang.la 超多好看小说]本来,他对自己的养父叶如峰是完全信赖的,但是叶霍突然被召入宫一事也确实十分蹊跷。他闭上眼,眼前仿佛又浮现出那个夏日的午后,当叶侍郎无意中看到自己和叶霍衣衫不整地躺在床上时的表情……

等齐尚书离开以后,蒙面文士才一改之前从容的模样,皱眉道:“殿下,这个计划好像行不通。这个齐梦霖比我们想象之中的还要谨慎。难道是之前搜集的情报有误吗?”

“不可能。本王派人调查这个近几年才崛起的兵部尚书已有两年之久,他同叶霍之间绝对曾有不可告人的关系。而且,他曾多次拒绝洛帝的指婚,至今未娶,说明他对那叶御侍仍有执念。不过要策反此人确实难度极大,他毕竟是洛帝一手提拔上来的忠信。”

“若不是这次湘水郡闹出的事情太大,本王也不会铤而走险地联系此人。不过,要利用这个齐梦霖也不是完全没有机会,只是需要宫里的人多出力了。”

齐梦霖回到自己府上后,立即派人去调查约自己去“揽仙楼”的蒙面文士和黑衣男子的底细。过了几日,得到的回应竟是完全查不到任何的蛛丝马迹,那两人的身份和去向竟也成谜……

话说回徐意山这边。他在些日子里见不着洛帝,心里渐渐着急了起来。听闻兰璇宫的叶御侍近来很是受宠,他便想求此人在见到洛帝时帮自己说点好话,让自己可以有机会再见洛帝一面。

他带着新收在身边的贴身宫人卫子俊走在前往兰璇宫的路上的时候,意外地碰见了行色匆匆的太医院陆太医。这陆太医今日身边没跟着随行医官,神色也有些古怪。

“陆大人,难得见你如此着急的模样,这是要去哪里?”

“回顾御侍,臣正是要去霞飞宫替突然晕倒的司秋贵侍诊病。”陆远涯低着头道。

“突然晕倒?我离开霞飞宫的时候他那边都是毫无动静,怎么会……”徐意山用充满怀疑的目光看着他,“不过我倒觉得,司秋贵侍最近确实有些精神不济,你知道是何原因吗?”

“顾御侍,您越矩了。”

向太医私自探听看诊的情况的确是不合规矩,但因为这个陆太医是自己人,对自己一直也算是知无不言的,所以他才会这么问。

这人怎么会忽然变脸?徐意山以为是这陆太医担心他们的谈话被人听到,便走近他几步,低声道:“告诉我。”

陆太医不敢看他,只是摇头。徐意山觉得眼前的这个人似乎和前几次见到的那个陆太医有些不大一样,但具体是哪里不同,他又说不上来。

徐意山心里憋着股气,咬牙道:“好,你不愿意回答我不逼你。那你总能告诉我殿下最近如何吧?”

陆太医沉默了片刻,从挎着的药箱里找出了一个纸包,递给他:“顾御侍,这包药有助于养心安神,里面有写服用方法,您切记按时辰服用。”他说的时候,刻意加重了“服用方法”几个字。

徐意山接到了他暗中向自己使的眼色,立马心领神会,命身后的卫子俊将药包仔细收好。他决定今日暂且不去拜会叶御侍了,而是先折回霞飞宫去,将这纸包细细研究一番。

果然,拆开纸包以后,他在纸张包药的那一面上发现了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上面将叶御侍的身世还有他同兵部尚书齐梦霖之间的纠葛都写得清清楚楚,十分之详细。

读过之后,徐意山心中顿时豁然开朗――原来,那个一直盯着叶霍的的男子就是鼎鼎大名的兵部之首!

也怪他当年在宴会上他没能看清那人官袍上补子的图案,若是能看到锦鸡图案,定然也能猜到男子是几位大权在握的尚书之一。而朝中年纪在三十岁以下的二品及以上的官员,就只有兵部尚书一人,他应当很容易就能猜到男子的身份了。

徐意山十分满意淮王很信任自己地将叶霍的把柄都告诉了自己,但他却并不打算按纸上内容写的去替淮王办事――如今的他,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个对淮王言听计从的徐意山了,他要为自己的计划谋算。

这一次,淮王想让他在叶霍面前提起兵部齐大人,并观察叶御侍有什么特殊的反应。可是这样做对于徐意山来说没有任何好处。他如今巴结叶御侍这个大红人都来不及,怎么可能还会想要在其面前提起他最怕被人知道的事情呢?要是一不小心惹了叶霍,被他往死里整的话,那就惨了。

徐意山不禁有些后悔:在当年的生辰宴上,他不该让叶霍知道自己看到了他和齐梦霖之间的互动。他应该将一切都埋在心里,等到关键的时候再以此来威胁叶霍。

他打定了主意,在兰璇宫见到叶霍的时候只字未提淮王给他的任务,只是请求叶霍看在他们关系还不错的份上帮自己一把,以求得洛帝重新宠信自己的机会。可是对于此,叶御侍明显有着自己的打算。

“顾御侍,不是我不想帮你。只是你知道的,对于慕小侍行巫蛊之术一事,皇上他还在气头上,我怎么敢在他的面前提起你的名字呢?”

话虽这样说,叶霍却是巴不得知道自己秘密的顾御侍越少见到皇帝越好,这样自己的秘密被泄露出来的可能也会小很多。他之前不是没想过自己应该杀了这姓顾的灭口,可是他没杀过人,也不怎么下得了手。

“可是这明明就是慕小侍犯了错,我是被害的人,皇上为何会生我的气?”

叶霍心道你自己不是最清楚不过了吗,就算是慕清迤他害了你,但是那人是洛帝宠着的人。可以私下里解决的事非要闹到掌刑司去,还惹来了戚太皇侍的干预,慕清迤受的罚就会重上许多,皇上这就心疼他了呗!然后就只能迁怒于你顾御侍了。

“哎,圣心难测。”叶御侍装模作样地安慰他道:“你且安安静静地休息一段时间,等到陛下气消了,自然就会想起你来。”

“等到皇上气消了,他也该忘了我罢!”徐意山装出一脸痛苦的样子,说:“叶御侍,你现在是圣上身边唯一能说得上话的人。若是你帮我这一次,从今往后,顾某唯你差遣。”

叶霍想了想,道:“唯我差遣?我还没有这么大的野心。我不想成为众人的眼中钉,更不想拉帮结派,所以我是不会差遣你的。”

徐意山见他油盐不进,心中一横,用手抓着桌沿,慢慢跪了下来。男儿膝下有黄金,读书时他决定今生只跪天地君师,可现下却只是为求得一个被男人宠幸的机会而下跪。

“顾御侍,你这是做什么?”叶霍赶紧伸手去扶他,却被推开了。

“叶御侍,我苦求见皇上一面,并非是想与你争宠,而是想要向陛下表明我的衷心。你也知道,以我的资质,皇上是决不会喜欢上我的,我也不可能争得过你们。若是这样你都不肯帮我,那我今日便在此长跪不起,直到你答应为止。”

叶霍心中一动,面上闪过一丝犹豫之色。但他最终还是满脸嫌弃地说:“你跪我没用的,不如去跪皇上。”

徐意山苦笑道:“若是能接近御书房,我早就去了。也罢,就让你看看我的决心。”说完,他伸手从怀里掏出早就准备好的碎茶盏的瓷片,用力地朝自己脸上划去!

85.第八十四章

叶御侍是万万没想到顾思书竟会出这种狠招,想要伸手去阻拦时已经晚了。mianhuatang.la [三↑四↑中↑文↑网]他看着顾御侍雪白的脸蛋上出现的那道鲜红的血印,只得痛心地说:“顾兄,你这是何苦呀?”

徐意山捂着自己还在汨汨淌血的右脸,淡漠道:“无妨,反正也不是第一次破相了。我这样做只是想向你证明我不想争宠的决心。我本来就长得不美,这下更是没有理由以色侍人了。”

“先别说这些了。来人,快宣太医!”叶霍急得站了起来,在他面前走来走去,“顾御侍,你真是太傻了!若是脸毁了,皇上再见到你时怎么可能还会喜欢你呢?”

“叶御侍难道忘记了从前我的右脸上一直有刀疤的么?”他苦笑道:“每个霞飞宫的下人,都被司秋下令毁过容。而我脸上的伤疤因为时间久了,淡了许多,就同没有了一样。但是,洛帝第一次召我去侍寝时,我脸上的疤痕是很明显的。”

“哎,那你也不用对自己这么狠……”叶霍感叹道,“顾兄,你想见洛帝的事,我会尽力而为的。你且好自为之吧。”反正自己的把柄还在这人手上,跟他搞好关系总归还是利大于弊的。

“谢谢你,那我就先告辞了。”徐意山说完,就要从地上起身离开。

“等等,太医还没过来,你就准备这么流着血走一路吗?”叶霍用力地扶着他的肩膀,严肃道:“你别走。若是出了事,别人都会以为是我害了你。先留在这里将脸包扎好了,然后向太医说明情况之后再离开吧。”

“叶御侍且放心,我是决不会用毁容一事陷害你的。我想现在就离开,是因为怕皇上在见我之前就从太医那里知道了我自残的事情。你会替我保密吗,叶兄?”

叶霍看着他黯淡无光的眼睛,还有惨白的面容,无奈道:“好罢,如果这是你的选择。顾兄,我这里有些能快速止血的伤药,虽然比不得太医院的对伤口好,你若是不嫌弃的话还是上些药再走吧!”

徐意山坚持自己动手上了药,简单地包扎了一下伤口,就用披风挡着脸回到了霞飞宫东配殿。在寝殿中等他回来的卫子俊和化雨见到了他此时的惨状,一时都惊得说不出话来。卫子俊忍着眼泪上前来为他脱鞋,化雨则是赶紧去翻宫里备着的药箱。

“你哭什么?”徐意山不解地问。

“主子,是谁将您害得这么惨。您今天只说要一个人出门走走,怎么回来的时候脸就成这样了?”卫子俊哽咽道:“这到底是谁做的,我要跟他拼命!”

徐意山被他逗笑了:“好啊,你来找我拼命吧。这伤是我自己弄的,若是不能置之死地而后生,我就很难再见到洛帝了。”

“这……”卫子俊吓得将手上的棉靴扔在了地上。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mianhuatang.la

化雨听后,倒是很兴奋地说:“大人,您这招‘置之死地而后生’用得妙极!您的悟性又提高了,而且对自己的手段也够狠,化雨期待您的涅槃重生!”

徐意山看着面前的小太监脸上发亮的红光,点头道:“我会证明我比你之前的主子吴启坤,还有这宫里活着的其他人都想得更多,也看得更远。而我所经历的屈辱,和一直以来的忍耐,也绝不会是毫无价值。”

过了几日,敬事房的邱公公亲自来通知“顾御侍”今晚被洛帝翻了牌子,可以开开心心地去乾阳宫走一趟了。

徐意山双手交握着坐在行进平稳的轿中,此时的心情竟是比第一次去侍寝时还要紧张。如果这次的计划失败了,他就真的没有机会翻身了。

从狭小的轿窗向外望去,黑色的宫殿,深蓝的天空,亘古的宁静。沁凉的夜风吹在他毫无遮挡的面容上,残忍地舔舐着脸上和心上的伤疤,他却丝毫感觉不到痛楚。

初春晴朗的夜空中比凛冬时多了更多闪耀的星星,一颗一颗远远地点缀在深蓝色的天幕上,似一双双充满期待的发亮的眼睛。无人知晓到底是哪颗星星最亮,又能亮得了多久——太多的星子都只是流星罢了,就像这宫里的人,一闪而逝。

“参见陛下。”徐意山跪在男人脚边,低着头道。

“顾御侍,你以为你自残的事瞒得了朕吗?”洛帝用两根手指挑起他的下巴,带着一丝愠怒道:“你是想用这种方法来重新让朕关注你,可怜你吗?”

“不是,”他轻轻地摇头,“臣下只是太想念皇上了。可是皇上又不肯给臣下机会见您。臣下想向您解释清楚一切,只好出此下策。”

“你有什么好解释的?”男人皱起了修剪的十分整齐的墨眉,“你今日若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朕就将你扔进大牢里去,让你尝尝朕的刑部的厉害。”

徐意山将脑海中不好的回忆尽数摒去,平静道:“我今天过来就是要向您坦白一切的。只有让您明白我真正的心意,您才能重新看待我。陛下,我不是您的俘虏,我像宫里的其他人一样渴望得到您的心,哪怕只有千万分之一。”

燕安洛倒是有些意外他会这样说。他一甩龙袍,坐到了桌边,充满兴味地道:“那你就从你进宫那天开始说起,告诉朕你都亲手做过,或者参与过哪些不可告人的事情。”

徐意山乖乖点头,“之前确实是我撒谎骗了陛下,同我勾结的不是宫人所的白公公,而是福公公。我为了包庇曾经帮过我的福公公,才没有说出实情。当时,福公公收了我的银子,就让我服下了假的束意丸。”

洛帝似早已了然一切,嗤笑道:“你总算是说了实话。胆敢欺骗朕,你可知该当何罪?”

徐意山赶紧道:“求陛下请先听臣下说完,到时候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洛帝不耐烦道:“快说。”

徐意山咬咬牙,低声道:“在我没有服下束意丸的当天,我的舍友白韵无意中发现了我没有服下束意丸的秘密,我为了保住自己……就杀了他。”

洛帝冷笑道:“正是此事让你在朕心中留下了心狠手辣的印象。一个才进宫的小宫人,就能狠下心神不知鬼不觉地杀害同舍之人,你很是让朕意外啊。”

“而我因为杀害白韵这事,”徐意山停顿了一下,才接着道:“还有在戚太皇侍的千岁宴上出头帮慕清迤说话的表现,得到了戚太皇侍的赏识,成了他的棋子。”

“早点这么诚实不就好了?朕老早就知道了这些事情,就是想看看你什么时候招。”

徐意山见洛帝面上露出了少许满意的神色,偷偷在心底冷笑了一声。他继续道:“后来,我因为在献给司秋贵侍的生辰礼物中下毒被您打入了冷宫……其实那事是司秋和已经去世的吴御侍联合起来陷害我的,我什么都没做有做过。”说完,他用含着湿意的眼睛看着男人,却并不是乞怜的神色,而是带着一丝不卑不亢的倔强。

洛帝不由得盯着他的眼睛,这双眼睛不大不小,说不上好看。他此时竟觉着这双眼睛是会说话的,似乎在无声地谴责着自己。他轻咳一声,摸着眼前稍嫌圆润的脸颊,将手指移到那道新的伤疤上,说:“朕知道冤枉了你,不过后来朕不是将你从冷宫里救出来了吗?”

“嗯。”徐意山认真点头道:“所以陛下你对我很好。就算您一直都不信我,我也没有怪过你。”

洛帝微抬起半边的嘴角,在手上加了些力:“你从没怪过朕?那为何头几次朕临幸你的时候,你是都一副要死要活的样子,就跟块棺材板一样?”

徐意山麻木地感受着他按在自己伤疤上的手指,睁眼说瞎话:“那是因为我以为陛下只是想用那种方式向我逼供,是在惩罚我。若是两情相悦的结合,臣下又怎么会拒绝呢?”

“你看你本就生得太过普通,脸上还总是有疤,如何能同朕两情相悦?”

话虽这样说着,洛帝却是看着这道伤疤回忆起了第一次在司秋那里见到顾思书时的情形。他想起了那个安静地跪在床边服侍司秋侍寝的,脸上有着难看疤痕的少年。那个纤细的影子投射在雪白的墙壁上,似一棵寒夜里孤独的雪松,令他觉得好像是有那么一点点与众不同。

“陛下您是嫌弃我了么?”徐意山紧紧地抓着男人放在自己脸上的那只手,带着一丝哭腔道:“我当时没想那么多,冲动之下就动手了。我真是天底下最傻的人。”

洛帝认同了他对自己的看法,点头道:“你今天格外地有自知之明。至于朕是否会因此嫌弃你,是否会看了你这张脸就做噩梦,还要看你接下来的表现。”

“接着你之前说的继续说下去。”

“回陛下,您将我从冷宫救出来以后,没过多久,冷皇侍就出事了。您一直怀疑我参与了谋害冷皇侍和他的腹中胎儿一事……此事真的与我毫无关系。相信您之后也查过了,我若是有半句假话,哪里还能活到今天。”

洛帝冷哼一声,道:“万一是朕没有查到呢?”

徐意山感到背后一凉,“臣下所言句句属实。陛下您若是想重查此案,臣下一定全力配合。”

“罢了,朕不想再提那件事了。”洛帝摆手道,“顾御侍,朕更希望你能解释一下最近发生的,慕小侍因行巫蛊之术而获罪一案。”

徐意山知道此事是洛帝这些日子以来迁怒于自己的主要原因,谨慎道:“虽然臣下的贴身宫人的遗书上写的是慕小侍害了他,但是臣下并不相信天性善良的慕小侍真的会害人。一定是有人害死了臣下身边的人,然后栽赃陷害给了慕小侍。”

“那你觉得是谁要栽赃陷害慕小侍?”

徐意山觉得最有可能做出这种事情的就是善妒的戚妃侍。他犹豫了片刻,才将自己的猜测如实说出:“臣下觉得……也许是雪璋宫的那位大人做的。毕竟之前雪璋宫的王御侍同慕小侍之间有过不小的过节。”

男人满意了,捏着他的下巴道:“虽然你今天的表现很不错,该招的也都招得差不多了。但朕仍是不能容忍你在未服下束意丸一事上欺骗过朕。你说,朕该如何处置你?”

徐意山脑子转的飞快,立即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凄然道:“我知道,在陛下您的心里,我就像是路边的一颗石子那样微不足道。既然现在我已经什么都说了,对您来说也没有什么价值了,那您不如就杀了我吧!可是我死了以后,您身边就少了一个能解闷的玩意,您也许会想我的。”

洛帝很难得地被他逗乐了,淡笑道:“顾御侍,有时候你的聪明真是让朕又爱又恨。既然你这么聪明,那就猜猜朕到底对你是怎么个看法?”

“您之前不是说过吗,觉得我出身低下,心狠手辣,又诡计多端……”徐意山锤头丧气地说道。

“看来你还真是天底下最傻的人。你将自己说得这么坏,朕反倒是觉得有点意思。”男人弯下高贵的腰,让自己的脸逐渐靠近大睁着眼看着自己的人。

徐意山十分清晰地感到有两片软软的东西贴上了自己的嘴唇,然后有一块湿热的东西滑进了他的嘴里,这令他失神了半天才反应过来——

洛帝……这是在吻他!

86.第八十五章

这个吻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洛帝就放过了徐意山的嘴唇,转而去啃吻他的脖子和锁骨。[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三↑四↑中↑文↑网www.mianhuatang.la]徐意山心想,这真是破天荒的头一次――之前的每次临幸,洛帝都完全没有碰到过他的嘴。

与此同时,徐意山对自己向洛帝“坦白”一切后所得到的的结果感到非常满意。他没想到男人不仅没有责罚自己,甚至还原谅了自己,心情颇好地要同自己春风一度。这是否说明,在洛帝的心里,其实并不是完全厌恶这个“顾思书”的,而是有些在意他的呢?

虽然他现在只是个脸上有着丑陋伤疤的“怪物”。

他看着男人称得上是万里挑一的英俊五官,想从中看到那个人的影子,可是两个人实在是太不像了,不仅仅是在长相上没有共同点,周身的气质也完全不同。洛帝的眼眸是十分纯粹而深邃的黑色,当他动情时专注地看着你的时候,你会不自觉地认为这个人十分深情,哪怕这深情并不是真的。而那个人的眼睛……

这是徐意山第一次认认真真地同洛帝对视,他觉得自己快要成功了,成功地忘记了自己是谁。

“在想什么?”洛帝见他不专心,正脱着自己身上雪白中衣的修长手指停了下来。他在脱自己的衣服时从来都是极优雅的,就像在批阅奏章时那样地慢条斯理。这件白色的绸制短衫是穿在最里面的,衣领直扣到形状精致的喉结上方,当它被脱掉以后,男人身上禁欲的气质便荡然无存了,敞露着的蜜色的胸膛透露出危险又迷人的气息。

“我当然是在想陛下。”徐意山扯着嘴角笑了一下,主动伸手摸上他腰间的腹肌,细细观察着男人的表情。他看见男人浓密的眼睫颤动了一下,睫毛掩映下黑色的瞳眸如一汪宁静的深泉,微微泛起了一丝涟漪。他静静看着这圈难得的涟漪,慢慢地,他感到其中浓重的黑色好像逐渐变淡了,渐渐地变成了一双带着一丝悲伤神色的棕色瞳孔,仿佛正在某个不知名的远方凝望着他。

四周又陷入了一片黑暗,他们之间所有的衣物都一件件地散乱地堆叠在了地上。徐意山有些在意洛帝说自己之前的表现像一块“棺材板”一样,于是决定这次不再是消极配合了,而是要好好努力一下。他的手逐渐向上逡巡,摸到了男人棱角分明的脸,明明是火热的,可是他却觉得自己的手正摸在冰川的棱角上,割得他掌心生疼,寒意侵骨。三↑四↑中↑文↑网mianhuatang.la

事后,徐意山觉得自己和洛帝都尽力了,他也从男人满意的表情中知道自己这次的计划彻底成功了。他知道自己应该为此高兴,但是心里像是早已被谁灌进了一滩死水,黑黑沉沉,再没有任何人和事物能搅动其半分。

这夜之后,徐意山好像真的转运了,这表现在洛帝不是翻他的牌子就是翻叶御侍的牌子,他们两个人像是在轮流伺候着男人,彼此相安无事,分外和谐。其实他心里再清楚不过,这样表面的平静等到慕清迤被放出来之后必然会被完全打破。三个月的关禁闭期限就要到了,慕清迤出来以后必定会狠狠咬自己一口,说不定会将整个后宫都闹得天翻地覆。

就算天翻地覆又如何呢?徐意山摸着“小范”短短的前爪上柔软的肉垫,心里想着,再厉害的野猫都终将被他亲手剪去锋利的指甲,驯养成为只会“喵喵”叫的宠物。

这些日子,洛帝给了“顾思书”不少珍贵的赏赐,其中不少金银首饰都被他赏给了下面的人,连“小范”的脖子上都被他戴上了个闪闪发光的镂空金项圈。他后来也从洛帝那里听说了,之前一直被羁押在牢里的福公公听到徐意山招供的消息后,当晚就咬破一直藏在嘴里的□□自杀了。

“听说那福公公将毒丸藏得极好,你说他这么做是为什么?”洛帝说这话时,直直地盯着他,这令徐意山大气都不敢出。

很好,他手上的人命又多了一条。

至于淮王会不会因福公公之死而生他的气,他真的一点也不在意。他挠着花猫下巴上的绒毛,“小范”舒服地叫了一声,瘫软在了他的怀里。他觉得自己真是越来越喜欢猫了,反而对人失去了太多感觉。毕竟对动物来说,只要稍微对它好一些,便能得到加倍的回报;而人却总是逃避和辜负一切。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来到了初夏,倒霉的慕清迤终于被允许出门见人了。可是因为被降级成小侍的关系,他只能住在比之前住的碧泱宫条件差上许多的福煦宫里,活动受限,吃穿用度也差了许多。

“哐当――”慕清迤将食盘狠狠摔在了地上,“又让我吃这种东西,他们不知道我是谁吗?”

“主子请息怒!”阿青赶紧跪着将食盘捡起来,收拾着地上破碎的瓷片和被撒了一地的饭菜,“小的知道您是唯一住过皇侍才能住的碧泱宫的人,这里的条件和那儿自是没法比。但是现下您只有暂且忍耐,等陛下重新将您提拔上去……”

“他昨天叫我去的时候,让我再等等,可是我一天也不想待下去了!我感觉得出他还是最喜欢我的,可是他为什么要去宠幸顾思书那个贱人……还有那个姓叶的?”慕清迤脸上露出疑惑的神色,呆呆地看着自己身上白色锦袍的袖口上绣着的粗糙的花纹。

“主子,您好好想想,如果您刚被放出来就又接受册封,这宫里的其他人会如何想?这是不是意味着只要皇帝还宠爱着一个人,那么那个人就算是犯了错也没什么大碍?”

“可是我根本就没犯错!”慕清迤气得将袖口的金线都扯烂了,“皇上他也知道我没错,他只是给戚太皇侍一个面子罢了。我不能容忍顾思书趁我不在的时候就骑到我头上了,我要拿回我本来拥有的一切……”

“可是您如今只是小侍,不宜去招惹顾御侍。主子您现在能做的就是牢牢地将洛帝的心拴在您的身上,默默地一步一步往上爬。主子,人言可畏,太过锋芒毕露对您没有任何好处。”

“你说的没错。”慕清迤冷静了下来,冷笑道:“我会沦落到这里,就是因为之前不懂得收敛锋芒,以为有了洛帝的恩宠就可以天不怕地不怕。可笑的是,他也曾说过会好好保护我,不让我受到任何伤害,可是他的保护简直比顾思书的誓言更不可靠!”

阿青见他终于想明白了,欣慰道:“主子,您要知道,这世上最靠得住的人只有您自己。”

慕清迤听着这似曾相识的话,脸色又白了几分。

徐意山以为,慕清迤既然已经被放出来了,就一定会迫不及待地来找自己的麻烦,就像一只气急败坏的小猫一样。但令他意外的是,慕清迤不仅没来找他的茬,偶尔碰见自己还会很热情地主动跟自己请安。

“顾御侍,这是你养的猫吗?这黑黑白白的花纹,真好看。”慕清迤笑着就要将手放到“小范”毛绒绒的脑袋上。

徐意山不动声色地退后一步,冷淡道:“慕小侍,小范惧生,陌生人摸它的话它会抓人。”

“我怎么会是陌生人呢?”慕清迤脸上保持着完美的微笑,“它脖子上这金项圈是陛下赏给它的吗?”

“是啊……”徐意山低头抚摸着精致光滑的项圈,装作不经意地问:“慕小侍也想要一件吗?”

“当然不想了。不过是畜生用的东西,怎么能和人比呢?陛下赏赐过我许多比这个好得多的东西。”

徐意山看着他紧绷的小脸,坏心一起,忍不住出言嘲讽道:“好得多的东西?我怎么从没见慕小侍穿戴出来过呢?”说着,他十分明显地上下打量着慕清迤光溜溜的脖子和手腕,还有他身上那件洗得有些旧了的白色沛水锦束腰长袍。

“冷皇侍生前住的碧泱宫难道不是吗?你有在里面住过一天吗?那才是天底下独一无二的最珍贵的礼物。”慕清迤说着说着就管不住自己的嘴了:“总有一天,我也会成为这后宫独一无二的主人。”

“野心倒是不小。但是没有冷皇侍,你什么也不是。”徐意山低声在他耳边说。

“如果冷皇侍还在的话,你也什么都不是。”慕清迤咬着牙道:“你现在这样激我,我也不会中计和你起冲突的。顾思书,我一直很疑惑,我自问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明明是你负了我,为何会是你如此恨我?”

“我不是恨你,是恨我自己。”徐意山淡淡地笑了,“那你恨我吗,慕小侍?”

慕清迤死死地盯着他,正要开口回答,远远地瞥见叶御侍朝这边过来了,吓得他赶紧闭上了嘴巴。

徐意山回头望了叶霍一眼,伸出一只手撑在慕清迤身后回廊的墙壁上,将他暧昧地挤在自己和墙之间,笑着说道:“我希望你恨我,越恨越好。”

“哟,你们两个光天化日之下贴这么近,在说什么呢?”叶霍带着两个弓着身子的小太监走了过来,走路生风;面上则笑得眉眼弯弯,让人见了倍感亲切。慕清迤见他穿着一身做工极精细的浅黛色长袍,连头上戴的银冠上也镶嵌着极少见的黑玉和紫玛瑙,眼睛一下子红了。

慕小侍心道:这人才是真正的贵公子。与他相比,自己和徐意山就像是两个下等的宫人站在他的面前。慕清迤在嫉妒他的同时也不禁有些自惭形秽――为什么洛帝偏偏就很少赏赐自己特别贵重的金银珠宝呢?

徐意山将他脸上不自然的神色尽收眼底,笑得更开心了,转头对叶霍道:“叶兄,慕小侍方才说,他要成为这后宫独一无二的主人。”

87.第八十六章

叶霍闻言,先是一脸吃惊的样子,然后便笑着对慕清迤道:“慕小侍,你说你要成为这后宫的主人,你可征询过顾御侍的意见了?”

慕清迤一张小脸涨的通红,狡辩道:“叶御侍,你可千万别误会我了。[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c]我从没说过这话,是顾御侍胡编乱造的。”

“我胡编乱造?”徐意山将撑在他身后的墙壁上的右手收回,轻轻捏着他小巧的下巴,说:“连我怀里的猫都听到你之前说了什么,你何时学会了睁眼说瞎话?”

慕清迤不敢与他对视,转而向叶霍求救:“叶御侍你可管管顾御侍吧,他就知道专门欺负我一个人。可不是看我好欺负么?”

叶霍摇头道:“顾御侍想做什么我可管不着。不过顾兄,你也别太过火了,吓着慕小侍就不好了。”

慕清迤这下真急了,挣扎道:“你们这是联合起来欺负我,仗势欺人!我要……”

“你要做什么?去皇上那里告状吗?”徐意山不屑地轻笑了一声,放在慕清迤下巴上的手慢慢往下移,滑到了后者的衣衿处,十分温柔细致地帮他整理了下有些凌乱的衣领,“那你去吧,我等你。”

慕清迤感到他细长的骨节分明的手指划过自己沾着细汗的喉结,浑身剧烈颤动了一下,刚想起自己应该往后躲的时候,顾御侍动作先他一步,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放开了他。

惨遭调戏后的慕小侍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刚才并没有立刻推开面前的人,他给自己找的借口是力气不够――这令他感到无比羞耻。方才那刻意的温暖像一道掺了毒的蜜饯,他不知怎地又厚着脸皮张开了嘴,任那人喂着囫囵吞了下去,每次都一样。当然,他恨喂他毒蜜饯的人,更恨他自己。

“我不会去告状的,”慕清迤闭了闭眼,握紧的双拳里全是汗水,“顾御侍,还有叶御侍,你们继续聊,我……臣下先退下了。”

叶霍朝徐意山使了个眼色,十分善解人意地说:“慕小侍你先回去吧,我和顾御侍还有事情要谈。(wwW.mianhuatang.la 无弹窗广告)”

望着慕清迤仓皇而去的背影,叶御侍叹了口气,有些无奈道:“你看他刚才满头的汗,这是何必呢?你俩整天在宫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就算他现在分位比你低,也没必要将你们之间的关系弄得过僵吧?”

“你不懂,”徐意山一脸无所谓地笑了一下,“他越是恨我,我心里越是开心。”

“我当然明白。”叶霍很认真地答道。他心里也住着这样一个人,互相仇恨却怎么也忘不了的人。

如今已是燕王朝两百三十三年立夏,本来依循祖制是要进行三年一度的君侍大选的,可是因为冷皇侍去年才殡天的关系,今年的大选早在春天时就商定好不办了,再往后推迟三年。这对宫里现有的君侍们是个好消息,因为这意味着往后的三年间后宫内都不会涌进新的血液,他们可以好好利用这三年的时间去赢得洛帝的心,并且提高自己的地位。

其实,洛帝的后宫一直都不怎么充盈,排得上号的君侍仅有贵侍一人(霞飞宫的司秋贵侍),妃侍一人(雪璋宫的戚妃侍),御侍七人(雪璋宫两名,嘉禧宫两名,兰璇宫两名,霞飞宫一名)而已,剩下的小侍和宫人虽有许多,却是难以得见圣颜。依照规矩,皇帝可以册封一名皇侍,两名贵侍,四名妃侍和八名御侍,所以对于洛帝来说,这些名额是很有余裕的。

近一个月来,宫里常有传言说皇帝有意要再册封一名妃侍,帮助目前管事的戚妃侍协理后宫。其实这本该是司秋贵侍的差事,可是那人最近身体不适,经常都不露面,所以表面上便是戚妃侍一人统领后宫,当然暗地里还是少不了戚太皇侍的参与。

“皇帝宠幸你远甚于他人,孤一直很是高兴。只是不知顾御侍是否同皇上知无不言,所以才会得此荣宠?”戚太皇侍死死地盯着跪在地上的“顾思书”――这枚他还算比较信任的棋子,最近的表现好得太过让人惊讶。

人还是这个人,模样还是这副模样,甚至右脸上的伤疤还令这人更难看了些,可他却总觉得眼前的人改变了许多。总的来说,是身上的晦气除去了许多,整个人都显得精神了。他还发现“顾思书”虽然还是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但是眉宇间却隐藏着一种好像对世间的一切都浑不在意的神态。虽然自以为聪明的顾御侍将此种情绪藏得非常深,但他怎能瞒得过在宫里待了数十年的老狐狸呢?

“哀莫大于心死。”不知怎地,戚太皇侍看着他就想到了这句话。可是怎么会这样?皇帝最近对这顾御侍明明相当好。

“回太皇侍大人,臣下从未对皇上提及任何不该说的。也许是陛下他终于发现了臣下不为人知的优处,所以才会改变对臣下的态度。”

“哦?孤倒是不知你有何优处?”戚太皇侍带着一丝哂笑道:“你且记住,无论得宠与否,切莫以色魅上,令皇帝耽误了朝政大事。”

“臣下自当谨记。”徐意山对答越发恭敬,心里却是暗道自己哪里有以色惑人的本钱,这戚太皇侍为了自己的皇儿未免太过杞人忧天。

“不错,”戚太皇侍点头道:“孤见你行事日益稳重,是可当宫中大任之材。最近皇帝有向孤提起,欲再册封一位妃侍,你若能得此位自是最好。孤已经向皇帝表明孤对你的喜欢,他若是有心采纳孤的意见,你便有很大机会。若是事成,你一定记住安心辅佐戚妃侍,与他共同进退。如此,孤便放心了。”

按理说,从戚太皇侍那里吃过了定心丸,徐意山应当是成竹在胸的,可他并不认为妃侍之位就是自己的囊中之物了。这或许是因为他觉得洛帝对自己并不像外界所想的那么迷恋,反倒是好奇和探索之意更多一些。而且洛帝翻叶霍和慕清迤的牌子的次数也是不少的,可能也就比自己少两三次而已。但是他身边化雨和卫子俊整天都在幻想他在接受册封时的场景,理由是这些日子洛帝让他去得最勤。连叶霍都说感觉这次会是顾御侍再上一层,一些御侍和小侍也都闻风而动提前来祝贺他。

其实最近想巴结顾御侍的小侍真是不少,他爱理不理地见了几个,并没有什么能培养成手下的好苗子,令他失望得很。他想找的是和冷皇侍相似的人,最好相似程度能超过慕清迤,很可惜并没有。前来向他效忠的人俱是些空有姿容,却脑子简单的泛泛之辈,他怕收入手下会拖累自己,倒不如孤身作战了。

而在同级的御侍中,徐意山也就和叶霍的关系好一些,两人也完全不似外界所言的因争宠而争锋相对,大概是因为叶御侍本就没什么争风吃醋的心思,而且他们两个的心都不在洛帝身上,所以才会相安无事。

这日,当徐意山得知这次被册封为妃侍的人并不是自己,而是叶霍的时候,他居然并无遭受到太大打击的感觉,而是十分平静地接受了一切,这令想看他笑话的人无不感到失望不已。

兰璇宫的正殿里,他平静地看着身着华丽的绛紫色长袍的叶御侍跪在地上,颤抖着手接过了金灿灿的圣旨和金印。叶霍脸上那颇真实的震惊的神色非常地感人,却丝毫不能影响到站在一旁的顾御侍。他仿佛在看一出好戏,这台戏的主角是一个爱穿紫衣的,身后有着黑亮马尾的年轻男人,而幕后的那个人则是一身龙袍,也许正在某个暗处漠然审视着一切。

“朕在想,你是不是在怨朕没有封你为妃侍,而是选了叶霍?”洛帝将他搂在怀里,手里握着朱笔正批阅奏章,闲下来时问了一句。

徐意山正坐在这九五之尊的腿上,一动也不敢动,更不敢拿眼睛去瞟奏折上的内容。之前有几次洛帝让他来御书房,都是在桌子上就把他给办了,他便再也不敢在这个时候乱看乱动了。此时听见男人的问话,他心里比平时还要紧张,思忖后才道:“叶御侍不仅入宫比臣下早几年,为人也处处周到,受封妃侍是理所应当的,臣下从未因此而心怀不甘。”

洛帝将朱笔停下,搁好,一脸正经地捏了他大腿一下:“说实话。”

“只要能陪在皇上身边,我是什么位分其实并不重要。但是……臣下也希望自己的身份能高一些,这样就不会再有人看不起我,这也是人之常情。”

“好一个人之常情,怪不得戚太皇侍那么喜欢你。他可是指名道姓地要朕赏你。”

“在心底,我从始自终都是您的人。自上次向你坦白以后,我便再也不会惟戚太皇侍差遣了。我若是有半分其他的心思,陛下您就杀了我吧!”

“又是杀了你,”男人放在他大腿上的手逐渐地不安分起来,“朕可舍不得。朕还想着以后封你为妃侍,给你的父亲加官进爵。再过几日,朕叫上你的家里人,一起在宫里用个午膳,如何?你也很久未曾见到顾侍郎了吧?”

“嗯啊……是……不要碰……那里……”徐意山的脸上晕染出了两片动人的红霞,他十分配合地弓着身子喘息:“皇上……您对我真……嗯……好――”他用力地将洛帝手腕处的明黄色布料抓扯出了一道一道沟壑似的皱褶,以此来掩饰他此时内心十足的恐慌。他再清楚不过男人这是在试探他,自己若是在和顾家人用膳时露馅了,必死无疑。

可是,顾思书的家人,他真的一个都不认识!

88.第八十七章

早在几年之前,当徐意山第一次知道自己将要入宫扮演“顾思书”这个少年的时候,他就从淮王那里得道了不少关于顾思书的信息。三↑四↑中↑文↑网mianhuatang.la

比如,顾思书是礼部顾侍郎家的庶出五公子,除了上头有四个哥哥之外,还有一个和他同父同父侍的小他一岁的亲弟弟,名为顾允。他的父亲顾绍安早在夺嫡之战开始之前就想暗中支持淮王继承大统,但没想到的是后来淮王却安排顾侍郎入了洛帝的阵营。

所以,顾侍郎这暗桩一当就是好多年,两朝两代,皇帝变了,他的官位一直没有变过。而洛帝对他的态度也从一开始的毫不信任到现在的有些信任,就跟对待他儿子“顾思书”的态度一样。

但这一点微不足道的信任也实在起不了什么大的作用,毕竟礼部侍郎始终是个不大不小,不痛不痒的官职。这么多年了,顾侍郎这辈子就盼着能靠淮王翻次身,所以当听说有人要代替他儿子入宫的时候,他真是求之不得,当即就将顾思书的种种情况和盘托出,还有将家谱画册也都献给了王爷。

这样一来,徐意山自然就知道了顾思书是个和自己一样很少出门的,少言寡语的少年,扮演起来难度并不大。还有,对于顾思书家里人的相貌和各自的性格,他在进宫之前也有了一定的了解。

可是,从别人口中听说的再多,都还是会有偏差。他之前从未亲身接触过顾家人,要表现出很了解顾家人的样子是绝不可能的。此时此刻,徐意山挺直着脊背坐在摆放着密密麻麻的佳肴的大圆桌后面,心里真是比去给洛帝侍寝还要紧张上几倍。

“开心吗,很快就要见到家里人了。”洛帝今日身着靛蓝色便服,比平日里少了几分庄重严肃,多了几分闲适之感,好像真是赴家宴一般。他用原本放在自己膝上的手握住“顾思书”的,问:“你这是怎么了?手心里这么多汗。”

“臣下许久未曾见到家人,心里太过期待才会这样。”

“哦?”男人多看了他一眼,紧了紧握着他的手,“有朕在呢。”

徐意山正低着头不知如何接话,门口的小太监忽然跪下道:“启禀皇上,顾思书的家人已经带到了,正在殿外台阶下面候着。”

“宣。”

远远地见几个人过来了,徐意山一看之下才松了口气:今天只来了顾思书的父亲和父侍,还有他的亲弟三个人――人越少对他来说越有利些。

顾家人行过了礼,战战兢兢地坐上了桌子,一时间没人敢说话。

洛帝笑了笑,道:“朕心喜顾御侍,在座诸位既是顾御侍的家人,便无需太过拘束。今日召诸位过来,无非是想吃吃饭,俩聊天,听各位说说思书小时候的趣事。最新章节全文阅读mianhuatang.la

在座的其余人无不对洛帝的话感到惊讶。特别是顾侍郎,看着徐意山的眼神实在是热切到吓人,脸上一副“你小子真是可以啊”的表情。

徐意山被顾家人用三双闪闪发光的眼睛盯着,咽了口唾沫,装作热情地喊道:“父亲,父侍,小允,你们来了就好。我很想念你们,你们不用按规矩叫我顾御侍。”

这时,顾思书的父侍马氏点点头,接道:“书儿,几年没见,你终于是长胖了些,看来还是这宫里的伙食好。你小时候怎么吃都吃不胖,可愁死我了。”

徐意山早知道这马氏早年间是江湖中人,说话口无遮拦,还是个有名的话唠。他只得庆幸顾思书没有遗传这一点,也希望马氏不要说多了露馅就好。

“是呀是呀,哥,你看你脸都圆了。诶……你脸上的伤疤是怎么回事?”顾思书的弟弟顾允问道。

“前些日子我自己不小心摔在台阶上磕破了脸,已经擦过陛下送我的药膏了,很快就会好的。”

马氏道:“原来如此。从小到大你都没受过什么伤,在皇宫里可要照顾好自己。”

洛帝听闻,想起顾思书是会点武功的,他还见过这人手上练剑磨出的茧子。他放下手中的筷子,问:“顾御侍不是练过武吗,怎么会没受过伤?”

顾允眼珠子一转,说:“我哥练武那都是被父侍逼的,他自己哪里感兴趣呀。而且他练了也是白练,完全不是我的对手。而我呢,每次看他长得好看就让着他,他哪里会有机会受伤啊!”

徐意山面无表情地朝顾允翻了个白眼。

“而且他本来性子就是喜静的,也不喜欢到处瞎折腾,除了那次……”马氏话还没说完,就被旁边的顾侍郎用手肘怼了胸口一下,瞪着眼睛将话哽回了肚子里。

“除了哪次?”洛帝为徐意山夹了一小筷子菜,似很感兴趣地问道。

马氏见了洛帝的动作,眼睛瞪得更大了。顾侍郎恨铁不成钢地接道:“不就是书儿五岁那年上树掏鸟蛋那次吗,不小心摔下来了。还好没摔坏脑袋,呵呵。对了,那是什么鸟的蛋来着?”

顾允刚要接话,洛帝就转头问“顾思书”道:“你自己说,是什么鸟蛋?”

“哦,呵呵,是鸽子蛋。”徐意山随口道。

“是啊,那么大一颗鸽子蛋,真是少见呢。我现在都还记得,我哥从树上摔下来刚好砸到我身上,疼得我在床上躺了好几天!”顾允脸上作出一副痛苦的表情,“就算如此,我哥手上还捏着那颗鸽子蛋不松手,也不关心我怎么样了,这哪是亲哥啊!”

得,这一家子除了都是话唠以外,还都很擅长演戏。

“你很喜欢鸽子蛋?”洛帝状似不经意地问道。

“嗯。”徐意山漫不经心地答道。

“那你说说,你父亲顾侍郎最喜欢什么?”洛帝接着问道。

“微臣最喜欢去……”顾侍郎话还没说完,就被男人用眼神示意闭嘴:“顾爱卿,朕想听朕的顾御侍来说。”

徐意山仔细回想着以前看过的资料上的信息,看了马氏一眼,有些尴尬道:“父亲最爱酒和美人。他婚后最喜欢去的地方是长福酒庄,婚前是……南风馆。”

马氏立马一记眼刀朝顾侍郎飞去,“你不是说在望月楼遇见我那次是你第一次去那种地方吗?你当时还和我抢那谁……”

顾侍郎脸一红,又朝马氏怼了一手肘子,低声道:“你说这些也不看场合,这家里做主的人可是我。在皇上面前还是收敛些吧……”

马氏咬着牙道:“你还让我收敛些?当年要不是你骗我喝了那什么药,我哪里会上当受骗替你生儿子?论武功,我可比你厉害多了好吧?”

顾允还嫌不够乱,添油加醋道:“就是,父侍的武功可比父亲大人厉害多了。父亲你还骗父侍你没有娶过亲,等到父侍过门的时候才知道你早就有了正房……”

“都给我闭嘴!”顾侍郎怒道,“别忘了我们今天来这里的目的是来看书儿的。让皇上和书儿平白看了笑话,你们真是……”

“咳咳,”洛帝轻咳了两声,笑道:“顾爱卿莫怪,是朕不该提起这个话题。朕只是见思书的家人感到分外亲切,才会如此提问。朕真是好久没有感到如此轻松过了。”

“皇上,您高兴就好。”徐意山感到洛帝又在桌下握住了自己的手,低着头道。

送走了吵吵闹闹的顾家人后,又过了几日,徐意山收到了洛帝给自己的一份特殊的礼物:一个纯金的鸽子蛋。

徐意山手里捏着这枚并不算大的金蛋,疑惑道:“皇上,这蛋上面怎么还有条布线?”

男人隐晦地笑了一下,一边吻他的耳垂一边问:“喜欢吗?”

“喜欢倒是喜欢。”但是你送我蛋就算了,为什么这蛋长得还那么奇怪?

洛帝唇边的笑意扩大,拿出随身带着的钥匙,将手伸进了徐意山的亵裤里。徐意山任他捏着自己解了锁,面色已经有些泛红。

“你自己将朕送你的东西放进去。”

“放到哪里?”希望不是他想的那样。

“你猜该放进哪里?”洛帝握着他的手往下面送,同时打开了床头上软膏的盒盖,一阵蔷薇花的清香扑鼻而来。

“那我不要了。”徐意山顿觉手里这鸽子蛋十分烫手。真是自作孽不可活,他为何要说自己喜欢什么蛋啊!

“你之前不是说朕高兴就好吗?”洛帝亲自为他上了软膏,觉得那处又湿又热,他自己也是忍得极辛苦,还坚持要玩这些花样。

“可是你高兴了,我怎么办?”徐意山趁他的手松了,将蛋赶紧扔开。男人再去摸他的手的时候发现鸽子蛋没了,皱眉问:“蛋呢?”

“嗯?”徐意山一脸无辜。

“被你吃了?”

“我从来不生吃蛋的。”

“哦?你真的没生吃过?”洛帝用眼神瞄了自己的下面一眼。

徐意山苦笑道:“好吧,我吃过。”真**难吃死了。

“蛋没了还不赶紧找?找不到的话你就自己生蛋吧。”

“我怎么生蛋啊!”徐意山有些怒了,掀开薄被,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突兀的金蛋,“还你,我真的不要了。”

“朕送你的东西,你敢不要?”洛帝挑起了眉,“你若是要朕帮你放进那个地方,那朕就要将你前面重新锁起来。”

“好,我自己来。”徐意山咬咬牙,当自己又死了一回。他拾起那枚金蛋,闭着眼靠在男人火热的胸膛上,一点一点地用手指将蛋往里推。

“啊……嗯……”压抑的□□,撩得人心痒难耐。

“很疼吗?”洛帝见他拧着眉,头上也是细汗密布,“这蛋的尺寸比朕是小得多了。”说着,他轻轻捏着“顾思书”雪白的臀/部,为他放松。

徐意山睁开眼瞟了他一眼,“行了,知道陛下您最厉害。”

洛帝被他这一眼看得又硬了几分,笑道:“你现在是越来越会说话了。你们顾家人都很有意思,朕真的在考虑要不要给你的父亲升官。”

徐意山手上一用力,将整颗蛋都送了进去,只留了根布线在外面。他喘着气道:“升官总是要有理由的,陛下想好要找什么理由了吗?”

洛帝来回扯着那根布线,让金蛋在里面运动,牵扯出“噗嗤噗嗤”的水声,“若是你升作了妃侍,还怀了朕的儿子,这不就有理由了么?”

“嗯……”徐意山坐在他的身上,感到自己大腿内侧的皮肤和腹部的肌肉都在欢快地抽搐,他控制不了自己,甚至想要更多,更真实的东西,而不是那个冰冷的蛋。

“那一会儿朕让人送碗‘复瑜散’进来,你喝了吧?”

89.第八十八章

徐意山知道,虽然洛帝说的是问句,但其实他并没有选择的余地。三↑四↑中↑文↑网WWW.mianhuatang.la就连这类似于询问的态度,也仅仅是彼此关系缓和之后,男人施舍给他的一点点尊重罢了。从前的他曾傻傻地反抗过,最终受伤的只有他自己。所以这一次,他不会再拒绝了。

换个角度来想,皇上问他愿不愿意喝下能令男子怀胎生子的“复瑜散”,这一定程度上表明了男人对他的喜爱,同时也是对顾家的信任――他的计划正朝着有利的方向发展。或许对于每一个进宫的君侍来说,能为皇帝诞下皇子都是一种福气,但对徐意山来说显然不是这样。

这对他来说是一种新的折磨。因为只要连续长时间地服用“复瑜散”,他的身体就会变得越来越柔弱,变成只能承欢于男人身下的弱者。如今的他几乎无所畏惧,唯一怕的就是自己会因药物失去一身武功,让他因孱弱而更加厌恶自己。

他已经很脏了,从身到心。而成为一个肮脏的弱者,只会令他更加唾弃自己。

按照宫里的规矩,每一个进宫的少年都必须是没有服用过“复瑜散”的处子,这样的少年们都是不具备生育能力的,皇帝也就不用担心有他意料之外的皇子诞生。只有当皇帝觉得他该让谁怀孕的时候,谁才有可能会怀上孩子的机会,而眼前的徐意山就是那个幸运的或者说是不幸的人。

他抬起端着药碗的手,一饮而尽。他缓慢而自虐地感受着药汁滑过喉咙时带来的源源不断的灼热,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浑身的热血都因这药汁渐渐变凉。这药汁最终会去向身体的何处他并不知晓,他只知道这乌黑恶心的药物带走了他作为“徐意山”的最后的尊严,同时也抽离了他仅剩的几缕灵魂,令他成为了一具真正四肢冰凉的行尸。

服用“复瑜散”一周后,徐意山明显感到自己腰腹的肌肉在逐渐消隐下去。虽然他身上本来就没几块肌肉,有也只是薄薄的一层,但瘦骨纤腰明显不是他想要的。三周后,虽然运起内力时仍是畅行无阻,但他的力气明显不如从前了,要是真用武功和人交起手来,招式的威力必然只能发挥出之前的五成都不到。(www.mianhuatang.la 棉花糖小说)两个月后,他身上的肌肉已经完全不见了,同时连挑起两桶水的力气都没了。要知道若是换作从前的他,在御膳房作苦力的时,同时挑起四桶水都只是轻而易举。

他真的不再是曾经的他了,而且――

再也回不去了。

徐意山松开了自己无法用力握紧的双手,自嘲地笑了笑,又摸了摸自己平坦的肚子,只希望这里短时间内不会蹦出一个令他憎恶的东西出来。

“如何?陆太医。”徐意山靠坐在榻上,神色淡淡地问。

“回御侍,您体内的改造应该是全部顺利完成了,从脉象上看也无任何异常。”

“不是喜脉就好,”徐意山看着一直低着头,表面恭敬的男人, “皇上他最近连连宠幸我,害得我床都下不来。我之前竟是看不出他如此想要个儿子。”

陆太医终于抬起头来,神色不明地看了他一眼,用公事公办的口吻道:“皇上目前子嗣单薄,有这种想法不足为奇。况且,这对于您来说……是件好事。”

“确实是好事。”徐意山略带讽刺地笑了笑,仔仔细细地观察着眼前陆大人的一举一动,还有他每一丝的表情变化,“话说回来,今天的陆大人似乎和前段时间我见到你时,有些不一样?”

“有何不同?”

“哪里都不同。”平心而论,这陆太医的长相是很英俊儒雅的,特别是唇上的那抹形状优美的小胡子,更为他增加了不少成熟的魅力。但徐意山最在意的却是他那双有着深棕色瞳孔的眼睛。虽然万河国的人的眼瞳不是黑色便是棕色,但这陆太医的眼睛,或者说是眼神,实在是太与众不同了――时常有种令他熟悉的感觉。

“你敢同我对视半柱香的时间吗,陆太医?”徐意山盯着他半敛着的眼睛问。

“这不合规矩。”陆大人不为所动。

“你为我看诊的时候,做过几次合规矩的事了?”徐意山的嘴角溢出一抹邪笑,“我这副身子,该看的和不该看的地方你都看过了,不该摸的地方你也都摸过了,还怕什么呢?你不如再坐过来点吧,让我们好好说说话,陆太医。”

陆远涯抬眼看了不远处站着的名叫“化雨”的小太监一眼,道:“顾御侍此言差矣。按规矩,太医为君侍看诊时需有第三人在场记录,除特殊情况外太医离君侍需有两臂远,并以君侍腕上丝线诊脉。以上种种要求,微臣又有哪一次没有做到?”

徐意山对他睁眼说瞎话的能力自叹弗如,脸色渐渐冷了下来。他思考片刻,眼中闪过一丝阴狠,命令道:“让你坐过来就坐过来,废话这么多做什么。”

“请恕微臣无能为力。”

“我看陆大人不是无能为力,而是有心无力吧?”徐意山试探道:“不知道你为司秋看诊的时候是什么情形?你不是经常去他那里吗?”

“不过是寻常看诊。司秋贵侍的身体一直不好,自然要多花些心思调理了。”

“寻常看诊?哈哈哈哈……”徐意山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我前几次问你司秋的情况,你的嘴巴闭得比那蚌壳还紧,为何今日竟主动向我说起他的近况?”说完,他停顿了片刻,将心底种种翻涌的情绪努力压抑回去,才开口轻声问:

“这宫里……到底有几个陆太医?”

陆远涯神色未变,认真答道:“回顾御侍,只有一个。”

“只有一个?”他的眉头皱了起来,口中却如诵经般地重复着:“只有一个……没错,陆太医只有一个。”但你是他吗?

他不敢问,也问不出口。他怕他问了,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心就死透了。他目前能像行尸一样活着已属不易,何必再多给自己找罪受呢?

他一点一点地收敛好脸上不该有的神色,淡淡道:“司秋此人,最擅以色惑人。你替他看诊的时候,他有没有放下身段勾引你?”

陆远涯明显怔了一下,似是回忆起了什么,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了。片刻后他才道:“御侍何出此言?”

“我只想知道,你当时是无奈还是……享受?”徐意山面无表情地将自己身上中衣的衣领拉低,“他有没有引诱你,就像这样?”

陆远涯沉默地看着他。

徐意山今日穿着雪白而轻薄的衣裳,披散着的鸦羽似的长发铺洒在枕上和床上,如同疯长的黑色水草。他将中衣的衣领拉低以后,美好精致的锁骨完全敞露了出来,令人难以移开视线。

或许天底下只有一个人知道,这些缠绵的水草已经默默疯长了多少年,又有多少次出现在他年少时的梦里。在那些久远的,为父皇的喜爱求而不得,而又孤立无援的日子里,一直有什么东西在疯狂地滋长着,拉扯着。但他从来都无法辨认,就像今天一样――这些或柔软或尖利的,到底是美丽还是痛苦。

他最终无视了徐意山的举动,冷淡道:“御侍请自重。”

徐意山将衣领拉回去,了然地笑道:“是了,你当时应该是像现在一样冷淡的,你对每个人都是一样冷漠。”

“因为你太怕了,害怕的事情越多,就越会让你成为一个冷漠的懦夫。”

陆太医笑了:“微臣以为,御侍既然不了解在下,最好不要妄下评论。”他的态度比之前还要冷淡,或者说是冷硬:“御侍在议论他人之前,最好先管好自己。”

徐意山本以为他会因自己的话发怒,然而现在期望落空了,只剩下了淡淡的失望。他索性赌气道:“我就喜欢多管闲事。我若不是因为当年爱多管闲事,也当不成今天的御侍。”

“有道理。”陆远涯赞同地捏了捏自己唇上的小胡子,低声道:“不过有件事你确实该管管。”

“那碧泱宫的慕御侍似乎是有喜了,就在不久之前。”

90.第八十九章

慕清迤他居然……怀孕了?

难怪前段时间洛帝会再一次让他当上御侍,还赐住原来的碧泱宫,竟然是因为这样的原因!徐意山本将慕清迤被册封为御侍这件事看得十分平常――毕竟皇上的心里始终惦记着这人,就算再宠自己或者其他人都不能改变这个事实。[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cc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他却没想到……

原来,这一切竟是为了能让还未出生的皇子的亲生父侍过得舒坦些,地位也再高些。若这孩子将来真的顺利生下来了,洛帝恐怕还会名正言顺地赐给慕清迤更高的位分!

徐意山心里震惊之余,也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无论如何,慕清迤这肚子里的孩子绝对不能生下来。但是,慕清迤怕是早就服用过“复瑜散”了,诞下皇子是早晚的事。自己到底要何如从中阻挠,这还需要从长计议。

“你是从何处得到这消息的?知道此事的人到底有多少?”

“微臣是从为慕御侍看诊的李大人处得知此消息的。按道理,知晓此事的应只有五人。”陆太医没有说的是,自从冷皇侍出事以后,太医院里为冷氏诊过病的那几个当权的太医基本上都被革职了。这个李太医就是去年才被提拔起来的洛帝的心腹,为人口风虽紧但意志不坚,所以这次才会被收买泄露了消息。

“千万不要再将此事告诉任何人,包括司秋贵侍,不然……”徐意山用警告的眼神看着这位已经引起他怀疑的“陆太医”,毫不留情地威胁:“我会让你死得非常难看。”

陆远涯表面上接受了他的威胁,但刚一离开霞飞宫,他脸上恭敬的神色便荡然无存了。他不紧不慢地回到太医院,同一直等在暗室里的真正的陆太医互换了身份,再出现在人前时,就变成了在太医院附近巡逻的侍卫一名。三↑四↑中↑文↑网mianhuatang.la

天色渐黯,都城中的一些大宅院门口都亮起了成对的红色的灯笼,荧荧盏盏,在温和的夜风中高高低低地摇曳。除了烟花柳巷之中人语声渐盛,喧闹不绝之外,城中各处一派安静祥和。

遥遥望去,在这些紧闭着大门的宅院中,位置最偏僻的一家显得有些特别――但从外边看起来也不过是一般富裕的人家。它特别之处就在于,大门口只挂了一盏灯笼,在沉寂的黑夜里显得格外孤独。

只见那盏孤零零的灯笼旁写着两个烫金的大字:秦府。

秦府的主人名为秦纲,表面上是城中一家名为“揽仙楼”的酒楼的二当家,实际上却是国内最大盐商秦海的私生子。万河国历来遵行盐铁官营,盐商同官府勾结已久,所以大盐商秦海的财力不言而喻。而秦家为何会在洛帝上台后一举成为最大的盐商,显然是靠着与大家族戚氏有非同寻常的亲家关系。

先不说别的,当今圣上的亲生父侍便是出自戚家,他的亲表弟兼其中一名妃侍也姓戚。除此之外,戚家人从前朝开始就在朝中担任各个部门的要职。是以戚氏之盛,远非一朝一代,一朝一夕之间形成;其中利害关系盘根错节,难以连根拔除,对皇帝来说其实早已成患。

然而就连先帝都处理不好同戚氏之间的关系,这到了洛帝手上就更加理不清了,成了他的心病。洛帝自然不愿受戚氏挟制,多年来用心扶植了一批心腹重臣,也剪除了戚氏的一些羽翼,以图皇权巩固。这自然引发了戚氏强烈不满,于是,洛帝在对待戚氏官员勾结盐商一事上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毕竟大官都已经不让人家当了,还不许人家连同亲家赚点银子么?

或许连洛帝自己都不会想到,原本就是大富之家的秦家会靠着戚家将生意越做越大,到如今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富可敌国。然而自古盐商越富,皇上也就越穷,因为国库的主要来源就是官家卖给盐商的“盐引”。

食盐一直以来都是官府专营物资,盐厂也由官府管理,商人买盐卖盐都需要政府的“盐引”。而大盐商一次买卖盐引的数量就是几百万甚至于上千万,那么当他拿了盐引,买到盐之后,再与官员勾结,形成只有他一家卖盐的局面,那这盐的价格几乎便是由他决定了。

大盐商秦海当然不会关心民生疾苦,他将盐价定得十分高,银子“哗哗”地往自己的荷包里流,终于是引起了洛帝的注意。这秦海从商多年,消息十分灵通,自然早就得到了洛帝想要惩办自己的消息。他第一反应就是寻求戚氏的帮助,然而戚家为了暂时自保,并没有承诺他什么。秦海虽然感恩戚氏多年来的扶持,但从此看透了戚氏,不禁有些心灰意冷。

可喜的是,天无绝人之路!正当秦海一筹莫展之际,那个早已被流放到淮水之畔的倒霉王爷找上了他。

秦海本以为这淮王一直乖乖地躲在淮水郡当孙子,却没想到对方真的有同自己合作的诚意和本钱。事实上,秦海并没有其他选择。他若是不和淮王合作,洛帝迟早都要收拾自己,到时候不仅家财散尽,甚至还会掉脑袋。而王爷却承诺他事成之后自己可以继续贩盐,永不动秦氏一根毫毛,这便足够了!

秦海是个聪明人,他明面上继续讨好戚氏和官府,暗地里则派自己最看好的私生子秦纲同淮王联络,提供给后者银钱,支持其谋反。因为淮王自己手下的产业多在淮水郡,所以在都城这边谋事的时候,秦纲的确帮了他不少忙。

就比方说现在,秦府的主人秦纲亲自将偷偷从偏门溜进来的王爷迎接进了宅子,再吩咐下人去准备好酒好菜招待王爷。他虽然十分好奇王爷为何总是易容,并且成天神出鬼没,但他从来不细问。实际上,这座秦府已经算是淮王在都城的大本营了,王爷每次回国都基本都住这里,他的一些谋士和手下也经常在此出没。

“殿下,恕辜某直言,您的脸色……”说话的灰衣谋士名为辜幸,是淮王最倚重的亲信之一。他日前刚从淮水郡赶到国都,有要事要向王爷当面禀告。方才王爷刚一回府就将屋子里的其他人都撵了出去,只留下他们主仆二人。

“辜幸,你跟着本王的时间最长,你说,时至今日,本王是否走错了许多步?”

“殿下何出此言?”

辜幸十分不解,王爷之前从没问过他这种问题。而且,王爷的脸上也从未有出过这样晦暗难明的神色。

“他说本王是懦夫。”淮王说着站起身来,满脸阴鸷地盯着前方某处,“本王倒觉着他说得有几分道理。”

“他是……徐公子吗?他都已经知道了?”

“估计是差不多了。”淮王冷笑道:“不是全都知道了,但也知道了不少。之前本王让他去试探叶霍,一直没有回音,看来是打算听令不从了。”

“殿下不必为此介怀。徐公子既然已有二心,不如就将其当作弃子处置。至于叶霍那边,可以再派遣其他人进行游说。”

“本王还能派谁?叶氏当上妃侍之后,齐梦霖那边明显已经有些动摇了,但偏偏在这关键时刻,本王在宫中竟无人可用!”他说着,不由得握紧了身侧的双拳。

“殿下请息怒!”辜幸怕他本来情绪就不好,这下一激动更会引得毒发,赶紧安抚道:“徐公子会有二心,这本就是我们意料之外的事。不如让一直对您忠心不二的司秋公子再去试试……”

“别指望他了,他已经……”男人的脸上难得地流露出了一丝愧疚的神色,却转瞬即逝,“他已经是弃子了。这些年,本王空有一些好棋子,却下了一手烂棋……真不知道错了多少。”

“您其实一步都没有走错。”辜幸总算明白王爷之前为什么那么问了,“殿下,您所舍弃的,皆是您成为明君路上的阻碍。而您所抛弃的,必会成就您。”

“成就什么?一个一无所有的懦夫?”燕安淮一拳砸在桌上,有些愠怒道:“本王想要的,就算竭心尽力,也终不得两全!到头来,更怕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辜幸从未见过像现在这样不断自我怀疑的主上,震惊之余正色道:“辜某以为殿下早在多年前就已经作出了选择,为何会突然……当年我们一群人跪在您面前,逼您在江山和美人之间择其一。您既然选择了江山,也当众立下了毒誓,如今就不该后悔。”

“本王从不后悔。”淮王淡淡道。他将放在木桌上的右手张开,化拳为掌。只是当他的手离开桌面的时候,材质颇佳的红木立马四分五裂,木屑横飞。

91.第九十章

辜幸默默退后一步,低头看着满地的碎木,拱手道:“殿下向来心如明镜,方才是在下越矩了。[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cc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无妨。”淮王将喉中泛上的少许腥甜压了回去,重新坐下来道:“你在信上不是说有要事要当面告诉本王吗,现在说吧。”

“回禀殿下,此事与冷皇侍有关。对于已经过世的冷皇侍的真实身份一事,现在已经有些眉目了。在之前的数月内,我们一直将探查的重点都放在冷皇侍在国都的家人身上,一直未有所得。直到上月,据下面潜伏在漠水郡的探子回报,有千林国的密使主动找上了我们的人。”

“千林国?”燕安淮一听这三个字,就知道事情复杂了。

千林国,是与万河国最北边的漠水郡接壤的国家,也是后者唯一的邻国。近百年来,两国之间虽时常有战事兴起,但大多都是来自边境的小摩擦,通常很快就能得到平息。以前朝为例,能称得上是战役的争斗仅仅发生过一次,而自从洛帝继位以来,两国间更是鲜有争斗发生。

而冷皇侍的长兄,就是常年驻守在漠水郡内函沙关(函沙卫)的北军都督府左都督冷绍,同时也是世袭的冷侯。早年间有传言称其爱幼弟(冷瑜君)如命,这也是淮王会派探子去漠水郡调查的原因。

“回殿下,正是千林国。据千林国密使所言,冷侯爷……早已叛国。之前宫里那个冷皇侍就是千林国派进宫里的细作。”

“怎么可能?”淮王一脸不信,“冷家世代镇守塞北,论忠心怕是无人能出其右。更何况冷绍作为护国大将,已官至正一品;其又有爵位在身,地位尊崇,叛国所图为何?”

辜幸擦了擦额上的冷汗,谨慎道:“殿下且听辜某细说。”

“众所周知,冷小侯爷当年极宠其年纪最小的胞弟冷瑜君,兄弟二人感情极好。mianhuatang.la [棉花糖小说]当年听闻胞弟即将入宫的消息后,冷侯自然非常生气,却也无计可施。正当此时,身在边境的侯爷闻千林国内有一异人会传言中的‘易容术’,他便想到可以利用此秘术,送一个西贝货代替自己的弟弟入宫。”

他继续道:“没想到的是,等到侯爷的计划已经成功实施后,一直相当配合的千林国异人才露出真面目。原来这一切竟是千林国主战派设下的陷阱――这样他们手上就有了已犯下欺君之罪的,同时又重权在握的冷侯的把柄。是以千林国常常以此相胁,不断逼迫侯爷做出退让,就连冷皇侍的死也不能使其从中脱身。”

淮王听罢,暂时信了几分,嘲讽道:“若真如你所言,那这冷绍便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为了不让亲弟进宫当人质,他竟连敌国异人都敢轻信。其引狼入室已久,怕是覆水难收了。”

“殿下明鉴。其实,自前朝开始两国边境愈发相安无事,都是因为暗地里冷家和千林国之间关系暧昧不清,传言皆是表面打,私下和。而近几年守边大将冷绍为人所制,一步步走向叛国,对敌国来而言正是入侵我国的大好时机。所以那千林国密使的意思是,他们想要暗中扶植殿下您登上皇位,条件便是……”

“是扶植一个听话的傀儡吧?”淮王冷笑道,“千林国虽蛰伏已久,但论及国力,与万河国国不相上下,是以正面对战不一定能取胜。而其若是趁我国内乱之际同时出兵,扶植起一个有皇室血脉的傀儡皇帝,日后便能轻松得到割地。”

“看来他们以为本王能被任何人随意揉捏,也只识得卖国求荣。”这话中蕴含的冷意太过明显,令闻者在大热天里都不禁遍体生寒。

“这……他们自然是不知道殿下的计划和您的真实实力,才会向您抛出此种诱饵。”辜幸被王爷脸上似笑非笑的神情给吓到了,略带掩饰地捋了捋自己下巴上的长髯。

“对本王而言,冷家不仅当年支持燕安洛继承皇位,如今又涉嫌叛国,实在是罪无可恕。就算本王做梦都想得到那个位子,却也决不会同叛国者还有敌国合作,这是本王的底线。”

辜幸心里顿时对自家王爷佩服得五体投地。当然从很久以前开始,他就对年轻的主上无比地信任和崇拜,并决定用一生追随此人。

“殿下英明。”辜幸犹豫片刻,还是决定将探子回报的话和盘托出:“但是据那千林国使者所言,除了冷皇侍以外,他们之前还派过其他的细作入宫,手中也似乎握有戚太皇侍的把柄……”

“此话当真?”燕安淮的脸色变了――他对戚氏恨之入骨。

“回殿下,千真万确。那人还说,冷皇侍之死也可以当作是冷侯同皇帝翻脸的借口。总而言之,想要名正言顺的起兵谋反的借口并不难,就看殿下是否愿意同他们合作了。而千林国的人之所以告诉我们这么多秘辛,是为了表明他们想要合作的诚意。”

淮王轻哼一声,不为所动地说:“你应当知道,动用武力是本王最不愿走的一步棋。”

辜幸赞赏道:“殿下是怕生灵涂炭,百姓受苦,所以才会将之列为最后的手段。”

淮王轻轻颔首,道:“除此之外,本王更担心敌国见我万河国内乱,趁虚而入,烧杀抢掠,吞疆并土,使得国之基业毁于一旦。”他神色一凛,双拳亦随之紧握,“到那时,就算复仇成功,登上大极,本王亦会是千古罪人。”

辜幸不禁为之所动,感叹道:“殿下胸怀天下,忧国忧民,实乃万河国之幸。可是殿下,除了付诸武力,其他方法似是很难奏效。”

“不错,燕安洛为人之谨慎,实属世间罕见。其每日用膳或是服药前,都会命贴身太监以身试毒。而他的身边人,本王实在是难以买通或是伪装。更麻烦的是,其武功高绝,身边又常有高手傍身,是以毒杀刺杀皆不可行。但若是真要以武力硬碰硬的话,以本王目前手上的兵力,无异于以卵击石。”

辜幸道:“殿下,前些日子湘水郡民兵私结一案已经惊动了洛帝,虽然最后以土匪作乱为由压了下来,但终是已打草惊蛇,今后洛帝恐怕只会更加小心谨慎。”

淮王道:“燕安洛此人心机极深,绝不可能对本王这些年来的行动毫无所知。但他却一直按兵不动,是因为他手上没有本王谋反的确切证据。而他若是贸然动手,难免会在青史上留下残杀兄弟的恶名。”

他不禁冷笑:“那人想当圣人明君,所以一直在等本王露出更大的马脚,好将本王的党羽一网打尽,同时肃清叛党,整顿朝纲。”

其实自从去年司秋贵侍在宫内失势后,其父司秋丞相的权力也渐渐地被洛帝架空了。据传,洛帝甚至想撤掉丞相一职,改设内阁从而进行分权。虽然司秋丞相并不为淮王所用,但洛帝这样的行为很明显地表明了后者想要进一步集中皇权,整顿朝野的决心。也正是因为洛帝并不是昏聩之君,淮王想要起兵谋反才会更加师出无名。

无论是淮王还是洛帝,他们都在等待彼此犯错。只要谁先走错一步,谁就离满盘皆输不远了。

“好在不久前大盐商秦海已为本王所招揽。以他同戚氏的关系,本王甚至可以尝试搭上戚家。洛帝想要进一步削弱戚家不是一天两天了,只要触及了戚氏的底线,便是他们自相残杀之时,本王便可坐收渔翁之利。”

“此招妙极!”辜幸忍不住抚掌称赞。

“至于秦海此人,洛帝若是不着急办他是最好,他便能为本王提供战时所需的足够的盐粮,甚至是招兵买马,不过洛帝恐怕不会让他活到那时候了。”

辜幸接话道:“没错,秦家被抄已是必然,秦海估计也命不久矣。他连同戚家那几个贪官贪得无厌,若不是因为洛帝还有些忌惮戚家,这些人早就该死了。所以要利用此人必须趁早,辜某也会想办法替殿下多从他那里弄些银子。”

“很好。”淮王道,“就算不同千林国合作,本王也一定要想办法知道戚氏的把柄。明日本王就要启程回淮水郡一趟,国都内包括皇宫内诸事皆由你以书信向本王报告,切记莫有任何纰漏。”

日夜兼程,马不停蹄地赶回位于岩溪县的王府之后,燕安淮总算是有了喘口气的机会。这些年来,他没有一日不是在忙碌中渡过,也没有一日能安安稳稳地睡个好觉。

此时正值盛夏时节,王府前院的碧湖边上,白的粉的荷花争相盛开着。荷花旁绿油油的莲叶层层叠叠,清澈的湖面倒映着蓝天白云,湖心亭中素色的纱幔迎风飞舞,从微风中传来一阵阵沁人的清香。刚回府的王爷就见到如此美景,心中轻快了许多,不由得驻足欣赏。但他只欣赏了片刻,就闭目不再看了。

那亭中似乎缺了两个对饮的人。

时间过得真快。当初送那人走的时候,他没有喝醉;但是今天,他忽然很想喝醉一次,就他一个人。

“殿下,孟惊鸿孟公子朝这边过来了。”

92.第九十一章

翰珍堂,淮王府大书房内。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mianhuatang.la

“阿淮,之前我去湖心亭那边找你,你为什么躲着我?”一个长得唇红齿白的俊俏少年气鼓鼓地站在书桌前面,略微鼓起的腮帮子让他看起来极像一条生气的金鱼。

燕安淮有些无奈地看着这条名为“孟惊鸿”的金鱼,皱眉道:“又不懂规矩了?”

“我不管,我就要叫你阿淮。”孟惊鸿走近他几步,“这里就我们两个人,你就不要跟我端着你的王爷架子了,好不好?”

“既然不要本王跟你端架子,那你还生本王的气么?”

“当然不了!”孟惊鸿瞬间喜笑颜开。他绕到书桌后面,抱着王爷的手臂道:“我只是气你刚回来就躲着我……诶?你身上的味道好好闻。”

“我方才去沐浴更衣了。”淮王不动声色地往后挪了一点。

没想到孟惊鸿贴他贴得更紧:“难怪呢。那你这次回来能待多久?我之前为你准备的易容都好用吗?”

“嗯。”燕安淮冷淡地应了声,“惊鸿,你放手。”

“不要,”少年嘟着嘴撒娇道:“阿淮,我真的好想你,你就让我抱会儿吧!”

燕安淮对他这套早已习以为常。他本打算将手抽出来,想了想,却只是压低了声音道:“你先帮我把脸上的易容卸了,嗯?”

说出来可能无人会信,因为需要来回变换身份的原因,此时他的脸上起码贴了五层不同的假脸。虽然这些易容都是很薄的一层,但是堆叠起来粘在脸上还是很难受的。

这也是向来极逼真的孟氏易容术带来的弊端――不能随时随地很轻易地就卸除下来,必须由孟氏传人本人亲自动手,用独特的手法和特制的药水才能办到。而孟惊鸿此人更是难以捉摸,多年来一直维持着美貌少年的模样,谁也不知这是否是其真容,更不知其真实年龄。

孟惊鸿向来最受不了的,就是王爷用这种商量中带着些宠溺的语气跟自己说话,当下就有些腿软。特别是“嗯”这个字,那上扬的尾音,让他简直想溺死在这个字音里。这当然不仅仅是因为男人的声音特别好听,更是由于其特殊的身份:试想,如果一个在所有人面前都十分严肃的王爷,却在你面前变得十分温柔,这怎么能让人不为之兴奋呢?

“好呀,”少年白嫩的脸颊上露出了两个深深的梨涡,“你让我准备的东西我都带来了,现在就帮你弄好。最新章节全文阅读mianhuatang.la

当然,他在替王爷撕下每一层易容的时候,都是小心得不能在再小心了,生怕将这张他最喜欢的俊脸给伤到了。这浓黑的眉毛,这高挺的鼻梁,这恰到好处的颧骨,还有这美妙柔软的嘴唇……组合在一起更是怎么看怎么耀眼,对他来说真是百看不腻,不,是百摸不腻!

燕安淮见孟惊鸿眼珠不错地盯着自己,不仅满脸痴迷,还借这机会不断地摸自己的脸,用尽方法吃自己豆腐,心里真是……

当然这样的情形也不是第一次出现了。从他第一次见到孟惊鸿的时候,他就知道这人看上了自己,他也知道自己该如何做了。想要招揽一个骄傲的身怀家族绝学的异人并不容易,毕竟这人视名利如粪土,唯有投其所好才能长久地利用此人。

而且,机会难得。

所以,每次和孟惊鸿单独相处的的时候,他都是一半纵容,一半拒绝的态度。他十分清楚,若是自己一直强硬地拒绝或是命令,此人必定会失望地离他而去。不过就算如此,他经常还是有种自己堂堂王爷竟然在出卖色相的感觉。

无比恶心。

“够了。”燕安淮忍无可忍,拂开他放在自己颊边的手,口不对心地说:“你做得很好。我累了,你今日先回去吧。”

孟惊鸿自然想多多和他亲近,不依不挠道:“让我再看看你。”说着,他将双手都放到了男人的肩上,并且张开五指,将手慢慢地向下移动……

燕安淮在察觉了他的意图的瞬间就抓住了他的手腕,虽然没有说话,但周身上下抗拒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阿淮,放开我。”少年红着脸挣扎道。

“我放开你,你就保证再也不乱摸了?”他冷声道。

孟惊鸿连连点头,可是眼神却不自觉地往男人身下瞟去。

“你在看哪里?”燕安淮清楚地感到自己现在就像一个快要烧开的油锅,只要谁再添上哪怕一点点柴火,他就能彻底沸腾起来,而且肯定是油星四溅。

孟惊鸿本想脱口而出“我不仅想看那里,我还想摸呢!”,但是他被男人脸上的怒色和身上的气势吓到了,也意识到了自己的确是胆大包天,终于示弱道:“殿下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淮王冷哼一声,神色稍霁,说:“本王一直将你当成兄弟。”话刚说完,他就放开了眼前的少年。

“你既然只把我当兄弟,为何会待我如此特别?”孟惊鸿刚得了自由,胆子便又大了起来。他紧紧地抓着王爷绣着银纹滚边的衣袖,自作聪明地道:“你是不是因为身上的毒,所以在面对我的时候,才不能动情动/欲的?”

燕安淮听了这话,本能地想发笑,但是忍住了。

孟惊鸿将他短暂的沉默当作是默认了,嘴角微微翘起,不死心地追问:“那要是换作是那个徐……在你面前引诱你,你还能如此镇静吗?”

淮王终于笑了出来。

在他眼中,此时的孟惊鸿就像一条在垂死挣扎的鱼。而作为一名经验老道的渔翁,他深谙钓鱼的方法。之前他亲手将鱼线拉紧,此时就该将鱼线放松些,免得鱼儿跑了。

“当然。他在本王心中,不过是枚棋子。而你,才是本王放在心上的人。” 他从未像此刻一样唾弃自己的虚伪和残忍,但他知道自己放不下手中的那根鱼竿。

“是吗?”孟惊鸿的脸上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但也许只有他自己才清楚,他心里对这话到底信了几分。

日头西斜,终于是到了用晚膳的时辰。淮王移步前院碧湖的湖心亭,那儿早就按他的吩咐准备了一桌好酒好菜。当然,主要是好酒,而且是能让人喝醉的陈年佳酿。

燕安淮坐在亭中,不知道独斟独饮了多久,终于是感到了几分醉意。不过就算喝得再醉,他也不会如通常的醉汉那般面色泛红,喋喋不休,只是倒酒的左手不再如之前那般平稳而已。因为酒后发热的关系,他将紧束的衣领扯开了,似乎在这样做的同时,也能解开少许身为淮王的难言束缚。

月色如霜,如薄纱般清冷地铺洒在亭前的砖石上。越来越凉的夜风将亭梁上挂着的绡纱帐尽数吹起,又徐徐吹落,其间翻卷起伏,如云似浪。远远看去,亭中似是有数个身着白纱的美人在扭腰甩袖,翩然起舞。

又一杯饮尽,他抬头看向眼前的层层纱帐,竟真从纱帐后面看出个模糊的人影来!他以为是自己看错了,闭眼再睁开时,那白衣人却已经走到了桌前,轻薄的外衫被风吹起,与周围的纱帐融为一体,如梦似幻。

燕安淮死死地盯着他。

亭中的烛光虽然摇曳不明,但还是令他逐渐看清了这白衣男子的容貌。

此人……生得极美。其面容轮廓如天底下最厉害的能工巧匠用冰雪或是冷玉雕刻而成,无一丝瑕疵可寻,更像是上天的杰作。虽说是眉目如画,但眉宇间的凌然肃杀之气过盛,令他看起来比冰雪还要冷上几分。白衣如雪,墨发轻扬,丝丝缕缕地遮掩着他绝世的容貌,令他看起来更加神秘高洁,如仙人般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如此罕见的美丽无疑是会引得世人竞相追逐的,但是燕安淮却只是沉默地看着他。他将手中的酒杯斟满,对着酒杯轻笑道:“又做梦了么?”

白衣人对着他摇摇头,目光如水。他抬起长袖,踮起脚尖,竟是无声地跳起舞来。清风徐徐,衣袖翩翩,其舞姿轻盈优美,其面色平静恬然,虽不能让人感到丝毫的淫/靡之思,却又有着浓浓的邀请之意。

燕安淮皱起了眉头,扶着桌沿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慢慢向那白衣人走去。当白衣男子刚要在原地转起最后一圈时,男人一把搂住他柔若无骨的纤腰,带着他一同转了起来。旋转间彼此缠绕的衣带和翻飞的衣袂如同起舞的蝴蝶,带起一阵轻快而又令人迷醉的风。

白衣男子沉醉在眼前人俊美的面容和温柔的眼神中,忍不住伸手去触碰他宽阔的胸膛。夏衫单薄,手下完美的触感引诱着他继续向下摸索……他觉得自己似乎也醉了。

他将头埋在男子结实的胸膛上,心中百转千回。据将自己请来的那个少年说,这人虽然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但是因为某种原因,多年来不得不过得比那庙里的和尚还要清心寡欲,所以应该是很容易被自己挑起情/欲的。更何况,自己已经被易容成了男子心上人的模样。

他本来不愿接这差事,可从见到这玄衣男子的第一眼起,他就知道自己赚了。

白衣男子不禁感叹,自己真是从未见过如此英俊的公子。不光是相貌,还有周身的气度,身材,皆非凡品。他一边摸一边想,就是让他倒贴银子,他也愿意再多摸这人的腰腹一会儿。可是他越摸,就感到越不对劲……奇了怪了,这人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你为何……”他不禁将心中所想问了出来。

燕安淮收起了眼中略带迷茫的,却又无比温柔的神色,淡淡道:“因为你不是他。”

白衣男子瞪大了眼睛,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见这人低头在自己耳边说:

“因为他就算是在我梦里……依然如子夜般沉寂,如宝剑般锋利。”

93.第九十二章

“皇上,您慢些……”

徐意山俯趴在龙床上,低低地喘着,满脸的汗水已将玉枕泅湿。[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棉_._.花_._.糖_._.小_._.說_._.網<<<$www.mianhuatang.la]然而在他身上驰骋的男人并没有丝毫要慢下来的意思,反而加快了自身的动作。

他同往常一样死死地抓着身下的被褥,实在忍不了了才出口求饶几句,这通常能令他少受些折磨。自从服用过“复瑜散”后,他不仅变得愈发纤细,连肌肤都变得细腻了许多。他十分厌恶这样的自己,但洛帝却显而易见地非常喜欢,甚至是比之前还要迷恋他——或者说是他的身体。

等到一切完事之后,他见洛帝心情着实不错,才试探道:“皇上,最近怎么不常见您召见慕御侍?”

洛帝睁眼斜睨他一眼,慵懒道:“怎么,你想朕多见见他?”

“当然不是,”徐意山干笑道,“只是最近臣下很少能见到他出来走动。听说他成天一个人闷在碧泱宫里,不禁让人有些担心。”

洛帝笑了,“你倒是关心他得很。还是说……你又不小心听到了什么宫里的风言风语?”

徐意山赶紧否认:“臣下只是随口问问罢了。您要是哪天不再宠幸叶妃侍了,臣下同样也是会感到很意外的。”

“所以你这是在吃醋吗?”洛帝侧过身,将他揽在怀里,“你真正介意的是朕宠幸他们,还是介意朕封了叶氏为妃侍,而不是选择的你?”

徐意山任他紧紧抱着,低头道:“陛下真的错怪我了。我只是觉得,无论是是叶妃侍还是慕御侍,他们在您心里应该都很重要。”

“原来如此。”洛帝既未承认亦未否认,“那你自己呢?”

“我……臣下不敢胡乱揣测圣意。”

“你从方才开始,难道不是一直在猜测圣意?”他嘴上虽这样说着,面上却没有任何生气的表情,反而显得有几分高兴:“你也会吃醋了。”他又起了逗逗这人的心思,假装认真道:“你是朕最喜欢的宠物,当然和他们不一样了。”

宠物?

徐意山若是有万分之一喜欢眼前这个男人,必定会为这句话而感到难过。但是此时的他明显感受不到丝毫的痛楚,他甚至能很轻松地说:“原来您一直这样看我。那我之于您,是否就跟一只随时可以逗弄的花猫一样?”他不知怎地,就想起了自己养在宫里的那只花猫“小范”,无论再心喜,却终是低人一等的。mianhuatang.la [三↑四↑中↑文↑网]

洛帝听罢,笑着捏了捏他的脸,说:“你还真将自己当成只猫了?你放心吧,朕可不愿花心思对只宠物好。毕竟畜牲……只知道吃喝,却不懂得回报。”

原来他说自己是宠物竟是句玩笑话。徐意山本该高兴的,但与此同时,他觉得男人似乎是话外有话——不知回报的畜牲,难道是在暗示心怀鬼胎的自己?他的心霎时间凉了下来,一股莫名的寒气从他的心里一直蔓延到四肢百骸。他闭了闭眼,索性豁出去道:“既然如此,臣下在您心里到底算是什么?”

他见男人不答,追问道:“在您的心里,臣下跟慕御侍相比……是否就像是一个在天,一个在地?”

这两句问得明显太过越矩。洛帝本想叱责他的大胆和无知,但是看见他发白的脸色后,不知怎地一阵心疼,生生将想说的话给憋了回去。以他的性子,很少会对着自己的君侍欲言又止。

“你和他究竟谁更重要,你以后就知道了。”他犹豫了半天才道。然后,他凝视着怀中人的双眼,低头吻住了那两片似乎是因紧抿而失去血色的嘴唇。

这夜,徐意山没有从男人口中得到想要的答案,心里既不甘心的同时又很不安心。他再清楚不过,自从慕清迤重新回到碧泱宫,和自己平起平坐之后,一直忍着没来报复自己,估计就是在安心养胎。而他有孕这事居然没在后宫中传开,想必是洛帝吸取了之前冷皇侍滑胎的教训,想要确保慕氏腹中胎儿安全无虞,所以才会吩咐慕清迤低调行事;又或者是后者终于脑子开窍,主动要求皇帝替他瞒住这天大的喜讯。

无论是何种情况,都代表了洛帝对慕清迤实实在在的爱护。所以他才会想要知道,自己在那人心里到底有几分重量。他最害怕的是,自己若是真的对慕清迤腹中的胎儿动手了,会落得同之前惨死的吴启坤一样的下场。

没过几日,令他意想不到的是,慕清迤居然主动邀他前往碧泱宫小聚。这种情形就好比有一只一直躲在壳里守着自己秘密的乌龟,某一天突然邀请天敌去它的龟壳里参观一样,让人感到十分稀奇。更加奇怪的是,慕清迤还让他带上他最爱的花猫“小范”。

这人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他可以肯定的是,慕清迤这次叫他去准是没安好心——他们之间的裂痕已经不是几次装腔作势的小聚就能弥补的了。他其实有很多种方法拒绝这次邀约,比方说称病,但他不想错过这次难得的机会——他想亲自去确认慕清迤是否真的怀上了皇子。

既然慕清迤让他捎上猫,他还偏偏就不带。他本来还想带着房诚之前交给自己的蛊虫以防万一,但是又担心反而会因此留下把柄。徐意山最后决定只带上既机灵又谨慎的贴身太监“化雨”跟自己一同前去。

他们主仆二人刚一迈进碧泱宫清澜殿的门口,领路的太监就朝门口侍立着的太监使眼色,让后者将大门关上。徐意山听见木门“吱呀”欲合的声音,停了下来,一个转身,用长腿一拦,说:“你们要是敢关这大门,我现在就走。”

想去关门的小太监被他脸上那抹瘆人的笑意唬住,僵在了原地。领路太监边擦汗边道:“都是慕主子吩咐的,小的也做不了主。”说着,就要用力将门合上。

“你敢伤我家主子?”化雨伸手推着门,厉声道:“我家御侍的腿还在这里挡着,你就想关门?我家主子身子可金贵着呢,要是伤着了一点半点,小心你人头不保!”

“到底谁家主子身体更金贵,这还不一定呢!”说话的人是阿青,慕清迤身边的贴身宫人,上次慕清迤掉进冰湖就是被他救上来的。他一边说一边朝门口走来,在离徐意山两步远的地方站定,草草行了个礼,说:“参见顾御侍。我家主子在里边儿等您半天了。”

徐意山神色淡然地看着他,道:“你们都给我跪下。”

“这恐怕不妥吧?”阿青挑衅道,“顾御侍位分未及妃侍,按规矩来说,小的们是不用朝您下跪的。”

“呵,”徐意山冷笑一声,将腿收回来,狠狠踢向离他最近的领路太监的膝窝,“慕清迤重新当上个御侍就把你们能耐成这样,我还真是小看你们了。在你们眼里,这宫里就他一个主子?”

他虽然力气完全比不上从前,但是一身武功底子仍在。那小太监被他一脚踢得跪在地上,低着头不敢说话了。另一个小太监见状,也抖着腿赶紧跪了下来。只有阿青还站在原地,黑着脸盯着他。

“打狗也要看清主人,顾御侍莫忘了此时是在谁的地盘上!”

“我连你家主子都敢打,你又算个什么东西?”徐意山转头对化雨道:“替我掌他的嘴,三十下,一下都不能少。”

“你……”阿青咬着牙指着他,“你等我家主子过来……”

“他来了又能怎样?怎么,你家主子是翻身了还是登天了,怎么下面的奴才一个个都横成这样?”

阿青自然不敢道出慕清迤的真实情况,只能用那双不大的眼睛狠狠地瞪着这嚣张的“顾御侍”。徐意山见他如此,心道:真是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有什么样的奴才,他家慕主子也是经常被自己噎得说不出话来,只知道拿眼神杀人,模样真是有趣得紧。

他忍不住出言调侃道:“我说,你这么恨我,到底是因为你是条忠诚的狗呢,还是……”他上前两步,低声在阿青耳边说:“还是因为你对你家主子有非分之想,所以才会……”

“一派胡言!”阿青的脸色由白变红,再由红转青,正好是应了他的名字。徐意山见他一副被自己说中的模样,心想自己随口胡诌的竟然也会歪打正着。他嗤笑道:“化雨,还不动手呢?三十下太少了,我看五十下刚刚好。”

化雨领了命,刚要抬手,就听见从殿里面传来一声高喝:“慢着!”与此同时,慕清迤的身影从层层的帘帐后面转了出来,由一个宫人扶着慢慢走了过来。

徐意山将他从头到脚仔仔细细打量了一遍,视线多在他的腹间停留了一会儿,并没有看出什么异样来。他主动道:“慕御侍,方才你的宫人对我出言不逊,我正想替你好生管教一下他。”

慕清迤看了满脸不忿的阿青一眼,抬着下巴对徐意山道:“这都是我的意思。你要是想怪罪于他,便是与我为难。”

“我并不想为难你,”徐意山以退为进,“我只是好奇你为何非要让他们关上这大门?”他说着,压低了声音:“难道慕御侍是想同我在此处……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你莫要乱想!”慕清迤的脸色变了,“我此番请你过来,只是想同你叙旧而已。对了,我很喜欢你宫里的那只猫,你为何今日没有带上它……”

“慕御侍,你到底是有何底气,觉得我会让着你,甚至是听你的?”

慕清迤自然解释不出个所以然来,他甚至连自己最贴心的宫人都保不住——最后,阿青结结实实地被化雨扇了五十下巴掌,两边的脸都被打得青肿了起来,“嗷嗷”地直喊疼。

“皇上”,当慕清迤有机会再次见到洛帝的时候,他一边哭一边抓着男人的袖子,凄楚道:“前些日子我做了个梦,梦里有狸猫抓伤了我。书上说,这是不祥之兆,需要杀光宫中所有的猫,方可保得我腹中胎儿平安。”

94.第九十三章

洛帝伸手揩去他眼角的泪痕,挑眉问道:“真有此事?为何偏偏是要杀光宫里的猫?”

慕清迤解释道:“回皇上,那解梦书上说,会梦见被狸猫抓伤,是因为做梦者曾接触过的猫中有被恶灵附生的,是那恶灵化作狸猫去梦中惊扰了我。[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c]而狸猫入梦正乃孕中大忌,会带来无边厄运。”

他接着啼哭道:“陛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臣下并记不得曾接触过哪些猫,因此为了臣下腹中皇儿的安全,最好将它们都杀光。”

洛帝思忖片刻,沉声道:“就算如此,但是杀生会折福折寿,更何况……”更何况连他都知道,那霞飞宫的顾御侍有多喜欢他的那只花猫。其他宫里虽然也有人养猫,但都没有顾御侍的猫留给他的印象深――那只猫又老又丑,那人却还是经常将它带在身边,所以自己才会心血来潮地赏给那只老猫一个纯金的项圈,以表达爱屋及乌之意。若是真的杀了那只花猫,估计那人会很难过罢。

“皇上……”慕清迤见男人面露犹豫与不忍之色,心中顿时失望不已。他没有想到,顾思书在洛帝的心里竟已是这般重要了。他清楚地看见自己抓着男人龙袍的手背上青筋毕露,可想而知自己的脸色必然也好不到哪去。可是如今的他已经有了皇子这个筹码,他决不允许自己再输!

“难道在您的心里,几条畜牲的命比您的皇儿的命还要重要吗?”他凄声道,“您是否忘了,冷皇侍他……”

“闭嘴。”洛帝冷冷地看他一眼,“你说得对,不过是畜牲罢了,要杀便杀吧。”皇子是他的死穴,他决不允许慕清迤腹中的胎儿有任何的闪失。话刚说完,他便一把将慕御侍拉进自己怀里,一边吻他一边道:“现在满意了么?别以为朕不知道你的小心思……朕既然遂了你的意,你今晚得好好伺候朕。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mianhuatang.la

慕清迤的脸上露出了阴谋得逞后的笑容,乖顺地将头埋在了男人的胯/间。他一边卖力地动作,一边想:他本来是想用自己不小心被猫抓伤,或者是对猫毛过敏这些借口来陷害顾思书,却没想到计策被识破了,那人根本就不带着猫来见自己――他便只好编造些其他的理由,以达到自己想要报复那人的目的。

连他都觉得意外,洛帝居然真信了自己的鬼话,或者说是故意纵容了自己。

看来自己在洛帝的心里还是比顾思书重要些的。一想到这点,他的胸膛里就热了几分,腰也扭得更欢畅了。但遗憾的是,当男人在他的身上到达顶峰的时候,口中喊的仍旧不是他的名字。

“阿君,朕答应你,会保护好我们的孩子,再也不会……”洛帝说着,将头埋在了他的颈窝边,极压抑地喘气,似欢愉,亦似痛苦。

慕清迤早就习惯了他会如此,只是默默地将手放在男人光/裸的脊背上,温柔地抚摸着他,由上至下,缓慢而专注。当感到耳边的喘气声渐趋于平缓时,他才面无表情地说:“皇上,阿君信你,只信你。”

三日后,霞飞宫东配殿。

徐意山紧紧地攥着手中那卷明黄的圣旨,低声道:“非要我亲自动手,是么?”

前来宣旨的小太监躬着身子,恭敬道:“顾御侍,圣上的意思是,您可以选择自己动手或者是交给碧泱宫的人来处理。”

“我下不了手。”他低头注视着在化雨怀里慵懒地舔着爪子的“小范”,而殿里的其他人都在观察着他。他知道自己的沉默意味着克制和妥协,这就像两座大山一样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就在不久之前,他还曾不知天高地厚地问洛帝,自己和慕清迤相比究竟谁更重要。现在,男人明明白白地告诉了他答案。只是因为慕清迤的一句话,他就要失去自己难得的喜爱之物,而冰冷的圣旨让他没有丝毫挣扎的余地。

花猫“小范”还不知道将要降临在自己身上的灾祸,依旧单纯而天真地伸着懒腰。徐意山看着它的眼神让人难以读懂,似乎是哀伤的,却又平淡得令人心惊。他的声音也冷静到了极点:“我自己下不了手,让慕清迤的人来吧。”

待那宣旨的公公离开后,跪在一旁的化雨和卫子俊都赶紧上前来安慰自家主子。徐意山从化雨手中接过“小范”,轻轻地挠着它的下巴,这令它舒服得眯起了眼睛。本来“小范”是应该戴着洛帝赏给它的金项圈的,但是徐意山怕它觉得不舒服,戴了没多久就给拿下来了。

没等多久,碧泱宫的人就过来了,领头的便是慕清迤的贴身宫人阿青。阿青昂着头看着“顾御侍”,满脸挑衅的神色。只见这人抬手摸了摸自己还肿着的脸颊,眼中有着藏不住的恨意,语声中却带着几分得意:“顾御侍,快将这畜牲交给我吧!就算这是你最后一次抱它了,也不能耽误小的办事呀,哈哈!”

徐意山知道这阿青故意拿手摸脸就是在提醒自己,他还记着上次被自己教训的仇。他抱着“小范”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冷笑道:“不过是只猫而已。在这宫里,你能欺负得到的也只有猫了。”

阿青嘴角的笑僵住了,脸色也变得难看极了。在接过“小范”的时候,他的手背被猫儿狠狠地抓了一下,鲜血直流。他满脸阴郁地命人按住不断挣扎的“小范”,咬着牙道:“你们把它给我绑紧了,按在地上。我要在这里将它分尸!”

徐意山听罢,淡淡道:“有人只会靠着欺负一只猫来污人眼,可怜、可怜。”

阿青本以为自己的话能刺激到这人,却没想到被刺激到的反而是他自己。他眸中怒色更盛,抓起“小范”被捆在一起的两条前腿,高高地举起了手中的柴刀――

“小范”发出了凄厉的叫声,这令徐意山本能地想闭眼,但他强迫自己看着这一切。柴刀落下的同时鲜血四溅,“小范”的黑白相间的猫毛已经被染红了,阿青的身上和脸上也全是血迹,大殿的地面上也有了一滩触目惊心的乌红。猫儿雪白的前肢被阿青举在手中,就像是刽子手在炫耀着自己的战利品。接着,阿青又狞笑着将花猫的一只后腿生生扯了下来,用脚踩着猫儿柔软的肚皮,狠狠地碾着……

徐意山再也看不下去,闭上了双眼。他双手的指甲都已经陷进了掌心里,身边的小太监化雨亦是面色惨白,而东配殿里的其他下人早就低声啜泣了起来。就连来自碧泱宫的、除了阿青以外的下人们,也都是一脸不忍的神色。

在他的内心深处,此花猫“小范”即是彼宫人小范。他深切地感到自己此时此刻仿佛正看着已经死去的小范,被人从土里挖出来一下一下地鞭尸,一刀一刀地凌迟;鞭鞭致命,刀刀刮骨。如果说小范之死是他心上的一道疤,那么这道伤疤正被人用刀子剜烂,翻出内里的血肉,然后再狠狠地朝更深处捅了一刀。只是这一次,怕是再难愈合了。

正如圣旨上所说,这宫里的猫都必须分尸而死,据说是只有这样才能完全驱除恶灵。可是这世上哪里有恶鬼?真正恶毒的只是人心而已。

“够了!”睁开眼的同时,徐意山三步并作两步地走上前去,夺过阿青手中的砍刀,一刀切断了“小范”的脖子,令其不用再接着受苦。阿青被他吓得跌坐在了地上,惊呼道:“顾御侍,你这是违旨!”

“去你**!”徐意山狠狠地骂了句,掐着阿青的脖子道:“连畜牲都不如的狗东西,还不快滚?”

“这……这还有条尾巴没割!”阿青张着沾满鲜血的双手,梗着脖子大吼道。徐意山手上逐渐用力,冷声道:“别怪我没提醒你,你要是再不滚,今天的下场就要和‘小范’一样了。”

阿青抓着他的手还在挣扎,面上涨的通红却说不出话来。其他碧泱宫的人都在求情,胆子小的已经被吓哭了。徐意山是真的想杀了这人,但是他不想让这狗东西死得这么容易。小范是被淹死在碧泱宫里的,‘小范’又是被碧泱宫的人残害,这所有的一切都和慕清迤有关,阿青只是慕清迤的一条狗而已。既然这条狗那么喜欢他家慕主子,那么,他就要他的慕主子尝尝所求皆不得,活着不如死的滋味。

只有当这条狗从身到心都被伤透了的时候,他才会安心地放它去死。

“小范”惨死后不久,徐意山忽然就“生”了一场大病。经过上次的事情后,他心里对洛帝的恨意加重了不少,对慕清迤更是下了决不再心慈手软的决心。在这段日子里,他一点都不想再见到这两个恶人,他只想好好谋划怎么对付他们。

“陆太医,我一定要见他。我想到办法了,只要你们肯帮我。”

95.第九十四章

面对徐意山的请求,陆远涯自然是不敢怠慢。[www.mianhuatang.la 超多好看小说]又过了几日,当徐意山再一次见到这位陆太医的时候,他知道,他等的人终于来了。

“顾御侍,此人当真可信么?”伪装成陆太医的淮王看了在一旁侍立的宫人一眼。为了今天来见徐意山,他连个医官都没有带上。而这个宫人虽然并不眼生,但总归是外人。

“放心,卫子俊是我的贴身宫人,甚至比化雨还要忠心,他也知道什么时候该闭嘴。”

燕安淮又看了这面目普通的宫人几眼,才皱眉道:“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徐意山哂笑了声,没有回答。

淮王看着他的眼睛,有几分无奈道:“告诉我,除此之外,你还知道些什么?”

徐意山也静静地注视着他,但他从男人棕色的瞳孔中看不出任何特别的情绪,眸中也丝毫见不着自己的身影。他曾以为洛帝有一双世上最黑的眼睛,似一口漆黑的古井,难以捉摸。直到此刻他才恍然,原来这个人的眼睛才像真正的深渊,是他无论如何都望不见底的。

“我什么都不知道。”他的视线逡巡,看过他端正的官帽,他官服上颜色鲜艳的补子,他半露在袖外修长优美的手指,还有他脚上那双纤尘不染的黑靴,淡淡道:“正因为我一无所知,所以才需要大人您的指点。”

燕安淮倒有些意外,问他:“你不是说你想到办法了?”

“所谓的方法不过是下毒而已,”他眸色一凛,“以大人对御膳房和太医院的了解,此计可行与否?”

“不可。”淮王摇头道,“有冷氏滑胎一事为鉴,送进碧泱宫内的膳食和药物都会经过严格检查。就连碧泱宫内部厨房做出的点心和熬出的补药,都会有人以银针试毒。”

“不怪他如此小心。”徐意山自嘲道:“在我曾经还是小侍的时候,有一次被人整了,手上长满了红疹。自从出了那事后,每次用膳前我也会先试毒。”

说完,他似是想起了什么,面上露出了极复杂的神色。他用怀着几分恶意的眼神看着眼前的男人,语声中尽是暧昧:“我倒是想起来了。在出那事的那天夜里,我被手上的疹子痒得不行,迷迷糊糊间每次想抓挠的时候却一直有人抓着我的手,不让我去挠伤口。事后回想起来,应当只有当时在我身边的小范或者明小侍会如此好心吧……”

“你说呢,陆太医?”他阴测测地问。三↑四↑中↑文↑网mianhuatang.la

燕安淮听罢,眯了眯眼,随后冷笑道:“你别猜了,那天为你看诊的人不是我。”

徐意山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他再清楚不过,那天晚上知道自己突然发病的人只有陆太医和小范。而且小范早就交待过了,那天他因为太困了就睡过去了,所以为自己守夜的人并不是小范。他几乎可以肯定,那夜陪着自己的一定是眼前这个谎话百出的“陆太医”。

可是,这人当时为什么要那么做?自己在他心里难道不是一直是颗可有可无的棋子吗?

“我可没说是你,”徐意山不想跟他多说,“只是,这宫里对我好的人本来就不多,小范是一个,明小侍也算得上是一个,可惜的是他们都死了。”

“其实,他们都死得有几分蹊跷。”淮王犹豫片刻,说:“你仔细想想,当年会害得你手上长红疹,又暗中逼死明小侍的人究竟是何人?还有你那贴身宫人小范……”

徐意山点头道:“我不是没有想过。估计当年害我长红疹和逼死明小侍的都是冷皇侍。而小范之死,我之前一直不信是慕清迤做的,但是自从他狠心地残害全宫的狸猫后,我便信了是他。”

“冷皇侍此人虽然心机颇深,害人不浅,但他没有理由让明小侍用死亡来换取你的升位,这对他没有任何好处。”燕安淮并不打算现在就告诉他,自己其实已经知道了冷氏的真实身份。但他希望自己的话能提醒徐意山,令后者能朝真相所在的方向去思考。

“不是冷皇侍,那会是谁?不是慕清迤,那又是谁?”徐意山难得地激动了起来,他双手抓着腿上盖的薄被,“你告诉我,快说到底是谁!”

淮王眼中闪过一丝矛盾,沉声道:“我也不能确定,只是有一些猜测罢了。而这些猜测,对你我都是有百害而无一利。”

他说的倒是真话。毕竟他也不可能对后宫中每个人所思所想,所念所为都了如指掌。他若是什么都能算到,那他便是神仙而不是肉身凡胎了。

徐意山却是一脸不信,恨声道:“就算你不说,总有一天我也会知道的。所有肮脏的东西,就算是用谎言隐藏,也不能去其污浊;所有害过我的人,就算是风光一时,最终都将在我手中化为白骨,锉成齑粉!”

燕安淮沉默地听他说完,放在膝上的手指动了动,不用看都知道自己的指尖定是泛上了乌青,这令他如往常般自厌地蜷起了手指。他本以为徐意山的话是不会对自己产生什么影响的,没想到心绪还是发生了变化:他太过矛盾了,而这种矛盾对于他来说,显然是多余的。

徐意山自然也发现了他右手手指上逐渐向上蔓延的青色,刚想关心他一两句,却看见了男人脸上厌恶的神色,以为他是在讨厌自己的狠毒。他心里顿时像是被谁挖空了一块,并非多痛,但想说的话却是再也说不出口了。

“无妨,”淮王轻咳一声,一脸正色道:“你既有此志向,还当量力而为之。切记,你若想要除掉慕氏之子,并非易事。你若是需要帮助……”他停顿片刻,“你知道该如何找我。除此之外,你或许可以适当观察戚太皇侍有何异常之处。”

“知道了。”徐意山冷淡道。他心想,如果下毒都行不通的话,那要如何才好呢?

候在一旁的卫子俊见这陆太医收拾好东西走了,才慢慢走到床前,小心翼翼地问:“主子,刚刚那位大人到底是……”

徐意山见他一脸被吓到的样子,安抚道:“这个陆太医脑子有些毛病,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这样,以为自己是另一个人,说些胡话。”

“好吧……那您真的要去害慕御侍吗?”卫子俊低着头,捏着衣角的手抖得厉害,“主子,这太可怕了,万一要是……那没出生的小皇子也是半条人命啊!”

“那又如何?”徐意山冷笑道:“你难道不恨慕清迤那样对你?他之前把你当成狗,拴在大殿的柱子上,用鞭子抽打你,让你学狗叫。他甚至还骑在你的背上,拿你当马骑。最可恶的是,他砸碎了你爹送你的玉佩……”

“大人,求求您别说了!”卫子俊的膝盖软了下来,跪坐在了地上。他从怀里掏出用绸帕包好的、用鱼鳔胶[注1.]勉强粘合好的玉佩,紧紧地握在手心,低头道:“那慕御侍的确是坏人,他最喜欢毁掉别人珍爱的东西。小的这辈子最感激的就是您,是您将小的从碧泱宫里救出来,给了小的新生!”

“所以不久之后,就有一个能让你向我报恩的机会。”徐意山将手放到他的肩上,“我有一件很想办到的事,可能需要你替我跑腿。我很信任你,也希望你不要令我失望。”他会选择让卫子俊替自己办事是早就想好了的。原因就在于,此人虽然性子懦弱了些,但只要有忠心,同时亦心怀仇恨,那么事情就会好办很多。

傍晚时分,温和的夏风轻轻吹卷着天边层层的火烧云,霞光浸染着落晖,归鸟齐飞,夏虫嚣叫,正是一天中最惹人困倦之时。洛帝放下批阅奏章的御笔,命人前来伺候自己更衣。无论是在年少时,还是登上大极后,他都曾多次在暮晚时分登上阙楼,只为看这巍巍宫殿,沐金光而立;只为听那古刹的钟声,悠远绵长。远方青山叠嶂,浮云缭绕,山外天外,世间广阔,风光无限――只可惜他少有机会能离开皇宫。

这是他的宫殿,也是他的天下。年少轻狂时,他曾信誓旦旦,每日都要和自己最爱的伴读携手登楼。他难以忘记第一次带阿君来这里时,少年惊喜的尖叫,夕阳下泛着红光的脸庞;狂风吹过他们的鬓发,他们并排着张开双臂时,如同两只振翅欲飞的鸟儿。那一刻,他们仿佛逃离了这逼仄秽浊的宫殿,也脱离了戚氏的掌心,越过精美却沉闷的琉璃瓦,欢快地飞翔在辽阔天地间……

那时的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在之后无数的年月里,每次登高望远,独他一人而已。

“皇上,已经按您的吩咐接顾御侍过来了。”乐公公气喘吁吁地爬上阙楼,其他的一群太监和宫人们都在下面等候着。

洛帝皱了皱眉,将思绪从回忆中拉扯了出来。当他回到乾阳宫,见到跪在床边的顾思书时,心里没来由地一阵烦躁,说话的语气便差了些:“你的病终于是好了么?”

“回陛下,臣下知错了……”徐意山抬起头来,眸中似有点点泪光,“臣下不该在陛下来探病时使小性子,埋怨陛下。臣下的猫死了便死了,臣下不该因此大病一场,更不该跟陛下置气。这些日子见不到陛下,臣下实在是后悔不已。”

洛帝何尝听不出他话中仍有怨气,但上次的事毕竟是自己不厚道,心中难免有愧。他伸手将“顾御侍”扶了起来。脸上的表情缓和了几分,摸着他的手说:“你既知错,朕便不再追究。过几日便是你的生辰了,可有什么想要的吗?”

徐意山将装出来的眼泪憋回去,淡笑道:“只要能同陛下在一起,夫复何求[注2.]?”

“朕似乎从未送过你什么特别贵重的礼物,你就真没有什么想要的?”

“那如果臣下想要陛下同臣下一起做一件事,您会答应吗?”他忽然想到了一件他之前很想做却从未做成的事,而且此事说不定还可以拉近他同男人之间的关系,一箭双雕。

“何事?”洛帝也来了些兴趣。

96.第九十五章

“皇上,臣下想同您一起蹴鞠。[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c]”徐意山鼓起勇气道。

“蹴鞠?”洛帝笑了,“朕还是皇子时经常和人比试蹴鞠,但自从继位后,便再没有碰过这玩意。倒是你,擅长蹴鞠吗?”

“回陛下,臣下在福煦宫作小侍时,曾多次看他们蹴鞠,所以规则还是知道的,只是从未亲身参与过。”

“朕虽从小身在皇宫,但从童稚时起,就有不少机会接触蹴鞠。你与朕同为练武之人,朕想不到你竟从未碰过此物。如此看来,顾侍郎家教甚严啊……”洛帝玩味道。

“臣下既身为庶子,在家中行事难免会束手束脚,受人排挤。”徐意山赶紧解释道。

“罢了,既然你不会,朕便教你好了。”燕安洛捏着他的手说。然后,他观察了片刻“顾御侍”的脸色,说:“朕见你气色是好得多了。趁今日天光尚在,朕便教你第一回。”

说完,他便命人送了两套蹴鞠时穿的窄袖曳撒[注1.]进来,服侍他和“顾御侍”各自换上。随后,两人便带着一群下人和侍卫来到泰怡殿后面的空地上,那里的沙地在他们更衣时刚由人稍微填平了些,勉强能用作蹴鞠的场地。

“此处来不及安置球门,朕和你今日便只行‘白打’[注2.]吧。”洛帝道。“白打”是不用球门比赛的蹴鞠,身体各部分都可以触及球,变换花样。“白打”有一人到十人场户等多种形式,主要比的是“解数”。每一套“解数”都有很多动作,比如拐、蹑、搭、蹬、捻等;有的动作甚至还有特定的名字,如转乾坤、燕归巢、斜插花、风摆荷、佛顶珠、旱地拾鱼、金佛推磨、双肩背月等。

徐意山本不相信洛帝真的会“白打”的解数的,可当他看见男人熟练的起球动作时,他才知道自己错得离谱。只见那人只用脚踝与膝盖颠球,左右交替,那皮球便似用膘胶粘在了腿上一般,怎么动都掉不下来;最后再轻巧地用脚尖一勾,皮球便直直地飞向了状似已经看呆的“顾御侍”……

徐意山赶紧用双手接住球,后退了一步。(棉花糖小说网 Www.mianhuatang.la 提供Txt免费下载)说实话,洛帝行云流水般的动作是很吸引人的,如果他们之间不是有血海深仇的话,徐意山说不定真的会崇拜他一番。他哪里知晓,其实身为天潢贵胄,燕安洛是根本不会那些复杂的民间解数的,他只会用最简单的方法让皮球永远被自己掌控;而他想教“顾御侍”的也是最基本的蹴鞠技巧,在比赛时能让球不轻易落地,从而可以接连传球,直到射门赢得比赛。

“你现在伸出右腿,用脚背勾住球,尽量不令球掉下来。”徐意山照他说的做了,但是球很快就从脚背上掉了下来,滚落在了沙地上。在场边侍奉的小太监见状,立即想跑上前来捡球,却被洛帝用手势制止了。

燕安洛亲自弯腰捡起了沾着黄沙的皮球,稳稳地放在了徐意山还没得及收回去的脚上。徐意山垂眸,见他向来十分干净的、如玉雕般的手指上也染上了泥沙,不知怎地心跳变快了些,而他本该是因自身的洁癖而厌恶这些脏污的。他今天才知道,原来恶心反胃的感觉也是会不上不下,并且自相矛盾的。

话说回来,当人单脚站立时,本就很难站稳,就算徐意山练武时曾经练过这个动作,也有些难以控制自己的身体,不自觉地就要往一边歪去。他本想要收回腿站稳,重新再来一次,却猛然想起这也许是个绝佳的机会,便放任自己朝洛帝那边倾倒……

洛帝在他即将跌倒前扶住了他的肩膀,而后右手却慢慢下移,拦在了他的腰上。徐意山见自己的目的达到了,假装惊慌道:“对不起陛下,我……臣下又让球掉了,还差点连累您一起摔倒。”

“你呀,真没用。”洛帝将唇贴近他的耳边,左手抚摸着他平坦的小腹,低声道:“你说,什么时候你这里也能变出个球来呢?这样吧,你今日让球掉下来几次,朕今晚就干/你几次,如何?”

徐意山一听,这不是搬着石头砸自己的脚么,吓得腿都软了。洛帝见他这幅反应,弯腰又将球拾起,挑眉笑道:“看你这点出息。方才那两次不算,从这次开始,快将腿摆好。”

徐意山只好听话地任他摆布,将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自己的脚背上。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学东西悟性太好的原因,这一次皮球真的变听话了许多,没有很快就脱离他的身体。徐意山忍不住翘起了嘴角,有些得意地看了一边的洛帝一眼。

洛帝被他这不轻不重的一眼看得有些心痒,伸手在他腰上摸了一把,这却使得“顾御侍”脚上的球立马就掉了下来。之后任他如何抗议,男人都要在他控球时一次次地用手骚扰他——从凸起的脊梁骨一节一节地摸到下陷的腰窝,再一段一段地往上摸回去,同时还很不要脸地称赞:“朕最喜欢摸你的肩骨,跟蝴蝶的形状一样,真美……”然而刚赞美完没多久,他见球不小心掉了,又鄙夷道:“顾御侍,你连个球都夹不住,还能夹住些什么?”

徐意山被他撩拨得满面通红,终于是败下阵来,求他换个解数教。洛帝一脸满意道:“很好,半柱香内一共掉下来四次。”徐意山虽听他这么说着,心里却是不信他一晚上真能折腾自己四次的。然而还没等他松口气,又听见男人接着道:“接下来练习互相传球。你能接住朕传给你的球并且传回来几次,朕就准你射几次。”

因为这里并没有球门可以射,所以徐意山很快就理解了他的话意,忍了又忍,才开口道:“皇上,这天都还没黑,您怎么就尽在大白天里说些污言秽语呢?”还是用这么一本正经的口气在鞠城(球场)上说着淫/词/艳/语,真是有辱他身为一国之君的威仪。

燕安洛丝毫不生气,继续用手指在他的腰窝上打着圈,调笑道:“朕不仅喜欢在白天说污言秽语,更喜欢白/日/宣/淫。你难道忘了上次在朕的御书房里……”他抬头朝四周围着沙地的太监宫人们看了一眼,“朕就喜欢看你在这么多人面前□□。你要是再跟朕顶嘴,朕就在这儿办了你。”

于是他们又你情我不愿地练了一会儿传球。此时太阳快要完全落山了,可是洛帝仍是兴致高昂,这令徐意山苦不堪言,后悔不已:他怎么就心血来潮非得跟这表面正人君子的流氓皇帝玩这蹴鞠呢?他顿时觉得自己的脑袋才是个空心鞠,可以随时拧下来当球踢的那种。

“你今晚可以射一次。”洛帝义正言辞地宣布,就像在朝堂上宣告什么厉害的律法一样。徐意山眼神呆滞地听着,累得眼皮都不想抬一下。他早就瘫坐在了地上,额上也布满了细汗。洛帝用袖口替他擦了擦汗,神色温柔地问:“真累了?那下次再继续吧。”

徐意山见他脸不红气不喘的,连忙道:“没有,臣下还可以坚持!”他心里打的如意算盘是,最好能让这狗皇帝也玩得特别累,这样自己待会儿在床上就能少受点罪。他思忖片刻,说:“陛下,我们不如来比趯鞠[注3.],却不是比谁将球踢得高,而是比谁将球踢得远。”

“就你?”洛帝不屑道:“就你现在这身板,朕至少可以让你五丈远。”

“臣下不用陛下让。只要陛下答应自己踢的球自己捡回来就好。若是臣下输了,那今晚臣下便任皇上处置。”他说着,对着男人笑了一下,眼波流转间,是难得的水光潋滟。这笑明明不是媚笑,却让人看了以后不禁为之所动。洛帝这才发现他竟有一双如此亮的眼睛,他的眼神也并不如往常那样柔顺甚至是木然,反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桀骜与倔强。

这还是燕安洛第一次因为一个人的眼神而感到惊艳,丝毫无关乎容貌。又一次的,他不是想保护一个人,而是想毁掉一个人——上次令他有同样感觉的,还是刚入宫时的司秋。他无比想要摧毁这人看似绝望的眼神中深藏的那股冰冷的肃杀之气;他愿令他卸除掉所有伪装出的乖顺,真真正正地臣服于自己。

他笑着说:“好。”

徐意山的计划得逞了:无论他踢得多远,洛帝总是比他踢得远得多,只能跑很远去捡球。殊不知男人此时是万分享受这种在夜风中奔跑的感觉的——他已经很久没有如此恣意地奔跑了;这感觉如饮烈酒,喉间炙热;如御宝马,浑身轻松。当风灌进胸膛里的时候,他仿佛回到了黄昏时的阙楼上,独自在一个荒无人烟的旷野间,迎着风自在地翱翔……只是这一次,他却不再感到深切的孤独,因为他知道有人还在不远处等着自己。

“给!”燕安洛拾起皮球后,将球奋力地往“顾思书”的那边踢去。他却没想到,飞行着的皮球从那人的肩上经过后,居然令后者直挺挺地倒在了沙地上!他被吓出了一身冷汗,连忙冲过去察看,却看见“顾御侍”抱着肚子笑得在沙地上打滚。

“朕告诉你,你这是欺君之罪!”他双手抓着身下人纤细的手腕,将他狠狠地压在地上。徐意山朝他眨了下眼,自信道:“皇上,那你就要了臣下的脑袋吧。”

“朕不要你的脑袋,朕要你的心。”洛帝摸着他沾满沙尘的头发,看着他那双比夏夜的星辰还要明亮的眸子,终于是垂下了高傲的头颅,将头深深地埋在了他的肩窝里。

“思书,你千万不要骗我。”徐意山听见他低声道。他恍然惊觉,这竟是男人第一次在自己面前自称“我”。此时的皇帝不过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这令他不由得勾起了嘴角,眼中迸发出的却是阴森的恨意。

他将头侧到另一边,感到自己的半边脸都陷在了沙子里,才小心答道:“皇上,我绝对不会欺骗您。而我的心也早就完完全全地属于您了。”

当他一说完这话,就感到洛帝将头抬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长而浓密的眼睫半垂着;月色下似有一小片阴影掩盖着他的神色,令人难以读懂。

97.第九十六章

燕王朝两百三十三年季夏,六月十四。(www.mianhuatang.la $>>>棉、花‘糖’小‘說’)

今天是霞飞宫“顾御侍”十九岁的生辰。

顾思书和徐意山的生辰并不是同一天,他自个儿的生辰是在十一月,算起来比顾思书年长差不多半岁左右。以往这“顾御侍”的生辰都是随随便便就过了的,但是今天似乎是有些特别。

这不,他刚用完早膳,就听到殿外有些吵闹。很快地,就有小太监进来通报,说是有几个御侍朝这边过来了。不一会儿,东配殿里就聚集了不少人,就连雪璋宫的戚妃侍和久未露面的司秋贵侍都大驾光临了。

“顾御侍,那个传令的公公只告诉本君先到你这里来,说是有要事要宣布,却并未告知有关此事的细节。依本君看,只怕是有好事要发生。”叶霍面上带着亲切的微笑,向一头雾水的“顾思书”解释道。

“叶妃侍,你倒是说说会是什么好事呢?”戚妃侍端着瓷盏,极优雅地饮了一口茶水,瞬间就皱起了眉头:“虽说皇上如此宠爱顾御侍,但是你这东配殿里的茶叶比起本君宫里的贡品毛尖,到底是差了几分味道。”

坐在戚妃侍上首的司秋贵侍听了这话,眼神一亮,低笑道:“戚妃侍,你还有贡品毛尖喝就很不错了。你难道没发现,如今是个人便能骑到你头上去,再过些日子,怕是该轮到你替顾御侍斟茶了。”

“可不是么,”戚妃侍眼神一冷,放下手中的茶杯,“大家都知晓叶妃侍与顾御侍情同手足,自然是不会介意这么多。但本君是个直性子,最见不得下面的人不懂规矩。除了顾御侍之外,本君还听说前些日子有人在宫里作威作福,残杀狸猫。对了,那祸害生灵的罪魁祸首今日为何没来?”

司秋贵侍冷笑道:“听说是又病了。本君看他是胆小如鼠,只会躲着不敢出来见人罢。”

叶霍看了坐在下方的沉默的“顾御侍”一眼,微笑道:“司秋贵侍,戚妃侍,还有诸位御侍,今日是顾御侍难得的寿辰,大家不如和和气气地聊聊天,喝喝茶。再说了,司秋大人您不也是经常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吗?”

“本君不常出现,自然有本君的理由。”司秋贵侍的眼神一下子变得凌厉了起来,“本君倒是不知道,叶妃侍何时变得如此爱多管闲事了?”他伸手轻轻摸了摸腰上缠着的软鞭,说:“回想起某些人初进宫时,还只是会跪在地上替本君添烟叶的奴才。mianhuatang.la [棉花糖小说]却不知从何时起,这奴才也有了帮手和靠山,看样子是要飞上枝头翻身了。”

“那奴才哪里敢呢?莫说是飞上枝头,便是攀高枝也得看人的脸色。”戚妃侍笑了,“司秋大人您再不济,那也是堂堂贵侍,丞相嫡子。无论下面的人再受宠,再狂妄,在您面前那都得礼让三分。”

叶霍赶紧站起身来,装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说:“臣下方才只是玩笑之言,望贵侍大人勿放在心上。贵侍大人身边有皇上唯一的皇子傍身,自然是地位尊崇,无人可逾越。”

戚妃侍的脸色变了。他虽早知叶霍此人只知浪费圣宠,为人毫无野心可言,却没想到这人竟窝囊至此——连面对此时已经失宠的司秋贵侍都怕成这样。只是这人窝囊也就罢了,竟还敢提皇子一事来激怒自己。

有皇子傍身便不可逾越?真是天大的笑话!

戚妃侍虽然嫉妒顾氏和慕氏得宠,但更厌恶司秋贵侍凭着他那老不死的父亲和大皇子压在自己头上多年,于是嘲讽道:“叶妃侍此言差矣。贵侍大人虽说生有皇子,但是可惜大皇子……”他说着用食指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意思很明显:那孩子脑子有毛病,心智不全。

司秋听罢,单手扶着桌沿也慢慢地站了起来,脸上的表情十分之可怖。站他旁边的叶霍连忙笑着打圆场:“贵侍大人千万息怒。臣下相信戚妃侍也只是说笑而已。”

“你倒是很懂事。”司秋贵侍狠狠瞪他一眼,放在鞭上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手背上青筋毕露。其实比起戚妃侍来,他更恶心叶氏这种“笑面虎”,嘴上虽然说着贴心的话,细细品味却是笑里藏刀,话中带刺。但是俗话说得好:“伸手不打笑脸人”,他便只能将气都撒在气焰嚣张的戚妃侍身上:“本君的臻儿从小便聪慧过人,性子沉稳,不是某些脑子空泛的人可以理解的。能轻轻松松就被人挑拨起来的,不是傻子是什么?”

司秋这话说得也是妙极。他口中所说的“挑拨”,一是指自己方才故意挑起戚妃侍和顾思书之间的矛盾,离间两人;二是指叶霍这个贱人利用皇子一事在自己和戚妃侍中间挑事,让他们起不必要的争斗。

其实自从在洛帝那儿“失宠”之后,他早就一改从前天不怕地不怕的处事态度,收敛得多了;否则依他的性子,怎会由得这些个小喽啰骑到他头上来!他还曾暗中计划联合戚妃侍对付受宠的顾思书和慕清迤,但是这戚妃侍却是个死脑筋,始终愚蠢地坚信顾思书是忠于他们戚氏的,真是孺子不可教也!

“你!”果然,戚妃侍被他噎得说不不出话来,一张俊脸也给涨成了猪肝色。他们三个在这里你来我往地唇枪舌战,一边的御侍们都不敢插一句嘴。别人暂且不提,就说被他们提起多次的 “顾御侍”,安静得就跟消失了一样,亦丝毫不为他们所说的任何一句话而动气。

司秋贵侍自然是不满意他副置身事外的样子,低头看了眼自己丝毫未动过的茶水,媚笑道:“这聊着聊着,本君便有些口干了。顾御侍既然如此清闲,何不为本君将茶盏满上?”

徐意山只要一见他朝自己笑,下意识地就浑身发冷——这个人曾经带给他的伤害太深了。这人比起上次自己见到他时还要瘦,两颊凹陷,脸色也更加苍白,也不知道到底是患了什么病,倒更像是中了邪。他虽然依旧身穿着绯色的华服,但明显已经撑不起这身衣裳了——以往都是他完完全全夺去衣服的光彩,如今却是这红袍勉勉强强能帮他衬出些类似活人的血色。此时的他如同裹在一团萎靡的火焰里,似乎快要被烧至干枯了,但却散发着一种来自地狱的、末路的美,既绝望又强悍。

在徐意山眼中,司秋的眼神就如一把淬了毒的匕首,令人望之生寒。他心里万分清楚该如何报复此人,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于是他握着双拳站了起来,所有人都盯着他的一举一动。他听见坐在他对面的嘉禧宫的常御侍开口道:“贵侍大人,添茶倒水是下人该做的事,让顾御侍做似乎有些不妥。更何况,顾御侍如今不仅圣宠加身,更是今天的寿星公,于情于理都不该由他做这事。”

“是啊,”叶霍很欣赏地看了常御侍一眼,“这要是被皇上知道了……”

司秋贵侍冷哼一声,重新坐了下来,将双手交叠着放在膝上。他斜着眼看着徐意山,厉声道:“本君位分比你高,你伺候本君,无论何时都是天经地义。本君只问你,这茶,你倒还是不倒?”

徐意山不仅没有像众人所预料的那样发怒,反而温顺地点了点头,从化雨手中接过了茶壶,认认真真地为他倒茶,直至茶水快要漫出杯沿的一刻才停手。戚妃侍见他如此听话,也落井下石道:“顾御侍,本君也要添茶。”

连戚妃侍自己都没想到,这顾御侍居然真的也帮他添茶了。他只觉着自己杯中的茶水的水面每增高一寸,就好像自己将这受宠的顾御侍狠狠地按在脚底多踩了一次——这令他神清气爽,得意地笑出了声。

就在徐意山也要帮叶霍倒茶的时候,后者却用力地按住了他的手,有些难以理解地说:“这不似往常的你,今天还是你的生辰……这茶我自己倒。”

就在叶霍客气地跟他说“我自己来”的时候,洛帝的圣旨到了!

“奉天承运,皇帝召曰:霞飞宫顾思书聪慧良善,风姿雅悦,知书识礼,敬慎居心,深得朕心。曾奉圣谕册封为御侍,现封为妃侍,赐宝册金印,钦此。”

乐公公满脸堆笑地将刚宣读过的圣旨和金印交给这霞飞宫东配殿的主人,补充道:“顾妃侍,这封妃一事是前几天陛下临时起意的,所以礼部都还来不及准备应有的仪仗,也算是给您的一个惊喜了。”

不光是“顾思书”还沉浸在刚刚的圣旨中没回过神来,在场的其余众人也都是一脸吃惊。还是脑子灵光的叶霍最先反应了过来,拱手祝贺道:“恭喜顾兄荣升妃侍!我早料到了会发生好事,果然是这样。”说完,他从袖中掏出个鎏金的红木匣子,硬塞到新晋的“顾妃侍”手中,咧着嘴道:“顾兄,这是本君为你准备的生辰礼物,早就想给你了。虽然只是串玛瑙念珠,算不上什么贵重之物,却是我的小小心意。”

“你已经帮了我很多了,何必……”徐意山说的没错,叶霍不仅在今天和之前多次帮自己说话,就连自己当时能重获圣宠也有这人的一半功劳,他不是不感激的。

戚妃侍一脸妒色地看着他们的背影,阴阳怪气道:“真是恭喜顾妃侍了。不过,这妃侍毕竟不是好当的,有些人切莫做出些出格的事情来,辜负了皇上的信任。“

“哈哈哈哈……”徐意山终于是忍不住大笑了起来。他的笑声在空旷的大殿中回响着,一时间竟无人敢责骂他失礼。只是,这笑声本该是极畅快、极嚣张的,可是听久了却总让人觉得有那么几分压抑。

只见他十分利落地转过身,一步一步地走到脸色大变的戚妃侍面前,挑着眉道:

“戚妃侍,现在还需要本君为你添茶吗?”

98.第九十七章

徐意山站在铜镜前,张开双臂,任由几个新来的小太监小心翼翼地服侍他穿上石青色绣银丝流云文滚边的沛水锦长袍;接着在他的腰间束上青色祥云宽边锦带,再在乌发上戴上顶极精致的嵌玉累丝银冠。[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c]一时间,满室的流光溢彩仿佛尽汇于他身,耀得人睁不开眼。

“如何?”他稍微将头往后偏去,带着一丝笑意斜睨着站在他后方不远处的化雨和卫子俊。

化雨不由得恍惚了下,心道这人回头看自己这一眼真是绝了――明明毫无魅惑之色,却让人看后不禁心里阵阵发软发痒,似要化成一汪春水流去。就算他至今心中仍念着已死去的吴启坤,也不禁为眼前难得的景象沉迷。

其实,与其说是这身装束夺人眼球,倒不如说是这人一瞬间散发出的气质太令人眼前一亮,从而心旌摇曳。这人明明只是个困在深宫中的君侍而已,但那双黑色的瞳仁中却透露出一股睥睨天下的霸气,似是压抑已久,又仿佛是浑然天成。更妙的是,他嘴角那抹含蓄的笑容又将浑身的气势刻意收拢了些,显得内敛、温润了不少,倒是比完完全全的张狂更能激起人的征服欲。

张而不狂,风华幽静。

“太……太好看了!”卫子俊激动得话都说不清了,“还有,主子您方才对戚妃侍说的那些话,实在是太太……太解气了!”

徐意山回想起刚才戚妃侍那铁青的脸色,还有秋贵侍脸上那似笑非笑的表情,也不禁感到几分快意。不过,他当时并没有完全同戚妃侍撕破脸,毕竟对他来说,只为了逞一时的口舌之快而惹来戚太皇的厌恶就太不值得了。他只是面带不善地暗示了对方了几句,相信只要那位戚妃侍不是白痴,今后便不会再在众人面前使唤自己,或者说对自己不敬了。

“主子,容小的说句大不敬的话,就是让皇上看见了您现在的样子,那也得看直了眼睛!”卫子俊高兴地收拾着累叠在桌上的礼盒,“皇上对主子真好,送了这么多赏赐过来,还有这么多新来的太监宫人,都是来伺候主子您一个人的。”

“这只是作为妃侍应得的罢了,本君并不是例外。(wwW.mianhuatang.la 无弹窗广告)”他很快就从荣升妃侍的喜悦中冷静了下来,想着待会得先跟眼前这些新来的太监宫人们训训话,来点下马威,让他们懂得少听少看些,一心一意地伺候自己。

到了用晚膳的时辰,“顾妃侍”独自一人穿着华服坐在摆满了丰盛佳肴的圆桌前面,所有下人都规规矩矩地站在一边,场面甚是冷清。他不禁想,又是一年了,人的一生总共能过多少次生辰呢?

今日虽然只是顾思书的生辰,但徐意山也把这生辰当成了自己的。他想起儿时曾有过的为数不多的几次阖家团圆的过生辰的经历,都是一大家子人围坐在桌前,说说笑笑,看起来起码是热闹的。他于是命令所有太监宫人们都坐下来,陪自己一起吃喝。有个新来的小太监战战兢兢地不敢坐下,徐意山便道:“人生而便有贵贱之分,这是上天的不公。然人心在本君看来却无贵贱之别,只要是忠于本君,本君便待你如亲人一般。本君有一幼弟,同你年岁差不多,因此看着你甚是亲切。”他如此说着,脑海中浮现的并不是顾思书的亲弟顾允,而是自己那被洛帝害得惨死在塞外的亲弟,握着玉箸的手指开始一阵阵发凉。

那小太监被他不佳的脸色吓得越发不敢坐下,并着双腿直发抖。徐意山见他如此,转而笑道:“你莫要害怕,本君原来亦是宫人出身,对宫中生活艰辛最是了解不过。今日难得本君生辰,你便坐下来同本君一起享受享受罢。”

“奴……奴才是阉人,不能上桌的……”

化雨被这小太监一句话气得脸都白了,站起身来后者按到凳子上坐下,再将碗塞进他手里端着,狠狠道:“小喜子,你给我吃!”他见这孩子还傻傻地愣着,又逗他道:“多吃点,长胖点,以后老了还能出宫生个胖小子呢!”

卫子俊被这一幕给逗笑了,可是笑着笑着又开始哭了,含着饭哽咽道:“主子是个好人,大家都是好人。”

徐意山听罢,冷笑道:“你这个‘好’字本君可当不起。”他只是想要恩威并施,笼络人心而已――今天下午他才教训过了这群人,晚上便要给点甜头吃才好。

其实,他这么做还有个更不为人知的原因。他只是不想在这也许是他能过的最后一个生辰里独飨孤独罢了,多点人陪着总是没那么惨的。

用过晚膳后,徐意山刚想着要去沐浴更衣,好生休息一晚,便有太监急冲冲地进来通报说皇上他老人家过来了。

“陛下,您今晚明明没翻臣下的牌子……”他坐在床边低着头道。当了妃侍后的君侍便不用再朝皇帝行跪礼了,也不用再被人抬去乾阳宫侍寝,而是皇帝亲自到他这儿来。但无论如何,这侍寝一事都是要由敬事房事先通知一下的,也好让人做足准备。

“朕今日政务繁忙,本不想过来的。但一想到朕的顾妃侍要在生辰之夜里独守空房,朕便有些舍不得了。”洛帝笑着将他揽进怀里,将手放到他的青色祥云宽边腰带上,赞赏道:“你这身新衣裳倒是不错。”

徐意山见他穿着龙袍,心知他并未说谎,但仍是冷冷地不愿说话。洛帝摸着他平坦的小腹,笑道:“还在气朕没陪你用晚膳呢?如何,顾妃侍对朕送你的生辰礼物,可还满意?”

“臣下当然是满意的。只是,臣下这妃侍升得无凭无据,太过突然,陛下当如何向众人解释?毕竟以臣下的出身和资历,是万万配不上这位分的。”

“朕喜欢一个人,还需要向谁解释?”洛帝这话一说出口,两个人都似被蜜蜂蜇了一下似地抖了一下,他便趁机将手放到“顾妃侍”的那处,轻轻揉弄着:“再说了,哪里会是无凭无据?你明明就要为朕生皇子了,这难道还不够?”

徐意山紧紧地抓着他的手腕,不愿让他隔着衣料揉自己,解释道:“皇上,臣下那处还箍着金环,您再这样弄下去,臣下会很痛的。”

“既然如此,这金环便不要戴了。”洛帝伸手从怀里取出钥匙,很随便地就帮他将金环上的锁头解了,又看着他的眼睛补充道:“这玩意,以后都别戴了。”

在今天之前,徐意山是无论如何都想不到洛帝竟会承诺帮他去了这禁锢的,一瞬间又惊又喜。他虽然早已习惯这金环的存在,但每每看到时都会觉得耻辱。由于并没有在初进宫时服用过“束意丸”,他是可以作为为上者和其他人有床/笫/之/欢的。洛帝当初也是出于这个原因,怕他和后宫里其他君侍乱来,才会为他那处套了个金环,只有在侍寝时才会帮他解锁。

“皇上,您真的信我?”徐意山几乎要按捺不住内心的狂喜,全身颤抖着问。他这一刻满怀恶意地幻想着,自己完全可以凭借自己现在的地位和这与众不同的“优势”,将洛帝的后宫搅得天翻地覆,到时候……

“朕信你。”燕安洛接着道,“朕也不会强迫你服下‘束意丸’。你对朕送你的这第二份礼物可还满意吗?”

“谢陛下隆恩。”他因着自己那处还被男人不轻不重地抚弄着,也不好跪下谢恩,只好红着脸假装害羞。洛帝最爱看他这副情态,当即翻身将他压在身下,一边吻他一边道:“朕今天刚一进门,看见你穿着这石青色的袍子,就想让你穿着这身衣裳被朕干到哭,令这袍袖上的金丝银线都沾满……你自己的东西。”

徐意山心道果然又来了,假意嗔怒道:“都沾满臣下一个人的东西?那陛下您的万千子子孙孙呢?”

“当然是都在你的身体里。”

“妙极了。”他强忍住打这人一掌的冲动,微笑道:“那请问陛下,您还有第三份礼物要赏给臣下吗?”

“你还想要什么?”洛帝不满地在他颈侧咬了一口,“朕连自个儿都赏给你了。朕平日里也听惯了你自称‘臣下’,如今更想听你自称‘本君’,快说声给朕听听。”

“本君……”他不知道的是,只要一说这两个字,他的眼中便有异样且迷人的神采,惹得男人忍不住想要更厉害地弄他――

“本君,啊……轻点,皇上,不要了……”

“谁不要了?”

“我……不是……”

“你只准说‘本君’。”

“嗯……本君,本君求皇上不要摸了……”

“你也不许说‘求’字。”洛帝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有些不悦道:“你既然自称‘本君’,便要拿出些身为妃侍的气势来,不要再唯唯诺诺,怕这怕那,懂了么?”

“本君知道了。”徐意山心道:这狗皇帝花样真是越来越多了,平时自己随便哼哼几声就能蒙混过去,现在看来得开始学着装高贵了。话说回来,那冷皇侍生前不就是一副高贵到不行的模样吗,是不是到了床上也是“本君”来“本君”去的――怪不得这人要自己跟他学,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你什么都不知道。”洛帝眸色深深地看着他,“朕许久……没有如此待一个人了。”

徐意山听了,只是沉默着转头去看窗外。此时,一轮圆月正高挂在深蓝的天空中,就像是一张惨白的脸庞,正在某个遥远的地方无声地注视着他。月光皎洁,月色清冷,冰冷的银辉逐渐被殿内温柔摇曳的烛光消融,可他最难以忘却的还是亲弟那雪一般的面容,永远年轻,永恒孤寂。

你大概永远都不会知道,就在你跟我表白的时候,我心里想的却是,接下来该如何害死你和慕清迤的孩子……

这个生辰,终是如此过了。

99.第九十八章

寅时末,霞飞宫东配殿内书阁的窗户紧闭,室内一豆孤灯忽明忽暗,在窗纸上映照出三片轮廓不清的青灰色剪影。[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c]

“来收夜香的公公差不多要到了。”徐意山看着跪在地上的化雨和卫子俊,叮嘱道:“时间已经不多了,今次你们若是不能成功,慕清迤肚子里的孩子便很难做掉了。你们行事时切记勿要慌张,露出不必要的马脚。若是不幸计划失败,便按照本君之前教你们的做,千万不要暴露计划的真实目的。”

“诺。”穿着浅蓝色太监服的两人领了命,心中皆是从未有过的忐忑不安。化雨看着身边卫子俊紧张得发白的脸色,心道这人果然是难成大事,怪不得主子这么不放心,要让自己和他一同前去。

“李公公,”化雨朝推着夜香车的公公行了个礼,“我们东配殿的夜香桶都在这里了,您暂时去主子那儿避一避吧。”

见这李公公走了,卫子俊才蹑手蹑脚地走到夜香车旁,扯着化雨的袖子道:“你说,主子他怎么会认识这运夜香的公公啊?我……我们代替李公公运夜香会不会被人发现?我这样看起来真的像太监吗?”

“你能不能别问这么多问题。”化雨不耐烦地拖着他一起推车,“趁着现在天还没亮,赶紧先去碧泱宫。”

卫子俊左手举着散发着微弱光芒的宫灯,右手小心地推着车,浑身上下抖得厉害:“我真的好怕……这条路好黑,我都望不到尽头。这车也真的好臭,我快不行了。”

化雨横他一眼,道:“瞧你这出息!枉主子对你这么好,你却连他交代的这点小事都办不好。想当年,我一个人就……”

他说到这儿忽然打住了,惹得卫子俊追着他问个不停,倒还稍微缓解了些紧张的气氛。[三↑四↑中↑文↑网mianhuatang.la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两个人就这么一边嘀嘀咕咕地瞎聊着,一边合力推着车,不知不觉就走到了碧泱宫偏殿附近的侧门处。

“今天怎么来得这么早?”慕清迤的贴身宫人阿青揉着眼睛,打着哈欠问。今天刚好轮到他来倒夜香――这活计是每个碧泱宫的下人都必须得轮上一圈的,是慕清迤早前亲自定下的规矩,无论再得宠的奴才都免不了受这苦头。

“哟,怎么不是李公公啊?”阿青揉完眼睛,定睛打量了一会儿低着头的两位公公,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可是天色太暗了,他实在是看不清楚这两人的五官,便想将手里的灯笼举高些,去贴近卫子俊的脸。而正当此时,早已偷偷挪到阿青后面的化雨举起了右手,用尽全力使出一个手刀,狠狠地将阿青劈晕,放倒在了地上。

“呼――”化雨长舒了口气,“还好他刚睡醒,神志不清,要不然咱们得露馅了。诶我说,你还愣着干嘛,赶紧动手啊!”

“是是是……”卫子俊颤抖着手从袖子里摸出个青花瓷瓶来,里面隐约有虫翅震鸣之声。他伸手去摸阿青的后颈,摸了好半天才摸到施蛊的位置,这都快把化雨给急吐血了:“你倒是快点啊,一会儿有人来了咱们就死定了!”

卫子俊被他骂得双手一抖,瓷瓶差点就要脱手,还好化雨眼疾手快地帮他稳住了。卫子俊一鼓作气地扯出瓶塞,将沉睡着的“子母蛊”的子虫倒出来,捏在指尖,用锋利的虫前腿划破了阿青后颈的皮肤。那小虫闻到血腥味便自己醒了,顺着伤口爬进了阿青的皮肤里,很快就消失不见。随后阿青的伤口也停止了流血,只是在脖子上留下了不到半寸的细小痕迹。

“成了!”卫子俊激动得差点大叫起来,化雨赶紧捂住他的嘴,催他赶紧站起来,好将夜香车推回霞飞宫去交给李公公。

“那这个人怎么办?”卫子俊指着趴在地上“睡”得正香的阿青。

“呆子,他待会儿自己就醒了。你昨天不是已经滴血令母虫认主了么,接下来就可以用母虫控制阿青体内的子虫,让他乖乖听你的话。但是你只有在离他十步以内,才能随意操纵他的言行。”

化雨说完,不禁感叹这呆子还真是幸运,居然如此深得主子信赖。连自己都没能有机会成为“子母蛊”的施蛊者,反倒是让这呆子捡了便宜。不,其实也不能说是捡便宜,毕竟被发现的话就是死路一条,估计这也是主子不愿意亲自动手的原因吧!

直到他亲眼见到化雨和卫子俊安然无恙地回来了,徐意山心里的石头总算才落了地。他重重赏赐了二人,命他们下去好好休息。化雨自然是兴高采烈的,而卫子俊似乎还沉浸在第一次害人这件事里面没回过神来,脸色竟是比去碧泱宫之前还要白上几分。

其实徐意山的计划非常简单,仅需四个字便可总结:借刀杀人。也就是说,他要让身为施蛊者的卫子俊发号指令,命令阿青亲手将慕清迤推下碧泱宫前殿高高的阶梯,致其滑胎。

而且,这件事必须是是要在自己和洛帝都在场的情况下发生。因为只有当他在场的时候,卫子俊才能跟着他名正言顺地接近阿青;也只有让洛帝亲眼看见慕清迤被阿青推下楼梯,他才能完全撇清自己的嫌疑。就算徐意山现在已经是妃侍了,他也不可能光明正大地去谋害未出生的皇子,所以只能用这种方法。

话说回来,这招“借刀杀人”实在是狠毒非常。因为阿青本就爱慕着他家主子,必然是不愿伤害他的;而慕清迤呢,也肯定想不到最终害他的人会是他最信任的阿青。这难得的主仆相残的戏码,这忠仆伤害了他最爱的主子的结局,才是徐意山对阿青此人最深的报复!

与此同时,他也清楚地知道,如果他真的走出了这一步,他和慕清迤之间便再无任何和好的可能。他们之间将会横亘起一座如深渊般望不见底的裂谷――从他将他推下楼梯,推落进深渊的那一刻起。又或许,他自己早在很久之前就一手铸造了这样一座山谷,那谷底尸横遍野,白骨森森;而每一个头骨都大张着漆黑的嘴,等待着他哪天亲自跳下来,好用尖牙撕扯开他那虚伪的人皮,吞噬尽他肮脏的血肉。

他朝着那些头颅一个一个地望过去,有的头骨上竟还清楚地刻着姓名,打头的那个叫白韵,后面的那个叫……

“主子,您到底怎么了?”化雨在他耳边大声喊着,“今天天气这么好,皇上约了您打马球呢,您难道忘了吗?”

徐意山这才从回忆中被解救了出来。他如同溺水后被救上岸来的人那般,急急地喘着气问:“他呢?卫子俊哪去了?”

“回君上,小的在这儿呢。”卫子俊擦了擦脸颊边的汗,“该带的东西小的也都准备好了,就等着皇上过来了。”

“好。”徐意山站起身,走到卫子俊跟前,拍着他的肩膀,微笑着说:“今日本君便要借阿青之手得偿所愿,一切都看你的了。”

卫子俊连连点头,胆子似乎是比前几天去下蛊的时候要大得多了,但仔细看便会发现他缩在袖中的双手一直在不停地发抖。而化雨见自家主子此时居然笑得比哭还难看,忍不住从怀里掏出手绢,一边为主子“擦汗”一边道:“大人,您何故紧张成这样?连汗水都流进眼睛里去了。”

徐意山任他轻轻地为自己擦拭着,理了理自己身上窄袖曳撒的衣襟,正色道:“本君担心子俊是第一次学着用‘子母蛊’操纵阿青,难免会出差错。”

“您就放心吧,这次要是不成还有下次呢!”化雨安慰他道,“你说是吧,呆子?”

“是是是……”卫子俊点头如捣蒜,“君上且放一百个心,小的为君上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化雨,你这该死的乌鸦嘴。”徐意山轻叱了一句,却丝毫没有生气。他极不愿承认的是,在他的内心深处,竟是有那么一点点希望自己的计划失败的。在这几天里,他只要一想到慕清迤将会挺着微微凸出的肚子,十分痛苦地滚下阶梯,就觉得无形中有一只手在将他往他自己想象出的那个遍地死尸的山谷里拽;而那个深渊下面是什么,他是再清楚不过的。

“你是说,你突然不想去击鞠(打马球)了,为何?”洛帝皱着眉问他。

“皇上,您前天将本君弄得太狠了,骑马一事实在是难为本君了。不如您陪我一同去碧泱宫,探望一下许久未见的慕御侍?”

他其实想说的是,不如你陪我一同去地狱看看――

我想,那里的风景一定很是不错。

100.第九十九章

“你为何想去探望慕御侍?”洛帝眉头皱得更紧,有些不解地问。最新章节全文阅读mianhuatang.la

“宫里人都说,慕御侍这些日子以来就跟消失了一样。”徐意山停顿片刻,才道:“对慕御侍,我心有愧。”

“所以你想朕陪你一起去看看他如何了?”洛帝笑了,“朕想不到你竟是如此念旧情之人。你放心吧,他好得很。”

“不亲自去看一眼,本君是不会放心的。”徐意山咬咬牙,坚定道:“皇上今日若是不愿陪我去便罢了,本君改日约上叶妃侍等人一起……”

洛帝冷哼一声,反手紧紧捉住他的手腕,笑道:“当上妃侍后,你果然是长进了不少。既然你这么想去一趟,朕便遂了你的意。”

“走。”洛帝沈着脸,几乎是拖着他的“顾妃侍”往门口走去。徐意山在匆忙间不小心将榻边放着的冰盆给踢翻了,脖子上系的刺绣披风扫过倒扣的黄铜盆和碎冰,沾上了不少水渍。他的脸上浮现出了一抹难辨的笑意,回头朝化雨和卫子俊各自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带着人跟上来。

待两人出了殿门后,洛帝便独自坐上了龙辇,而徐意山坐的则是他早就吩咐人备好的四人抬的舆轿。这顶舆轿青色的轿顶以抹金的铜珠为饰,四角都垂挂着银香圆实盖和彩结。舆轿的轿身描绘的是翟[注1.]的图案,而在红色嵌金线的外罩沥水处,则绣着香草的图案,总体看来非常华美精致。他们被一群举着华盖和行障的太监宫人围绕着,前后都跟着佩刀执枪的侍卫,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往碧泱宫而去。

徐意山端坐在轿中,眼前是轿内红色的交床和坐踏褥子;从轿窗往前望去,便可以看到洛帝那华丽高大的御辇。御辇高一丈三尺有余,宽八尺二寸有余,辇座四周是全贴金的五彩云和龙形图案,四根红漆辕都有镀金的铜制龙头,奢华到了极点。

金色的銮舆走过重重朱墙,在阳光的照射下闪闪发光。三↑四↑中↑文↑网WWW.mianhuatang.la他们脚下洁白的地砖如同连绵成片的白云,銮舆便似漂浮于其上的一座行走的宫殿。徐意山知道这銮舆象征着至高无上的权力,这令多数人惧怕,更令少数人向往,而此时此刻的他显然是后者。

他看着自己手腕上被洛帝捏出的泛红的指印,心想着自己目前所得到的与自己付出的相比,还差得太远。他如今虽然已是妃侍,在宫里的地位比之前提高了许多,在吃穿用度上也比当御侍时要好得多,可他仍感不到丝毫满足……

他的心里是从未有过的空旷,也是前所未有的死寂。这无疑需要更多的金碧辉煌去填满那些空空荡荡的地方;同样也需要更多能令人心生畏惧的时刻,来为他行尸一般的身躯注入新的滚烫的血液。

到达碧泱宫门口时,所有人都停了下来。徐意山的眼前便是碧泱宫前那连绵不断的白色阶梯,还有阶梯顶端那座高高在上的雄伟宫殿。洛帝对他道:“今日不坐步辇,不靠轻功,你同朕一步一步走上去。”

他们一前一后沉默地走着,差不多走到露台前阶梯半中间的位置时,洛帝忽然停步,很认真地问他:“思书,你想住在这上面吗?”

“我……何德何能。”

“你若是一直都这么听话,朕便可以考虑考虑。”洛帝牵起他的手,慢慢抚摸着:“朕看你如此放不下慕御侍,倒也不如成人之美,索性就让你们住在一起得了。”

“臣下不敢,”徐意山见他面色不善,连忙解释道:“臣下今日只是想来看看慕御侍是否安好,绝无其他非分之想。”他当然清楚自己之前说的那些话会令洛帝不快,也知道男人一直都是在忍而不发而已,却没想到后者会在此时突然发难。

“你要记住,你的胆子都是朕给你的。你的一切也都是朕给的,不要试图挑战朕,否则……”

“臣下知错了。”徐意山一想到自己待会儿要做的事,面色霎时间就变白了几分。

“你这是吓坏了?”洛帝终于笑了,“你这胆子忽大忽小的,也是有趣。朕方才说的并不是玩笑话,只要你听话地为朕生下皇子――

“朕就有可能让你,成为这碧泱宫里唯一的主人。”

徐意山听懂了他的意思,一时间竟不知作何反应。他只知道,要让他真的为洛帝诞下子嗣是绝不可能的。而洛帝在扔出这句话之后,并没有追究“顾妃侍”为何愣着不动了,只是催促他快点跟上自己的脚步。

就在他们快要爬到阶梯顶端的时候,慕清迤才出现在了殿门口,看样子是专门出来迎接他们的。徐意山见他果然小腹微微隆起,立即装出了一副吃惊不已的模样。洛帝见他如此,对他道:“这下你知道原因了?朕本来不想瞒你,可是兹体事大,由不得朕。”

徐意山十分善解人意地点点头,回头朝跟在他们身后的卫子俊眨了下眼睛,后者立马加快了脚步,紧紧地跟在他们后面。徐意山才发现卫子俊早已是汗流浃背,脸上的汗水就跟小溪似的往下淌着,显然是紧张到了极点。

洛帝三步并作两步,很快就登上了顶部的露台。

“外面日头这么晒,你出来做什么?”

慕清迤红了小白边耳朵,低头道:“没人通知我,是我自己听见动静就出来了。”

徐意山眼见他们似有要进殿里去的意图,连忙用眼神示意卫子俊赶紧动手。卫子俊接到命令,狠狠咽了口唾沫,闭上了双眼……

只见慕清迤身边的阿青突然站了出来。他神色木然,如同听令的兵士般大声道:“主子,其实多晒太阳对您腹中皇嗣的健康极有好处。”

“皇上您看,连臣下的侍人都这么说。您方才还责怪臣下不懂得照顾自己。”慕清迤说着便撇下了洛帝,由阿青扶着往台阶边沿走了几步,拱手道:“臣下这才看见,原来顾妃侍也来了。臣下这就给您请安。”

徐意山踏上最后一步台阶,笑着道:“慕御侍如今身子金贵,既然连该向陛下行的跪礼都免了,那对着本君也不必如此多礼。”

令他十分意外是,慕清迤居然一直维持着行礼的动作,一动也不动。只见他微微弓着身子,抬着头,又黑又亮的眼珠子直直地盯着“顾思书”。他的眼神中有太多的情绪,用悲伤来形容太浅,以怨恨形容又太过,总之是沉甸甸地看进了徐意山的心里。他光是被慕清迤这样看着,就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想要立刻逃离此处。

不知道过了多久,慕清迤竟然勾起嘴角对他笑了一下。他这个笑容亦是不能用言语能形容的复杂,隐约给人的感觉是单纯又残酷。徐意山只能呆呆地看着他,如同正看着当年那个在御膳房里用瘦弱的手臂紧紧地抱着自己的少年,似懂非懂。

恍惚间,他听见有人在黑暗中,在自己的耳边,一遍遍急促地说着:“思书,我不想当主子,我也当不了。我只想……”

而就在徐意山还没回过神来的时候,阿青已经如僵尸般伸出了手臂,重重地推了慕清迤一把!

这变故来得实在太快,无论是洛帝还是侍卫都无法立刻上前去阻止他向下倒去,只来得及用轻功赶去半空中救他。当慕清迤被洛帝抱在怀里的时候,他已经在坚硬的阶梯上滚了好几下,眉宇间的神色异常痛苦。

龙颜大怒。

“说,到底怎么回事!”洛帝单手拔出腰间的佩剑,面目十分狰狞。可是被他用剑抵着胸口的阿青却是一脸茫然的神色,漆黑的眼中没有一丝亮光。

“皇上,小的有要事禀告!”

就在此时,一直躲在徐意山身后的卫子俊站了出来!他的脸上是从未有过的坚定之色,而浑身上下居然没有一丝发抖的迹象。

101.第一百章

“启禀皇上,据小的观察,慕御侍的这位宫人应该是中了蛊。最新章节全文阅读mianhuatang.la

“中蛊?”洛帝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了。他转过头去看着躺在床榻上的昏迷不醒的慕清迤,“你的意思是,这宫人是中了邪才会如此胆大包天?”

“没错。”卫子俊膝行到阿青身边,伸手指着后者道:“皇上你看,这位名叫阿青的宫人目中无神,口不能语,应该是受人操控才会去推慕御侍的。”

“你有何证据?”

徐意山万万没想到自己最信任的人竟然会背叛自己,气得双手直发抖。但他绝不能在此时自乱阵脚,连忙插嘴道:“陛下,臣下的这位宫人应该只是在胡言乱语而已,都怪臣下平日里导无方。”

话说完,他背过身去,用眼神警告卫子俊,道:“在皇上面前说话可千万要小心了。你若是说错一句话,都有可能会犯掉脑袋的大罪,连本君都保不了你!”

卫子俊被他的眼神吓得打了个激灵,目光游移不定,似乎是在逃避着什么。他的目光最终停在了慕清迤身上,坚定道:“虽然顾妃侍于小的有恩,但是小的绝不能包庇真凶,欺瞒圣上……”

徐意山听罢,抬腿狠狠踢了卫子俊一脚,厉声道:“你说清楚,什么叫虽然本君于你有恩?你若是再……”然而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洛帝打断了。

“顾妃侍,让他把话说完。”洛帝走到他身边,单手紧紧地抓住他的手腕,“你这宫人看起来似乎知道些内情。”

“谢、谢皇上……”卫子俊捂着胸口,挣扎着从地上跪了起来,“小的并非是空口无凭。小的以项上人头起誓,对阿青下蛊的人正是顾妃侍,千真万确!小的手里这个瓷瓶里装的便是能控制阿青的蛊虫,是顾妃侍方才递到小的手里的。”

“一派胡言!本君怎么可能会操纵蛊虫?你如此构害本君,可有真凭实据?”

“皇上,顾妃侍左手的中指指尖有一处被利刃割伤的痕迹,便是下蛊时取指尖血留下的疤痕。按理说,顾妃侍如今事事都有人伺候,是不可能在手上留下新疤的。您可以亲自检查一番,以辨真伪。”

徐意山这才恍然,原来卫子俊的反叛竟是早有预谋。就在昨天,在卫子俊独自服侍他穿衣的时候,告诉他身上长袍宽袖袖口的几根金线突然散开了。(www.mianhuatang.la 三↑四↑中↑文↑网)徐意山心里想着只是几根线而已,便穿着衣服由着他慌慌张张地缝了,结果却被这叛徒用银针“不小心”划到了手指……

“给朕看看。”洛帝面色阴沉地将“顾思书”的手翻过来,清楚地看见他的中指上果然有一道看起来很新的细痕,压抑着怒气道:“你告诉朕,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徐意山任他朝外拧着自己青筋毕露的手腕,冷笑道:“皇上这就不信臣下了吗?这道伤疤是臣下昨天心血来潮地想帮陛下缝一个荷包时不小心留下的。再说了,臣下身为练武之人,手指会有新伤实在不足为奇。”

“那你又如何解释你宫人手中这个装着蛊虫的瓷瓶?”洛帝咬着牙问。

“连阿青到底中没有中蛊都无法确认,陛下就如此相信臣下的宫人所说的胡话了?”

就在徐意山还想继续争辩的时候,太医院的李太医带着一班随行医官匆匆忙忙地赶到了。于是,除了洛帝和太医院的人,其他所有人都只能在东暖阁外面的明间等着,连“顾妃侍”也不例外。

徐意山知道现在所有人都在等着看自己的好戏,所以他必须想办法尽快让卫子俊改口,免得洛帝继续怀疑自己。他命令卫子俊跪在自己脚边,冷声道:“本君自问向来待你不薄,却没想到你便是如此向本君报恩的。说吧,你为何要编造故事来陷害本君?”

卫子俊一脸淡漠,摇头道:“小的并非是在陷害君上。君上既然做了错事便要承认,小的只是不愿君上一错再错才会向皇上禀明实情。”

“所以你现在是选择继续血口喷人,冥顽不灵了?”徐意山忍住了给他一耳光的冲动,耐心道:“以本君对你的了解,你并不是爱颠倒是非之人。应该是有人指使你,或者说是有人逼你这样……”

卫子俊终于一改之前那副大无畏的模样,如同戴着面具般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裂痕,泄露出了几丝挣扎与恐惧。只见他慢慢弯腰,将额头砸在光洁的地面上,低声道:“请君上宽恕小的今日所作所为,您的所有大恩大德,小的来世再报。”

“来世?”徐意山伸手抓住他的衣领,将他从地上拖拽起来,在他耳边一字一句道:“本君、我、要你、现在报,懂吗?”

“那就……恕小的难从命。”卫子俊如同一条砧板上的任人宰割的鱼一样,紧紧地闭着眼睛。

徐意山忍不住朝他低吼:“你睁开眼睛好好看看本君!”

卫子俊缓缓睁开了眼睛,双目中毫无神采可言。他淡淡道:“君上当初将小的从慕御侍手中救出来,也不过是想利用小的而已。您施与的所谓恩德,并不是您发自内心,而是刻意为之。您施恩所图只为回报,而您的心中根本没有丝毫善意可言。”

“呆子,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啊!”站在一旁的化雨忍不住急道,“你这白眼狼,是不想要命了么?你这样害主子对你有什么好处?”

“罢了,”听了这话,徐意山似脱力般松开了卫子俊,“你既然如此执着,本君也不能以恩德为胁,指望你迷途知返。”他握紧了拳头,“只是,本君待你以恩德,你却……”

徐意山忽然说不下去了,他感到了深深的疲倦。因命运无常而感到的无奈与疲惫,让他不想再继续同卫子俊纠缠下去了。

他不禁想起自己当初还是宫人的时候,他和慕清迤,还有卫子俊三个人曾经抱成团在柴火边上取暖,啃着御膳房里比石头还硬的馒头,将一切能吃的东西当成夜宵。在他最孤独的时候,命运曾经十分慷慨地赐予了他此生最亲密的朋友;而此时,命运却给了他两个最能紧扼住他咽喉的仇人。

“现在,本君命你,将你的玉佩交出来。”

“你想做什么?”卫子俊有些慌乱地捂住自己的衣襟。徐意山见他如此,冷笑一声,命令化雨从他身上搜出了他最珍爱的碧绿玉佩。然后,就在卫子俊的眼前,他将玉佩狠狠地砸到了地上!

卫子俊低头看着地上已经碎裂成无数块的玉佩,晶亮的泪珠落了下来,将一片片的碎玉渣清洗得更加漂亮清透。他心里清楚,这次的玉是再也补不回来了。

徐意山一脸冷漠地看着他低泣,完全不在乎周围人异样的眼光。

当年他在御膳房里勉强度日时,哪里能料到他们会是如今这种身份,又会走到如今这步田地呢?在那些吃不饱也穿不暖的日子里,他们之间太近了;而此时,又太远了。

与此同时,东暖阁内。

只见在床边坐着的李太医看起来约有四十余岁的年纪,诊脉的时候面上止不住地流汗,旁边的医官在帮他擦汗时也是一副心惊胆战的模样。在所有人都屏息以待了半刻后,李太医终于露出了松了口气的表情,拱手道:“启禀皇上,从脉象上看慕御侍腹中的皇嗣并无大碍,而慕御侍也没有因摔倒而出血,此时昏迷不醒是头部受创和受了过度惊吓所致。”

洛帝一下子面露喜色,但仍是不放心地催促他再仔细察看一番,看看慕清迤身上有没有受伤。李太医顶着巨大的压力,在医官的帮助下认真为慕御侍检查了身体,回答道:“陛下,慕御侍的头部和背部受伤较重,而腹部并无任何明显伤痕,应该是在往下翻滚时有意护住了腹部。”

“传令下去,让他们都进来。”

随着洛帝一声令下,所有目睹慕御侍被推下阶梯的人又再次走进了东暖阁。

“虽然慕御侍和皇子暂且没有大碍,但是对于今天发生的意外,朕必须追究下去。李太医,你看看这个宫人身上是否有中蛊之兆。”

李太医对着阿青观察片刻,又问了众人一些问题,才谨慎道:“回皇上,这巫蛊之术乃是澜水郡人才精通的邪术,微臣对此接触甚少,并不能肯定……不过据微臣推断,这位宫人应当是患了失魂之症。”

“也就是说,这宫人本身对其所为并不知晓,而是因某种原因才会……”洛帝看向“顾思书”的方向,严厉道:“顾妃侍,你的宫人一口咬定你是施蛊之人,看来并不是空穴来风。”

“如果单凭手指的伤痕便能认定是臣下所为,那臣下的这位宫人手上也有同样的划伤,不知道又该作何解释呢?”

闻言,洛帝皱着眉让卫子俊伸出双手,却见后者的手掌上竟然密布着各种长长短短的划痕,又岂止是手指上有伤!

“这些伤口都是小的在宫里干惯了粗活所致,让皇上和顾妃侍见笑了。”面对皇帝的质问,卫子俊自然是早有准备,将自己预想过多次的借口说了出来。

“你们主仆各有各的说辞,朕一时难以判断。”洛帝说着,走到离“顾妃侍”不足半拳远的地方,盯着他的眼睛道:“朕只知道,慕御侍会出事,应当和你们霞飞宫的人脱不了干系。”

徐意山听他的口气,定是要惩办自己,心中阵阵发冷。他当然不想失去已经拥有的一切,梗着脖子道:“此事都是臣下的宫人在编造是非,妖言惑众。今日之事说不定只是意外而已。陛下若是不信臣下,臣下愿以死证明自己的清白。”

洛帝听罢,定定地看了他许久;既像是在生气,又似乎是在埋怨他今日所说所做的一切。

“顾妃侍,你令朕十分失望,也许掌刑司能让你清醒过来。还有,将碧泱宫和霞飞宫的所有宫人和太监都统统关进牢里,逐一审问!”

102.第一百零一章

“顾妃侍”被关进了掌刑司南苑最里面的一间屋子。[三↑四↑中↑文↑网www.mianhuatang.la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实际上这间屋子并不是牢房,更像是一间禁室。

这间不小的禁室里除了有一套红木桌椅,一些包括茶具、夜壶在内的生活用具之外,甚至还有一张十分华丽的挂着纱帐的朱漆金雕檐拔步床。他方才在被步辇抬着押来此处的一路上,亦并未受到任何委屈:他身上的衣袍依旧纤尘不染,身后银红色的披风上连一个皱褶都没有。

显而易见,洛帝暂时还不愿他受苦。

“不知道司秋上次被关进掌刑司的时候,是不是也住的这里。”他来以为自己会被关进牢房里,却没想到掌刑司里竟然还有这种地方。过了没多久,前来送晚膳的小太监告诉他,洛帝晚些时候要亲自过来审问他,所以他还不能休息,只能坐在桌边干等。

也不知等了多久,直到桌台中央灯花初结,屋外终于开始有了些不寻常的动静。他站了起来,走到门边,感觉到屋外的人息由少变多,再由多变少,最后只剩下了一个人的。这人的气息是他无比熟悉的,却也是令他陌生的杂乱不稳。

“皇上,您方才饮酒了吗?”徐意山想伸手去扶他,却被男人躲开了。徐意山见他面上稍微有些酡红,但目光清澈,只是辨不出喜怒。

“别扶朕,朕又没醉。”洛帝摆摆手,径自走到桌边坐下,“你也坐下,朕今晚有些话要单独问问你。”

洛帝开头问了些无关痛痒的问题,徐意山都一一回答了。他自以为答得天衣无缝,可是从男人的脸上看不出丝毫的满意。沉默了一会儿,洛帝才低声道:“思书,你之前说过绝不会骗朕。”

徐意山目光坦然地答道:“是。”

“朕只问你一次,慕氏今日会出事,和你有没有关系?”

“没有。”

“你的贴身宫人和太监已经都招了。(wwW.mianhuatang.la 无弹窗广告)”洛帝用食指指节轻轻敲击着桌面,“除了之前当众揭发你的那个宫人,还有以前吴启坤身边那个叫化雨的太监,都已经跟朕交待清楚了。”

“他们都说了什么?皇上究竟是相信臣下,还是信几个信口雌黄的下人?您口口声声说着心悦臣下,可是连丝毫的信任都不肯给臣下,您未免也太过自相矛盾了。”

“朕自相矛盾?”洛帝的面上浮现出了一丝怒色,敲击桌面手指停了下来,“依朕看,说话前后矛盾的是你,顾妃侍。”

“皇上若是不信臣下,可以继续追查下去。”徐意山垂下眼帘,尽量掩盖住自己眸中厌恶的神色,“臣下说过了,愿以死证明自己的清白。”

“朕也说过了,朕不会让你死的。”洛帝猛然站起身来,双手撑着桌沿,盯着他道:“过来,朕带你去个地方。”

徐意山乖乖地走过去,却被他一把扯住了胳膊。洛帝拉着他走出了禁室的大门,走廊中灯火通明,人影憧憧。不远处就有几个侍卫和太监在等着他们,然而洛帝却命这些侍卫和太监都不准跟上来。男人在前面带着他离开了幽静的南苑,拐进了审讯室和牢房聚集的西苑。一走进西苑,徐意山就见到了各式各样的囚室,印象中他似乎来过这里一两次。

走廊中的灯火越来越黯。

徐意山不由自主地去看路过的那些阴森的囚室和刑具。这令他十分不合时宜地回忆起了儿时,他那时任刑部尚书的父亲大人也是这样兴致勃勃地拖着他参观牢房,一间又一间;昏暗的灯光,压抑的惨叫,铁质刑具掉落在地上发出的“哐当”声,还有偶尔从栏杆间喷溅而出的鲜血……

他闭上了眼睛,感到自己的喘息在黑暗中越来越快,也越来越清晰。父亲曾对他说过的话在他的耳边响起:

“意山,快睁开眼睛……你的胆量怎会如此不堪?你将来难道不想继承爹的衣钵,成为人上人吗?”

“不,不要……”徐意山呢喃着,想挣脱开洛帝拽着自己的手,却徒劳无功。当他睁开眼时,眼前男人的身影竟不断与儿时父亲的背影相重合,就像一座从天而降的黑暗的山峰――将他死死地压在山下,似永世不得翻身。

“意山,爹为你起这样的名字,便是希望身为嫡长子的你意志如山,坚若磐石,不可逆转。你若是对这事都畏畏缩缩,今后还怎么保护你弟弟,保全族人一世?”

话音刚落,一条冰冷的染血的长鞭便出现在了他的手上。可是,当年的他还只是个孩子;他那稚嫩光滑的手指甚至都不能握紧颇为硌手的鞭柄……

“放手!”徐意山从牙缝中挤出这两个字,额上大汗淋漓。就在此时,洛帝忽然停了下来,背对着他说:“到了。”

他抬眼一看,眼前是一座巨大而空旷的囚室。囚室正中有一根缠着绳索的木桩,还有木桩边上的一个烧得正旺的火盆。除了这两样东西之外,似乎别无他物。

徐意山看着眼前的一切,顿时感到自己的膝盖有些发软,差点就想跪下来求饶――只求洛帝今天能放自己一马。然而他越是害怕这些东西,却越不愿意一来就认输。因为他知道自己还没有到极限,还可以再坚持。

徐意山稍微稳住了心神,跟着洛帝走进了囚室。随后,他听见男人在自己耳边道:“朕只是带你来看看真正的牢房是什么样子,别害怕。”

“皇上,臣下已经看够了。请允许臣下先行一步。”他不动声色地慢慢往门口挪去,却被男人拉了回来:“你过来。”

洛帝弯下腰,伸手从火盆里拾起冒着白烟的火钳,带着一丝笑意问他:“你知道这是用来做什么的吗?”

“不知道。”他忍不住又想往后躲。男人皱起了眉头,说:“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不过还好,你的那个贴身宫人知道得不少。”

“卫子俊他到底招了些什么?”徐意山忍不住问。

他现在被男人的手臂死死地箍着腰,半分动弹不得,只能尽力将头向后仰,以求躲避越来越靠近自己的火钳。然而这火钳温度实在太高,就算离他有一定距离,还是让他有一种被灼烧的感觉,只觉有一阵一阵猛烈的热气扑面而来。可是他越躲,男人就越来劲;似乎是将这火钳当成了可以欺负他的玩具,一心想看他露出更加胆怯的表情。

“你真的想知道?”洛帝想好好吓唬吓唬他,便将火钳慢慢靠近他的脸,“朕听人说,就像这样一个火钳子按下去,你那宫人就被吓得屁股尿流了。他一直说你是幕后主使,成天只想着如何能害死朕的皇子。”

徐意山听他说完,心里倒有些意外。毕竟卫子俊那叛徒知道的关于他的秘辛,远远不止洛帝所说的这些。他正想继续追问,却看见男人看着他的眼神开始发生了变化――

“你……”洛帝瞪大了眼睛,清楚地看见怀中人的耳际和额际渐渐有一层薄膜状的东西浮起,像是被火烤得翻卷了起来,而且翻起的边缘上边还有像被烫伤的一个个的细小水泡……

“你还好吗?”洛帝赶紧将火钳扔在地上,以为是自己将他烫到了,心中自责不已。徐意山自己也闻到了类似鱼鳔胶之类的胶质被烧焦的气味,心里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他连忙伸手去摸自己的脸,没想到的是,这一摸居然摸了自己满手黏糊糊的东西!

这……这难道是他脸上的易容?

原来,这传说中极难卸除的易容竟然怕的是极度的高温……

洛帝见他完全愣住了,便使劲扒开他的手,也去摸他的脸。他其实隐约有些猜到是怎么回事了,毕竟自己手上的火钳并没有接触到“顾思书”的脸,没有可能会将其皮肤烫成这样。

“来人!”洛帝朝牢房外大吼,脸上亦是一副要吃人的表情,凶狠到了极点。

徐意山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可是此时的他完全感觉不到自己的心跳,恍惚间觉得自己好像已经死了。他浑身上下,从内到外都冷得可怕,眼前也一阵阵发黑;恨不得有人能立刻给自己一刀,让他可以彻底解脱,再也不用面对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情。

“顾、思、书!”洛帝一个字一个字地念他的名字,咬牙切齿都不能形容其愤恨:“你似乎有事情瞒着朕?”

103.第一百零二章

在此之前,徐意山从没想过自己的易容会有被发现的一天。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mianhuatang.la毕竟对他来说,易容被揭穿就意味着一切的结束,而他自己也难逃一个“死”字。虽然他知道自己真实的皮相也许能迷惑人,但这并不能保证洛帝就会因此饶他一命。

而且易容被发现的话,不光是他自己会遭殃,连带着顾思书全家人的性命,还有淮王的计划都会受到牵连。所以,此时此刻,无论洛帝如何逼问他,他都不愿承认自己是替人入宫的易容者。他本想辩解自己脸上会有异状是有人想害他而造成的,但是这个谎实在太难圆了,想了想还是只能作罢。

他现在能做的,也只有闭紧嘴巴硬撑下去了。

“还不肯说实话?”说完,洛帝举起手,亲手将一大盆热水对着他他迎头浇下。这热汤虽然不是刚出锅的沸水,但温度还是极高的。徐意山被烫得闭上了眼睛,紧紧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

这一大盆水下来,他浑身就完完全全湿透了,象牙白的衣袍紧贴在他的身躯上,不留一丝缝隙。他被男人绑在木桩上,身后银红色的披风早就被扯落在了地上,束发的银冠也被扔在一旁。湿漉漉的乌黑的发丝贴在他的脸颊和雪白纤细的脖颈边,令他看起来比平时多了几分脆弱,如同即将被献祭的祭品。

洛帝忍住了去摸他被潮湿的衣袍凸显得更加诱人的身体的冲动,将他脸上的发丝拨开,用乐公公递过来的锦帕使劲擦他脸上的皮肤。徐意山心里很清楚,洛帝等下怕是什么都会知道了。他这样想着,反而有了一种死到临头的豁达,嘴角隐隐溢出了一丝冷笑。

随着洛帝不断的用力的擦拭,徐意山的真容逐渐展露了出来。站在他们不远处的乐公公忍不住抬头往这边偷偷瞥了一眼,却是再也无法移开眼睛:

这世上竟有人能长成这副模样!

洛帝清楚地听见自己的贴身探监倒吸了口凉气的声音,让后者赶紧滚了出去。乐公公独自站在门外,回想着刚才所见的惊世容貌和圣上脸上的表情,心中直道“造孽”――

乐公公却说不清到底是谁造孽,又是造的什么孽。(www.mianhuatang.la 棉、花‘糖’小‘说’)他只是默默为里面那两个人,甚至是未来的国运感到隐隐的担心。

其实洛帝心中的震惊和惊艳并不比乐公公少上几分。这体现在,他手中的锦帕虽然掉了,却无心去捡起来。他只能目不转睛地盯着被绑在木桩上的人,如同多年前第一次坐上那把金光灿灿的龙椅那般,不能自已。

这人有着一副难以用言语形容的绝好相貌,和他所熟悉的“顾思书”几乎没有任何相似的地方。他直觉自己在哪里见过此人,可是却忽然想不起来了。可是他如果真的见过这人,又怎么可能会错过呢?这人脸上的每一处五官都是那么地合他的心意,就像是有人照着他的心意捏出的一个精致的假人。他不禁怀疑自己现在看到的这张脸也不是这人真正的容貌,统统都是虚幻和欺骗。

可是这人水光潋滟的眸子又是那么地生动而真实。这绝不是一双温柔的眼睛,凌厉得像是藏了两把尖刀。可正是这一双眼睛,似裹挟着一阵凛冽的寒风,无数次地轻而易举地就刺穿了他的心房,让他从中看见了破碎而孤独的自己。

过了好一会儿,洛帝才回过神来,咬着牙问:“你是谁?”

徐意山一直在默默观察着他的反应,见他似乎有些被自己的外貌打动,胆子变大了些。他冷笑着挑衅道:“皇上,臣下是您的顾妃侍啊!”

“混账!”洛帝高抬起手,刚想狠狠赏他一个耳光,手掌却无论如何都落不下去。他满怀不甘地掐住了“顾思书”的脖子,惹得后者皱起了好看的剑眉,脸也开始泛红。而可悲的是,他竟然觉得眼前这人连痛苦地蹙眉时都是极美的;甚至连憎恨地看着自己的眼神都能让他不自觉地欣赏许久,难以移开视线。

“你到底是谁?”

“我是顾思书……这不是我真实的样子,是我为了吸引陛下的注意力……弄来的假脸。但是这张假脸……不知道怎么卸掉。”

洛帝被他气笑了,松开了他的脖颈,说:“你真当朕是被你骗得团团转的三岁小儿吗?不知如何卸掉……朕如果将你的脸全都划烂掉,再大卸八块,不就都清楚了么?”

“那就恳请陛下立即动手。”

“你不是顾思书。”洛帝极其肯定。以这人的眼神和身体,也许只有现在这幅相貌才配得上他。相比之下,以前顾思书那仅仅称得上是清秀的模样明显配不上此人。

洛帝用手背轻抚着这人光滑细腻的脸蛋,用手指揉捏着这人方才说话时开开合合的不断勾引着自己的粉唇,深切地体会到了什么是色令智昏。此时此刻,作为一个皇帝,他本该好好用严刑审问这个来历不明的细作;但,作为一个男人,他只想占有他!

徐意山对他这种掠夺的眼神再熟悉不过了。他闭着眼刚想缩回脖子,就感到男人咬上了自己的锁骨。他不知道的是,因为之前被热水烫过的关系,他白皙的锁骨正泛着淡淡的粉色,一缕黑发柔柔地贴在上面,比以往还要撩人。然而比起他的容貌而言,这些曾经令男人疯狂的地方都算不了什么――洛帝只是想看他的脸,想看他的脸上露出更多令人心动的表情。

然而正当洛帝将他的衣服扒下肩头时,乐公公突然闯进来报告碧泱宫的慕御侍醒过来了。于是,就算男人再禽兽,也不可能放着刚出过事的怀着自己龙种的慕清迤不管,只能怒气冲冲地走了。

徐意山顿时对进来报信的乐公公,甚至是及时醒过来的慕清迤都感谢不已:因为他实在是太怕洛帝抵着这根木桩就把自己办了,那他非得去了半条命不可。只是洛帝这一走,牢房里的宫灯和火盆就都被撤走了,只剩下根摇摇曳曳的残烛伴着他渡过漫漫长夜。

出了今天这么多事,徐意山想入睡是不可能的,更何况他还被凄惨地绑在木桩上。就在他思考着明天该怎么办的时候,囚室外面似乎多了抹若有似无的人息。徐意山瞪大了双眼,看着身穿夜行衣的高大男子悄无声息地将门口的两个侍卫和太监放倒,动作快得几乎难以看清。

“洛帝居然就派了这么点人看着你,看来你在他心里也不过如此。”

徐意山一听他的声音就愣住了,这人是……

“主上派我来带你离开这里。”十五试探道。

“十五……我……”徐意山心道自己最好不要让十五察觉到自己已经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努力平静了下来,低声道:“你帮我回禀那人,我现在还不能离开。”

“为什么?”眼前面目普通的男子上前几步,“你的身份已经暴露了,再留下来弊大于利。”

“难道发生在我身上的一切,都被你用来以利弊计算?”徐意山厉声道:“你停下来,不准靠近我。”

“没有时间了。”十五摇头道,“再磨蹭下去,我们天亮前走不出皇宫。”

“我说了我不走!”徐意山朝他低吼,“你何时尊重过我的意愿?我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不是你们眼中的玩具!”

“在我看来,主上当初就是太过尊重你的意愿了,才会允许你进宫的。”

“去你的主上,去你的尊重!”徐意山忍无可忍,“你摸着良心说,你尊重过我么?”只有他知道,他其实想问的,并不仅仅是“尊重”这两个字。

十五看着他波光粼粼的眸子,淡淡道:“我当然尊重你。但是王爷既身为王爷,便与平民百姓是不同的。你又何必去奢求一个王爷的尊重?”

“这就是你的答案?”徐意山顿时有些心灰意冷,冷冷道:“所以出身高贵的王爷便可以随意欺骗手下了,是吗?”

“主上何时欺瞒过手下?”

“不要脸!”徐意山狠狠地骂他,要不是他现在被绑着,肯定早就冲上去跟这人扭打在一起了,“你跟那个狗王爷都是一样,满嘴胡话,还都身患不举之症。一般人见了我现在的模样,哪怕是皇帝都会动心。只有你们两个永远无动于衷,你说是不是有毛病?”

十五听他说着,忍笑忍得辛苦,好不容易维持住的冷脸差点就要破功。他轻咳两声,满脸严肃道:“你骂我可以,但是千万不要败坏王爷的名声。王爷还没有娶过亲,这要是传开了就不好了。”

“就算是传开了又如何?反正王爷心里不是只有司秋吗?他说在他十岁那年就看上了司秋,小小年纪就……”

“等等,”十五打断他,“这都是谁告诉你的?王爷心里只有司秋?”

徐意山瞪着他:“那不然呢?”

104.第一百零三章

十五沉吟了片刻,脸上神色变了又变,最终点头道:“嗯,你说得没错,殿下心里只有司秋。mianhuatang.la [三↑四↑中↑文↑网]”

徐意山心道果然如此。这淮王当初会伪装成十五救他出宫,还装得对他那么好,肯定只是想趁机玩弄他而已。此人现在又想故技重施,只是这一次,他却不会再上当了。

“既然如此,你还不快滚?”徐意山一句话都不想跟他多说,也不想承认自己心里有那么一点点失望。他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才会问他刚才那些问题。

“可是你不觉得有些奇怪吗?”十五厚着脸皮靠近他,压低了声音:“既然主上心里挂念着司秋,为何当年还要狠心地送他入宫?”

徐意山闭上眼打算不再理他,却感到他离自己越来越近,怒道:“你若是再走过来一步――待我今后得了自由,便要亲手挖了你的眼珠子,斩断你的双腿!”

“你为何会待我如此狠毒?”十五停了下了脚步。

“我本来就狠毒非常,是你最厌恶的那种人。你曾经说过,若是人心如蛇蝎,在你心中便会丑陋无比……”徐意山睁开双眼,冷笑道:“也难怪你见到我的真容后完全不为所动了,想必我在你眼中一定是面目可憎之人吧?”

“那你觉得你与司秋相比,谁更狠毒?”

“当然是……”徐意山正想回答他,忽然心念一转,面带恶意地反问道:“你说,既然司秋如此恶毒,为何殿下还会倾心于他呢?”

“也许殿下便天生便钟情于狠毒之人。”十五哂笑道:“反正那人也不是什么好货色,说不定只是彼此臭味相投罢了。”

徐意山惊讶于他居然如此自嘲,也笑道:“不错,王爷与司秋情投意合,对其他人当然只是玩玩而已了。”

“你这是何意?”十五一脸不解,“殿下何时曾玩弄过他人?”

徐意山死死地盯着他深棕色的眸子,冷冷道:“反正不是在下。兴许是孟惊鸿之流吧,被他的外表所蒙蔽,却不知道那人只会骗人。[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om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十五有些吃惊地说:“原来王爷在你心目中竟是这副模样。既然如此,你也不会怪罪刚才我对殿下如此不敬了罢。其实,我早就发现了你对王爷似有不同寻常之情,可你之前明明说过只想和我在一起。”

他趁徐意山被自己的话惊得没回过神之际,接着道:“所以,你对殿下因爱生恨了吗?你可知道,虽然王爷他不爱你,但是我心里还是有你的。”

徐意山差点怀疑自己听错了,“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我是真心想来救你的。”十五神色一凛,话锋一转:“所以你最好不要好坏不分,耽误了正事。”

徐意山差点就想脱口而出“你有病吗”,但他极好地控制住了自己。他感到绑缚在自己身上的绳索好像比之前更紧了,一寸寸地勒得他生疼,于是豁出去道:“事到如今,我也不想再跟你揣着明白装糊涂了。十五,你难道不就是……”

“当然不是,”十五很坚定地打断他,“殿下也许会伤害你,但是我――只想保护你。”

徐意山这下是彻彻底底地惊呆了,简直不知该说什么好。他觉得自己快要被这人精彩绝伦的表演感动和折服了,直想劝说他赶紧搭个戏台子去唱戏。但与此同时,他却不由得在心底一遍遍地劝自己去相信“十五”和淮王真的不是同一个人。

但是,他怎么能信呢?他忘不了自己在那个寒冷的雪夜,在手中冰冷的穿云镜里,清楚地看到的那张面容――

金相玉映,动魄惊心。

徐意山不禁猜测,这人是不是在赌自己并不能肯定“十五”的真实身份,才会演这出戏给自己看的。毕竟他并不知晓自己手上有“穿云镜”这种宝物。

真是一只不要脸的狐狸。

“你如果真的想保护我,那就不要带我走了。”徐意山努力将自己的目光变得柔和了些许。他在心里想着:既然王爷这么想玩,那我这种小人物便也只好将计就计,奉陪到底了。

“你现在如果不跟我走,将来会后悔的。”十五又往前了一步,认真道:“让我带你远离污浊的宫闱争斗,去一个真正的世外桃源,难道不好吗?”

“对我来说,皇宫就是真正的世外桃源。只要是在能接近洛帝的地方,便是我心归处。”徐意山淡淡道,“所以你赶紧滚吧。待会儿要是门口那两个人醒过来了,或者是洛帝忽然赶回来了,你就是想走也走不了了。”

“你不知道,若是再置你于不顾,我余生心将难安。”十五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一样,快速走到他面前,从袖中取出了暗器,像是要为他松绑。

“滚开!”徐意山忍不住吼他,“你要是敢碰我,我就自尽在你面前。”他见男人的脸色变了,冷笑道:“你心难安?十五啊十五,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十五的手悬在了半空中,终是无力地垂了下来。他沉默了会儿,才低声道:“早知今日,亦有当初。”

“也不妨告诉你,在一次出任务的时候,我身上被人下了一种慢性奇毒。虽然对我下毒的人每个月都会派人来给我暂时压制住毒性的解药,可是我不想被他控制一辈子,于是偷偷停止了服用解药。这些年来,我唯一想的,就是能尽快找到那人,当面逼问他如何彻底解了身上的毒。但如果这毒根本无药可解,我便活不了多久了。”

他目光沉重地看着徐意山:“如果没有解药,我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废人。如此这般,你还会想和我在一起吗?”

徐意山听他说完,心中一动,说:“既然你活不了多久了,当时又为何要故意招惹我?”

“我如何知道?”十五苦笑道,“有些事情明明知道不能做,前思后量了半天,还是选择去做了。”

“然后你就后悔了?”徐意山冷冷道,“所以你就用装死来逃避?”话刚说完,他就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这、这十五不就是淮王,而王爷的心里不是只有司秋吗?哎,自己差点又被他骗了,真是不应该。

“其实不是后悔,只是有很多人在逼我做一些事情。身为王爷的属下,我身不由己。”

“那如果你是王爷的话,不就没人敢逼你了吗?”

“如果我是殿下,逼迫我的人只会更多。”十五淡淡地笑了,“你知道王爷当初为何非要送司秋进宫吗?”

“为什么?”

“因为……王爷在年少时,出于少年心性,经常扮成不同的人去接近司秋,不料却被老谋深算的司秋丞相,也就是司秋的父亲给发现了。至于后面的事情……我就不清楚了。”

“原来是这样,”徐意山握紧了被绑在身后的手指,“十五,你不该告诉我这些。”

“没什么大不了的。”十五故作轻松地说:“王爷不能和司秋在一起,那是他们之间的事。但是如果我能将你救走,我们不是就能在一起了吗,哪怕只有几个月、几年?”

“真的么,”徐意山感到自己的手指冷得可怕,“你为了劝我跟你离开,还真是用心良苦。但是我当初既然决定了要手刃那狗皇帝,今生便再不会回头。对了,你和我之间,不是还有两个约定没有完成吗?这第二个约定,便是要你答应我,永远不再强迫我离开皇宫。”

闻言,十五的呼吸突然变得急促了些,他的面上虽然无悲无喜,但是徐意山却从他眼中看出了太多难言的情绪。徐意山被他的目光看得鼻子一酸,催促道:“快答应我!”

“好,我答应你。”十五转过眼去不再看他,同时也向后退了几步。徐意山见他竟真的转身要走,连忙道:“你在走之前抱我一下行吗,我一个人在这里太冷了。”

当十五真的伸手将他拥入怀中的时候,徐意山忍不住将头靠在了他的肩上。他从来没有向这人示过弱,这是第一次,也许也是最后一次。他在十五耳边轻声道:“永别了。”

然而还没等十五开口说些什么,囚室外忽然由远及近,出现了不少人息!十五赶紧放开了他,却看见徐意山一脸幸灾乐祸地说:

“完了完了,这下你真的走不了了!”

105.第一百零四章

十五愣了下,随即挑起一边嘴角:“这就走不了了?你也太小看我了。[三↑四↑中↑文↑网mianhuatang.la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徐意山不禁被他脸上自信的笑容看得心神微乱。他垂下羽扇似的眼睫,问:“现在洛帝的人赶来了,门口还倒着两个下人,你当如何脱身?”

“若是这点本事都没有,我如何能在宫中来去自如,甚至还敢来牢中救你?”十五转过身去,淡淡道:“就算是碰见了洛帝本人,我亦能在他眼前凭空消失。”

徐意山却是完全不信他所说,扬着眉挑衅道:“若是你此刻求我,我或许能向洛帝说几句好话,让他放你一马。”

“不必了,”十五快速行至门口,背对着他说:“你如今自己都自身难保。洛帝定不忍杀你,但他会……”正说着,他忽然双肩微震,一向挺得笔直的脊背朝前弯曲了些许――徐意山看见他用左手捂住了口鼻,重重地咳嗽了几声。

他在原地沉默地欣赏着男人此时的异样,心里只觉这声声重咳,似乎真是压抑了许久,在空旷的囚室中显得格外沉闷。与此同时,好像有一丝丝撕心裂肺的意味从这声音中蔓延开来,如烟雾般弥散在他们之间。徐意山听着也看着,面上不自觉地渐露神伤。

十五微微转过脖颈,应该是想回头看一眼什么,最终却只是一拳砸在门栏上:“罢了。”

“什么罢了?”

“此生便罢了。”

徐意山看见他扶着门栏的手逐渐收紧,指尖也开始泛青,只觉得自己心上像是被人绑了块小石般,先是觉得发紧,后来却只能感到发沉。他咬咬牙,追问道:“到底什么便罢了?”

十五终于回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低声道:“总角之宴,言笑晏晏。也许从多年前开始,我就错了……”

徐意山顿时哑口无言。他看见十五一个闪身出了牢房,再无任何留恋。然后,走廊上便传来了极清晰的杂乱的脚步声,还有兵刃相接的声音,间或伴随着一声声的惨叫,这一切都令徐意山心焦不已。连他自己都不明白为何他会如此在意十五的死活,这人明明只是个虚构出来的影子而已。而且,这世上有那么多重于千钧的事情要他去管顾,自己又何苦执着于一场镜花水月?

这世间种种痛苦,大多缘于心有所缚。

知其因,尝其果,但他仍是挣脱不了。[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cc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正当徐意山心乱如麻之际,突然从门外传来一声类似爆竹炸裂的声音,而后便有大量白色的浓烟从门外涌进来。可想而知,此时的走廊间必定也是烟雾弥漫。于是乎,门外种种质问、谩骂和惨叫声统统渐归于无,就连徐意山也来不及屏住呼吸,逐渐被烟雾所迷,沉沉睡去……

当他恢复意识时,发现自己竟身在彼时气势恢宏的徐府门口。他想要伸手去拉朱红大门上的鎏金门环,却感受不到自己身体所在,只能束手无策地站在原地。长街上人马川流不息,他身边有仆从推门而出,却对他视而不见。

春光灿烂,日光朦胧而迷幻,远远地似笼罩着一层白烟。他站在昔日的府门高檐之下,如同正站在眼前盛世的阴影之中。

片刻后,眼前景象一下子变了,他不知怎地来到了一间熟悉的画铺内。一名清癯少年正同他说着什么,但他完全听不见任何声音,只看见少年嘴巴一张一合,似乎跟自己很熟稔的样子。他一时间完全没想起来这少年是谁。

“你又来帮你爹取画了吗?”

徐意山终于听见了少年在说什么。可是,自己现在不是徐府的大少爷吗,为什么还要当跑腿来取画?他思考了半天,才勉强拼凑出了个前因后果。

原来,这次来画铺取画是他自愿的,或者说是他求父亲放他出来的。不知道为何,年岁愈长,父亲便越喜欢将他关在府里,不让他接触外人。因此,除了兵部尚书家的房大哥之外,他自小很少有机会能接触同龄人,更别说是能有几个好友了。

忘记了是哪一天,他在花园里偶然间碰见了一个来府上送画的小厮。这小厮和他差不多年纪,非但不惧彼此身份悬殊,竟还十分主动与他攀谈。徐意山先是吃惊此人身为仆役竟有如此胆量,而后便觉得十分有趣,想要找机会多接近这少年。因为在他的身边,几乎没有如此有趣的人。他们都惧怕连笑都不会笑的自己,或者说是更怕他的父亲。

“你上次说,徐大人在几年前为你定了一门亲事,是真的吗?”

亲事?

是了,在家道中落之前,他好像和房家的幼子定过亲。这门亲事似乎是在房大哥的弟弟出生前就定好的,而且定下将来是由他去娶那个他连见都没见过面的少年。只是,他连眼前这有趣的画铺小厮的名字都忘了,又怎会记得其他人呢?

不知何时,他与这无名小厮来到了下着暴雨的街上,春雷阵阵,天色昏暗。他抬头一看,身边的少年正为他撑着油纸伞,满脸悲伤地说:“让我送你一程吧。”

徐意山听见自己在说:“以你的身份,就算父亲能准我娶你,你也只能作侧室。还不知道与我定亲那人准不准我收侧房夫侍。”小小年纪,竟也懂得正侧之分,却也只是似懂非懂而已。

少年道:“那么以你的身份,有什么办法能取消和房家的亲事?”

“你这是异想天开……我爹十分赞成这门亲事,除非房家的小儿子不幸去世,或者说房家悔婚才有可能。”

“要是我是皇亲贵戚就好了,”少年感慨道,“这样我就能去求皇上干涉你的亲事。”

彼时的徐意山并不太懂得情爱人伦,他只想要和有趣的人在一起玩。听人说成亲后便能永远在一起,那他何不娶了这少年呢?他摇头道:“可惜你并不是皇亲国戚。就算你是,那也要皇上恩准才可以。”

徐意山没有等到少年回答他,眼前的景象就转换到了一座酒楼的后巷。他看见自己正捉着少年的手臂,质问道:“你的手臂为什么会这样?”

少年气愤地将手扯回来,红着脸说:“不用你管。不过是被人打折了,已经重新接好了。”

“是画铺老板打的你吗?你身上可还有其他伤处?”

少年眼中闪过一道利芒,冷笑道:“是我父亲娶的侧室打的我。他收拾我从来不留下明面上的伤,就算我会武功也不能反抗他。”

“可是你不是嫡子吗?就算你父亲不喜欢你,家中便无其他人护着你了么?”

少年低下头,缓慢道:“若不是……若不是我大哥从小护着我,我说不定早就被恶人暗中杀死了。但是,我大哥的亲生父侍偏偏就是那恶毒侧室……”

徐意山听见自己极坚定地说:“你千万不能原谅他们。你放心,等你今后嫁给我,我便能许你一世荣华富贵。我会一直保护你,让你不用再受任何人欺负。”

少年抬起头,脸上藏不住的惊喜成为了徐意山脑海中最为清晰的画面。

可是,一切也都就此停在了这里。没过多久,少年便从画铺里消失了。又过了一年左右,徐家的辉煌就成为了历史。接二连三的变故令徐意山无暇再去记起一个不告而别的玩伴。他甚至觉得,自己当年所言都只是童言童语,早就该随着倾塌的广厦灰飞烟灭。徐家一倒,他的人生中就只剩下了复仇而已。

直到此时,他才回忆起来,那个曾经令他信誓旦旦的画铺小厮,似乎有着一双深棕色的眼睛――

他恍然,这场梦……终是该醒了。

这是一间极为空旷的囚室。

囚室光滑灰暗的四壁上空无一物,只是在其中一面墙上倒映出了一个模糊的灰影。这个灰影似乎是一个正被绑在木桩上的男人,不知何种原因正低着头,垂落的长发被烛光拉长变形,显出几分尖利可怖来。而黯淡烛光的来源则是墙角的那个雕花铜制烛台。这支孤独而瘦长的烛台便是光洁的地面上除了木桩以外的唯一的物什。

墙壁上,半截看起来像是男人的宽袖的影子和灰影的头部重叠了起来,“刚才那个黑衣人到底是谁?”这声音冷到了极点,回荡在冰窖一般的室内,悠然不绝。

“说了多少次了,我不认识他。刚才你们这么多人都没拦住他,这是你们无能。”

“他是否是专门来救你的?”

“皇上,他也有可能是来杀我的……毕竟在这宫里,恨我的人可不少。”

“没人见了你能下得了手。”缀着明黄缎边的宽袖的主人抚摸着手下滑腻如脂玉的下巴,恨声道:“就算他是来杀你的,最后也会变成想要救你。他除了看见了你的容貌之外,可还有碰过你哪里?”

“呵,”灰影人冷笑一声,嘲讽道:“这世上并不是每个人见了我都会和皇上一样心生恶欲。人之所以与牲畜不同,便是因为人有人性,能掌控自己的言行。更何况,就算他曾经触摸过我的身体,那又如何?”

“那朕便要将你那处的皮肤生生扒下来,晒干后做成皮影挂在这些光秃秃的墙壁上,让你可以每天面壁欣赏。”

“他触碰我,错的人只是他而已。皇上为何不将他扒皮抽筋,反倒是责难无辜的人?”

“你?无辜?”洛帝的手掌抚上那双比寒星还要冰冷明亮的眸子,指腹间似乎蕴藏着某种缓慢而残忍的柔情,“真正无辜的人不会被朕绑在这里。你要是再不招,朕就要对你上刑了……”

“皇上要对我用什么刑?”

“笞刑。”男人死死地盯着他,明明愤怒到了极点,却又显得异常冷静:“从较轻的刑罚开始,一步一步来,直到你肯说真话为止。”

106.第一百零五章

洛帝命乐公公送进来他的马鞭,说:“平日里,再烈的马到了朕的□□,都会变得温顺无比,你可知为何?”

“皇上是想说,治人如驯马?”徐意山虽未曾面露丝毫惊惧之色,后背上却已经覆上了一层薄薄的冷汗。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mianhuatang.la

“不错。虽然人比马要难驯服许多,但是在绝对的武力与痛苦面前,早日屈服才是明智之举。”

“可我早就是皇上的人了,还谈何屈服与否?”

徐意山嘴上虽这样说着,心里却想着:既然洛帝心悦于他,他何不好好利用这一点,说些好听的话麻痹此人。他深切地知道自己如果一味地和男人硬碰硬,绝对没有任何好处——毕竟人为刀殂,我为鱼肉。面对举着刀子的敌人,最明智的方法就是引诱他放下屠刀。

洛帝被他说话时看自己的那一眼勾得身下又有了抬头的趋势,但他并没有像之前一样为美色所迷,而是主动远离了木桩了些许。他将手中马鞭的鞭柄伸到“顾思书”的鼻尖前面,说:“你且看清楚上面的雕纹及其深浅走势。”

徐意山不明所以地看着他手中的马鞭。这马鞭的鞭柄不过是比寻常的多了些镶金和镂空的花纹而已,而这些花纹看起来并无什么特别之处。

洛帝笑了,“现在倒知道听话了,可惜晚了点。”

他说着,用鞭柄拨开“顾思书”的衣襟,伸了进去。徐意山感到冰凉的鞭柄在自己的前胸逡巡,而后便找准了左边的那一点,狠狠地压了下去!

这一瞬间,徐意山仿佛看见有一条毒蛇张开血盆大口,伸出钩刺般的毒牙,死死地咬住了不知名的猎物的要害。只是,这条蛇类似乎并不想咬死猎物,而是想好好玩弄它。所以除了在给与最初的疼痛之外,鞭柄便不再发狠了,而是绕着那一点打着圈,间或轻轻刺激一下最中间,既冷酷又充满爱怜,就像是不怀好意的毒蛇在温柔地舔舐着猎物……

徐意山虽然心中平静无波,面上却装出了几分脆弱之色,极压抑地喘了两声。洛帝见他如此,有些满意地问:“来救你的黑衣人是谁?”

“我不认识他……”

“很好。[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三↑四↑中↑文↑网www.mianhuatang.la]”

洛帝冷哼一声,命令乐公公再送来一碗茶色的汤药,冷冷地吩咐:“喝了。”

徐意山自然猜到了这瓷碗里装的绝不是什么好东西,面色一沉,冷笑道:“真想不到堂堂九五之尊,竟还要依靠药物来控制人心。”

“不装了?”男人显然也失去了耐心,“灌他。”

“得罪了。”乐公公面对眼前这毫无还手之力的大美人,想下狠手又不敢,汤汁溅了两人一身。

“朕帮你按住他的头。他身上绑的不是一般的绳索,你不要怕他会挣脱开来。”

徐意山忍无可忍,咬住了自己的舌尖。洛帝见状,狠下心将他的下巴给卸了。徐意山便再也合不上嘴了,显得狼狈不堪。

“你想自尽?”

我想杀你。

“你这样果然没之前好看了。”洛帝似是很遗憾地摇了摇头,斜睨着已经看呆的自己的贴身太监:“你说呢,乐公公?”

“奴才知错!求皇上息怒!”

徐意山仰着脖子看着已经顺利完成任务的乐公公端着药碗,连滚带爬地出了牢房。他的前襟已经被药汁和从他自己口中漫出的涎水沾湿了,所有的一切都令他感到反胃不已。

“你为什么想自尽?怕朕辱你?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洛帝说着,将他的下巴接了回去,又皱眉问:“疼吗?”

徐意山狠狠啐了他一口。他暂时还说不出话来,整张脸的下半部分都痛得麻木了。其实他方才并不是真的铁了心想自尽,只是怕喝了这药以后会发生些不好的事情,比如口吐真言之类的,那他还不如先自我了断的好。

“别以为你换了张脸就能胡作非为,”男人面色不善地从怀中掏出锦帕,将自己脸上的水渍擦去,“在朕心里,无论你是谁,都得被朕压一辈子。”

“……无……耻。”

“热吗?”洛帝见他白皙的脖子上已经爬上了点点诱人的粉色,笑道:“知道你爱干净,朕帮你擦擦。”

徐意山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喝下的是什么药,顿时觉得洛帝今天的一举一动才真像是吃错了药。他感到男人手上的锦帕在自己的下颌和脖颈处,特别是在他敏感的喉结处流连,便深吸了口气,打算运功用内力暂时封住下半身的知感。没想到的是,他一运功就感到丹田空空如也,瞬间便对这皇家特制的药物佩服得五体投地,也恨得咬牙切齿。

洛帝一脸兴味地观赏着他脸上一丝一毫的变化,见他明亮的眸子渐渐泛上了一层雾气,眉头微蹙,粉唇轻启,着实好看得紧。他不禁称赞道:“怪不得别人都说美人发/情时才是真绝色。”

徐意山闭上眼睛,努力让自己不发出一点声音来。他有些自暴自弃地想,还好只是这种药而已,反正自己也是贱命一条,随便狗皇帝怎么折腾了。其实他会有这种想法,完全是因为之前见了十五,之后又做了那个诡异的梦,从而对自己产生了强烈的厌弃之感。

“你现在心里在想谁?在想刚才那个黑衣人么?”

徐意山拧着眉摇头。

“真是学聪明了。”洛帝将手掌放在他起伏不定的胸膛上。徐意山抖了一下,随即咬紧了牙关。燕安洛这才发现,他在紧紧咬牙的时候,下颌的弧度会更清晰几分,令他整个人显得更加坚毅而隐忍,就如同一把欲随时脱鞘而出的利剑。这种带有攻击性的、毫无柔弱之意的风情与宫中其他美人相比实在是大有不同,远非“绝色”两字可以形容。

“你为什么要易容?”

“废……话多……”

“朕专门挑了这个时候问你,你就是这种态度?”洛帝的手缓慢下移,隔着衣物抚摸着手下的细腰,“朕帮你宽衣。”

“这是什么?”燕安洛用两指夹着一段折叠起来的纸条,“你的腰带里竟还藏着这种东西?”

徐意山睁开眼,盯着纸条,脸上一片茫然之色。他集中精力,努力回忆着这纸条的由来,终于想起来这是谁搞的鬼——

是十五!

十五……或者说是淮王,在走之前抱他那一下的时候,最后手从背上滑下来,很明显地摸了他的腰侧一下。他本以为这只是个无意间的动作,却没想到……

“你是戚家派进宫里来的细作?”洛帝在看过纸条上写的内容后,脸色一下子变得铁青。

“是……”徐意山只是直觉十五应该不会害他,下意识地就顺着洛帝的话答了。而且,他也实在找不出其他理由来掩盖自己的真实身份。所以无论此计是好是坏,王爷到底是坑他还是保他,他都只能姑且一试。

“那来救你的黑衣人也是戚家派来的?”男人继续咄咄逼人地问着。

“对。”

“难怪戚太皇侍以前那么器重你,还多次想要保住你。”洛帝将手中的纸条揉成一团,冷笑道:“看来朕得找个时间,好好同朕的亲生父侍谈一谈了。嗯,最好是能将他请来牢里,跟朕的顾妃侍当面对峙。”

“我……不过是个小喽啰。”

“你怕了?”

“我只是怕你不信我。”徐意山强忍住身体的不适,从眼中逼出两滴眼泪来。按道理说,美人潸然,特别是从向来坚强的美人眼中滚落的晶莹的泪珠,应当是最惹人怜惜的。毕竟这双眼睛太美太亮,半盛着眼泪的时候似是比这世上最清澈的湖泊还要清亮,像是能够倒映出世间万物的影子。

呼吸之间,又一滴眼泪摇摇欲坠,欲语还休,令人心碎。不幸的是,洛帝明显看穿了他的把戏,沉声道:“朕现在在跟你说正事。”

刚说完这句话,他就听见“顾思书”极煽情地低声呻/吟了起来。于是,他想要好好审问这人的心思又开始动摇了。他一把撕碎这人身上所有的衣料,仔仔细细地欣赏着他的每一寸白里泛红的肌肤,竟是越看越觉心潮澎湃,如获至宝。但他并不想这么快就表现出自己被完全俘获的模样,于是拾起了地上马鞭,走到了“顾思书”的身后。

就在徐意山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一个冰冷而巨大的东西,毫无征兆地、一下子就捅进了他的体内:

“朕之前只是让你看清楚这上面的雕纹,现在换你亲身感受一下……哪里凹了进去,何处又凸了出来,想必你会有更深的体会。”

107.第一百零六章

“啊――”

徐意山痛得连喘气的劲都没了,下唇瞬间被他自己咬破,腿间很快就湿热一片。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mianhuatang.la与此同时,浓重的、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开始从下方蔓延开来。从这御用马鞭的鞭柄刺入他身体的那一刻起,就好像有人用被污血浸湿的湿油布强硬地掩盖他的口鼻,剥夺他的呼吸,带来除了疼痛以外的绵延不断的绝望与窒息……

“很痛么?”

洛帝只将鞭柄勉强塞入一半后便停下了动作。他略微倾斜着戴着累丝嵌玉金冠的头颅,用空闲的那只手轻轻抚摸着徐意山通红的脸颊,又低声问了一遍:“很难受?”

徐意山此时正经受着最难忍的酷刑。他体内的鞭柄只能带给他无尽的痛苦,非但丝毫不能缓解药效,反而令他身体的不适加剧,变得更加难以压抑。恍惚间他听见洛帝在他耳边说:“戚家为什么要让你易容后入宫,说清楚了朕就喂你解药。”

他使劲眨了眨浸着汗水与泪水的眼睛,从喉间硬生生逼出一个“滚”字。

“滚?”男人笑了,“朕要是走了,你体内的鞭子怎么办?”

“死……”

“你总是动不动就提‘死’字,无趣至极。”洛帝扯平了嘴角,用力地将马鞭拔了出来,极嫌恶地扔在地上,撇着嘴角冷淡道:“真脏。”但当他低头看到“顾思书”惨不忍睹的下/身,还有鞭子上那些刺目的血迹时,又一下子皱起了好看的剑眉:“你只要招了,朕就让你离开这里。”

“我……脏?”徐意山终于抬起头来,一双满载着痛苦的星目恶狠狠地盯着面前的人,“不如你……”

洛帝听罢,伸手狠狠地捏住他仍旧有些错位的下巴,冷笑道:“看来你还没有痛够,朕真是白心疼你了。”说完,他就着单手搂着“顾思书”的姿势,伸长了手去解后者身后的绳结。徐意山十分清楚地感觉到,有什么细长的利器在自己的手腕上割着,冰冰凉凉,偶尔轻轻划过皮肤,便会加重身上的疼痛与四周的血腥味。身旁男人湿热的鼻息肆意地喷洒在他的颈侧边,这让他无比想要张口去咬近在咫尺的肩膀,可是嘴上却丝毫使不上劲。洛帝见他微张着嘴,便趁机将舌头伸入他口中,似调情又似惩罚地使劲搅弄着,不断舔舐着他洁白整齐的齿列,最后离开他的嘴唇时还依依不舍地咬了他的下唇一下。

徐意山不知道被他强吻过多少次了,却从未像今日这般,愤恨、恶心到了极点――但却无能为力。(棉花糖小说网 Www.mianhuatang.la 提供Txt免费下载)他的下巴之前才被洛帝卸掉了,刚被接回来还没多久,能勉强说话都已经很不错了,哪里还能发力去狠咬这人的舌头。更令他心里发冷的是,狗皇帝这次的吻法居然和十五以前吻他的时候有些相似:他从中体会到了深深的占有的意味,简直就像是要活吞了他一样。

可是,十五,或者说是淮王,真的想过要占有他吗?那人就像是一个无情无欲的假人,除了对皇位充满热忱之外,对待其他的任何事物都显得十分冷漠。不,也不完全是这样。当那个人脸上戴着“十五”这个面具时,徐意山觉得他似乎是正常的,像极了一个真正有血有肉的人,所以自己才会对那样的他有所惦念。

那是一直埋藏在心底的,还称不上是爱慕的难言的挂念,虽无望且矛盾,但他至今却从未后悔过。

那么,当徐意山在今生最大的仇人的怀里受尽折磨的时候,“十五”又在做什么呢?

夜深人静。

深蓝色的天幕上渺无星辰,干净得像刚被洗浣过的绸布,只是在边缘处精细地绣着一轮接近圆满的月亮。月色淡淡,夜空辽远。也许,唯有晚归的夜行人才能欣赏到如此迷人的夜色,尽管他的步伐已近踉跄。

只是在这世上,明月常圆,人却难以团圆。此时正无奈地欣赏着圆月的夜归人,正是对团聚求而不得的失意人――淮王。

只见淮王紧按着自己受伤的腹部,一下子跌坐在了秦府的侧门门口。他借着头顶的孤盏灯笼发出的黯淡光芒,逐渐看清了自己右手手臂上的毒素――它们已经完全蔓延过了手肘。这些黑色的毒素在他的血脉中正像滕蔓一般张牙舞爪地继续往上攀爬着,似乎永远都不会停止。片刻,他极厌恶地闭上了眼睛,抬手将嘴角的血迹擦去,吹响了一直紧握在手心的袖珍哨笛。

“阿淮,就算你能瞒过手下的所有人,也绝对骗不了我。”孟惊鸿噙着眼泪跪在榻前,手指僵硬地抓着王爷的被角。他的发髻已经乱了,一双大大的桃花眼下面也生出了两片憔悴的青影。他抿着唇,微垂着眼,掩盖住眸中嫉妒的神色,低声道:“你今天一定去皇宫里见他了。我听说……听说他被关进了牢里,所以你是单枪匹马地去救他了么?”

燕安淮瞥他一眼,说:“本王正有要带人进宫去营救他的意思。你若是有空,就帮我多准备些易容吧。”

“你明明已经去过了!不然你怎么会毒发,还会伤成这样?”孟惊鸿提高了声音,“你方才没有看到梓安都已经哭成泪人了吗?殿下,你这样拿自己的性命冒险,可有考虑过我们这些死心塌地追随你的下属?”

“惊鸿,”淮王咳嗽一声,将喉间泛上的腥甜压了回去,才哑声道:“这件事你和梓安务必帮我瞒住辜幸他们。我今天在徐意山面前逞强过头了……没有说动他。等明天,务必要将他打晕了带走。”

“他已经知道你的心意了吗?”

“嗯。”

“那他为什么还不肯跟你走?”

燕安淮阖上眼,思忖了片刻,非但没有责怪他的越矩,反而极少见地敞开了心扉:“他有自己的想法。我若是一味地勉强他,他会责怪我不尊重他。”他苦笑道:“而且,他跟我以死相逼,甚至还搬出我跟他曾经的约定来让我答应将他留在宫里。”

约定……孟惊鸿仔细琢磨着两个字,只觉得胸口锥心刺骨地疼。他从出师后不久就跟着这个人,从少年到青年,这么多年的时光都耗在了他身上,却从未得到过任何承诺。他唯一得到过的,只有王爷偶尔漫不经心的敷衍:那是他一次次自欺欺人的救命稻草。

他已经受够了。

“可是你如果将他打晕了带走,不是就违背你们的约定了吗?更何况,你现在这样的身体状况,又有几条命能去救他呢?”

“命只有一条,而徐意山也只有一个。”

被王爷说这话时无比坚定的眼神刺到,孟惊鸿咬着牙不甘道:“那之前我找人假扮过他那么多次,殿下您不是也默许了吗?”

闻言,淮王的脸色变得苍白了些,低声道:“本王之前任着你胡闹,是因为本王想确认一些事情……现在,我承认我输了。”

孟惊鸿万万没想到“我输了”这三个字会从一向自信的王爷口中说出,瞪大了眼睛:“你输了?不,你不可能会输……”

“我一定要救他。”

“那到底是他重要,还是皇位重要?”孟惊鸿急切道,“难道殿下当年向我们发过的毒誓都作不得数了么?你们……你们若是真的在一起了,我再待在您身边还有什么意义呢?”

燕安淮道:“我只是不忍看他再受折磨,无关乎情爱。将他救出囹圄后,我会将他安置在一个安全的地方,然后就此别过。”

“阿淮,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你以后会娶他吗?”

两人之间瞬间陷入一片死寂。许久,淮王终于抬起眼,淡淡地看着眼前的少年,深棕色的眼眸中再没了任何异常的狂热与柔情,平静得如同幽暗深沉的冬日大海。他微微蜷起了发青的手指,毫无血色的形状优美的嘴唇微微上扬――

“惊鸿,等你帮本王将他救出来之后,我们成亲。”

……

夜还很长。

此时的监牢中照不进丝毫月光,只是充斥着无尽的昏暗与暧昧。令徐意山都没想到的是,洛帝竟然用刀子割断了他身后的绳索。虽然双手没了束缚,但徐意山却因脱力软倒在了男人怀里。

洛帝将他平放在了地上,居高临下地审视着他。徐意山此时的意识已经有些涣散了,他唯一清楚的就是他的药效已经快到达顶峰了――他想要,非常想,无论是什么,甚至无论那人是谁。他恍惚间听见有人进了牢房,放下了什么东西,然后又出去了。

“你光夹着腿做什么?想摸就摸吧。”

“别告诉朕,你从来没有自渎过?”

“你自渎的时候会想着谁?之前那个黑衣人么?他到底是什么身份?”

洛帝问了一连串的问题,然而徐意山根本就没有心思回答他。只有他知道他有多想去碰自己的那处。他从心底里抗拒着在洛帝面前自渎这种尊严丧失的行为,尽管他在这人面前早就没有什么尊严可言了。洛帝见他只是像只没有爪子的猫一样轻轻地蹭着地面,对自己的提议毫无反应,便纡尊降贵地半蹲了下来,抓起他的手放到了早已坚硬如铁的那处。

当手心真的挨着自己的那处时,徐意山就像被烫着了一样清醒了一瞬间。在那一刻,他才惊觉自己竟还有如此强烈的欲望――它正如同烈火一般吞噬着他,更像寒冰一样折磨着他……

“你自己动吧,朕就不帮你了。”洛帝将自己的手拿开,“你看看你,都已经湿成这样了。”

他有些艰难地将目光从“顾思书”白色的亵裤上移开,专注地欣赏着后者此时勾魂摄魄的风情。他不禁想,这人可真像是自己乾阳宫里收藏的那个金胎掐丝珐琅,放眼整个宫中乃至于全天下都找不出比它更精美独特的玩意,极其适合永远珍藏,但更应该立刻毁掉。

108.第一百零七章

徐意山的手指缓慢地在自己身下最火热的地方捋动着。[www.mianhuatang.la 超多好看小说]他几乎是无意识地在动作着,早就已经忘了自己身在何处,唯有心中的排斥感始终挥之不去。没过一会儿,他就感觉自己要到了。正在这关键之时,有人突然用力地按住了他的手,间接地握住了他的要害,不准他释放。与此同时,一个冰冷的环状物套在了他的要害顶端,这熟悉的禁锢感不禁令他汗毛直竖——

“痛……”他忍不住低吼出声。前方突兀的剧痛将他从欲/海中解救了出来,也令他清楚地认识到自己的那处又被洛帝给锁上了。如此这般,再加上之前被鞭柄蹂/躏后带来的阵阵钝痛,他此时是完全感受不到任何快意了,一直坚/挺的前面也有了慢慢要软下来的趋势。

“将你身上的所有秘密都告诉朕,朕就让你解脱。不然,你以后都别想硬起来,明白了吗?”洛帝虽然明面上在恶狠狠地威胁他,实际上已经被他刚才自渎时展露的风情诱惑得难以自持,只能用这种方法掩饰自己悸动。主要是,他之前在探望慕清迤的时候,就下定了今晚绝不碰这人的决心,但这真的太难做到了——这人微张着嘴唇,睫毛扇动着动情喘息时的模样,对他来说才是世上最猛的催/情药。

“你想……废了我?”

“呵,不止是废了你的下面这么简单。你要是再冥顽不灵,朕便挑断你的手筋和脚筋,让你成为真正的废人。朕若是还不满意,那么你的家人还有顾思书的家人都会因你而死。”

“戚家有阴谋,”徐意山勉力集中精神,目光坦然地说:“既然我是戚家派进宫里的细作,那就让戚家人给我陪葬吧!”

洛帝双手死死捉住他的手腕,咬着牙说:“别以为朕会再轻信你。明天朕就将戚家几个主事的人都召进宫里来,让他们跟你好好谈谈。”

“你不是说要让戚太皇侍跟我当面对质吗?”徐意山冷哼一声,嘲笑道:“想不到,到头来你还是怕他怕得要命……你永远、永远都只是他羽翼下的一颗棋子,而不是一个名副其实的皇帝!”

“放肆!”洛帝抬起右手狠狠给了他一个巴掌,“你竟敢在朕面前……”

“你有本事就杀了我!”

此时的徐意山整个下半身都已经痛得快要麻木了,被洛帝扇了一耳光后更是头疼得厉害,唇角也溢出了鲜血。(www.mianhuatang.la $>>>棉、花‘糖’小‘說’)他不想再和洛帝斗智斗勇了,只想完全惹怒这人,好让他一掌拍死自己;这也总好过最后被其折磨成废人,只能苟延残喘地活着。

“你死不了的。”洛帝皱了皱眉,俯身舔干净他唇边的血迹,对他低声耳语道:“朕也许会亲手毁了心爱的藏品,但绝不会主动失去它。就算它已经被摔得四分五裂了,朕也要将它的碎片捡起来仔细包好,以便往后还能时而拿出来端详一番,羡煞旁人。”

徐意山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些什么,只是嫌恶地皱起了眉头。洛帝见状,伸手试图抚平他眉心的皱褶,语声暧昧地说:“你总是破坏它的美丽,再名贵的珐琅都会失去迷人的光彩,真是可惜了。”

“如你所愿,我软了。”

“无妨,朕会让它再硬起来的。”

说完,洛帝松开了一直禁锢着徐意山的左手,掌心相对拍了两下。之前一直跟在洛帝身边的那个武功颇高的聋哑人侍卫便跟着乐公公悄无声息地走进了牢房,站到了委顿地倒在地上的“顾妃侍”身旁。等到聋哑人侍卫用绳索将他绑得严严实实后,乐公公就蒙上了眼睛,伸着手指准备在这侍卫背后写字。徐意山满脸绝望地看着洛帝利落地撩袍起身,背对着那个侍卫和乐公公说:

“好好打他。”

只见聋哑人侍卫准确无地拾起了地上染血的马鞭,“啪”地一声就朝徐意山的胸膛打去,动作快得居然连残影都没有。当徐意山反应过来自己被打了的时候,火烧一般的疼痛就像燎原之火一样,瞬间就占据了他的脑海,不留一丝空隙。

“继续。”

聋哑人侍卫扬手便是第二鞭,辫梢正好落在箍在徐意山要害之处的金环上面,分毫不差。之后的每一鞭都是如此,专挑他身体的敏感之处下手,只是当鞭子每落在金环上时,便要比打在其他地方时轻上半分,而且总体的力道也是越来越轻。渐渐地,徐意山除了在感到无尽的炽痛之外,还从这种鞭打中体会到了明显的催/情的意味,本来已经疲软的前端又开始有了些精神。

“舒服吗?朕就知道你喜欢这样。”

在又被不轻不重地鞭打了十余鞭后,徐意山的前面已经半硬了起来,与金环严丝合缝地贴合在了一起。洛帝见状,便让乐公公告诉聋哑人侍卫停手。

“朕会让你永远记住今天。”说着,洛帝从放在地上的托盘上拿起一个镂空雕花的红木匣子,从中取出了一根通体莹白的玉势。他又将托盘上放着的软膏盒子打开,将这同时具有治愈与催/情效果的软膏涂在玉势上,直直地送进了“顾思书”还流着血的后方!

徐意山先是痛得惨叫了一声,随后便低声呜咽了起来。男人太了解他的身体了,每一次抽/送和转动玉势都能让他感到既疼又痒,令他不由得收紧腹部,浑身软得发麻。他的前方在如此强烈的刺激下终于完全变硬了,却被金环箍得死紧,都像是要勒进去了一样。尖锐的痛感又一次袭来,他连咬牙都无法做到,只能张着嘴不断喘气,就像一尾濒死的鱼。

“打他。”

聋哑人侍卫领命,扬鞭狠狠地抽打他的身体,比之前下手不知道重了多少。很快地,徐意山又软了下来。洛帝让侍卫和乐公公走远点,又开始用玉势让顶弄他体内的敏感点,令他想硬又硬不起来,想软又软不下去,简直是受尽了折磨。就像这样连番三次之后,当男人突然大发慈悲地取下他那处的金环的时候,徐意山悲哀地发现,自己竟然已经无法顺利地出/精了,而且脆弱之处的顶端还有细小的血珠冒出。

这时候,连“万念俱灰”这四个字都不足以形容他的心情。他不禁怀疑自己今后是不是真的就这么废了:他隐约觉得自己会像洛帝形容的那样,再也无法正常地自举与出/精。如果真是这样,那他就连正常人都做不成了。

“你毁了我……”他说这话时,被鞭打过度的胸口一阵闷痛,鲜血从唇角缓缓流出,可他却面无表情。他的眼前仿佛被一块不透光的黑布蒙着,再看不清任何事物,如同正身在最黑暗冰冷的子夜——大概就连浑身笼罩着金光的佛祖都不能渡他这一回吧,尽管他也从未信过。

“是。因为你和别人串通起来骗朕。”洛帝见他如此,漆黑的眼眸中一直燃烧着的疯狂与残忍终于褪去了大半,“现在你得到了应有的惩罚,朕不会再伤害你了。只要你……”

“你会有报应的。”

“朕堂堂天子,何来报应一说?”

“会有那一天的。”徐意山说完这话就闭上了眼睛。他现在心里对洛帝早已不是一个“恨”字能概括得了的——他简直想毁掉这个人的一切,从身体到灵魂。他暗自发誓,他一定要他失去所有珍爱之物,被千人凌/辱;再制造成一个光溜溜的人彘被自己挂在城墙的最高处,受尽万人“瞻仰”,最后被鹫鸟尽食!

他光是这样想着,就觉得有一把烈火在自己的血脉中重新燃烧起来,将他的过往与未来烧得焦黑一片。他清楚地知道,他一直在走的这条路本就是见不到光的,无人能帮他,更无人能拦他——从今往后,若是有人要与他作对,他便要杀了那人;若是天下人都要与他作对,他便要用权力让天下人都臣服!

洛帝一直垂眼看着他,看见他从面无表情变得面目狰狞,心里不知怎地竟痛了一下。他慢慢张开右手五指,一寸寸地抚摸着“顾思书”身上的鞭痕,就像是在鉴赏金胎珐琅上的图案那般认真。这些鞭痕青红交错,有的甚至还在流着血,在他白皙的胸膛上显得霎是美丽。他难得地后悔了——后悔自己这么轻易地就摔碎了它。毕竟,像这么美的玩意,若是真的失去了,便是世间难寻,徒留一生惘然。

可是,玩物终丧志。

不知不觉,天色已经快大亮了,这昏暗监牢中的最后一根残烛也快要燃尽。燕安洛站起身来,有些无奈地感叹:自己继位七年多了,竟然第一次错过了早朝。

109.第一百零八章

当徐意山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被人从牢房转移到了之前待过的禁室里。[三↑四↑中↑文↑网www.mianhuatang.la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他的身下是铺着软垫的金雕檐拔步床,床边守着的是洛帝的贴身太监乐公公,不远处站着的是之前鞭打过他的聋哑人侍卫。

“顾妃侍,在您昏迷的时候,太医已经来为您看过伤了。”乐公公低着头为“顾妃侍”倒水。

徐意山挣扎着坐了起来,听着水流从青花茶壶中顺畅地倾泻而出的声音,竟觉得刺耳无比。他将手伸进自己的中衣里,摸了一手滑腻的药膏。他又在左胸口的鞭伤处使劲按了几下,才开口问:“哪个太医来过了?”

“是李太医。”乐公公用双手将茶杯递过来。徐意山听到这答案,握紧了身侧的拳头,好一会儿才能松开。他看似平静地看着自己张开的五指,而后一掌将茶杯打翻,令其正好砸在榻边搁着的夜壶上,茶水飞溅,碎瓷满地。

他冷笑道:“乐公公真会办事。”

乐公公连连道歉,佝偻着背跪在地上去捡碎片。徐意山继续笑着说:“本君体谅你年纪大了,快起来吧。对了,你不是很擅长在聋哑人背后写字来传递消息吗?你让这个侍卫跪下来给我捡。”

聋哑人侍卫明白他的意思后,果断跪了下来。在他十分迅速地将碎瓷片收拾干净之后,手上竟连一丝划伤都没有。徐意山见状,又对乐公公说:“你将茶水倒进夜壶里,让这个侍卫喝下去。”

“这……连大人是皇上的御前侍卫,官至……”

“别跟本君废话,快让他喝。”徐意山用眼神冷冷地威胁他。

乐公公叹了口气,心道自己明明是皇上身边最信任的內监,却还要受眼前这阶下囚的气。但也没办法,谁让这“顾妃侍”这么特别呢?据他察言观色,虽然圣上才“惩罚”过了这顾妃侍,但态度始终暗昧不清,让他不敢稍有怠慢,唯恐有朝一日皇上和这姓顾的找他秋后算账。

他想,眼前这人从前就不是省油的灯,更何况现在又得了张迷惑人心的脸呢?因此顾妃侍美则美矣,他却不敢多看一眼,生怕要了他的老命。

连侍卫并不擅长读唇语。[三↑四↑中↑文↑网www.mianhuatang.la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待他读懂了乐公公在自己背后写的字后,终于抬头往床那边看了一眼。徐意山瞬间便觉得自己似乎正被人用极冷漠的目光审视着,而且这眼神中竟蕴藏着一丝威慑之意。就在他感到有些奇怪的时候,这聋哑人侍卫已经快速地向他行完了礼,然后退出了房间。

徐意山不知道自己此时该不该发作——洛帝这贴身侍卫着实让他摸不清深浅,不敢轻举妄动。就在这时,房间外面出现了不少人息,同时有一个面熟的小太监进来通报说皇上要到了。乐公公连忙跪了下来,双膝正好跪在还没彻底干完的地面上,水迹慢慢爬上了他年迈的膝盖。

“听说你一醒来就在教训朕身边的人?”洛帝满脸不豫在桌边坐了下来,连乐公公递给他的茶盏都没有接。

“是又如何?”徐意山看都没看他一眼。

“你这是迁怒,”洛帝站了起来,“既无理又卑鄙的迁怒。看来昨天的笞刑尚未让你得到足够的教训。”

“我就是迁怒。我倒想知道,你不仅锁住我那处,还要彻底毁了我,你心里到底有多害怕?”

“朕会害怕?”洛帝笑了,“朕会怕你一个戴罪之人?你未免太高看自己了。”

徐意山终于侧过脸看了他一眼,也笑道:“真正无理又卑鄙的人是你。出身高贵且满腹经纶,却偏偏要用最下作的手段残害他人。”

没想到的是,这人明明只是普通地似笑非笑了一下,而且同时还口出恶言,却还是令洛帝惊艳了一把。这是他第一次见着这张脸上露出除了冷笑以外的笑容,仅是淡笑就能让人感到犹如冰消雪融,暖阳普照。他不禁想,若是能让这张脸上露出真心实意的笑容,那该是多么令人愉悦的事情,定是比单纯收藏一副躯壳会有趣许多。

但这也要花费更多的精力。

洛帝忍不住走到床边,伸手抚上了他的唇角。徐意山被他制住了脑袋,没能躲得过去。洛帝的手背缓缓向下,来回轻抚着他白皙纤细的脖子,低声问:“你以前说过你心中有朕,都是真的么?”

“那你也说过喜欢我,都是真的么?”

“你回答朕的问题!”洛帝略微收紧了手指,脸上有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与害怕。徐意山微睁开眼,咬着牙道:“在我心里,戚家比你重要百倍。”

“你口中可有一句真话?”

“句句皆真。”

“是你让朕不能再信你。”洛帝放开了他,“你之前为了获得更高的封位,处心积虑地欺骗朕。而今,你在朕心中不过是一个细作而已。”

“你若是信我,便不会将我关在这里。而你若是真的曾将我当成亲近之人,便不会视我为细作。你只说我骗你,你又何尝没有骗我?”

“朕只是……当‘顾思书’已经死了。你不是他,朕又何必对你心慈手软?”

“不,”徐意山脸上露出了胜利者般的笑容,死死地盯着他:“我就是‘顾思书’,之前一直陪在你身边的是我,到死都是。”

“朕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告诉朕你真正的名字和身份。”洛帝一把抓住了他的前襟,将他从床上提起来了些许,冷冷道:“是真的最后一次机会。”

徐意山沉思了片刻,在心里默默编好假名后,才说:“我姓许,叫许三。是戚家从小培养起来的细作。”

洛帝听罢,冷哼了一声,面无表情地说:“很好,许三。朕接下来要带你去个地方,你可千万不要后悔今天曾说过的每一句话。”

当徐意山看见聋哑人侍卫走进房间,蹲在自己面前的时候,十分抗拒地皱起了眉头。洛帝一边为他披衣一边道:“朕念你有伤在身,走不得路,让连逸背你去。”

徐意山便只好伸手扒住了聋哑人侍卫的厚实肩膀,趴到了他宽阔的背上。他想,昨天这个叫连逸的侍卫奉命打伤了自己,今天这样给自己当坐骑也算是罪有应得了。自己今后就不再跟他还有乐公公一般见识了,毕竟洛帝才是伤他罪魁祸首。

只见洛帝带着连侍卫还有“许三”来到了掌刑司的西苑,也就是之前徐意山受刑的地方。越是往里面走去,他就感到凉意阵阵,好像有一阵来自地狱的阴风从通道深处吹来,盘旋在阴暗的牢房之间。他控制不住地在侍卫的背上挣动起来,而洛帝却笑着对他说:

“许三,别闹。”

“到了。”一直走在前面的男人终于停了下来。徐意山主动从连逸的背上下来,强撑着往前走了几步。他隐约看见面前的监牢里关了个浑身赤/裸的人,瘦弱的身躯上伤痕密布,身/下的地面上有一滩已经干涸的血迹。但是因为披散着头发的关系,他看不见这个囚徒的脸,只在心里觉得这人跟自己一样惨。

“你猜这人是谁?”洛帝扶着他的肩膀问。

“不知道。”

“朕帮你把门打开,你自己进去看看。”洛帝用哄小孩般的语气跟他说话,温柔得反常。

栏杆上的铁链碰撞晃动着,最终滑落在了地上。徐意山拖着腿走向角落里的囚犯,身/下火辣辣的疼痛蚕食着他所剩不多的勇气。他刚想伸手撩起囚犯的头发,就看见后者微微耸动了一下肩膀,他便放下了手。

“别怕,他的手筋和脚筋已经被连逸挑断了,伤不了你半分。”

徐意山心中一沉,顿时觉得自己的手臂似有千钧之重。他回头看了那个聋哑人侍卫一眼,想从他脸上看到哪怕一丝一毫类似愧疚的表情,却毫无所获。他深吸一口气,一把掀开了遮挡在囚徒脸上的头发——

“化雨……”

“对,他就是一直跟在你身边的那个贴身小太监。他从前好像是吴启坤的人吧?不干不净,朕都不想看见他。但他对你可忠心得很,朕让连逸还有乐公公审他的时候,竟然一个字都不肯说。朕听乐公公说,就算是挑断了手筋和脚筋,他也没有掉眼泪,只有在被割断舌头和挖掉眼珠子的时候哭得不行。”

“奴才见他死都不肯招供,索性就让他永远都不能说话了。对咱们阉人来说,一辈子都想赎回自己下面的宝贝,不然到了地下都是不完整的人,是要遭人耻笑的。这下好了,这小子除了要赎回自己的宝贝之外,还得想办法赎回自己的舌头和眼睛。”乐公公在一旁平静地补充道。

“化雨……”徐意山只能不断地念他的名字,胸口闷疼得如同有人用重锤在不断地击打着。他看见化雨终于肯抬头“看”自己了,连忙用袖子去揩他脸上的眼泪和血迹,可是怎么都揩不干净,混在一起后倒像是从黑洞洞的眼眶中流出的血泪。

“是我害了你,”他用单手抱住化雨的脑袋,将它按在自己胸前,低声说道:“是我无能!无能的人只会带给身边的人伤害。化雨,我现在不会为你而哭,但我会为你报仇。以此心为誓,不死不休!”

110.第一百零九章

化雨在徐意山的胸前重重地点头,喉咙中急促地发出了几声混乱的杂音。[三↑四↑中↑文↑网www.mianhuatang.la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徐意山明白他必是满怀怨恨与不甘,却无法表达出来,便轻摸着他的头顶不断地安慰他。待到化雨终于平静下来了,徐意山才一瘸一拐地走出牢房,背对着洛帝说:“这个人必须好好活着。”

“这要看你愿不愿意招供了。”

“我已经招过了。戚家让我入宫取得你的信任,好为他们行事提供便利。”

“戚家家大业大,还需要靠你一个细作来谋利?”洛帝负手走到他面前,嗤笑道:“更何况,戚太皇侍和戚妃侍都是后宫的掌权者,比你可有用多了。当年朕剪除戚氏的羽翼时,他们都没有任何行动,难道现在反而有了不可告人的野心?”

“可是在宫里姓戚的人从来都没有得到过你的信任。你防戚氏如防虎,所以他们才需要我这样一个异姓人来接近你。”

“戚太皇侍毕竟是朕的亲生父侍,他不可能害朕。朕当年能顺利登上皇位也有他不小的功劳,你这是在故意挑拨离间。”

“不是这样,”徐意山双目直视着他,坚定道:“皇位面前无父子。就算戚太皇侍不会害你,也能难保戚家的其他人有异心,逼迫他……”

“一派胡言!”洛帝强硬地打断他,“你只说皇位面前无父子,可是依朕看……皇位面前亦是无兄弟。你为何不说你是朕的三弟淮王的人?”

“淮王竟然还活着?”徐意山先是故作惊讶,随后便垂下了羽扇似的眼睫,淡淡道:“我以为他早该死了。”

“他当然没死,”洛帝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朕让他滚去了淮水郡。而且,朕从来都没有派人去暗杀过他。朕心中仍念及兄弟之情,却不知他是否也一样。”

徐意山瞬间便想起淮王身上中有戚太皇侍下的奇毒,冷笑道:“淮王就算是活着,估计也是半死不活了罢。失败者永远都只是失败者,翻不了身的。”

“那你呢?你想翻身吗?”

“我只想活下去。”

“你想活下来做什么?”

“永远伺候你。三↑四↑中↑文↑网www.mianhuatang.la

洛帝这次是真的笑了,而且是捧腹大笑。徐意山从没见他笑得这么“开心”过――张狂笑声回荡在两旁的牢房之间,透露着几分古怪。洛帝一个人笑够了,才说:“你又骗朕。”

“我没有骗你。我可以背叛戚家,从此不再为他们效力――只要你原谅我这一次,并且放过化雨。”

“又是背叛。告诉朕,你总共背叛过多少人?”洛帝伸手摸着他的脸颊,“你长着这样一张脸,必定负过不少人。朕的慕御侍恐怕只是其中最不起眼的一个。”

徐意山沉默片刻,冷淡道:“慕御侍没有见过我的真容,而且我与他之间从无瓜葛。”

洛帝听他这样说,赞赏道:“许三,你可真是无情无义。你既然如此无情,为何还要朕放过化雨?”

“因为……这么忠心的奴才已经不多了。就算他已经成了残废,以后还是可以用来使唤一下的。”

“很好,”洛帝满意地用双手扶住了他的肩膀,“朕本来还以为你们主仆情深,想杀了那个小太监。既然你只是将他当成一条狗,那朕便饶他一命吧!”

徐意山听见自己的目的达到了,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又听见男人问他:“你的家人都是怎样的人?朕可曾有见过他们?”

“我的家人都是乡野村夫,皇上不可能见过他们。”

“但朕见过顾思书的家人,而且朕还非常思念他们。你呢,想他们了吗?”

“都是无关之人,说不上想,也说不上不想。”

“你要是不想见他们,那朕就将他们都杀了。”

徐意山心道,洛帝说这话的意思……难不成是已经将顾家人都抓来牢里关着了?那他这次可真是负债累累,罪无可恕――这么多条人命,今后都得算在他的头上。他完全没有想到,洛帝的动作竟然如此之快,而且手段也变毒辣了不少。

“我想见他们一面。”

徐意山这次无论如何都不愿意让连逸再背他了,他觉得让这人给自己当坐骑都能让他恶心得不行。洛帝见他甚是坚持,便也不勉强他,只是牵着他的手带着他走。这次他们并没有走多久,就到了一间灯火通明的牢房前面。徐意山老远就认出了关在里面的三个人就是曾来皇宫赴宴的顾思书的家人:父亲顾侍郎,父侍马氏,还有亲弟顾允。

徐意山同他们三人隔着木栏对望着,心里面是翻江倒海,面上却是风平浪静。而牢里的三个人呢,都是彻底地愣住了――只因他们从未见过有人能长成这样。他们都不约而同地感到,只是稍微看这人一眼,就能让脑袋糊涂起来,想要再细看下去,甚至忘记自己身在何处。就算同样相貌出色的洛帝站在这人旁边,能让人第一眼就难以忘怀的还是这个虽然面色苍白,却挺直如剑的男子;锋利之中带着一丝病态的羸弱,真正当得起“动人心魄”这四个字。

“顾家人昨晚想连夜逃跑,被朕派人统统抓了回来。这三人被朕单独关在这里,倒是没受多大的委屈,只是被狱卒痛打了一顿,受了点惊吓而已。”

徐意山忍着身/下伤口撕裂带来的剧痛,又往前走了几步,双手都抓在了栏杆上。洛帝见他如此,继续道:“你之前说你就是顾思书,现在顾家人都在这里,你当着他们的面再说一次?”

“我……”

“我不认识你!”顾思书的弟弟顾允站了起来,“他是谁?我们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

“小允,跪下!”顾侍郎急道:“皇上还没有准我们说话,你怎能如此放肆?”

“看来你们确实不知道他是谁。你们要是相识的话,方才就该有些特别的反应。朕现在告诉你们,他就是假扮顾思书的人,也就是害你们被关在这里的罪魁祸首。”

“原来是你……”顾允重新跪了下来,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你们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吗?”洛帝兴致勃勃地问。

顾家三个人面面相觑,最后都摇了摇头。洛帝感到有些扫兴,冷冷道:“看来你们的主子根本就不信任你们,连这都不肯告知你们其一。所以尔等就是如此,稀里糊涂地就犯下欺君之罪了?”

“我们根本就不知道书儿被调包了。”跪在三人中间的马氏抬手抹了两下根本就不存在的眼泪,哀声道:“书儿他怎么会被人假扮呢?他现在人到底身在何处?”

“是啊,我哥他现在到底在哪儿呢?”顾允也抬起袖子抹眼睛。只有最左边的顾侍郎还没反应过来要开始唱戏了,被旁边的马氏用手拐子戳了一下,才后知后觉地低下了头,装作是在恸哭。

“你们难道不是串通好的?”

“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许三,”洛帝轻柔地拍了拍旁边的人的肩膀,“既然这三个人都跟你没什么关系,而他们又‘不小心’看到了你的容貌,知道了你身上的秘密,朕不如将他们都杀了,省得他们今后到处乱说。”

“他们是真的一无所知。而且,他们一定不敢将这个秘密泄露出去。”徐意山被他拍得脸色又白了几分,说话的声音也有些颤抖。

“明明你现在的相貌才有受宠的本钱,为何偏偏要易容成貌不惊人的顾思书?”

徐意山斟酌道:“有时候,太过出众的相貌并不是一件好事,会招人妒忌,甚至身死命殒。更何况,我需要顾思书这个身份。”

“为什么是顾思书?”

“都是别人的安排,我并不清楚其中原委。”

“那顾家可真是不幸,被人选中了要犯下欺君之罪。”洛帝似是很遗憾地摇了摇头,“可怜顾侍郎对朕如此忠心,顾家却要遭此噩运。”

“皇上明鉴!微臣与家人都是被人陷害,书儿亦因此不知所踪。一定是有奸人心怀叵测,从中作祟。”顾侍郎磕头道。

“是真是假,一试便知。”洛帝转头对跟在后面的乐公公说:“你让连逸进牢里去,捉住顾思书他弟弟的手,准备砍断他的手指。”

“皇上这是要做什么?”

“朕只是想知道你的真名而已。接下来,你每说一个假名,朕就砍掉那小子一根手指。”

“我就叫许三,没骗你!”徐意山急得眼前开始发黑,指甲都要陷进栏杆里去了。

“砍。”

“等等!”他话音还没落下,就看见一个雪白细长的小拇指掉落在了地上。喷溅的鲜血伴随着顾允的惨叫,还有顾侍郎和马氏的哭嚎,如浪潮般一并朝他急切地涌来;其势铺天盖地,其声催魂索命。他完全不敢去看顾允此时的眼神,害怕因此回想起自己早已过世的亲弟,那是他今生今世都无法承受的,绝对的噩梦。

“你对得起顾思书吗?”洛帝也皱起了眉头,轻握住了他抓在栏杆上的手指,缓缓说道:

“许三,你如今忠信孝悌,无一有为。”

111.第一百一十章

“皇上,求求您放过小允!”顾思书的父侍马氏的头早就磕破了,鲜血从他的额头一直流到了下巴,如有一把利斧将他的脸给生生劈成了两半。[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三↑四↑中↑文↑网www.mianhuatang.la]他之前想用武功阻止这侍卫,没想到差点被这人一掌拍晕过去。很明显,马氏现在已经神思恍惚,快要挺不过去了。

顾侍郎哀叹一声,扶住摇摇欲坠的马氏,沉声说:“是我对不住你们!”他脸色灰败,颤声道:“皇上,求您网开一面,让微臣……”

“你们都闭嘴。朕现在只想从‘许三’口中知道事情的真相。而他要是再撒谎的话,顾允就会接着被斩断一根根手指。”

徐意山虽然内心矛盾不已,却清楚地知道自己必须以大局为重――他若是现在招了,那么因他而死的人将会以成千上万计。原因在于,他身为好多年前就该死在塞外的罪臣之子,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向洛帝解释自己为何会死而复生的。而洛帝要是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一定会猜到他易容进宫是为了复仇。那么谁会大费周章地将他从塞外救回来,又全力支持他复仇呢?只有和徐家关系紧密的淮王。更可怕的是,洛帝要是知道了这一切都是淮王的阴谋,那到时候死的就不止是徐家人和顾家人了,所有参与过谋反的人必定都会被诛杀殆尽。

他又想,洛帝是不是早就已经知道真相了,所以才会完全不信他的假名?不,至少目前看起来并不是这样。洛帝应该是听到了些风声,或者说是猜到了什么,却无法肯定,所以才会用这些手段。他只要能扛过去这一回,不仅就能将受牵连者人数控制在最少,自己也有可能重返后宫,继续进行复仇的计划。

思及此处,他心一横,将双手从栏杆上拿开,背对着牢房,大声说:“无论你再问我千遍万遍,哪怕是将他们三个五马分尸,我的真名都只有一个――就是许三。”

“再砍掉他一根手指。”

随着洛帝一声令下,顾允左手的无名指也滚落在了地上。徐意山似是完全听不见充耳的哀嚎,在原地站得笔直,如同一尊一直长在地上的沉默的石像。

“朕之前说错了,原来你根本就不是无情无义,而是铁石心肠。”洛帝用力地扯住他的胳膊,让他转过身来,“你为何不敢看?”

“我不是不敢看,而是看够了。你所用的这些手段,无非是想让我承认许三是假名,但许三的确是我的真名。”

洛帝见他不但面不改色,说话也掷地有声,面上终于闪过了一丝犹疑。(WWW.mianhuaang.LA 好看的小说他思忖片刻,问:“许三,你是何方人士?年龄几何?”

“我是洛水郡崎县人,今年十九岁。”

“乐公公,立马派人去查。反正崎县就在都城附近,查起来非常快。”

徐意山斜睨着他,随后低眉道:“皇上,在查清楚之前能不能先保证这三个人的安全?要杀他们三个,不急于这一时。”

“好,”洛帝放开了他,“朕向你保证,在查清此案前不再伤他们一根毫毛。但若是最后证明是你在说谎,他们三个可就不是死这么简单了。”

“谢皇上。”徐意山朝他拱手,唇边噙着一丝诡谲的笑意。他没有看到的是,监牢中的顾允一直用满怀恨意的眼神盯着他,连自己受伤的手指都没有去管顾,倒是一旁的马氏一直在忍着眼泪帮他的手止血。

洛帝让“许三”跟着他回到了掌刑司南苑的禁室,对他吩咐道:“一会儿乐公公会来伺候你沐浴,你洗干净了等朕过来。”

徐意山一脸淡漠地应了下来,后来却不准乐公公碰他。他恨声道:“你要是敢碰我,我就将你的头按进浴桶里,让你活活溺死。我虽然武功大不如从前,但对付你还是绰绰有余。”

乐公公赶紧放下衣物和浴具出去了。徐意山将湿漉漉的脑袋搁在桶沿,思考着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办。等到木桶里的水差不多都冷了,他才起身擦身,然后伸手去取衣服。他没想到的是,乐公公为他准备的竟然是他第一次去侍寝时穿的那件透明纱衣。

“我好看吗?”

洛帝既没有回答他,也没有准他起身,只是目光深沉地俯视着他。徐意山继续笑着恶心自己:“我是不是你的后宫之中最好看的人?你之前有没有想过我会是这副模样?”

他一边说一边拉长纱衣的腰带,“你是不是忍了很久了?别担心,你让人准备的药膏很有用,我擦过以后后面已经没有流血了。”

洛帝伸手轻抚他的脸,还是没有说话。徐意山便又将腰带绑好,在他耳边低语:“说话啊,到底是我好看还是你的‘阿君’好看?”

男人意料之中地变了脸色,用单手紧紧捏着他的脸颊,说:“你怎么突然变得……这么有趣了?”说完,他又松开了手,将手放到了这人的胸前。

“我一直都是这样,”徐意山朝他眨了眨眼睛,“我会让你知道我到底有多有趣。我还会让你知道你后宫里的其他人都只是上不得台盘的烂花烂草,你会很快就忘记他们的。”

洛帝从没见过一个人能将眨眼这件事做得这么动人心弦。眼前是一双完全柔和下来的波光粼粼的眸子,他几乎能看清这人眼睫投影在脸颊上的每一根影子,每扇一下都像是扇在他的心上。他不禁手下微微施力,满意地看见这人轻蹙起了眉头,就跟他在受刑的时候一样,在故作的柔弱中多了几分强硬,更能激起人的征服欲。

“你未免太自信了。”洛帝嘴上虽然这么说着,手上却开始十分诚实地去扒他的衣服。徐意山慢慢站起来,将一条腿盘在他的腰上,在他耳边吹气说:“我自己来。”

说着,他蹭了蹭男人,然后将腰带扔在地上,将纱衣垮到肘部,极压抑地喘了两声。洛帝一下子咬上他的锁骨,将他推倒在锦被上,再倾身死死地将他压在身下。

徐意山痛哼一声,洛帝这才发现自己的手指正好按在他的鞭伤上。他不以为意地继续加重手上的力度,“许三”便也屈起膝盖去顶弄他的身/下那处,直到将他的那处弄得快要爆发了才停止。

“你现在怎么这么弱了?”徐意山朝下面看了一眼,挑着嘴角邪笑了一下。当他垂眼往下看的时候,眼波流转,格外地打动人。再加上他那有些邪恶的笑容,简直是要人命的挑衅。

“你既然都换了一张脸了,朕还不能换一种反应?”洛帝也笑了,“一会儿朕会让你后悔说这句话的,许三。”

“我从来不后悔,”他的眼中有一道异样的光芒一闪而逝,“皇上,你今晚可要尽力而为啊……”

“为何这么说?”

“因为不知道还有没有下次了。”

洛帝听罢,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然后将自己身上便服的腰带也扔在了地上,说:“你在想些什么,朕清楚得很。顾家人活不活得了,全看你今晚的表现。”

……

月上中天,躺在金雕檐拔步床上的人呼吸均匀,身边空无一人。淡淡的月光洒在床上人洁白如玉的脸上,令他看起来不像凡人,甚至更是不似活人。一道黑影闪身进了禁室,坐到了床沿,静静地看着他。

“你是谁?”床上的人睁开了眼睛。

“我是顾允。”

“你……徐意山深吸口气,“对不起。”

“我不怪你。你当时如果说了真话,我们全家人也会因欺君之罪而被处死。”顾允语声淡淡。

“你是怎么进来的?那个聋哑人侍卫没有守在门口?”

“他今晚跟着洛帝回乾阳宫了,你难道没有察觉到门口少了个人吗?”

徐意山皱起了眉头,问:“那你又是怎么逃出来的?”

“我自有方法。我这次来找你,是受了殿下之托。”顾允从袖中取出一个方形的黑盒子,递到徐意山手里,“殿下让你服下盒中的药丸。这药丸可以帮助你恢复因服用‘复瑜散’而失去的力气,殿下说他上次走的时候忘记留给你了。”

“真有此事?”徐意山有些不信地打开木匣,摸到里面除了有颗药丸之外,还有一张类似信纸一类的东西。

顾允微微倾身,说:“你看得清上面的字吗?需要我念给你听吗?”

“不用了。”徐意山看着他贴近的脸,再一次确定了他的确是顾允。他起身下床,一瘸一拐地走到窗前,借着月光一个字一个字地阅读信上的内容。半晌,他才放下信纸,低声道:“这的确是那个人的字迹。”

回到床上躺好后,徐意山才将药丸从匣子里取出来,放到嘴里咽了下去。他觉得,那封信上的最后三个字太神奇了,他以为自己不会再信的,最后却还是信了。

“你把药吃下去了吗?”

“嗯。”

“你摸摸我的手。”顾允将自己的左手放到了徐意山的手背上,再开口说话时声音明显变了:“他说事成之后就和我成亲。你看看,我为了你都断了两根手指了,这下子他肯定没办法反悔了。”

“你是……”徐意山感到自己的呼吸有些困难。

“我是孟惊鸿啊。”

“为什么……”

“我是来杀你的。”孟惊鸿低声笑了,“所以你赶紧去死吧!”

徐意山想说话却说不出来了,因为他的喉咙里开始涌上了鲜血,呼吸也越发地难以为继。他忽然意识到自己这次似乎真的是死到临头了,而且自己今生的结局竟是来得如此猝不及防,也是如此窝囊。

“你真是贱,居然会主动和仇人上/床。”

这是徐意山耳中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112.第一百一十一章

电闪雷鸣,乌云压城。三↑四↑中↑文↑网mianhuatang.la

青灰色的天空中,乌云不断地翻滚奔腾,犹如千万匹脱缰的野马,奋蹄扬鬃而来。狂风大作,飞沙走石,残叶落花,天地浑浊。唯有远方的宫阙稳如泰山,却似被沙尘掩埋,愈发依稀不可辨明。

“皇上,这雨就要下大了,您下朝后还要去顾妃侍那儿吗?”

“嗯。”

此时,正好一道闪电劈裂天际,豆大的雨珠似从裂口处倾泻而下,很快就斜织成网。紧接着,惊雷仿若在人耳边炸开,雨势渐大,地生白雾。

乐公公躬身推开厚重的殿门,洛帝一甩龙袍的下摆,跨了出去。眼前是层层的雨幕,裹挟着狂风似朝人扑面而来;巍峨的宫殿在雨雾中逐渐隐去,惟留一角青瓦红墙。

“皇上,奴才为您准备了软轿。”

当一行人到达掌刑司门口的时候,所有太监和侍卫都已经浑身湿透。洛帝让他们先回去,带着乐公公和连逸两个人往南苑走去。

“许三?”

还没走到禁室附近,洛帝和连逸的脸色就有些变了。等到了禁室门口,意料之中地看见软倒在地上的五个暗卫的时候,洛帝的脸色已经黑到了极点。

“连逸,你进去……”

只要是会武功的人就该知道,此时的禁室内已经没有任何人息了。洛帝亲眼看着连逸进屋了又出来,然后低下了头。

“混账!”洛帝狠狠骂了一句,快步走到床边,停了下来。他伸出的手好半天都没能落下,最后落在了床上的人的眉间,又是好一会儿才拿开。他生平第一次憎恶这人蹙眉时的模样,如此青白的面色,还有唇边蜿蜒的血迹,这一切都令他感到从未有过的……

窗外的雨不合时宜地越下越大,如排排利剑斜刺向地面,丝毫无停下来的意思。坐在床边的男人闭上了眼睛,并非是在听雨,脑海中却只能映出漫天雨瀑的景象,灰暗一片。

“将他收拾干净,面目用黑布掩了。”

洛帝说着,终于睁开双眼,眼眶竟是红了。他颤抖着手指想握拳,却无论如何都无法紧握,最后只能将手砸在坚硬的床沿上,这让久经风雨的乐公公都被吓了一跳。

“皇上,接下来是要昭告天下……还是?”乐公公战战兢兢地问。(www.mianhuatang.la 三↑四↑中↑文↑网)

“嗯。停灵……至少十四日,再入皇陵。”洛帝说完,抬头深吸了口气,才接着道:“彻查此案。”

“回皇上,牢里还关着顾妃侍的家人……还有那个叫化雨的小太监,该如何处置?”

“继续审,给朕审到死为止。”男人似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悲怒,咬着牙说:“任何跟他的死有关系的人,一个不留!”

……

顾思书死了。

碧泱宫的慕御侍刚一得知这个消息,惊得连病都不打算继续装了。他让榻边的小太监扶他站起来,又非要让这小太监扶着他在殿内走动走动,但他却不知道自己究竟该往哪儿去。他就这么睁着眼睛,摸着自己的肚子,直直地盯着殿门外密密麻麻的雨幕。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能听见耳边有人在劝他坐下来,于是他慢慢坐到了桌边。可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坐,就像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突然笑了起来。

“主子,慕主子!”小太监急声喊他,“您可千万别再笑了,这要是传出去……”

“哈哈哈哈……”慕清迤捂着肚子,将脸埋在桌上一直笑个不停。半晌,他才呆呆地问:“真的死了么?”

“回大人,千真万确!”

“怎么死的?”

“这……这奴才就不清楚了。”

慕清迤一下子将脸抬起来,旁边的小太监这才发现他的脸上竟没有任何大笑过的痕迹。他扶着肚子站了起来,脸上始终是面无表情的,好像这世上再也没了能让他感兴趣的东西一样。

“怎么死的?”他又问了一遍,但这次没人回答他了。他便将双手都撑在桌子上,他的眼睛里面空洞洞的,可是却从里面不断地掉出些晶莹剔透的珠子。他整个人看起来平静得可怕,就好像此时此刻在哭的人根本不是他。

“果然,只要进来了,就再也出不去了。”他喃喃,眉宇间似有一丝悲戚。半晌,他又吩咐完全摸不着头脑的小太监扶着他回床那边去,口中一直念叨着:“死得好,死得好……”

此时的霞飞宫又是另一番景象。

“如何?”侧躺在榻上的男子朝来人吐了个烟圈,看起来十分惬意。

“暂时查不出来。”房诚弯腰拍了拍自己被泥沙弄脏的外袍下摆,皱眉道:“这么大的雨您还让小的出去,小的唯一的一把伞都差点被雨点给砸穿了。”

“看看你,”司秋贵侍掩住嘴重咳了一声,“真脏。”

“谁又是干净的呢?”房诚笑了,拎着自己的下摆往前走了几步,说:“他死了之后,最开心的人是大人您吧?”

“呵呵,”男人揉了揉自己的脸,使自己凹陷的双颊还能勉强笑得出来,“不管他死没死,燕安淮可是当本君死了。”

“淮王殿下真是狠心。”房诚谄媚道:“像您这样的美人,这世上哪会有第二个?那徐意山死了也好,淮王殿下就能回心转意,将心思都放在您的身上了。”

司秋嗤笑一声,淡淡道:“本君曾以为燕安淮是世间最完美的人,后来才知道他就是个废物。可是他啊,就跟你献给本君的烟叶一样,只要吸上一口就会上瘾。明知道这烟叶不是什么好东西,偏偏还就是松不了口。”

“淮王殿下……为何是废物?”

司秋用细长白皙的手指来回抚摸着自己放在枕边的玉箫,挑唇道:“他从多年前就身患不举之症,中看不中用。”

“嘁!”房诚不以为然地摇摇头,“小的还以为君上是在说他将你们送进宫……既然如此,君上为何还……”

“多嘴。”司秋贵侍瞬间变了脸色,又狠狠地吸了口烟,说:“去,将本君的臻儿抱过来。”

房诚便只好灰溜溜地撑起伞往霞飞宫的承恩殿走去。在他眼前,倾盆的大雨将地上的沙土拍打得上下起伏,如有一条黄色的巨龙在翻腾着,同时也在挣扎着。他不禁抬起手去摸自己的脸颊,指间潮湿一片,令他愕然不已。

……

夜晚的殡宫附近安静得可怕。

慕清迤扶着肚子走在雨后的台阶上,还没到殿门口就被拦了下来。他故意扯着嗓子大声说:“我知道圣上在里面,你们快放我进去!”

从空旷的殿内传出洛帝低沉的声音:“让他一个人进来。”

他慢慢往灵堂那边走去,一边走一边使劲掐自己的手背,想让自己赶快哭出来,可是眼中干涩无比。而洛帝呢,一直背对着他,应该是在凝视着棺木,直到脚步声越来越近,那人才转过了身。

“何事?”

“臣下只是想来看看顾妃侍。”

“滚。”

慕清迤咬咬牙,跪了下来:“臣下与顾妃侍不但同为宫人出身,入宫之初又在御膳房共事过。其生前待臣下如亲弟一般,情、深、义、重。臣下为何不能见他最后一面?”

“你活腻了?”

“臣下腹中尚有皇上的骨肉,怎会想要寻死。”

洛帝走近他几步,俯身在他耳边说:“不要告诉朕,你曾对他有非分之想。”

慕清迤清浅一笑,侧过脸看着他:“回皇上,是他对臣下有过非分之想。”

洛帝眯起眼看他,“他竟然能看上你。”

“他就喜欢臣下这样的,眼睛又大又亮,看起来特别天真。他曾经说过,要等我到二十五岁,然后一起出宫生活。”

慕清迤刚说完这话,就被男人单手掐住了脖子。他的眼角浮现出了一丝笑纹,虚弱道:“对……对,就这样……掐死我……”

洛帝皱着眉放开了他,冷淡道:“说,你到底为何而来?”

慕清迤理了理身上哀服的衣襟,喘着气说:“臣下是怕皇上一个人待着,容易想不开。”

“不可能。”

“那……臣下是怕皇上奸/尸。”

“你!”燕安洛万万没想到能从他口中说出这种话,“你真是找死。”

“被我说中了么?”慕清迤摸着肚子笑道:“皇上若要奸/尸的话,请务必带着臣下一起……”

被慕清迤这么一闹,洛帝实在是没心情再在灵堂待下去了。他叫人进来将慕清迤带走以后,深深地看了躺在棺木中的人最后一眼,便也离开了殡宫。

谁都想不到的是,在他们走后不久,竟有四个黑衣人开始往殡宫的后方潜行。其中最纤瘦的一个黑衣人走在最后面,低声问着走在他前面的人:“阿淮,洛帝这次肯定是疯了。你看他派了这么多暗卫看着灵堂,我们怎么进得去?”

“你上次是怎么一下子放倒五个人的?”

“你这是在夸我么,”孟惊鸿的眼睛一下子亮了,“但你夸我也没用。这次是十五个人,我的手指还断了两根,如何对付得了他们?”

113.第一百一十二章

淮水郡,岩溪县。(WWW.mianhuaang.LA 好看的小说

时近夏末,淮王府内各处张灯结彩,就连碧湖的湖心亭的横梁上都给缠上了红绸,挂上几盏大红灯笼。红色的绸花与灯笼在夏风中轻轻摇曳,倒是比湖中轻轻点头的粉荷更能吸引人的注意。然而,就在王府内处处都显露出一派喜庆之象的时候,后院的其中一间屋子却显得有些冷清,甚至从门扉中透露出丝丝寒意。那间屋子的门梁上不仅没有任何喜庆的装饰,还终日房门紧闭,鲜少有人问津。

“你终于醒了……竟然比我预料的整整迟了三天。”

躺在床上的人略微动了动眼珠子,朝上方看了看,又闭上了眼睛。他的指尖和喉结都在很明显地移动着,像是努力在适应着什么。

“别担心,你并没有死。而且,为了保存好你的躯体,屋子里到处都摆放着冰盆。除此之外,还有内服及外用的草药在帮助你的发肤及五脏六腑保持原样。”

床上的人睁大了眼睛,随后微微点了点头。守在床边的人扶他坐了起来,又递给了他水喝。喝完水之后,床上的人掐了掐自己的手臂,终于开口说话了――

“我居然……又‘死’了一次。”

“徐公子,从今以后你就自由了。”梓安伸手将他手中的空茶杯取走,“这次殿下他费劲心思将你救出皇宫,应该不会再让你回去了。从此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再也不会有人勉强你做你不愿意做的事情了。”

“可我并不想离开皇宫。”徐意山皱起了眉头,“他如此自作主张,我是不会对他心存感激的。虽然我很高兴我还活在这世上,但洛帝一日不死,我便一日不能安睡。(WWW.mianhuaang.LA 好看的小说”

“你这又是何苦?你的所有心愿,殿下还有我们其他人都会代替你达成。”

“不,我一定要亲手杀了他!”徐意山握紧了手指,“还有宫里其他伤害过我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对了,淮王……是如何将我救出皇宫的?”

梓安摇头道:“这你就要去问殿下本人,或者去问孟公子才能知道了。”

“那王爷现在人在何处?”

“殿下前几天将你带回王府后就又出门了,我也不清楚他去了何处。不过,他两日后肯定会回来。”

“多谢了。”徐意山朝他拱手,然后掀开身上的薄被,在他的帮助下起身下了床。

“是谁要在王府中办喜事?”徐意山刚一出房门,就发现了王府中有着不寻常的喜庆气氛。不仅有小厮端着东西到处忙来忙去,府中似乎还多了些他从未见过的生面孔。

梓安看了看他的脸色,笑着说:“是十五要和孟公子成亲了,就在两天后。”

徐意山有那么一瞬间以为自己听错了,但也只是一瞬间而已。他回头静静地看着这位淮王的贴身侍人,神色如常地问:“王爷不是不准亲信之间交往过密的么?怎么还能成亲了?”

“其实是殿下要和孟公子成亲了,不过是用‘十五’这个身份而已。毕竟以殿下本来的身份,是不可能随便与人成亲的。”

“这倒有点意思。”徐意山发自内心地笑了。他沉默片刻,对梓安说:“一会儿我出去散散心,你不必跟着我,也不用告诉王府里的其他人。”

回到自己的房间后,徐意山先是洗漱沐浴了一番,又练了会儿字,之后便开始翻箱倒柜地找衣服。他几乎是将整个箱箧都倒了过来,才翻到了以前接受训练时穿过的一套紫色纱衣。他毫不犹豫地将这他平日里绝对不会穿的衣服穿好,然后又找出一段葛布,将自己左手的无名指与小指包起来。当然,他是先将两根手指彻底弯曲向手心后才包起来的,这样看起来就和手指断了之后包扎起来的没什么两样。最后,他戴上黑纱斗笠,将双手都藏在宽袖中,再带上短匕和几块碎银,就光明正大地出门了。

出了王府,徐意山先是找路人打听了一下岩溪县城中如今最有名的勾栏院在哪里,然后便向这传闻中美人如云的“留梦楼”走去。

“这位公子,您今天怕是来得太早了吧?”

徐意山摇摇头,然后将出门前写好的卖身契塞进老鸨手里。老鸨看完卖身契后,用充满怀疑的语气说:“惊鸿,你将斗笠拿下来给我看看。”

徐意山这才想起自己好像比孟惊鸿稍微高一些,便微微驼着背,将面上覆着的黑纱掀了起来。老鸨见了他的容貌后,先是惊呆了片刻,然后便笑得连眼睛都没了。

“惊鸿,你怎么不说话?依我看,你要是早入了咱们这行,如今楼里的头牌就是你了。如何,你还有其他什么要求没?”

徐意山抬起右手指了指自己的嘴巴,摇了摇头。老鸨叹了口气,遗憾道:“太可惜了!以你的模样,要是会唱曲儿的话,不知道该多受欢迎。算了,我让人拿纸和笔给你,你以后就写字吧!”

徐意山将自己的要求都写在纸上,再将身上所有的碎银子都递给了老鸨。老鸨犹豫片刻,说:“你说你之前干过这行,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你的花名?按道理说,就算你是个哑巴,也早该闻名天下了。”

他没有回答老鸨的问题,而是又写了一段话递给老鸨。老鸨看了以后,说:“人越傻越好,钱越多越好……这说的不就是方大公子吗?那可是个挥金如土的主,而且基本上天天都会来楼里待会儿。你要是想见他,我今晚就可以介绍你们认识。”

徐意山重重地点头,又写了一句话:我这几天先卖艺,过几天再卖身。

老鸨咧着嘴带着他穿过前楼中间的舞台往二楼走,引得楼上不少刚刚起床的小倌探出头来看他,却只见到一个头戴斗笠的紫衫男子。徐意山一边上楼一边想,要是淮王用他那王爷的身份和孟惊鸿成亲也就罢了,偏偏要用“十五”这个身份,这就让他有些不爽了。不过他也懒得去阻止这门亲事,只是想给那两个人添点堵而已。若是这次真能添堵成功,他便趁乱溜走,一个人偷偷摸摸地跑回都城去。

不久,夜幕降临。夜色中的留梦楼上水红灯笼高挂,大门前车马如织,前楼内歌舞升平,调笑声不绝于耳。然而后楼之中却鲜有人声,就算偶有丝竹之声传来,也给人一种清淡高雅之感,就好像此处并非是勾栏院一般。

“惊鸿,你可真是多才多艺啊!你看你手都受伤了,居然还要求弹琴。”老鸨说着将楼里最贵的古琴放到他面前,“那你一会儿先给方公子弹弹琴,然后再……”

徐意山颔首,试着拨弄了几下琴弦,不料琴弦一下子被他“不小心”弄断了一根。他朝老鸨微微一笑,埋首写道:

请见谅,太久未弹过琴了,弄坏琴的钱我以后慢慢来赔。

114.第一百一十三章

“方公子,这位就是我刚跟您说的惊鸿公子。(wwW.mianhuatang.la 无弹窗广告)他虽是初来我们留梦楼,不过……”

方麓用手中的折扇止住了刘老鸨的话,往内收了收自己肥硕的肚子,皱着眉头说:“老刘,你先扶我走过去,让本公子看看他到底有什么能耐。”

徐意山本是一直低着头的,听了这话便不由得抬起了头,透过身前素色的纱帘望向门口的两人。他隐隐约约间见到一个身穿锦衣的大腹便便的男子,由老鸨扶着朝自己走了过来。他还注意到,那锦衣男子的双手一直朝前方半举着,像是在摸索着什么。

徐意山看着他们离自己越来越近,看清楚了这姓方的一直都闭着双眼:此人竟是个瞎子。他想,那自己的容貌在这人面前还有什么用处呢?怪只怪老鸨事先没有告诉过他今晚的“恩客”是个瞎子,这就平白无故地扰乱了他的计划。他若是想要与一个瞎子单独交流,便不得不开口说话了。

“惊鸿,听说你很会弹琴,不如先弹一首你最拿手的曲子给本公子听听?”

徐意山思忖片刻,在纸上写道:待刘老板出去后,在下就弹琴给阁下听。然后他将信纸递给了与自己仅有一道纱帘之隔的老鸨。老鸨阅读了纸上的文字后,神色莫测地看了坐在纱帘后面的人一眼,再向方公子耳语了几句,之后便离开了房间。

看见老鸨离开后,徐意山才开口道:“其实在下并不是哑巴,之前装作不会说话实在是有不得已的苦衷。”他的苦衷便是,他想要伪装成孟惊鸿,却怕因声音不同而被这姓方的察觉。在他的计划中,他与孟惊鸿容貌的不同可以用谎言弥补,但他却无法模仿孟惊鸿的声音。而淮王却是个例外,那人在假装成他人时竟连声音都可以模仿得惟妙惟肖,这也是徐意山最佩服他的地方。

“哈哈,有趣!”方麓笑道,“惊鸿既然言明是苦衷,本公子就不多加打听了,只要你肯陪本公子多说说话,弹弹琴就好。mianhuatang.la [棉花糖小说]”

“在下本是想抚琴以悦阁下,不料方才试琴时琴弦断了一根,在下便视其为不吉之兆。纵是换了一把新琴,在下亦无心弹奏,还望方公子见谅。”

方公子的笑僵在了脸上,但他看起来并没有生气,淡淡道:“无妨。既然惊鸿不愿意向本公子展示你的技艺,那不如让本公子看看你长什么模样?”

“你当如何看?”

“当然是走近你看了。”

“你……”

徐意山话还没说完,身前挂着的纱帘就被人一把掀开,一只戴着四个金戒指的手掌伸了进来,明晃晃的看得人直犯眼晕。他连忙往后退了一点,用手指抵住袖中的短匕的匕柄,假装惊慌地说:“阁下想怎样?”

“别害怕,本公子只是想摸摸你的脸而已。本公子目不能视物,只能以此法来辨明人的面容。你若真如老鸨所言那般出众,本公子一摸便知。”

“原来如此。”

“怎么,你不愿意?”

“并非不愿意,公子请进。”徐意山回垫上跪好,看见那只伸进纱帘的手紧紧地抓着轻薄的帘子,四指上的戒指都像是要熔嵌进了彼此一样。他听见戒指的主人似激动得颤声道:“你坐好,本公子这就来了。”

徐意山闭上眼,等待着一双肥厚的肉掌摸上自己的脸。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这方公子人虽然胖得令人不忍直视,却有着一双骨节分明的手。他之前被这人手指上金光闪闪的戒指晃花了眼睛,完全没注意到这一点。这双满戴着戒指的手在他的脸上逡巡着,从发际到下巴,一寸一寸地挪动着,就像是在鉴赏一件价值连城的宝物一般认真得过分。徐意山感到自己的皮肤被那些耀眼的戒指硌得生疼,却没有出声阻止。

就在徐意山以为自己的脸会被这胖子摸到天荒地老的时候,对方开口说话了:“嗯,不错……非常好。”

徐意山睁开眼,眼前是一张虽然圆润却还算端正的脸。这张脸的主人双眼紧闭,双手捧着他的脸,皱着眉问:“你为何哭了?”

“方公子,”徐意山的眼泪就跟断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着,“求你一定要救救我!我两日后就要被逼与人成婚,而与我成亲之人却是个疯子!”

“何人逼你?”

“是……是淮王府的人。淮王府中有一个叫十五的侍卫,深受王爷喜爱,仗着有王爷撑腰便强抢了我回府。但他也担心淮王会因我的容貌而看上我,便托人想要将我易容成另一个人的模样与他成亲……”

“岂有此理!”方麓放开了他的脸,拍着桌子大声道,“就算他是王府的人,也不能做出此等伤天害理之事。你放心,本公子一定会为你讨回公道!”

徐意山偷偷勾起了嘴角,继续装模作样地哭道:“你不过是区区富家公子而已,如何能帮我讨回公道?”

“非也,”方麓笑道:“你一定听说过‘有钱能使鬼推磨’这个道理。在整个淮水郡中,就连淮王府说不定都比不上我方家富有。惊鸿,你相信么,本公子只要用点银子就能让你说的那个什么十五乖乖听话。”

“没可能的。那个十五已经疯了,估计连银子都不能收买他。前几日我想逃跑,被他知道了以后给硬生生地砍断了左手的两根手指,关进了王府的柴房。今日我也是费尽心机才逃了出来,悄悄躲进了这留梦楼里,就是希望能遇见有缘人能听我一言,与我一同揭穿他的真面目。”

“快给本公子摸摸你受伤的左手。”

徐意山将包着葛布的左手放到方胖子的手上,见后者翻来覆去地摸了几遍自己的手,以为他终于是起了色心,便想用力地将自己的手抽/出来。不料这胖子却只是一脸难过地说:“多么美的一双手,竟然就这么毁了。伤害你的人必定一生都会活在愧疚之中。那个十五,真不是人!”

听到这话,徐意山面色一变,说:“毁了便是毁了,纵使愧疚亦无大用。倒不如想想该如何……”

“不如这样,”方麓拍着他的手说,“让本公子请些江湖高手护着我,然后在你们拜堂成亲之时突然冲进王府,告诉在场的所有人真相,让你们成不了亲,你看如何?”

“好,到时候你就告诉他们我本是勾栏中人,与你情投意合已久,那你便是救我于水火之中的大英雄。”徐意山接着微笑道:“只是你若是真惹上了王府中人,该如何向家里人交待呢?”

“这……”方公子似是才从可以英雄救美的幻梦中清醒过来,挠着头说:“本公子也不知道该如何交待,总之先救你要紧。嘿嘿,等本公子救了你之后,你会如何报答本公子?”

“当然是以身相许了。从今天起,惊鸿就是你的人了。”

“好!”方麓伸手试探着去摸他的肩膀,“惊鸿,不如你现在就以身相许,让本公子好好疼爱你一番。你可别看本公子……反正是比外面那些瘦子强得多了,你一试便知,哈哈!”

徐意山见他说话时脸上的肥肉都跟着在抖,看起来真是反胃得紧。他低声道:“惊鸿就喜欢像你这样的,永远都不会改变。”说完,他将手放到这胖子的腰带上,作势要帮他宽衣。

“诶……等等,本公子还没准备好!”方麓紧紧地抓住了他的手腕,往后退了一步,说:“本公子昨日才被你们楼里的一个孩子掏空了,现在忽然觉得有些力不从心,还是改日再与你大战三百回合吧!”

徐意山见他果然怂了,心道自己没有猜错――这胖子就是个外强中干的傻子。他低声笑道:“你在怕什么呢?在下现在就想和阁下大战三百回合。”

“那好吧,本公子今日便从了你,与你大战三百回合!”

115.第一百一十四章

“你又碰到我的了,方公子。[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om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啊……本公子给你放回去。”

“你放错位置了。”

“本公子可是天天玩这个,怎么可能会放错?”

“你在到处乱摸什么?这个应该放在中间。”

徐意山颇为无奈地看着眼前伸着双手在棋盘上乱摸的胖子,默默地放下了手中的白子。他想,自己今后大概再也不会和瞎子下棋了,莫说是三百回合,就是三个回合他都快要忍不过去了。不过他也真是没想到,方胖子口中所说的大战三倍回合竟是这种意思,实在是不符合这人堂堂膏粱纨袴的身份。

“惊鸿,你是不是不想陪我下棋了?既然如此,本公子就先回去了。”

徐意山虽然感到有些奇怪,却也不想留他下来,便说:“方公子慢走。却不知阁下何时再来留梦楼见惊鸿呢?”

“我们两日后礼堂上见罢。你今日既然能从王府的柴房中逃出来,想必也是有办法再回去的。你不如就先回王府,沉住气,等着本公子带人帮你揭穿恶人的真面目。”

在送走了方胖子后又过了一会儿,徐意山戴上了斗笠,想要趁着夜色渐浓偷偷摸摸从后门离开。然而这留梦楼进来容易,出去却难。特别是在这后楼之中,每间房间的门口都守着一两个龟公。而就在徐意山打开了房门,正想用手刀打晕门口的龟奴的时候,隔壁房间的门突然开了,从中蹿出了一个蒙面的黑衣男子,抢在他之前打晕了两间房门口的龟公,又朝地上扔了个□□,引得一时间浓烟滚滚!

徐意山连忙掩住口鼻,而这时那黑衣男子已经来到了他的身边,牢牢抓住了他的手臂。徐意山自然不愿意被这陌生的不速之客拉走,拼劲了全力想要挣脱。但令他没想的是,黑衣人竟往他手中塞了一支袖珍哨笛……

徐意山死死地握着手心的哨笛,抬起头想要寻找一双熟悉的棕色眼睛,可是视线却被斗笠上垂下的黑纱与四周的浓烟所阻,只能有些恍惚地被黑衣人拖着在烟雾弥漫的楼道上疾跑着。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他们已经奔逃出了后楼,拐进了一条幽深的小巷中。他们身后的喧哗声越来越小,可是徐意山却听见自己心如擂鼓,他猜测应该是方才跑得太快了所致。

徐意山见这黑衣人背对着自己不说话,便停下了有些故意的喘气声,冷笑一声,将手中的哨笛朝他的背影狠狠地扔了过去。而黑衣人竟然头也没回地就接住了朝自己飞来的“暗器”,默默收入了掌中。

“你为什么要来留梦楼这种地方?”

“那你又为何要成亲?”

黑衣人转过身来,语声平静无波地叙述着:“因为我答应了要娶他,就一定要做到。”

“呵呵,”徐意山朝他走近几步,“那你也答应过我不会强迫我离开皇宫,可是你却言而无信了。由此看来,你并非是有诺必践之人,又何必在我面前装模作样?”

“不一样。我擅自毁掉与你的约定,是因为宫里的那人不会轻易放过你。我若是再不救你,你就会被他给毁了。”

“你去死吧!”徐意山被他气得手都在发抖,“那我不妨告诉你,我已经被他彻底毁了。而且,我似乎已经跟你说了永别了,你却还要做这么多多余的事情……你是不是贱?”

十五在黑暗中皱起了眉头,走到他身边,压低了声音问:“你是否并不希望我与孟惊鸿成亲?”

“怎么可能?”徐意山笑了,“你要和谁成亲可与我有半分关系?你以为我是你么,这么喜欢和人不清不楚,上赶着犯/贱?”

“你再说一次?”十五高大的身影压向他,用左手抓着他的衣襟将他推倒在巷壁上。他停顿片刻,又将徐意山头上戴的斗笠摘了下来,随手扔在了地上。徐意山冷笑着任他压着自己,在如此近的距离之下,他借着月光看清了这双他怎么都无法忘记的眼睛——棕色的瞳眸中有明亮的光也有黑黯的影,在他眼前交织成一段温柔却残忍的梦境。他感受着自己耳边炽热而急促的呼吸,冷冷道:“你就是贱。”

十五闻言,终于是变了脸色,抬手将脸上的蒙面一下子拉了下来。他额前的几缕碎发也随着这个动作掉落了下来,在夜风中轻飘飘地飞舞,不时掩盖着他那双过分好看的眼睛。徐意山仔细地看着他的脸,看到他此时其实并没有易容成所谓的“十五”——他是淮王。

只见淮王略微将头偏过来,应该是想要吻他。徐意山不仅没有躲开,反而睁着眼睛死死地盯着他,深吸了口气,说:“你真恶心,就快与人成亲了,居然还想亲我。你就不怕我告诉孟惊鸿?”

男人如他所料地停了下来,“你就是这么跟本王说话的?”

“殿下,”徐意山装模作样地喊了他一声,“小的方才没认出来是您,无心冲撞了淮王殿下,还望殿下勿怪。”

“别装了,你不是早就知道了么?”燕安淮放开了他,“还有,你最好不要再在本王面前提‘贱’这个字。戚氏以前最喜欢在本王面前说这个字,你知道我有多恨他。”

徐意山眨眨眼睛,从他的桎梏中完全脱离了出来,问:“那你现在到底是谁,是十五还是淮王?”

“我只是我自己。”

“哎,无论你是谁,都是深夜与人幽会的负心人。你看你明明就快要与人成亲了,还在留梦楼这种地方出没,你对得起孟惊鸿吗?”

“我这不是为了救你?”

“可我说过要你救了么?”

“是,你不需要我救。”淮王目光幽幽地看着他,“你谁都不需要,你的心中只有仇恨而已。”

“那你的心里不是也只有皇位?”

“你错了,”燕安淮看着他淡淡地笑了,“除了皇位之外,我的心中还有完全不亚于你的仇恨。当然了,我心里还有我未来的夫侍,孟惊鸿。”

徐意山强忍住了给他一耳光的冲动,恨声道:“你真是猪狗不如!你明明就不爱他,却还要毁他一生。”

淮王沉默片刻,半垂着眼说:“我没有一生的时间去毁他,也没有能力爱上任何人。[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c]”

“我现在才明白,你心里只有你自己。你之前编造了那么多谎话,不过是想利用每一个你能利用的人。而你口中那个暗恋十余年之久的心爱之人,恐怕也是凭空捏造出来的吧?”

“确实是子虚乌有。”男人看着他摇了摇头,说:“如何,你可满意了?”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说。”

“你曾经是否假扮过一个画铺小厮?”徐意山顿了顿,“你最好不要昧着良心回答我。”

“我曾经假扮过不止一个画铺小厮,却不知道你是指的是哪一个?”

徐意山握紧了身侧的拳头,“十五,你这样开心吗?”

“我一个人的快乐,比起我想要得到的东西来说,根本不值一提。”男人背靠在墙上,淡淡道:“我千方百计地将你从皇宫里救出来,是因为我良心上过意不去,想要补偿你。”他深深地看了徐意山一眼,“这世上苦痛太多,我一个人扛就够了,你今后好好活着罢。”

“可是你根本就没有心,哪里来的良心可言?我真替孟惊鸿感到不值,他不该对你抱有任何幻想。”徐意山一步一步地靠近他,笑着说:“正巧我也没有心,我们不如趁着今晚夜色不错,一同快活快活?”

燕安淮见他如鬼魅般朝自己贴过来,就如同多次出现在他梦中那般。眼前这张精雕细琢的脸上虽是隐含笑意,却在清冷的月色下显得格外冰冷。如此熟悉的景象让他愣在了原地,令他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该沉沦还是该拒绝。而徐意山见他如此,冷笑着将手掌覆在他的身/下,低声道:“我还以为你真是世上最了不起的正人君子,没想到……”

他本来还想接着说什么,却被王爷那出众的尺寸吸引了注意,手上的动作也不由得停了下来。淮王此时也清醒了过来,面上的神色晦暗不明,抓着他的手腕就要将他的手拿开。可徐意山既然已经紧握住了他的要害,岂有轻易撒手的道理,稍微使力就让男人面色大变,再不敢强拉他的手腕。

“别招我,”淮王低沉的声音回荡在他的耳边,“你这是在害我,知道吗?”

“我在害你?害你对不起孟惊鸿吗……你如此薄情寡义,我就是要让他知道你的真面目。况且我也不是上赶着犯/贱,只是感觉你有事瞒着我。”

“无事瞒你,把手拿开。”燕安淮目色一凛,想要运功打落徐意山的手,但后者早就有所准备,从袖中滑出短匕,一副你敢动一下我就废了你的架势。

“你到底想怎样?”燕安淮既不想用武功伤他,又不想被他用利器误伤,有些无奈地闭上了双眼。

“让我帮帮你。”徐意山说着,手指动了起来,清楚地看见闭着眼睛的男人拧起了好看的眉毛,眼睫微颤,面上竟流露出了几分痛苦。随着那物在他手中慢慢地苏醒,徐意山意外地发现王爷的唇角居然缓缓溢出了一丝血线。他连忙停了下来,抓起男人垂落在身侧的右手放到眼前察看。果然,这只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上青筋凸/起,整只手都变得乌黑可怖,就像是某种猛兽的爪子。

“你毒发了?”徐意山瞬间觉得自己好像明白了些什么,追问道:“为什么会这样?你明明该是享受的……我之前只知道你身中剧毒,但你却从未告诉过我你为何时常都会毒发。这毒,究竟有何异常之处?”

“不关你的事。”淮王睁开眼,面上的隐忍多过痛苦,“你今后只要离我远一些,我就不会毒发了。所以我说你在害我,你现在明白了吗?”

“我不明白。你要是不把话说清楚,我就不放你走。”

燕安淮抬手擦了擦唇边的血迹,用自己能做到的最冷淡的语气说:“本王的事与你何干?你要是再多问一句,本王就杀了你。”

“哈哈哈……”徐意山忍不住大笑了起来,“原来你以前曾说过的,什么命不久矣,什么彻头彻尾的废人,竟是因为这种原因?想不到,真想不到啊!这世间竟有人比我还惨,而且还是个身份尊贵的王爷!”

“我走了,”燕安淮转过身去,低声道:“两日后礼堂上见。”

“你难道就不能不成亲?你都已经这样了,为何还要耽误孟惊鸿?”

男人回过头看他一眼,半晌才道:“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翌日清晨,徐意山在王府中找到孟惊鸿,对他说自己有事相求。孟惊鸿正被人围着试成亲时要穿的喜服,将他晾了好久才说:“行了,你们都出去吧。徐公子要单独向我道贺,我哪有赶人的道理?”

徐意山的眼前是一片刺目的大红色,喜服上的金线缠缠绕绕,他竟一时看不清那些金线勾勒的到底是什么图案,也许是天边的几朵祥云,又或许是两只振翅欲飞的金凤。他定了定神,拱手道:“恭喜。”

孟惊鸿一甩衣袖,坐到装饰着红色绸花的榻上,饮着凉茶说:“恭喜?依我看,你是来求我将淮王让给你的吧?”

“我是真心来祝你们百年好合的。”徐意山保持着拱手的姿势与脸上的微笑,“我还想明日亲临喜堂观礼,喝你们的喜酒。”

“所以?”

“因此我担心我的容貌会抢了你的风头,希望你能将我易容成一个面目丑陋的男子。我只想在角落静静地看着你们,从日暮直到黑夜降临。”

孟惊鸿放下茶盏,站了起来。他的长袍拖曳在地上,如一道红色的飞瀑,又在他脚下汇聚成一条蜿蜒的河流。徐意山低着头看着这条河流到他的脚边,像是要将他席卷淹没在此处。他抬起头,孟惊鸿正笑意盈盈地看着他,梨涡浅浅,面上如泛着红光。

“我可以达成你的心愿。你说,像你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有像我一样穿上喜服,走进礼堂的那一天?所以你能在一旁观礼就好了,不要奢求太多。”

“没错,”徐意山笑着道,“像我这种人,也许一生都不会有能穿上喜服的那天。我只是想沾沾你们的喜气,讨一杯喜酒喝。”

“你爱殿下吗?”孟惊鸿突然问。

“不爱。”

“那你爱十五吗?”孟惊鸿的目光变得凌厉了起来,“你若是骗我,我就再不会帮你易容。”

徐意山唇边的笑意扩大,“他们难道不是一个人?”

“只有你自己清楚。”孟惊鸿拍着他的肩说,“你可以骗我,但你骗不了你自己。但你已经输了,因为阿淮最终选择了我。”

“他能满足你吗?”

“你什么意思?”孟惊鸿瞪大了眼睛,“你对阿淮做了什么?”

“我什么都没有做,只是随口一说而已。”徐意山抬起手握住他放在自己肩上的手,眨眼道:“你要是不满意他,可以随时来找我。我难道长得不如他好看吗?”

“呵呵,”孟惊鸿猛地将自己的手抽/出来,远离他几步,说:“你真以为是个人都会迷恋你的脸么,真是天真。我花了那么多时间在他身上,只是想得到我该得到的而已。”

“可他什么都不能给你,从身到心。”

“你不懂,等他当上皇帝,他身上的毒就能解了。到时候,我就会是皇侍,可以永远陪在他的身边。更何况,他今后还有可能会爱上我。”

“天真的是你,他根本谁都不爱。”徐意山笑了,压低了声音:“到头来,你竟是想要当皇侍而已。我也可以让你当上皇侍,只要你愿意帮我。”

孟惊鸿朝他翻了个白眼,嗤笑道:“就凭你?我看就算是在梦里,你都是被人千人骑万人压的主,居然还敢在我面前说这些大逆不道的话?再说了,我只是想得到阿淮的人而已。”

“那真是可惜了,”徐意山故作遗憾地摇摇头,“其实整件事里我最心疼的是你的手指,还疼吗?”

“要你管!”孟惊鸿的脸色变得难看了几分,“你不仅不感谢我救了你,竟然还对我冷嘲热讽。我看你真是蛇蝎心肠,怪不得阿淮从未想过要和你在一起!”

“我是什么心肠不要紧,重要的是我替你感到不值。想不到区区一个皇位而已,竟然牵动着这么人的心与命运,真的值得?”

“当然值得。你不知道,阿淮只要每次看到我的断指,就会想起我为他做过的事,我从他脸上的表情就看得出来。就算他以后当了皇帝,也一定不会忘记我对他的好。”

徐意山目光深沉地看着他包着葛布的手指,“嗯……的确值得。”

……

燕王朝两百三十三年,孟秋。

太阳就快要落山,王府的礼堂中已经聚集了不少淮王的亲信。这些人在外貌和服饰上大都做了些伪装,看起来就和普通的参加喜宴的平民没什么两样。王府对外宣称的是,因为十五和孟惊鸿都无家可归的孤儿,又都服侍了王爷多年,深得王爷信赖,所以他们成亲的地点就直接安排在了王府。而且,这门亲事中间省去了包括迎亲在内的许多环节,并没有惊动太多外人。

徐意山穿着一身灰布衣,顶着一张不堪入目的□□,静悄悄地躲在观礼的人群后面。他寻了个最不会引人注目的位置,既能透过人群的空隙看到礼堂的景象,又完全隐没在了四周的人群里面。夕阳从喜堂的大门外照进来,倾斜着逐渐向更里面的地面攀爬着,试图将更多的人都笼罩在那片温暖昏黄之中。

不一会儿,两位新人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人群一时间骚动不已。“这个十五,好像有些配不上孟公子啊!”有人在徐意山身边说道。这样的评论让他猜测,也许只有小部分人知道与孟惊鸿成亲的并不是真正的亲信“十五”,而是在场所有人的主上:淮王。

无论其他人如何评价十五的容貌,至少徐意山的目光是从他刚一出现就停留在了他的身上。夕阳为他红色的身影镀上了一层金边,也让他喜服上那些金色的图案都变得生龙活虎了起来。而他那双深棕色的眸子此时也正沐浴在淡金色的阳光中,变成了瑰丽的琥珀色,似有无数柔波流淌其间,如同宝石般光华流转。徐意山从未见过这样的他,虽然他曾经想象过,却没有想到这双眼睛在纯粹的红色与金色的映衬下会如此美丽,美得竟令他心生一丝无措与苦意。

他不禁转过头去看高坐在礼堂尽头的男子,那个人虽然有着称得上是完美的五官,身上却少了一种身为上位者的气势,明明就只是个傀儡而已。他不知道是不是每个人都和他一样,看出来了真正的淮王有着一双与众不同的眼睛,无论再美的言语都无法准确形容它的独特。

就在徐意山盯着十五看的时候,后者极温柔地对孟惊鸿笑了笑,同时伸出了右手。这只从红色的袖中伸出的手上已经没有了任何毒发过后留下的痕迹,虽然远不如洛帝的手那般如玉雕而成,看起来却十分修长有力,紧紧地和孟惊鸿的手握在了一起。徐意山这才注意到,他们两个身上喜服的样式几乎完全一样,只是孟惊鸿的礼服外袍明显要长一些,而且他的头上披着绣着金线的红盖头。

徐意山面无表情地看着两个红衣人逆着暮光,自喜堂的那头携手缓缓而来。他清楚地看见,在经过站在自己前面的几个人的时候,那双棕色的眼睛在人群的缝隙中准确无误地找到了自己。他不知道这人是如何透过他脸上丑陋的面具认出自己来的,他只知道在他们对视的时候,那双眼睛仿佛在极强硬地说:别躲了,我无论如何都能认出你。

徐意山被他看得更加不知所措,不由得往后退了半步。紧接着,他想到了自己的计划,又想到了那个答应了要来帮他捣乱的方公子,心中稍安。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独坐在高椅上的“淮王”一言不发地接受了两位新人的跪拜。徐意山心道,这个傀儡在这种情况下竟然没有怯场,不愧是淮王长久以来培养出的替身。只可惜孟惊鸿的亲戚一个都没有到场,包括那个之前帮助过他的孟伯在内,都将会错过一场好戏。与此同时,拜堂仪式还差最后一步就要完成了,徐意山明显开始着急了起来,双眼一直往门口那边瞟去。

“你在等谁?”

他回头一看,淮王的贴身侍人——梓安,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他的身边。梓安顺着他的目光往外面看去,淡淡道:“徐公子,你等的人不会来了。”

“什么意思?”

“你在等的那个方公子,是殿下假扮的。”梓安的脸上带着一抹既温和又残忍的笑意,“整座留梦楼都是殿下的产业,前天你刚一进去那儿,老鸨就通知了殿下。”

徐意山被他的话震得脑袋中一片空白,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他回想起那个方胖子的一举一动,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抓着纱帘的样子,还有他戴着戒指的手指抚摸在自己脸上的触感,瞬间觉得自己就像是个笑话。他不明白那个人为什么会一而再再而三地耍他,这次居然还装成瞎子,真是 “用心良苦”!

“算他狠……”徐意山忍住了立刻冲上前去揍那红衣人一顿的冲动,“他赢了,真的。我都不知道该如何报复他,我想现在就回皇宫去。”

“其实殿下也不是没有想过将计就计,他应该是很矛盾的。”梓安的面上又露出了能令人感到如沐春风般的微笑,“更何况,十五与孟公子是不可能会有肌肤之亲的,你不必太过介怀于他们拜堂成亲这件事。”

“呵,”徐意山冷笑一声,“成亲就成亲了罢,反正他们两个都与我毫无干系。倒是你,就不怕今后孟惊鸿抢了你伺候那人的差事?”

梓安笑着摇头道:“不怕,我今生今世只要能守在他身边就够了。我所会的歧黄之术也能偶尔暂时帮他压制住毒性,他总会有需要我的时候。徐公子,你不如也想开些,今天不会是他这辈子第一次穿上喜服。以他的身份,将来肯定还会有第二次和第三次。”

“其实我一直很奇怪,为何这些年来朝廷都没有为他赐婚?”

“原因很简单,”梓安将说话的声音压得更低:“戚太皇侍和洛帝都不希望殿下留后,又如何还会允许他娶亲呢?至于先皇还在世的时候,殿下当时坚持拒绝了好几回指婚,听说在先皇面前那是膝盖都跪烂了,额头都给磕破了的。估计先皇也是看他坚持不愿意娶亲生子,在考虑太子之位归属的时候……”

“怎么可能?”徐意山有些不信,“他当年难道不是输在戚家手上?还有,他为何非要拒绝先帝的指婚?早早地娶个权臣之子难道不是有利于他登上皇位吗?”

“因为他当时……在等一个人。”

“等谁?”

梓安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岔开了话题:“徐公子,仪式已经结束了。”

徐意山本来打算趁着人多偷偷溜走,但是梓安却好似看穿了他的想法,寸步不离地跟在他身边。万般无奈之下,徐意山只好跟着人群去了举办的喜宴的百悦苑。

王府的百悦苑中四处大红灯笼高挂,已有不少宾客入席,准备开怀畅饮。因为淮王一直不准亲信们私交过密的关系,这些亲信们彼此之间大都不太熟稔。今日好不容易能得了个亲密交流的机会,不少人都想通过这次的聚会结交多些朋友,甚至是希望能像十五那样解决自己的终身大事。本来以徐意山的相貌是应该有很多人会找他喝酒的,但是此时他脸上的假脸实在是太倒胃口,所以找他说话的人就只有梓安一个人了。

“殿下在看你。”

闻言,徐意山抬起头,朝看着他的人举起了酒杯。十五笑了笑,倒满了酒,走到徐意山面前,说:“你刚才好像是想敬我一杯?”

“嗯,”徐意山笑着道,“在下祝十五兄与孟公子永结同心,百年好合。”他将手中的酒杯和十五的碰在一起,“我忘了,还有早生贵子。”

“借你吉言。”十五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随后一撩吉服的下摆,坐了下来,“你们陪我多喝几杯。”

梓安连忙道:“十五你今晚可别喝多了。”

“我又不会喝醉。”

周围的人顿时开始起哄,撺掇十五直接用碗喝酒,喝醉了才能入洞房。徐意山见他二话不说就干了一碗酒,在他耳边低声道:“你行吗?”

十五看他一眼,“我为什么不行?”

“你可要当心在洞房花烛夜吐血而亡,那样就太难看了。”

“我只有看见你才会被气得吐血,对其他人又不会这样。”

徐意山被他的话噎得额上差点暴起青筋,连吃了好几口青菜才将心里的火气压下去一点:“彼此彼此,我也只有见到你才会被气得吐血。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赶紧去享受洞房花烛夜吧,我先走了。”

“我还要继续跟着他吗?”梓安皱着眉问。

“不用了。”十五看着徐意山的背影,又为自己倒了碗酒。他将这碗酒喝了下去,看起来终于是有了一丝醉意,便让梓安扶着自己往婚房走去。然而,他们两个还没走到婚房门口,燕安淮就感觉到了几分反常的气息!

“你在这里等我。”

梓安以为他是不想让孟惊鸿看见自己,脸上出现了一丝失落的神色。十五没空跟他解释,一个人朝前方又走了一段路,然后双手推开了房门——

“惊鸿?”他看见孟惊鸿穿着喜服倒在地上,红色的盖头被扔在一边,上面沾着大片深色的酒渍。孟惊鸿的旁边还躺着一个人,这个人长得和他自己一模一样,就是他培养多年的那个替身。他上前去粗略察看着这两个人的情况,心里已经有了一些不好的猜测。

“阿淮……”这时候,孟惊鸿在他怀里悠悠转醒,半睁着眼迷迷糊糊地说:“我……我怎么突然睡过去了……”他刚说完这话,又像是突然清醒了过来,指着桌子上的酒壶和酒杯说:“这酒肯定有毒!我刚喝了没几口就特别想吐,然后就不省人事了。”

“你现在感觉如何?”

“我还好……不对,我的腿怎么动不了了?”孟惊鸿一脸惊恐地说。

“你中毒了。”十五又检查了一遍他腿部的经脉,“我从未见过这种毒,太奇怪了。”

“我好怕!”孟惊鸿一下子抱住他的腰,颤声道:“我会不会死?他为什么要害我?他之前进来说想请我喝杯酒,祝贺我一下,我看他是你信任的傀儡就答应了。我哪里知道……”

十五将他的手从自己身上拉下来,又安慰了他几句,这才起身去仔细察看那个替身后颈的皮肤。片刻后,他对孟惊鸿坚定地说道:“他被人下了蛊。”

“怎么办,我今后是不是就只能这样了?究竟是谁这么狠毒,要在我们成亲之日害我?”

“我先叫人来帮你看看身上的毒。”

“阿淮,你别走……”话还没说完,孟惊鸿就又昏了过去。这时候,十五的脸色已经变得十分难看了——他不敢相信竟有人能将手伸到他的王府里来,还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下蛊和下毒,这样的人全天下应该都找不出第二个。

“殿下,我刚才看见徐公子背着包袱从王府的后门走了,您看……”

“把他抓回来。”

当徐意山被一群黑衣人乖乖“请”回王府的时候,他气得将包袱砸在了地上,说:“也不知道是谁说过要放我自由,原来都只是在出虚恭而已。”

“孟惊鸿被人下了毒,你现在也很危险。”

徐意山愣了片刻,随后笑着说:“你在怀疑我?很抱歉,我的恶毒程度还远远没有达到你所想象的那样。”

十五从桌前站起来,走到他面前,盯着他的眼睛说:“我也很抱歉,我似乎从来没有怀疑过你。”

“那你想怎样?”

“你这段时间哪儿也不准去。”十五对站在一边的梓安吩咐道:“加派三个高手看着他,不能让他离开王府半步。”

116.第一百一十五章

孟秋时节,暑气未消。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mianhuatang.la在这样的天气里,一个人在屋外走着都觉得闷热不已,更别说后面还寸步不离地跟着三个牛高马大的成年男子了。徐意山就这样在王府里硬生生地被关了五日,无论用什么借口都不能摆脱跟在他身后的三个淮王亲信。

这些天来,他看着一个又一个的大夫从孟惊鸿的房间里进进出出,没有一个不是愁眉不展的。装饰在王府各处的红缎与绸花都已经不见了踪影,前来参加喜宴的宾客们也早就各自散去,几乎没几个人知道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们只知道,才嫁给十五的孟公子好像就生了场重病,令人唏嘘不已。

“梓安,孟惊鸿还有救么?”

“不知道,”梓安叹了口气,“他清醒的时候是越来越少了,腿脚也完全动不了。殿下已经将整个淮水郡内有名的大夫都请过来了,接下来估计会想办法请些传闻中隐居的神医,或者是带他回都城去找御医看看能不能解毒。”

“这世上真有隐居在深山老林的神医吗?若是他们真如江湖传言那般神奇,为何连淮王身上的毒他们都解不了?”

“殿下身上的毒是皇宫里那人下的,也不知是从何处寻来,厉害非常。而孟公子所中之毒虽然来势汹汹,但尚有迹可循,故而也许可由江湖中人解得。”

徐意山又问:“那到底是何人对他下的毒?”

梓安摇了摇头,说:“与此相关的许多事情,你问我不如当面去问殿下来得好。我毕竟只是个下人……”

虽然徐意山心中揣着种种疑惑,但王府里能解答他疑惑的人一直没来找他。他便成日在王府里东逛西逛,希望能搜集些对自己日后的行动有用的信息;有时候去王府的书房中寻些兵法相关的书来阅读。[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cc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这日,他在和几个刚回王府的比较面熟的亲信聊过天之后,正打算转身回房,就看见梓安领着一个相貌清癯的身穿素布衫的中年男子往他这边走来。这陌生男子不仅沈腰潘鬓,神骨秀异,而且气质高洁如腹有诗书之人,这令徐意山不由得多看了他几眼。他没想到的是,这身穿布衫的男子也一直看着他,经过他身边的时候还用手中的羽扇点了点他,向梓安问道:“这人是谁?”

“这位是徐公子,也是我们王府的客人。”梓安恭敬道。

“他也是郎中?为何他边围着三个凶神恶煞的门神?”

“屠先生,徐公子他不是大夫。他……比较特别,所以需要三个人来保护他。”

屠松笑着将羽扇收回身前,“他是因为特别丑陋所以才要被人围起来吗?”

虽然这人说话的声音并不大,但徐意山还是听见了他对自己不甚友好的评论。他正要开口讽刺回去,又听见这男子说道:“孟惊鸿这孩子的手艺是越发精湛了,连我也差点被骗过去。”说完,他又倒回来看了徐意山一会儿,笑道:“方才是在下莽撞了,我们待会儿再见。”

只见这举止有些怪异的中年男子跟着梓安在王府中又走过了两段曲折的长廊,穿过了一道月洞门,才到了孟惊鸿所在的屋子外面。梓安一边敲门一边道:“殿下,屠先生我已经带到了。”

“屠先生,又见面了。”

“淮王殿下别来无恙?”屠松手执羽扇朝坐在床边的人鞠了个躬,头上唐巾的两条黑布带一直顺贴地伏在他的背后。当屠松抬起头后,他将淮王从头到尾都打量了一遍。这第二次见着王爷让他更加明白了,为何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古灵精怪的孟小子会对此人迷恋得如同中了邪一般。

只见坐在床边的人穿着身鸢蓝色的银丝滚边锦袍,头戴累丝嵌碧玉的银冠,腰上配着一把剑鞘通体乌黑的宝剑;其人丰神如玉,面容无悲无喜,犹如神仙中人。特别是他那双深棕色的眸子,点缀在他完美无瑕的面容上,当真是熠熠生辉,亮若星辰,令人见之忘俗。屠松活了这么多年,极少觉得一个人是高不可攀的,眼前的淮王能称得上是其中之一。

燕安淮知他是隐居起来的江湖中人,不能以俗世的标准来衡量其行为,便没有计较他对自己的失礼。他淡淡道:“本王倒是无恙,只是惊鸿被人下了毒,双腿都失去了知觉。不仅如此,他这天来时昏时醒,人乏形销,实在令本王担心不已。”

屠松抬手摸了摸自己光滑的下巴,走到床前观察了孟惊鸿片刻,拱手对淮王道:“他的毒在下能解。”

淮王有些玩味地笑道:“能解毒自然是最好。屠先生不愧是江湖上极富盛名的‘忘忧鬼医’,无需切脉都能诊病。”

“殿下若是不信屠某,那屠某就只能告辞了。”屠松的脸上闪过一丝不豫,抬腿便要离开。

燕安淮命令梓安拦住他,说:“本王怎会不信你?你且说说你这次要救孟惊鸿都需要哪些珍奇的药材?”

“呵呵,为孟家小子解毒所需的大部分药材我忘忧谷应有尽有。只有一味比较特殊的药引……全天下只有淮王殿下这里才有。”

“何物?”

“此物便是殿下的鲜血,而且得是您毒发时从右手掌心流出的污血。所需其量并不用多少,但唯有此物才可求得以毒攻毒之效。”

燕安淮眼睛都没眨一下就答应了他取血的要求,紧接着问:“‘忘忧鬼医’这次想要何等酬劳?”

“老规矩,屠某替人看病消灾从来不要诊金。屠某这次想要的是殿下最心爱的东西。”

“你想要本王书房里那幅开国皇帝亲手画的骏马图?”

“殿下说笑了。”屠松轻轻摇了摇手中的羽扇,盯着淮王的眼睛诡笑道:“屠某只想要王府里那位……徐公子陪在下一晚上。”

屠松看了站在他旁边的梓安一眼,补充道:“就是那个虽然相貌丑陋,可是身后却跟着三个高手保护他的徐公子。”

“不行。”

“既然殿下如此斩钉截铁,那就请恕屠某无能为力了。”

淮王冷冷地看着眼前的屠姓大夫和梓安,说:“孟惊鸿的命反正在你手上。他从小在你们忘忧谷长大,你岂会忍心见死不救?”

“全江湖的人都知道,忘忧谷中人的行为皆不能以常理判断。在下若是心情不好,不仅不会出手相救相识的故人之子,更是连自己的至亲至爱之人都杀。”

“此事本王自然早就略有耳闻。”淮王冷笑道,“屠松,你为何会看上那面目丑陋的徐姓之人?”

“他既然是淮王费尽心思金屋藏娇之人,自然有其过人之处。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屠某也只是想尝尝鲜而已。屠某不如再给殿下三天时间考虑,三日后我们这里见。”

“尝鲜?”淮王走到他面前,一道雪亮的剑光闪过,屠松的脖子已经抵上了一把完全出鞘的利剑。那道细长的剑光正如凌冬霜雪,映照在他棕色的双眸上,又似堆积在他的双眉间;一时间寒光毕现,逼得人不敢直视。屠松浑身的气势瞬间就弱了下来,只能用手中的羽扇去推那把剑,勉强笑道:“殿下这是欺负屠某武功不如你?你若是杀了我,或者是用你手中的剑逼我做事,孟惊鸿都是死路一条。”

117.第一百一十六章

傍晚的碧湖边上清风徐徐,凉爽清净,很适合独处散心,不适合与人争吵。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mianhuatang.la徐意山坐在湖边读书,很远地就看见之前那个曾对自己口出恶言的中年男子摇着羽扇朝自己走了过来,当即就想要转身离去,以避免与后者相遇。

“徐公子请留步。”

屠松为了能拦住他,用上了自己引以为傲的轻功,这是他当年除了医术之外又一名扬江湖的绝学。“徐公子,能否借一步说话?”

“你想做什么?”徐意山十分警惕地看着他。

“屠某不过是想透露给徐公子关于孟惊鸿病情的最新消息。”

徐意山笑了,“我并不想知道。”

屠松不死心道:“屠某发誓接下来说的每一个字都会令你大吃一惊。”

“与我有关?”

“与天下人都有关。”

“这我倒是有些兴趣。”徐意山对跟在他身后的三个人道:“你们别跟我这么紧,此人也是王爷请来的贵客,绝不会伤我。”

屠松将自己的脸半藏在羽扇后面,靠近他的耳边,低声道:“徐公子可是想重获自由,离开这让你处处受制的淮王府?”

“此事与天下人有关?”

屠松心道,他还真是小看了这只关在王府里的金丝雀了。这小子说话句句带刺,看起来可不是能被他随意唬弄的傻鸟。“与天下人有关的事屠某待会儿再说。我现在只问你,你想不想离开王府?”

“不想。”徐意山看都没看他一眼,“你为何要一直问我这个问题?”

“因为屠某知道徐公子来自皇宫。”

徐意山终于舍得看他一眼了,但他的面上并未有特别惊讶的神情。他退后一步,将袖中藏着的短匕握在手中,冷淡道:“我连都城都从未去过,更何况是皇宫?”

“别说谎了。你难道都不想那座红墙琉璃瓦的禁城,你难道一点都不想宫里的人?”屠松一脸笃定地说:“就算你不想念他们,他们可想你得紧。”

“他们?”徐意山离他更远了些,“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你若是想回去,屠某可以帮你。”屠松向他走近一步,低声说:“今夜子时我会来找你。你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在听到动静的时候保持安静就行了。”

“你这是在自作主张地要将我带离王府么……到底为何?”

“屠某只是不忍心看你永远当一只金丝雀而已。(棉花糖小说网 Www.mianhuatang.la 提供Txt免费下载)我虽与你萍水相逢,但救你一事对我来说只是举手之劳。”

“我若不是金丝雀,那会是什么?”

屠松盯着他的眼睛,认真道:“徐公子,你的眼神让屠某想到了天上的老鹰。我并不是在说你凶狠,只是你给我了这种特别的感觉。”

徐意山抬头看了看被晚霞染红的天空,淡笑道:“我也觉得我该是一只苍鹰,终有一天会翱翔天际,俯瞰苍生。”

……

徐意山难得地做了一个美梦。他梦见自己真的变成了一只成年雄鹰,他的身下是一碧无垠的草原,还有如诗如画的山川河流,如同展开的长卷般连绵不断。他听见山风从自己翅羽的缝隙间穿过,带着他往更高更远的地方飞去。他的身体在天空中变得越来越轻飘飘,也似乎越来越接近太阳――他感到了几分异样的灼热。

当他一下子睁开眼的时候,一团黑影正死死地压在他的身上。与此同时,他发现自己浑身变得绵软无力,连抬手都无法做到,应该是中了什么诡异的招数。黑影在他耳边阴森道:“如何,我忘忧谷的迷烟是不是非常与众不同,让你完全发现不了?”

徐意山开口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这让他意识到自己已经被点了哑穴。他想,守在自己房间外面的三个高手估计也已经被放倒了,这下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听惊鸿说,你有一张足以倾倒众生的脸。”黑影一边用粗糙的手掌抚摸他的脸,一边用另一只手往他的身/下探去。就在徐意山以为自己这次肯定要倒大霉了的时候,黑影却突然定住了,大量的鲜血从他的背上喷溅而出,浇得徐意山全身都是――

“他死了。”燕安淮单手拎着黑影的脖子,将他从徐意山身上提起来,像扔破麻袋一样扔在了地上。而徐意山呢,在他杀人的过程中连半点人息都没有察觉到,也连半道剑光都没有看到,就只是看见一柄染血的长剑cha在了黑影的背上。一只在月色下显得有些苍白的手正握着剑柄,似乎是想把剑拔/出来。

燕安淮将剑从屠松的身上拔了出来,利落地收入鞘中。徐意山看见他的脸上和身上也全是深色的血迹,只有那双好看的眸子丝毫没有为鲜血所染,正用一种难以言明的目光看着他。

“谢不谢我?”

徐意山听见他这样问。这时,他看见自己的衣袖被这人拿到嘴边擦了擦血,那只袖子终于再也看不出半分白色了,而且估计是再也洗不干净了。他能感觉得到这人在擦嘴的时候居然在笑,真是坏啊!

估计是看他一直没说话的缘故,燕安淮解了他的哑穴,并对他说道:“我先背你离开此处,让进人来收拾一下房间。”

“呵呵,你怎么知道我动不了?”

“你刚才要是能动,肯定会不停挣扎。”

徐意山看见他在榻前半蹲了下来,抓起了自己的手腕放到了他的肩上。徐意山虽然很想抓住他的肩膀,但是最终双手都只能无力地垂下。他的脑袋也无力地垂在这人的颈边,如丝绸般的长发垂落在他的胸前,随着稳稳行走的步伐轻轻晃动。当他伏在这人背上的时候,竟仿佛看到了曾经的十五的影子,虽然是若隐若现,但却比梦里还要真实。

他不禁低声问:“十五,是你吗?”

燕安淮的脚步顿了顿,“是。”

“你怎么还没死?”

“死了很久了。”

“那现在背我的是谁?”

“一个根本不存在的人。”

“你又骗我。你如果死了,怎么还能和孟惊鸿成婚?”

背他的人沉默了,半晌才道:“我刚才杀的是忘忧谷的一个神医。他死了以后,我暂时还不知道谁能救孟惊鸿,只能带他去国都找陆远涯看看。”

“你居然将这天底下唯一能救你新婚夫侍的人杀了。你真的太狠了,是你害死了孟惊鸿。”

“屠松并不是唯一能救他的人。”

“别狡辩了,你就是负心人,同时也是杀人凶手。”

“我不会辜负孟惊鸿的。只要他活着一天,我就会好好对他。”

“可你根本就不能好好待他。你连身为一个丈夫该做的事都不能做,你如何能让他感到快乐?”

“还是那句话,你怎么知道我不行?”

“你怎么能行?一边吐血一边满足他吗?”

“当然可以,只要他愿意。”

“你放我下来。”

“你想多了,”燕安淮偏过头看了他一眼,“放你下来,你自己能走吗?”

“那我也不要半夜和一个已经成婚的人肌肤相亲。你直接叫人来背我不就行了?”

“不能让别人背你。”

“为什么?”

“我怕……你身上的血将人家干净的衣裳弄脏了。王府里的洗衣奴本来就不多,不要过多劳烦他们了。”

“不过是奴隶而已,你心疼他们做什么?”徐意山嘴上虽然这么说着,却想起了徐家人都还是奴籍的事实,胸膛之中苦涩渐浓。

“奴隶也是人。我在年少时甚至曾经易容成奴隶去体验他们的生活,那是一段令我十分难忘的回忆。”

“你到底为何如此钟情于假扮成他人?”

“因为我的一生太短暂,太难以快乐。”燕安淮犹豫了片刻,还是将话说出了口:“我只有在假扮成别人的时候,才能感觉到自己的生命被延长了。我仿佛已经活过了好几辈子,经历了太多人的喜怒哀乐,这让我能更好地控制自己的情绪。”

徐意山感觉自己好像明白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懂。他默然地看着淮王近在咫尺的侧脸,感到自己的视线越来越模糊,自己的脑袋也不停地在往下滑。

“你先别睡,马上就要到了。”

“这是去哪儿?”

……

当徐意山醒过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竟身在一辆正行进的马车内。守在他身边的依然是梓安,还有其他两个小厮模样的人。梓安向他解释道:“我们这是要赶去国都。”

窗外天色已经大亮,徐意山浑身的力气也恢复得差不多了。他连忙问:“就我们四个人去吗?”

“十五和孟公子在前面的马车里。”

“十五?”

“嗯,”梓安笑道:“殿下真是心善,准了十五带着孟公子专程去国都医病。我们能跟着他们去国都开开眼界,也是好事一桩。”

徐意山依稀猜到他说的十五是谁了,瞬间就没了说话的心思。正当这时,马车忽然停了下来。“应该是到了能吃饭的地方啦!”坐在徐意山对面的小厮说道。

徐意山跟着梓安刚下马车,正好就看见十五亲自将孟惊鸿抱了下来。孟惊鸿此时正好清醒着,用手紧紧地勾着十五的脖子,有些虚弱地笑道:“又要用膳了吗?我不知道还能不能吃得下去。”

十五抱着他往这野外的酒肆走去,孟惊鸿抬手指着迎风招展的酒旗说:“十五,我突然想喝酒了,你喂我喝好不好。”

徐意山用手扶着腰上的佩剑也走进了酒肆,这把剑是梓安方才交给他用来防身的。他不知道喝过“复瑜散”的自己还有没有能力舞剑出招,他只想保护好自己。

“你过来和我们一起坐吧。”孟惊鸿在落座后朝徐意山招了招手。

“好。”徐意山不顾周围人的目光,非常干脆地坐到了孟惊鸿的旁边。

见他竟然如此爽快,孟惊鸿的脸色变得难看了起来。他扯着十五的袖子说:“十五,你刚才还没说要不要喂我喝酒。要不然,你先喂我吃饭吧!”

118.第一百一十七章

然而可惜的是,孟惊鸿没有等到十五的回答就晕了过去――这下也不用为难十五去考虑要不要喂他吃饭这个问题了。mianhuatang.la [三↑四↑中↑文↑网]他让一个小厮将孟惊鸿背回了他们的马车里去,再多派了两个随行的亲信看着马车。

“他还能活多久?”徐意山一边替自己夹菜一边问。

“这毒虽然不会要了他的命,但会让他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

“所以等到他只能整天躺在床上呼吸的时候,你就要天天守着他是吗?毕竟你是他的丈夫,必须对他负责。”

十五答道:“不可能,毕竟我还有其他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你可真让我感到恶心。”徐意山盯着他的眼睛,质问道:“这世上还有比保护自己的家人更重要的事?”

“当然有,”十五放下手中的竹筷,“那就是为自己的家人复仇。”

“死人会比活人重要?”徐意山嗤笑道,“你会如此对孟惊鸿,是因为他在你心里远远比不上你那过世的父侍――我知道你想为你的父侍报仇。可我听说,你好像都没有见过你的父侍几面,他在生你之后不久就得病死了。”

十五听他提起已经过世的锦皇侍,脸上的表情立刻变得晦暗不明。他盯着徐意山上扬的嘴角,沉声道:“你根本什么都不懂。”

“是,我什么都不懂。听说有个人浑身都是秘密,满心都是苦衷,但就是什么都不说。”

十五微微握紧了放在桌上的拳头,“我为何要告诉你?”

“因为你要是把话说清楚了,我说不定会同情你。反之,你如果继续这样故意惹怒我,我们不如提早分道扬镳,各走各路。”

“可我最不需要的,就是你的同情。”十五话刚说完,脸上的神色突然变得紧张了起来。徐意山看见他将左手放到了剑上,对旁边那桌坐着的梓安他们命令道:“你们都先躲进厨房里去。”

“发生什么事了?”徐意山也做好了拔剑的准备,而十五却按住了他的手臂,目光坚定地对他道:“有很多武功厉害的人朝这边过来了,你带着梓安他们去后面躲躲。”

一直站在他们旁边的店小二听见这话也吓了一跳,大声喊道:“有人来寻仇了,大家快跑!”

本来酒肆里除了徐意山一行人之外,还有两个光膀子的大汉在喝酒吃肉。(WWW.mianhuaang.LA 好看的小说棉花糖其中一个大汉听见小二的声音非但没有被吓到,反而十分无畏地说:“什么乱七八糟的,一惊一乍的玩意儿,害得老子酒都喝不清净。谁他娘的告诉你有人来了,老子怎么没发现?”而另一个大汉则放下了酒碗,抓起了搁在桌上的板斧,抖着肚子上的肉说:“大哥,我先出去看看。要是没人过来,老子就一斧子劈了这个瞎叫唤的小二。”

小二两腿一软,立马就跪了下来,哀求道:“求两位大爷饶命!小的也是听这位客观说有高手要到了,实在不关我的事啊!”

“喝,原来是你这小白脸在搞事。老子问你,你是不是吃饱了没事干?”

“不要命。”十五看都没看那两个大汉一眼,提着剑就运起轻功冲了出去。旁边那桌两个打扮成护卫的亲信也连忙跟着他出去了,只剩下梓安和两个小厮还呆呆地坐着没动。徐意山用手紧紧地拉着梓安的胳膊,对他说:“跟我来。”

“大侠,求您也带着我一起逃跑吧!”跪在地上的小二顺势抱住徐意山的小腿,“今儿个掌柜的恰好不在,王厨子方才做完事也提前走了,求您救小的一命啊!”

徐意山正要一脚蹬掉缠在自己腿上的累赘,梓安和小厮几个都开口劝他带上小二一起,说什么救人一命就当是行善积德。万般无奈之下,他只好拖着四个拖油瓶往酒肆的厨房那边跑去。这时候,他已经听到酒肆外面有些动静了,那两个大汉也早就带着各自的兵器追去了外面。

“大侠,小的知道厨房下面有个酒窖,那里边儿可以藏不少人,说不定还有密道通向安全的地方。”

“你既然知道这种地方,为什么不自己先去?”

“小的一个人哪儿敢去啊,那里面那么黑。”

徐意山懒得跟这小二再废话下去,在厨房里找到火折子后就准备打开地窖的门。梓安拦住他问:“这下面会不会有危险?”

“连十五都让我带着你们先藏好,估计来的不是什么善茬。要是十五他们不幸没有拦住那些人,我们躲在下面说不定能逃过一劫。”

酒窖下面的确如小二所言,伸手不见五指。这时候一支火折子明显是不够用的,因此所有人都挤在徐意山的身边贪求那一点微弱的亮光。徐意山带着他们一直往酒窖的深处走去,直到走到尽头都没发现所谓的密道。他以为是自己忽略了什么,又将两边的墙壁从头到尾地观察了一遍,却还是一无所获。

“哎,看来掌柜说的有密道是骗我的。”小二有些泄气地蹲了下来,“干脆咱们就躲在这些大酒缸后面,或者看看有没有空的酒缸,爬进去躲起来就好了。”

“他不一定在骗你。密道有可能藏在某块地砖下面,又或者需要转动某一个酒缸开启机关。”徐意山猜测道,“按理说,这种荒郊野外的酒肆是不可能挖有地道的。而掌柜的既然曾经这么对你说过,就说明他也许早就预料到了今天。不如大家一起帮忙敲敲地砖,试着转动那些开起来有些特别的酒缸,也许就能有所发现。”

“不好,有人来了!”徐意山将剑拔了出来,对其余四人道:“你们都先别找密道了,赶紧先躲起来。”

“我也听见脚步声了,这会不会是殿……十五他们来找我们了?”

“绝对不是自己人。要是十五来了,肯定会喊我们的名字。”

“天啊,他会不会出事了……”梓安一下子跪坐在了地上,颤声道:“要是他出事了,我也不想活了。他要是……”

徐意山厉声打断他:“枉你聪明一世,却要在这时候给我添乱。”他一把将梓安拉起来,推倒一个酒缸后面,“你不活了不要紧,可不要连累我丧了命。你就躲在这后面,尽量屏住呼吸。你若是敢发出一点声音,我就先将这两个淮王府的小厮杀了。”

此时的两个小厮已经吓得面色发白、浑身发抖,只知道听徐意山的话各自躲进了一个空酒缸里。因为酒窖里只有两个空酒缸的关系,徐意山只能带着店小二躲在了最角落的酒缸后面。他打的如意算盘是,要是接下来有什么危险的事情发生了,他可以先将身旁的小二推出去帮自己挡刀,这样还能顺便拖延一点时间。

就在所有人都战战兢兢地屏息以待的时候,酒窖的门被人从外面打开了。酒窖里面一下子涌进了一群人,脸上都戴着花花绿绿的面具,手上也都持有武器和火折子。走在这群人最前面的是一个身穿黑袍的白发老头,明明已经皱纹满面,头上却还梳着个朝天辫。当他走路的时候,那绑着铃铛的白色朝天辫就来回晃荡,整个酒窖里都回荡着诡异的铃声――

叮铃铃、叮铃铃……

铃铛声突然止住了。

朝天辫老头开口“桀桀”怪笑了两声,一把将酒缸后面的梓安拖了出来,用十分明显的湘水郡口音说道:“这酒窖里可藏了不少偷酒喝的耗子,勾得老朽真想吃耗子肉。孩儿们,都上去将这些耗子给抓出来,撕碎了放地上摆好。”

徐意山的胳膊被身边的店小二抓得过紧,这让他十分不好行动。他也清楚凭自己一个人肯定打不过这个老头和他的手下,与其被人找出来还不如主动现身,或许还能有一线转机。

“啧啧啧,有两只耗子主动跑出来了。”老头两眼发光道。

“我不是耗子,我只是之前在酒肆喝酒的人。还有其他藏在酒窖里的人,都是无辜的过路人。我旁边这个就是店小二,他可以作证。”徐意山镇定道。

“丑小子,你可认识淮王爷和他的狗?”

“不认识。我连你说的是谁都不知道。”

“可是老朽看这个正在哭的小子好像知道点什么。”老头故意转了转头上的朝天辫,用手指着一直趴在地上默默流泪的梓安。

徐意山看了梓安一眼,“我不认识这个人。”

店小二也摆手道:“小的也不认识他们其中任何一个人。”

“那老朽留你们两个还有何用?不认识淮王爷的,都得死。”

正在这时,躲在酒缸里的两个小厮刚好被抓了出来,哭嚎着跪在了地上。他们两个听见老头这么说,立即表明自己是淮王府的小厮,都跟淮王非常熟。

“哈哈,认识淮王的都得死!”正说着,老头同时伸出双手,用留着尖利指甲的十指捅/穿了两个小厮的胸膛,将他们的心脏挖了出来,扔在了地上!紧接着,老头又用穿着草鞋的脚狠狠碾着一个还在动的心脏,狞笑着道:“淮王爷不仅杀了老朽的结拜兄弟,刚才又杀了老朽那么多手下,老朽杀他府上的两条狗不过分吧?”

119.第一百一十八章

徐意山见这举止怪异的老头泄愤似的踩着地上的两颗仍在跳动的心脏,心中连道:“看来此人不仅武功高强,而且凶残至极。(wwW.mianhuatang.la 无弹窗广告)决对不可贸然忤逆此人,以免在此丢了性命。”他稳住心神,向老头问道:“敢问前辈的结拜兄弟是谁?”

老头的面色愈发阴沉,在四周火光的映照下显得如恶鬼般阴森可怖。“还不就是屠松那傻小子。这次我们五兄弟难得从忘忧谷里出来,约定好了一同应对找上门来的仇敌,偏偏就他一个人突然不见了踪影。老朽真是没有想到,他竟然会忽然命丧淮王府……他这一死,老朽今后在谷中只怕会更加寂寞了。”

徐意山一下子就猜到了,老头口中所说的“屠松”,便是那位被淮王一剑刺死在自己床上的忘忧谷神医。他将袖中所藏的短匕握在手中,死死盯着老头染血的双爪道:“其实在下与淮王之间也有深仇大恨。我之前不敢说认识他,只因不知晓你的来头,怕惹祸上身而已。那淮王的尸首现在何处?我想朝他的尸身上多捅几刀,以泄心头之恨。”

老头听他如此说,眯起了眼睛,用两指缓缓抚摸着自己白色的朝天辫,应该是在思索着什么。半晌,他停下了手上的动作,问:“小子,你为何会与淮王爷还有他的属下同时出现在此地?”

徐意山答道:“在下其实是常年潜伏在淮王府的细作。淮王因信任在下而让我陪同他出行,却不知道在下一心只想看他因意外而死。”

老头道:“淮王爷暂时还不能死。丑小子,既然你说与他有血仇,不如同老朽一同去看他受苦刑好了。至于地上这个正在哭的小子,估计是淮王府的人没跑了。你且快用手中的剑将他刺死,以向老朽表明你憎恨淮王之心。”

徐意山同趴伏在地上的梓安对视了一眼,而后便坚定地提着剑朝后者走了过去。梓安为他的眼神所慑,不禁连连后退。而当他退至墙边,正是避无可避之时,反倒停止了低泣,渐渐面露决然之色。只见他双手成拳,盯着徐意山恨声道:“想不到你竟是这样的人……我真不该花心思救你的命。我当初应当让你假死成真,再不能祸害王爷。”

“你的确不该。”徐意山说着,瞬间抬手发力,将尖利的剑尖送进了梓安的胸膛。刺目的鲜血很快就染红了梓安的前襟,这令老头满意地怪笑了两声。三↑四↑中↑文↑网www.mianhuatang.la但他并没有再如众人所想那般继续往里送剑,而是转头对老头道:“在下忽然想起来了,这个人好像是淮王最信任的贴身侍人。前辈,我们不如就先吊着他的一条狗命,最后再让他惨死在淮王面前。如此一来,定是比让淮王直接知道他的死讯更令其痛苦百倍。”

“好主意!”老头拍手称赞道,“小子,那就不要杀他了,让他跟我们一起上路。”说完,老头扔给徐意山一个银制的小盒子,吩咐道:“给这小子擦药止血。千万别擦多了,留他一口气能使唤就行。”

这时候,一直站在一边的店小二颤抖着插话道:“那……那小的是不是……可以、可以滚了?”

“你滚个屁!”老头骂道,“你今后就跟在我们后面当杂役。你要是敢逃跑,老朽就一爪子捅/穿你的胸膛,明白了吗?”

黑袍老头带着一群脸上戴着绘油彩面具的手下走在最前面,店小二扶着梓安走在其后,而徐意山则一个人落在最后面。徐意山知道自己跑不掉,当然他也并不想逃跑――他想要跟着老头这群人找到燕安淮的下落,看看那人到底是死是活。

当他们走出这荒郊酒肆的时候,残阳如血,秋风萧瑟。血色的夕阳半藏在溅着血的酒旗后头,沉默地映照着满地横七竖八的尸体。这些尸首大部分是戴着面具的,但其中也有淮王亲信的身影。他还看见之前曾在酒肆中出言不逊的那两个壮汉都被挂在了树上,而且身上都有致命的刀伤。而本该停在门口的两辆马车都不见了踪影,只有几匹瘦马在不远处的树下有些惊慌地走来走去,胡乱打着响鼻。

淮王和孟惊鸿都不在这里。

徐意山看着老头佝偻着背爬上了几匹马中最高的一匹花马,拍着马屁股道:“你们都不知道,老朽的‘流星骢’已经很久没有走这么多路了。待会儿它要是跑累了,就由丑小子你背着老朽走。”

正当徐意山乖乖点头的时候,梓安极虚弱地抬起头地看了他一眼,就又软倒在了小二怀里。

“唉,淮王爷的这条狗还得浪费老朽一匹马,真是麻烦!”老头转头对店小二道:“你将他扶到最瘦的那匹马上面。他要是死了,你就别活了。”

一行人在沙尘滚滚的大道上走到了天色黑尽,老头的“流星骢”终于是累得不肯走了,于是便由徐意山背着老头继续往前走。老头趴在他背上的时候倒是没有怎么为难他,而且,老头本身也不重,但是徐意山还是走得气喘吁吁,每走一段路就得停下来擦汗。老头见他如此,嘲讽道:“老朽见你身材修长,骨肉匀停,又是习武之人,还以为你将老朽驮到目的地会是件轻而易举之事。却没想到你竟如此柔弱无力,连寻常之人都比不上。”

“在下从小体弱多病,又足不出户,练武也只是为了强身健体而已。故而……”

“老朽看你不是体弱多病,而是曾经服用过‘复瑜散’吧?”

老头说这话时故意提高了声音,一时间周围的所有戴面具的黑衣人都看向了他,有的还发出了不怀好意的哄笑声:“哈哈,听到没有,他吃过那种药,只要操/他便能让他怀上孩子。”“让他怀孩子有什么用?他长得这么丑,我可下不了手……”

徐意山听见他们直到安营扎寨的时候都还在用各种污言秽语讨论着自己,默然坐到了离火堆最远的地方。老头扔给他一个被啃了半边的压扁了的馍馍,笑着道:“丑小子虽然是个小夫侍,现在还是得当苦力使。吃吧,吃饱了才有力气守夜。”

“公输大人,那是让他守整夜还是?”

“就让他守后半夜吧。前半夜你们几个按规矩守,后半夜可以减少点人,让丑小子跟着你们一起。”

徐意山吃完馍馍后就寻了个看起来最安全的地方靠坐着闭目养神。估摸着快到后半夜了,他就点上火折子,打算去溪边洗把脸恢复点精神。然而还没走到溪边,他就感到前方聚集了不少人,而且不断有极低的呻/吟声传来。黑暗之中,奔流的溪水所发出的声音不时掩盖着那一声声痛苦的呻/吟还有高低不一的带着愉悦的喘息,但徐意山仍是猜到了溪边正发生着什么勾当。

他快速闪身躲到离自己最近的一棵大树后面,将手中的火折子熄灭了。这山里除了他们一行人应该不会有别人了,会不会是老头手下的那帮面具男在此寻欢作乐?只是,如果是普通的相互慰藉也就罢了,为何传来的声音会让他越听越觉得心惊?

很明显,有人正被强迫着做那种事。徐意山从树后走了出来,将短匕握在手中,打算只去看一眼就偷偷离开。他自问自己不是什么好人,并没有必要多管闲事,只是好奇心驱使他这么做而已。

而就在他轻手轻脚地接近溪边的那群人的时候,其中一个人突然点起了火折子,低声道:“我说,他不会被我们玩死了吧?”

“哪有这么容易死的?你要是怕了就先让开,我们剩下的人接着玩。”

“不是,你看他的脸色……他要是死了,我们怎么跟公输大人交差?”

“死不了的!他胸口上的伤不是没流血吗,后面流点血又会怎样?怪只怪店小二还有那什么玩意儿长得太丑,我们不搞这人还能搞谁?”

徐意山清楚地看见四五个面具男正围坐在地上,其中一个坐得比其他人高些,腰部还在不停地动作着。他屏住呼吸又往斜前方走了几步――如他所料,此时奄奄一息地躺在面具男身下的正是梓安!

“什么人?”举着火折子坐在一边的面具男似是感觉到了什么异常,将放在手边的双锏抓了起来。

“是我。”徐意山朝他们走了过去,“我不是故意要坏你们的好事,只是碰巧路过而已。”

“那你还愣着干什么?滚远点!”

“各位大爷,我看他都已经晕过去了,不如就适可而止吧?”

“适可而止?”另一个面具男站了起来,哑声道:“老子连人都没摸到呢,你就叫我停下来?你叫我别搞他,难道让我搞你吗?”

“诶我说老刘,这小子虽然长得是丑了些,但是身量看起来还不错,你要不要试试?”

“得了吧,我听说这小子服用过‘复瑜散’,肯定是个被人操/弄过千百遍的贱/货,我可没心思碰他。再说了,我可不想他肚子里突然蹦出个娃娃来找我认爹!”

“这人要是不小心死了,公输先生必然会勃然大怒。”徐意山浑不在意他们口中所说的每一句话,径直走到梓安旁边,踢了后者一脚,说:“这都已经差不多是块烂肉了,你们还争着抢着要上他,也不怕……”

“你不会真想让我们放过他吧?”之前一直和“老刘”对话的面具男扶了扶自己脸上的面具,低声道:“不如这样,你代替他将我们哥几个伺候爽利了,我们就准你们回营地里去。”

120.第一百一十九章

徐意山见这几个面具男好似真的开始打起了自己的主意,连忙道:“这可使不得。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mianhuatang.la在下今日背着你们那位公输大人走了这么远的路,已经是满身臭汗,招人嫌恶了。再加上我现在还有些闹肚子,方才来溪边就是想解决一下这件头等急事。”

闻言,手里一直握着双锏的面具男走近了他,凑近他颈边嗅了嗅,摇头道:“兄弟们,这小子身上的味儿是真难闻,不信你们来闻闻,一靠近就是一股子恶臭味。”

“罢了罢了,老子本来也没看上他的后门儿,只是想让他用嘴巴和手帮我解决一回。既然他身上这么臭,还说闹肚子,那就别让他靠近老子了。哎,真是扫兴!”

“那我们继续玩儿地上晕过去的这个?”

“我看都别玩了。”手持双锏的面具男劝说道,“这丑小子说的没错,地上这人要是被我们玩死了,公输大人定是饶不了我们。不如让这个丑东西明天晚上完全洗干净了等着咱们――反正他很难被玩儿死,到时候咱们还愁不能尽兴吗?”

“也是,哥几个今日就放他们一马,明日再战!”

徐意山等着面具男们整理好各自身上的衣物,勾肩搭背地走开后,才将浑身狼藉的梓安拖到溪边,假装为后者清洗身体。他无比庆幸之前躲在树后面偷听时,故意将地上发臭的泥土抹在了身上,使得自己臭味连连,令人避之不及。他猜想,大树后面的那块地下面一定埋着动物的腐尸,所以才会发出阵阵恶臭,正好就被自己给用上了。当然,也正是因为他此时既“丑”又“臭”,那些面具男才不愿近距离地看着他和梓安,而只是远远地监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你醒醒。”徐意山不断用冰冷的溪水拍在梓安的脸上,想要令其快些清醒过来。在他不断的轻轻拍打和按压头部穴位的刺激下,地上的人终于醒了过来,却不肯开口跟他说一句话,只是双目无神地盯着地上潮湿的泥土。

见他如此颓丧,徐意山低声安抚道:“我之前谎称我是王府的细作,还装模作样地给了你一剑,都是为了能让我们活下来。那个姓公输的白辫子老头那么恨淮王,我若是不顺着他的心思办事,就只有死路一条。”

梓安只是将脸埋在地上,听了他的解释后仍是毫无反应。[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c]徐意山继续面无表情道:“你今晚被他们……错的人不是你。你何不打起精神,想想该如何向这些面具男报仇?”

“我能……怎么办?”梓安翻过身,用双手捂着脸,紧咬着牙根道:“我都已经这样了……殿下说不定也不在人世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徐意山将声音压得更低:“按那老头的意思,淮王肯定还没有死。你不如先跟着我逃跑……这些老头的手下绝不会轻易放过我们,我本来还想跟着他们找到淮王,如今看来是行不通了。”

“逃跑?”

“没错。”他随手抓起一块潮湿的尖石,用手指来回摩挲着,“你想办法多找点防身的东西。如果明天还是在野外过夜,我们就有机会。”

“你为什么要救我?”梓安终于将手从脸上拿开,盯着他道:“你为何会如此好心?”

闻言,徐意山轻笑一声,有些冷淡地说:“因为你之前也救过我的命。我想要两不相欠,仅此而已。”

扔下这句话后,他就再没了同梓安说话的心思。他用溪水把自己身上的泥土稍微洗了洗后就走回了营地,十分规矩地坐在火堆边上守夜。没过一会儿,梓安也被人背回了营地――看样子是有面具男稍微为他清洗过了,目的当然只是为了掩盖罪状而已。翌日天亮,他看见梓安捂着胸口,脸色惨白地想要爬上马,心中不禁犹豫自己到底该不该带着他一同逃跑。

“你说过的话可还算数?”梓安双手抱着马脖子,有些艰难地趴在马上,神色中透露出几分焦急。

“嗯。”徐意山淡淡地应了,之后便远离了他。

在经历了整整一天的赶路之后,他们这一行人不得不再次露宿野外。徐意山暗自猜测,这公输老头肯定是想急着赶去哪里,不然怎么会连路过的县城都不愿意进去停留,只是让所有人都跟着他风餐露宿。

“你们两个现在去找点水洗洗干净,兄弟几个都等着呢。”说话的是昨晚上糟蹋过梓安的面具男之一。

徐意山假装听话地点点头,扶着梓安慢慢吞吞地朝小河边走去。

“你恢复得如何了?”他问。

“我白天尽力多吃了些东西,也攒了些力气……”梓安答道。

“别骗我了。看你的脸色,你明明疼得要死。”徐意山哂笑道,“我昨晚真是糊涂了。要是带上像你这样的累赘,我根本就跑不远。”

“那怎么办?算我、算我求你……”

“求我也没用,除非你肯听我的话行事。”徐意山将自己昨晚在溪边捡的尖石塞进梓安手里,“给你拿着这个。你看见后面跟着我们那个面具男没,待会儿将他杀了。”

“什么意思?”

“这个人是故意跟踪我们的,他怕我们跑了。我们必须把他引到我们身边,找个隐蔽点的地方将他杀掉,这样我们才有机会逃跑。”

“我不懂……”

“现在只有你能杀他。我身上所有的武器和药瓶――在第一次背那老头的时候,就都被搜走了――这足以证明这些人对我的戒心。而若是赤手空拳,如今的我根本没办法劈晕或者杀死任何人。我们唯一的机会就是,你趁着他在你身上不注意的时候,将石块用力插/进他的喉咙里――这样他就算不死,肯定也会受重伤,而且也没办法大声呼救。接下来我就完全有把握能弄死他了。”

“不,这绝不可能!我不会再让任何人碰我!”梓安的情绪瞬间激动了起来。

“不是要让你真的被他欺负,只是做做样子而已。要不是他们这些人对我太过防备,我倒是不介意代你上阵。”

“可是这未免也太冒险了。”梓安连连摇头,“我都不会武功,也从没杀过人,如何能做到你所说的……他武功这么厉害,我力气又这么小,怎么可能成功?更何况……我不愿意让他的脏手摸我,哪怕就一下而已。”

徐意山毫不留情地冷笑道:“你刚才还说已经攒了些力气,没想到只是说说而已。你若是不愿意,我们待会都得被他们凌辱至死。我倒是无所谓,就怕你会不甘心。”

“也是。我宁愿放手一搏,也不愿意像那样死去。我还想活着再见王爷一面,就算我现在已经……”梓安红着眼眶说。

徐意山微微勾起唇角,“现在我教你如何用利器将人一击毙命。其实很简单,你只要……”

出乎他意料的是,梓安后来竟然真的做到了。

夜晚的山林如巨兽一般可怖,眼前不断挡路的张牙舞爪的漆黑树木就是它参差不齐的牙齿。徐意山和梓安一前一后地在山里奔走,就好像在猛兽的齿列间穿行。此时的他们就算看不清前路也不能点起丝毫火星,只能落得个跌跌撞撞,惨不忍睹。

其实徐意山本来可以走得更快的,但是梓安因为身上有伤,他只能放慢了脚步。他想等着再走远一点就赶紧找个山洞躲起来――深夜赶路不仅太危险,而且以梓安的情况也逃不了多远,与其逃倒不如躲。

“我好像听见他们追过来了,还有、还有火把的亮光……”

“没事,”徐意山一边扶着他往山坡下滑,一边说:“那前面有个山洞。我先去探探虚实,等确认没有危险了你再进来。”

“来不及了!”梓安话还没说完,徐意山就抓着他往山洞里滚去。值得庆幸的是,这个山洞并不算很深(但也不浅),底下不但没有猛兽在等着他们,还有铺得厚厚的树叶当垫子。他们在洞底摸索了一会儿,发现除了他们刚刚掉进来的那个入口之外,并没有其他通路能出去了。

“他们一时半会儿应该发现不了这里,等天亮了我们再想办法出去。”其实在说这话的时候,徐意山心里是完全没谱的。他们两个刚才就这么慌慌张张地掉进来了,根本没时间掩盖留下的脚印,被人找到是迟早的事。之前的他就是个赌徒,不仅在赌这下面没有猛兽,而且还在赌有其他路能走出去――可惜他赌输了后一半。

不一会儿,他们就听见了嘈杂的人声和脚步声在逐渐朝他们靠近!一只举着火把的手从上面伸了进来,但仅仅是晃了一圈就撤走了。

“看来我们用树叶作伪装是对的。”徐意山吐掉嘴里的一片树叶,从叶子堆里爬了出来。梓安也掀开身上铺的树叶,低声道:“我一直都没有发现,你原来这么聪明。”

“我?”

梓安点头说:“我此时才明白殿下为什么钟情于你……我以前以为他爱的只是你的容貌,毕竟你看起来并不是心善之人。刚才逃跑的时候,我都以为你会抛下我不管的。”

“你还有心情说这个。”徐意山有些不屑地说:“淮王此人没心没肺,比之本人更胜一筹。你们都被他骗得团团转。”

“不是的。殿下他是真的……”他怕再不说就没机会了,“从前他让我们瞒着你,但是现在――我想告诉你真相。”

121.第一百二十章

真相。最新章节全文阅读mianhuatang.la

徐意山一听见这两个字,脑海中就立刻浮现出了几张不同的面孔――他们无一例外都是同一个人……

就在梓安张开嘴正要说话的时候,山洞上方忽然又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同时还有故意压低的有些熟悉的喊话声:“你们在下面是吗?是我,我店小二。”

现在要重新藏到树叶底下肯定来不及了,而且店小二已经看见了他们。梓安见小二举着火折子趴在洞口,站起身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儿?”

“两位客官真是太不讲义气了,逃跑也不带上小的。”店小二似乎有些生气,“你们两个跑了以后,老头派人到处找你们,小的也就趁乱逃出来了。你们千万不要以为是老头派我来的,小的是想跟你们一起……”

听他说着,徐意山微皱起了眉头:“你既然逃出来了,就赶紧走吧,免得他们再把你逮回去。”

“小的不能丢下你们啊!你俩在底下不好爬上来,等我找点藤蔓把你们拉上来。”

梓安拉了拉徐意山的袖子,低声道:“徐公子,我看他不像坏人。这四周洞壁如此光滑,就算你会轻功,我们明早也不好上去。不如就让他帮我们一把,我们三个重新去找个地方藏身。”

“不妥。”徐意山的眉间不仅毫无舒展,反而越皱越紧。

“有何不妥?”梓安有些急了,“待会他要是走了,我们要怎么上去?”

正当这时,店小二在上面指着不远处喜道:“小的看见那边有藤蔓缠在树上。”说完,他就跑去取来一截一截儿臂粗的藤蔓,然后将它们一段一段地接好,顺着洞口放了下来。

梓安见自己实在劝不动徐意山,便抓起藤蔓缠在腰上,低着头说:“我先上去了。”

其实方才在店小二鼓捣那些藤蔓的时候,徐意山就一直在尝试用轻功上去。只可惜洞壁上能落脚施力的地方确实太少,他的尝试无一例外都失败了。

眼下也只能靠这小二了。三↑四↑中↑文↑网www.mianhuatang.la

徐意山伸手将梓安拦住,先用手试了试藤蔓结不结实,才用肩膀托着他往上爬去。梓安几乎花光了全身力气才爬出山洞,满脸喜色地喘着气道:“徐公子,你也快上来吧!上面就我跟店小二两个人。”

徐意山将藤蔓缠在手腕上,借着轻功爬了上去。只是他刚刚爬出洞口,店小二就指着背对着他趴在地上的梓安,咧着嘴对他说:“你看看他,都累得瘫在地上了。”

他隐约觉得有哪里不对――然后就被人从身后一掌打晕了。

“你们果然蛇鼠一窝……”不知过了多久,徐意山挣扎着醒了过来,发现自己被捆成粽子似的扔在公输老头脚边,而店小二则面带微笑地看着他。

“哈哈,我本来就是忘忧谷五怪之一,只是你眼拙而已。”小二欢快地说道,“旁边的公输江是我大哥。”说完,他突然脸色变得严肃了起来,“之前被淮王杀死的屠松是我的五弟。至于我,排行老三,从前江湖人称‘李泥鳅’,只劫富不济贫,你应该听说过我。”

“久闻大名……我探察过你不会武功之后就放松了警惕,却没想到你连这都能伪装。”徐意山耐着性子跟他套近乎,“李大侠,敢问梓安现人在何处?”

“你说的是跟你一起逃跑的小子吧?”公输老头甩了甩头上白色的朝天辫,“他的心脏已经被老朽挖出来了,正在旁边的火堆上烤着呐!”

老头甩动朝天辫的时候,那辫子末端绑着的铃铛也跟着“叮铃铃”地响着,就像是从地狱深处传来的招魂铃的絮絮低语。徐意山听着这声音不自觉地打了个激灵,僵着脖子竟不敢往火堆那边看一眼。见他如此,李泥鳅(店小二)一把抓住他身上捆的粗麻绳,将他往草丛里拖行了十几步,拖到了围成一圈的黑衣面具男面前――他们正用各自手中的武器对着草丛中央的什么东西不断地戳刺着,明显是在泄愤!

徐意山的脸正对着那具充满着血腥味的、被戳得稀烂的尸体,这让他无法再闭上眼睛逃避。他睁开眼,依稀能辨别出梓安的面容,还有他胸口的那个血淋淋的大洞――他自己曾装模作样地对着那里刺过一剑,可如今那里已经完全空了。他想起不久前梓安将藤蔓拴在腰上,回过头来看他的那一眼,真是充满了对生的渴望……他知道梓安无比想活下来,想活着去见王爷。

他完全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向淮王交代,更不知道自己接下来如何能活下去。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李泥鳅说着将他拖回公输老头脚边,“大哥,你的手下肯定是被他们两个合力杀死的。你说咱们该让这小子怎么死?”

公输江用两指摸了摸自己的朝天辫,用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说道:“三弟,你去看看火堆上的心脏烤好没有。”

“嗯,差不多快熟了。大哥,你要现在吃吗?”

“哈哈,”老头阴阳怪气地笑了两声,“你把它拿过来,老朽要亲自喂这丑八怪吃下去!”

“公输前辈,请听我一言!”徐意山红着眼喊道,“你的手下不是我杀的,都是梓安一个人做的!他是淮王最信任的侍人……他用我家人的性命威胁我,我不敢不带着他逃跑……”徐意山从没有想过,自己为了能活下去,为了能够复仇,竟然能一下子编出这种谎言。

“老朽才不信一个手无缚鸡之人能独力杀死人,一定是你!”公输江转头对李泥鳅道:“你将那个心脏取下来,再把这个满口胡话的小子放到火上去烤!等到活活烤熟了,老朽再将他大卸八块,分给大家享用。”

徐意山被李泥鳅绑到了一根长木棍上,跟头烤乳猪似的吊在了熊熊燃烧的火堆上,就差没扒光了衣服刷层油了。只是因为他身上的绳索绑得太紧,李泥鳅又懒得解了绳子去脱他的衣服,他这才逃过了被扒衣的厄运。

不过噩梦才刚刚开始。

“张嘴!”公输老头将串着梓安心脏的木枝伸到他嘴边,剧烈的腥臭扑面而来――徐意山的心里和胃里都是一阵翻江倒海,差点就要吐这魔鬼般的老头一身。

老头一边将滚烫的心脏抵在他的脸上摩/擦,一边狞笑着说:“把你朋友的心整个吃下去吧!吃下去,老朽就考虑放你一条狗命。”

徐意山刚要开口说话,老头就趁机把心脏往他嘴里使劲塞,这令他恶心得快要发疯。本来这颗心脏就很烫了,他身下的火焰虽然没有直接烧着他,但是温度也高的惊人。徐意山此时此刻已经是满头大汗,虚弱不已。站在一边的李泥鳅本来一直在看戏,却猛然发现这丑八怪的脸颊边缘像要蜕皮似的翻起了一层透明的皮肤,连忙叫道:“等等――我说大哥,这小子好像是易容的啊!”

闻言,公输江停止了手上的动作,盯着徐意山说道;“的确不像是被火烤伤的。一定是孟惊鸿那小子干的好事!快告诉老朽,你究竟是什么人?”

徐意山努力维持着神智清明,“我是……”

李泥鳅没等他说完就打断了他,用袖子在他脸上使劲擦着,说:“大哥,我们先放他下来。这小子、这小子真的有些奇怪……”

等到他们看清了徐意山真实的容貌,两人惧是大惊,一时半会儿都没能说出话来。李泥鳅抖着手从怀里掏出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画纸,展开来对着徐意山的脸看了好几遍,才递给公输老头道:“大哥,他、他不就是宫里那个……让我们找的人?这世上能长成这样的,不、不会有第二个了吧?”

“就是他。”公输江紧紧捏着画纸,咬着牙说,“我们五兄弟这次出来不就是为了这件事……只要找到了这小子,再将他交给皇宫里的那个人,我们就能得到他承诺给我们的东西。”

李泥鳅有些痴迷地摸着徐意山的脸,说:“大哥,不如咱们两兄弟先尝尝这大美人儿的滋味吧?”

“不可,”公输江看着躺在地上的刚刚昏迷过去的人,“我们冒不起这个险。这小子不仅长成这样,还服用过复瑜散,应该就是……”

“我懂了。”李泥鳅十分遗憾地摇摇头,“咱们就老老实实地把他交给皇帝吧。大哥,你也别让你的手下看见他的脸了,免得徒生事端。不过他看起来和淮王也有联系,看来还真是个祸水,谁碰谁倒霉。”

“的确如此。三弟,反正我们也要先赶去擎天山庄去看淮王的好戏,那就让他跟那个狗王爷见上一面,看看将会发生什么趣事。”

122.第一百二十一章

夜深人静。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mianhuatang.la

秦昭忐忑不安地跪在乾阳宫泰怡殿的东暖阁内,等待着洛帝的驾临。

入宫三年多了,这还是他第一次被皇上翻牌子。他本以为自己永远都不会再离开福煦宫一步,可是一切都在今天改变了。今天傍晚的时候,洛帝亲自到了福煦宫,将所有小侍都叫到了星梵殿前的空地上,逐个依次打量他们。当男人走到他面前的时候,他知道自己也许是有机会的――只因很多人都说过,以他的好容貌,绝不该只是个小侍而已。虽然在他进宫受封的那天,高高在上的男人根本没拿正眼瞧过他一次。

“就你了。”洛帝微眯着眼,轻轻捏着他的下巴,“今晚到朕的乾阳宫来。”

听到这句话的秦昭欣喜若狂。但与此同时,他不得不承认,洛帝当时看他的眼神是很复杂的,就像是此时此刻――他颤抖着跪在御榻前面,而男人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中全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脱吧。”

秦昭听话地将身上穿的透明纱衣快速褪去,脸上带着讨好的媚笑。

“穿上,重来。”

秦昭不明所以地又将纱衣穿上,以为这是男人在召人侍寝时的特殊爱好,便尽力让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充满勾引的意味。

“一点都不像。”洛帝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腕,这令他不得不停止了夸张的举动。男人凝视着他的脸,语气逐渐放缓:“你穿它的时候应当是羞耻的,而你脱它的时候,应该……”

秦昭红着脸听着,心道皇上居然可以这么耐心地跟自己说话,而且看着自己的眼神也是如此柔和,就好像他们已经认识多年一般。

“算了,你学不会的。”男人放开了他的手,“虽然你长相同他有三分相似,但是其他地方完全不像。”洛帝有些嫌弃地看着他的下面,“你走吧,朕不想再见到你。”

秦昭鼓起勇气,跪在地上不肯走:“皇上,他、他是……”

“他是朕的顾妃侍啊。”男人有些恶劣地捏着他的脸颊,“你有没有见过他,在他还活着的时候?”

原来是顾妃侍,那个犯事暴毙后却还依旧保留着封号的顾妃侍。(wwW.mianhuatang.la 无弹窗广告)秦昭甚至还听人说过,尽管顾妃侍的家人都已畏罪自尽,贴身奴仆也成了残废,但是那人仍得了场风光大葬,甚至还进了皇陵――虽然以他的位分并没能直接目睹那场葬礼,但这不并妨碍他以此揣测圣意……

“回皇上,臣下与顾妃侍同出自丛华殿。在顾妃侍还是小侍的时候,臣下曾有幸与他一同蹴鞠,还曾同他攀谈过几次,相谈、相谈甚欢……”

“是吗?”洛帝瞬间对他重拾了几分兴致,摸着他的脸道:“既然你这么了解他,那你说说他平日里最喜欢什么?”

“顾妃侍的心喜之物臣下不甚了解……不过臣下敢肯定,顾妃侍最爱的人一定是陛下。这宫里的所有人心里无时无刻不都在想着您,顾妃侍生前亦是如此。”

壮着胆子说完这些话后,秦昭清楚地看见男人本应是想笑的,但是嘴角只往上提了一半便又垮了下去。他听见洛帝俯身在自己耳边问:“为什么你们都要骗朕?”

“臣、臣下不明白。”

洛帝的脸色忽然变了,单手掐住他脆弱的脖颈,咬着牙说:“朕派人查过了,洛水郡崎县根本就没有叫许三的人。你一而再再而三地骗朕,可是朕还是想……”

“皇上……求您放、放过我……”

“滚吧。”

秦昭哆哆嗦嗦地爬着往后退去,感觉到男人的目光一直停留在他的脸上。那一刻,他才弄懂自己的身份――他帮一个已经死去的人承担了皇帝的思念与愤怒,却一无所得。

“进来吧。”随着洛帝一声令下,皇宫的暗卫首领庞墨快步走进了东暖阁。

“还是没有消息?”

“回皇上,我们的人早就到了南方六郡,但都不敢大张旗鼓地进行排查,所以进展十分缓慢……”

“朕只是让你们不要走漏风声,结果就是如此令朕失望。”男人的脸上泛起了少许愠怒, “不过无妨,朕已经派人去联系了一些早已退隐江湖的能人异士,让他们帮忙寻人。你接下来就派人去跟踪这些人,只要他们有任何异动,立即回来禀报朕。”

“启禀皇上,江湖中人很少按规矩行事,恐怕会对顾妃侍不利。”暗卫首领庞墨忧心忡忡地说。

“不会。”男人自信道,“朕警告过他们,只要敢动那人一根手指,朕就会让他们死无全尸。再说了,朕承诺给他们的东西可比一个美人值钱多了,他们不会不识时务。”

庞墨心道,像顾妃侍那样的可不是一般的美人。只怕那些江湖草莽光是见了顾妃侍的画像都会心动,更何况是碰见真人呢?皇上这次实在是太心急了点。

“只要知道顾思书的人相信他已经死了,那就无需担心过多。朕之前让你去查过戚家,你说顾思书和戚家恐怕有一定联系,此事跟踪得如何?”

“回皇上,戚家这几年为了敛财确实动作颇多,属下曾经抓到过一个他们送进宫来的细作,不过那人只是个小小宫人,不能与顾妃侍相提并论。顾妃侍的真实身份还需要……”

“行了,你下去吧。”男人不耐烦地挥挥手,“朕真是百花银子养你们这群废物,无用至极。”

……

同一时间,沙河郡境内,擎天山庄大门外。

数十个黑衣面具男整整齐齐地跟在公输老头身后,每个人手上都拿着各式各样的武器,而有的人另一只手上还举着火把。而李泥鳅则捉着徐意山的手腕,让他和自己一同站在离面具男们不远处的大树底下。

不一会儿,山庄的大门从里面打开了,从木门后面走出来一个画着浓妆的粉衫男子,提着粉白的灯笼,扭着丰腴的屁/股,就这么摇摇晃晃地来到了公输老头的面前,脆生生地喊了一声:“大哥――”

公输老头极明显地抖了一下,说:“四弟啊,山庄里没发生什么事吧?”

“怎么会呢,淮王就在里面关着呢。在我和二哥眼皮子底下他什么也做不了,估计都已经想放弃了,呵呵。”

徐意山被这个男妖怪说话的声音激得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而他身边的李泥鳅则若无其事地挖了一下鼻孔,大声道:“四弟,你又没发现我在这里。”

“三哥!”刺耳的魔音再一次袭来,粉衣男冲到李泥鳅面前,绞着手指道:“几日不见,三哥又变威武英俊了许多。诶不对,你旁边的小妖精是谁?”他用兰花指指着徐意山,“别以为让他穿着跟其他人一样的衣服,戴着一样的面具,我就发现不了他是个小妖精了!三哥,你为什么要跟他在一起,为什么要抛弃我?”

“我呸!”李泥鳅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我旁边这个丑得跟大哥骑的那匹老马一样,还是给淮王暖床的玩意儿,我才不稀罕。”因为光看得见吃不着的关系,李泥鳅决定往死里诋毁美人儿,也算给自己找点安慰。

“真想不到淮王年纪轻轻地就瞎了……亏他还长得那么好看。”粉衣男无比惋惜地说。

“想知道淮王到底瞎没瞎其实很简单,我们不如和他玩个游戏。”李泥鳅的眼珠子骨碌碌地转着,“让他在一群人黑衣面具人里面找出我旁边这个人,若是找不出来,我们就当场把他的手筋和脚筋都废了,让他武功尽失。当然了,无论他找没找出来,我们最终都要把他变成废人,只是时间早晚而已。”

“好主意!”公输老头点头称赞道,“就让这小子混进我的手下中间,咱们先逗那狗王爷玩一玩。”

“呵呵,他肯定找不出来的。”粉衣男低头看着自己的指甲,“等到他被废了以后,我要他当我的男宠。你们一直让我不要碰他,让我耐心地等你们来,天知道弟弟我忍得多辛苦!”

默默听着他们三人的对话,徐意山也忍得相当辛苦。他没想到淮王居然真的落入了他们手中,也不知道是真是假。目前他唯一敢肯定的是,这些人暂时不会杀他,但很有可能会杀掉淮王。

随后,徐意山被安排站到了第三列黑衣人中,跟着前面的人依次进了擎天山庄。虽然这山庄修建在荒郊野岭,但依然修建得美轮美奂,内里风景秀丽,仆从众多。但是经他观察,这些仆人全都目光呆滞,行动僵硬,应该都是已经被下蛊的偶人。他曾经听说过,这些被人操控的偶人不但无心无情,且不知伤痛,是人间最好的兵器――毫无疑问,这山庄的主人一定是位用蛊大师。并且他们行走的一路上机关重重,无人提醒很容易就会中招,竟是比淮王府内隐含的玄机还要多上不少。

“到了。”

这是一间刑堂的门口。徐意山屏住呼吸,感到自己面具下的脸已被汗水打湿。他没想到自己竟会这么害怕见到那个男人,但又无法否认自己隐约的期待。

123.第一百二十二章

徐意山跟着粉衣男和黑衣人们走过一道既昏暗又狭长的走廊,便到了一间开阔的大厅。最新章节全文阅读mianhuatang.la大厅的正前方是一排四把太师椅,中间的一把椅子上已经坐了一个戴着银面具的青衣男子。不知为何,徐意山就觉得这个人一定不是那挨千刀的淮王,便没有再花心思多看他两眼。可是当他仔仔细细地观察四周时,却没有发现王爷的身影,只看见了摆放在角落里的摆满了刑具的铁架……

“二哥。”走在队伍最前面的粉衣男对着银面具乖乖地唤了一声,坐到了最右边的太师椅上。他竖起兰花指,对徐意山他们道:“你们去把手里的火把放进四周墙上空的铁环里,然后回中间整整齐齐地给我站好。那个谁,你就站左数第三列第二个。”

“这是要做什么?”银面具开口说话了,声音竟是比七旬老人还要沙哑上几分,还带着很浓重的澜水郡口音。粉衣男连忙答道:“我们待会儿要和淮王玩个游戏,二哥你在一边看着就好了。”

“嗯。”银面具将笼在袖子里的双手抽了出来,放到了椅子的扶手上。徐意山这才注意到这个人的手有多可怖――他从没见过如此青白的毫无血色的手指,就像是骷髅的手爪一般。

“我该怎么叫你?”粉衣男指着已经站在队列里的徐意山问。

“就叫他丑八怪吧!”这时候,李泥鳅和公输老头正好走进了刑堂的大厅,前者便自作主张地替徐意山回答了这个问题。待他们两个都坐下后,李泥鳅问银面具:“二哥啊,淮王被你们关在哪儿了?”

“我让人带他出来。”

“等等,”粉衣男站了起来,快步走到徐意山身边,用警告的语气说:“丑八怪,你从此刻起不准说一句话,更不准做小动作提示淮王,不然我立马杀了你,听到没?”

徐意山点点头,心道这个男妖怪会突然变得这么正经一定是因为害怕他的二哥――那个看起来十分诡异的银面具。他不禁有些好奇这银面具究竟是何方神圣。

“二弟,快把那个狗王爷带进来,老朽待会儿要亲自断了他的手筋脚筋。”公输老头催促道。

银面具颔首,举起双手拍了拍,刑堂的后门就被人打开了。(wwW.mianhuatang.la 无弹窗广告)一个灰衣奴仆率先从黑黢黢的通道里走了出来,与此同时,徐意山听到了铁链撞击在地上的声响,这令他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当淮王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时候,徐意山明显感受到了周围黑衣人呼吸的变化。可他根本无暇去管其他人,他只知道自己也被吸引了,就和在场的许多人一样。但对徐意山来说,这种吸引暂时是无关爱恨的,而其他人明显是该憎恨淮王的――只因淮王之前杀了许多他们的同伙。

无论心中到底如何看待这个人,此时在场的许多人都不得不承认:从黑暗里走出来的男人就跟神仙似的,完全看不出是个已经成了阶下囚的王爷。就算这人此时正穿着一身粗布衣裳,脚上还戴着脚铐,看起来还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似乎世间的一切在他眼中都挺无趣。他的瞳孔颜色比常人要淡一些,却比天上的星辰还要明亮,同时又让人觉得有些难以捉摸。毫无疑问,这是一个极俊美的男人,尽管拖着沉重的脚镣,却仿佛行走在云端,让人不由得想亲近又心生妒意――既是嫉妒他的容貌,又厌恶他不似伪装的从容,当然更想看他真正深陷泥潭后的惨状。

“王爷,快过来我这边。”粉衣男直勾勾地盯着燕安淮道。李泥鳅见他如此,颇为不屑地说:“不过就是长得好看点而已。你啊,肯定已经逼他服下了化功散,不然怎么敢叫他过来?我可听说你和二哥为了擒住他可花了不少功夫,大哥的手下也死了不少。”

经他一提醒,公输江马上就想起了自己惨死在酒肆外面的那些手下,还有他早先被杀害的五弟屠松,当即就想将这狗王爷的心脏掏出来泄愤。粉衣男花了好大功夫才拦住他,劝说道:“大哥稍安勿躁,让我们先跟他把游戏玩完再说。”

燕安淮一直站在离他们有一段距离的地方,颇为冷漠地看着他们四个。直到粉衣男朝他走了过来,他的脸上才有了极微妙的表情变化,对站在他身前的粉衣男低声说:“武羡,我之前跟你谈的条件,想必你已经考虑清楚了。”

粉衣男武羡虽然对王爷居然能记住自己的名字这件事感到十分惊喜,但还是在心里不断告诫自己,千万不能被他的外表和花言巧语所迷惑。他咬了咬牙道:“你之前跟我说那些都没用的,我不能帮你。我只想要你当我的男宠,这也是我保住你命的唯一方法。”

“你会后悔的。”

武羡见王爷说这话时居然勾起半边嘴角朝自己笑了一下,差一点就想暗中反水,但最终他还是坚定了原先的阵营,故意大声说道:“你听懂了吗?我再重复一遍,游戏规则就是你必须在这些黑衣面具人里面找出你的人,不然我就立马把他杀掉,然后再将你的手筋脚筋挑断。”

“他?”

“没错,你不是有个丑八怪属下吗,你把他找出来就行。”

听到这话,燕安淮心中稍安。他的脸上少见地出现了一丝放松的神情,倒显得有人情味了不少。但他随即又想起了什么,微皱着眉问:“我不只一个属下,另外一个在哪里?”

“你说的是长得白白净净的那小子吧?”公输老头得意地笑道:“哈哈,那小子因为杀了老朽的手下,已经被老朽挖出了心脏――然后喂你的丑八怪属下给吃下去啦!你可满意了?”

“此话当真?”

“那当然。”

站在人群中的徐意山清楚地看见淮王的脸色变了,他的心里也是同样“咯噔”一下,愈发不安了起来。他听见淮王说:“我可以跟你们玩这个游戏,只要你们发誓不再动我的人。”

“没问题,”李泥鳅喝了口仆人送上来的热茶,说:“现在游戏开始。我李泥鳅归隐前纵横江湖多年,还没见过有人能在数个戴着同样面具、穿着同样衣服的人里面找出个特别的来。我真不信你有这本事。”

燕安淮沉默片刻,在粗略地扫了一眼所有在场的黑衣人后才道:“我需要走近他们挨个察看。”

“不行。”公输老头果断道,“你只能站在我们旁边,当你走过去的时候,就是做出决定之时。”

徐意山心里更加紧张,很想做出细微的动作提醒他,却不知道该做什么好。他看见男人开始从头到脚地打量起前面那些跟他身形相仿的人,心中暗叹:这人记性是真的好,也许是有机会成功的。很快地,他发现淮王的目光停在了自己身上,便偷偷微屈了手指――可是那人就像没看见似的将目光移到了别处,而且再没看过他一眼。

“这下完了,他肯定没找出我。”徐意山在心里默默缅怀着淮王即将逝去的手筋和脚筋。他不禁想道:这人要是真残废了,估计还是会对皇位一往情深,毕竟那才是他心里最重要的东西。

又过了约摸半柱香时间,淮王终于迈开了步子朝徐意山他们走了过来。见他走得实在太过缓慢,李泥鳅挖着鼻孔说:“王爷,不要以为我没看出来你一直在拖时间。我只数到十,剩下的你自己看着办吧。”

“一,二,三……”

李泥鳅数到三的时候,淮王终于走向了第三列的黑衣人。可是当数到六的时候,男人已经同徐意山擦肩而过了。徐意山正要感叹淮王命真差时,就听见那人又折了回来,在他身边坚定道:“找到了。”

刚刚好数到十。

徐意山清楚地看见坐在最前方的三个人的脸上都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就连银面具都轻咳了一声以表惊讶。特别是粉衣男,完完全全瞪大了眼睛,还翘起了兰花指,尖着嗓子叫道:“三哥你骗我,丑八怪绝对不只是给淮王暖床的货色,一定是个很有手段的小妖精!”

李泥鳅无奈道:“四弟,我发誓他没你千分之一妖。”

“那他是不是长得比我好看,否则王爷怎么会惦记他惦记得这么清楚……”

听着他们的对话,徐意山真是哭笑不得。他感觉得到淮王正注视着自己,但他一点都不想和这个人对视,就算没人能看见他现在的表情。直到男人伸出左手,将手放到了他的面具上,他才感到了一丝恐慌――

身边这个人的心虽然是冷的,但是手却是暖的。徐意山隔着面具也能感受到那灼人的温度,就跟他此时看着自己的目光一样,隐藏着让他不愿轻易去面对的东西。

“好,这次算你赢。”公输老头话音刚落,淮王就十分干脆地将手拿开了,这令徐意山大大地松了口气――他可不想自己的真容暴露在这么多人面前,他甚至宁愿自己真的是李泥鳅口中的所说的“丑八怪”。

“如何,”燕安淮在心里计算着时辰,慢悠悠地说:“希望你们信守承诺,放过我旁边这个人。”

124.第一百二十三章

闻言,李泥鳅诡笑道:“我们当然可以不杀这个丑八怪。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mianhuatang.la不过淮王爷,我们四个可不能这么容易就放过你。”

“那接下来……”粉衣男武羡低声问道:“依照三哥你的意思,下一步该是将淮王扒光了绑到弟弟我的床上了吧?”

李泥鳅朝他翻了个白眼,“四弟,你这么心急做什么,我还没玩够呢!”

“你们两个都别说了,”公输老头撑着太师椅的扶手站了起来,“好戏已经看够了。老朽只想快些为枉死的五弟还有老朽的徒子徒孙们报仇……”

徐意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面目狰狞的老头一步一步地地朝他们走来,心想:淮王今日怕是要命丧于此了。此时,他的心情无疑是很复杂的,同时也是有些茫然的。直到感觉淮王的目光不再停留在他身上了,他才敢微微转过头去,入目的是这人完美的面无表情的侧脸。不知为何,男人那本该是琥珀色的双眸此时看起来竟是偏黯的,可是四周墙壁上的火光又仿佛倒映在他的瞳孔里,在一片幽暗之中熊熊燃烧着。

他听见淮王不紧不慢道:“你的五弟屠松是自杀的。”

“呵呵,”公输老头冷笑了两声,沉声道:“真想不到堂堂淮王殿下,临到头来竟也满嘴胡话,贪生怕死!”

“本王只是想告诉你真相。”

“无论如何,他都是死在淮王府里!他的死绝对和你脱不了干系,你无需狡辩。”

“你可有亲自察看过屠松的尸首?”燕安淮目光坦然地直视着站在他面前的、双手已经成爪的邪恶老头,“你一定没有看过,所以才会以为是本王杀了他。”

“什么意思?”

“当日本王恰好不在王府,只是听说屠松被厉害仇家寻上门索命,而后不堪仇人折磨自杀了。而本王回府后见他死状实在凄惨,便命人将其尸首包裹,埋于城外塗山之上。你若是不信,可立即派人前往塗山查看。”

“你为何不早说?”公输江举起了双爪,“临死之前才想起来编故事,当老朽是三岁小儿吗?”

“本王早就告诉过你的二弟和四弟此事,是他们不愿相信本王,执意将本王‘请’来此处。”燕安淮见老头目中终于有了一丝犹疑,乘胜追击道:“到底是谁告诉你,是本王杀了你的五弟?”

公输老头的利爪停在了半空中,回过头看了看端坐在中间椅子上的银面具,犹豫道:“二弟啊,你……”

银面具用白骨般的手指敲击着扶手,哑声道:“大哥,淮王此人绝不可信。最新章节全文阅读mianhuatang.la你也知道,皇宫里的那人被我下过生死蛊,他断然不敢骗我。而且他的眼线已经在淮王府待了多年,据说是亲眼所见五弟被淮王所杀……”

“本王大概知道你说的是谁了。”淮王的嘴角溢出一丝冷笑,“房诚既身在千里之外的皇宫,那么单就凭他安排在王府里的区区一个细作,如何能对本王的淮王府了如指掌?就算他不敢欺骗你,也难保他那所谓的细作信口雌黄,诬陷本王。”

燕安淮嘴上虽这么说着,心里却十分清楚——房诚安排在自己府上那个细作其实颇有些能耐。他和孟惊鸿成亲当日,便是那细作在自己的替身身上下了蛊,然后指使那替身哄骗孟惊鸿喝下了毒酒,这才导致了后面一系列的恩怨事故。而这次,又是那细作向房诚通风报信,后者才告知了银面具是自己杀了屠松,使得想要匆忙赶去都城的他们一行人不慎被擒。

其实,他这次带人去都城就是要去找房诚算账,逼他交出孟惊鸿身上所中之毒的解药。而房诚手下的那个细作,燕安淮也差不多猜到是谁了,该是时候动手了。他本来不打算这么快就同房诚鱼死网破,毕竟他们一直以来都是互惠互利的关系,但房诚近来的举动实在太过反常而且阴险……

徐意山听到他们对话中提起房诚,一时间竟很难将这个名字和他记忆中的那个房大哥联系起来。虽然说他早就知道了房诚会巫蛊之术,且绝不可能是简单之辈,但他还是没想到那个人居然会命人去害淮王和孟惊鸿——他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王爷,”银面具的食指敲击扶手的动作变快了些,“既然你一口咬定是遭人污蔑,那你又如何能在此证明自己的清白?”

“我说过了,只要你们肯派人前去塗山带回屠松的尸首,本王便能洗清一切嫌疑。”

“哼,从此处到淮水郡快马加鞭都至少需要十日,老朽可没那个耐心等下去。”公输老头看着自己的掌心,狞笑道:“老朽这辈子杀过成百上千人,倒还没尝过皇亲国戚的心脏是什么滋味。既然你有可能是元凶,那老朽杀你也没什么错。”

武羡见公输江真的起了杀心,连忙站起来叫道:“大哥,咱们就先留他一条命吧!不如先让他受点折磨,给弟弟我玩够了以后再说呀!”

“对,不能让他死得这么容易。”李泥鳅也劝说道,“应该让平日里高高在上的王爷尝尽人间的苦头,这样比较有趣。大哥你之前不是想亲手断了他的手筋和脚筋吗,现在可以动手了。”

“你们四个言而无信。”一直沉默看戏的徐意山忍不住开口道,“之前说好,只要淮王猜出了哪个黑衣人是我,你们就不会动他。”虽然心知自己此时应该闭嘴,但要是淮王真的成了废人,对他是一点好处都没有。就算他很想报复淮王,那也得让他亲自动手吧!

听他这么说,男人转过头看着他,嘴角微微上扬,“这些人说的鬼话,你居然会信。”

徐意山见他都死到临头了竟还能笑得出来,低声恨恨道:“你不也是鬼话连篇?王爷果然能说会道,在下今日终于见识到了。”

“跟他们耗时间而已。”淮王在对他低声耳语的同时,竟还朝他眨了下眼睛。徐意山被他在众人面前如此大胆的行为惊到了,脑海中不断回放着一双琥珀色的充满笑意的眸子,如同盛满被揉碎的星辰一般清澈明亮,光华流转。

“你们两个什么意思?”武羡气得从前面扭着屁股走到了他们旁边,“大哥,你刚才离他们俩近,你听见他们在嘀嘀咕咕些什么没?”

公输江冷笑道:“老朽只知道他们两个在找死。”

“原来如此。”武羡点点头,走到徐意山面前说:“丑八怪,你方才居然还敢帮淮王说话!你可记得我警告过你,你要是敢出声我就杀了你?”说着他抬起了右手,并指为掌,作势要一掌往徐意山脖颈处劈下,“快说,你是不是心疼王爷了?你跟他到底是什么关系?”

燕安淮在他还没完全抬起手的时候,就微微侧身挡在了徐意山身前。而徐意山抬起胳膊想推他硬是没推动,有些愠怒道:“我错了,淮王就是该死。我和他不是一路人,不信你们把刀给我,让我来挑断他的手脚筋。”

武羡挑了挑眉,尖声尖气地对着淮王说:“哟,看来有人很不想领你的情啊!公输大哥,我看不如就让丑八怪动手吧,这样好像比较有意思。我也想看看王爷会不会因此而难过。”

公输老头摸着自己的朝天辫思索了片刻,便从怀里取出匕首交到了徐意山手上。徐意山定睛一看,这不就是他之前用来防身的被搜走的那把短匕么。他握着短匕,抬眼看了一眼淮王,发现男人正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看来他是真的想伤你呀!”武羡在一边添油加醋地讽刺道,“你说你是不是瞎了眼,为什么刚才要保护他?”

“唉,”淮王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我好后悔。”

“你后悔什么?”徐意山觉得他此时的行为特别像十五,不由得心软了些,握着匕首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

“没什么,只是觉得有些无趣。”燕安淮朝徐意山扯了扯嘴角,认真问道:“你真这么恨我?”

徐意山不敢看他此时的眼睛,随意答道:“其实我比一般人都要恨你。”

“好吧,”淮王有些无奈道,“那你要先断我的手筋还是脚筋?”

徐意山举起短匕,将冰冷的刀刃贴在他的脸上,沉声道:“我想了想,还是干脆先将你的脸划烂,让你再不能拿它去欺骗无辜的人。”

燕安淮丝毫没有要躲开的意思,只是目光淡然地看着他脸上诡异的油彩面具,垂眸轻笑道:“但愿能如你所愿。”

瞬息之间,徐意山就感到四周黑衣人的呼吸加快了些,心道这人真是死性不改,而且不知死活。不知怎地,这让他心里更加来气,倒是真想给他点颜色看看。

“哈哈,有趣,有趣!”李泥鳅拍手称赞道:“好久没见过这么精彩的自相残杀的戏码了。你说呢,二哥?”

银面具用嘶哑的嗓音回答道:“不错,关键还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属下愿打,王爷愿挨,真是世间奇闻。”

“你敢动他的脸?”武羡一把捉住徐意山的手腕,“丑八怪,想不到你胆子真不小。我还没见过你这么狼心狗肺的东西呢!”

徐意山将脖子微偏过来一点,看着他冷笑道:“我这是为民除害。更何况,我是奉你们之命去伤他,你该不会是心疼了吧?”

“你……”武羡被他反噎得哑口无言,手上的力道不自觉地减轻了些。徐意山便趁机将短匕的刀刃往下压去……

“住手!”

熟悉的声音伴随着有些慌乱的脚步声从刑堂的门口传来。当徐意山看清来人是谁的时候,竟是彻底呆住了!

125.第一百二十四章

演播室的灯光逐渐亮起,在台下观众热情的掌声中吉米(Jimmy Lambert)身着挺拔的银灰色的西装,大步走上舞台。最新章节全文阅读mianhuatang.la年近半百的他帅气依旧,是GBS电视台最有名气和资历的真人秀主持人之一,这档电视台花重磅打造的全新真人秀节目由他来主持是最合适不过了。

“嗨,观众朋友们,看见吉米叔的这张老脸有没有十分想念呢?没有想也没关系,毕竟节目的重点在于参赛的十一位俊男美女。想必你们已经从各种媒体渠道了解了节目的基本规则和选手资料,那么就让我们将这十一位选手请上舞台!”

又是一阵热烈的掌声,十一位选手依次走上舞台中央,站到节目组准备好的阶梯型台子上。

吉米:“嗨,帅哥美女们。”

众选手:“哈喽,(老)吉米。”

吉米:“看看这是谁,一名来自西部的帅气牛仔!西蒙,站上这个舞台的感觉如何?”

西蒙:“噢吉米,这太疯狂了。我们全家人都是你的粉丝。作为一名牛仔,能来到洛杉矶参加这样一档节目简直跟做梦一样!GBS台的真人秀是最棒的!”

吉米:“谢谢你西蒙。那么琼,你参加这个节目的动力是什么?”

站在第二排的高个子美女撩了撩长发,“当然是一百万美元的奖金了,吉米,我可是志在必得。”

吉米笑道:“没错,奖金的确是强大的参赛动力,也希望你成功。众所周知,这次的参赛选手不仅来自世界各地,而且都是已经出柜的同志。马修,对于你来说,出柜是一件困难的事情吗?”

马修:“虽然中国的大环境不比美国宽松,但是我很高兴我有很开明的家人,他们非常支持我做真正的自己,他们同样也很支持我参加这个节目。”

吉米:“你的父母很了不起,你的勇气和坦然也值得敬佩。短采访暂时就进行到这里。各位选手们,你们准备好进入一个完全封闭的,24小时受摄像头监控的陌生环境了吗?进去之后,你们将不能再和外界联系,也对外面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直到淘汰!而最后走出房子的人将是赢得100万美金的英雄!”

众选手:“准备好了!”“等不及了,吉米大叔!”

吉米从西装口袋中取出一个黑色的遥控器,对着舞台右侧的某处按了一下,原来紧密贴合的墙壁竟然缓缓开启,露出了里面的玄关!

“天呐,他们要被关进去的房子竟然就在演播室的后面,这是怎么做到的?”不少观众的脸上都充满了惊奇的神色。三↑四↑中↑文↑网www.mianhuatang.la

老吉米用一脸高深莫测的表情将选手都送进了房间里,并且合上了大门,才转过身解释道:“后面那间两层楼复式结构的房间是节目组花了半年才布置好的,它的前身是二号演播大厅,大家以后可以通过无处不在的摄像头全方位了解它的构造。现在,趁他们都进去了,让我和观众朋友们分享一个秘密吧!”

“虽然节目组在接受报名的时候宣称参赛选手只能是同志,但是其实我们暗中安排了五个直人加入节目,他们必须伪装成同志,并且不能告诉任何人这个秘密。也就是说,现在这个秘密只有这五个人和房子外面的人知道。如果最后获胜的是直人,那么他(她)将获得翻倍的奖金奖励,也就是两百万美元!”

“噢可怜的同志们,他们一定会被骗得很惨。节目组为什么要这么做?”有观众举手问道。

吉米大叔收起了玩笑的神色,略带严肃地说:“这是为了加深同志和直人相互之间的了解。虽然联邦在同性婚姻合法化的问题上已经取得了长足的进步,但是仍有不少直人是不理解同志的。法律是一个方面,而人的意识却是另一个方面。我们希望通过这个节目加深不同群体之间的了解,消除隔阂。”

就在众人陷入思考的时候,吉米忽然挑眉笑道:“当然,这样也是为了节目更加好看嘛!就连我这个离过两次婚的老直男都爱看这种戏码。”

台下有人起哄道:“GBS台最大的深柜老吉米,出柜吧!”

“说不定我六十岁的时候真的会喜欢上男人,到时候一定让大家知道!”老吉米笑道,“好了别闹了,让我们将目光重新放到选手们身上。”说着,吉米按了一下手中的遥控器,演播室的大屏幕上立刻出现了此时房间里的景象……

十一位选手们正在一楼的客厅里围坐成一圈,进行着自我介绍。

“大家好,我叫安,我来自日本,是一名旅行作家。”女孩儿用地道的美音落落大方地介绍着自己。

“她长得还蛮可爱的,应该会很好相处,但是日本人这一点上要减分了。”马修心道。

“嗨,我是科尔皮,挪威人。我主要是在政府部门做一些文案工作。”

来自日本的姑娘安:哇,旁边这个金发碧眼的御姐好漂亮。科尔皮,真的好像动画里的冰雪公主。

西蒙:以牛仔的眼光,这是个大美女。

“大家好,我是马修,中国人。目前是在美国读研的学生。”

“你好,我叫尼古拉斯,是美籍华裔。请问你的家乡具体是在哪里?”

马修一进门就注意到了这个亲切的亚洲面孔,更别说这人还是个看起来蛮阳光的帅哥。他于是介绍了自己的家乡,没想到尼古拉斯的故乡和自己家还挺近的,一下子就有了亲近的感觉。

“我现在是密苏里州堪萨斯城的一名建筑师。”尼古拉斯接着说道。

冰雪公主科尔皮:马修看起来就是中国学生的样子,他的黑框眼镜真碍事。相比之下尼古拉斯比他帅多了,很像混血儿。

“大家好,我叫埃里森,目前……失业。”埃里森说着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华裔男尼古拉斯:他的外表这么有魅力,为什么会不自信?这样的性格应该很早就会被淘汰。

中国书呆子马修:埃里森看起来很害羞。

“大家好,我是艾米,来自澳大利亚,曾经是潜水教练。现在我的伴侣负责赚钱,我在家照顾三个孩子。”

害羞的埃里森:她的金棕色卷发很漂亮,笑容很亲切,看起来是个好妈妈,也许是不错的联盟对象。

接下来要发言的这位无疑吸引着全部人的目光,就像一块人形磁场。可是一听他开口,所有人都被惊呆了:

“嗨,姐妹们,我叫罗曼,来自巴黎。我是一名模特哦,我最喜欢猛男。”说着还朝众人眨了眨眼睛。

妈妈艾米:这么高大帅气的男模居然这么娘,我真想帮他把撅着的翘臀收回原位。

牛仔西蒙:绿眼睛的妖精。

“大家好,我是今年已经五十二岁的老蒂姆。我来自加拿大,退休前是一名大学教授。”

娘炮男模罗曼:好帅的大叔。

“嗨,我是米兰达,来自英国。我现在是一名大学生,平时喜欢跳芭蕾舞。”

华裔男尼古拉斯:身材很好的巧克力甜心。

日本的安:看起来很不错的黑姑娘,只是她的口音真是太奇怪了。这里只有她一个黑人,也许她会被排挤。

“我是琼,来自纽约,服装设计师。”

害羞的埃里森:纽约妞,不好评价。

黑甜心米兰达:她说话真酷,我喜欢她的黑眼线还有舌钉。她的一半棕色一半金色的头发也很特别。

“没想到最后压轴的是我。嗨朋友们,我是西蒙,来自德克萨斯的地道牛仔,欢迎你们以后来德克萨斯找我玩。”

纽约妞琼:胸肌闪瞎老娘狗眼。

老蒂姆:这个牛仔男孩说话声音太大了,不过身材是极好的。

房间外的主持吉米见他们都自我介绍完毕了,又按了一下手中的遥控器,这时候房间里客厅的电视突然打开了,并且出现了此时吉米的影像。

“嗨,选手们,看起来你们都已经对彼此有了初步的印象。接来下需要你们立刻投票选出第一位房主,并且该房主也要立即指定本周的两位淘汰候选人。”

罗曼对着直播电视哀嚎道:“吉米你真是太残忍了,这么快人家的心脏都要受不了了啦!”

“下面请选手们一次进入一楼的密室进行秘密投票,投票结果只会说明谁是房主,而不会指出是谁投了谁。”

这时候“黑甜心”米兰达突然问道:“有自愿当房主的吗?”

几乎所有人心里都清楚,当房主的好处就是确保自己本周不会淘汰,而且大权在握利于结盟,但是这同样也会得罪人。因为同一个人不能连续两周担任房主,所以很有可能本周没被淘汰的待定选手会在下周或者之后反咬房主一口,所以当房主也是有利有弊的。

“我愿意!”牛仔西蒙大喊着举起了双手。

126.第一百二十五章

徐意山强迫自己将所有精力都放在提防四面可能到来的暗器上面,而不是去看为自己受伤的淮王。mianhuatang.la [三↑四↑中↑文↑网]他朝最前面的三人冷冷道:“先让武羡离我们至少十步远,不然我就立马自尽。我本来就不想活了,只是之前一直找不到时机而已。”

公输老头拧着白眉朝武羡点点头,后者只好满脸不忿地往后退了几步。只是武羡边退还边看着王爷,担心的就是这人被自己刚才的一掌给拍成重伤不治,那就太可惜了。毕竟,服用过化功散的淮王此时并没有内力护体,按理必定会受严重内伤。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那人见自己在盯着他看,居然还嘴角带血地朝自己坏笑了一下,这令他极不合时宜地看呆在了原地。

见他如此,李泥鳅颇为无奈地问:“四弟,你不会真的背叛我们了吧?”

“当然没有!”武羡回过神来,有些激动道:“这都是这丑八怪使的离间计!你看我方才打淮王的那一掌,怎么可能是伪装的?我同淮王绝无任何关系。”

“老朽看你是被色相所迷,已经分不清东南西北了!”公输江对自己这个四弟已经是彻底失望了。本来他还打算让靠近淮王的武羡将王爷制住,现在他只希望自己这四弟不要再参与进来就好。

徐意山见他们竟然真有起内讧的趋势,心中暗喜,说:“我知道你们想带我回皇宫,但你们必须放了淮王他们。否则就算我这次自尽未成,之后也会不断找机会……”

“真闹心。”李泥鳅不耐烦地打断他,“你们一个二个是不是都疯了?淮王都已经跟孟惊鸿那小子成亲了,跟你们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你们现在帮他有个屁用?”

“你懂什么?别跟我废话。”徐意山心道自己都是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帮淮王这次,这群人还在这里跟他磨磨唧唧,真是头疼。

李泥鳅没想到这大美人居然性子这么烈,心道真是人不可貌相。他瞪圆了眼睛,指着徐意山道:“丑八怪,你别以为我们不敢杀你。我劝你赶紧把刀放下,不然别怪我们对你动手了!”

“少废话,”徐意山冷冷地说,“不用你动手,我自己就能抹脖子。一句话,就问你们放不放人?”

燕安淮本来是很担心徐意山的安危的,可是听见他们的对话心里又有点高兴。[www.mianhuatang.la 超多好看小说]但这种情况他又不能真的笑出来,只好生生将自己憋出内伤,控制不住地咳出了口血。其实武羡打他那一掌最后是收了力的,他也没有因此而毒发,反倒是他自己心绪不定惹了祸。而一直冷眼旁观的银面具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语声中隐含着怒气:“王爷真是好兴致。”

“咳咳,”燕安淮一边屈起食指将唇边的血迹擦去,一边对徐意山严肃道:“你不用管我,让他们放你离开就好。我们本就不是一路人,你自己走吧。”虽然他知道在救兵来之前他们很可能谁都走不了,但他也不愿这人因为自己陷入这种境地。按道理说,是该由他去救徐意山的,可是谁让他现在暂时使不出武功,而他手下的人又还没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徐意山犯险。因此就算听起来十分不识好歹,他也必须说这种话,好让徐意山先于自己脱离危险。

徐意山背对着他低声道:“我好心救你,你别惹事。”

“你最好把刀拿远点……我看他们不会伤你性命。”

“别吵。”徐意山不想再跟他多说,用空着的手抓住他的胳膊,想要带他往门口退去。谁知他们还没迈出一步,周围的黑衣人就全动了,明显是想要上前来拦他们。徐意山将握着短匕的手在刀刃上顺势一划,殷红的鲜血立马飞溅而出,让在场的许多人都吃了一惊!

“你们再往前一步试试。我本就是亡命之徒,贱命一条,不怕跟你们赌命。”徐意山咬着牙关狠狠道。

“你给我住手。”淮王棕色的眸子里光芒闪烁,同时右手指尖明显开始泛起乌青,唇边也重新溢出血线,倒是把一直看着他的武羡吓得脸色刷白――这是剧毒毒发的征兆!

“你也别动,”徐意山死死地抓着他的左手手腕,“更不准伸手拦我,跟我走。”

跟我走。

徐意山刚说完这三个字自己都有些惘然,曾经和十五共同的记忆挣扎着想浮上他的脑海,却被他硬生生压了下去。此时此刻,他无比清楚曾经的十五早就已经死了,那他又为什么要救眼前的淮王?

“你们先站住,”公输老头阴笑道,“小子,你难道没发现王爷有些不对劲吗?”

徐意山神色淡漠地听着,任由从自己握刀的掌心流出的血不断往下滴落,将他的脖子和衣襟都染上血迹。他冷笑道:“淮王从来都没有对劲过,不需要你提醒我。”

闻言,燕安淮抿了抿唇,抬起自己已经全部变成乌黑的右手,朝众人道:“不瞒你们说,本王身患会传染人的恶疾,只要被本王这只手碰到的人都会变成像本王一样的怪物,所以你们最好不要靠近我们两个。”

徐意山默默在心里朝他翻了个白眼――他这是当在场的人都是傻子吗?

“好啊,那你们两个就跑吧,快快双宿双栖。反正王爷已经毒发了,脚上还有脚镣呢,跑不远的。”武羡阴阳怪气道。

“说得也是。我看就算放你俩离开,你们最后还会回来求我们救你们一命的。一个受伤,一个毒发,真是对苦命鸳鸯,啧啧。”李泥鳅感叹道,“我都不忍心对你们动手了。”

“呵呵,”公输江用两指摩挲着自己的朝天辫,狞笑道:“那就让你们跑半柱香时间,看你们能跑多远。只要你们能跑出这座擎天山庄,老朽就饶淮王一条狗命。”

听老头说完,淮王朝徐意山点点头,立即拉着他往刑堂大门走去。徐意山忍不住看了一眼这人可怕的右手,心道淮王常自嘲命不久矣应该不是骗人的,很可能是此人对自己说过的唯一一句真话。

他们刚一跨出门槛,燕安淮脸上的表情就变得凝重了不少。他一边拖着脚镣尽力快走,一边对身边徐意山说:“无论如何,你今天必须活下去。”

“什么意思?”

“我的人肯定会来,但我恐怕撑不了那么久。”他转过头深深地看了徐意山一眼,低声问:“你是否记得在淮水郡的时候我曾经带你去过一艘画舫?”

“你什么意思?”徐意山又问了一遍,心中已经有了不好的猜测。他没想到骄傲如淮王也有用这种语气跟自己说话的一天,连忙说:“你不过是毒发了,又不会死。跟我说这些做什么?”

“你先放开我。”燕安淮感到徐意山将自己的左手臂抓得死紧,只能摇头道:“放心,我不会跑。”

徐意山犹豫着放开了他,只见男人从怀里扯出一块葛布递给他,说:“你先包扎一下。先跟你说清楚,这次跟以前不一样,完全没有内力的我没有办法抵挡住毒性,所以……”

“我将内力输给你不就得了?”徐意山用满是鲜血的手指拽着葛布,感到上面炽热的温度在随着时间一点点流失,就像是一条鲜活的生命正在流逝。

“没时间了。看见前面那些中蛊的仆人没?他们要拦住我们简直是轻而易举。刑堂里面那些人只是在同我们玩猫抓耗子的游戏而已。”

“那怎么办?”徐意山感到自己从未这么着急过,“难道我之前做的都是无用功?我的血都白流了吗?”

“他们来了。”正说着,淮王目光一凛,将徐意山撞到一旁,用受伤的肩膀帮他挡住了来自一名山庄奴仆的致命的一击。徐意山有些慌乱地捡起方才掉落在地上的短匕,想要一刀刺死扑在淮王身上的仆从――可那个仆从却对他连续不断的戳刺毫无反应,只是用双手死死地掐着淮王的脖子,脸色惨白如同从地狱前来的无常恶鬼。而且,自从这一个仆从开始行动了之后,站在前后回廊的灰衣奴仆都开始前仆后继地朝他们扑了过来……

“十五!”徐意山感到自己的眼前血红一片,很快就什么都看不清了,双手也只是在胡乱挥动着,手心的伤口疼得厉害。他依稀看见淮王的身影很快就淹没在了那群索命的灰衣奴里,耳边只听见男人朝他断断续续地说道:“他们……要杀的是我。你快走……”

徐意山正要尝试再上前去救人的时候,忽然从山庄外面传来了剧烈的异动!几只乌鸦从山庄外的古树枝头飞了下来,如同囚犯那般声嘶力竭地惨叫着,惊慌失措地扑楞着翅膀。与此同时,本是漆黑一片的夜空渐渐出现了一丝亮光,似是远在天边又似近在眼前――黎明即将到来。

“是不是你的人来了?”徐意山红着眼睛问,可是没有人回答他了。他远远地看见公输老头带着人从刑堂里冲了出来,并且所有黑衣面具人都四散着朝山庄各处而去,连李泥鳅都运起轻功翻墙出去了,看起来十分焦急。只有银面具和武羡朝他走了过来,后者的脸色亦是非常难看。

“淮王死了?”银面具将徐意山从地上拽了起来,“好像是没有多少人息了。呵呵,山庄外面好像来了不少人。丑八怪,现在只有你能当我们的挡箭牌了。”

“时至今日,谁都活不成。”武羡冷笑道。

127.第一百二十六章

武羡铁青着脸走向“死人堆”,将淮王身上的奴仆一个个地扒了下来,终于找到了躺在地上的男人。[www.mianhuatang.la 超多好看小说]他看见淮王除了颈部有明显的血痕之外,身上各处也有深浅不一的抓痕或是血印,唯有脸上的皮肤还算干净完整,但也染上了几滴不知是谁的鲜血。

伸手将王爷脸颊边的血渍抹去,武羡深深地叹了口气。他用指尖轻触着淮王的脸道:“可惜了这么一副世间少有的好相貌。若是乖乖答应当我的男宠,倒也不会死得这么惨,成为史上死得最窝囊的王爷。”

他狭长的眸子一眯,“二哥,你又为何非要他死?”

“这都是大哥的意思。”银面具用单手钳住徐意山的双手手腕,想用另一只手摘下他脸上满是血污的面具。就在这时,一直毫无反应的人忽然剧烈挣扎了起来,这让银面具不得不扬手狠狠给了他一巴掌。虽然脸上戴着硬邦邦的面具,徐意山还是被他这一掌震得脸都麻了,本就不太清醒的脑袋也愈发混沌起来。

见这小子似是被自己打蒙了,银面具便趁机将他的面具取了下来。令他没想到的是,肮脏的面具下面竟藏了一张这样的脸——他没办法形容,反正此时的心情就跟挖掘出了价值连城的宝藏那样惊喜。然而,有时候太过美丽的事物会反而会让人感到危险,于是银面具单手勒住了他的脖子,用自己脸上冰冷的面具贴近他的耳畔,声音嘶哑而暧昧:“今日若能保住性命,我唐明定要将你做成人偶关在擎天山庄里,永生永世服侍我。”

听见一向冷静自持的二哥居然这么说,武羡便转过头来看“丑八怪”。他痴痴地看了一会儿,感叹道:“怪不得王爷会对你情根深种,拼了命也要保护你……你们既然如此般配,不如就共赴黄泉好了!”

“四弟,你别冲动。”唐明用脸上的银面具在怀中人光滑的颈侧来回摩/擦着,同时企图将骷髅般的手爪伸进这人的衣襟,“你先去后院把孟惊鸿那小子带过来,我就在这里等大哥他们的消息。要是山庄真的被淮王手下的人攻陷了,我们兄弟俩再做进一步的打算。”

“我看你是趁我离开的时候玩弄这个贱人吧?二哥,现在情况如此紧迫,我劝你最好一心一意心去操纵你的奴仆,不要为了他分心。[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棉_._.花_._.糖_._.小_._.說_._.網<<<$www.mianhuatang.la]”

“擎天山庄内机关重重,他们就算进来了也是死。”

感到自己的衣襟正在被人拨开,徐意山打了个激灵,一下子就恢复了神智清明。然而他此时双手被缚,武功又远不敌这身后紧紧搂着他的男人,只能抬腿去踢此人的要害,同时咬着牙道:“你不想死就别碰我,我有脏病!”

“就算你有脏病,那也是淮王生前心心念念的姘头,能尝一次你的滋味也不错。”银面具终于完全将手伸进了他的里衣,用尖利的指甲掐着他胸前的一点道:“你再乱动,我就掰断你的双手手腕,让你终生残疾。”

听了银面具的话后,徐意山非但没有安静下来,反而张嘴用牙齿去咬他那没有丝毫血色的手背。唐明机敏地偏手躲过他的牙齿后,立马将手抽了出来,抬手又给了他一巴掌,十分愉悦地看见这人被自己打得脸颊泛红,嘴角冒血。紧接着,他冷冷道:“小脏货,你既然长成这副模样,想必已经被很多人玩过了。既然这么脏,为何还要去勾引已经有夫侍的王爷?我早就想狠狠教训你一番,让你去了九泉之下都无颜再面对淮王。”

徐意山刚刚想要踢他和咬他都没能成功,反倒是被他点了定身穴位和哑穴,还被打了一耳光——这气得他浑身直冒冷汗,耳朵里也是不断“嗡嗡”作响。他没想到之前话最少的银面具竟是这种人,比公输江和李泥鳅都还要灭绝人性。此时的他完全不敢去看一眼旁边地上的淮王的尸首,更不敢想象自己要是在这人的尸体面前被人……

“二哥,大事不妙了,孟惊鸿不见了!”武羡带着两个奴仆急匆匆地赶了回来,“淮王的人肯定已经偷偷潜入山庄了,我们得去帮大哥和三哥他们。”

“怎么会这样?”银面具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用臂弯死死卡住徐意山的脖颈,镇定道:“四弟你别着急。我明明派了几个手下去看着孟惊鸿,他们又没有向我报告说那小子已经跑了,会不会是你弄错了?”

“不可能。你忘了惊鸿小子的本事吗?他之前跟我们示弱一定只是缓兵之计,我们都上他的当了……”

“哼,”银面具冷哼道,“那他也跑不出擎天山庄。不如这样,你带着我的一半手下去帮大哥他们,剩下的我让他们去把孟惊鸿找回来。”

“敌人已经来了。”武羡长目一敛,从怀中掏出几枚暗器朝侧前方扔去。他的这几枚银镖便同从墙外飞进来的钢珠撞击在了一起,掉落在地时迸发出了阵阵烟雾。武羡连忙掩住口鼻,从仆人手中接过双剑,运起轻功朝钢珠来的方向追去。

见状,唐明拾起掉落在地上的短匕,抱着徐意山快速飞到后花园的假山下面,说:“此处是山庄阵法的中心地带,我要用你的血启动‘五阳阵’,让他们全部有来无回。”说着,他便往假山底部一块突出的岩石上输入内力,令假山中间隐藏的一道石门徐徐开启。银面具带着他钻进石门后的洞窟,将他放到了雕刻着阵法图案的石砖地面上。

“你就在这里好好待着,等退敌后我再来找你。”

银面具用短匕在徐意山受伤的右手心又深深划了一刀,让他伤口的流血速度再次变快,也让他疼得眼前发黑。徐意山的血流到阵法的沟槽里面后,便越流越快,十分讯速地填满了地上的整个阵法图案,并且还往石门外延伸而去。银面具往他嘴里硬塞了一粒朱红色的丹药后就离开了,只留下他一个躺在如冰床般的地上,静静等待着死亡的来临。

洞窟里一丝亮光都没有,可是外面明明已经天亮了。徐意山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不会再有机会看到阳光了,就像他今生再也无法见到十五那样。他感到自己浑身上下都越来越冷,就算远方喊打喊杀的声音越来越清晰都无法再唤醒他心里的那团火——他的心和血都已经凉了。

“快醒醒……”

不知过了多久,徐意山在黑暗中被人摇醒,又被那人不由分说地背出了石洞。他强撑着眼皮去看救他的人——是一个模样周正的中年壮汉,而且徐意山肯定他们至少曾有过一面之缘。

“徐公子,在下是殿下身边的人,姓容名鹏。我已经帮你解了定身穴和哑穴,你能开口说话么?”

徐意山根本没任何力气回应他,眼皮子也直往下耷拉。他听见背着他的容鹏对其他人道:“擎天山庄的妖人基本上都死完了,只剩下三个头领模样的跑了。那个银面具没骗我们,假山里面的确藏了自己人。”

四周说话的声音此起彼伏,徐意山完全听不清除了容鹏之外的人在说什么。只是听见容鹏一直在说:“这次我们失去了太多弟兄。那个长得很阴柔的使双剑的杀了我们不少人,一会儿将他的尸首……”

浓重的血腥味包裹着所有人,连耀眼的阳光都无法驱散山庄内血流成河的阴霾。徐意山感到容鹏在驮着他离开,心里不由得有些着急。他担心的是这些人会忘记将淮王的尸首带走——虽然他清楚自己的顾虑一定是多余的,但他就是觉得少了些什么。他心里就像是被谁挖空了一块,感觉有什么东西他永远都带不走,也不会再拥有。

容鹏带着他坐到马上,一边掐他的人中一边说:“徐公子,你千万不能睡过去。听银面具说他已经喂你吃了保命的药,你再撑一会儿就能见到殿下了。”

什么?

徐意山感到自己瞬间就清醒了许多,连忙睁开眼想寻找淮王的身影,却只看见了周围骑着马赶路的黑衣人。这群人连骑马的时候都排得整整齐齐,而且全都目光坚定,看起来倒不像江湖中人,更像是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容鹏见他精神了许多,叹了口气说:“你且放心,殿下没有死。他用服下假死药的方法防止毒素蔓延到心脏,同时也骗过了那些妖人。”

徐意山瞪大了眼睛,想说话却喉中干涩,只感到自己眼角似乎有些湿了,还有些喘不过气来。他觉得自己好像在这一刻死而复生了,完完全全的。

中午的阳光比清晨时要热烈许多,容鹏便让一行人都去树荫下面休息一会儿。其实他主要是怕徐意山的身体经不住折腾,毕竟这人失血过多,就算有灵药护体也难保会随时丧命。而徐意山精神是精神,但是完全吃不进去任何东西,吃什么吐什么,身体已经是虚弱到了极致。

“这该如何是好?”身为武将的容鹏心中十分不安。他觉得自己似乎是没可能将这人活着带到淮王面前了。

128.第一百二十七章

烈日当头,徐意山感到自己脸上的汗水已经将身下骏马的鬃毛都打湿了,而在马上的每一下颠簸对他来说都是巨大的折磨。最新章节全文阅读mianhuatang.la

“不如就让容某和弟兄们轮换着用轻功背你走,这样你能好受点。”

徐意山毫不犹豫地就拒绝了容鹏的提议,劝他们多保留些内力和体力。他见像容鹏这样强悍的武夫居然一直用小心翼翼的眼神看着自己,不由得感慨:这人是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一命呜呼了,也真是难为他了。

“要是我没有服下过‘复瑜散’就好了。我徐意山绝不该是如此不堪一击之人,我应该和他们并肩战斗,而不是他们的累赘。”越是这么想着,他心里就越恨逼他服药的洛帝,只想快些恢复元气和武功,不用再给任何人添累。

“徐公子,前面就要到约定见面的客栈了。容某尚不知殿下是否已经苏醒,就先带你去房间休息,一会儿大夫就会来找你。”

“这一路……有劳你们了。”

容鹏有些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发,心道这人不仅长得好,而且很懂礼貌,性子也一点不墨迹,跟他之前听说的完全不一样。他本来还担心徐意山会吵着要去见殿下,却没想到后者其实并不是仗着有几分姿色就为所欲为的小人,反倒是有几分侠士之风。

他不禁有少许怀疑,几年前同僚们逼着主上将这人送进宫去实乃以貌取人之举,并不是真的为殿下好。

徐意山自从到了客栈后,就独自在房间里待了两三天。这期间除了淮王的大夫和随从进来给他看过病和送过吃食以外,就再也没人来看过他了。他也知道自己的相貌容易惹事,便从不到处乱跑,只希望自己能快些养好身体,能早日见到活着的十五。

这日傍晚,徐意山偶然间听到院子里小二在和掌柜嘀咕,说是有个长得很好看的少侠一个人出门去了,他心里不知怎地就有些着急。他不明白那人既然已经醒了,为何却不想见自己一面,还敢这么大摇大摆地一个人出门。徐意山越想就越觉得古怪,于是将床帘扯了一块下来,做成蒙面的布巾藏在身上。他又拜托进来送饭的随从去寻来了容鹏,一脸正色地对后者说:“殿下好像瞒着你们独自外出了。[三↑四↑中↑文↑网mianhuatang.la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殿下他……”容鹏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他,只能随口胡诌道:“殿下他没有离开。你是从何处得知的这个消息?”

“我乱猜的。可若是他在客栈,为何不召见我?”

“主上身体刚转好没多久,你想见他不用急于一时。”

“不对,我听说他出门的时候脸色不太对,似乎是又毒发了。你们最好派这些人去跟着他,免得出事。”

听他这么说,容鹏虽然明知自己不能随便相信徐意山,但还是没能忍住去找其他人询问一番。而徐意山屏住呼吸,放轻脚步跟在他后面,果不其然听见容鹏打算派人去城外的荒山把人找回来。徐意山连忙用布巾蒙住脸,偷偷从客栈后面跑了出去。他当然不敢跟踪这群武功比他高的淮王手下,只能从另外的小道去荒山。

虽然这几日大夫给他喂了不少恢复气血的药,但徐意山行动起来仍是有些力不从心。但他又很想赶在淮王的属下前面找到人,便只能拼了命地跑。不知道该不该说是他运气极佳,他才刚爬到半山腰的时候,就在几个低矮的土包旁边发现了淮王的身影。

“你先别过来。”

还没看清楚这人此时的表情,徐意山就被这句话拦在了原地。只见一身玄色侠士服的人背对着自己,低沉道:“本王在为梓安还有其他死去的属下招魂。”

徐意山万万没想到自己与他的再次见面会是这种情形,只觉得此人真是深不可测,而且还病得不轻。他默默等着淮王低头念念有词了一会儿,才开口道:“你复活后是不是被什么东西附身了?你明明连命都不信,怎么还会相信鬼神之说?”

“本王并不信鬼神,只是坚信人有灵魂。暂时找不到他们的尸首和遗物,只能用这种办法将他们安葬于此。”

“你没疯吧?”徐意山朝他走近几步,“我还记得你以前杀司徒氏的时候连眼睛都没眨一下,他不过是在画舫上说错了句话就被你杀了。还有,你肯定每天都会死不少属下,难道你都要这样一个个地……”

“不一样,”淮王摇头道,“梓安,还有这次死的这些人,都是跟在本王身边多年的心腹。”

“真想不到王爷竟会为身份低微的属下之死而难过。”

“当然,本王毕竟也有七/情/六/欲。”说这话的时候,他才转过身来看徐意山。遗憾的是,徐意山却没能从他棕色的眼眸中看出任何特别的情绪,既没有面对逝者的沉痛,也没有与自己重逢的喜悦,就好像为自己死过一次的人根本就不是他。

“你……”徐意山隐约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只觉得淮王好像的确是活过来了,可是十五却真的死了。他看见男人半蹲在地上为脚边那些简陋的坟包加土――夕阳为他的侧影镀上一层金光,也让他的轮廓显得模糊而虚幻。见此情形,徐意山忽然觉得,自己曾经所见过的淮王的那么多模样,亦不过是这人灵魂的冰山一角而已。男人对他来说永远是神秘的,仅仅只会因为死亡的逼迫而偶尔对自己显露出少许真实,却根本不会长久。

“是不是死人在你心中比较重要?”他见男人在低头看着梓安的坟茔时,面上终于流露出了几分伤感,忍不住出声问道。

“没错,”燕安淮抬眸看他,“我记得你好像问过我这个问题?”

“可惜死人虽然重要,但你永远都得不到。你不仅得不到死人,连活人都得不到。”徐意山停顿片刻,“不过你已经有夫侍了,也不需要再得到谁了。你还不赶快带孟惊鸿去都城找人解毒,还在这里磨蹭什么?”

“别忘了忘忧谷五怪还有三个没有死,我要把他们引出来,斩草除根。”说这话时,男人的双眸不再如琥珀般精致易碎,而是在夕阳的映照下闪耀着坚毅的光芒,还隐藏着几分狠厉。徐意山不得不承认,原来自己一直看都错了,这绝不是一双“美丽”的眼睛――用美丽一词来形容它实在太过柔软,和这人的气质其实并不相符。

“至于孟惊鸿,”淮王张开修长而有力的手指,将最后一把土撒在梓安的坟上,“他现在还在昏迷当中,本王会尽快带他回国都。”

徐意山走到他面前,抬手将面上的布巾除去,直直地盯着他的眼睛,“究竟要到什么时候,你才能放过孟惊鸿,也放过你自己?”

“永远不能。除非他死了,或者我也快死了。”燕安淮平静地看着眼前这张令无数人神魂跌倒的面容,心中努力压抑着所有不该有的情绪,淡淡道:“你的身体可无碍了?”

徐意山见这人自己的脸色都不太好,却还来问他这种问题。其实他想说的话很多,但都被他咽回了肚子里,只是颇为冷淡地说:“我的身体应该是比王爷好得多了,过几日就可以跟你们启程回国都。”

“依本王看,你不用回去了。皇宫不是什么好地方,无需惦记过多。既然你好不容易才活下来,那就好好活下去。”

“可我惦记的不是皇宫,而是宫里的人。”

“谁?”

“我惦记的是曾经与我多次共度良宵的人,王爷觉得是谁?”这话刚一出口,徐意山就清楚地看见淮王的喉头十分明显地动了几下,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王爷怎么不说话?”

“徐意山,你不恨洛帝了?”

“我当然恨,但我更想见到他。我想与他重温旧梦,然后在美梦中杀死他……不过王爷,我一直都觉得他比你厉害多了,无论是哪方面。”

淮王的脸色终于变了。只见他仰头深吸了口气,然后阖上眼道:“你不用激我,本王不会再轻易受你的影响。”说完,他睁开摄人心魄的双眸,挑起一边嘴角道:“本王会活很久,久到有足够的时间收拾你。”

“呵呵,”徐意山不相信地讽笑了两声,“算了吧,你没有时间了。你一定需要我帮你,所以我必须回皇宫。你要是不帮我回去,就等着输吧!”

“没有你帮我,我一样会赢。”

“不,我只知道你至少会输给我。”徐意山握紧了手指,“从你说可以为我死的那一刻起,你就已经输了。”

“但我并没有为你而死。同样的话,本王至少对十个人说过。”

“你觉得我会信吗?”

“你不信也得信。”燕安淮微眯起双眼,“你应该知道,本王可以为很多东西献身,比如皇位,比如……”

129.第一百二十八章

荒山崇崒,月色皎皎。[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棉_._.花_._.糖_._.小_._.說_._.網<<<$www.mianhuatang.la]

孟惊鸿自子时在床榻上醒来后,便强睁双眼不敢再睡去。他无比珍惜自己这次难得的清醒时光,可是却无人与他同床共枕——他的夫君又趁他昏迷的时候同他分房睡了。正巧此时唐明从窗外跟他传信,他便偷偷随了此人前往荒山山脚,于夜色中倾谈。

冰冷的月光覆在唐明脸上的银面具上,令其如兵刃般寒光毕现。孟惊鸿离他仅仅几步之遥,面色是病态的苍白,且在眉宇间流露出几分厌恶之色:“你寻我来所为何事?”

“你为何不再如从前在忘忧谷里那样叫我唐叔?”

孟惊鸿冷淡一笑,退后几步道:“当日你们在擎天山庄内欲杀我夫君淮王,我百般哀求你都不为所动,从那时起你便不再是我叔叔了。”

唐明用枯骨般的手指摸了摸脸上的银面具,问:“既然如此,你今夜又为何要随我出来?”

“我且以为你良心发现,欲赠我以灵药解我身上奇毒,也好救我一命。”

“唉,”唐明低声叹了口气,幽声道:“惊鸿,虽说你身上的毒是我徒儿所制,但我并不知该以何物相解。我那徒儿远在皇宫,恐怕你等不到回国都便要……”

“唐叔,你一定要想办法救我。”孟惊鸿有些惊慌地打断他,咬咬牙作了伏低状,“我真的不想死。唐叔你通晓蛊术,若有邪路可保我一命,但求为我一试。”

唐明摇头道:“我就算将你泡入药桶,变作蛊人,亦无法解你所中之毒。我此番寻你出来,只为了解你心中是否还有未了之愿,也算是向你赔罪了。”

孟惊鸿听闻自己已绝无生路,鼻子一酸,道:“我刚与淮王成亲后不久便遭此噩运,能清醒着与他相见的时日所剩无几,怕是没可能让他爱上我了。而我死后,他一定会与那个贱人长相厮守,我今生最难释怀便是此事!”

“呵呵,淮王不仅令我四弟和五弟惨死,又负你一片痴心,实在罪愆难恕。你既然命不久矣,倒不如拉他一同赴死,以免他再与他人共结连理。mianhuatang.la [三↑四↑中↑文↑网]”

“可我舍不得他死。”孟惊鸿咬了咬牙,用手背揉了揉眼,说:“枉我为他付出一生真心,而他却始终无心无情,我是该杀了他……但我更愿意他背负对我的愧疚活下去,让他心内永受煎熬。”

唐明极为不屑地冷哼一声,说:“依我之见,他根本不会对你心怀愧疚。其实你若是心有不甘,我倒是有法子帮你。我可以让淮王在你临死之前爱上你,而且今生今世绝无更改。”

“你当如何帮我?”孟惊鸿的桃花眼一下子就亮了,不再往后躲着银面具,而是艰难地迈着步子走到他身边。

“多年前我还住在澜水郡的时候,曾听说过一种名为‘噬情蛊’的蛊术,这种情蛊应当可以令你得偿所愿。”

“你为何不早些告诉我……”

“你不知道,这‘噬情蛊’有不少弊端。既为情蛊,便是以‘情’字为依托。若是你下蛊的人心中对你毫无情意,那这蛊便不会生效。而这蛊若是生效了,他便会爱你至极,甚至做出些疯狂的事来。”

“无论淮王到底对我有没有意,我都要一试。而他若是因此爱我成痴,那我便死而无憾了。”

见孟惊鸿眼中已露出决然之色,唐明在面具后冷冷一笑,接着道:“还有,今后若是被淮王寻到法子解了‘噬情蛊’,那么他从那时起将很难对任何人产生爱/欲之情,这应当也是你愿意看到的。”

“没错,”孟惊鸿微笑道,“无论成不成功,此蛊对我都是百利而无一害。”

“非也。对施蛊之人来说,你死后将会被澜水郡大巫招魂。至于他会用你的魂魄作何用,这我就不得而知了——总之绝不会是什么好事,很有可能永世不得超生。”

“无妨,你只需要告诉我该怎么对淮王下蛊就好。”

……

这日,燕安淮刚从城外回到永福客栈,就听见属下禀报说孟惊鸿不久前已经苏醒,而且一直在等着自己。最近几日他都在附近城镇忙正事,故而并没有回他们停留的客栈休息。这下听说人已经醒了,他便只想快些带人回都城医病,当即决定明天一早就启程。至于徐意山……燕安淮打算将这人顺路带到渭水郡,之后再另做打算。

等到他将事情都安排妥当后,才动身前往孟惊鸿的房间。

“阿淮,你怎么才来?”孟惊鸿有些责备地看着他,“我好不容易才能清醒这么久,你为何不一回来就来看我?”

“刚才有些急事。”燕安淮在他床边坐下,“很好,你看起来比往日精神很多。”

“是吗?大夫也说我身体比之前要好些了。”孟惊鸿笑着说,颊边的梨涡让他显得更加活泼可爱,看起来仍是那个俊俏少年。他见自己的夫君自进门开始就一直用很平淡的目光看着自己,忽然就垮下了嘴角,问:“你方才口中的急事是不是就是去陪徐意山了?”

淮王有些不理解地皱了皱眉,说:“你为何会这么想?我们都已经成亲了,本王做事必有分寸。”

“我知道你不会背叛我,但难保他会勾引你。我只是担心……”

“不可能,”燕安淮有些疲惫地抬手捏了捏自己的眉心,“他不是这种人。你不要想多了,好生休息。”

“我现在不想休息。”孟惊鸿十分任性地将腿上盖的薄被掀开,鼓着腮帮子道:“难得我今日精力充沛,不如你就同我圆房吧!”

淮王难得不知所措地看着他,从床边起身道:“改天吧,你身体尚未恢复,而本王也周身乏累。”

孟惊鸿面带不甘地盯着他,说:“同样的借口,你已经用过无数次了。你难道不该与我洞房吗?就算你是尊贵的王爷,可你同样也是我的丈夫。既然你不想碰我,又何必勉强与我成亲?”

燕安淮拾起桌上的茶杯,凝视着瓷杯上单调的纹路。他棕色的眸子如往常一般明亮而清浅,从眉骨到鼻峰,从唇角至下颌,侧脸的轮廓几近完美,“此事是本王负你。但我在成亲前就告知过你,我若是要强行与你洞房,轻则毒发吐血,重则直接身死命殒。”

“我知道……但是你就不能为了我试试么?你怎么可能轻易丧命,只有我才是将死之人。”孟惊鸿急得想从床上爬起来,被男人眼疾手快地拦住了,将他按回了床上。

孟惊鸿紧紧地抓着他的手,“阿淮,你是不是真的不行?你告诉我实话好吗?”

“不是。”燕安淮冷冷地看着他,态度十分坚决:“为欲/望而伤身,得不偿失。你不要再坚持了,要想办法活久一点,知道吗?”

“你心里到底有没有我的一席之地?”孟惊鸿用指甲死死地掐着他的手背,面上已隐隐有绝望之色。

听他这么问,燕安淮本能地想说“是”,但还是沉默了。他此生为了自己的利益已经说过太多谎话,然而假话终是伤人又伤己。此刻面对着身中剧毒的孟惊鸿,他最终选择了坦诚相告:“你放心,在本王心里你永远是我的夫侍。”

完全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孟惊鸿失望地垂下了头,渐渐面露阴鸷之色。然而当他再抬起头时,面上却露出几分笑意,竭力温柔道:“殿下,你连日奔波劳累,令我十分忧心,于是命人为你熬了滋补身体的药。”他本来还怕唐明会在药里下毒,既然淮王并不爱自己,那就听天由命吧!

没等一会儿,大夫就将按孟惊鸿的吩咐熬好的药端了进来。其实要下“噬情蛊”并不难,只要让淮王当着他的面服下这碗唐明配的药,同时默念蛊咒就好了。只要淮王服药后看见的第一个人是他,这情蛊就算是成了。

“你快喝吧,这药要是凉了就没有药效了,纵使重新热一遍也无用。我好不容易才让人寻来这些珍贵的药材,你可千万不要辜负我的心意。”

燕安淮伸手接过药碗,心中莫名地抗拒。正当他想开口询问孟惊鸿时,一直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的人竟在此时突然昏了过去。他只好将药碗放回桌上,托着孟惊鸿的肩膀帮他平躺下去。可是正当他抽掉孟惊鸿背后的靠枕时,意外地看见了一张写着奇奇怪怪内容的纸笺。他随意看了几眼后便将纸笺收进了怀里。

“滋补身体的良药……”燕安淮看着放在桌上的还冒着热气的药碗,从袖中摸出银针试了试毒,确认无毒后才放下心来。他本想顺了孟惊鸿的意喝了这药,但他平生最讨厌的事情之一就是喝这些苦药。他想了想,既然孟惊鸿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过来,而这药又不能凉了,不如就端去给同样在养伤的徐意山喝好了,也许还更能物尽其用。

130.第一百二十九章

“嘿,马修,你觉得罗曼昨天提议的男生联盟怎么样?”洗衣房里,马修正在往篮子里拣衣服,而他身旁的尼古拉斯正在往洗衣机里倒着洗衣液。[三↑四↑中↑文↑网mianhuatang.la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此时这个温度有些低的房间里就他们两个人,正是谈些结盟话题的好时机。

“我觉得挺好啊。”马修见他将深色和浅色的衣服混在一起洗,并没有提醒他的意思,只是随口又加了句:“况且现在西蒙是房主,我看他和罗曼走得挺近的,我不想和房主作对。”

“感谢你的坦诚。”尼古拉斯启动完洗衣机,坐到角落的沙发上,看着马修半弯着身子的背影。马修的身材和大部分中国男孩子一样偏瘦,但也不是完全的消瘦,可以看出小腿是略有肌肉的,而且臀部也很挺翘。因为只穿着灰色背心的关系,还能看到他背后一对好看的肩胛骨。

尼古拉斯站起身,又走回他身边,从侧面观察他。因为略低着头的关系,马修额前的刘海都搭在了他硕大的黑框眼镜上,让人看不清他的神色。尼古拉斯有些失望,他开始双手撑在洗衣机边缘,踮起脚尖一上一下地做起运动。

马修听见了他的喘气声,转过头对着男人手臂上的肌肉吹了声口哨:“哟,不错嘛。”

尼古拉斯停了下来,笑着对他说:“谢谢。马修,你有些偏瘦了,平时都不健身的吗?”

“我从来不去健身房,只是喜欢踢足球(Soccer)。”

尼古拉斯听他说的不是美式足球 (Football),有些了然地说:“我看你的身材也比较像玩足球的,可是你这么瘦在场上也很容易受伤。”

“没关系,亚洲人在场上踢球拼的都是灵活度。”马修玩笑道:“怎么,你专门在我旁边做运动就是为了向我炫耀你的肌肉的吗?后院里健身器材比较多,你可以到院子里去。”

尼古拉斯将手臂上半卷起来的短袖放下来,对他挑了挑眉,说:“哥们,我只是想吸引你的注意力。你洗衣服的时候太过专注了。”

“那么你成功了。[三↑四↑中↑文↑网www.mianhuatang.la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马修笑着说:“你很帅,我开始有点喜欢你了,而且你是华裔,让我觉得自己在这里没那么孤独。”

“谢谢,我也喜欢你。”尼古拉斯拍了拍马修的肩膀,“你让我想起了我远在中国的表弟,他的年纪应该和你差不多大。对了,你在UCLA是读什么专业的?”

“是化学相关的。你呢?我记得你好像说过你是个建筑师。”

“噢,化学……”尼古拉斯笑得有些意味深长,“我能想象你穿着白大褂在实验台前观察那些瓶瓶罐罐的样子,一定很性感。至于我,我大学念的是艺术系,我曾经有自己的乐队。”

“还真看不出来你曾经是个艺术家。你现在的样子实在是太阳光,也太……像个上班族了。”

“哈哈,你知道十年前美国有个著名的同性恋歌手叫亚当吗?我敢说我当时在乐队的时候画的黑眼线比他还浓,琼现在脸上的眼线也只是我的三分之一而已。不过我后来意识到同志们都不太喜欢这种风格,这严重影响了我的桃花运,所以就再也不化妆了。”

“喔,看来不是艺术抛弃了你,而是你为了欲望放弃了华丽摇滚的一部分。我倒觉得做乐队主唱就应该出格一些,那些在台上穿着亮皮裤撸话筒架的男人经常会有种让我觉得他们会带给同伴Wild Sex (狂野的OOXX) 的感觉。”

尼古拉斯一副被马修的话惊呆的样子,“天呐,我一直以为你只是个书呆子,没想到你的内心这么火热。你知道吗,其实我也可以……”

马修笑着抓住他放在自己肩上的手,说道:“谢谢,但是我暂时还不想试。我想多了解你一些,比如你的家庭?”

“我的家庭?”尼古拉斯无所谓地收回手,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我的父母都是清华的物理学博士,大概2003年的时候我们全家三口移民到了美国。刚上幼儿园的时候,我因为身材瘦小总被欺负,学校的有些孩子会叫我小黄猪。当时我打不过他们,等后来长大了些就开始拼命运动和健身,想向那些看不起我的人证明中国人也可以很强壮,其实也是想要努力融入他们。我现在是地道的美国人了,可是又有人说我是香蕉,因为只有皮是黄的,剥开皮就全是白的。我也不知道这是称赞还是歧视。”

“真没想到这种外号到现在还会有。当我在学校的时候,我感觉不到任何的歧视,在我心中美国一直是个包罗万象的移民国家。你刚刚说的这段话播出以后一定会造成不小的轰动。但其实歧视一直都是无处不在的,富人对穷人,直人对同志,还有性别歧视,只要有人在的地方就免不了歧视,因为意识和教育程度总有先进和落后之分,只有通过人们的争取,社会才会逐渐进步。”

“噢,我都忘了自己现在是在真人秀节目中了。”尼古拉斯有些懊悔地抱了抱头,“只是我一见到你就忍不住说些心底的话。我不想承认仅在我们认识的第二天就有一种找到知己的感觉。你真的,真的太像我表弟了。”

马修又被他逗笑了:“我会把这番话当成是你对我的奉承的。那么大表哥,我先走一步,去餐厅搞点咖啡喝。”

“诶等等,”尼古拉斯抓住他的手腕,“我真的很喜欢你,也希望你同样真诚地对我。现在我们五个男生的联盟有人数上的优势,你可千万不要背叛我(们),也不要告诉那些女生这个联盟的存在。”

“当然啦,我还没那么傻。”马修朝他挥挥手,提着篮子走出了洗衣房。

“真是冻死我了,洗衣房的空调开得也太大了吧!”回到房间翻出一件红色连帽卫衣外套穿上后,马修才走到了开放式厨房。日本女生安此时也在厨房做着日式料理,见到他的时候双眼都发光了:

“嗨亲爱的马修,来帮我裹寿司怎么样?”安朝他举起手中白色的饭团,因为身高偏矮的关系,她在马修面前就像是一只举着胡萝卜的兔子。

“喔,好。”马修心想我们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熟了?

“马修,你看起来真的很冷诶,可是我看你和尼古拉斯明明聊得那么火热嘛!”

马修随手拿起一个饭团朝案板扔过去,“我和尼古拉斯也才刚认识不久,只是因为血统的关系才比较谈得来。所以你刚才是在偷听我们说话吗?”

“不不不,”安赶紧摆手,“我只是觉得你们好配噢,而且你们晚上睡觉的床也是挨在一起的……”

“原来你不仅是拉拉还是腐女吗?那你真是到了天堂了。”马修有些无语地看着她。

“哎呀,不说这个了。马修,我感觉我这周可能真的会被淘汰了。”安突然转了话题,低着头看着桌上自己做好的几个形状精美的寿司。

马修将手里的马克杯放下,坐到高脚凳上,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问:“你怎么会这么想?”

“你想啊,这里就我们两个亚洲人,他们肯定会先淘汰我们的。那个琼可是美国人,其他三个美国人肯定会支持她留下,这样的话她就有了三票,而这周要留下来一共需要五票,她再随便找两个人就能轻而易举地击败我了。”

“你怎么知道是美国人就一定会支持琼?距离投票日还有整整五天,你都还没有开始争取就要前功尽弃了?”

“所以你的这票对我来说非常重要!”安抓住马修的胳膊,“如果你这周不投我,并且帮我游说其他人的话,我发誓之后一定对你忠心,永远支持你。我虽然是日本人,但是我的家族没有人当过兵,所以我们之间是没有深仇大恨的。我们可以结成一个两人的暗盟,互相扶持走到最后。其他人一定会以为中国人和日本人相处不好而想不到我们的结盟的,这会是整个节目里最出人意料的联盟!”

马修看着她激动得涨红了的小脸,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在你心中我是怎样的形象?”

“呃……”安终于意识到自己抓他抓得太紧了,松开手,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你看起来是中国的好学生,很值得信赖,所以我才会找你结成两人的终极联盟。”

马修满意地点点头,说:“我很欣赏你的想法。只是我如果帮你游说其他人的话,我们两个的联盟就会暴露,而琼也会因此讨厌我,这对我的游戏形势不利。要想这周不被淘汰,你需要自己想办法。如果你这周成功留下来了,我就是你最坚强的后盾。”

安看起来有些失望,但她也没再说什么,因为这时候老蒂姆也端着茶杯进了厨房。

“嗨蒂姆,我有些话想单独对你说。”安对马修使了个颜色,后者立即会意,对两人笑了笑走出了厨房。

131.第一百三十章

选手别墅二楼的房主卧室里,牛仔西蒙正搂着一个不明物体睡得香甜。[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om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当房主的好处就是能独自睡在二楼的大床上,当然你也可以邀请别人一起睡,比如现在躺在他怀里的这位:娘炮男模罗曼。

“嘿,你醒啦?”罗曼从被子里将头伸出来的同时,也将一直弯着的大长腿伸直了,天知道他近190cm的身高是如何能蜷在这圆形的情侣床上和另一个男人怀里的。

西蒙伸了个懒腰,一头狂乱的金发就像是非洲雄狮的鬃毛:“嗯,刚醒。睡得好吗,宝贝儿?”

罗曼伸手摸摸他狂乱不羁的头发,绿色的眼睛里温柔得像是能挤出水来:“能睡在房主卧室里当然舒服啦!亲爱的,我们一起去盥洗室刮胡子吧?”

西蒙摸着自己的下巴正要答应,卧室的门突然被大力推开了,进来的人是火辣的纽约妞琼:“天啊,这才第三天,你们两个居然真的搞到一起了?”

“对啊!”罗曼半掀开被子,一边捏着西蒙的腹肌一边说:“我们现在是好基友。怎么,你羡慕嫉妒恨吗?”

琼做了一个呕吐的表情,一屁股坐到大床上,用开玩笑的语调说:“姐现在要和牛仔说事情,小碧池,你最好先出去一会儿。”

“凭什么?你不知道打搅早上的男人是很过分的事情吗?”罗曼一扭屁股从床上站了起来,向全世界的观众全方位地展示了他的胸肌,腹肌还有半醒的大鸟,但与此同时他的头也差点撞到了天花板的吊灯:“噢,好痛!”

“哈,”琼笑着用戴满了银色连指戒的右手捂住了嘴,“上帝都看不过去你了,想让你收好浑身的赘肉,赶紧夹紧菊花滚出这里。”

“你这个毒舌的碧池!”罗曼捂着头跳下床,扭动着套好牛仔裤,有些生气地说:“这次记住你了,碧池。(www.mianhuatang.la 棉、花‘糖’小‘说’)”

等到罗曼走出了房间,西蒙才开口道:“你这周在淘汰的待定席上,很需要罗曼的票数,为什么还要主动惹他?”

“我只是看不惯这个娘娘腔罢了。”琼无所谓地从黑色皮夹克的口袋里掏出打火机在手里把玩,“他以为仗着背后有你撑腰就能胡作非为了?我看得出来他很想赶我走。”说完她又冷笑一声,问道:“怎么,你真的看上这个娘炮了?明明这么高的个子,长得也人模人样的,却非要学那些碧池一样卖骚,真是让人恶心。”

“他只是找我一起睡觉罢了,我们什么都没有做过。”西蒙脸色有些变了,从床上坐了起来,“你知道吗?要是被别人知道你说过这种话,你肯定第一个走。更何况你现在说的每一句话都被摄像头记录下来了,你已经不知道得罪了全世界多少同志。”

“我只是觉得男人就要有男人的样子,就算是基佬也不能像女人一样。我就是这样的性子,有什么话从来都是直接说,我才不管是在房子里面还是外面。那些装模作样的谎话精在我眼里统统都是碧池。”琼仍是一脸无所谓的样子。

牛仔彻底无奈了,只得转移话题:“你这么早来我这里就是来说罗曼的坏话的?”

“噢,当然不是,”纽约妞这才想起正事,“关于我们四个美国人结盟的事情,我私底下已经和尼古拉斯还有埃里森说得差不多了,现在只差一个正式的会议。我想现在就去叫他们上来怎么样?”

西蒙点点头:“成吧。你去通知他们,我先把衣服穿好。”

十余分钟后,房主西蒙坐在床沿,环顾着房间里的三个“盟友”。贴墙站着的是一直让人觉得很害羞的埃里森,牛仔觉得像他这样不善交际的人应该不是最大的威胁,反而是很好的联盟对象,因为话越少就越值得信任。坐在茶几旁的沙发上的是华裔男尼古拉斯,这个人看起来很阳光也很会交际,算是个威胁,但却不是在游戏刚开始就要除去的对象,因为这种人后期必然会成为大家心中的靶子。至于琼,这个没脑子的炮灰,西蒙还没想好到底要不要信任她。

“就是我们四个了。”琼翘着腿坐在沙发上,“这里是我们美国人的地盘,我们必须联合起来赶走那些外国佬。这周我在待定席上,需要你们三个的票数,你们知道怎么做了吧?”

三个人都没有表现出任何反对她的意思,琼既觉得理所当然,又感到十分满意。她接着说道:“这个美国人的联盟绝不能让其他人知道,我们不如给联盟取个名字吧?这样等我们走到四强了,这个联盟一定会被后来的玩家记住并且纷纷效仿。”

尼古拉斯笑着道:“就叫‘星条旗’怎么样?”

“好烂俗的名字。”琼嫌弃地转过脸,“我觉得叫‘尸体派对’比较好。我们一个一个地‘杀死 ’其他选手,将他们都变成尸体,最后开一场只属于我们四个人的派对。你觉得怎么样,西蒙?”

“那就叫‘尸体派对吧’!”西蒙看了尼古拉斯和埃里森一眼,伸出左手:“你们将手都放上来,这样就算是达成约定了。为新成立的‘尸体派对’欢呼吧!”

尼古拉斯率先将手放到西蒙手上,琼也不情不愿地将手放上去之后,埃里森才将手放到琼的手背上。倒霉的埃里森,他刚将手放上去,自己的手心就被琼的骷髅头戒指给刮伤了。

“‘尸体派对’,必胜!”四个人控制着音量喊出这句话后,联盟正式宣告成立。

与此同时,在房子的后院里,“冰雪公主”科尔皮和“黑甜心”米兰达正并排着躺在吊床上晒太阳。因为来自挪威的科尔皮的母亲是英国人的关系,她们两个算是很快就熟络了起来。

“我觉得男生之间肯定有个联盟。”米兰达在吊床上翻了个身,露出薄薄的比基尼完全挡不住的好身材。

“我觉得也是。”科尔皮穿着纯白色比基尼,淡金色的盘发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芒,“这周被待定的两个人都是女生,这样下周之后就只剩下四个女生了,我们在人数上会输他们更多。只要那些男人不傻,他们就一定会结盟。”

“那该怎么办?”米兰达用手捂住眼睛,“天呐,我真的很担心。这里就我一个黑人,我觉得下周被淘汰的一定是我。”

“别担心,”科尔皮压低了声音,说:“最后的赢家只有一个,又不是六个,他们再怎么团结也肯定各自怀有异心。我们要做的就是从内部分化他们。”

虽然科尔皮的蓝眼睛在阳光下像湖泊一样美丽清澈,让人不由得想信任她,但米兰达还是担心地问道:“可是那些男人对我们又不感兴趣,我们怎么做才能将其中的几个拉到我们这边来?”

“看,”科尔皮指了指不远处正一个人在泳池里游泳的马修,“就从他入手。我先去探探他的口风。”

科尔皮从吊床上起身,裹好浴巾,慢慢走到泳池旁边。

“嗨,马修,我们来比赛怎么样?”科尔皮一边做着热身运动一边问道。

“比什么?”

“比蛙泳,两个来回,看看谁游得快。赢的人可以问输的人一个问题。”

马修:“不好意思,我不会游蛙泳。”

“那你擅长什么我们就比什么。放心吧,我不会问你很刁钻的问题的。”科尔皮此时正好做到弯腰的动作,一条深深的事业线就那么突兀地出现在中国男孩的眼前。

马修本来不想和她比的,但看她那么自信满满的样子,属于男人的斗志也被点燃了。他抹了抹脸上的水珠,干脆道:“比蝶泳吧,谁是裁判?”

科尔皮笑着转身朝米兰达挥挥手,后者立即拿着秒表屁颠屁颠地跑过来了。马修无语地看着她身上穿的带蕾丝边的亮粉红色比基尼,而粉色比基尼的主人也在打量着他。

“没想到你摘了眼镜的样子还是很帅的哦!你长得有点像我在芭蕾舞团的男舞伴,无论是长相还是气质……”米兰达感叹道。

马修:“……”

比赛开始。

“加油啊,科尔皮!”米拉达在岸边卖力地叫喊,引来了在院子的另一边打桌球的“老年组”老蒂姆和妈妈艾米。

“哇喔,马修游得很快啊!快看他结实的小腿!”妈妈艾米偷偷在老蒂姆耳边说。

老蒂姆从荷包里摸出无框眼镜戴上,评价道:“这孩子虽然瘦是瘦了点,但是腿部和腰部力量都很不错。这样一看,确实是个小帅哥。”

艾米露出一副我就知道的样子,撩了撩自己长卷发,笑着说:“科尔皮也很厉害啊,你看她都要追上来了。对了,你结过婚没有?”

“当然了,我都这么大把年纪了。当年我在魁北克见到那个人的第一眼,就知道自己会和他结婚。只是没想到……我们没有申请领养过孩子。如果我再年轻二十岁,说不定会喜欢上马修这样看起来干干净净的男孩,但是现在的我看着他就像看着自己的儿子一样。”

132.第一百三十一章

“嘿,你们在做什么?”尼古拉斯走进开放式厨房,看到马修和妈妈艾米正在灶台前忙活着什么。最新章节全文阅读mianhuatang.la

“噢,尼古拉斯,马修说他想为大家做一顿中式晚餐,我来帮他的忙。”艾米将已经切好的一份蔬菜倒进锅里,观察着马修切菜的手法:“没想到你看起来还挺熟练的,我本来还担心你会切到自己的手。”

“中国留学生不会做饭可活不下去,”马修笑着道:“我本来还指望我的室友会是个好厨子,后来才知道……”

“为什么要为大家做饭?”尼古拉斯也很感兴趣的样子,“妈妈艾米和日本小姑娘安都已经基本包揽了大家的中餐和晚餐了,你这是想要剥夺她们大厨的称号吗?”

马修将油倒进锅里,笑着说:“当然不是。你们也知道,昨天我因为输给了科尔皮有些生气,朝她发了点脾气,所以今天想做点好吃的给她赔罪。后来我想既然都要为她做饭了,不如就干脆替大家都做了吧!”

艾米听他们提到了马修昨天输给科尔皮这件事,想着要给这个好强的中国男孩留点面子,就找了个借口离开了厨房。

“所以你很在乎比赛的结果,觉得输给一个女人很不能接受?”尼古拉斯坐到高脚凳上,随手拿起一个苹果在手里把玩。

“不是,在我眼里男女平等,所以输给她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只是……”马修不能告诉他,自己感到生气的真正原因是他必须要回答科尔皮提出的一个问题。他有预感这个问题会非常棘手。

“只是什么?”尼古拉斯将苹果抛给他,后者准确无误地用单手接住了。马修看着手心里通红的苹果,在心里挣扎着要不要破坏自己和科尔皮的约定,告诉尼古拉斯昨天那场比赛的起因。

“好吧,”马修将苹果扔回给尼古拉斯,坦诚道:“我生气是因为要需要回答科尔皮提出的一个问题。那个女人看起来很不简单。”

“噢,我明白了。”尼古拉斯拍拍他的肩膀,“我大概猜到她要问你什么问题了。你不需要对她说真话,也别害怕她,我们一起想办法下周把她投走就是了。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mianhuatang.la

“你真的觉得西蒙,埃里森还有老蒂姆都会忠于我们的男生联盟吗?万一已经有人告诉她了这个联盟的存在了,那我岂不是成了大骗子?”

“就算她知道你是骗子那又如何?她在这个游戏里的盟友也许只有米兰达一个人,少数派永远玩不过多数派。你记住了,要成为这个游戏的赢家,不说谎是绝对不可能的。”尼古拉斯看着他的眼睛说道。

“你最好别骗我,小心我把你的脑袋当球踢。”马修用手里的锅铲在油锅里使劲戳了几下,有点像是在威胁着身边这个男人的意思。

尼古拉斯毫不在意地笑了,指着油锅转移话题:“嗯,你这样一炒真的好香啊!你一定会是个好妻子的,马修。”

马修将锅铲举起来,对着他的脸糊过去:“游戏才进行到第四天,你可不要逼我杀人。”

尼古拉斯一边后退一边笑着道:“想不到你的性格居然如此火爆。我那远在中国的表弟绝对不会对我说这种话,他的性子和外表一样温顺。”

“请问你会对你的表弟说对我说过的那些话吗,大表哥?”

“当然不会了,”尼古拉斯赶紧摆手道:“毕竟我喜欢你胜过喜欢他。马修,你生气是因为中国还不允许同性结婚吗?没关系,你只要留在美国就可以和我结婚了。”

马修知道自己正逐渐陷入男人状似开玩笑的语言圈套中,他几乎快忘记自己为什么生气了。无奈之下他将锅铲扔回锅里,自暴自弃地说:“好吧,我会留下来和你结婚的。我给你反方向拉我拉链的权力,你也小心你的菊花吧!”

“真的吗?”尼古拉斯上前拦住他的腰,“今晚要尝试一下吗,表弟?”

马修将他的手从自己身上扒下来,说:“你叫着我表弟还敢说这种话?行了别闹了,再不帮我做晚餐就别待在这里了。”

就在他们两个在厨房里拉拉扯扯的时候,这一幕刚好被路过的纽约妞琼看到了。她一副受到惊吓的样子跑到二楼的房主卧室里,对着正在和娘炮男模在床上腻歪的房主西蒙说道:“天呐,你们绝对猜不到我看到了什么!”

“什么?”罗曼本来不想理她,只是见她这么兴奋的样子,他内心的八卦因子也不由自主地被激活了。

“尼古拉斯居然在和那个中国人在厨房里亲热!”琼一屁股坐到他们中间,很自然地将罗曼和西蒙隔开了。

“那又怎么样?”罗曼不爽道:“他们关系本来就挺好的吧?”

“那可是个中国人,中国人!你们知道吗,虽然现在中国允许使用FB和推特了,但是一些词语和事件还是会被屏蔽的,所以还是世界上最封闭的国家之一。我听说有的中国人甚至都不刷牙的,只有在节日的时候才会洗漱。”琼激动地说。

罗曼:“……”

西蒙:“你疯了吗,琼?你是活在上个世纪还是乡下?”

“我没疯!”琼斩钉截铁地说:“姐可是来自大都市纽约,对各种人都见得多了。我真的没想到尼古拉斯会和那个中国人勾搭上,他难道还以为自己是中国人吗?不过我也没把他当成真正的美国人就是了。当他表现出他有多喜欢星条旗的时候,姐真是忍不住想笑。就凭他,一个来自乡下的黄种人,还以为自己真是美国人……”

罗曼忍不住插嘴道:“碧池,你的话怎么这么多?还有,那个中国男孩有名字的,他叫马修。你记得住吗,碧池?”

西蒙的脸色也在她说话的时候变得不能更难看了,“琼,你别忘了我也是从‘乡下的’的德克萨斯来的。你的这番话已经可以称得上是种族歧视了,等你回到房子外面的时候,这会令你丢掉工作的。”

“无所谓,”琼有些得意地说:“反正我是在家里工作的服装设计师。我相信在说了上面那番话以后,我的品牌一定会卖得更好的。还有你死娘炮,你有什么资格骂我碧池?我看这个屋子里最碧池的人是你才对吧!”

罗曼一下子就从床上站了起来,不幸又差点撞到房顶的吊灯:“想打架吗,碧池?”

“别吵了!”牛仔明显已经生气了,他一把扯住罗曼,说:“你们两个这么闹是想双双出局吗?这里对肢体暴力可是零容忍!琼,你能少说两句吗?”

琼也意识到自己当面这么说罗曼太不对了,态度有些缓和:“罗曼,我说一个人碧池的时候往往是开玩笑的,所以我也不会在意你怎么说我。我们和好怎么样?”

罗曼坐下来看了西蒙一眼,忍了又忍才从牙缝里憋出来一个“好”字。

“那我们不说那些黄种人了,说说那个黑人怎么样?米兰达,她是叫这个名字吧?”

西蒙无奈地点点头,心里盘算着要不要立刻把这个话多的女人从房间里赶出去。不过他又很想知道琼对米兰达是怎么看的,因为他对米兰达可以说是毫不了解。

“噢,米兰达,她的口音真是我从没有听过的奇特。本来黑人的口音就很奇怪了,从爱尔兰来的黑人的口音更是令人难以想象!你知道吗,她说话就像包着一口痰在嘴里一样,就像是走音跳帧的老式留声机,我其实一个词都听不懂!”

“我受不了了!我要离开这里。”罗曼捏了西蒙的胳膊一把,翻身下床走人。

西蒙知道罗曼这是给自己面子才忍这个女人这么久,再让他和琼之间的任何一个待在这里无疑都会爆发争吵,所以就默许罗曼离开了。他对琼真是失望无比,这样一比还是罗曼比较懂事,也更适合做盟友。

罗曼从房主卧室里出来,憋着一肚子的火无处发泄,正好见到尼古拉斯和马修,还有科尔皮同米兰达一起在后院里聊天,一扭屁股就冲到了院子里。

“你们过来,我有点事想对你们说。”罗曼摆出了要说悄悄话的架势,成功地吸引了四个人的注意力。

“刚才我在房子卧室里听到了一些事情,”罗曼观察着众人的脸色,“是关于琼的。”

“什么事?”科尔皮将手里的水杯递给他。

“琼对我和西蒙说,她觉得尼古拉斯根本就不是真正的美国人!她说尼古拉斯是从乡下来的黄种人,而她自己是从大都市纽约来的大姐大。噢,天呐,她甚至都记不得马修的名字,称马修为‘那个中国人’,还说中国人从来都不刷牙!”

“她真的这么说了?”不仅马修捏紧了拳头,连一向好脾气的尼古拉斯此时也满脸严肃,脸上再也没了如阳光般迷人的笑容。

133.第一百三十二章

夏日午后,妈妈艾米和老蒂姆惬意地躺在后院里游泳池旁的躺椅上,津津有味地回忆着昨天晚饭时爆发的那场经典“战役”:

“真是没想到那米兰达和琼之间会有那么大的矛盾,我之前竟然完全没有看出来。(www.mianhuatang.la 棉、花‘糖’小‘说’)要是早知道会发生那样的事情的话,我一定会阻止米兰达的。”艾米感慨道。

“是啊,那些孩子也太能闹腾了。他们大概已经忘记我们正在电视上了,而且这可是一档全世界都能收看到的真人秀节目。”

“可不是。当昨天米兰达告诉琼,后者的茶杯里的水是兑了洗手间马桶里的脏水的时候,你没看到当时琼的眼神,简直像是要杀人一样!还好牛仔小伙将她按住了,要不然米兰达准能被琼扔一脸热腾腾的新鲜意面!”

“还好最后没有打起来,”老蒂姆心有余悸地说,“要不然她们两个都得接受退赛的处罚了。话说回来,你知道他们之间的矛盾为什么会这么深吗?好像马修和尼古拉斯他们也不太喜欢琼似的。”

艾米将声音压低了些,说道:“好像是因为种族歧视。最后米兰达不是说‘像你这样的种族主义者就该喝洗手间里的水’这句话吗?她还说琼的嘴巴比马桶里的脏水还臭。”

“看来第一个会被淘汰出局的人应该就是琼了。这几天你有听到大家都会投谁这样的信息吗?我想我们应该跟着大家投,要不然下周就会被当成异类针对了。”老蒂姆拿浴巾擦了擦额上的汗,“其实我感觉我们已经被那些年轻人排斥了,我和那些孩子们很难找到共同话题。”

“我也有这种感觉。”妈妈艾米的眼神也有些黯然,“我已经尝试过要融入他们了,可能是相处时间还太短的关系,总是感觉彼此之间有隔阂。明明我才比他们大了十岁左右而已,却像是活在上个世纪的老古董。你呢?你有被他们邀请加入什么联盟吗?”

老蒂姆继续擦着额上和脸上的汗。已经五十二岁的他的人生阅历比那些年轻人要多得多,他当然清楚自己该怎么玩这个游戏:他现在是不会告诉艾米真相的。

“当然没有了。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mianhuatang.la我在这里只有你一个朋友,你愿意当我的盟友吗?”

比老蒂姆年轻了十来岁的妈妈艾米看着他有着花白鬓角的侧脸,感到那斑驳的颜色和深浅不一的皱纹中似乎都蕴含着无穷的智慧。他那双饱经风霜的深蓝色眼眸时而望向远处,时而凝视着一方,仿佛连沉默寡言都是在进行着最缜密的思考。她知道自己绝不能小看老蒂姆,但于她而言,暂且相信这个人并且同他结盟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噢,我当然愿意了。”妈妈艾米眨眨眼睛,“相信我们的经验能让我们一起走到最后的。让我们给那些年轻人见识下‘老古董’的力量,岁月会告诉所有人答案。”

就在“老年组”在进行着秘密结盟的时候,一楼的选手卧室里也有两个人正进行着“密切”的交流。

“呀,我又输了。”安一把将棋盘推开,无力地躺倒在床上,“已经第五局了。埃里森,你就不能让我赢一次吗?”

埃里森腼腆地笑了笑,“国际象棋的初学者能达到你的程度已经相当不错了。我少年时期曾经是旧金山的职业选手,你不必为不能击败我而感到懊恼。”

“可是我还是很想赢……”安看着埃里森的笑容,忽然开口道:“埃里森,你真的长得好像一个美国明星啊!我忘记他叫什么名字,总之也是黑头发的犹太人,几年前得过奥斯卡最佳男演员那个……其实我觉得你比他还好看,你是我见过长得最好看的犹太人。”

“谢谢你的赞美。”埃里森只是害羞地扒拉着脑后的头发,似乎连话都不会说了。

安正想继续“调戏”他的时候,马修走进了卧室,脸上很明显地写着“我很无聊”四个字。安从床上爬起来,扯着他身上的卫衣的袖子说道:“马修,你现在是不是没事做?不如和我们一起下棋玩怎么样?”

马修瞄了眼棋盘:这不是他除了足球以外最擅长的国际象棋么?能消磨时间的同时还能同安还有这个十分害羞的埃里森交流一下,何乐而不为。

安见他爽快地答应了,立即让出床上的位子,让马修坐到埃里森对面。她提醒马修道:“埃里森曾经是职业选手,已经连赢我五局了。你一定要使出全力,打败他替我报仇!”

马修咽了口唾沫,开始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面对埃里森。在之前的几天里,他和房子里几乎所有选手都有交流,却唯独没有和对面的这位说上几句话。他玩游戏的策略是和所有人都保持良好的关系,但也不会过分亲密,所以他需要尽快和这位来自旧金山的犹太男人发展出最基本的友(基)情。

“嘿,埃里森,我看你最近在看一本关于虫洞穿越的科幻小说,我也很喜欢那本书和小说的作者。”马修尝试着和他搭话。

“真的吗?”埃里森终于将目光从棋盘上转移到了马修的脸上,“我一直很喜欢看科幻小说。最近看的这本算是我看过的比较优秀的,情节很突出。”

“是呀,”马修一边下棋一边说道,“小说开头描写星际中的景象的部分也非常真实,还有男主角的心理描写都很到位。”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说到了自己感兴趣的话题的原因,埃里森看起来不那么羞涩了,反而话多了起来:“真没想到还能在这里找到同好。从前每次和人说起我的这个爱好的时候,他们总觉得我是个没长大的男孩,其实我今年都二十七岁了。”

“嗯,虽然你很帅,也已经二十七岁了,但你真的比马修还像个学生!”安插嘴道,“都是因为你太害羞啦,其实以你的条件应该是个花花公子才对呀!你去夜店的时候肯定有很多人朝你身上扑吧?”

埃里森明显被这个问题问得有些尴尬。他沉默着想了一会儿才说:“我太内向了,就算是去夜店也是一个人坐在角落喝酒,更何况我很少去泡吧的。”

“啊,真是可惜。不过你真的是个好男人呢!”安朝马修挤了挤眼,继续问道:“其实你的个性也蛮好的,有的工作的确需要安静的人来做。那你现在是做什么工作的呢?”

“我现在失业中。”埃里森更加不好意思了,说完这句话就重新将头埋在了棋盘上,像是在掩饰着自己的自卑。

马修突然很同情他,也有一种感同身受的感觉。他能理解为什么有的人虽然长相不差,可是内心还是会感到自卑。因为自卑和自傲一样,都源于对自我的认知不足和内心的孤独感。他每到一个新环境的时候也会感到自卑,但他总是将这种情绪隐藏得很好。

“对不起,埃里森。”安看起来有点自责,“我忘记你曾经说过你现在是自由人,我不是故意提起这事的。”安说完咬着嘴唇看着马修,像是在期待着能帮她说些什么,缓解一下越来越尬尴的气氛。

“安,要不你先出去一下,我想单独和埃里森说几句话。”

安感激地看了马修一眼,乖乖地离开了卧室。马修观察了一下埃里森的脸色,用尽量平淡的语气说道:“其实有没有一份好工作,能不能赚很多钱都不应该作为评判一个人的标准。虽然很多人都以赚钱能力和社会地位作为衡量一个人成功与否的考虑因素,但是我并不这样认为。”

“你这是在安慰我吗?”埃里森苦笑道。

“不是,”马修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我说的是社会价值观的问题。是社会主流价值观影响了个人,从而产生了错误的衡量标准。总而言之,不是你不够好,而是人们错误地以为你‘不好’。”

“可我的确是个失败者,我都快三十岁了还是一事无成。”

马修试着将手放到他的肩上,轻轻地按着他肩膀上的肌肉:“嘿,兄弟,别这么悲观。人活着不是为了所谓的‘成功’,而是拥有自己与众不同的人生。你知道吗,在中国,很多人称三四十岁还没有结婚的女人为‘剩女’。这个词说起来也很有意思,你想听听吗?”

“其实‘剩女’这个词在我心中特别落后。女人为什么非要早早地结婚生子?这本来就是不平等的观念。我们在看待一位女性的时候,应该首先把她当成一个‘人’,一个有权利决定自己人生的独立个体,而不是一个必须顺从社会舆论的工具。男人也是一样,为什么没有房子和车子就是失败者?有不少女人都幻想嫁给有钱有势的总裁,可并不是每个男人都是总裁。每个人都是独特的,为什么我们非要按照模板来生活和评论他人呢?”

134.第一百三十三章

洛帝并没有站起身, 只是隔着从门口到桌边的这段距离默然注视着他。多日未见, 男人的模样丝毫未有改变,脸上也没什么表情,整个人却隐隐约约透露出几分古怪。徐意山自然不肯同他对视,只能将自己的目光向下移去――他看见男人放在膝上的双手正紧紧地握成拳, 右手手心里似乎还抓着什么东西。

一丝耀眼的金光从洛帝指上两只紧靠的玉扳指间泄露出来,一闪而逝。徐意山深吸了口气, 见他终于朝自己走来,很慢却很轻,几乎没有脚步声。

“你……”

男人只说了一个字,便将左手放在了他的面具上。徐意山退后一步, 谨慎而小声地说:“皇上, 别来无恙?”

洛帝眼神闪烁,紧接着面上流露出了明显的不悦:“你竟然同朕生分了。”说完, 他一下子就揭开眼前人脸上那碍事的面具,“传言死过一次的人会变得胆大, 可你却在朕的面前发抖……”他停顿片刻, “你到底是在怕朕, 还是想以此博取朕的同情?”

徐意山被他擒住衣襟, 心中既难受又厌恶,皱眉道:“那你呢?你迫不及待地派人找我回来,是害怕我带着戚家的秘密远走高飞?”

“当然不是。”

“那是为何?”

燕安洛本想继续跟他冷言以对,以掩盖自己对此人失而复得的狂喜――他不愿自己像常人那般喜形于色,更不愿身为一国之君的自己只知宽恕而不知提防。但他最终还是顺从了自己的本心,语声僵硬地说:“朕知道,这世上根本就没有许三此人,你也根本不是戚家的细作。朕只是……”

“只是什么?”

“只要见你活着回来。”

言罢,男人如释重负般的放开了他的衣襟,却又忍不住抬起手,一下下地轻抚他的脸颊。徐意山见他紧绷的俊脸上难得地泛起了一丝柔情,恶心得浑身的鸡皮疙瘩都出来了,连忙问:“皇上不怪罪我了?”

“你既已犯了欺君的死罪,所以朕让你老死在朕的身边,你可明白?”

沉默片刻后,徐意山努力压抑着心底的恨意,缓声道:“我懂了。我早就说过,我会让你忘记皇宫里的那些烂花烂草,而你果然……”他忽然睁眼,讽笑道:“皇上,你不会真的爱上我了吧?”

出乎他意料的是,洛帝竟然没有立即反驳他。徐意山心中一凉,只觉被他用这样状似深情的眼神所注视着的每一刻,都比前一刻还要难熬上数倍。然而男人似是丝毫未察他的抵触,将他一把捞入怀中,同时低声道:“你可知……靡日不思是何滋味?”

徐意山先是感到自己撞在了他坚硬的胸膛上,紧接着又被他箍在了怀里。男人低着头不断地在他的颈边细细磨蹭,竭力汲取着他的气息,声音有些发闷:“只要你今后不再犯错――朕可以向你承诺,前尘往事尽可一笔勾销。”

“一笔勾销……”徐意山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漠然道:“然臣下身心皆因宫内往事而受重创,皇上又如何看待此事?”

“今后朕会好好待你。”

话音刚落,徐意山的面色忽然变得紧张起来,“放开我。”

“朕忍不了了……”

他紧咬着牙关,“你方才说要好好对我……”

洛帝这才慢慢停下了啃噬他后颈肌肤的举动和手上的动作,并未抬头,只是不轻不重地问:“怎么,你不愿意?”

闻言,徐意山的双手手指一下子就软了下来,似乎连握拳都无法做到。他心知,若是想要回宫谋权,就必须一再付出尊严和身体,没有任何余地。然而他虽然表面乖顺,实际却在暗中可惜不能立马杀了这狗皇帝!原因在于,如今的他更想要重返皇宫,获得权力之后再进行一步步的复仇――他不想洛帝和其他人死得太过容易,更何况他并没有把握能在当前的境况下赤手空拳杀了此人。

“不过是陪你老死在宫中,共赴黄泉而已。既然连皇上都心甘情愿了,臣下又怎可能推辞?”

洛帝此时完全没心思去多想他所说的“共赴黄泉”是什么意思,只是顺手将右手中一直捏着的金环藏到软枕下面,之后便是――

“你什么时候带我回宫?”徐意山躺在床榻上,任他略有些粗鲁地扯散自己的腰带,连腰上所系的玉佩都被不小心摔碎在了地上。

只见男人紧拧着墨眉,眼角下方的细小疤痕随着他的动作在徐意山的眼前时快时慢地移动,逐渐变得模糊起来。不知为何,每当这时,徐意山的眼中就只有他眼尾处的那个小凹痕――它就像是一滴眼泪的痕迹。

“你想……何时回去?”

徐意山忍住了即将冲口而出的痛呼,“快……”

“是想让朕快一些,还是想尽快回宫?”洛帝扶着他的腰狠狠地顶了他一下,“你如此急着想回去,是不是想去见谁?”

徐意山不禁抬手咬住了自己的手背,因刚才的那一下疼得无法说话。手背上的红印渐渐清晰,而他的手却被男人拽着放到了他布满冷汗的前额之上。徐意山翻转过来的手腕苍白而无力,搭在额头上时有几根秀气的青筋格外明显,正配合着他喘气的声音上下起伏――

狼狈而脆弱,隐忍而美丽。

洛帝将他汗湿的一缕鬓发绕回耳后,吮着他发红的耳垂说:“朕同慕御侍的儿子还有不足五月就要出世了,你可是在想他们?”

徐意山用尽全力摇了摇头,铺在枕上的黑发随之晃动。男人从发尾处拾起他的一小束头发,绕在指间后略微施力:“告诉朕,你到底在想谁?为何朕曾临幸你数次,而你的肚子却迟迟没有动静?”

他一边无法自抑地快速动作,一边满怀妒意地问:“你在离开皇宫的这些日子里……有没有人曾碰过你?”

徐意山此时很想对他冷笑,却痛得连嘴角都动不了。他分心想道,要是再这么痛下去,自己身上的情蛊说不定就会发作了。而只要那该死的情蛊一发作,他的心里和眼里就只容得下那一个人,那会令他根本无法再继续同洛帝周旋。

“怎么不说话?”

“宫外……哪有……宫里好。”

“宫中何处好?”

洛帝见他只是一味地忍痛而不回答,终于放缓了动作,皱眉道:“你骗朕。皇宫明明聊无趣味。”

徐意山喘了口气,心道这人往常办事时明明没这么多话,怎么今日到了兴头上还这般清醒,真是匪夷所思。不过还没等他将胸膛里的这口气给匀顺了,身上的人就又加快了动作,如狂风暴雨般,于是彼此再无多言。

等到一切都结束的时候,燕安洛才后知后觉,身/下的人似乎从头至尾都没有硬起来过,就算他后来有意撞击了敏感之处也毫无作用。他以为是自己做得太狠了,便纡尊降贵地用如白玉般完美无瑕的手指去挑弄那毫无反应的地方,竟然收效甚微。他见眼前这具极美的身体上布满了或深或浅的红痕,忽然有一种虽然自己已将亲手摔碎的绝世珐琅捡了回来,但却无法再凭一己之力将碎片拼凑完好的失落之感。

“别看了。”发现男人的目光像是在一寸寸地摩挲自己的身体,徐意山忍无可忍地将一旁的锦被扯了过来,胡乱盖在了腰上。海棠红的被子衬着他如今偏白的肌肤,好看到有些晃眼。洛帝忍不住将手伸到被子下面,轻抚他腿/根处的细腻皮肤,一边用指尖打圈一边说:“你别恨朕。朕让御医替你看看,很快就会好了。”

“若是好不了呢?”

“那也挺好,省得朕又将你那处锁住。”

徐意山深吸两口气,咬牙道:“好。你之前手上一直攥着的就是用来锁住我那处的金环吧?”

“是你以前戴在身上的那个。朕一直想随身携带一样你的贴身物什,每日触碰……”

“好、好、好!”徐意山连说了三个“好”字,仰着脖子闭上眼,倚在床头像是一具死尸。

洛帝不禁俯下身去吻他纤细的脖颈上凸出的喉结,口中含糊道:“你曾说过的一句没错……朕就是怕你去碰任何人……当然这世上也只有朕能碰你。”

……

当徐意山再次见到慕清迤之时,他已经摇身一变,成了新被皇上召进宫的许御侍。

虽然他和洛帝之间还有太多的账没有算清,比如顾思书的家人之死,又比如化雨的身残……但他知道自己只能先忍下去。他不知道的是洛帝还有没有继续去查过他的身世和他进宫的真实目的――但既然男人没有提起,他便可以装聋作哑,暂且先当了这御赐的“许御侍”再说。

“见过慕御侍。”他刻意压低了声音,抬起头来的时候毫不意外地看见慕清迤正一脸震惊地看着他。

他其实很难说清慕清迤脸上所显露出的惊讶的含义――大概是七分惊艳,剩下的三分就不知所谓了。他可以肯定,这余下的三分一定不是嫉妒,而这人也绝对没有认出自己是谁。

“许……许御侍?”

慕御侍就坐在不远处的梨花椅上,微微蜷曲着手指扶着滚圆的肚子,努力绷紧了眼眶。他以为自己看见的是这位最近刚得宠的新人,可是越看越觉得神思恍惚,如在梦中。正当这时,他的腹中突然传来阵阵刻骨铭心的绞痛,令他瞬间就红了眼睛。

135.第一百三十四章

“慕御侍可要在下帮你唤来太医?”

“不……不用了……”慕清迤一只手扶着肚子,另一只手则死死地抓着梨花木椅的扶手;惨白的的指节一如他此时的面色。而在他身边服侍的小太监这才从许御侍惊人的容貌和突如其来的惊吓中回过神来, 急嚷嚷着要去找太医。

“都别去叫人, ”慕清迤虽然疼得弓起了身子, 可是一双又大又亮的眼睛仍是直直地盯着眼前的人,低声道:“不过是寻常胎动而已,并无大碍。”刚说完, 他又转头朝着小太监吼道:“还不快去把药给我端来?”

徐意山见他如此,略微挑了挑眉。他朝殿门口退后几步, 淡淡道:“既然慕御侍身体不适,那在下就先告辞了。”

“别走。”

闻言, 徐意山停下了脚步, 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他。看他用颤抖的手指从椅边角几上放着的方盒中取出一根银针――在试过了端来的药无毒后, 才连忙灌了两口药汁进口中。只消片刻, 这人就不知是被烫得还是被呛得连连咳嗽, 连眼泪都给咳出来几滴,接连坠入了黑漆漆的药碗里。而他这痛苦的咳嗽声则一直回荡在空旷的前殿, 让整座宫殿显得更为空寂。

“也许在我离开皇宫的这些日子里,他过得并不好。”徐意山如此想着,心中高兴之余,亦是有几分可惜。可惜的是这眼前这碧泱宫虽然高耸得如入云霄,也宏伟得遮云蔽日,却难容住在里面的人过得舒心顺意。他甚至觉得在自己面前挺着肚子这位故人有几分可怜――但这种可怜也只是卑微的可怜罢了,绝对不及小范之死的万分之一!

“许御侍入宫不过短短几日,却在宫中已是艳名远扬。”慕清迤在停止了咳嗽后,脸色比之前好得多了。他故作姿态地清了清嗓子,接着道:“真不知皇上是从何处将你寻来,大约是从天上罢……就算我整日闭门不出,也能经常听到下面的人说起你。”

徐意山只是笑笑,并没有接话。

慕清迤见他朝自己笑了,面上竟露出了有些痴迷的神情,问:“你今日为何非要来见我?”

“在下也只是偶然间听闻慕御侍才貌兼备,颇得圣眷,故而……”

“呵,皇上早就不常到碧泱宫了。”慕清迤冷笑着打断他,“在你还没进宫之前,皇上是去丛华殿的秦小侍那儿去得最勤。真要说起来,你跟那秦小侍长得倒有几分相似。”

徐意山对他提到的这个秦小侍毫无兴趣。他只是对慕清迤方才居然会用迷恋的目光看着自己而感到十分可笑,同样也感到很可悲。只见他慢慢挑起了半边嘴角,语声暧昧地说:“慕御侍,在下刚才的话还没说完……我之所以想来见你,只是因为对你这个人感兴趣而已。”

听见他这么说,慕清迤立马皱起了眉头,眸光闪烁不定。半晌,他才能听见自己的声音:“许御侍,当心隔墙有耳。”

“我知道。”

“你不怕?”

“我为何要怕?”徐意山走近他,“人生苦短,我只怕错过了就会后悔一辈子。”

“你……荒唐至极!”慕清迤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侧过脸去不想看他,可是眼角的余光却将这人的一举一动都看得清清楚楚。对他来说,这个地方就是一座死气沉沉的坟墓――只有当这个人逆着光走进来的时候,他才知道自己原来还活着。

……

秋夜如水,月白风清。

皎洁如雪的月光照在殿门口纤尘不染的台阶上,随着时而响起的更漏越来越亮;而高悬在檐下的八角宫灯则是变得越来越暗,似乎无心渡夜。

洛帝将批阅奏章的朱笔搁下,用两指揉了揉微痛的眉心,终于开口:“若如你所言,他今日不但强行去见了慕氏,而且还……”

“回皇上,此事确实匪夷所思。”暗卫首领庞墨见皇上沉着脸久久没有说话,亦不敢多加评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他只能庆幸那两人最后并未太过越矩,否则就不仅是后宫通/奸之兆,而是通/奸之实了。

“慕氏莫不是已经认出了他?还是说――”还是说那人竟敢违抗自己的命令,将真实身份告知他人?

见皇上的面色愈发不善,庞墨只得将那两人白天说过的每一句话都重复了一遍。洛帝听罢,冷笑道:“原来不过如此。依朕看,他二人积怨已久是真,尽释前嫌是假。若是连他们都能再续前缘,那朕的三弟也不会怨恨朕这么多年了罢。”

“皇上,那淮王身边和淮水郡那边还需要加派人手吗?”

“暂且不用。再分出些人手去将真正的顾思书和他弟弟顾允找到。”

“遵旨。”

“还有,你们既然还查不出‘顾思书’的真实身份,那就别查了。他八成就是淮王的人,姓甚名谁对朕来说都已不再重要。”

庞墨万万没想到皇上竟会让他放弃去查顾妃侍……或者说是许御侍的身世,心下顿时疑惑不已。此时的他只能听见皇上略嫌粗重的呼吸声,不禁猜测皇上不知已经为此气了多少回,却依旧丝毫不能释怀。其实这不仅仅是释怀与否的问题,而是真真关系到了国之大计,不能有半分闪失。

“如今尚不是收网之时,只需按兵不动,静观其变就好。”燕安洛说完这话,长呼出一口气,心中所感已不能用言语形容。这些年来,他都是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这张长桌后面;批阅奏折,看书写字,有时甚至会数着更漏声静待天明。他只知道,无论殿外更漏响起多少次,长夜终会过去。

庞墨临退下前又偷偷瞄了一眼独坐在殿中央的皇帝,只觉隐隐约约看见的还是那个孤独而仁慈的皇长子。很多年前,那个少年皇子曾艰难地原谅过身为细作的伴读,也曾偷偷保护过被人狠狠欺负的皇弟。

可惜他终究成了帝王。

……

徐意山带着一个模样伶俐的小太监走在前往霞飞宫承恩殿的路上,只觉得如芒在背,好像一路上都有人在暗处盯着自己。

其实自从回到这霞飞宫后,他就没有一夜能睡得好觉。原因无他,这东配殿里伺候他的太监和宫人全都被换成了洛帝的人,一个都不能被他□□,他怎能安心入睡?而洛帝除了告诉他此事之外,还顺带假惺惺地提起了化雨。那人说,他的化雨虽然目前还被关在宫里的掌刑司里,但已经不会再受刑了,只是绝不能被放出来而已。

除此之外,曾经背叛过徐意山的卫子俊,还有慕清迤身边的宫人阿青,则是被洛帝罚去尚衣局下面的浣衣署为奴了。徐意山心说其实这样也不错――先让那两人将宫里的脏衣都洗个够,然后他再亲自驾临浣衣署,让他们尝尝之前化雨受过的被“断舌挖眼”的滋味。

“许御侍,”小太监见他面色越来越阴沉,犹豫道:“皇上吩咐过了,您不用去理会司秋贵侍。他要是敢为难您,您只管告诉圣上便是。”

徐意山停步,上下打量了他几眼,说:“他既然非要我去见他,那我去就是了。我还不信他真能将我怎样。”

话虽如此,当徐意山真正见到司秋之后,他才知道了什么是后悔,什么是不该。当然了,一切还得从司秋这个疯子见到他后说的第一句话说起――

“你居然还活着……”

从这句话中,徐意山至少得到了两则非常重要的讯息。第一,司秋已经知道自己是谁了;第二,房诚原先并没有告诉过他自己还活着。这能说明,房诚绝对是心怀鬼胎,对司秋也绝非知无不言。他甚至怀疑房诚连淮王已经同孟惊鸿成婚的消息都瞒了下来,更别说孟惊鸿已经……

“贵侍大人,我想你是认错人了。”

“哈哈哈哈……”司秋笑得咳嗽了起来,或者说是如久痨之人那般急喘了起来,只是未见咳血而已。他身上穿的衣裳依旧是鲜血的颜色,本可以帮他显露出如吃人般的张牙舞爪的狠劲,如今却因太过空落而显出几分无力来。徐意山见他将金色的烟杆贴近他那张绝色的脸蛋,从唇边吐出的烟雾比从前要黑上许多――就像从天边滚滚而来的乌云,慢慢遮住了光彩夺目的烈日,直至吞噬殆尽。

徐意山耐着性子等他笑完,又接着等他将整间暖阁都笼罩在烟雾缥缈之中,好似回到了数年前他们在锦枫殿初见那日。那一天,这人将一把寒光毕现的匕首扔在他的脚边,让他自己用匕首将脸颊划破。徐意山至今还记得那把刀划在脸上的感觉,那是他受此人万般折磨的开始。

“动手吧!”

当徐意山从回忆的漩涡中挣扎而出时,一把同样闪着寒光的匕首出现在了他正前方的地面上,距他不过几步之遥。青烟缭绕,刀光森冷。

“你是要本君亲自动手,还是自己来呢?”司秋朝他妩媚一笑,一如当年。

“你想杀我?”

“你若是愿意乖乖将自己的脸划得稀烂,本君便可饶你一命。”

此时此刻,徐意山从他眼中看出了他所见过的最可怕的嫉妒,还有最无望的疯狂。这令他不得不认真思索,自己到底该什么时候弄死这疯子呢?

136.第一百三十五章

思及此,徐意山手握匕柄, 面上不禁流露出几分阴狠之色。正当这时, 暖阁外突然传来了断断续续的孩童啼哭声,随着凌乱的脚步声愈发响亮。

徐意山一下子就猜到了来者是何人,不愿在来人面前与司秋多作纠缠。他将手中的匕首狠狠往地上一掷, 对司秋冷笑道:“告辞。”

他刚一回头, 就和抱着大皇子燕云臻的房诚在门口打了个照面。房诚瞬间瞪大了眼睛,嘴唇有些哆嗦:“小山,你……你、回来了?”

“房大哥,”徐意山努力使自己脸上的表情变得柔和了些许, “好久不见了。你也有很多年没见过我这张脸了吧?”

房诚忙不迭点头,同时眼珠不错地盯着他,口中一直念叨:“没死就好,没死就好……”他正要接着说话,怀中的大皇子忽然不安分地扭动起来,用拳头使劲砸着他的胸膛, 一双毫无神采的眼睛则是朝着床榻的方向。

司秋微笑着朝自己的儿子勾了勾手指, 后者立马从房诚手中挣脱,屁颠屁颠地走到了榻边。原本侧卧在榻上的男人坐直了身子, 冲着大皇子白嫩嫩的小脸慢悠悠地吐了个烟圈。紧接着,他扬手便是重重的一巴掌,打得大皇子扑倒在了榻上,半天都没翻过身来。

“有趣。”徐意山自打看见这一幕后就不打算离开了。只因这样的场面对他来说太过熟悉,却比儿时的他所经历过的还要残忍。如他所料,司秋接下来就是冷冷的一句:“你方才在门外哭什么?”

大皇子将秀气精致的小脸转过来,既没有哭也没有答他。见状,房诚开口解释说:“殿下只是太过思念您了……毕竟您难得才到承恩殿一回……”

“本君早就说过了,本君的儿子在没有登上皇位之前,一滴眼泪都不能流!不过是数月未见罢了,何以哭哭啼啼,软弱不堪?”

徐意山看着此时被教训的大皇子,就好像在看当年的自己。他永远记得父亲曾说过的,身为徐家嫡长子的自己绝不能有半分软弱。所以他曾经数次将先生教过的仁义道德统统抛在脑后,只为了父亲和父侍能多看自己一眼。

“臻儿,抬起头来。”司秋面无表情地命令道。

还不满四岁的燕云臻乖乖地站直了身子,一对眼珠子黑沉沉的,没有半分波澜。司秋满意地摸了摸他的脸颊,然后指着徐意山问:“你看这个人,他长得好看吗?”

大皇子盯着眼前的人看了许久,最终缓缓摇了摇头。出乎意料的是,司秋居然抬手又给了他一耳光,狠狠道:“骗我,你们都只知道骗我!他骗我也就罢了,现在连我自己的儿子都骗我……”他忽然停了下来,一把将臻儿小小的身子揽在怀里,又将下巴搁在他稚嫩的肩膀上。徐意山清楚地看见,此时这疯子脸上竟然泛起了既幸福又反常的红晕。

只听他一边压抑地咳喘,一边对年幼的皇子说:“你要……记住这个人。他是这天底下最恶毒的坏人。如果哪天我死了,你要替我报仇……咳咳,你替我恨他,恨他一辈子……”

“哈哈,”徐意山忍不住笑了起来,“我劝你醒醒。你与其教他恨我,倒不如早日教他拿剑捅死淮王,或者是……”

“小山,让我先送你回去吧。”一直站在徐意山身边的房诚警觉地打断他,同时轻轻捏了捏他的胳膊。说完,他也不管司秋会作何反应,拉着徐意山便往门外走。

徐意山有些木然地任他拉着衣袖,恍惚间听见司秋的声音在问:“美是什么?”

“是毁灭。”孩童清脆的的声音。

“幸福是什么?”

“欺骗。”

“爱是什么?”

“是灭亡。”

徐意山听着从承恩殿内传来的极流畅的一问一答,微微皱起了眉头。他低声问房诚:“司秋这是真疯了?”

房诚眼珠子转了转,故作不屑道:“不是跟你说过,司秋早就不足为惧。你现在要担心的是那个跟你长得有几分相似的秦小侍,他是戚妃侍的人。”

“戚妃侍想对我出手?”

“是啊,你说你这张脸……”房诚无奈地看着他,“估计天底下没几个人比得过你。你这才回宫几天,宫里就流言四起。有传言说皇上将你召进宫来就是要独宠你……你说,戚妃侍他们能不急吗?”

“他急什么?”徐意山朝他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你还打听到什么消息了,趁现在暗卫还没跟上来,快些都告诉我。”

房诚连忙以手遮眼,说:“你别对我笑了,我知道的当然会全都告诉你。小山,你也要尽力帮我,让我能和沛王在一起。”

“你竟然还念着沛王?”

“他不是还没接受我嘛……”房诚有些尴尬道,“你要知道,少年时的梦最是难忘。只要得不到,那就是一辈子都忘不了。”

徐意山刚想在心里笑他痴情,可不知怎地,头竟开始痛了起来,同时还伴有一阵阵熟悉的眩晕――他立马反应过来,这是自己身上的情蛊发作了。他赶紧跟房诚道了别,只让一直在后面远远跟着的小太监上前来扶着自己。

……

福煦宫丛华殿的秦小侍最近心里很慌。

听说新进宫的许御侍不仅相貌极出众,而且还跟自己长得有几分相似。其实他心里一直很疑惑,为何之前皇上总说自己跟已经过世的顾妃侍长得有三分相像。如今又有不少人说自己同那许御侍长得像,难不成自己真的长得毫无特色可言?

当然令他心慌的不仅仅是许御侍的容貌,还有洛帝对自己的态度。在第一次召自己侍寝时,洛帝虽说不想再见到自己,可是后来又经常让自己到乾阳宫去。那人前段时间甚至还数次亲自到自己这儿来,不为别的,就是为了冷冰冰地盯自己一宿。可如今呢,连个人影都见不到了。

于是乎,心里慌得不行的秦小侍决定找暗中招揽过自己的戚妃侍谈谈心。虽说他秦昭和戚妃侍并无血缘关系,但是秦家和戚家始终是亲家,彼此渊源很深。更别说进宫之前,家人还曾嘱咐过自己要多听戚氏的话。

没想到的是,戚妃侍让他的心更慌了――

戚妃侍说,别管那许御侍是什么妖孽,总之留不得。

为何留不得?

皇上喜欢他,而且是藏都藏不住的喜欢。按照律例,这宫里的御侍只能有八人。而在姓许的进宫之前,宫里就已经有八位御侍了,但洛帝还是为了他破例了。这种祸害,就算愿意当他们戚家的狗,也终会是条不听话的狗,养不熟。

那该怎么办?

能废就废,废不了就让他消失。这事就交给你去办了。办得好,下个御侍就是你秦御侍;若是办不好,宫里就再不会有秦小侍这个人了。

秦小侍惴惴不安地看着眼前气定神闲地饮茶的人,两只手都不知道该放哪里才好。他都不敢多看这人的脸,只能一直观察他身上穿的衣裳。等到他将这人身上穿的群青色锦袍边缘上绣的花纹都描摹了个遍,都没法让自己冷静下来。他不得不承认,根本不是这许御侍长得像自己,而是自己长得有那么一点点像这许御侍而已。

他此次到霞飞宫来,本是想看看许御侍究竟是何等人物,顺便亲自了解一下他的生活习惯,好为接下来的计划作打算。他猜到了自己也许会妒忌,甚至会自惭形秽,却没料到自己竟会紧张得脑袋里一片空白。

许御侍这人,已经很难让人产生类似嫉妒的心思了,毕竟他看起来太遥远,远得让人宁愿去当他束发用的那根玉簪。这样的人物,别说是去想方设法地害他了,就是想着能跟他多说几句话都会暗自欣喜。而且,无论是为上者还是为下者,估计都会欣赏他的容貌和气度,这实属万分难得。

秦小侍不知道每日在殿中伺候许御侍的太监和宫人是如何忍下来的,反正他自己是忍不住想看,却又不敢看;想走,却又不舍得走。戚妃侍的话他当然还记在心里,只不过没放在脑子里而已。此时此刻,他都不愿去多想自己的命,更别说是去想对自己毫无情意的洛帝和所谓的家族荣耀了。

当秦昭回到福煦宫之后,他才后知后觉自己错得有多离谱。那许御侍再好看又有什么用?就算那人跟自己说了不少话,自己也不可能不按戚妃侍所说的行事。更何况戚妃侍后来还跟自己说,许御侍和慕御侍之间有不少猫腻。

“这催/情香无色无味,很难被察觉。若是能让徐氏和慕氏以通/奸之罪双双被处死,岂非是一举两得之事?”

戚妃侍笑着轻轻拍了拍秦昭的手背,眼中仿佛已经看到了两具冰冷的尸首。

137.第一百三十六章

云霄之上, 碧泱宫内。

徐意山冷着脸将手中的纸笺递给坐在对面的人,“慕御侍, 这真是你写的?”

“长慕农眷共麻衣, 但许参辰去商宿……”慕清迤一不小心就将纸笺上写的文字念了出来,但还没念完就停了下来, 不敢再接着往下看去――

这短短的几行诗句表面上是在表达心中的爱慕之情,实际却是在抒发难平的怨气。明眼人都看得出,“慕”和“许”是“慕御侍”和“许御侍”各自的姓, 而商宿是指东官苍龙七宿中的心宿, 其与参宿在夜空中此出彼没, 彼出此没, 永不得见。这正如他们之间的境况, 虽曾在刚入宫时立下“共麻衣”的誓言, 如今却只能落得在宫内遥遥相望, 不能相守。

“究竟是谁如此大胆……”慕清迤忍住立马就将纸笺撕碎的冲动, 咬牙道:“竟敢模仿我的笔迹作诗, 还敢将之寄予你?”

“我如何知道?”徐意山隐隐觉得此事颇有些蹊跷, “还好你早已屏退左右。此事若是传出去了,必将使你我受到严惩。”

“许御侍, ”慕清迤冷笑着说, “你若是尚有一丝羞耻之心……知道皇上会重罚你我, 之前就不会如那般行事。”

“如哪般行事?”徐意山挑起半边嘴角, “我只是情难自禁罢了。再说了, 你以为洛帝会对我们之间的事一无所知?”

“你我之间, 明明清清白白!”慕清迤睁大了眼睛看他,黑白分明的眸子还和从前一样亮得惊人。他本来有些愠怒,可是对着这人的脸无论如何都说不出重话,反倒是被眼前人的笑容引得脸颊发烫。他只能将手中的信纸揉成一团,紧紧攥在手心,就好像已经将眼前人的心揉碎了捏在手里。

“也不知道之前是谁天不怕地不怕,如今却被区区几句诗吓得坐立难安,连忙找我问罪来了。”慕清迤微红着脸说。

徐意山见他明明脸红心跳难以自抑,却还要跟自己假装正经,只觉此人在与自己重逢后似乎是变得蠢了些。仇敌愈发愚蠢当然会令他感到万分愉悦,可是这种快乐永远只能停留在他刻意伪装的笑脸上,掺杂在虚假的甜言蜜语中,终究在内心深处折磨着他。

“我之前说不怕,是因为我们没有实际的把柄落在别人手里,虚虚实实,恐怕连洛帝都分不清是真是假。但这诗就不一样了,若在宫中传开,便是坐实了罪名。”

“看来是有人想置我们于死地……”慕清迤用扭曲的手指抓着衣襟,白皙的面容上红潮尽现。他竭力不去理会自己身体的变化和心中的不安,急切地问:“那你认为这次的幕后主使是谁?”

“慕御侍,你的身体似乎有恙?”徐意山的目光在他的脸上和被凸出的肚子遮挡的胯/间来来回回数次,最后竟得出了一个令他自己有些难以置信的结论:慕清迤并不只是因为迷恋自己才会面上泛红,而是实实在在地在对自己“发情”!

更糟的是,当徐意山正要起身质问他的时候,忽觉一阵热流正在向他的那处汇聚,让他的脸上也不由得一红。他看见慕清迤面色尴尬地拉扯着宽松的长袍的下摆,大概是想遮掩身/下的异状;随后又扶着肚子,摇摇晃晃地想站起来……

“你疯了?”徐意山忍不住吼他,“你对我下药?”

“不是我。”慕清迤虽然眼中一片湿润,可是脸上除了有欲/望的痕迹之外就只剩下茫然之色。他本来已经差不多站起身了,却被这人吼得不由得腿脚一软,一下子跌坐在了地上。

徐意山见他摔倒,眉头一皱,立马就站了起来。但当他看到慕清迤用双手护着自己的肚子的模样,他的心里就只剩下了厌烦――这情形跟此人之前在碧泱宫的露台上摔下去那天太过相似――他害怕今次又是另一个局。与此同时,他还难过地发现自己已被洛帝害得根本没办法硬起来,就算被下了催/情的药物都是如此。

“废物!”他骂了一句,却不知道到底是在骂谁。他的语声僵冷,堪比寒冬腊月:“可惜了,你所希望的事情永远都不会发生。”

“什么意思?”慕清迤忍着痛抬头望他,眉宇间似哀似喜。

徐意山迈开步子走到他身边,伸出右手捏住他的下巴,忽然低声笑了起来。慕清迤许久没见过他笑得如此开怀,亦是如此真实,连眼角都露出了几丝浅浅的笑纹。

“原来你也不是完美之人。”慕清迤盯着他眼角淡淡的笑痕,低声道:“镜中花虽美,却终究会凋谢……”

“所以何不趁着大好春光,及时行乐?”徐意山用手指轻抚他发烫的脸颊,但还没摸多久就被慕清迤用双手给按住了。慕清迤死死地抓着他的手,贴在自己温热的颈侧,用满怀渴望的眼神望着他。

“我恨你……”他低喘着,不断上下起伏的单薄胸膛和滚圆的肚子却诉说着与言语完全相反的渴求。

“可惜了。”徐意山又说了一遍这三个字。他朝跪坐在地上的人粲然一笑,果断抽走自己的手,而后抬脚朝他的胸膛狠狠踹了过去!

慕御侍这下痛得连喊都喊不出来了,只能奄奄一息地弓着身子侧躺在地上,却还蜷曲着手指抓着他绣着零星几朵白玉兰纹样的袍角,如同将死之人般断断续续地□□:“你竟……救我……救……”

徐意山埋首往自己脚边上一看,这人手上抓着的白玉兰可不正是小范生前爱种的花么――小范是在他身边服侍得最久的宫人,却被人害死在碧泱宫里。人死如花谢,仿佛都是一眨眼间的事。少年被淹死后青白浮肿的面容逐渐浮现在他眼前,难得碧泱宫的湖水依旧如此清澈碧绿。

他淡淡道:“可惜了,你已经无药可救。”

……

碧泱宫秋日的景致虽说比不上霞飞宫内枫林如火,浓艳旖旎,但也称得上是水木明瑟,有种独特的清净之美。当然此种美景在前殿光秃秃的露台附近是看不见的,只有往露台后面的后殿方向走才能得见渺渺烟波秀泽,得享款款落英缤纷。

所谓的落英指的便是后殿门口的花园里种的银桂。此花花色近白,花瓣时而在秋风过后如雪片般纷纷落下。当洛帝同秦昭等人踏入桂花林的时候,银桂的花瓣已经铺了一地,淡香幽幽。可是此时闯入桂花林的一行人明显毫无心思赏花,匆匆的步履将地上的桂花踏碎,碾作尘泥。

“你若是敢骗朕,朕定当要了你的项上人头。”

“回禀皇上,绝不会错的。慕、许二人已在后殿共处一个时辰有余……”秦小侍说着,只觉后颈阵阵发凉。他伸手一摸,原来是有桂花瓣落入了自己的衣襟内。就在他偷偷低头去捞衣襟里的花瓣的时候,走在前面的洛帝和乐公公几人都停了下来。

秦昭抬头一看,原来是前方花林深处出现了一抹人影,墨发玄衣,在白色的银桂间显得尤为突兀。他的心里还没来得及“咯噔”一下,就见那人转过了身――

“许……许御侍……”

不断飘落的桂花瓣阻挡在他们之间,令这人的容貌显得有些模糊,可是那双眼睛是在场的每个人都忘不了的。秦昭觉得倚在桂树边的许御侍定是仙人无疑,但盯着自己的眼神着实骇人――目光如电,眼神中似乎藏了两把尖刀。整个人亦如一柄未出鞘的宝剑,与自己上次在霞飞宫中见到他之时判若两人。

“你一个人在此等朕?”

“是。”

“等了多久了?”

徐意山任由洛帝靠近自己,抬手将自己肩上的花瓣拂去。他看见后面的秦小侍的面色有些发白,于是愉悦道:“我让碧泱宫里的其他人都去伺候慕御侍了,他目前生不如死。”

“你伤他了?”

“我只是将他踢开了。踢的胸口,不是肚子。”

闻言,洛帝用双手按着他的肩膀将他压在树干上,狠狠道:“那踢开之前呢?是他勾引你?还是你勾引他?”

“我们都被人下了药。”他的语气十分轻松,“皇上你不用怀疑我。你已经让我变成了活阉人,我是无论如何都硬不起来的。”

洛帝不由得伸手去摸他那处,皱眉道:“朕又没有真的阉了你。你此处完好无损,何愁不能再派上用场?如今就连怀有身孕的慕氏都对你倾心不已,恐怕宫内其他人更是愿任你为所欲为!”

徐意山见他竟然当着众人的面对自己动手动脚,还将头埋在自己的颈窝,有欲行不轨之势,连忙道:“慕御侍受伤了,你不去看看他?”

“朕早就看清了他是什么样的人。”话虽如此,洛帝还是命人去传了御医过来,“只要朕的龙种平安无事,慕氏今后便是被你弄残了,朕都不会觉得有丝毫可惜。”

秦小侍见不远处桂花树下的两个人搂得越来越紧,内心慌乱之余又忍不住想看个仔细。可是,乐公公和几个侍卫就挡在他的面前,他只看见有一件黑色的外袍被扔在了地上,上面沾了好些洁白的桂花瓣。

秦昭不明白戚妃侍给自己的“催/情香”为何没有在许御侍身上奏效,更加难以猜透皇上的心思。当几日后被请到掌刑司的时候,秦小侍才幡然醒悟,原来不是那催/情香无用,而是他用在了错的人身上……

138.第一百三十七章

“颜大人, 在事发当日,我未曾在碧泱宫用过任何食物,只是在后殿同慕御侍闲谈。移时事发,我本欲先行离开碧泱宫,正巧那时有下人通报说皇上驾到。后来, 我便随皇上一道去了碧泱宫后殿。”

陈述至此,徐意山心知自己已将该说的都说了, 中间略去的是在闲谈时慕清迤对自己发/情的细节还有在桂树林中洛帝对自己所做的荒唐之事。那日,他的亵衣在粗糙的树干上被磨得脏污不堪, 虽有不少桂花落在身上,但银桂清淡的香气根本无法掩盖他身上的腌臜气味。可是洛帝却一点不嫌他脏, 非要背着行走不便的他去“探望”受伤的慕清迤。

当徐意山趴在男人背上的时候,觉着自己真像是一具正被送往坟地的死尸。他想起在某个夜晚, 另一个人也曾背过浑身无力的自己——在那人的背上, 他能清楚地闻到周围沁人的花香。可是在洛帝身后,他不仅丝毫闻不到桂花的香味,甚至一伸手就像抓了一把白花花的纸钱。

“朕带着许御侍到后殿之后, 先是察看了慕御侍的伤势,随后便派人仔细调查了慕氏行为反常的原因。秦小侍,你可有话要向朕交代吗?”

跪在地上的秦昭抬起眼皮看了一眼坐在正前方的皇帝和掌刑司主判, 有气无力地说:“回皇上, 我对你们所言之事一无所知。”

“一无所知?那你为何当日要遣人前去碧泱宫, 偷换后殿香炉中的香料?”

可怜的秦小侍统共只嘴硬了半个时辰都不到, 就被二十下杖责撬开了嘴巴, 哭喊道:“别打了!别打……我招,我招!”

“是我先前买通了碧泱宫后殿中做事的兰公公,随后又遣了贴身宫人将催/情香偷偷放到后殿的香炉里。那催/情香无色无味,所以才没有被慕御侍同许御侍察觉。”

徐意山没想到他居然就这么光着腚、涕泗横流地独扛了罪名,半句未曾提到戚妃侍——不过他这次也没能找到戚妃侍参与此事的证据,只能先弄死这姓秦的再说。徐意山将早就备好的一沓信纸从怀中掏出,呈给洛帝:“皇上,这是我这几日搜集到的秦小侍与秦家人私自通信的证据。依本朝律例,君侍未经允许与在朝为官的家人通信乃是死罪。”

徐意山心道,既然你秦小侍都敢伪造情诗,引得他和慕清迤差点双双落入陷阱,那他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好了。恰巧他前几日摸去秦昭房内翻到了一封他三哥偷寄给他的家信,便模仿秦昭和他家三哥的字迹又撰写了数封书信。

“秦小侍,你竟敢将宫内之事告知左司郎中秦禄?你还敢与秦禄妄议朝政,可是彻底忘了自己的身份!”

秦昭被皇上扔了一脸的书信,忙不迭捡起两张来看,上面果然是三哥和自己的笔迹。他见许御侍正似笑非笑地盯着自己,极精致的脸有半边笼罩在刑架的阴影之下,隐约显出几分阴森之气……他早前或许不该将这人比作一柄未出鞘的剑——这明明是一把淬了毒的匕首,总想往人的心窝子里钻!

“皇上,真是冤枉!小的同秦郎中从未……”秦昭心中清楚万分,这罪要是认了,必定会株连秦家!

洛帝对秦小侍的解释是半分兴趣也无,只听了一半就走神了,只想着该如何借由此事对付秦家。他其实早就对秦家有所不满,当然和左司郎中秦禄无关,而是因为大盐商秦海。据都察院和暗卫所报,秦海这些年同戚家的官员暗中勾结,屡次抬高盐价,彼此都得了不少好处。在洛帝的印象中,秦家入仕者不过三人,官职最高的也才正五品,比起戚家在朝中的势力差得远了。这次若是惩办秦家就相当于是对戚家进行敲打,总归是件利大于弊的美事。

“秦小侍,你同左司郎中私通书信一事已是铁证如山,恐怕过几日刑部那边还要传你过去一趟。在此之前,颜大人,你说该如何处置此人与其共犯?”

掌刑司主判颜大人这几年于察言观色一事上愈发修炼得道,顺着皇上的意思就又罚了秦小侍二十鞭。虽说此人最后肯定是要死的,但也不能在移交给刑部前就给打得半死不活,否则就不好审案了。至于其余共犯,那定是一个也不能轻饶的。

……

八月十五,中秋月圆。

“今日中秋夜宴,你去寻一身素净些的衣裳给我。”徐意山对贴身服侍自己的小太监说道。

这个小太监粗看时只觉眉清目秀,身上那股通透机灵的劲儿倒还有几分像之前在徐意山身边伺候的小太监化雨。可是细看之下就会发现,这个叫“小珠子”的太监嘴里的两颗门牙特别突出,就跟只小兔子似的,说话还常常漏风。不过小珠子却是徐意山身旁最为赏心悦目的一个——许是怕他跟身边的人乱来,洛帝安排在他身边的尽是些精挑细选过的歪瓜裂枣。

其实徐意山并不是以貌取人之人,他喜欢这小珠子只是因为此人话少——因为说话总是漏风,所以不爱说话。就好比现在,小珠子只是点点头,便听话地去帮主子挑赴宴的衣裳去了。

当徐意山带着小珠子来到菀心殿御花园的时候,不仅皇上和戚太皇侍未到,就连雪璋宫和嘉禧宫的那几个御侍都还没来。徐意山心知自己近日来风头太盛,便想着早些到场摆正身份,却没料到司秋贵侍带着大皇子比自己都到得更早。他默默寻了个离司秋最远的位置坐下,只觉在场的不少人都正盯着自己的一举一动,心中不禁有些烦躁。

没过一会儿,兰璇宫的叶妃侍,也就是叶霍也到了。徐意山与他数日未见,却无法同他相认,只能趁着他走进花园时多看了他几眼。他见叶霍依旧乌发高束,神采英拔,面上还带着几分笑意,便知此人在宫里过得还算不错,心中稍安。

“许御侍,你同本君坐到前面去。”叶霍走到他面前,仔仔细细地打量着他,脸上虽是笑意盈盈,开口时却是命令的语气。徐意山心道,这人怕是完全没认出自己就是“顾思书”,不然怎会在此时为难自己。

徐意山不敢违抗叶妃侍的命令,只能跟着他坐到了司秋贵侍和大皇子的对面,与皇上同戚太妃侍都相隔不远。叶霍坐在他旁边倒也没怎么为难他,只是在戚妃侍出现时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低声问:“戚妃侍这些年越来越爱穿红色了,你觉得好看吗?”

“嗯。”

“你看,司秋贵侍今天也穿的赤色……你认为谁更好看?”

徐意山微微一笑,斜着眼看他:“据宫内传言,叶妃侍不仅俊美无匹,还有着颗七窍玲珑心。既然连才貌双绝的叶妃侍都不知道此题的答案,那么在下又如何能得知?”

“你很有意思,”叶霍笑着夸他,“你让本君想起一位故人。他曾经是这宫里最有趣的人,可惜他已经去世了。对本君而言,他是本君在宫里唯一的朋友。今日正是仲秋佳节,我很思念他,却无法与他在人间团聚。”

徐意山被他说得心中泛起微澜,捏紧了手指,也低声道:“你看这天上的月亮,虽说今日正是十五,可是这月亮一点都不圆。这不正说明所谓的团圆尽皆虚假,世上很难有圆满之事?所以你根本无需太过介怀于分离。”

“你难道没有听说过,十五的月亮十六才会圆?”

徐意山又抬头看了一眼镶在天边的半圆不缺的明月,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了一个人的名字,却始终都不能看清那个人的面容。半晌,他一字一句地说:“你错了,十五的月亮永远都不会圆。”

闻言,叶霍挑起眉毛,有些吃惊地看着他,却什么都没问。

……

以往每年的中秋夜宴,对于洛帝来说都是一样的毫无乐趣。原因之一,他会在每年的今日特别思念阿君;原因之二,这节本来也就没什么好过的。

当先皇还在世的时候,中秋宴还会邀请些心腹重臣及其家眷,那时候的情形比现在还要拘谨。所以自从洛帝即位后,便将中秋宴完全改为了“家宴”,只允许戚太皇侍和御侍位分以上的君侍出席,为的便是能多些乐子——至少观赏歌舞和行酒令时能放得开些。今年他又突发奇想,邀请了久居静霭宫中的沛王和两位太妃侍一同出席,说是想同自己残疾多年的二弟多多联络感情。

洛帝看着坐在不远处独自饮酒的沛王,不知怎地就想起了远在天边的淮王。在他的记忆中,自己那个不安分的三弟是整个皇宫里每年最期待过中秋节的人,恰恰同自己相反。已经记不清是哪年的中秋夜宴了,他见三弟那小子伸着脖子一直往那些大臣的家眷方向看,便问他为何会如此。他在那一天才知道,原来那小子最爱过中秋节的原因竟是——能在每年中秋宴上见到心仪之人。

洛帝当时心想,你再看也只能看见那几个大臣身边坐的那几个小豆丁——可他回头一看自己的三弟,其实也是只是个半大的孩子而已,便也释然了。他不禁调侃道:“三弟,我看你不应该叫安淮,应该改名叫中秋,或者说是叫十五,谁让你这么喜欢过中秋呢?”

那小子居然欣然同意了,说要是生在民间,他的名字一定是“十五”。洛帝端起酒杯豪饮了一口,他当年记得最清楚的当然不是这句话,而是燕安淮接下来说的那句:

“皇兄,其实你我今生都不该生在帝王家。你是这宫里除了二哥之外待我最好的人,我不知今后该如何报答你。”

139 第一百三十八章

宴会正酣。

不仅洛帝许久未曾见到自己的二弟沛王了, 徐意山也只是在刚进宫的时候与沛王曾有过一面之缘。这位双手残疾的王爷不但是房诚的心上人,而且是淮王的同伙之一——如果徐意山没有记错的话, 他曾见过司秋贵侍以沛水织锦为媒, 偷偷向沛王和季太妃侍他们传递消息。

毫无疑问,沛王和他的父侍季太妃侍长得十分相似, 两人都清俊如书生,朴素似平民。因为双手都被人从手腕处齐齐斩断的关系, 沛王无法为自己倒酒,只能由其身后的宫人帮忙斟酒。席间多窃窃低语声,却无人敢同沛王交谈, 他便可称得上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独斟独饮”。

“又是一个被戚太妃侍害惨的可怜人。”徐意山在心底默道。他悄悄偏头去看毒害沛王的罪魁祸首, 却见那人非但没有饮酒,甚至还时常目光冰冷地望着季太妃侍和方太妃侍所坐的角落。戚太皇侍一向喜怒不形于色, 若非徐意山从前贴身伺候过他一段时间, 否则亦很难看出他此时正心情不佳。

“可是菜肴不合您的胃口?”洛帝放下玉制酒盏,对身边的戚太皇侍恭敬道。

“皇上尽管与他们玩乐便是,不用管孤。”

洛帝以为他还在为秦家的事跟自己置气,便好言好语地劝了一会儿, 戚太皇侍这才扯起嘴角浅酌了一口。洛帝见状,立马吩咐下去, 准备行他早就想行的骰盘令。骰盘令三骰同掷,若是三个骰子的四点全部朝上, 便是难得的“堂印”贵彩, 可以请满座共饮满杯。

三个镶金骰子被宫人捧着走了一圈都没人能掷出彩头, 最后到了徐意山手上竟一下子就出了“堂印”贵彩。洛帝对他越看越是满意,再加上之前秦家被抄也有他的功劳——秦家被抄不仅断了戚家的部分财路,而且还令国库增加了不少收入,这些都足以让洛帝觉得今年的中秋似乎比往年多了不少乐趣。于是他先是在众人面前夸了“许御侍”是掷出贵彩的福星,接着又在众人举杯之时笑着道:“难得今年中秋人能来得如此齐整,倒也不负此佳节,朕心甚慰。只愿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齐整?

徐意山端着青花瓷盏往四周一看,的确是该来的都来了——司秋贵侍,戚妃侍,叶霍还有各宫御侍,就连大着肚子的慕清迤都被人搀着来赴宴了。在座的基本都是锦衣华服,人美如玉;饕餮美宴,觥筹交错,谁敢说此情此景不是“花好月圆”?这天下盛世,仿佛都被浓缩在了此时的这一方御花园里,也难怪洛帝会如此春风满面,志得意满了。

宴会还未结束,徐意山就听见小珠子跟他转述,戚太妃侍一会儿想单独同他说说话。他在半醉半醒间忐忑赴约,却被戚太皇侍极简短的一句“以色惑上,恃宠而骄”吓得立马酒醒,乖乖地跪在地上挨训。

戚太皇侍见他还算乖觉,心中怒气消了不少,但也觉得此人心思不浅,怕是很难为自己所用。之前这人来向他请安的时候,他只是觉得此人容貌过于出众,恐怕终成祸害;却没想到后来秦家竟会因他而倒,倒还真是应了他的猜测。他必须想办法让这个许御侍尽早自寻死路。

“许御侍,你可知道你前些日子办了件天大的好事?”戚太皇侍慢慢转动着拇指上的翡翠扳指,“你让秦氏家破人亡,既是充盈了国库,又让孤的堂弟死于非命,可真是‘好事成双’。”

徐意山连忙解释说自己乃是无心之举,事先并不知晓秦家和戚家是亲家关系。听见他这么说,戚太皇侍就不乐意了,说是无心之举已经酿成大错,你许御侍还是好生想想该如何补救罢。

“您的意思是?”

“碧泱宫的慕御侍似乎同你十分相熟?若是由他生下皇子,你今后在宫里的地位必然会不稳。”

徐意山心道这戚太皇侍居然还没放弃算计他的亲皇孙,真是比自己都还要心狠。不过也没办法,谁让他戚家的戚妃侍目前没有皇子傍身呢?可是慕清迤算是已经失宠了,就算能生下龙种又能如何?

……

中秋节刚过还没多久,洛帝便宣布今年要去都城北边的怀原秋狩。因为战事不多的缘故,燕王朝这些年愈发重文轻武。先帝还在位时,数年来只举行过五次秋狩,而洛帝自继位后还一次都没去过怀原围场——但皇室子弟都是从小习武,骑马狩猎自然是不在话下。因为这是洛帝登基后第一次要求出宫狩猎,所以宫内宫外不少人都很看重此事。

皇上又恰好在秋狩前夕下旨,这次除了慕御侍留在宫中养胎之外,凡是御侍及御侍位分以上的君侍都必须随行。而且,会骑射的君侍可以参加围猎,表现优异者重重有赏。

小珠子在临行准备之时曾问过自己的主子是否要参加这次的围猎,当时主子是这么答的他:“我既会武功,又会骑射,凭什么不参加?我定要让那些武夫知道,就算我服用过复瑜散,也不会比他们差到哪儿去。”

“听说围猎头名赏黄金百两,次名赏……”

“前几名的赏赐我既拿不到也不缺,我只想要一只海东青。我要亲自驯服它,让他飞上九霄后也记得回到我的掌中。”

临行之时,小珠子看见主子一撩窄袖曳撒的下摆,翻身上马,真称得上是意气风发。主子的脊背挺得笔直,身上是沛水锦织的象牙白色曳撒,脖上系着赤色披风,胯/下是皇上赏的那匹名为“赤玉”的枣红骏马,神骏的马背上还配有白虎皮做的马鞯,这一切都让在场的不少人看直了眼睛;可是他的脸上却戴着遮住整张脸的画着奇怪图案的面具,这又让不少人暗自唏嘘不已。就连长相俊美的叶妃侍都颇为遗憾地摇头道:“若是此时能看见许御侍的脸,大概只会觉得不枉此生。”

可是“许御侍”只是直直地看着前方:“你看皇上此次出行骑的汗血宝马,难道不觉得看见此物才是不枉此生?”

叶霍笑了:“任那宝马再珍奇稀有,它的主人的心思可全都在你的身上。本君听说许御侍为了这次秋狩整日在宫中引弓练习射术,看来是想好好在皇上面前表现一番了。”

“彼此彼此。”

……

怀原莽莽,秋风猎猎。

不过半天时间,洛帝便带着亲卫队、君侍们及其他扈从,从皇城来到了秋狩的目的地——怀原围场。周围茂密的山林衔接着这片在秋日里显得有些荒芜的草原,有雄鹰在天上飞过,亦有走兽在林间穿梭,往更远处望去还有被枫林围绕的湖泊。就连皇陵都修建在离怀原不远的麟山南麓,快马加鞭的话不过两个时辰便能到方圆百里风景最为壮美的麟山。

不同于大部分君侍需要踩在小太监的背上才能上下马匹,徐意山下马的动作亦是十分干净利落。戚妃侍在慢悠悠地走在下马车时,正好看见他从马上下来,便低声问身边的宫人:“事情都安排得如何了?”

“回主子,御马监的苏公公已经收了银子,明晚便可以动手了。”

“嗯。”戚妃侍盯着“赤玉”鞍下的虎皮鞯,心道要在这玩意儿上面做文章怕是没几个人能发现。本来还有人跟他提议说是可以派人趁乱去惊扰许御侍的马——如此老掉牙的招数,对会武功的许御侍那是一点儿用都没有。

徐意山此时当然不知道戚妃侍的心思,他一心只想着明早可以偷偷赶去麟山,将皇陵中他自己的随葬品给拿回来。他早已问过洛帝,自己那面神奇的“穿云镜”就是“顾妃侍”的随葬品之一——洛帝虽然知道他没死,却还是将“顾妃侍”的空棺安置进了皇陵,并且亲自拣了随葬品放进棺内。因为穿云镜的用处是能看破易容,所以洛帝当时在把玩它时并未发现其真正妙处。

徐意山想着明日既然除了晚宴之外没有其他活动,那他就有充足的时间躲过洛帝对自己的监视,前去皇陵——但他今天就必须将行宫周围的情况摸个透彻。怀原行宫依山而建,绵延数里,耗时三十余年才修建完毕,是开国皇帝燕征最引以为傲的杰作之一。

趁着洛帝正在行宫中忙于处理政事,徐意山便带着小珠子出了行宫,往草原上的营寨方向而去。他其实十分好奇为何要在行宫旁搭建这么多空的军营,毕竟洛帝的亲卫队也才不过百人,而这些军营看起来也是前些日子就已经搭好了。

“汪!汪汪!”

循着狗叫声而去,他在一个营帐门口被拦了下来。守在门口的侍卫有些不好意思地对他道:“里面的藏獒不太听话,惊扰了许御侍。”

“后天就要开始围猎了,竟然连狗都还未驯好?”

“这次准备时间有些匆忙。别的猎犬都已经被驯得十分乖顺了,唯独这两只藏獒实在是难驯。”

“不如让我试试。”徐意山诚恳道:“我知道藏獒比猞猁、豹子、鹰之类的还要难驯,因为它一生只认一主。但我有驯它的方法,天黑之前若是未能成功,我便再也不试了。”

……

当他走出关着藏獒的营帐的时候,竟看见洛帝居然正静静地站在帐篷门口,身后一群亲卫亦全都悄无声息,连火把都没人举。徐意山之前完全沉浸在驯狗之中,所以没注意到营外已经来了这么多人。

洛帝挥手命一个侍卫点起火把,清楚地看见“许御侍”的右腿小腿上已是鲜血淋漓!

140 第一百三十九章

徐意山见洛帝面色颇为不善,便故意微微倾身扶住了伤腿, 希望这人能看在自己伤势过重的份上饶他这次。洛帝见他右腿上血肉模糊, 愤怒之余更是心疼不已, 连忙命人去传了随行御医,并且扶着他进了附近另一处营帐。

“你若是想寻死,大可不必用这种方法!”

“我根本不想寻死, 只是自不量力而已。”徐意山坐在简陋的折叠木榻上,暂由一名亲卫帮他简单处理着伤口,“不过,我虽然没能完全驯服那两只藏獒, 却还是教会了它们如何听从命令驱赶猎物。”

“你是如何教会那两只畜牲的?朕听说,畜牲的前主人是一名藏族猎人, 亦是花了很长时间才令其认主。这种畜牲野性太强,难驯也就罢了, 竟还敢还将你咬伤,朕这就命人将它们都杀了!”

“请皇上手下留情!我先前在那巨笼中用上了浑身武功,花费数个时辰以食物引诱藏獒, 方才略见成效。而皇上若是动了杀心, 那臣下的一切努力便是白费了。”

闻言, 男人不禁面露怀疑之色:“光以食物便可令藏獒乖乖听令?”

“也不尽然。”他有些黯然地摇头, “皇上曾经说过, 治人如驯马, 那么驯狗亦如治人。我必须赏罚分明, 并且在它咬了我之后狠狠地惩罚它, 它才会知错。”

洛帝心有余悸地看着他的伤腿,恨恨道:“这次还好没有伤到筋骨。你竟敢让人瞒着朕私自接触藏獒,朕还真是小看你了!”

此时御医正好掀帘而入,徐意山将语气放软了些,趁机央求道:“皇上,臣下既然已经受伤,明晚可否不参加宴会?我想好好在行宫中静养一日,后天的围猎说不定还能上场。”

“就算静养一日,你也决不可再下地走动。”洛帝板着脸看着御医为他包扎伤处,“之后的任何宴会和围猎你都不许参加,朕会派人看着你。”说完,他忽然话锋一转: “好不容易出宫一回,朕本以为你会安分守己,却没想到……朕得好好想想该如何罚你。”

徐意山被他面上严肃的神情唬住了,半晌都没敢轻易出声。此时营帐内微弱的烛光映照在他低垂的双睫上,令他看起来倒是比平时温和乖顺了不少。洛帝见他如此,心中火气早就消了大半,以两指捏住他光洁的脸颊,调笑道:“朕本打算在此风景绝佳之处连幸你三日,这下你伤成这样,朕只得找别人去了。”

见这双黑沉沉的眸子正直勾勾地看着自己,徐意山知道男人想让自己吃醋,可惜事与愿违——他不仅不会嫉妒别的君侍,反而只会在心底偷乐。今日他便是担心洛帝晚上要临幸他,这才故意将自己弄成伤员。因他已计划好,明日要偷偷骑马去麟山皇陵;而来回皇陵的四个时辰都要在马背上颠簸,所以他今夜绝不能与洛帝同寝。同时,他也怕自己去了皇陵后赶不回来,于是想了这个自损的法子避开明天的晚宴。

至于后天的围猎,他是一定要想办法参加的。对于习武之人而言,他的腿伤其实并没有看上去那么严重。

待洛帝带着众人离开后,徐意山由小珠子服侍着擦了身子,又换了身干净的衣裳。这门牙漏风的贴身小太监之前被他受伤所累,不仅被洛帝狠狠地训了一顿,还让乐公公掌了四十下嘴,致使他原本白净的脸蛋红肿得就像两个小山包,就连说话的声音也变得沉闷了些。

午夜时分,毫无睡意的徐意山从床上起身,为自己换上早就偷偷备好的太监服。他为趴在床边的小珠子点了睡穴,再将其放到床上呈侧卧状,连头一并盖上被子——这种姿势最不易被人觉察出身高的不同。随后,他将自己昨夜写好的、能保小珠子一命的亲笔信放到其身下压住,再佝偻着脊背走出了房间。

守在门口的两名侍卫见出门之人脸上戴着面具,当即齐齐伸手阻拦。见状,徐意山藏在面具下的脸上溢出了一丝冷笑。他不慌不忙地,尖着嗓子说:“两位大人,小珠子我晚间吃坏了肚子,怕熏着屋子里的许御侍,只好走得远些去解决此事。小的又担心因肿脸之陋而损了主子的颜面,这才不得不戴上面具遮丑,还望两位大人放行。”

他见两位侍卫皆面露怀疑之色,随即沉下声,催促道:“不知两位大人在怀疑什么?屋内就主子和小的两个人,主子今日不巧重伤了腿,还躺在榻上起都起不来呢!小的也得快去快回,好快些回来伺候主子。”

终得放行后,徐意山按照计划逃出了行宫,心中不禁感到轻快了几分。他忍着右腿上传来的阵阵火辣辣的疼痛,步履如常地潜行到了草原上御马监的营帐之外。观察片刻后,徐意山选择了轻手轻脚地潜入——

御马监的当值老太监也就会些三脚猫功夫,被徐意山偷袭后没折腾两下就躺在了地上,一时半会儿怕是醒不过来了。而营帐内马厩里的“赤玉”见到是自己的主人来了,竟有些兴奋地打起了响鼻,还高抬前蹄在狭小的马棚里蹦了几蹦,这不小的动静差点没把附近的守卫给引过来。徐意山尽力安抚宝马,抓住守卫换岗的时机就将它牵出了营帐。

一人一马,如风疾行。

夜色中的山林本身就如同数座巨大的坟墓,极易让人迷失其中。徐意山在马上奔袭了约摸两个时辰后,终于到达了皇陵所在的麟山南麓的山脚,而进山的路到这里也就断了。他慢慢从马背上滑下来,感到自己受伤的右腿已经疼得发麻,幸运的只是没有渗血而已。他拖着伤腿将马牵到不远处的溪边拴好,又取下面具洗了把脸,被缰绳勒得发红的双手都在无法自控地微颤。

“这该死的皇陵,到底藏在哪里?”

没有人能回答他。

历朝历代皇陵的方位都是个谜,根本没有地图和明显的沿途记号之类能给他准确的提示。他现在只能跟着人马踩踏的痕迹往山林深处走,可是这些痕迹也有可能是猎户等人留下的,所以并不完全可靠。他将手中被汗水浸湿的匕首贴在树干上,再一次看见绝望的阴影正朝他笼罩过来。

正当他停下来鉴别身边的一棵大树树干上的划痕时,侧前方居然隐隐约约出现了火把的光影!

“太奇怪了,皇陵外竟无人看守?”

徐意山仰望着面前巨大墓穴半开的大门,一时间竟不知该不该入内。本该守陵的精兵全都不在外面,他隔着墓门也察觉不到分毫人息,但石门上的一支火把却正燃着。陵墓的石雕门只开了一半,往里望去漆黑一片,就好像是阿鼻地狱的入口。徐意山伸手摸了摸门上缠绕的龙形浮雕,隐约感到地底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等着他的到来,也在低唤着他的真名。

他有些迟疑地伸手将火把取了下来,而墓门在他进门后立刻完全闭合了,不留丝毫空隙!

“我也许会死在这鬼地方。”他知道皇陵内会有机关存在,所以每一步都走得十分小心。可是无论他再谨慎,还是意外地触发了某个机关——渐渐有毒气从墙壁的缝隙间溢出,令他不得不掩住口鼻,尽量减少吐息的次数。

这条墓道既长且直,等徐意山走到第一个岔路口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已经被毒气熏得有些恍惚了——若他不是习武之人,此时必定早已晕倒在地。他猜测皇陵内会建些虚假的耳室来迷惑盗墓之人,所以并没有立马走到岔路上,而是选择继续沿着主道走。

当他来到第二个路口时,毒气竟然没有之前浓郁了。他停步稍作思考,随后便抬脚往左边的岔道上走去。岔路的尽头是雕着两只瑞兽麒麟的石门——据前朝史书记载,只要墓门上不是雕刻的盘龙,那便是历代皇侍或者妃侍所在的墓室。不过徐意山并不能确定这就是葬着“顾思书”的那间耳室,因为任何合葬或者是殉葬的君侍所在的墓室的门上都有可能雕着麒麟,或是其他什么特别的图案。

然而,此时的他除了赌一把之外并没有其他选择。正当他思索着该如何打开麒麟石门的时候,眼前的石门竟突然从里面打开了!

141 第一百四十章

耳室的墓门忽然开启, 而徐意山的身体还未来得及做出任何动作,就被从门内伸出的手爪紧紧扼住了咽喉!

随后他拼尽全力与面前的黑衣人过了几招, 可是双拳远不敌此人只手,只能被勒着脖子压在了已经闭合的墓门上。

墓室里的火光昏黄而黯淡,摇曳在黑衣人琥珀色的瞳眸之中, 现出一瞬间的鲜活明亮,眨眼间又变得深沉幽翳。黑色的布巾覆在这人高挺的鼻梁和下半张脸上, 隐约可辨明熟悉而美好的轮廓。

“怎么是你?”黑衣人连忙放开了他。

“咳咳……”徐意山在看清了此人是谁后, 亦是连连后退,同时勉强从喉中挤出声音:“怎么……不继续?我等你很久了,等你来……杀我、替孟惊鸿报仇。”

淮王这才仔细去看他,眼中却只剩了他右腿上包缠着的沁着血的细布。他些刻意地移开了眼, 说:“皇陵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你来此地有何目的?”

“来取回“顾妃侍”的陪葬品。它们都是洛帝曾经送给我的绝世宝物,随着空棺埋于地下未免太可惜了些。”

“可你来错地方了。这间墓室的主人只有一位, 便是前朝的锦皇侍。”

“原来不远处那具棺材里躺着的, 竟是王爷的亲生父侍。想不到你竟思念他到了这种地步,非要跑到皇陵里来……”

燕安淮皱着眉打断了他,快速而低沉地说:“今日是锦皇侍的祭日。”

“天地之大, 何处不可祭乃父侍?”

“天地之广袤, 何处又是本王真正的容身之所?”他向前一步, 双眸攫住徐意山的,“淮王府明显不是。本王的至亲至爱都已不在人世, 你说, 我到底该去往何处?”

“那你为何不去死?”徐意山狠心道, “不管你信不信,你的夫侍孟惊鸿不是我杀的。”

“若非亲眼所见,我也不会信他是被你以梳齿所杀。从此无他相助,本王行事会有诸多不便。况且,本王待他如亲人一般……你既杀他,本王心死无圜,今日乃是最后一次……”

“依我看,你只是在痛惜今后无人帮你易容了而已!”徐意山果断打断他,“当初你仅为满足一己私欲,竟骗我饮下虚假的补药,害我身中噬情蛊。我只是被那情蛊操纵才会对孟惊鸿痛下杀手——我本心对他并无分毫杀意——而你,才是杀害他的真正的罪魁祸首!”

“什么、你说情蛊,何为情蛊?”

“别装了,”徐意山的脸在面具下露出嘲讽的神色,“你用那噬情蛊让我从今往后心中只有你一人。情蛊发作时我会性情大变,他的死也是你一手造成。我和孟惊鸿都被你害得这么惨,你又有何颜面在此装清白无辜,还敢义正严辞地指责我?”

他已经很久没有一口气说这么多了,通通说完后只觉酣畅淋漓,连一直充积在心内的郁气都好像被驱散了许多。他见淮王双目暴睁,心中更是畅快不已,接着说道:“我本来对夺他性命心怀愧疚,可你既然如此无情无义,那我也不必过分自责。于我余生,当情蛊发作时,我便不再是我,就算犯下滔天罪行亦与我无关;而当情蛊没有发作之时,我便会努力恨你,连带着孟惊鸿的那份。你不是要为他报仇么,不如自行了断的好!”

听他言罢,燕安淮不得不后退数步,紧握的双拳上青筋突起,“我不知道那补药是……为了下情蛊。若你所言属实,那么他的死……”他深吸了口气,“如果我说一切都是阴差阳错,是他作茧自缚,你可会信我?他本来是想骗我喝下补药,而我在他昏睡后转手将药递给了你。”

“你以为我会信?”此时此刻,徐意山心里只感到万分遗憾——因为他并不能透过面巾看到男人的脸色,这无疑令他心里报复的快意减轻了大半。凭他对男人的了解,他其实相信这人之前并不知情,所以他十分得意方才能亲自拆穿真相,狠狠地扇这自命不凡的王爷一个耳光。可是,他又决不能在淮王面前亲自承认已经信了他的话,因为他的报复还远远没有结束。

“告诉本王,这情蛊有没有方法能解?”

“当然有了。去找澜水郡的大巫,只有你亲自帮我,噬情蛊才能解。”徐意山并没有选择告诉他,解此蛊需要付出至少二十年的寿命——这本来就是淮王欠他的。他心知肚明,燕安淮绝不会为了他大费周章地跑去遥远的澜水郡,更何况情蛊在他身对此人来说是利大于弊的,因此恐怕说了也是白说。

淮王既没有承诺会帮他,也没有说不会帮他。这位殿下的心思从来都古怪难猜,沉默的时候更是如此。于是,徐意山冷笑道:“实话实说,我早已有将这情蛊带入棺材的觉悟。你若不肯帮我,我会爱你一生一世,如司秋那般心甘情愿被你利用,岂不美哉?”

“可恨本王未能捉住那个银面具怪人,还有李泥鳅。若是能抓来他们,说不定你身上的蛊很快就能解。自你我月前分别后,本王只取了公输江一人的狗头,根本不能平愤。而你又在宫内助洛帝除了秦家,有损本王大业,令本王伤神不已。”

“你跟我说这些有何用?难道,秦家里有你的眼线?”他见淮王右手指上的乌青愈发明显,心情也越发愉悦:“秦家放在宫里的人惹怒了我,请王爷恕在下办事心狠手辣。”

“我只怕你会越陷越深。”

“难道不是你令我沉迷复仇的吗?”徐意山开始憎恶起他此时的刻意和虚伪,故意胡言编造道:“我似乎一直忘记跟殿下提起,洛帝在床上有很多特殊的癖好。他平日里热衷于鞭打我,还曾经将马鞭塞/入我体内。但他今日不单是毒打我,还放猎狗咬我,我腿上的伤就是拜他所赐。他如此这般对我,你让我如何在宫内心慈手软?”

淮王的眉毛动了动,低声道:“坐下,让我看看你的伤。”

“不用了,我赶着去拿随葬品。”徐意山拖着伤腿退后两步,正想要开门离开此地,却突然感到一阵剧痛从太阳穴处蔓延开来,同时伴有时轻时重的心悸之感;他的脑海中开始出现一些绝不可能发生的幻觉,这是噬情蛊在慢慢蚕食他的神智。他仿佛已经抽/离出了自己的身体,任凭来自脑海中的那个声音去控制自己的一言一行……

“你……”

徐意山抬起头,扔掉自己脸上的面具,朝面前的男人挑了挑眉,微笑道:“请殿下靠过来些,速速重新帮我包扎伤口。”

他满意地看着淮王半跪在自己面前,将伤腿搭在这位尊贵之人的膝上,而后忽然伸出手指去碰男人的肩膀。淮王明显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想躲却没躲开,因为徐意山的动作实在是太快了,而且是用手爪狠狠地抓住了他的右肩。

“你想做什么?”

“我知道你在怀疑我。殿下不用担心,我只是想同你亲近亲近。”

“你一定是因为情蛊才会变成这样。”

“是又如何……我还是我,我也只是我。”徐意山面上的笑容变得越发明艳且诡异,“我想要在此地,在你的父侍的棺材面前同你欢/好。”

听到他这么说,男人居然没有生气,反而笑道:“原来这情蛊竟是如此稚/嫩。它甚至不能令你分清爱与欲,只是一个极易被看透的工具而已。”

“正人君子易当,王爷难当。你已经忍了这么多年了,在这暗无天日的地下,你难道就不能抛开一切,和你的心上人共圆一场美梦吗?”

“荒唐的梦不要也罢。”淮王不愿让他继续揉按自己的肩膀,欲以两指点他手腕,“放手,不要逼我对你出手。”

“为什么?”

“也许这天底下很多人都急于想得到你……但是一个被情蛊完全操纵的人偶,所言皆非真心,又有何意义?更何况,我有一场自儿时而始的美梦,在很多年就已经醒了。”

徐意山心知这人不仅顽固不化,而且忍功一流,光以言语定然无法动摇其决心。于是他松开手指,灵活地解开了自己的腰带,声音既低且柔:“想不到这墓穴内空气竟如此稀薄,且令人浑身发热。王爷若是不愿帮我脱下这身束缚,那我就自己来好了。”

他的半个身子已经暴/露在了男人的眼前,在这昏暗的墓室里就像一幅细腻而旖旎的工笔画,画笔虽然能堪堪描摹出绝美的人形,却丝毫不能渲染出内里隐藏的尖锐而倔强的风骨——仿佛有一个痛苦的灵魂在旖旎暧昧之外的最深处呐喊着什么,想要挣脱却不能!

燕安淮在冥冥之中好像听见了什么,同时也察觉到有些人朝着墓室的方向在行进!他一把拉起徐意山落在肩头的衣襟,将他拦腰抱起,说:“你的腿伤了,再跑动会流血更快。我就这样带你去‘顾思书’的墓室,你别乱动。”

徐意山用双手搂着他的脖子,笑眯眯地看着他:“我当然不敢乱动了。因为你已经——”

“情动”了。

142 第一百四十一章

.. ,不一样的男妃子

耳室的墓门忽然开启,而徐意山的身体还未来得及做出任何动作,就被从门内伸出的手爪紧紧扼住了咽喉!

随后他拼尽全力与面前的黑衣人过了几招,可是双拳远不敌此人只手,只能被勒着脖子压在了已经闭合的墓门上。

墓室里的火光昏黄而黯淡,摇曳在黑衣人琥珀色的瞳眸之中,现出一瞬间的鲜活明亮,眨眼间又变得深沉幽翳。黑色的布巾覆在这人高挺的鼻梁和下半张脸上,隐约可辨明熟悉而美好的轮廓。

“怎么是你?”黑衣人连忙放开了他。

“咳咳……”徐意山在看清了此人是谁后,亦是连连后退,同时勉强从喉中挤出声音:“怎么……不继续?我等你很久了,等你来……杀我、替孟惊鸿报仇。”

淮王这才仔细去看他,眼中却只剩了他右腿上包缠着的沁着血的细布。他些刻意地移开了眼,说:“皇陵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你来此地有何目的?”

“来取回“顾妃侍”的陪葬品。它们都是洛帝曾经送给我的绝世宝物,随着空棺埋于地下未免太可惜了些。”

“可你来错地方了。这间墓室的主人只有一位,便是前朝的锦皇侍。”

“原来不远处那具棺材里躺着的,竟是王爷的亲生父侍。想不到你竟思念他到了这种地步,非要跑到皇陵里来……”

燕安淮皱着眉打断了他,快速而低沉地说:“今日是锦皇侍的祭日。”

“天地之大,何处不可祭乃父侍?”

“天地之广袤,何处又是本王真正的容身之所?”他向前一步,双眸攫住徐意山的,“淮王府明显不是。本王的至亲至爱都已不在人世,你说,我到底该去往何处?”

“那你为何不去死?”徐意山狠心道,“不管你信不信,你的夫侍孟惊鸿不是我杀的。”

“若非亲眼所见,我也不会信他是被你以梳齿所杀。从此无他相助,本王行事会有诸多不便。况且,本王待他如亲人一般……你既杀他,本王心死无圜,今日乃是最后一次……”

“依我看,你只是在痛惜今后无人帮你易容了而已!”徐意山果断打断他,“当初你仅为满足一己私欲,竟骗我饮下虚假的补药,害我身中噬情蛊。我只是被那情蛊操纵才会对孟惊鸿痛下杀手——我本心对他并无分毫杀意——而你,才是杀害他的真正的罪魁祸首!”

“什么、你说情蛊,何为情蛊?”

“别装了,”徐意山的脸在面具下露出嘲讽的神色,“你用那噬情蛊让我从今往后心中只有你一人。情蛊发作时我会性情大变,他的死也是你一手造成。我和孟惊鸿都被你害得这么惨,你又有何颜面在此装清白无辜,还敢义正严辞地指责我?”

他已经很久没有一口气说这么多了,通通说完后只觉酣畅淋漓,连一直充积在心内的郁气都好像被驱散了许多。他见淮王双目暴睁,心中更是畅快不已,接着说道:“我本来对夺他性命心怀愧疚,可你既然如此无情无义,那我也不必过分自责。于我余生,当情蛊发作时,我便不再是我,就算犯下滔天罪行亦与我无关;而当情蛊没有发作之时,我便会努力恨你,连带着孟惊鸿的那份。你不是要为他报仇么,不如自行了断的好!”

听他言罢,燕安淮不得不后退数步,紧握的双拳上青筋突起,“我不知道那补药是……为了下情蛊。若你所言属实,那么他的死……”他深吸了口气,“如果我说一切都是阴差阳错,是他作茧自缚,你可会信我?他本来是想骗我喝下补药,而我在他昏睡后转手将药递给了你。”

“你以为我会信?”此时此刻,徐意山心里只感到万分遗憾——因为他并不能透过面巾看到男人的脸色,这无疑令他心里报复的快意减轻了大半。凭他对男人的了解,他其实相信这人之前并不知情,所以他十分得意方才能亲自拆穿真相,狠狠地扇这自命不凡的王爷一个耳光。可是,他又决不能在淮王面前亲自承认已经信了他的话,因为他的报复还远远没有结束。

“告诉本王,这情蛊有没有方法能解?”

“当然有了。去找澜水郡的大巫,只有你亲自帮我,噬情蛊才能解。”徐意山并没有选择告诉他,解此蛊需要付出至少二十年的寿命——这本来就是淮王欠他的。他心知肚明,燕安淮绝不会为了他大费周章地跑去遥远的澜水郡,更何况情蛊在他身对此人来说是利大于弊的,因此恐怕说了也是白说。

淮王既没有承诺会帮他,也没有说不会帮他。这位殿下的心思从来都古怪难猜,沉默的时候更是如此。于是,徐意山冷笑道:“实话实说,我早已有将这情蛊带入棺材的觉悟。你若不肯帮我,我会爱你一生一世,如司秋那般心甘情愿被你利用,岂不美哉?”

“可恨本王未能捉住那个银面具怪人,还有李泥鳅。若是能抓来他们,说不定你身上的蛊很快就能解。自你我月前分别后,本王只取了公输江一人的狗头,根本不能平愤。而你又在宫内助洛帝除了秦家,有损本王大业,令本王伤神不已。”

“你跟我说这些有何用?难道,秦家里有你的眼线?”他见淮王右手指上的乌青愈发明显,心情也越发愉悦:“秦家放在宫里的人惹怒了我,请王爷恕在下办事心狠手辣。”

“我只怕你会越陷越深。”

“难道不是你令我沉迷复仇的吗?”徐意山开始憎恶起他此时的刻意和虚伪,故意胡言编造道:“我似乎一直忘记跟殿下提起,洛帝在床上有很多特殊的癖好。他平日里热衷于鞭打我,还曾经将马鞭塞/入我体内。但他今日不单是毒打我,还放猎狗咬我,我腿上的伤就是拜他所赐。他如此这般对我,你让我如何在宫内心慈手软?”

淮王的眉毛动了动,低声道:“坐下,让我看看你的伤。”

“不用了,我赶着去拿随葬品。”徐意山拖着伤腿退后两步,正想要开门离开此地,却突然感到一阵剧痛从太阳穴处蔓延开来,同时伴有时轻时重的心悸之感;他的脑海中开始出现一些绝不可能发生的幻觉,这是噬情蛊在慢慢蚕食他的神智。他仿佛已经抽/离出了自己的身体,任凭来自脑海中的那个声音去控制自己的一言一行……

“你……”

徐意山抬起头,扔掉自己脸上的面具,朝面前的男人挑了挑眉,微笑道:“请殿下靠过来些,速速重新帮我包扎伤口。”

他满意地看着淮王半跪在自己面前,将伤腿搭在这位尊贵之人的膝上,而后忽然伸出手指去碰男人的肩膀。淮王明显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想躲却没躲开,因为徐意山的动作实在是太快了,而且是用手爪狠狠地抓住了他的右肩。

“你想做什么?”

“我知道你在怀疑我。殿下不用担心,我只是想同你亲近亲近。”

“你一定是因为情蛊才会变成这样。”

“是又如何……我还是我,我也只是我。”徐意山面上的笑容变得越发明艳且诡异,“我想要在此地,在你的父侍的棺材面前同你欢/好。”

听到他这么说,男人居然没有生气,反而笑道:“原来这情蛊竟是如此稚/嫩。它甚至不能令你分清爱与欲,只是一个极易被看透的工具而已。”

“正人君子易当,王爷难当。你已经忍了这么多年了,在这暗无天日的地下,你难道就不能抛开一切,和你的心上人共圆一场美梦吗?”

“荒唐的梦不要也罢。”淮王不愿让他继续揉按自己的肩膀,欲以两指点他手腕,“放手,不要逼我对你出手。”

“为什么?”

“也许这天底下很多人都急于想得到你……但是一个被情蛊完全操纵的人偶,所言皆非真心,又有何意义?更何况,我有一场自儿时而始的美梦,在很多年就已经醒了。”

徐意山心知这人不仅顽固不化,而且忍功一流,光以言语定然无法动摇其决心。于是他松开手指,灵活地解开了自己的腰带,声音既低且柔:“想不到这墓穴内空气竟如此稀薄,且令人浑身发热。王爷若是不愿帮我脱下这身束缚,那我就自己来好了。”

他的半个身子已经暴/露在了男人的眼前,在这昏暗的墓室里就像一幅细腻而旖旎的工笔画,画笔虽然能堪堪描摹出绝美的人形,却丝毫不能渲染出内里隐藏的尖锐而倔强的风骨——仿佛有一个痛苦的灵魂在旖旎暧昧之外的最深处呐喊着什么,想要挣脱却不能!

燕安淮在冥冥之中好像听见了什么,同时也察觉到有些人朝着墓室的方向在行进!他一把拉起徐意山落在肩头的衣襟,将他拦腰抱起,说:“你的腿伤了,再跑动会流血更快。我就这样带你去‘顾思书’的墓室,你别乱动。”

徐意山用双手搂着他的脖子,笑眯眯地看着他:“我当然不敢乱动了。因为你已经——”

“情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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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3 第一百四十二章

淮王一言不发地盯着他的眼睛, 半晌才道:“我没料到他会对你下狠手。”

“你没想到的事还有许多。或许你自觉料事如神, 其实在洛帝眼中你只是蝼蚁而已。”徐意山将自己的身体贴上他的,“既然皆为朝生暮死的蝼蚁, 就不要顾虑过多。虽然我是硬不起来,但你不是勉强可以么, 就准你压我一次好了。”说完,他伸出粉舌舔了舔唇,有些无神的眼眸中慢慢漾出几分动人的春意。

显而易见,噬情蛊让徐意山从如利剑般的人物变成了时时朝他发/情的小猫——如果不是因为情蛊,徐意山大概很难再离他如此之近。但是,比起一块没有灵魂的钝铁,燕安淮宁愿这人始终是一柄精美锋利的宝剑。

有人曾毁了他心爱的剑,他绝不能跟着一错再错。

“本王会想办法治好你的病,还有情蛊。”他从徐意山身上起身, 注意力都在后者的伤腿上,“你的右腿不能再用力了, 我背你出去。”

徐意山歪着头朝他眨了眨眼, “王爷真是一块亘古不化的坚冰, 连用最热的身体都无法捂热。”

“你过来,”淮王回头看了他一眼, “洛帝在到处派人找你, 我们不能再待在此处。”

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声音也冷了几分:“你可真是胆小如鼠!如果你从心底畏惧洛帝, 那么你永远都无法击败他。”

“惧怕?”燕安淮的眼中闪过一丝冷芒, “本王不是怕他。皇位鲜少完全属于个人,其背后是交织的士族权力。皇位的更迭往往是权力的重组,会因此而殃及性命的人多如牛毛。你如果知晓其中利害,就会明白本王担忧的到底是什么。”

“殿下心魔太深。”

“何为心魔?”

此时的徐意山已经逐渐从被情蛊的控制中苏醒,他的脑海中如有一座被冷风刮过的冰川,冷到刺骨却又清醒无比。他走出木棺,淡淡道:“戚氏之于你,正如你之于我,都是究其一生都无法战胜的心魔。”

“你醒了?”

徐意山从他身边走过,看都未曾看他一眼,“殿下明敏。在下这就要赶回怀原行宫去见洛帝,告辞了。”其实无论他表面是如何云淡风轻,都无法忘记方才与淮王的种种亲密。虽然那些举动都不是出于他的本心,但回想起来心里居然还是——火辣辣地疼。

“醒了就好。”淮王自嘲般地笑了笑,挡在他身前,说:“洛帝此时定在气头上,你回去便是找死。”

“你的皇兄不可能杀我。”徐意山转头对他冷笑,“有朝一日,他也许会亲手用剑捅穿你,但他都绝无可能杀我。”

“何以如此肯定?”

“因他以真心待我。”

“真心便是伤你毁你?”

此言既出,燕安淮就发现徐意山如掺了冰渣子般的双眸中有什么东西正在融化,一点点碎成稍嫌刺眼的亮光,却转瞬即灭:“无论如何,他爱我。而你——不如他。”

“你的所见所闻未必皆真。你腿伤未愈,本王命你安心回淮水郡养伤!”

“小伤而已,王爷莫找借口。”徐意山状似不屑地拍了拍粘了少许灰尘的衣袖,有些用力地眨了眨眼,“况且,你以为你拦得住我?八年前你都没能拦住我……八年了,多少事已无从更改。我想做的事,无人能挡!我今生就是死都要死在皇宫里,哪怕尸骨无存。”

淮王道:“已经走错的路,再坚持走下去毫无意义。”

“那你告诉我该走什么路才是正确?被殿下从塞外救回来的那年,我才十一岁,教书先生都说我不是写锦绣文章的料。我虽然不笨,却也自知要走科举之路难于登天。我记得你当年还问过我想不想过几年易容成朝廷官员,可是我不愿花那么多年连洛帝的一片衣角都碰不到。我只想亲手杀了他,我等不了那么久,你也等不了!”

“……”

“这是我最后一次旧事重提。”徐意山不敢再看他,只是语声僵硬地说:“殿下,我不求你帮我解情蛊,只希望你今后不要再趁情蛊发作的时候,对我……还有,我在宫内消息闭塞,外面发生了什么事都很难知道,你得安排传话的人给我。”

不知怎地,淮王一直没有说话,只是神色莫测地看着他,向来坚定的眼神竟生出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徐意山心道这人莫不是被自己身上的噬情蛊给扰乱了心智,这可如何是好。他们都得心如寒冰,身似玄铁,才能与宫里的人抗争下去,绝不能有任何放松的时刻——他不由得后悔提起过去。但他亦无悔,因为至少此时此地,他能见到与以往有些不同的淮王。

“你想要多少人?”

“一个就够了。我还想恢复原来的武功……你知道洛帝逼我饮下过‘复瑜散’,那药会让我体力变弱。”

“如果能帮你恢复武功,本王不会等到现在。”淮王摇头道:“我一直没找到能解除‘复瑜散’效果的药物。你若是想恢复力气,不如每日偷偷练习基本功,比如脚上绑重物击打木桩。假以时日,说不定会有成效。”

“有道理。此番回到洛帝身边,你可有新任务要交代给我么?”

“本王跟你提过,戚太皇侍身上有不少不为人知的秘密。你若是能拿找到属于他的致命把柄,拿捏住他的死穴,那么本王便离成事不远矣。本王已经派了不少人去查此事,包括宫里那位将与你联络的传话人。还有,你和慕御侍……”

琥珀色的眼珠子只是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就让徐意山莫名感到心慌,好像有什么隐秘心事已经被他看穿了一样。不过淮王的真容也确实是好看,任谁被他看着大概都会心里打鼓。但徐意山不是一般人,他可以忽略淮王的相貌,并时常对这人怀恨在心。

只是恨归恨罢,徐意山还是勉强同意了淮王要背他走出皇陵的提议。他趴在男人背上,心里已经把男人当成了品质优良的坐骑,想着今后不仅要这样骑,为了报仇还要那样骑。说到坐骑,他们走到林间徐意山拴马的地方时,竟意外地没有看见“赤玉”的身影,想这御赐的宝马大概是挣脱绳子自己早跑了。

“你的马在哪儿?”

“在麟山东麓。因为我轻功不错,所以留它较远,怕被人发现了踪迹。要从此地回怀原行宫快马加鞭也要两个时辰,我必须背你找到马才行。你的右腿还有知觉吗?”

徐意山忍着疼动了动腿,瞥见淮王的额上已经冒出了细汗,连忙道:“你放我下来吧,我能自己走。”

“你自己走还不如我背着你快。我休息会儿用轻功带你,你抓紧我就行。”

令徐意山深感厌恶的,除了淮王用命令的口气跟自己说话,就是他好言好语地关心自己。他情愿淮王板着脸凶他,或者是冷言冷语地气他,都不愿意这人跟个正常人似的对他说话。他不禁觉得自己可能跟宫里的司秋一样患上了某种期望被人虐待的病症……

“其实我们运气颇佳。先前下皇陵里来的那群人不是洛帝的人,不然他们会在门口守株待兔。而且经他们走这么一趟,墓里的毒气差不多都散去了,也帮助了我们逃离陵墓。”

徐意山还没从自己的思绪里回过神来,木然地点了点头。恍惚间,他见淮王竟微挑起嘴角朝自己笑了,脑子里首先蹦出的居然是不知道这人的牙齿长得白不白。他从没见过男人露齿,之前他们在漆黑的棺材里以舌交战的时候也没太看清,于是就惦记上了这事。他只记得自己的舌头扫过淮王的齿列的时候,第一印象就是特别整齐,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在意这一点。

“你是不是每日揩齿盥漱?”

“是。怎么了?”淮王说着,极少见地咧嘴一笑,齿如瓠犀,白得晃眼。

徐意山被他这一下给镇住了,心道淮王不仅眼睛看不得,这下口齿也看不得,越看就会觉得自己可能深受情蛊后遗症的影响。他不知道淮王是不是也是受了自己的影响才会变得有些奇怪,不过这种奇怪应该维持不了多久。

“本王每旦以一捻盐纳口中,以暖水含而揩齿,你能做到吗?”

“若无他事,在下日盥漱两次,饭后必揩齿。可惜,此时在下口中仍有来自王爷的血腥之味,反胃得紧。”

话刚说完,徐意山就看见王爷的一张俊脸冷了下来。虽是故意,但他知道自己做得不对。可是他只能在错路上继续走下去,不能回头。他刚才其实是有些害怕,怕淮王有时候会潜移默化地干扰自己复仇的决心,于是只好狠心伤人。

我今生绝不会走回头路,相信你也是如此。

144 第一百四十三章

在麟山东麓找到淮王的马后, 徐意山见他打算扶自己上马, 立马警觉地退后一步,冷冷道:“你别碰我。”说完, 他忍住右腿上传来的如火烧般的疼痛,抬腿就翻上了马背, 轻夹着马腹的双腿显得格外修长。

淮王虽然一脸淡漠地看着他, 可心里却在不断后悔。他当然不是在后悔自己刚才忍辱负重地“伺候”了受伤的徐意山一路, 而是在懊恼没有在皇陵的棺材里就把他给办了——这一路上,徐意山反常地话多了起来, 而且句句都跟把刀子似的往他心里戳,实在是欠收拾。之前, 他要不是考虑到这人受伤了, 而且是由于情蛊才会对自己发/情,又怎可能放过已经递到嘴边的美味?不过他也就是想想罢了:若他真的顺势下手了, 那这人绝对不止是冷嘲热讽而已, 合该直接动手杀他了。

“唉!”做人难, 做淮王更难。

“叹什么气?”

“与你无关。”其实与你有关——之前黑灯瞎火的时候, 你的长腿都没有盘到本王的腰上, 本王为此相当难受, 而且这种难过比毒发了还要令本王难以释怀。但是本王表面上仍是一本正经,让你盯到死都看不出深浅。

因为共乘的缘故, 徐意山不得不被淮王搂在怀里。他尽力不让自己的头靠在男人颈边, 可是马上的颠簸时常令现实违背他的意愿。淮王的脸颊比较瘦削, 而且下颌的弧度完美, 他只要一侧目就能看见最好看的角度,真是想躲都躲不开。

燕安淮虽然一直在专心致志地驭马,但也十分清楚徐意山不愿意靠着自己。其实,他没有多少机会能抱紧怀中之人,如今还得亲自送他回到洛帝身边——这样的噩梦曾在午夜时纠缠他多年,如今又再次成真了。而属于他的美梦从未实现,只有常年累月的跗骨之毒在无时无刻地提醒着他,只有无情无欲,才能苟延残喘。这经常让他觉得自己配不上徐意山,虽然他在后者的面前永远表现得相当自信。

徐意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自己从马上下来,以为淮王会最后叮嘱自己一两句,岂料那人竟然一声不吭地走了。徐意山手里捏着他走之前递给自己的面具,看着他冷漠的背影,心里觉得欣慰的同时又感到了些许凄凉。

落日的余晖笼罩着眼前壮丽巍峨的怀原行宫,这是他即将要进去的地方。他多么希望夕照的光辉能化作燃烧的烈火,将一切琼楼玉宇都淹没在波澜壮阔的火海里——戴上熟悉的面具,他渐渐从面具上窄小的孔洞中望见了他臆想多年的美梦。

“主子,您、您终于回来了……”小珠子抹着眼泪跪在地上,旁边围了一圈凶神恶煞的侍卫,皆是徐意山没见过的生面孔不说,品级看起来也不低。

“我出去散了会心。”

“许御侍这一走就是一整天,还是这小太监替你瞒得好!”一个侍卫怒气冲冲地开口道,“昨夜负责看守你的仲侍卫和文侍卫都因你而死,你……”

“皇上什么时候过来的?”

“回主子,皇上晚宴开始前才过来看您。皇上已经去赴宴了,还吩咐底下的人不用去寻主子,因为……”

“为何?”听到洛帝居然没有派人找自己,徐意山心里莫名地有点慌。

“皇上说了,主子的目的还没有达成,到时候自然会乖乖回来。”

徐意山由衷地笑了,笑得一堆侍卫纷纷朝他举起了手中的武器。

“你到底是不是许御侍?”

他轻巧地以两指摘掉面具,挑眉道:“你们敢用剑指我,就不怕落得和你们惨死的弟兄一个下场?”

众侍卫俱惊,有几个的眼珠子都似要掉出来了,一时间屋内落针可闻。虽然他们都听说过这许御侍长相极出众,却不料这人就算穿着丑陋的太监服都……他们还听闻皇上近来比较宠爱许御侍,可是这人突然消失后皇上似乎也没放在心上,他们便以为可以趁机欺负他,好为自己的兄弟之死出气。可没想到……

这人既然长成了这副模样,还是不惹为妙!

徐意山将众人的表情尽收眼底,冷笑道:“我要沐浴更衣,你们还不快出去?”

等到“许御侍”再次出现在众人面前时,他已经换了身华服,脸上也重新覆上了画着奇怪图案的面具。就在房门口,从面具后传来了寒峭如风刀霜剑般的声音:“挡我者死!”

无奈之下,几名侍卫只得跟着他往行宫中举行夜宴的浔兰殿而去。到殿门口时,所有人都看见许御侍的右腿软了一下,看起来差点就要摔倒,但接着很快就站直了身子。虽然下裳十分宽松,但还是有人发现他的右腿上裹着厚厚的葛布,隐隐有血迹从脚腕处渗出。

殿内歌舞正酣。

此次秋狩前的开猎宴上,不仅有洛帝的禁军亲卫及君侍,竟然还有平日里很难见到的各位四军都督。不过也不是东南西北四军的左右都督都到了,譬如西军就只来了右都督童广智,北军都督府更是只到了个都督同知[注1]。

右都督童广智豪饮一口烈酒,不经意间往殿门口一瞟,只见一个玄色身影兀然出现,虽然看不清此人面目,却能令皇上随之变了脸色,殿中丝竹之声骤停。

只见门口那人步伐略有些滞重地走进殿内,金丝滚边的广袖随着他的走动轻晃着;他的身形如一柄剑那样笔直,隐约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势。当童都督看见这人的脸时,才觉眼前的种种华丽颓靡的器物都失去了本来的颜色,连殿内的其他美人的面目都变得模糊起来,惟留玄衣人眉梢嘴角的一抹讥诮,就像一块重于千斤的印章,深深地印在了他的心上。

他童广智敢以性命担保,自己绝不是因为色迷心窍才会如此失态,而是因为他在多年前的一次皇宫宴会上见过此人!那时的他虽然还是个懵懂少年,但是他应该没有记错,这个人就是当年中秋宴上坐在他隔壁的那个小孩——徐家嫡长子!

但是徐家人不是早在八年前就被洛帝赶去塞外,并且偷偷赶尽杀绝了吗,怎可能还会有余孽?

童都督此时便如热锅上的蚂蚁,想要立刻起身去洛帝身边告知后者此事,可是又管不住自己的盯着这人的眼睛。不仅是他,在场的许多人此时都沉迷在了眼前的美色中,双眼只会黏在美人的身上,一步一步地离洛帝越来越近。

如果只是一般容貌过人的美人,这些性子粗犷的武夫大抵是不会如此欣赏的。偏偏这人不光是美,而且俊,但“俊美”一词又无法准确地形容他,就像是你想象中的分离多年的竹马成年后的模样,无论是艳丽还是清俊,他就恰好长成那副样子。而且他一看就是习武之人,这样如利剑般的人物,坚韧难摧,征服起来才最有趣味。

“到底是不是他……”童广智手里的酒杯都要被他给握碎了,原因是他越看这人就越怀疑自己是不是认错人了。多年前这位风华绝代的美人还是个五官都没张开的幼童,他虽然印象深刻却也不敢完全肯定。他更加不敢想的是,皇上是不是早就已经知道此人的身份了。

“许御侍,朕好像说过你不用赴宴?”

徐意山看着洛帝微微一笑,余下众人这才体会到了什么是真正的万物失色。虽然这样说十分俗气,但是当包裹着宝剑的冰霜开始融化的时候,谁会不爱那一缕化雪的阳光呢?

“臣下不是来赴宴的,是来伺候皇上的。”

这话说得暧昧至极,原本安静的殿内渐渐开始有了窃窃私语声。而洛帝的面色愈发不善,冷声道:“此事还远远轮不到你许御侍。”

“陛下,臣下不仅好手好脚,而且也不像司秋贵侍那样抱病在身,为何不能伺候皇上用膳?”

洛帝一听他说“好手好脚”就浑身来气,这人明明腿上有伤!居然还敢到处乱跑,这笔账等他们两人独处的时候必须算个清楚!

“朕身边已经有人伺候了。”

徐意山连忙敛睫,面上装出三分落寞,同时抬手轻抚自己心脏的位置——那里有他入殿前收入怀中的面具。“持鳌把酒乃人生一大乐事,可惜臣下从未体会过。臣下此生只愿常伴皇上身边,为皇上一人斟酒添茶。”

洛帝没想到他竟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对自己告白,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有些古怪。虽然不知道这话里有几分真假,但此时他的心里就像被烈酒浇过,八分苦涩中又有着两分甜蜜的余味。这人又自轻自贱地以下人自喻——但他不得不承认,这话说得挺合他意。

而真正令洛帝感到万分愉悦的,绝不只是一两句甜言蜜语而已。因为就在宴会散去之后,御医不仅为许御侍重新包扎了伤腿,还进行了诊脉:

“恭喜皇上,许御侍的脉象是……喜脉。除此之外,许御侍的脉象无任何异常,而且此种脉象暗示龙种不过月余,须得保重身体,绝不可过度劳累。”

在麟山东麓找到淮王的马后, 徐意山见他打算扶自己上马, 立马警觉地退后一步,冷冷道:“你别碰我。”说完, 他忍住右腿上传来的如火烧般的疼痛,抬腿就翻上了马背, 轻夹着马腹的双腿显得格外修长。

淮王虽然一脸淡漠地看着他, 可心里却在不断后悔。他当然不是在后悔自己刚才忍辱负重地“伺候”了受伤的徐意山一路, 而是在懊恼没有在皇陵的棺材里就把他给办了——这一路上,徐意山反常地话多了起来, 而且句句都跟把刀子似的往他心里戳,实在是欠收拾。之前, 他要不是考虑到这人受伤了, 而且是由于情蛊才会对自己发/情,又怎可能放过已经递到嘴边的美味?不过他也就是想想罢了:若他真的顺势下手了, 那这人绝对不止是冷嘲热讽而已, 合该直接动手杀他了。

“唉!”做人难, 做淮王更难。

“叹什么气?”

“与你无关。”其实与你有关——之前黑灯瞎火的时候, 你的长腿都没有盘到本王的腰上, 本王为此相当难受, 而且这种难过比毒发了还要令本王难以释怀。但是本王表面上仍是一本正经,让你盯到死都看不出深浅。

因为共乘的缘故, 徐意山不得不被淮王搂在怀里。他尽力不让自己的头靠在男人颈边, 可是马上的颠簸时常令现实违背他的意愿。淮王的脸颊比较瘦削, 而且下颌的弧度完美, 他只要一侧目就能看见最好看的角度,真是想躲都躲不开。

燕安淮虽然一直在专心致志地驭马,但也十分清楚徐意山不愿意靠着自己。其实,他没有多少机会能抱紧怀中之人,如今还得亲自送他回到洛帝身边——这样的噩梦曾在午夜时纠缠他多年,如今又再次成真了。而属于他的美梦从未实现,只有常年累月的跗骨之毒在无时无刻地提醒着他,只有无情无欲,才能苟延残喘。这经常让他觉得自己配不上徐意山,虽然他在后者的面前永远表现得相当自信。

徐意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自己从马上下来,以为淮王会最后叮嘱自己一两句,岂料那人竟然一声不吭地走了。徐意山手里捏着他走之前递给自己的面具,看着他冷漠的背影,心里觉得欣慰的同时又感到了些许凄凉。

落日的余晖笼罩着眼前壮丽巍峨的怀原行宫,这是他即将要进去的地方。他多么希望夕照的光辉能化作燃烧的烈火,将一切琼楼玉宇都淹没在波澜壮阔的火海里——戴上熟悉的面具,他渐渐从面具上窄小的孔洞中望见了他臆想多年的美梦。

“主子,您、您终于回来了……”小珠子抹着眼泪跪在地上,旁边围了一圈凶神恶煞的侍卫,皆是徐意山没见过的生面孔不说,品级看起来也不低。

“我出去散了会心。”

“许御侍这一走就是一整天,还是这小太监替你瞒得好!”一个侍卫怒气冲冲地开口道,“昨夜负责看守你的仲侍卫和文侍卫都因你而死,你……”

“皇上什么时候过来的?”

“回主子,皇上晚宴开始前才过来看您。皇上已经去赴宴了,还吩咐底下的人不用去寻主子,因为……”

“为何?”听到洛帝居然没有派人找自己,徐意山心里莫名地有点慌。

“皇上说了,主子的目的还没有达成,到时候自然会乖乖回来。”

徐意山由衷地笑了,笑得一堆侍卫纷纷朝他举起了手中的武器。

“你到底是不是许御侍?”

他轻巧地以两指摘掉面具,挑眉道:“你们敢用剑指我,就不怕落得和你们惨死的弟兄一个下场?”

众侍卫俱惊,有几个的眼珠子都似要掉出来了,一时间屋内落针可闻。虽然他们都听说过这许御侍长相极出众,却不料这人就算穿着丑陋的太监服都……他们还听闻皇上近来比较宠爱许御侍,可是这人突然消失后皇上似乎也没放在心上,他们便以为可以趁机欺负他,好为自己的兄弟之死出气。可没想到……

这人既然长成了这副模样,还是不惹为妙!

徐意山将众人的表情尽收眼底,冷笑道:“我要沐浴更衣,你们还不快出去?”

等到“许御侍”再次出现在众人面前时,他已经换了身华服,脸上也重新覆上了画着奇怪图案的面具。就在房门口,从面具后传来了寒峭如风刀霜剑般的声音:“挡我者死!”

无奈之下,几名侍卫只得跟着他往行宫中举行夜宴的浔兰殿而去。到殿门口时,所有人都看见许御侍的右腿软了一下,看起来差点就要摔倒,但接着很快就站直了身子。虽然下裳十分宽松,但还是有人发现他的右腿上裹着厚厚的葛布,隐隐有血迹从脚腕处渗出。

殿内歌舞正酣。

此次秋狩前的开猎宴上,不仅有洛帝的禁军亲卫及君侍,竟然还有平日里很难见到的各位四军都督。不过也不是东南西北四军的左右都督都到了,譬如西军就只来了右都督童广智,北军都督府更是只到了个都督同知[注1]。

右都督童广智豪饮一口烈酒,不经意间往殿门口一瞟,只见一个玄色身影兀然出现,虽然看不清此人面目,却能令皇上随之变了脸色,殿中丝竹之声骤停。

只见门口那人步伐略有些滞重地走进殿内,金丝滚边的广袖随着他的走动轻晃着;他的身形如一柄剑那样笔直,隐约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势。当童都督看见这人的脸时,才觉眼前的种种华丽颓靡的器物都失去了本来的颜色,连殿内的其他美人的面目都变得模糊起来,惟留玄衣人眉梢嘴角的一抹讥诮,就像一块重于千斤的印章,深深地印在了他的心上。

他童广智敢以性命担保,自己绝不是因为色迷心窍才会如此失态,而是因为他在多年前的一次皇宫宴会上见过此人!那时的他虽然还是个懵懂少年,但是他应该没有记错,这个人就是当年中秋宴上坐在他隔壁的那个小孩——徐家嫡长子!

但是徐家人不是早在八年前就被洛帝赶去塞外,并且偷偷赶尽杀绝了吗,怎可能还会有余孽?

童都督此时便如热锅上的蚂蚁,想要立刻起身去洛帝身边告知后者此事,可是又管不住自己的盯着这人的眼睛。不仅是他,在场的许多人此时都沉迷在了眼前的美色中,双眼只会黏在美人的身上,一步一步地离洛帝越来越近。

如果只是一般容貌过人的美人,这些性子粗犷的武夫大抵是不会如此欣赏的。偏偏这人不光是美,而且俊,但“俊美”一词又无法准确地形容他,就像是你想象中的分离多年的竹马成年后的模样,无论是艳丽还是清俊,他就恰好长成那副样子。而且他一看就是习武之人,这样如利剑般的人物,坚韧难摧,征服起来才最有趣味。

“到底是不是他……”童广智手里的酒杯都要被他给握碎了,原因是他越看这人就越怀疑自己是不是认错人了。多年前这位风华绝代的美人还是个五官都没张开的幼童,他虽然印象深刻却也不敢完全肯定。他更加不敢想的是,皇上是不是早就已经知道此人的身份了。

“许御侍,朕好像说过你不用赴宴?”

徐意山看着洛帝微微一笑,余下众人这才体会到了什么是真正的万物失色。虽然这样说十分俗气,但是当包裹着宝剑的冰霜开始融化的时候,谁会不爱那一缕化雪的阳光呢?

“臣下不是来赴宴的,是来伺候皇上的。”

这话说得暧昧至极,原本安静的殿内渐渐开始有了窃窃私语声。而洛帝的面色愈发不善,冷声道:“此事还远远轮不到你许御侍。”

“陛下,臣下不仅好手好脚,而且也不像司秋贵侍那样抱病在身,为何不能伺候皇上用膳?”

洛帝一听他说“好手好脚”就浑身来气,这人明明腿上有伤!居然还敢到处乱跑,这笔账等他们两人独处的时候必须算个清楚!

“朕身边已经有人伺候了。”

徐意山连忙敛睫,面上装出三分落寞,同时抬手轻抚自己心脏的位置——那里有他入殿前收入怀中的面具。“持鳌把酒乃人生一大乐事,可惜臣下从未体会过。臣下此生只愿常伴皇上身边,为皇上一人斟酒添茶。”

洛帝没想到他竟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对自己告白,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有些古怪。虽然不知道这话里有几分真假,但此时他的心里就像被烈酒浇过,八分苦涩中又有着两分甜蜜的余味。这人又自轻自贱地以下人自喻——但他不得不承认,这话说得挺合他意。

而真正令洛帝感到万分愉悦的,绝不只是一两句甜言蜜语而已。因为就在宴会散去之后,御医不仅为许御侍重新包扎了伤腿,还进行了诊脉:

“恭喜皇上,许御侍的脉象是……喜脉。除此之外,许御侍的脉象无任何异常,而且此种脉象暗示龙种不过月余,须得保重身体,绝不可过度劳累。”

145 第一百四十四章

御医道出许御侍 “有喜”, 对洛帝来说当然是久违的惊喜, 可对徐意山而言则称得上是突来的惊吓了。

不是没想过这是为他诊病的李太医的谎言,可是他找不出这御医要骗自己的理由。李太医是洛帝的心腹之一, 应该不会被宫里的戚太皇或者是其他君侍收买。唯一的可能只有洛帝指使李太医说谎,可是这看起来对洛帝也无任何益处。

“你要为朕诞下皇嗣。”洛帝此时沉浸在了充满着矛盾的喜悦中,一时无暇去追究“许御侍”之前私自离开行宫和闯入夜宴的罪过。

徐意山神色木然地任他捏着自己的手,感到自己右腿上的伤口好像因为突然的“喜讯”而加重了疼痛。他不断地收缩腹部, 想要努力感受其中的胎儿,可是什么特殊的感觉都无, 反倒是觉得有些空空如也。他甚至都不敢去摸自己的肚子——如果李太医说的是真的,那么这个孩子绝对不能出生。

“你今后就好好在床上待着, 哪儿都别去了。”

“我再不会离开皇上了。”徐意山扯起嘴角朝他笑了笑,“我会好好保护腹中的胎儿,任谁都不能伤害他。”

不知为何,洛帝感到他在说这话时没有一丝一毫初为人父侍的温柔的感觉。不过也可以理解, 这人本来就跟柔美或者是温润什么的丝毫不搭边, 就算怀有身孕也不能改变他眉宇间的凌然肃杀之气。燕安洛看着他搭在自己手上的右手, 细长的手指微微弯曲,整体形状如含苞待放的莲花;可实际上, 这只莲花的花瓣下藏着的都是练武留下的老茧。这是一只会令剑上沾满鲜血的手, 就算此时正安静地躺在他的手上, 有朝一日也会从美丽的莲花变作杀人的利刃。

“你当然要保护好龙种, 否则朕如何能让你在宫里更进一步?”

“皇上的意思是?”

洛帝面上的笑意逐渐变淡, 但语气仍是快活的:“朕的意思你还会不明白?当然了, 朕也会保护好我们的孩子,与你一同看他一天天长大,变得如你一般……”

“应当是变得和皇上一样才是。”

“朕的儿子当然必须得像朕了,不过像你也挺好。算算日子,这孩子应该是一个月前你刚回到朕身边的时候有的?”

“是。”徐意山从容地与他对视,“皇上曾经问过我,在被迫假死的那一段时间里都去了哪里,都见过哪些人,我说的也皆是实话。当时我和公输老头、李泥鳅等人在一起的时候,他们没有胆子碰我。”

“如此说来,在无故失踪过那么多次之后,你都还是只属于朕一人?”

“从始至终都是如此。”

洛帝缓慢地抚着他的手,“宫里这么多人,朕对你最是放心。”说完,他忽地释然一笑,松开了他的手,又叮嘱了几句后便离开了房间。

徐意山没想到洛帝会这么快就从最初的欣喜若狂变得如此冷静自持,而且一直只是在摸他的手而已——换作从前,洛帝只要闲下来就难免对他动手动脚。他猜测可能是自己受伤且怀有身孕的原因,洛帝才会难得化身表面君子。

洛帝走的时候,他的扈从还有小珠子等人也跟着出去了,于是偌大的屋子一下子就空了。徐意山这才有时间仔细地思考自己的前路,当然还有他腹中胎儿的命运。他知道他不该去决定一个未出世的孩子的命运,但是往狠里说,这孩子本就是不该存在的。无论如何,他是绝不可能为仇人生儿子的,就算以皇侍之位交换也不行。更何况他将来总有杀了洛帝的那天,如果真的把孩子生了下来,到时候他该如何跟那孩子解释这一切呢?

徐意山心道,既然他肚子里的这孩子横竖是活不成了,不如就让他死得更有价值些。他现在是巴不得有人来害他和孩子——只要谁敢惹他,谁就会背上谋害皇子的罪名。要是实在没人来害他,那他就只能主动送上门去求被害,这让他不禁要为自己的恶毒抚掌击节一番。

翌日清晨,各路人马外出狩猎的动静将徐意山从睡梦中快速唤醒。他走到窗前看了一眼守在门口的一整排的“门神”,兴致缺缺地躺回了床上。他当然也想在马上驰骋,想要听见破空的箭矢进入猎物皮下的声音,更想瞅瞅自己驯过的两只藏獒的表现,可他这次就算是变成蝇虫估计都飞不出去了。

终于捱到用过午膳,身边的小珠子忽然偷偷摸摸地告诉他,同样留在行宫内的司秋贵侍想要过来看望他,问他愿不愿意见。徐意山心说这人来得正是时候,他还怕没人帮他将肚子里的胎儿除掉呢,这就有人亲自送上门来了。

“听说你的腿断了?”

司秋贵侍坐在离床榻不远的地方,用手懒懒地撑着头,从袖口绣着金色雀羽纹样的石榴红底的阔袖中露出一截雪白纤细的手臂。他看起来依旧凌厉而姝丽,只是精神不济,眼中无光,像是对一些事物失去了原本的兴趣。

“在下腿脚尚好,不知贵侍大人近来身体如何?”

“好得很。”司秋半眯着眼朝他吐出一口烟圈,“他们是不是都在传本君重病缠身?没影的事,本君只是不想再掺和进宫里的是非罢了。”他见站在床边的龅牙小太监一直神色紧张地盯着自己,略微不屑地牵了牵嘴角,嗤笑道:“你这小太监之前得了本君的好处,却还要在这里装模作样地防着本君,真是令人生厌。若是不将他赶出去,本君便连话都不想说了。”

徐意山一下子就懂了他的意思,对小珠子道:“你先出去一会儿。皇上要是怪罪下来,我会像前几次那样替你说情。”

小珠子红着脸支支吾吾了半晌,一个字都没说清,最后耸着脖子出去了。徐意山重新看向司秋,冷笑道:“你真是好本事,居然连洛帝安排在我身边的人都敢拿捏?”

“这小太监不过是个奴才而已,在本君教训过的奴才里,他还算不了什么。”司秋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这下就剩我们两个,有些事你今天必须给我交代了。”

“你想知道什么?”

“本君听说你肚子里多了个孽种。”

徐意山心里“咯噔”一下,面色未变:“你的消息可真灵通。是小珠子还是李太医告诉你的?或者说是洛帝身边的那几个扈从?”

“都不是。”司秋朝他鬼魅一笑,“你若是不想本君将此事广而告之,那就告诉本君这孩子到底是谁的。”

徐意山透过越来越浓的烟雾仔细去看他苍白的脸,沉默了会儿才道:“是淮王的。”

司秋好像是被呛到了那般重重地咳了几声,一边用手中的金烟杆挥散烟雾,一边恶狠狠地说:“你竟敢在本君面前说谎。燕安淮是什么货色本君不比你清楚得多?”

“是吗?”徐意山见司秋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心中更是愉悦:“淮王到底是什么货色?反正孩子就是他的,骗你可没有半分好处。你可以去向洛帝告密,好治我欺君之罪。”

“呵!”司秋拖着长袍的下摆走近他,“你既然这么想死,本君定会成全你。只是空口无凭,洛帝定然不会相信本君所言。唯有等你生下这孽种,以滴血验亲之法才能将你定罪。”

“我知道你已心生怀疑。如果你真的愿意等我生下和淮王的孩子,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让你以后亲眼看看这孩子会有多活泼可爱。他一定会比你和洛帝所生的大皇子相貌出众,也更聪慧,因为……”

司秋难得被人气得手抖,却只是微陀着背站在床边,并没有对徐意山动手。而徐意山怕他将手心的烟杆都给握出水来,好意提醒道:“既然你我都抱恙在身,就不要大动肝火了。你快早些回去添你的烟叶,我也要休息了。”

“你敢赶本君走?”司秋低头瞪着他,“本君才不信你的鬼话。淮王在那方面身患残疾,怎可能会……此孽种定是你出宫时与他人野/合所得,勿要将此冠扣到淮王头上!你若是再胡言乱语,本君会让你必死更痛苦。”

“其实,他在那方面根本就没病,是你不如我,所以他才不会对你动心。”这话说得他自己都觉得恶心。但没办法,他得想法子刺激司秋,让后者一怒之下做出傻事。

果然,司秋面露三分杀意,猛然伸手抓住他的衣襟:“别忘了你曾伺候过本君,为本君倒夜香的滋味可还好受?”说着,他的手指成爪形且逐渐向下,“你永远是本君的奴才,低贱之人最易忘本!”

徐意山将手从薄被中拿出,用尽全力捉住他的手腕,缓慢而坚定地带着他枯瘦的手指走向自己平坦的腹部,神色诡异地说:“我是什么身份用不着你一个病鬼操心。反正淮王的儿子在这里,我要生下他,你能奈我何?”

146 第一百四十五章

午后的怀原围场上狂风大作, 劲风扯碎邃远晴空中成卷的白云, 也扬起茫茫无垠草原上竖起的大旆。战马嘶啸之声此起彼伏,不远处的山林之间更是兽鸣阵阵。

突然,数只惊慌的野兔从树林中一窜而出, 后面紧跟着三只矫捷的猞猁。又过了半晌,两只口中含着涎水的形强壮凶悍的藏獒也从林间冲出,伴随着一声响彻山林的虎啸,一只吊睛白额的猛虎追赶着藏獒也出现在了平原,这一幕引得不少背弓持枪的兵士热血沸腾。

此时, 身披战甲的洛帝眼中就只有这威风凛凛的大虫的身影,追着它从树林跑到草原,他手上的弓箭却始终都没有举起来。而他身后的亲卫队虽然个个都是武艺高强之辈, 却只是寸步不离地护主,没有一人的马上挂着猎物。当然,除了皇上的亲卫队之外,其他禁军侍卫和几位军队首领在经过一个早上的捕猎后,皆是收获颇丰,不少人都在暗自盘算着皇上的赏赐。

叶霍作为君侍中不多的会武之人, 骑着马远远地缀在人群后面。北军都督府都督同知在经过他身边时, 见四周人少便低声调戏他:“想不到叶妃侍不仅人美如玉,连射术都是如此精湛。你这马上的猎物数量真是令周某刮目相看,想必是从未没有服用过‘复瑜散’的原因吧?”

叶霍不动声色地转头看了他一眼, 没有回他, 只是驱马快跑了起来。这一路上他看尽了来自这些武官各种目光——只是因为他入了宫, 成了洛帝的身下人,便再不能被人以正常的眼光看待了。而无论他再优秀,他的用处也只是在御榻上而已,又何必再多出风头去获得更多异样的目光?每次这么想着,他在洛帝面前表现的心思也就淡了。

洛帝不愧是极有耐心的猎人,他在等到老虎快要咬上藏獒之时才撘箭引弓,几只利箭直直地朝着大虫的头颅飞去,接二连三地从脑门处刺了进去!猛虎哀嚎数声,又挣扎着跑了一会儿,步伐才慢慢停了下来。洛帝催马来到奄奄一息的大虫身边,见它巨大的身躯躺在有些发黄的草丛中间,头上炫目的斑纹都被鲜血污染了,一双犀利的虎目却没有合上。草原上几乎所有生灵都在为皇上的英武喝彩,除了这只半死不活的老虎,当然还有不远处的那两只藏獒。

“你且好好去吧,朕等了这么久,不就等着你乖乖地躺在地上这一天。”洛帝静静地看着它,黄黑相间的虎斑在他眼前如漩涡版打着旋,渐渐变成了如暗流般的回忆,流向他心底很深的地方。伤痕遍布的虎头早就被他替换成了记忆中一个人的脸——那是一个只顾捂着伤口的满脸悲愤的少年。在深宫某个的角落里,同样年少的他曾经向少年施与过满怀善意的援手——这样养虎为患的蠢事,他出于对少年的歉疚,一做就做了好多年。

可如今,过往的一切恩怨都到了该了结的时候!

洛帝目光一凛,将御弓交到在一边候着的乐公公手上,而后宣布今日的练兵即刻开始。没错,此次出宫秋狩表面上是皇帝想和诸位武将及贵族子弟放松心情,出来活动活动筋骨,实际上却是为了练兵。万河国多年未兴大战,再骁勇的豹旅都会失了锋利的爪子;而若是再不拉出来练一练,或者说是不在邻国面前展露一下基本实力,怕是真龙媒[注:骏马]都得成了别人眼中的病驹!

号角已经吹响,部分禁军和被四军都督府的将领们选来的各地精兵都已经列阵于草原之上。大风似要将招展的大旆和军队营帐都统统掀起,可是却无法撼动扎根在地上的士兵的双腿。而骑兵数量虽然不如步兵,看起来却也是个个精神抖擞,战马亦是听话非常。

万河国军队的编制非常简单,十人为小队(小旗),五十人为总旗,百人为百人队(百户所),千人为千人队(千户所),再往上便是卫所编制,差不多五千六百人为一卫。每个百人队中,火铳手有十人,弓弩手二十人,排刀手三十人,长枪手四十人;再根据实际作战的地形情况、军马数和装备水平来分配步兵、骑兵和车兵。像今日练兵在地形平阔的草原,所以骑兵数量相比在山地时要多一些。

洛帝骑在高马上审视着操练的军队,面上渐渐流露出了不满的神情。自前朝以来,火药的发展的愈发迅猛,而火铳更是改良得越来越实用,可是这些火铳手装填弹丸的速度还是太慢了,射击的准度也很差。而排刀手和长枪手在对练时普遍没有杀气,只是在完成指令而已。他曾经听暗卫回报过,邻国的军队不仅有火铳,还有火炮。虽然火炮在使用上限制也比较多,可别人总归是在火器上更胜一筹。其实他对邻国军队的真实情况并没有太多了解——两国之间数十年间都没有什么猛烈的战事,以后真要是打起来了,谁都无法预测到底鹿死谁手。

这边练兵练得热火朝天,那边营地里的戚妃侍等君侍则是百无聊赖。因为不会武功的缘故,戚妃侍没有被允许靠近围场,只得待在帐篷里虚耗时光。他知道兰璇宫的叶妃侍还有嘉禧宫的常御侍跟着洛帝狩猎去了,心里真是既羡慕又嫉妒。他巴不得叶霍这个人精这次能出意外死在围场,那他的对手便能少一个。当然,他最希望能意外身死的人还是新进宫的许御侍,可惜那人不但病了,好像连皇上赐他的名为“赤玉”的马也不见了,这让他原本要害那人的计划彻底落空。

“依我看,待在帐篷里还不如跟许御侍一样留在行宫里呢!”说话的是兰璇宫的万御侍,他和叶霍差不多同时间入宫,虽然容貌昳丽,却不知为何一直没能多得洛帝青睐。

“的确,这帐篷里就算焚了香也还是有一股子臭味。之前我们刚到怀原的时候,明明帐篷里一个人都没有,今日倒不知是从哪儿钻出那么多士兵来?”

“戚妃侍,你说这要是到了战场上,到底是江湖高手能以一敌百,还是火铳手能一下子令高手脑袋开花?”万御侍兴致勃勃地问。

“火铳是何物?武功高强之人必然刀枪不入,就像皇上那样,哪里会怕这些不知名的兵器!”

万御侍忽然觉得和戚妃侍说话真是了无趣味。这个姓戚的作为洛帝的表弟,从生下来就养在侯门深府中,恐怕这辈子就是以获得洛帝的宠幸和当上皇侍为目的而活着,脑子空泛无货。而他平日在兰璇宫里同叶霍交谈时,那人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与此时的情境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

“皇上自然是英勇无匹,只是这火铳嘛,也是相当厉害。武功高手都怕人海战术呢,更别说是一队火铳手的密集进攻了。”

戚妃侍仍是不明白火铳到底是何神兵利器,但他也隐约体会到了这万御侍似乎是在嘲笑他的无知。可是战争与他又有何关系?就算死再多的人也与他无关。他要的只是像叶霍和许御侍那样的人能死了就好——在外人眼中这也许仅仅是深宫里的小打小闹,而对他来说却是流血漂橹的万里疆场。

……

“陛下,西军都督府右都督童广智求见,道有要事要向圣上禀报。”

“让他过来。”

童广智昨夜一宿未眠,今日狩猎与练兵时亦是浑浑噩噩,满脑子都是许御侍的容貌跟他的身世——他必须得尽快告诉皇上许御侍的真实身份。

童广智前脚刚走,一直跟在他身边的北军都督府都督同知周庄脸上的神色就变得玩味起来。周庄远远地望着皇上连眼前的练兵都不顾了,只是专心致志地听童右都督汇报情况——他眼珠子一转,心里已经有了计较。果然,洛帝不单单叫停了练兵,还带着童广智往行宫方向行去,只吩咐他们接着练,未得命令便不要停。

身为从一品都督同知的周庄同几位官居正一品左右都督亲自指挥练兵,这一整天下来也是累得够呛。练兵结束后他回到军营休息,提笔洋洋洒洒地写了封信,点名让一个士兵晚上偷偷给辜幸送去。

辜幸是淮王最信任的谋士之一,这夜他和几位同僚正好同殿下在商量接下来的计划。他们藏身的地方离怀原围场不远,就在麟山东麓。淮王约摸半月前就得了洛帝要借秋狩之名练兵的消息,早早地带人潜伏在了麟山之中,顺便也能在祭日当天去皇陵里祭拜一下他的父侍锦皇侍。

“殿下,这是周庄托人带来的关于练兵的最新消息……”辜幸话只说了一半就停了下来。

“你怎么不念了?”

“情况对我们十分不利……”

“我知道,我今天亲眼看见了。”淮王面色不虞地扫了他一眼,“让你念就念,怕什么?”

“殿下,这上面还提到了有关徐意山徐公子的事情。”

147 第一百四十六章

“何事?”

“回禀殿下, 信中提到西军都督府右都督在午后练兵时疑似向洛帝禀报了机密之事, 周庄怀疑此消息和徐意山有关。因为洛帝当时急着带人赶回怀原行宫, 而留在行宫中的人物就只有徐公子和司秋公子。洛帝近年来鲜少关心司秋贵侍的死活, 所以很可能是为了徐公子才会如此紧张。”

“有无可能是徐意山身体抱恙?”

“殿下,既然今早我们已经得知徐公子有孕在身, 那么大可能是因他腹中的胎儿有恙, 否则洛帝怎会连练兵都顾不上了。”另一谋士开口道。

“也有可能是徐意山的真实身份暴露了。听说他昨夜没有戴面具就出现在了开猎宴上, 会被人认出亦无甚奇怪。”淮王虽然看起来十分平静,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 这位殿下其实从早晨开始就徘徊在发怒的边缘, 所以方才辜幸念信时才会那般小心翼翼。

“殿下是否需要立即召回潜伏在行宫中的眼线?”

“不必了。”燕安淮仔细观察了一遍众手下的表情,冷声道:“此时将至凌晨, 而行宫里的眼线都没有传来紧急消息, 可见徐意山至少性命无虞。辜幸,你再另派人前去打探消息, 本王要按原计划前往澜水郡。”

“殿下为何非要在此关键时刻坚持只身前去穷山恶水之险地?”

直到淮王牵马离开, 留在山洞中的众属下都没能得知主上执意要赶去西南边境的缘由。只有淮王他自己清楚,他是为何而去, 又是为何心内一直焦躁不安。在人前, 他从来都不能流露出丝毫对徐意山的在意, 更不能因大业前路未卜而慌乱。可当他在黑夜中独处时,他才能面对真实的自己, 去揭开伤口下面那些血淋淋的东西。

徐意山肚子里有洛帝的种对他来说就是一件让他只能在深夜去想的事情。御马狂奔在黑色的树丛与灌木之间, 燕安淮的脑袋里充斥着徐意山痛苦的表情和今日所见练兵的情形, 这两者就像是在打架一样,让他耳边全是兵刃相接的声音。人心都是血肉长成,他十分清楚自己此刻急需一个人冷静几日,思考该如何处理此事。身为淮王,很多人都知道他想活下去,也想成就大事;但极少人知道,他其实更希望徐意山能随心自在地活下去。

从怀原围场到澜水郡的路途可谓千里迢迢,就算有千里马相助,燕安淮亦花了整整七日才至目的地。这七日里他除了赶路和偶尔的休憩,连来自手下的飞鸽传书都无暇多管顾,只是匆匆回了几句就放飞了信鸽。

“请问烛锡族的村寨是否就在正南方的森林之中?”

“诶,是在那边,但我劝你别去了。别说烛锡族人信奉巫蛊之术,那林子里的瘴气就够你受的呐!别以为你用布巾掩住口鼻就能挡住瘴气,那玩意可邪乎了!”说话的采药人有着严重的澜水郡口音,拽着背篓一个劲地将他往回赶。

“我定要前去。”

“你可是要去寻那烛锡族大巫?”

“是。”

“那你还真是不要命了。”采药郎摇头叹气道,“我看你的装束早就猜到啦!这些年多少人有备而来,就有多少人有去无回。你死以后,连身上的衣服都会给烛锡族人扒去,可要想清楚喽!”

燕安淮装出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抱拳道:“我此生已了无牵挂,还请兄台指路。”

他所说的了无牵挂自然是假的——当被凶悍的烛锡族人慢慢包围的时候,他就只想着能赶紧逃出生天。四周浓郁的瘴气还有团团如黑雾般的蚊虫令他在屏息后都能感到少许不适,更别说是隐藏在暗处的敌人了。燕安淮对自己的武功当然有自信,但他对巫术这种玄之又玄的力量仍然心存敬畏。所以,他选择主动开口道明自己此行的目的,然后便被这些巫族士兵 “请”到了位于雨林深处的村寨中。

“你说你想帮人解情蛊?”

燕安淮颔首,有些意外自己见到的大巫竟然是一位浑身肌肉虬结的中年壮汉,且其身上每一处露出的皮肤上都画着赤色的图腾。

“小子,这就是你能活下来的原因。你可知道帮人解‘噬情蛊’需要付出二十年寿命,并且你死后会被我招魂,之后你的灵魂将永远为我烛锡族所用。”这个大巫虽然身在蛮族且形如武夫,说起话来却像是个读书人,有些奇怪。

烛锡族大巫见他沉默,不禁嗤笑道:“连情况都未搞清楚就冒冒失失地跑来了,果然年轻气盛。你既然当初选择用情蛊让心上人爱上你,如今又何必以生命为代价来解蛊?更何况,解蛊后你的心上人将很难对任何人生出爱/欲之情。”

“用情蛊非我本意,一切都只是意外而已。”

“所以其实你并不爱被你下蛊之人?”

“不是。”燕安淮答得十分果断。

“那是为何?”大巫难得对外来之人心生兴趣,“且将你的面巾揭下,欲求我解蛊同样也需要你的诚意。”

燕安淮抬手将布巾扯下,见这烛锡族大巫盯着他的脸赞叹道:“小子,你的确不需要情蛊就能让他爱上你,真是可惜!不瞒你说,之前的卦象也道你是尊贵之人,我们烛锡族渴望得到你的灵魂。”

燕安淮脑袋里正快速判断着这大巫身份的真假和其所言的真伪,面上露出了几分笑意:“原来连人的灵魂都要分出高低贵贱吗?”

“当然,这是尘世的规则,万物皆有尊卑。你的心上人应当没有你身份高贵,你愿意为他解蛊,他在知晓后定会为你的所作所为而感动。但与此同时,他亦会变为无情之人,会否因此怨你也未尝得知。”

“不,我永远不会让他知道我帮他解蛊一事。”淮王目光坚定,“也希望你和你的族人不要告诉任何外人。”

“小子,你到底是为何要解情蛊?”大巫看起来心情非常不错,在他看来此人的寿命与灵魂已经是他的囊中之物了。

燕安淮非常不解这大巫为何会对自己的事如此感兴趣,他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误入了银面具唐明或是其他敌人的陷阱。但敌未动他也不动,索性继续装出一副知无不言的样子,只道:“这其实是他的心愿。”

“原来只是因为你的心上人求你,你才会历经万难来到此地。”

“当然不是。”淮王说话时语气轻快,神情放松,甚至连浑身的姿态都是那么洒脱,可是说出口的话却完全不是这样:“生而为人,自由最是可贵。而我的心上人,他不该被情蛊束缚,他的心应当永远自由。”

徐意山的心必须是自由的。燕安淮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能随随便便地对这大巫胡说八道。好吧,其实也不完全是胡说八道——他再次回味了一下自己所言,居然都是真心的。

“小子,你虽然嘴上说得好听,但其实这都是你的自尊心在作怪。你不允许他只是因为情蛊才对你发/情。你的灵魂执念很深,若是将来能养成魂兵,于我烛锡族的确是一大助力。”

“只是魂兵而已?我还以为我会被你的巫术炼成怨灵之类。”

“你真的不怕?”

“不怕,等我死后,便不会再得知身后之事,无痛无惧。令我犹豫的只是不入轮回,没有来生而已。”燕安淮心道,他若是真的如这大巫所说帮徐意山解了情蛊,那他以前经常念叨的“如有来生”就统统白费了。如果没有来世,他们就不会再见面了,今生所有的遗憾也再不能偿。

“哈哈,”烛锡族大巫笑道,“没有来生也未尝不是件好事。小子,考虑清楚了就准备解蛊吧。我看你身子骨还不错,应该能得挺过去。”

闻言,燕安淮瞬间改变,冷声道:“既然我已经对你拿出了全部诚意,你是否也该同样如此对待一个将死之人?”

是的,他觉得自己体内的毒素应该不会允许他在解蛊时好过,而且他也觉得自己并没有二十年的寿命去献给这大巫——前提是他今日经历的这一切都不是骗局的话。

……

七日之前。

就在徐意山和司秋贵侍在怀原行宫内剑拔弩张、僵持不下的时候,守在门外的小珠子突然冲进来说洛帝带人从围场那边回来了。徐意山连忙松开司秋按在他腹上的爪子,后者也赶紧理了理自己的衣襟,想要立即离开徐意山的房间。

然而司秋才刚刚走到门口,洛帝就带着西军都督府右都督童广智等人从走廊尽头拐了出来,这让司秋握着金烟杆的手指都有些僵硬。

“滚进来。”洛帝朝他吼道。

司秋将迈出去的右腿收了回来,朝他媚笑道:“皇上,我只是和许御侍说说话而已。”

“朕准你跟他说话了吗?”

148 第一百四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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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9 第一百四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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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0 第一百四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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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1 第一百五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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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2 第一百五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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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错,你的想法一直没有变!不管你怎么伪装,怎么想要忘记,都改变不了李小冉在你心中的地位!你越是否认就越证明你在乎她!”徐佳佳狠狠的说:“等着吧,等李小冉来了,我看你要怎么处理!”

钟晓飞沉默下去。

过了一会,他小声的问:“最近,你们通电话了吗?”

“怎么?担心我告密?你如果真的不在乎她,为什么要担心我告密?”徐佳佳狠狠的戳着钟晓飞的痛处。

钟晓飞轻轻的叹了一口气,目光忧郁的看着前方。

徐佳佳狠狠的瞪着他,不过只一会就心软了,然后叹了一口气,恨恨的说:“放心,我什么也没有跟她说……我真对不住她,明知道你是一个花心男,还要哄着她、骗着她,维持你在她心里的白马王子的形象……”

到了徐佳佳家,时间是晚上的九点四十五。

徐佳佳下了车,没好气的说:“死人头,反正该说的话我都说了,怎么做,你自己看着办吧!李小冉是多好的一个女孩子啊,哪点不比你们公司的那些狐狸精强啊?你要是让她伤心,我就和你绝交!”砰的一声合上车门,气呼呼的上楼了。

钟晓飞坐在车里,心情有点乱,愣了一会才打转方向盘,开车回家。不过他没有直接回家,而是顺着原路返回了凯悦大酒店,因为李雪晴还留在酒店里面呢。虽然李雪晴是酒场老手,酒桌上面应付几个男人简直是太轻松,钟晓飞对她的能力一点不怀疑,不过还是有点担心,所以要返回来查看一下。

回到酒店的大厅,钟晓飞还真是吃了一惊。

只看见李雪晴和三个男人在猜拳喝酒,那个货柜大王牛三平已经不胜酒力,坐在那里东倒西歪的摇摇欲坠。

李雪晴却是越战越勇,娇笑的同三个男人猜拳,粉拳出的一下比一下快,嘴里娇笑:“你输了你输了,快喝快喝,再来!”三个男人的舌头都已经大了,不过都在硬撑着,谁也不肯先认输。

桌上的红酒已经摆了十几瓶,也不知道是谁掏得的腰包。

钟晓飞看了一眼,认识其中的两个,都是社会上有头有脸的大老板,他们到凯悦大酒店,从来都是坐豪华包厢的,但今天晚上,他们却和李雪晴一起坐在酒店的大厅里,围着桌子,大排档一样和李雪晴猜拳喝酒。

酒桌前后的不远,站着几个戴着墨镜的西服大汉,像是他们的保镖和司机。

大厅里面的客人非常多,都伸长了脖子朝这边看,一边看,一边兴奋的小声议论着。在以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今天的所见所闻,一直是他们津津乐道的话题,他们不但见到了一个绝世大美女将几个大男人灌的东倒西歪,同时这几个大男人还是都海州有名有姓的人,你说,这样的事情,一生能遇见几回?

“来,再来!”李雪晴越喝越精神,粉脸潮红,笑的妩媚,一双如梦如幻的眼睛将大厅里面的每一个男人都迷得神魂颠倒。

又一圈过去,桌边的老板们全部被她灌趴下了,倒是醉的最早的牛三平还摇摇晃晃的坐在桌边,一脸酒气的傻笑。

“牛老板,再来两瓶?”李雪晴笑着逗他

“没,没,问题……”牛三平一句话没有说完,忽然一个酒嗝,两眼一翻,趴在了桌上。

“哈哈……”

醉酒的老板都被保镖们扶走,牛三平也被人扶走了。

桌边只剩下李雪晴一个人。

李雪晴叹笑了一声,用餐纸优雅的擦了一下手指,站起来准备要离开了。

这时,邻桌的四个男人忽然站了出来,死人都是三十岁左右的年轻人,穿的很体面,其中一个还戴着金丝边的眼镜,看起来像是经理人或者公务员。总之,应该是高收入高学历的人,四人目光如狼的等了很久,一直等到老板们都被灌醉了,李雪晴想要离开了,他们才站起来。

“美女!我们陪你喝两杯怎么样?”戴眼镜的男人嬉皮笑脸的问。

李雪晴瞟了他们一眼,不屑的撇嘴。和她喝酒,他们两个还不配。

“姐喝多了,姐要回家……”醉酒的李雪晴粉脸潮红,媚眼如丝,风情万种的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别啊美女……”

李雪晴不理他们,摇摇晃晃的走,脚步娇柔无力,

“那我们送你回家吧?”戴眼镜的男人说。四个男人穿的虽然体面,但目光却非常的淫-荡,四只眼睛一直在李雪晴饱满挺拔的胸前乱瞄,恨不得摸上一把。眼镜男说话的时候,另外的三个色男都是笑。

四人嬉皮笑脸的拦住了李雪晴。

李雪晴皱起秀眉,正要发火,忽然星目一亮,咯咯的笑了,因为钟晓飞在她的眼前出现了。

钟晓飞本来不想过来的,不过有四个色男找事,他不得不出面。

钟晓飞双手插兜,懒洋洋的走了过来,开口笑问:“姑奶奶,你喝了多少啊?”虽然李雪晴杏眼明亮,表情清醒,但走近了还是能闻到她身上的酒气。

李雪晴咯咯娇笑,伸出圆圆尖尖的嫩白手指,一根一根的算了一下,然后娇笑:“不多,三四瓶吧?”

“还不多?你就不怕喝多了被色男非礼?”钟晓飞笑。

“怕呀,怎么不怕?你要是不来,我真就要被人非礼了……”李雪晴眼波如烟,一双美目顾盼生辉,因为和钟晓飞站的很近,所以她小嘴呼出的酒气直喷钟晓飞的脸颊,让钟晓飞的心痒痒。

老实说,钟晓飞对李雪晴其实是很动心的。他是男人,男人面对美女,尤其是像李雪晴这样的绝世美女,几乎是没有抵挡能力。

“我们走。”钟晓飞看也不看四个色男,一伸手,非常自然的揽住了李雪晴的柔腰,李雪晴嘤咛了一声,把头靠在他宽敞的肩膀上,乖巧的任由钟晓飞扶着走。她胸前饱满挺拔的双-峰微微的磨蹭钟晓飞手臂和胸口,让钟晓飞全身都麻嗖嗖。

李雪晴的身子非常的软,柔若无骨,软的像一团棉,这样的女人是女人中的极品。

钟晓飞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如果不吸气,他感觉自己快要流鼻血了。

大厅里,一片羡慕嫉妒的目光。

出了酒店大厅,下了台阶,钟晓飞扶着美女向奥迪车走去。美女勾着钟晓飞的脖子,在他的耳边吹气如兰的说:“小帅哥,我今天美吗?”

“美!”

钟晓飞忍不住的就心猿意马,眼睛偷偷的瞟了一眼美女的胸部,因为是从上往下的看,所以一眼就可以看到美女胸口的半球。

“嗨!站住!”

这时,四个色男从后面追了上来,在酒店的大厅,当着那么多的人,四个色男不敢用强,不过他们很不甘心,就好像是到嘴的美肉被钟晓飞夺走一样,嘀咕了两句之后,四个色男追了出来。

153 第一百五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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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4 第一百五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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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百5 第一百五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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