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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苒》


46 注释相关



01 风雪夜(上)

(女生文学 ) 阿苒吃力的将柴火背了进来。风雪卷着她的长发,凶狠的扫出一地寒凉。阿苒担忧的看了一眼炕上的少年。不知为何他会被人追杀,被阿苒捡到的时候,浑身鲜血淋漓,伤痕遍布,右腿的小腿骨折,白森森的骨头露了出来。只可惜了那张脸,原本极为秀丽的脸蛋上,自左额往右颊上,一到又长又深的剑痕翻卷了皮肉,看起来极为可怖。

阿苒将他背了回来,她一个人独居在深山里,又是这种大雪天,若不是阿黄闻着了血腥味,骚动不安,她是决计不会出门查看,也不会在附近的林子里发现了他。那少年烧的满脸通红,却还是不忘反反复复念着什么,声音低不可闻,断断续续。

阿苒也没兴趣听,她将雪水舀来化开,用手巾擦了擦少年滚烫的脸颊,一面又小心的避开伤口。虽然有阿黄傍身,阿苒捕猎时也经常受伤,每次下山都会换一些廉价的伤药以备不测。这少年身上的伤几乎用光了她所有的伤药。至于脸上,且不说伤药不足,就算足够,也未必能是寻常伤药所能治好的。

阿苒有些可惜,这少年生得极好,若是因为这道疤毁了容貌,总觉得有些罪过。

她想了想,今日天色已晚,只能明天去望云崖那里碰碰运气。

如果能采到菀芜雪芝,或许还能补救。

正在思索,忽然听到少年轻轻的喊了一声:“阿娘。”

干裂的嘴唇,绯红的脸颊,难受的低吟。这汗要是发不出来,一条人命只怕就要交代这在了。

阿苒怜惜的抚了抚他的头发,喂了他一点水,润湿那烧的嫣红的双唇。

这大雪天里,她也没法下山去寻大夫。

阿爹说过:“生死有命,强求不得。”

当初阿黄的母亲被雪狼咬伤后,她也只能抱着团子一样的阿黄,一边含着泪,一边眼睁睁的看着它呜咽着死去。

那时候,阿黄还是一条全身通黑小奶狗,只有两只眼珠黄橙橙的,不安的伏在她怀里。她拉着阿爹的衣衫,哭着问:“阿爹,我们为什么不能救它?”

阿爹苦笑着说:“不是不想救,这么重的伤,我们根本救不了阿花。”

原来能猎杀熊的阿爹,也不是那么的无所不能。

再后来,阿爹也病死了。

她终于体会到当初阿爹的苦衷,她背着瘦成一把骨头的阿爹去山下找大夫。大雨滂沱的夜里,山路泥泞,明知道背上的人已经没有了气息,她还是一步一坑的往山下奔去。背到大夫门前,用力的拍门,直到被惊醒的大夫从恼怒到怜惜的说:“别哭了,人已经死透了。让他走好罢。”

阿苒对自己说,再也不想看着人死在自己面前。

……

少年的衣衫虽然早就破败不堪,但面料极其华贵,却是阿苒见也不曾见过的。想来这人若不是遭遇谋害,也是一名风度翩翩的贵公子。阿苒将破败的衣衫和随身的饰品收拾好,放在一个雕刻着小花的木盒子里。这个木盒子是她八岁生日时,阿爹亲手打造给她的生日礼物。

阿苒深吸一口气,仿佛做了一个很严肃的决定。

为了积攒更多的热量,她将衣服全部解开,盖在了棉被上。自己也浑身赤裸的钻了进去。或许是感受到了些许凉意,在高热中煎熬的少年忍不住在她身上蹭了蹭。手臂划过她的胸口,让她微微有些不适。

她生下来就和阿爹相依为命,初潮时几乎吓得手足无措。最后是阿爹用一只獐子,请山下的卖菜娘上山教导她。她还记得卖菜娘意味深长的说:“阿苒也已经是大姑娘了,总不能一直呆在深山老林里。”

阿爹也曾考虑过带她下山。

可是她知道,阿爹自己对下山也很犹豫。她不知道阿爹当初为什么要隐居深山,在深山里呆久了,父女俩对飞鸟走兽都比和人相处更自然。

她跟阿爹撒娇说:“阿苒一直住在这里不行么?”

阿爹摸了摸她的头发:“阿苒长大了,将来总要嫁人的。一直住在这里,阿苒的姑爷会着急的。”

他以为会看到小女儿娇羞的模样。

谁知道阿苒只是睁大了眼睛:“姑爷是什么?和阿黄一样吗?”

……

少年滚烫的身子自然而然的想往她身上贴,只是受伤太重,根本无法动弹。阿苒闭上了眼睛,伸手穿过少年的长发,有些害羞的将他抱了起来。肌肤相触的时候,仿佛心底也掀起一阵战栗。她将脸小心的埋在少年的颈项处,避免碰触他身上的伤口,又要最大程度的贴着他。阿爹曾经告诉过她,在实在没有办法的情况下,人体是最好的降温剂。

这样宁静的夜里,耳畔隐隐传来呼啸的风雪声,劈啪作响的烧柴声,阿黄断断续续的呼噜声,以及少年似在梦中煎熬的低低呻吟。

她记得当时阿爹的回答:“我家的姑爷,就是将来能让阿苒发自心底的觉得自己应该对他好的人。”

所以,当阿黄躁动着牵引着她前往林中,发现倒在雪地里满身狼狈生死一线的他时,阿苒心想:“这大概就是我的姑爷了[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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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姑爷一词衍生于姑娘,一般里都是从下人称呼小姐的夫婿。本文架空,习俗上可能有冲突。在本文中,父母可称女婿为姑爷,妻子却不能称丈夫为姑爷。阿苒没有受过正统教育,不懂姑爷一词的区别,纯属乱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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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风雪夜(下)

(女生文学 ) 阿苒醒来的时候,正对上一双极为漂亮的眼睛。羽睫又黑又长,一根一根仿佛都数的清。只可惜下面那双眼眸雾蒙蒙的,似乎已经失去了神采。

那少年已经醒过来了。

阿苒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少年似是有些抗拒的微微偏了偏头。阿苒柔声说:“别怕,我不会伤害你。”

那少年沉默了一会,脸上又浮起浅浅的晕红,轻声说:“你是谁?”他的声音极为好听,柔和中带着一丝沙哑,如果不是身受重伤,光这声音就足以使人如沐春风了。

阿苒微笑道:“我叫阿苒,时光荏苒的苒。你呢?”她的手还是落在了他的额角,高热已经退了。

那少年闭上了那双雾蒙蒙的眼睛,晕红退去,只剩下嬴弱的苍白。片刻后,轻声说:“谢澜曦,微澜的澜,晨曦的曦。”

阿苒笑道:“笔画好多的样子,还是叫你小谢吧。”

谢澜曦轻轻应了一声。

阿苒直起身子,棉被从身上滑下。炕火早息了,赤裸的身躯被屋里的冷气包围,顿时打了一个冷颤。阿苒脸上微微一红,还好谢澜曦伤了眼睛,看不见。

其实两人肌肤相处肢体交缠一夜,他早已察觉。这谢澜曦本是陈郡谢氏[1]嫡出的公子,为人温和尔雅,生得又极好,君子六艺无所不通。这般芝兰玉树一样的人物,却没想到一朝遭人陷害碾落成泥。毁容,浑身创伤,内脏受损,腿骨折断,双目失明……即使他发觉了自己与那陌生少女同床共枕极为不妥,他连动弹都吃力,更是毫无办法。

阿苒将衣裳穿好,又低头将他的被子掖好,柔声道:“你发了一夜高烧啦,饿不饿,想要喝粥么?”

谢澜曦还没说话,在门边上伏了一夜的阿黄早已醒来。它摇着尾巴朝阿苒走过来,抬头嗅了嗅她的手心。阿苒温柔的摸了摸它的脑袋,向小谢介绍道:“这是阿黄,就是它发现的你。”

阿黄配合的叫了两声。阿苒笑着刮了刮阿黄的鼻头:“知道啦,先吃早饭。不过你可不许上炕,别吓着人家!”

其实狗养在屋子里面的气息并不好闻,只不过屋子太小,夜晚风雪又大,阿苒不忍心阿黄宿在外面。

谢澜曦躺在炕上,得知自己烧了一夜,回想起那柔软赤裸的碰触,有些尴尬又有些感激。在这片漆黑中,周遭渐渐安静下来,那个叫阿苒的少女似是已经出门去了,耳畔只传来窗外隐隐的风声。

过了好一会,鼻尖隐隐传来浅浅的粥香。伏在炕边上的阿黄,首先按耐不住,欢快的摇起尾巴冲向门边,爪子在门上挠来挠去,接着就是门被推开的声音。一阵冷风灌了进来。

只听阿苒清脆的声音:“阿黄,乖,别闹哦。呐,这是你的,别洒出来。”那声音渐近,“小谢,喝粥啦。”顿了顿,又问,“是要我将你扶起来喂你喝呢,还是就躺着喂你喝?”

谢澜曦颇有些尴尬,低声道:“可以将我扶起来吗?”

阿苒点了点头,才想起他看不见,便应了一声,伸手将他扶了起来。谢澜曦只觉得身边似乎微微一沉,接着一个柔软的身子靠了上来。

阿苒舀了一勺粥,放在唇边吹了吹,将勺子递在谢澜曦唇边,先轻轻碰了一下他的嘴唇,低声道:“小心烫啊。”

谢澜曦将粥含在口中,好一会才慢慢咽了下去,轻轻说:“多谢。”

阿苒摇了摇头:“我喂自己的姑爷,你有什么好谢的。”不待对方反应过来,她眨了眨眼,又问:“难道你已经成亲了?”

谢澜曦沉默了好一会,才明白了她的意思。按照他的本意是想出口拒绝,可真正开口,却说:“倒是尚未娶妻。”

阿苒笑了起来:“这就是了,我救了你一命,你当然要以身相许啦。正好我发愁呢,我爹说我年纪不小了,一直住在这深山老林里,想找个姑爷不容易。反正你也这样啦,我不嫌弃你,你也别嫌弃我,咱们俩凑合过吧。”

谢澜曦从未见过如此大胆的少女,可阿苒的声音如此自然,仿佛在说一件极为顺理成章的事。可话说回来,如非如此大胆,谁家的姑娘又会在独居深山,谁又会在暴风雪天将他背回来,谁又会帮他接骨疗伤,谁又会对他身份一无所知却敢脱衣共枕与他降温。这个叫阿苒的神秘少女,言语中一片天真烂漫,为人温柔细心,却丝毫不将名节当回事。

谢澜曦忍不住轻声问:“为什么?”

为什么你会愿意嫁给一个可能背负着人命追杀且断腿毁容的瞎子。

阿苒想了想,道:“阿爹说过,姑爷就是能让阿苒发自心底想对他好的人。”她似乎有些害羞,低头吹了吹粥,又递了一勺过来,碰了碰谢澜曦的嘴唇,轻声道,“我第一眼看到你,就觉得你一定很疼。这样的大雪天里孤单单一个人躺在那,受了这么重的伤,我得好好对你才行。你的衣服都破了,身子我也都看过了摸过了,虽然是情非得已,但我也不能不对你负责,是不是?”

谢澜曦哭笑不得,这姑娘完全不通世俗,她的思维他根本就跟不上。他在风光时,曾经有无数少女用各种方式对他表达过爱意。而只有这一位,在他人生最痛苦落难时,明明白白的告诉他,她照顾他是因为同情,她嫁给他是出于负责。谢澜曦略微僵硬的将粥慢慢咽下,片刻才说:“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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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陈郡谢氏,琅琊王氏,颍州虞氏,以及太原王氏并称东晋四大世家。本文架空,可以看做是平行空间,考据党不必深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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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往事(上)

(女生文学 ) 阿苒喂完谢澜曦,推开窗估摸了一下天气,便带着阿黄出门了。

谢澜曦一个人静静的躺在炕上,漏风的窗户,难闻的气息,这是他十九年来遭遇过的最恶劣的环境。他闭着眼睛,双手交叠于腹上,睡姿优美高贵,没有一丝倦怠。

那天早上,他照例去见母亲。母亲梳着高高的发髻,穿着华贵的衣裳一脸慵懒的靠在窗边,保养得当的手指拨弄着玉瓶中的红梅,似是在想心事。

少年的坐姿笔直优雅,母亲不开口,他也不做声。这母子俩从来便是如此。

忽然,谢夫人开口了:“阿顽,你觉得王家四娘如何?”

谢澜曦没有作声,伸手托起一盏精致的青釉瓷盏,慢慢放在唇边品着。

只听谢夫人说:“你的年纪早也该说亲了,若非当年出了淮山那事……”她斟酌了一下,“我瞧着四娘挺好的,模样端庄,温文尔雅。”

谢澜曦长长的羽睫微动,将瓷盏放回紫檀木漆案上。瓷盏碰触矮几,悄无声息。

谢夫人想了想,笑道:“不记得了么?你小时候还同她一起玩过。”

他怎么会不记得。

那时候他才八岁,被母亲带到王家参加喜宴。族弟谢澜晖握了一枚雪团,偷偷往他身上扔。他装作不知道,身子一侧就避过去了。谁知身后传来一声女孩子的惊叫。

他一回头,只看见一个粉妆玉琢的小姑娘,裹着大红斗篷,梳着包包头,正在颤抖着将头发上的落雪抚掉。那个被谢澜晖的雪团砸中的就是王家四娘——王燕如。王燕如被迎面砸来的雪团击中,小小的身子跌倒在雪地里,大大的眼睛里噙着泪,却咬着嘴唇没哭出来。

他怀着愧疚的心理,将王燕如扶了起来,摸了摸她的头发,柔声问:“痛不痛?”

小姑娘的眼泪在眼眶里滚来滚去,本来已经强行忍住,却被这么一个好看的哥哥柔声安抚,顿时委屈涌上心头,一低头伏在他怀里呜呜的哭起来。

谢澜曦有些手足无措,他素来心地柔软,怜惜的抚摸着小姑娘的头发,一面心想:“若是有下次,我绝对不会避开,这样就不会砸中别人了。”

没有想到,母亲居然看上了王家四娘。

……

谢澜曦十六岁时,谢夫人就想给他议亲了。作为陈郡谢氏的嫡系一脉三代单传的独子,谢澜曦自幼就被作为谢家未来族长进行教养。他深深的明白,自己未来的妻子,也必须是家世与之匹敌的名门贵女。

王谢两家本来就是世交,只不过王燕如小他四岁,还没到议亲的年龄,当时提的是王家三娘。十六岁的谢澜曦生得眉目如画,一颦一笑,顾盼生姿,出行时多有少女拦车,投以鲜花,回去时车顶往往娇妍满覆。

皇帝曾说:“若不是朕的女儿嫁的嫁,幼的幼,说什么也要将阿顽定下来。”

皇帝在子嗣上艰难,本身就没几个女儿。这句话说穿了就是个恩典,以谢澜曦的人品,当然也受得起。皇帝他家虽然没姑娘嫁给谢澜曦,不代表别人家没有。事实上,想要与谢家议亲的人几乎可以踏破门槛。只不过琅琊王氏女名声出众,有王家女儿珠玉在前,其他人也只能暂避锋芒。可就在大家都以为尘埃落定,王谢两家准备正式议亲的档口,吴王府横插了一脚。

说起这吴王府,就不得不提著名的废柴老吴王。

那老吴王本是皇帝司马彦仅剩的兄弟,和皇帝一样都非当今太后嫡出。只不过老吴王的生母出身卑微,把老吴王养得唯唯诺诺。太后,也就是当时的皇后膝下无子,便起了抱庶子记名下抚养的念头。老吴王和司马彦年岁相当,是先皇最小的两个孩子。看起来就一脸没出息相的老吴王和司马彦站在一起,顿时将后者衬得颇有出息,这便使太后一眼挑中了司马彦。也正因此,在日后诸王夺嫡中,司马彦紧抱太后大腿,成功上位。而老吴王,则因成功当上皇帝的司马彦念着他那出名的无能懦弱,唯一让他活了下来。

这老吴王嫡出了一子一女,一个是如今的吴王司马蔚,另一个则是淮山郡主。

吴王妃诞下淮山郡主后不久便病逝了。司马蔚与淮山一母同胞,大她将近十岁。

老吴王生性好色,吴王妃虽然出自名门,琴棋书画样样都好,只可惜颜色不足。老吴王自嫡子出世后,便再也按耐不住,一口气纳了十来个美人儿,庶子生了一大堆。这些美人儿从来不是什么省油的灯,给本来就身体不好的吴王妃添了无数的堵。

吴王妃郁郁寡欢多年,身体越发不行了。她深知老吴王不靠谱,耳根子软,那些个莺莺燕燕吹吹枕边风,只怕自己死后,小女儿会受委屈。吴王妃遂在临死前特意将儿子叫到跟前,把不满三岁的妹妹指给他看,一面说:“阿芋年幼,我去之后,千万不能让人欺负了她。”

好在司马蔚成器,年纪虽小,却颇有担当。十二岁的少年看着母亲深陷的眼眶和黄黄的脸颊,咬牙没哭出来,拍着胸脯说:“我自当好好照顾阿芋,决不让人欺负了她!”吴王妃点了点头,转眼瞪着老吴王含恨而逝。

紧接着不出两年,身体素来康健的老吴王也病逝了。

司马蔚一肩挑起吴王府,将老吴王的美人们全部剃了头送去庵里做姑子,美其名曰替老吴王祈福。不久后,一场大火将整个庵堂烧光,可怜红颜变枯骨,一时间京中关于司马蔚的传闻越发离谱。司马蔚那些庶弟们得知后,恨不得噬其皮骨。可见了他,还不是一样如同老鼠见了猫。再数年,庶弟们死的死,残的残,司马蔚在京中的名声彻底坏了。不过他人在西北封地快活,根本不把这当回事。

独有淮山郡主,得天独厚。老吴王在世时,儿子一堆,对着唯一的女儿自然疼爱有加;待老吴王去后,吴王司马蔚对这同胞妹子更是宠得无法无天。

所以,当淮山郡主看上了谢澜曦之后,司马蔚毫不迟疑的跳进来搅混水。

这人做事素来胆大妄为,干脆直接上折请求皇帝赐婚淮山与谢澜曦。

吴王府与陈郡谢氏看起来门当户对,可对皇帝来说,绝对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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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往事(中)

(女生文学 ) 为什么呢,这得从子息不旺的皇帝说起。

当时皇帝膝下总共就两个儿子,嫡长子皇后所出,不到三岁就薨了。次子生而有眼疾,注定与皇位无缘。虽然hou宫佳丽三千,可十余年也无婴孩啼哭声传出。皇帝折腾了许久,总算熄了生儿子的念头,准备开始专心相看继承人。

在经历了诸王夺嫡一场混战后,皇子们圈的圈,废的废,抑郁的抑郁,先帝这一脉活下来的孙辈就越发的稀少了,吴王府就显得格外出众。其他宗室子弟虽然也有不少,大多从先帝那一辈就开始和世家联姻,关系盘根错节,甚至依附世家的也有,皇帝可不想在那群人里挑。

好在老废物吴王虽然生了一堆废物点心,可司马蔚绝对不是其中之一。这孩子年纪不大,论长相手段心思样样都出众,连封地在苦寒西北都丝毫不以为意,还早早上折请求皇帝允他去西北历练。这简直就是老天赐给他司马家的继承人啊!

皇帝终于开始有意无意的对司马蔚进行栽培。

司马蔚也不是傻子,皇帝愿意给他机会,他干嘛不抓住?皇帝自己是不会在朝堂上流露出分毫的,司马蔚更是不敢。只不过兹事体大,要想从宗室子弟中脱颖而出,须得循序渐进。皇帝想了想,司马蔚的确还需要一些军功傍身。

于是吴王带着皇帝的殷殷期盼,意气风发的前往西北。

却不想没过多久,老蚌含珠,铁树开花,皇帝的hou宫里居然传出了喜讯。皇帝欣喜若狂,恨不得大赦天下,还好被劝住了。皇后素来贤良,各种补品珍馐连绵不断下赐。历史总是相似的,越是相似的历史,越说明这一套手段的有效。果然皇三子出世时,因养的太好,其生母难产,最终力竭而亡。皇帝唏嘘了一阵,立即将皇三子养在了贤良的皇后名下。这当皇帝的,谁愿意有儿子不传,把大好江山传给侄子?他实在是想儿子想疯了,也不顾是否养得活,皇三子满周岁时就被立为太子。

其实,皇帝对司马蔚的感情挺复杂。原本是各种看重,甚至打算当成未来太子进行培养。叔侄之间,彼此心知肚明,配合默契。司马蔚在西北也争气,很快就收服了一干手下,手掌军权,建立起自己的心腹。到了太子出世后,这所有的一切对皇帝来说,就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太子年幼,皇帝又怎会不防着司马蔚?偏生司马蔚狡猾的紧,他在西北历练时,得知皇帝立才满周岁的小儿为太子,立刻便决定在此扎根。一旦尝过了权利的滋味,又如何肯回京中做拔了牙的老虎?

吴王早已成年,既然太子已立,上折请求迁入自己的封地,完全合情合理。皇帝迟迟不批,反而说不过去。

因此,当皇帝借太后寿诞要求司马蔚进京贺寿,司马蔚果断以身体不适长途跋涉告病了,但贺礼确实又做足了脸面,让人挑不出毛病来。皇帝是个想要脸面,又喜欢被人夸仁义的典型。就算背地里给司马蔚扎小人,面上也只能捏着鼻子表示理解,还要好声安抚一番。太后闻弦歌知雅意,提了一个建议,吴王年龄到了,世家名门贵女众多,何不择一良配?

司马蔚何止是年龄到了,根本就是过了成亲的年纪。

明明早已加冠,至今却仍是单身。司马蔚自己在京中时,生怕娶了媳妇会轻怠妹子,便一直没动这方面的心思。等他接到了皇帝递来的橄榄枝,得知自己极有可能成为未来的储君时,这婚事又得重估了。毕竟太子妃之位,事关国体。

结果太子的事黄了,司马蔚心知这下自己肯定没法娶个有背景的媳妇了,破罐子破摔,索性就这么一直单下去了。皇帝倒是挺想给司马蔚找个拖后腿的老丈人,可他又不愿把事情做得太明显,只好将此事暂搁一边。这一拖,倒让吴王又多打了几年光棍。

其实,太后并不是真心想要给司马蔚找个老婆,但宗室子弟的婚姻她老人家不过问还不行。按照本朝的习俗,新妇过门后隔日,夫妻俩必须拜过祖先。皇家宗庙设在京中,司马蔚要想成亲,首先得人回来。

可司马蔚这人脸皮厚得堪比城墙,干脆咬死了病弱不放。直接表示,太后您眼光好,赐谁家的姑娘都行,反正我久病缠身,无法长途跋涉。要么让她千里发嫁,要么就留在京中找只公鸡拜堂,哪怕成亲后她愿意一直留在京中,我都不介意。

老吴王的缺点司马蔚一样都没,倒是将他厌恶世家的心思继承得通透。这话一出,不仅把太后直接气了个倒仰,还把世家贵女轻视了个遍。本来就没什么人想嫁给他,这下好了,连理由都不用找,事儿又黄了。

世家,外戚,藩王,这三样都是皇帝最头疼的地方。

太后出自谯郡桓氏,皇后出身颍川庾家,明明司马氏这一脉都忌惮世家,娶的皇后却都是出自世家名门的贵女。他与皇后早年那点夫妻之情早就被跌宕起伏的hou宫争斗折腾干净了。皇帝自己心中有愧,上位时借助桓庾两家之力,嫡子出生后又怕外戚做大,想尽办法折损庾家,另又广纳世家女,拼命生儿子。

到了最后才发现,其实hou宫里哪个女人都不是白莲花。嫡子早夭,次子生而带疾,到后来自己连闺女都生不出来了……最毒果然还是妇人心,可皇帝又不好说出来,毕竟牵扯到自己身为男人的尊严。他心中再恨,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思虑过重,抑郁难抒,皇帝的龙体越发不好了。

倒是司马蔚这人狡猾得紧,尽管他总嚷嚷着自己身体不好,可皇帝等了半天也没等到他病死。

其间,世家联姻又出了一件轰动的事。颍川庾氏嫡长公子成亲,娶的是太原王家的贵女。而太原王家是太后的外家。

一时间,整个hou宫喜气洋洋,太后对皇后越显得宽慰。

就在这时,皇帝突然改变主意,不打算动吴王了。

老实说,皇帝自己也是一肚子苦水。

眼下太子年幼,桓家也就罢了。左右太后年纪大了,身体还不如自己,

桓家骄横了几十年,树敌无数,等太后薨了,自然有人收拾他们;可庾氏如此隐忍不发,其心之深不可不防。

若是自己身去后,皇后独大,太子长于妇人之手,再无人可压制世家,只怕天下要大乱。吴王这根肉刺,是他给太子的磨刀石。一个鄙视世家且野心勃勃的雄鹰在外,逼得世家们不得不紧紧护住幼主。所以,渐渐羽翼丰厚的吴王暂时不能动。

作为百年世家陈郡谢氏唯一的嫡出公子,若是与淮山郡主成婚,一旦诞出子息,这就意味着两大势力的紧密靠拢。皇帝怎么可能允许手握兵权且野心勃勃的藩王和谢家联姻?

淮山郡主这辈子是注定与谢澜曦无缘,这一点皇帝清楚,王谢两家清楚,就是吴王自己也清楚,但他还是选择上折请求给淮山赐婚。

这个姿态一摆出,就算王家有意想与谢家议亲,也不得不重新考虑。如果继续议亲,就会得罪吴王。吴王十六岁出京,驻守西北多年,虽然目前没有战事,但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吴王算准了皇帝要脸面,没有准奏,就算是欠了他一个人情。左右都是划算的事,为什么不上折?

事实上,不仅仅是名门世家,几乎京中所有觊觎谢澜曦的贵女都不得不掂量一下,自己是否能承担骄横跋扈的淮山之怒。吴王去了西北封地,可淮山郡主却一直在京中。原先吴王临行时,将淮山托付给太后,一来是不放心,二来也有为自己加分的意思;到后面人算不如天算,太子出世,淮山便成了牵制吴王的人质。虽然帝王家心思莫测,但淮山养在太后膝下,好歹也养出了几分真情。这档口上,眼看着淮山为了谢澜曦哭了三天三夜,太后就越发觉得亏欠,谁还敢在这种时候触太后的霉头?

至此,谢澜曦的婚事只能搁浅。

吴王此举,摆明了便是我家淮山得不到的人,你们也别想得到。

05 往事(下)

(女生文学 ) 谢澜曦为人清雅温和,从京中最热门的香饽饽一路行情跌到底,他倒没觉得有多难受。可是他父亲却感受到了奇耻大辱。谢澜曦的父亲谢为安是个出名的糊涂蛋,用谢夫人的话说,就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阿斗。而谢家嫡系一脉已经三代单传,这谢为安酒醉之下胡言乱语要单骑去西北找吴王算账,谁知纵马狂奔一不小心给摔死了。。。。。

谢夫人的脸色极为难看,三天都没有吃下饭。

谢澜曦与吴王之间,间接隔了一个杀父之仇。

这一回,淮山郡主心知她与谢澜曦之间,是无论如何不可能了。这姑娘自幼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一帆风顺衣食不愁,谈情说爱于她就成了天大的事。眼下情爱一路受此重创,对淮山来说,不亚于天崩地裂。心灰意冷之下,骄横跋扈的淮山郡主居然选择了自尽。

谁能想到,三角中制衡两边的淮山郡主就这么香消玉殒了。

……

这无疑对于吴王,还是皇帝来说,都是一个晴天霹雳!

就连处在风暴中心最无辜的谢澜曦都觉得膈应得慌。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即使谢澜曦没想去找吴王算账,吴王和谢澜曦的梁子也算是结上了。

……

谢澜曦简居在家,服丧三年,一个月前才除了服。

这三年间,他遭受了十数次暗杀,连皇帝都惊动了。吴王司马蔚睚眦必报,爱妹如命,原本就是众所周知的事情。谢澜曦因父丧在家,官职也暂去,这事便成了私人恩怨。谢家出事,所有人的第一反应都是拿眼觑向吴王。

吴王倒是认得理直气壮,我嫡亲的妹子都为他死了,要么他为淮山守身一辈子不娶,否则我妹子不好过,他谢澜曦也甭想好过。

且不说当初谢家相看的原本是王家的闺女,就算此事不成,以谢澜曦的出身,他怎么可能一辈子不娶?吴王这么嚣张,岂不是拿陈郡谢氏的脸面死命往脚底下踩么?

谢氏一门都怒了,连带着其他世家姻亲,也觉得折损了脸面,纷纷上折哭诉,一面请求严惩吴王这个出言不逊的小人。

御史魏连服一心想刷声望,吴王称病死活不回京早已让皇帝不快,眼见其他御史尚未出头,便想率先上折向吴王发难。倒是魏老夫人颇有眼力见,劝道:“世家彼此相互牵制,此时难得同仇敌忾,你看连圣人都不作声,你一个小小的御史参合个什么劲?再说,那淮山郡主可是在太后膝下教养的,说是公主也不为过。这么没名没分的死了,太后心里还不知怎么想呢。”

魏御史细细一想,顿时被吓出了一身冷汗。

吴王则脸面都干脆不要了,直接开启群嘲:“我唯一的妹子死了我还不能报复?哪里比得上你们这群口是心非的伪君子?谢澜曦一辈子不娶,子嗣就只能从谢氏宗族里过继,到时候得了便宜的是谁?你们这群孙子,别给脸不要脸!御史台都没发话,你们上蹿下跳什么劲!”

须知这是个人人皆以脸面大过天的年代,就连皇帝本人,再怎么恶心吴王,脸面上还得挂着笑。吴王自己不要脸,不等于别人也不要。他这么一说,原本或许还有些小心思的谢家人,只好被逼表决心以示清白了,一个一个滚到在皇帝脚下以袖遮脸嚎啕大哭,要辞官的辞官,要撞柱的撞柱。

皇帝心中也很郁闷。

淮山郡主是吴王唯一的嫡亲妹子,捏在太后手里教养,多好的一枚棋子啊,谁知莫名其妙就这么死了。如果非要找个迁怒的,那就只有谢澜曦了。难不成皇帝还能怪自己不准奏?还能对吴王说都是你活该?

不涉及朝堂斗争,皇帝或许还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心中暗爽的看着世家门阀和吴王死磕。可现在世家都闹到御前要辞官撞柱了,这是想威胁皇帝吗?

皇帝冷笑着,派人传话给两边:“你们都差不多点,别做的太过了,阿顽的婚事,朕由着他,他自己愿意的,谁都勉强不了。”

这话说起来好听,要知道皇帝特意发话,允许自择所爱,对于世家子弟来说,是多么的难能可贵;可话里的另一层意思,如果谢澜曦找不到所爱,愿意一辈子打光棍,你们谁也别想拦着。

一句话却有两层解读,吴王和世家都觉得舒坦了。

帝王之术,在于制衡。

皇帝对大放厥词的吴王一点也没有追究的意思,反而还将淮山生前常用的一些衣物首饰,千里快马送往西北,以示宽慰。

为臣之道,则在于审时度势。

其实大家都明白,吴王拿谢澜曦出气的事,皇帝算是默许了,谢家也只能生受着。要争的不过就是个态度。世家求的是皇帝的敬重与安抚,典型的要实惠但脸面也得过得去。

谢澜曦越受委屈,皇帝对谢氏一门的态度就越好,谢家子弟的前程也便越好。就算谢斓曦真的被刺杀了,陈郡谢氏这样一个百年世家也不会立刻倒下。须知,谢家缺的从来就不是人才。

……

如今,谢澜曦年已十九,除服之后的第一件大事,就是成亲。

王家三娘早已许人,孩子都一岁多。王家四娘将将及笄,淮山既然已死,按着王家的家世,也没有人能给她添堵。

他还记得那天母亲指尖的梅花,鲜艳恍如滴血。

谢澜曦沉思了一会,淡淡说:“那就照着母亲的意思办吧。”

世事风云诡谲,人生变幻无常。

就在他辞别母亲,提仆备马准备出门后,时隔一年,谢澜曦再次遭遇暗杀。

只是这一次,比以往的暗杀来得更加猛烈。一环套这一环的布局,谢家下仆与侍卫全被杀死,自己负伤纵马,只身逃离。直到一条岔路,谢澜曦蹒跚下马,对马臀上刺了一剑,那匹马吃痛受惊,一路鲜血淋漓的往前面的云霞镇狂奔。而他自己则选了另一条通向荒山野林的小道。

对方显然已经算计好了他,对他逃离的方向也了若指掌。如果他贪生逃亡市集,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可等待他的必然是巨大的陷阱。而在这种风雪天,任谁也不会想逃往深山,就算对方发觉了,暴雪封山也难以搜寻。

谢澜曦重伤之下,只想躲到杀手寻不到的地方。而满山大雪,他又冷又痛,一时不查,脚下踩空,整个人从山上滚落。小腿骨折,后脑撞击山石,双目也因此再不能视物。谢澜曦原以为必死无疑,谁知自己的一线生机竟然系在了那个叫阿苒的少女身上。

这就是所谓的置之死地而后生么?

滴水之恩,自当涌泉相报。这是他自幼的教养。

救命之恩,须得以身相许。这是她笃定的信条。

那个叫阿苒的少女说她不嫌弃他,他也别嫌弃她。

一个毁容失明断腿的谢澜曦,还能嫌弃谁呢?

王家四娘……应该不会愿意嫁给他。

亲事还未来得及定下,现在母亲或许已经收到了他遇刺失踪的消息。

王谢联姻,两度断开,可见是上天注定的。

只是为什么,我会那么不甘心呢?

谢澜曦默默的想着,好看的手掌紧握成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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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 菀芜雪芝(上)

(女生文学 ) 阿苒背着草篓一路往望天崖走去。昨夜一夜风雪,今早雪倒是停了,只是风还大着。阿苒低头摸了摸阿黄的脑袋,黑狗身上的毛落了一层雪,摸起来湿湿冷冷的。阿黄在主人柔软的手掌中蹭了蹭,低吠了两声。一人一犬小心翼翼的穿过树林。

其实,阿苒对去望天崖寻菀芜雪芝也是有些犹豫的。

当初她娘就是为了给阿爹寻找菀芜雪芝治伤,一不小心失足落下悬崖,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每当阿爹说起时,那么一个被熊瞎子拍中也不吭声的汉子,总会声音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阿苒经常想,阿爹可是真心疼爱阿娘的,要是她的姑爷也能这样就好了。

阿爹从来不许她单独来这,只是更严格的训练她的狩猎技巧。

阿爹常说的一句话是,功夫练得好了,自然就不会受伤。不会受伤,就用不着来这么危险的地方寻找菀芜雪芝。

阿苒自幼就和寻常人不一样,不仅耳目、嗅触、弹跳、奔跑、负重都远超常人,就是负伤了后自愈的能力也比一般人强。阿爹把她保护得很好,阿苒久居山上,也没有见过几个寻常小孩,是以到现在都认为别人和自己一个样。

望天崖对她来说,真心不算什么难题,只要胆大心细,运气好的话,今天就能找到菀芜雪芝;若是运气不好,小谢就只能毁容一辈子了。她倒是没什么,就怕他会难受。想到这里,阿苒深吸一口气,继续前行。

望天崖本是这连绵群山中最具特征的悬崖,笔直的峭壁,遇上好天气时,崖上可观云海,故而始名曰望云崖。若是在山下往上望,远远就可见此崖,犹如仙人一指般耸入云端。当地百姓实在分不清到底天即是云,还是云上有天,便将望云崖渐渐喊成望天崖。

阿苒家所在的地方,并非望天崖所在的山头。望天崖离山下云霞镇最近,来山中狩猎的猎户多了,渐渐就踩出一条小道。当初谢澜曦逃亡时,为求稳妥,不往山路明显的地方奔走,只能在树林里穿行,阴错阳差之下,竟来到了阿苒家所在的山头。

这对谢澜曦来说,真乃世事无常;而在阿苒看来,则是姻缘天定。

……

往望天崖方向的山路并不好走,尤其是昨夜一场大雪,有些地方积雪化去,石头上都结了一层冰。阿苒足足跌了三个跟头,连阿黄都摔了两跤。原先只需要一个时辰的路,这一人一犬足足走了两个多时辰。阿苒又累又饿,摸了摸阿黄的脑袋,从怀里掏出一点碎干粮,就着雪水吞了下去。

望天崖上风比山里头大得多。贼老天变化莫测,阿苒不敢再轻视自然的力量。好容易到了望天崖,她将竹篓放下,取出早已准备好的绳索,选了一颗结实粗壮的树木,将绳子足足绕了七八圈,顶端打了两个死结,紧紧系好;另一端绑在自己腰间,一面叮嘱阿黄守好,自己则慢慢贴着悬崖往下爬去。

崖上头冷风有如刀割,少女脸上的肌肤瞬间就冻得通红。

阿苒小心翼翼的一块一块摸着石头往下爬去。菀芜雪芝长在峭壁狭缝里头,呈七星状,色泽晶莹如雪,只在边缘勾勒一层淡淡的粉紫。雪芝背面呈深黑色,根部多有毒刺。看起来柔弱无害,一不小心就会被扎中,一旦毒素入血液,人会瞬间麻痹,直接从峭壁上掉落。这雪芝独产于望天崖上,吸收天地灵气,药用价值极高,外敷去疤,内服疗伤,只是生长极为缓慢,几年才能得一枚。采摘时,还得小心避开根部,免得伤了根本,下次便长得不好了。

可不是所有人都知道菀芜雪芝。

阿爹曾说过,他与阿娘的相识就是因为这菀芜雪芝。他和阿娘的缘分,始于菀芜,也终于菀芜。阿娘发现的菀芜雪芝,就应该让它陪伴着阿娘一直沉寂下去。

自阿娘死后,阿爹曾独自在望天崖上呆了三天三夜,回来的时候满眼血丝,手脚全是鲜血。他一口气将那一年崖上的雪芝毁了个稀烂。直到阿苒软软的说了一句:“阿爹别哭了,阿娘看见了会心疼的。”

阿爹颓然坐倒在地,一言不发。

阿苒低头看着一地的菀芜雪芝残瓣,捡起一枚摸了摸,只是默默的走到阿爹身边坐下,将头靠在阿爹怀里,一面拍着爹爹的背,就像小时候阿爹哄她入睡那样,一声一声的拍着,一面软软的唱着:“小猫儿,小狗儿,一路追,一路跑,阿爹阿爹快睡觉,睡着了阿娘就来了。”

现在,轮到她为她的姑爷摘寻菀芜雪芝了。

要是她掉下去,小谢会担心么?

……

阿苒一遍一遍的沿着峭壁摸索,直到摸到一片软软的肉芝。她心中大喜,这菀芜雪芝藏在冰雪中,光靠肉眼极难分辨,只能靠手感去识别。当年她爹将菀芜雪芝损毁不少,这一次能找到已是万幸。

阿苒将雪芝小心的割下来,放在背上的草篓里。去掉肉芝后,剩下的根茎呈黑紫色,外面覆着一层凌然的毒刺。阿苒见好就收,正要往上爬去,忽然听见顶上传来一阵狗吠声。

那是阿黄在示警。

在这种大雪天里,熊瞎子轻易不出门。雪狼倒是勤快,可人家更喜欢夜间狩猎。如果是老虎,空气中却没有独属于老虎的腥气……随着冬季的深入,山上的活物屈指可数,阿黄怎么会突然示警?

只怕是有人来了。

此时阿苒距离崖顶还有两丈多。以她的听力,很容易发觉阿黄的对敌呲牙时,喉管里经常会发出的低沉呼噜声。

阿苒略微一沉吟,来的人可能不好对付。。。

忽然腰身上缠着的绳子微微一动,阿黄的低吠猛然断绝。阿苒心念电转,反手就将绳索割断,整个人如同一只巨大的壁虎,牢牢贴在悬崖壁上。只见那绳子猛地一抖,在空中舞出一道弧线,竟然被人用大力提溜了上去。

阿苒背上的草篓没有盖子,如果她还挂在绳子上,这一拉扯立刻就会让她重心不稳。最坏的情况就是她在毫无防备大惊之下手脚松开,整个人重心颠倒,悬凌空悬起,背上草篓里所盛之物,恐怕一个不剩都得落入悬崖中。

在这大雪天里,一根粗壮的绳索绕树数圈,另一端笔直的垂落崖下。旁边还有黑犬守候,是人都知道崖下有人,绳索则是其保命的关键。如果是有经验的村民,绝不会在这种时候,不打招呼就直接动手提绳子。而不懂事的孩童更没有能力在恶劣天气下上山玩耍。

最重要的一点是阿黄。

能让一头经验丰富的成年猎犬瞬间失声,对方的心狠手辣可见一斑。

她的阿黄,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阿苒的眼眶不自觉红了起来,眼看眼泪就要落下来,她忽然猛地将头仰起,死死的咬住嘴唇。阿爹曾经对她说过,越是在危险的时候,就必须越发的冷静。大喜大悲,都容易让人失控。双方对阵,谁能先扰乱对方的视线,迷惑对方的心绪,谁就更有机会胜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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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 菀芜雪芝(中)

(女生文学 ) 阿苒深吸一口气,将脸紧紧贴住崖壁,耳朵被冰渣子刺激得都快没了知觉,却不妨碍她听到崖上的对话。

只听一人声音似是有些远,听起来颇有些尖细:“倒是聪明,居然割断了绳子。反应如此之快,果然不似寻常猎户。”

阿苒的眼瞳剧烈的收缩起来,来人明知这根绳子乃是保命索,还故意用力提起,却只是轻描淡写的用于试探对方。这种浑然不把人命当命的,阿苒从未见过。

另一人声音压得更低,显得有些沙哑:“明明受了那么重的伤,放着云霞镇不去求救,反而躲到深山老林里,也不知他躲到哪儿了,想要找到他恐怕一时半会不容易。”

那尖细声音低低道:“可是这鬼天气他想活下去,我看也难。”

接着是一阵沉默。

阿苒心中一跳,哪里会这么巧?她刚捡到重伤的小谢,紧接着就有人要找个重伤之人。

就在阿苒纳闷的时候,只听那沙哑嗓音提高嗓门大声笑道,“哎哟,这狗倒是忠心,看起来皮毛滑顺,趁着天冷,不如剥了皮咱们哥儿俩拿来下酒。”

阿苒毕竟是个隐居深山的小姑娘,阿黄伴她长大,自从阿爹死后,阿黄就是她唯一的亲人。她明知对方故意扰乱她心绪,却还是忍不住哭喊起来:“你们这些坏人,我把草药都给你们,别吃我家阿黄!”那声音又娇又嫩,听起来就似个十四五岁的少女。

崖上两人对视一眼,他们主子在路上连续设伏,本想将谢澜曦一网打尽,没想到还是给他跑掉了。云霞镇那边守了一天一ye,至今还没有消息。

早在任务下达之时,他们就知道谢澜曦是必死的。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所谓暗杀,就是见不得光的,不好大张旗鼓抓捕谢澜曦,只在谢澜曦可能出现或者求救的地方设下埋伏。如果谢澜曦躲起来,这搜寻可就麻烦了。时间拖得越久,对他们越不利。谢澜曦的失踪迫使他们分出人手在大雪天里搜索群山。

正所谓术业有专攻。

此次任务一共出动了二十人,传讯,哨探,后勤……前期布局埋伏设计好,最后才由真正负责刺杀的死士上场。虽然云霞镇暂时毫无收获,毕竟只过了一天,没准谢澜曦死在了半路上也未可知。所以为求稳妥,像雪山寻人这种毫无技术含量的苦差事,自然就摊在了本事最差的这两人身上。

据早先探子提供的消息,这深山里猛禽走兽极多,极少人居住,仅有一对父女。父亲是个猎户,早几年就去世了,只剩一个年幼的女孩儿。这两人商量片刻,若是谢澜曦运气好,被人救了,最大的可能就是她。若谢澜曦没有遇上她,找个熟门熟路的来带路也方便。

两人商议一番,决定先从这小姑娘入手。因时间仓促,他们手里关于这户人家的情报极少,只知道自父亲去后,那女孩儿很少下山,就算下了山也不怎么露面,说是脸上生有恶疮,不愿与人相处。没有相貌,没有住处,这和直接在大山里寻找谢澜曦有什么分别?

他两人心下郁闷,生怕进山迷路,便选择了标志性的望山崖作为初探目标。没想到踏破铁鞋无觅处,竟在这里碰见了阿苒。这雪地上只有一串脚印,大小形状与谢澜曦明显不符。大雪天里敢独自攀岩悬崖,绳索边仅留了一条黑犬看守,看来这姑娘年纪虽小,倒是胆子很大。

尖细嗓音的生性猥琐好se,立刻就想到了谢澜曦身上。人人都知谢澜曦容貌秀丽无双,见过他的少女无一不为之倾倒。这种天气,如果不是为了救人,还真想不出别的理由可以让一个姑娘家冒生命危险前来采药。

他两人毕竟经验老道,阿苒一出声,就被对方三下两下估摸出了真相。

只听那个沙哑的声音故作吃惊道:“原来是个小姑娘!”

另一人立刻道:“老于,咱们是奉命出来寻公子,你干什么吓人家小姑娘?”他从崖上探出头来,下面雾蒙蒙的也看不清楚。迎面的冷风刮得他脸难受,于是又缩回头大声道:“小姑娘,别害怕。我等不是坏人,乃是陈郡谢氏的门客。他姓于,我姓王。若不是情非得已,谁会大雪天到山上来?实在是我家公子被人追杀,失去踪迹。谢夫人担心得不得了,便派我们四处寻找。”

骗人!

这些恶人害了阿黄,还想去害小谢。

她哭声渐歇,目光落到那枚仅剩根茎的菀芜雪芝上,瞧着那狰狞的毒刺,阿苒心底忽然升起一个大胆的念头。她咬了咬牙便伸手将腰间围着的一条小皮裙解了下来,用牙齿咬住皮裙,将右手一圈一圈缠起来,双脚寻了两处小缝隙,牢牢的将身子卡主,完全凭借下shen力道稳住上身。一面用牙齿咬着刀柄,极为小心的切了一小节根茎,单手包好,丢进背后的草篓里。

这看似简单的一切做完,总共不过十数息的功夫,可她的背上早已大汗淋漓。

崖上那王姓人似乎斟酌了片刻,又补充一句道,“我家公子生得好看的紧,很好认的,不知道你见过没有?”

阿苒仿佛没听懂,只是抽抽搭搭道:“那你们不吃阿黄了?”

这句话看似答非所问,对谢澜曦毫不在意,但也没否认。

崖上那两人眼中一亮,心头希冀更甚。

老王给同伴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温和笑道:“老于逗你玩的,阿黄在这里好好的,你上来就能看到它。”

阿苒将小刀收好,破涕为笑道:“真的么?那你们把绳子放下来,拉我上去。”她一面抓紧时间,胡乱割了一点崖壁上生出的野草,扔进草篓里。

老王望了一眼老于,后者点点头。两人将绳子重新递了下来。阿苒顺着绳子,小心翼翼的往上攀爬。她生怕对方突然发难,每一步都爬得极为小心,不敢把全身力道放在绳子上。

那两人原本打定了主意,一旦人爬上来,就立刻将她抓住,就算她身手再灵活,也不过是个猎户之女,能逃得出他俩的手心?

……

过了好一会,绷得笔直的绳子那头,一个少女慢慢的爬了上来。

先是一双冻得通红的手,紧接着露出一顶简朴的小毡帽。几缕长发顺着帽檐垂下,少女似是累极都快虚脱了,刚爬上崖顶,便低着头剧烈喘息起来。

也是,这望天崖陡峭异常,以他两人的功夫,只身攀岩都颇为吃力,何况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只是不知道她要采的到底是什么?须知谢澜曦受伤之重,绝非一般伤药就能治好。而天下奇珍异草众多,越是稀罕之物,越是难寻。望天崖地势险要,得天独厚,若是生长在此处,也并非不可能。

两人搭档已久,不约而同都将目光放在那少女身后的草篓上。

老于先按捺不住,问道:“这大冷天的,你到这里采什么药?”

崖上的山风刮得少女的身子微微颤抖,她慢慢抬起头,长长的刘海下,露出一双盈盈若水的眼眸,目光迷惘而有些可怜,雪白的肌肤因寒冷的天气泛着不自然的晕红。尽管裘皮做袄,荆钗挽发,却难掩这世间罕有的丽色。

饶是王于两人见识多广,此时也不由惊艳的盯着阿苒,好半晌也没说出一句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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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 菀芜雪芝(下)

(女生文学 ) 阿爹说过,在双方力量悬殊的时候,示敌以弱,往往可以出奇制胜。

所以阿苒上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示弱。

她似是累极,胸口因喘息而上下起伏。纤长的脖子掩映在层层包裹的裘皮里,反而引起无限遐思。她睁着那双剪水秋瞳,四下里望了一番,眼眶一红,又哭起来了:“阿黄呢?你们把阿黄带去哪里了?”

王于二人这才如梦初醒。

老于狠狠瞪了同伴一眼,若不是他下手太快,直接将那条狗头骨拗断,也不至于为了让小姑娘心中不产生芥蒂,害得他很废了一番手脚才把尸体处理好。没想到老王抢先道:“阿黄是你养的狗吧……”见少女神情可怜的微微点头,便指着老于恨恨道,“都怪他,好几天不吃肉,见了狗眼珠子都绿了!那嘴馋的,直接把你家的阿黄给吓走了。”

少女索性坐在地上不起来,一面哭道:“骗人!阿黄不是胆小鬼,才不会丢下阿苒不管!”

老王似是颇有些尴尬,但他很快又反应过来,故作惊喜尖声道:“原来你叫阿苒啊。你爹是不是姓何?”

少女打了一个嗝,也不哭了,泪珠子挂在长长的眼睫毛上,呆呆的瞧着他道:“你怎么知道我阿爹姓何?”

王于两人对视一眼,这丫头久居深山,性子果然单纯,别人说什么,就立刻上套了。酝酿了一会,老王眼眶似是有些泛红,慢慢道:“十几年前,王某被人陷害,几乎身死。好容易逃到云霞镇,看了几个大夫都说没救了。多亏了你爹,拿了一样珍贵至极的草药,救了王某一条贱命。”

他估摸着这姑娘最多不过十四五岁,随口胡邹了一番,谅她也不知道。本来是想用她来带路寻人,若是小姑娘听话,倒也用不着下狠手逼问,能先把谢澜曦的事轻松解决最好了,反正事后都要将她灭口的。可现在看见阿苒竟是这等绝色,心中不免有些不舍,语气也软了几分。

阿苒张大眼睛道:“你认得我阿爹?”

老王深情并茂道:“也不算认识。我那时一直在昏迷中,是醒过来后听大夫说的。当时他们都说我没救了,结果被何恩公看到了,多亏恩公高义,舍得把神药拿出来,救了我一命。只不过当时他着急给女儿抓药,救了我之后就走了。而我又忙着躲仇人,只敢偷偷摸摸的养伤。等后来我投入陈郡谢氏门下,好容易安顿下来,也曾想四处查访恩人,却得到了他仙去的消息,只知道留下一个女儿唤作阿苒。可怜我恩公,竟然连声谢都来不及等到。”他说到动情处,还真挤出两滴泪。

这一番话出口,老于就差击节赞叹了。这厮太能忽悠了,明明探子只带回来一个姓,他居然能编出一段荡气回肠的救命之恩!任谁家的孩子听到自己父亲原来是这么一个生性高洁之人,面对被阿爹救了一命的老王,都会渐渐卸下心防。

那个叫阿苒的小姑娘果然被骗到了。

她似是有些迷惘,喃喃道:“我怎么没听阿爹提起过?”

老王立刻打蛇棍上,感叹道:“何恩公果真名士!”

老于暗自撇了撇嘴:“其实根本就是他编的啊。”

老王见火候差不多了,正色道:“也亏得我二人出来寻找谢府公子,不然也不会在这里遇上你。何恩公救命之恩,王某无以为报。若是阿苒姑娘有什么所需,尽管告诉我,王某自当倾尽全力。”

阿苒低下头,半晌,才小声问道:“阿黄真的跑掉了?”

老王想了想,觉得自己还是该表现得诚恳点,于是愧疚道:“对不住,其实我们刚来这里,被阿黄吓了一跳。其实是你于大叔下手狠了点,将阿黄打跑了。若是惹得你不高兴,我代他向你赔罪。等阿黄回来了,你让它怎么咬我都行。”

他这话里暗示了两点,第一,他们虽然下手不轻,但也是出于自卫。再忠心的猎狗,面对生死关头,还是可能退缩的。第二,阿黄还活着。

人都是这样,就算明知对方死定了,还是愿意相信其实他还活着的谎言。更何况只是捏断头骨,地上也没有留下任何血迹,而且老于处理尸体痕迹的技艺娴熟,他自问圆得天衣无缝,那少女根本就不可能知道她的阿黄早已死去。

阿苒似是不信,把手指放在口中呼啸了两声,周遭一点动静都没有,只好颓然道:“看来它真是跑远了。”她慢慢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冰雪,似是有些气恼,又有些开心。

老王趁机问道:“阿苒姑娘,不知道你是否见过我家公子,他姓谢,双名斓曦,丹凤眼,个子大概这么高,脸上可能有这么长一道剑伤……”

阿苒想了想,点头道:“我应该是见过。”

王于两人对视一眼,均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喜。

只听少女娇软的嗓音慢慢道:“昨天我在林子里遇到了一个人,受了很重的伤,一直昏迷不醒。我不知道他是谁,他伤得太重了,我一个人也没法将他搬回家,只好把他拖到附近的山洞里,先死马当活马医。”她望了望天,叹了口气道,“这天气大夫都不愿上山,我也只能过来碰碰运气,本想采点药给他治伤,没想到你们也来了。”

阿苒揉了揉肩膀,调整了一下姿势,将草篓背好道:“你们跟着我吧,他就在前面山头的洞里躺着呢,我早上出来时还特意给他挡了一块石头,万一给老虎发现了,他可就惨了。”

少女一面将缠在树上的绳索收好,动作极为自然,口里还嘟哝着,“也不知道菀芜雪芝能不能救活他。”她声音虽然小,却不防碍王于这两个练家子能听到。

菀芜雪芝!

两人心头均是一跳。菀芜雪芝乃是极其罕有的疗伤圣物,在大内秘药中也算是较为顶尖的存在,因其难以保存,一般采摘下来都被研制成粉末直接入药。

他两人竟不知,这传说中的菀芜雪芝原来是生长在这里。

老王一面口中称谢,一面用炽热的眼光盯着少女背后的草篓。老于差点按捺不住,直接想上去将草篓扯下来,却被老王按住了。

是了,等找到了谢澜曦,还愁什么菀芜雪芝?老王这色中饿鬼,都能在阿苒面前装成翩翩君子,他为什么不能忍忍?

那老王一路上使出浑身功夫把阿苒哄到破涕为笑,还答应送她一头小雪狐。

“这么软软的一团,毛茸茸的,浑身雪白,一双红宝石似的眼睛,可漂亮了。京中的贵女们都抢着要的,阿苒若是喜欢,将来我也送你一只。”

阿苒听得悠然神往,软软道:“真的?你可不许骗我。”少女双眸闪闪发亮,仿佛黑夜里的明珠一般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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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 陷阱(上)

(女生文学 ) 老王骨头都酥了三斤,若不是老于看不下去咳嗽了一声,他的手都要摸上少女的肩头。

反正人跑不掉,事成之后,你想怎么摆弄她就怎么摆弄,当务之急,还是要先找到姓谢的再说!

两人隔空一阵眼神交流,老王点了点头,斩钉截铁道:“自然是真的!当初何恩公给我疗伤的草药,据大夫说,是和天山雪莲一样的稀罕物,几百年才得一株,精贵得很。白狐和它比起来,根本作不得数的。”

少女扑哧一笑,回头瞧着他,认真道:“哪有天山雪莲那么精贵?听他们瞎说!其实菀芜雪芝很小的,几年才出一枚,只不过不好找,长得也少。”她笑得一派天真烂漫,玉葱似的手指指着自己背上的草篓道,“这就是特意给你家公子去采的,算是他命大,给我采到了一枚。”顿了顿,又有些发愁道,“这东西最大的毛病就是离了根后不好保存。阿爹说过,要是怕伤了它的药性,最好用可以保温隔湿的毛皮包裹一下。不过用之前得先看看颜色,如果颜色变深了,药性就走光了。”

王于两人目光不自觉往她背上的草篓里飘去。他二人身高远比她来的高,就这么低头一眼,就能看到里面用包成一团的小皮裙。

阿苒的眼里亮晶晶的,只是抿着嘴笑。

菀芜雪芝所谓的不易保存,是指肉芝离根后会很容易风干,稍有碰触则轻易碎裂,因此世间流传的菀芜雪芝大多以粉末状存储。她选择用编得密实而柔软的草篓来承载,里面还特意垫了一层灰貂软皮,就是为了尽量不伤害肉芝。

真正的菀芜雪芝在被她反手扔进草篓时,是面朝下的,也就是深黑色的那一面朝上。而她的小皮裙乃是雪狼皮所制,轻薄柔韧,虽然包裹了毒刺,却不会伤到肉芝本身。再者,雪狼皮色泽偏白,相衬之下,肉芝反而不容易被发现。加上她之前的刻意诱导,这两个从未见过菀芜雪芝的人,很快就上当了。

阿爹说过,以弱胜强,首先在于要学会迷惑敌人。而装作被敌人迷惑,其实就是迷惑敌人的最好方式。

阿苒唇角带笑,越发显得面若桃花。

这两人再怎么装,眼中的贪婪就像饿极了的狼,根本掩饰不掉。

……

晌午早已过去,此时太阳终于破出云层,隔着树枝缝隙,落在被落雪染白的山石上。部分积雪开始融化,较之来时,山路更加艰难。阿苒个子小,步子也小,走得极慢。王于两人虽然有些心急,在差点跌了两跤之后,也不敢更急切的催阿苒,只是一个劲对谢澜曦的伤势表示担心。

阿苒看起来也很着急,可越急越乱。等绕道第三个圈子时,老于终于觉得有些不妙,问道:“这地方好像刚才来过。”他其实想问的是,谢澜曦重伤之下,怎么可能走这么远?

阿苒心道:“坏了,过犹不及了。”她脸上却同样装作有些疑惑,好半天,才低声道:“我小时候迷了好几次路,阿爹说我天生方向感不好,所以给我找了阿黄。以前多亏了它,现在阿黄不在了,我,我以后可该怎么办?”说着说着,泪珠子在眼里滚来滚去,眼看就要落了下来。

阿黄可不就给他们害死了吗?这叫自作自受!

老王倒是怜香惜玉,当下又是一阵安抚:“阿苒别怕,以后大不了我老王带你进京去。这样你就再也不用呆在这深山老林里了。”一面转身又对老于斥道,“不就是多走了几步路吗?人家阿苒姑娘小小年纪都能忍着,你就忍不住了?”

老于心中冷笑,他虽然功夫不弱,可在这大山里,还得靠阿苒带路。眼下只能暂且记着,以后再慢慢算账。

……

三人又走了大半时辰,冬季的太阳落山特别早。眼见夜幕即将降临,老王也不免有些焦急起来。他正要开口催促,忽然听见阿苒惊喜的叫道:“就是这里!瞧见没,就在那个山洞里。”

他两人顺着少女的手指看去,前方数十步处,树丛掩映处,似有一个黑漆漆的洞口,上面垂落些许枯藤,覆着一层薄薄的落雪。老于强忍住惊喜,低声道:“阿苒姑娘,你确定在这里?”

阿苒点头道:“我虽然不太记得路,但是出门前做了标记的,你看那个树藤,决计错不了。还有那个石头,在门口挡了一半的,咦,石头呢,怎么被推开了?”少女顿时大惊失色,叫道,“莫非有什么野兽进去了?”她也顾不得许多,率先朝洞口奔去。

王于两人对视一眼,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老王虽然嘴上热络,心底对阿苒也未必全信。只不过他二人寻思着,这一路上,这小姑娘性格单纯,也算听话,哄一哄就能转忧为喜。既然她愿意一马当先奔进去,便由着她。他两人跟在后面,就算她再如何厉害,也不过是个猎户之女,翻不出什么花样。

谁知阿苒刚进洞,就发出一阵凄厉的尖叫:“公子!”

那声音戛然而止。

到底阿苒是个如花似玉的绝色美人儿!

毕竟天下罕有的菀芜雪芝还在她身上!

王于两人身形一顿,一前一后,立刻朝洞里掠去。

先进去的老王眼前一黑,只觉得一阵腥风拂面,他暗叫不好,转身便要躲开。只是这洞口有些狭窄[1],身后又跟着老于,竟是硬生生被堵在了中间。他走了一天的山路,体力与反应力早已不如平时。洞里头黑漆漆的,只看到两只莹莹的眼珠子,对方一张嘴,满口森森牙齿露了出来。

老于刚要进洞,就听见前头之人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老于大惊之下,本能的便要转身退出。谁知紧接着就是一个热乎乎带着血腥味的东西扫过自己脸颊。他忍不住回头,只见一头一人来高的黑熊,爪上还带着淋漓的鲜血。

黑熊对领地占有意识极强,嗅觉十分灵敏,看似笨拙,却速度极快。只不过时值寒冬,正是准备长眠的好时候。被阿苒吵醒,已经十分恼怒了,对于敢踏进他山洞的其他人类,黑熊直接一巴掌扇了过来。先前还活生生的老王,三下两下就被撕碎,只有半截手臂被甩了出来。

老于此时已经顾不得阿苒与谢澜曦是否还活着,只求快速脱身。那熊瞎子哪里肯放过他,扑上去又是一爪。老于魂飞魄散,他功夫本来就不算特别高,对付寻常人是绰绰有余,但面对几人合力也未必能打过的熊瞎子,却未免不足了。再者同伴的惨死,更是让他先生出了怯意。这一爪下来,他想也不想,转身就跑。

可他就算想跑,也得问问熊瞎子肯不肯放过他。走了一天山路的老于忽然有些绝望,他完全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原来从头到尾,这就是个陷阱。以为会被牢牢捏在手中的小虫,其实才是最后那个撒网捕食的蜘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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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熊冬眠时间可长达百日,在冬眠过程中如果被惊动,它会立即苏醒,偶然也会出洞活动。熊冬眠的洞穴一般选在向阳的避风山坡或枯树洞内,也有说法会在选择在巨大石缝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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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陷阱(中)

(女生文学 ) 阿苒听着外面的声响渐远,一面小心翼翼的从山洞里一人高的巨石上滑了下来。

这个熊瞎子叫小葫芦,和她也算是老相识了。

阿爹当初被老母熊害得差点没命,阿娘也因此为寻菀芜雪芝而死。等阿爹的伤养好了,老母熊的好日子也到头了。只剩下这头小熊,还是她软语求着阿爹留下来的。之所以叫小葫芦,是因为那时候小熊刚出生没几天,长得就像个小葫芦。

阿爹说,老母熊死了,小葫芦这么小,没有奶吃,根本活不了。

阿苒那时候也才是小豆丁,吃力的抱着小葫芦,哭道:“小葫芦已经没有娘了,阿苒不想要小葫芦死。”

阿爹幽幽的看着她,只能长叹一声,告诫道:“只有这一次,阿苒,你记住,斩草不除根,对野兽或许还可以,但是对人绝对不能心软。”

她那时还不太明白阿爹话里的意思,只是沉浸在可以与小葫芦玩耍的喜悦里。

后来,小葫芦就和阿黄一起吃阿花的奶。

再后来,阿花死了。

小葫芦同阿黄就一起和阿苒喝米粥。

又两年,小葫芦长大了,实在不能养在家里,她只能含着泪把小葫芦送回熊洞。

随着时间一年一年推移,她和小葫芦的交情也渐深。虽然小葫芦不像阿黄那样能一直陪伴在身边,但隔上个把个月见一次,认出她也没问题。

阿爹曾说,想要出奇制胜最关键的一点,就是要学会利用一切能够利用的,简单地说,就是天时、地利、人和。

她带着他们兜圈子,消耗他们的体力,同时拖延着时间。在有经验的猎人,也不敢在晚上在深山里晃悠。夜间,深山,小葫芦,对方不能掌握的,恰恰是她能掌握的。

她从小长在这里,杀戮根本算不了什么大事。

无论是野兽伤人,还是人猎杀野兽,都是出于求生的本能。

这自称王于的两人,肆意伤害她的阿黄,以为她察觉不出,还故意骗她,想利用她去伤害小谢……也就别怪她以牙还牙。

阿苒从山洞里钻出来,正碰上小葫芦抓着一只手臂悻悻而归。阿苒数了数,一共三只手,虽然老于跑了,但好歹也挂了彩。

阿苒想了想,又钻进山洞里,咬牙把小皮袄脱了下来。那老于被撕了一条手臂,满身血腥味,根本没法半夜里独自下山,更不可能在山上熬过ye。就算他身上带了金疮药,要想活命,也肯定要绕回来蹲自己。只怕菀芜雪芝也会被他惦记上,她必须提前做好准备。

只是这一次,他肯定不会再轻信与她。

她用小皮袄将肉芝包了起来,就地挖了个洞埋上,又找了块石头压上去做了个标志,一面远远的跟小葫芦打了个招呼。熟归熟,小葫芦进食的时候,她才不敢靠近。

阿苒背上草篓,出了山洞趁着夜色,一路往标志性的望天崖行去。

就算老于不来找她,她也要去找他的麻烦。能对重伤的谢澜曦追杀到底,还能毫不留情杀掉阿黄的人,若是让他活着,下一个要杀的只怕就是自己了。

到这时,才她终于理解了阿爹话里的意思。

……

谢澜曦躺在冷冰冰的炕上,虽然身上盖着棉被,可四处漏风的屋子让他觉得自己仿佛躺在冰窖里。

恍恍惚惚中,他似乎又回到了八岁时那个雪天。

那天,他安抚了王家四娘,一面又向王夫人主动承认了错误,并且把责任都揽在了自己身上。母亲说过,成为谢家的族长,就要有能够担当的勇气,不仅仅是共荣,还要能共辱。

他牢记着谢夫人的教导,纤细的脊背如同雪地里的青松一样挺得笔直。正在他准备接受王夫人的怒火时,王家四娘顶着红彤彤的眼睛,不顾婢女的劝阻奔了过来,对王夫人着急道:“阿娘,不是大哥哥的错。明明是谢三哥拿雪团扔我。”她声音又急又委屈,生怕他被错怪。

王夫人反而笑了起来,指着她的鼻尖点了一点,对边上的丫鬟摇了摇头说:“才这么点大呢,都知道向着她的大哥哥了。”

王家四娘小小的脸上顿时涨得通红,边上的小婢气喘吁吁的拿着帕子追过来,又不敢上前打扰母女说话,只能可怜巴巴的等着小姐过来擦脸。

谢澜晖只比他小了一岁,本来王燕如哭的时候,他着实吓了一跳。这毕竟是在王家,伤了人家的小姐,回去只怕会被父亲责罚,好在谢澜曦替自己顶了缸。谢澜曦是谢家嫡出的大公子,王夫人就算有埋怨也肯定不会发出来。就在他以为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时候,王家四娘居然冲出来指认他,气得谢三恨不得把她摁在雪地里打一架。

再一次见到王四娘,是嫡姐元娘出嫁前。

那时,谢澜曦十三岁,王燕如九岁。谢澜曦一共三个姐妹,一个嫡姐,两个庶妹。谢父是个死脑经,他极为推崇陶渊明[1],谢澜曦五岁时就被逼着读五柳。而陶渊明当时早已辞官,谢为安酒后失言,竟然要将自己嫡出的女儿定给陶五柳的小儿子陶佟。这可把素来端庄优雅的谢夫人气得够呛,几乎立时就要带着一双儿女回娘家。

等到谢为安清醒后也觉得有些不妥,向夫人赔罪,全是我的不是。再推崇陶五柳,也用不着嫁嫡女啊,我还有两个庶女呢。

谢夫人几乎就是一个花瓶扔了过去。

最后还是陶渊明写了一封信,辞了谢为安的好意。谢夫人怕谢为安继续发病,火速将元娘订给了自己娘家兰陵萧氏。谢为安日后每每谈到此,都扼腕不已。

就在一次亲友聚会时,酒醉后的谢为安又拿往事出来当众胡言乱语,谢夫人根本拦不住。元娘不久便要出嫁,当时脸色雪白,整个人都不好了。

王家四娘看不过去,忍不住说了一句:“避见督邮自谓不为五斗米折腰[2],看似清高实则为官能力不足。才高八斗却嗜书滥酒纵qing乡间,不思进取这岂是大丈夫所为?为父如此,又如何与子孙以身作则?”

谢为安顿时大怒,他本身就不是能言善道之人,推崇陶渊明,只是惺惺相惜罢了。没想到被王燕如一阵见血,只觉得对方也在隐射自己,不由涨红了脸,翻来覆去只道:“官场诡谲,本身就不是小孩家家能懂的。”

谢夫人闻之大喜,直接将王家四娘拉到自己怀里,笑道:“王氏女果然名不虚传。”

谢澜曦那时第一次觉得,能让母亲这么高兴的小姑娘,以后一定要多接过来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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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陶渊明,生于东晋,名渊明,字元亮,入刘宋后,改名潜。自号五柳先生。原本陶渊明出现的年代靠后,由于这是架空,所以不必细究。

注[2]:宋书的《陶潜传》,其中说:“郡遣督邮至县,吏白应束带见之,潜难曰:‘我不能为五斗米折腰向乡里小人。’乃即日解印绶去职。”督邮是专门考察县令政绩的官员。王燕如的观点,不代表作者本人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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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陷阱(下)

(女生文学 ) 少了挡风的皮袄,阿苒纤细的身子不免有些瑟瑟发抖,尽管手里握着一把小刀,看起来也仍是一副毫无威胁的样子。好在风雪停了一天,晚上月亮升了起来。恶劣的天气能带来的好处,就是雪狼群也不会出动。反之,阿苒心底也开始打起鼓来,不知自己这个大胆的决定,是否正确。

可她还是不紧不慢的往望天崖走去,就在此时,忽然林中一响,紧接着一道劲风从背后袭来。阿苒似是毫无防备,整个人直接被带倒在地。等她从地上爬起来时,背上的草篓已经被人抢走。

阿苒神色大变,愤怒喊起来:“恶贼!还我雪芝!”

老于听着身后远远传来的叫声,心中不免有些快意。这个叫阿苒的妖女果然狠毒,看起来像一朵白莲花似的纯洁无暇,不动声色就把他们引到了黑熊洞里,也不知道是哪里露出了破绽,竟让她瞧出了端倪。

他没有入行前,原本是仵作出身,因机缘巧合习得了一身剑术,可惜天分不高,只能在人手下打打杂。他剑术虽然排不上号,但轻功还算不错。这种鬼天气被派来雪山寻人,老于心里也是憋了一肚子火。

遇上熊瞎子时,他本能的想要拔剑,谁知一条右手竟然直接被熊瞎子扯断,若不是仗着自己还算高明的轻功,差点就没逃出来。可失去右手,几乎就相当于废了他的武功。纵然他能活着下山,也不可能再回去见主人了。没有用的废物,都只有一个下场。

他心中恨极,就算再想要报复,也得首先把血止住。无奈伤势委实过重,随身携带的金疮药并不能完全止血。在这寒冷的冬天,在深山里血流不止的负伤前行,就像是雪地里一簇耀眼红梅,不知会吸引来多少饿极了的野兽。谢澜曦命大,总是遇上了人救他。可他没有这么好的运气,除非他能得到阿苒身上的菀芜雪芝。

现在情形虽然于他万分不利,却也不是不可挽回。熊瞎子撕走他半截手臂,阿苒肯定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决计不会想到他还敢回头。而他只要在附近守着,对方防备全无,总有机会逮住她。最好的情况下,没准还能顺藤摸瓜,抓到谢澜曦。

想到这里,老于的呼吸急促起来。

这老于本身也算是心思敏捷,在发现熊瞎子时,立刻就察觉出了这是一个陷阱。黑熊冬天多数冬眠,她根本就是故意引他们前去送死。现在想来,阿苒的一举一动都别有用心。在熊洞里凄厉的尖叫,只怕也是为了吵醒黑熊。可惜任他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小葫芦与阿苒之间的恩怨情仇。

那妖女从头到尾,一直是以纯洁柔弱天真烂漫的姿态出现,背后到底藏了什么他们并不知晓。老于不确定以自己现在的重伤之躯,能否用武力胜过她。而身上的大量失血,已经让他有些头晕眼花,最怕的就是伤口感染。他左思右想,只能先抢了菀芜雪芝再说。

也是他运气好,即使只剩下左手,凭借高明的轻功,还是硬将草篓抢了过来。老于几个纵越,落在一颗高树上,就着月光,将手伸进草篓里,摸出一团雪狼皮制的小皮裙,里面似乎包裹着什么。大量失血已经让他的思维开始迟钝,心底更有个声音一个劲在犹豫,那个阿苒诡计多端,里面可能有诈。

夜里的山风不小,老于为了稳住身形,双脚缠住树干,仅剩的左手握住皮裙,草篓则因为没有支点,本身又太轻,直接被风刮落在地上。

就在这时,山间似乎隐隐传来一阵狼嚎。

老于心头一震,他必须立刻止血。不然血腥味将狼群吸引过来,不死也得脱层皮。当下也不敢多想,手嘴齐用,将小皮裙剥开,没想到嘴唇被扎了一下。他心头一慌,只觉得一股麻痹的感觉从嘴唇开始蔓延。

cao他娘的,这果然又是个陷阱!

仅剩的清明让他更加恐惧起来,他清楚的知道,在这个寒冷的夜里,浑身麻痹,失血不止将意味着什么。

风越来越大,树干都开始微微抖动,一个僵直的人影硬生生的从树上跌落下来。就在快要失去意识前,他似乎听到地面由远及近的轰隆声,就像是死神来临的预兆。

那是一群饥饿的雪狼正在狂奔。

……

谢澜曦又冷又饿,他一天没有进食,一直是半昏迷的状态,等到阿苒回来时,他身上又开始发起高热来。

阿苒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去。在将草篓顺利送给老于后,又得顶着冷风回去小葫芦那儿把菀芜雪芝挖出来。虽然在意料之中,但老远听到群狼夜奔的声音,她心里还是有些畏惧。走了一天的山路,阿苒的双腿沉如灌铅,浑身都冷得仿佛一坨冰疙瘩。好在她体质异常,奔波了许久,总算是有惊无险的回到了熟悉的小院。

阿苒此时还不能倒下,她必须在药性丧失之前,将菀芜雪芝处理好。谢澜曦这次烧的比昨夜更厉害,面容更显得憔悴,就连漂亮的嘴唇都干裂出血来。

菀芜雪芝,外敷可去除疤痕,内服可缓解内伤,缺点是离根后极易风干碎裂,不易保存。阿苒只歇息了片刻,待到一口气缓了过来,立刻取雪水烧热,将菀芜雪芝小心的用小刀切成细条,温水泡开其中一缕,敷在了谢澜曦脸上的剑伤处;一面又将剩下的肉芝取了部分捣碎,碾成粉末,再爬上木柜,从最上层取了几种草药粉末,混合后放在药炉上小火慢慢煎起来。巴掌大的菀芜雪芝最后仅剩下几缕细条被小心的放在一枚质地粗糙的玉匣里。

趁着间隙,阿苒用手帕沾了点热水,轻轻抹在少年那干裂的唇上。她的动作轻柔舒缓,生怕将他惊醒似的。

待药香慢慢溢出时,阿苒总算舒了口气。她肚子早已咕隆作响,当下取了点梗米,煮了点粥。虽然体力透支,少女还是强忍着不适烧了点热水,慢慢端到屋子里,给谢澜曦换药擦身。

阿苒将谢澜曦身上的被子挪开时,似乎察觉到对方身子一僵。可能是冷气灌进来,让他感到了些许不适。她赶紧看了看谢澜曦的脸,对方似乎还在沉睡。

雪白的菀芜雪芝将可怖的疤痕覆住,只露出优美干净的下巴。那又长又密的羽睫似是微微颤动着,在跳跃的烛火映照下,无声的投下一层阴影。

这原该是个多么漂亮骄傲的人啊,却遭了这样的罪。

阿苒心中越发同情起小谢,打定了主意要好好待他。

她小心翼翼的揭开被鲜血染红了的绷布,少年身上的伤痕越发显得触目惊心。有的地方是痂愈合的不好,连着绷布一起长在肉上,才隔了一天,揭开时鲜血淋漓,看着就觉得痛。

谢澜曦浑身上下都是伤,除掉绷布后,几乎身无寸缕。

阿苒有些奇怪,小谢分明早已醒了,他为什么一声不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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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梗米粥

(女生文学 ) 他在装睡,她也装作不知道,只是默默的将浸过热水的帕子给他擦身,一面将裁好的菀芜雪芝敷在了受伤处,重裁了绷布与他小心裹好。

谢澜曦只觉得脸上滚烫,他自成年后,从未在女性面前赤身裸体。

十四岁时,谢夫人给他预备了两个温顺听话的美丽少女作通房。

谁知谢澜曦拒绝道:“非是她二人不够好……只是,若留下她们,恐怕将来新妇不喜;若待临娶时再将她们打发走,岂非误了人一生?毕竟财物易得,贞操难在,再嫁只怕也会遭夫家嫌弃。左右都会有人难过,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要。”

谢夫人只当他害羞,不以为意道:“古来世家勋贵子弟皆是如此,譬如你父。我家阿顽若得新妇,也必然出自名门。她若连这都不明白,又如何可为我谢氏宗妇[1]?”

谢澜曦从未驳过母意,在这件事上却是少有的固执:“宗妇所担重任,本非寻常妇人所及。要是连这点小事我都无法为她去做,将来如何能举案齐眉共处一生?”他脸上微微发红,轻声道,“既为我妇,阿顽自然要对她好好的。”

不能让她也和母亲一样,总是凭栏观鱼郁郁寡欢。

谢夫人看了他良久,慢慢道:“我儿真君子也。”

风姿秀逸,出身世家,精通六艺,洁身自好,温柔纯善。

这样的谢澜曦,春雨连绵泛舟江波时,总有贵女们精致的画舫遥遥相随。一时间,谢郎踏春,百艳随行,竟然流传为佳话。

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

对阿苒来说,小谢就是需要她好好对待的小谢。

有了菀芜雪芝,谢澜曦身上的刀剑创伤应该很容易愈合。但是骨折的小腿,还必须好好养着,否则只怕会落下病根,要是变成了瘸子,将来怎么跟着自己去打猎?

她丝毫没有想过,如果和谢澜曦成婚,自己就要嫁到谢家。事实上,她连陈郡谢家到底是个什么玩意都不知道。王于两人想博取她信任,故意将自己说成是谢家的门客,这完全就是白费心机。

门客是什么,可以吃吗?

阿爹告诉过她,她的姑爷就是要和她长长久久一块生活的。

小谢是她的姑爷,理所当然要和她一起住在山上。

……

阿苒将棉被替谢澜曦盖上,去厨房端了药和粥,坐到炕边,笑道:“好啦,我知道你醒了。一天没吃东西,肯定很饿吧。但是我们还是得先吃药,再喝粥。我跟你说,这东西叫菀芜雪芝,刚摘下来的,虽然回来的路上耽误了点时间,现在吃还来得及。等吃完了,你就赶紧睡,好好养病。”

谢澜曦在听到菀芜雪芝时怔了一怔,他自幼喜爱读书,博闻广记。心知世间奇花异草众多,其中就有一种疗伤圣药生在雪山峭壁之上,叫做菀芜雪芝。阿苒出门一整天,他躺在**上又冷又饿,竟忍不住会去想:“她是不是不管他,把他丢下了。”

没想到,她出门是为了给他取菀芜雪芝!

风雪天里攀爬峭壁,这需要何等的勇气。

一时间他心里五味陈杂,虽说是她自作主张要与他成亲,可两人相识毕竟不过一天,谢澜曦真没想过她会为了他做到这一步。

以前自己还是名门贵公子时,那些贵女们对他各种倾慕他不是不知,只是无心沾染桃花故作不知;王家三娘温婉,四娘聪慧,她们虽然都挺好,可阿苒是不一样的,她是在他最落魄凄惨濒临死亡时,向他伸出了温暖的手。

他记得,那是一个惊讶中又带着怜惜的声音:“阿黄!他还活着,别弄伤了他,没准还能救回来。”

……

阿苒小心的将他扶起,自己拿了药碗坐在炕边,给他一口一口的喂着药。她每一勺都极为小心,生怕烫着小谢似的。一勺又一勺,一碗药足足喂了快小半个时辰。实际上,只因菀芜雪芝实在太过珍贵,阿苒不想这种天气里再去爬第二次,为避免浪费,只能更加仔细小心。

两人都不做声,只听到烛火噼啪作响声。

阿苒一边喂药,一边仔细观察着谢澜曦。喝了热乎乎的药,少年明显有了点精神,虽然身上还在发着热,但比之前看起来要好多了。

她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不安,这少年实在太与众不同了。尽管饿了一天,还能保持优雅斯文的吃相。虽然身受重伤,却从未听到他主动抱怨过疼痛。他来时身上那精致的衣裳饰品荷包,无一不昭示着这人身份非凡。从云端跌落到泥地里,他却没有任何被击毁的表现,反而像雪地里的老竹子一样坚韧。

阿苒有些犹豫,这样的姑爷,不知愿意在深山里呆多久,或许等他伤好了,他就要离开。她想了想,待喂完了药,便开口道:“我之前说以身相许什么的,要是你不愿意也没事,等你伤好了,我就送你离开。”

谢澜曦沉默了一会,慢慢伸起手轻轻拉住了她的袖子,摸索着握上了她的手。阿苒有些怔忡,盯着自己被握住的手,只听对方轻声说:“若是姑娘不嫌弃,待我伤好了之后,我们就成亲。”

阿苒眨了眨眼,笑道:“那你可要说话算话哦。”

她笑得声音很好听,很独特的尾音会微微有些上翘。谢澜曦双目失明后,听觉渐渐敏锐起来,一点响动都能惊醒他。此时他忍不住仔细分辨着她的声音,似乎想要好好记住,心里又盼着她能多笑一会。

阿苒将药碗收拾了,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这才取了一碗粥,吹凉了喂给他。小谢五脏六腑都受了伤,只吃了一点就不行了。阿苒也没有勉强他,扶着他躺下,替他掖好被子。这才就着他喝剩的碗喝完了剩下的粥,一面盘算着等到有空给他熬点骨头汤或者炖一只老母鸡什么的好好补补。不过这大雪天的,想要弄到老母鸡可不容易。。。

其实阿苒的梗米粥熬的一点都不好喝,时辰不够,火候也不够。阿苒心想着谢澜曦失血那么多,就只在里面多加了点红糖。谢澜曦从来没喝过这么粗糙的东西,但他却觉得一碗热热的粥,比山珍海味都要香甜。

等到她喝的时候,粥已经不是热了,不过和雪水就着干巴巴的干粮比起来,显然要好吃多了。阿苒自己不善厨艺,对口腹之欲要求不高,能喝到多加了糖的粥,便已经心满意足了。她收拾着碗筷,一面对谢澜曦道:“对了,睡觉前,你要嘘嘘吗?我扶你去。”

*****************************************

注[1]:宗妇,宗子的正妻。《礼记·内则》:“适子、庶子、祗事宗子、宗妇。”郑玄注:“祗,敬也。宗,大宗。”宗子则有几种解释,大宗的嫡长子,族长或者皇族子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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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噩梦

(女生文学 ) 嘘嘘。。。

谢澜曦瞬间晕红满布,只能暗自庆幸双目失明,否则都不知该如何面对少女。阿苒倒是将他的羞涩瞧得清清楚楚,她虽也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理直气壮道:“难道你自己有力气去?”

谢澜曦十分艰难的挣扎了一会,才轻声道:“暂时还不用,谢谢你。”

阿苒道:“知道了,不过你要是有需要,一定要告诉我。不要为了面子尿炕,我可不想半夜过河。”

谢澜曦想死的心都有了。

阿苒小时候梦中尿了炕,都是梦见自己正在吃着大饼开心的时候,呼啦一下掉到河里了。她睡前本想将炕烧起来,但又怕谢澜曦身子受不住,只能先烧了点热水擦身泡脚。

做完这一切,早已过三更了。阿苒紧张了一天,此刻蓦然放松下来,只觉得前所未有的疲惫。她顾不得许多,直接脱了衣裳上了炕,沾枕就睡着了。

只苦了谢澜曦,由于菀芜雪芝的药性一时半会还未上来,他身上仍在发热;而阿苒则因没有烧炕,本能的就往谢澜曦身上贴过来。虽然仅隔着一曾绷布,但他能清晰的感受到少女滑腻的肌肤与独特的幽香。

如果说刚才阿苒还只是让他忍不住想死,现在简直就已经是在要他的命了。

谢澜曦无奈的苦笑着。……

阿苒正在做梦。

梦中的她才六七岁,阿爹给她做了个秋千,阿黄伏阿爹脚边,睁着一双湿漉漉的大眼,一眨不眨的盯着那个只要轻轻一推就会来回晃动的怪物。阿苒高高荡起秋千,一面咯咯笑着。她玩了好一会,发觉身后一直没动静,便回头望去。阿爹的面目已经有些隐隐模糊起来,但能感受到他悲伤的眼神。

阿苒有些不安,停下秋千,怯生生的问:“怎么了?”

阿爹并不理她,转身就走了。

阿爹为什么不理她?阿苒疑惑的想着。

是了,她一定是做错了事,惹阿爹生气了。她有些沮丧,想站起来追过去,但以阿爹的脾气,一定会让她自己想清楚错在哪里,才肯同她说话。想到这里,她又慢慢坐了回去。

她到底做了什么呢?

少女努力的思索着,忽然阿黄朝她摇了摇尾巴,凑上来舔了舔她的手指,她疑惑的张大眼,只见阿黄也转身追着阿爹去了。

可阿黄和她一起长大,是绝对不会离开她的。

她心中大急,刚想要站起,那秋千却自己荡起来,让她不由双手紧握,尖叫道:“阿黄!停下,快回来!”

那秋千月荡越高,她只能紧紧抓住扶绳,又怕又急,眼里都蓄满了泪水,几乎下一刻就要崩溃大哭起来。可就在她从秋千上跌下来时,一双手接住了她。

她看不清那人的长相,只觉得他有一双非常好看的手,手指修长而优美。那人将惊慌失措的阿苒抱在怀里,温柔的抚慰着她,让她觉得又安心又温暖。

……

谢澜曦睡了一整天,到了晚上喝了药,加上阿苒的刺激,反而让他难以入眠。他自从伤了眼睛,对周遭一切极为敏感。比如说,阿苒回来的时候,屋子里没有阿黄的气息。虽然她没有说什么,可是他敏感的察觉到了不对劲。

一定有什么事发生了。

阿苒像小猫一样蹭在他身边,她睡着的时候,特别安静。偶尔翻身时,发丝拂过他的肩膀,似是在拨弄着他的心弦。直到他感到一阵微微的震动,身畔的少女似是陷入了噩梦,竟然开始瑟瑟发抖。然后他听到她惊恐的尖叫:“阿黄!”

少女似是在梦中小声啜泣着。

谢澜曦生性温柔,即使此时他还不能动弹,却仍想伸手揽住她。他吃力的抬手,尽可能温柔的抚摸着她光luo的脊背。一下又一下,温暖的掌心烫贴着少女的肌肤,直到对方渐渐安静下来。

就在他以为已经睡去的时候,她似在低低的梦呓:“你是谁?”

……

阿苒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了。菀芜雪芝的功效果然神奇,仅仅过了一个晚上,谢澜曦不仅体热已经褪去,就连伤口的疼痛也减轻了许多。阿苒取下他脸上覆着的雪芝残条,原本雪白的肉芝,已经枯萎成了深灰色,就像燃烧尽生命之后,只留下黑色的灰烬。他脸上的那道伤疤早已结痂,翻起来的肉颜色淡了许多,不再如昨夜那样狰狞。

阿苒从玉匣里仅剩的几缕菀芜雪芝中,挑了一条看起来还没有完全风干的肉芝,小心的敷在了谢澜曦的脸上。玉匣对菀芜雪芝的保存,并不比木匣好上多少,但总算会稍微新鲜一点。

经过了一ye的休养,谢澜曦的精神明显好了很多。他一直很安静,等阿苒缠好绷布,才轻声道:“多谢。”

阿苒有些不开心:“你总是这么客气,但是太客气了,我不喜欢的。”

谢澜曦有些歉意道:“对不住。”顿了顿,又道,“下次不会了。”

阿苒叹了口气,闷闷道:“不是你的错……其实,是我自己不好,迁怒给你了。”说到这里,她的眼眶忍不住又红了。

谢澜曦早已猜到了几分真相,他心知阿黄与她相依为命多年,必然如亲人一样。若是因自己出了什么三长两短,这个叫阿苒的少女不知该有多伤心。

他生性温柔,与阿苒相识不过一两天,全是阿苒尽心尽力的付出。此时心中越发的内疚,无奈有心无力,什么也无法替她做到。

只有一个声音心底不断的回响: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为什么?

可他问不出口。

……

阿苒替他简单洗漱一下,又将自己快速收拾好,这才去厨房准备两人的早餐。她对厨艺实在没什么天分,翻来覆去就是这两样,梗米粥和梗米饭。秋天的时候倒是猎了不少獐子野兔山鸡,自己吃不完,攒了一些腌成肉干,又拿了大部分换了一些米面。唯独蔬菜有些难办,阿苒不通种植,野菜摘了不少,可光靠这些根本没法过冬。当初在镇上换了两大筐白菜背回山上来,现在已经吃的差不多了。她有些发愁,抽个空必须要去镇上一趟,家里的库存实在有些不足。

以前阿黄在时,趁着天气好,还能去狩猎什么的。

现在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好吧,还有一个躺在炕上不能动弹的小谢。

沉默的小谢,坚强的小谢,优雅的小谢,有时还会害羞的小谢,……即使断腿毁容双目失明,也会让她情不自禁想要对他好的小谢。

她记得,梦中那人温柔的对她说:“阿顽,我母亲喜欢叫我阿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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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相处

(女生文学 ) 阿苒发了一会呆,窗外的风声呼呼作响。

天气越来越差了,才连续晴了两日,紧接着又开始大风雪。这样的天,那些恶人们恐怕也不敢来山上吧。

只是她也不能去寻阿黄了。

阿苒低着头闷闷的将肉干切碎,和洗好的梗米一起,慢慢用小火熬。肉干事先用盐腌过,喝起来就会有淡淡的咸味。之前做干粮时还剩两个馒头,虽然硬得都可以当板砖,但她也舍不得扔掉,只将它切成片,沾了点盐,撒上些葱末,过油炸成酥黄酥黄的。

谢澜曦这两天昏睡的时候多,清醒的时候少,加起来总共只喝了两碗梗米粥,此时早已饥肠辘辘。亏得他自幼教养极好,竟然一丝一毫都未表现出来。阿苒喂了他两口粥,又将馒头片沾着米粥,泡软了撕下一下片,仔细的喂给他。

谢澜曦目不能视物,嘴唇不小心碰到了她的手指,脸上微微有些晕红。

阿苒倒没察觉,只是见他脸有些红,又担心的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

还好,没有继续发热。

阿苒有些疑惑,将碗放下,一面关切道:“你哪里不舒服么?”目光在少年身上紧裹的绷布上转了一圈,“还是……伤口又痛了?”

谢澜曦的衣服早已毁损,因要坐起来吃饭,阿苒到隔壁屋子里寻了一件阿爹生前常穿的大袄。阿爹身材壮硕,谢澜曦则纤细高挑。可即使如此,她的小谢披着这件缀满补丁且一点也不合身的大袄,看起来却像是披着世上最华丽的裘袍。

谢澜曦摇了摇头,沉默了一会,轻声说:“你待我真好。”

阿苒呆滞了一会,这才失声笑了起来:“你是我姑爷,我不待你好待谁好去?”

谢澜曦忍不住问:“为什么是我?”

阿苒理所当然道:“我阿爹说过,阿苒的姑爷,就是能让阿苒发自内心想要待他好的人。”她重新拾起勺子,又撕了一片馒头,泡好了一点一点喂给他,动作温柔仔细,“我第一眼看到你时,你浑身是血,一个人躺在雪地里。我让阿黄别碰你,心里想着没准你还有救呢。你真该庆幸那天出门的时候阿黄已经吃饱了。”

谢澜曦心中莫名的有些失落:“发自内心想要待他好……”他说不上哪里不对,可偏偏又觉得哪里都不对。

……

两人用完饭,阿苒将屋子稍作收拾,又给谢澜曦摸了摸腿骨,想了想,又去煎了一碗药。趁着空当,她坐到炕边,将昨日的事情从头到尾告诉了谢澜曦。

既然她决定要对谢澜曦负责,就不可能对此事冷眼旁观。谢澜曦也应当知道发生了什么,双方心里都有谱,才能想办法共同渡过这个困境。

谢澜曦听得很仔细,几乎每一个细节都要反复询问。

阿苒也极有耐心,尽可能的回忆王于两人的衣着、相貌、口音、甚至伤疤。她深知在这种时候,每一处都要尽可能的详细,或许能让谢澜曦有所收获。

阿爹以前教她狩猎时,首先让她学的就是观察。

观察得越仔细,对猎物的习性越了解,设陷阱猎杀的可能才越高;反之,情势不利的时候,越了解对方的人,才越有可能活下来,甚至成功反杀。

在听到王于两人自称谢府门客,特地冒风雪前来搭救自己时,谢澜曦忍不住问:“你是如何识破的?”

他是前天早上出门后,在官道上遭遇伏击,身边所有的仆从侍卫皆战死。对方的设计环环相扣,根本不可能给任何人回谢家通风报信的机会。

谢澜曦十四岁入朝为官,任的却是六品长史[1],因父丧丁忧在家,除服后不久,机缘巧合下得了这本名册。而他若想递呈给皇帝,直接送往宫中是不行的,只能通过父亲生前的好友大司马陶温转交。谢为安虽然不成器,但好歹是谢家嫡子,堪称京中书画双绝。陶温能与他成为知己,必然与他有臭味相投之处。这姓陶的虽然官居一品,偏偏嗜画如命,他得知自己京郊庄子上好容易得来的美人照水开得好,便立刻跟皇帝请了两天病假,名为去庄上休养,实则是去看梅花。好在皇帝知道他二不是一天两天了,眼下尚无战事,干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谢澜曦当初便是打着“得了一副好画,送与世伯品评”的旗号,往大司马府投的帖子。这样一来,他失踪的消息,谢家最快也要到晚上才能得知。他在官道上遇刺,谢家不知详情,就算要搜寻也要费上好大的功夫。若是被他留下的马蹄印和血迹所迷惑,前往的也该是云霞镇,根本不可能第二日就能派人来雪山寻人。

阿苒冷冷哼了一声,道:“那两人蠢死了,说你失踪了,谢夫人担心得紧。哼!欺负我没读过书么?谢夫人[2],不就是姓谢的人的妻子?小谢明明就没娶妻,他们还硬要骗我。”

谢澜曦:“……”

他完全忘记了阿苒是一个可以把相公当姑爷称呼的奇葩。

王于两人若是知道自己竟然误打误撞栽在这里,只怕死了也要被气活过来。

他沉默良久,有些小心的问:“那阿黄呢?你不生气么?”他其实想问的是,阿黄也算是因我而死,你不生我的气么?

阿苒怔了怔,眼圈红了起来。但她很快又忍下去,淡淡道:“阿爹说过,生死有命,强求不得。过去的就只能让它赶紧过去,这样对它好,对我也好。反正阿黄的仇,我已经替它报了。阿爹陪着阿娘,阿黄陪着阿花,能和最亲的人在一起,我又为什么要生气呢?”

她嘴上如此说着,手里却将馒头片几乎揉得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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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魏晋时期的选官依照九品正中制,多为世家举荐,造成了所谓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的局面。本文架空,借鉴了部分东晋时风,但经不起考据党深究。

注[2]:夫人一词始于汉朝,皇后以下皆称为夫人,后又渐渐细分为美人、良人、八子等。曹魏时以夫人、贵嫔、贵人为三夫人。晋时沿袭魏制,皆以称后妃,但也有例外,如东晋大书法家卫夫人。文中数次提到的谢夫人,实际应作谢为安之妻萧氏或萧夫人。但在本文设定中,夫人可以指后fei、命妇、甚至世家宗妇。只不过在称世家宗妇时,需得妻冠夫姓,是以萧氏在他人眼中,可称为谢夫人。前文提及的王夫人亦同。阿苒没受过这方面的教育,纯属乱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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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假象

(女生文学 ) 这之后又过了三天,天气才真正的晴了。

那天,谢澜曦在听完阿苒的叙述后,沉思了片刻,道:“这样的天,我觉得短期内他们应该不会再上山了。”

阿苒好奇问:“他们为什么要追杀你?”

谢澜曦斟酌了一会,尽量用她能理解的话说:“不久前,我手上拿到了一份名单。这份名单很重要,关系到许多人的性命。一旦这份名单送到了圣人手里,有些人就会很不高兴。所以他们要在这之前尽可能的除掉我,拿走这份名单。”

阿苒眨了眨眼道:“那你知道他们是谁么?”

谢澜曦苦笑道:“敌暗我明,何况陈郡谢氏看似百年风光,姻亲遍地,实则树敌……也不少,”他有些歉意的柔声说:“对不起,连累你了。”

阿苒倒不客气,直接道:“你当然连累我了。”不然阿黄也不会死。

谢澜曦愣了一下,慢慢垂下头,柔软的长发顺着脸颊滑落下来。她说的是事实,他应该自责的,但不知为什么心中又有些委屈。猛然惊觉时,才发觉自己这样这和以往完全不似。要知道,谢澜曦八岁时就已经能做到毫不犹豫的将族弟的过错扛在自己肩上,即使被责骂也不会觉得半点委屈。为什么现在他对着阿苒反而做不到了?

却听少女认真道:“所以说,你以后要加倍对我好一些,连阿黄的份也一起,不然阿黄会生气的。”

……

这两天难得天气好,阿苒将里外被褥换了一遍,又把堆积的衣服洗了。忙活了一天,闲下来又在小院附近多做了几个陷阱。

风雪刚停下来的那天,她一大早就去望云崖,收敛了阿黄。阿黄被埋在雪堆里。山崖上头风又冷又急,雪化冻之后,老远就能看到它以一个扭曲的姿势蜷伏在一块硕大的冰块里。将阿黄埋在阿爹边上后,她下山去了趟镇上采买一番,顺便打探消息。

在菀芜雪芝的作用下,谢澜曦的身体一天天好起来。但他小腿骨折,没个把月还是下不了地。阿苒琢磨着给他好好补补,骨头汤什么的是必须的。阿爹曾反复告诫过她,不要轻易在外人面前露出真容。因此自小随着阿爹下山都谎称面有恶疮,只能用布巾遮住脸。开始虽然有些不快,久而久之,也渐渐习惯了那些或同情或鄙夷的眼光。阿爹去后,她一个人狩猎技艺日渐成熟,开销也少,这些年也攒下许多,看小谢的样子吃得也不多,养他应该不成问题。她一路想着,不自觉便往镇西的刘屠户铺子前走去。

谁知老远就听到刘屠户愤怒的咆哮声:“放屁!老子的肉,怎么可能缺斤少两?”这话一说出来,顿时自觉失言。

耐不住围观众人一阵哄笑。

阿苒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刘屠户她是知道的。为人生性豪爽,特别喜欢去茶馆听三国。有一次竟然为了听说书忘记回去杀猪,被屠户娘子气冲冲的揪着耳朵从茶馆拎了回去。那时候正说到刘关张桃园三结义[1],时间长了便多了一个诨号,唤作刘关张。

刘关张此时正恨恨的从一个小个子灰衣人手里抢回一块肉。

那个小个子灰衣人冷笑道:“刘狗三,你以为大家喊你刘关张你就顶天立地了?谁不知道你最喜欢短人家的秤了,称十次偷着短两三次。别人不说出来,那是看在你家娘子的脸上,你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这番话说得又毒又刁,人群中顿时一阵哄笑。

更有几人不怕死的尖声笑道:“人家肉铺西施是白叫的?肉铺西施卖肉脯,偷着短两三次算什么,只要让我摸摸,次次短我都认了。”

谁都知道屠户娘子生得美貌,嫁给刘关张,人人都说是鲜花插牛粪了。刘关张对娇qi疼爱入骨,就是给老婆端洗脚水也乐此不疲。且不说他平日里并无什么短斤少两之处,就算是有,你骂他小人无耻他也未必会如此暴怒。只有屠户娘子是他的死穴,一点就着,屡试不爽。只见刘关张又急又怒,满脸紫涨的抓起案板上杀猪刀,照着那小个子灰衣人就要砍下去。

那灰衣人是镇上有名的泼皮。他嘴上原本蓄着八字胡,偷鸡摸狗欺软怕硬之事没少干过。后来得罪了人,给人按着硬生生削掉了右脸上半片皮,结果右半边那撇胡子再也长不出来了。这人也是个人才,不以为耻,反而拿这剩下的一撇胡子沾沾自喜,还给自己改了个名叫做胡一撇。

这胡一撇见刘关张拿了杀猪刀朝自己冲过来,立刻朝人群里钻去,一面扯开嗓子喊:“杀人啦,杀人啦。大过年的,刘关张要杀人啦!”

他这一窜,原本凑热闹的围观百姓顿时就哄散开来。

原本两个在前面看热闹的大娘,左手抱着新扯一卷青布,右手拎着个盛满鸡蛋的篮子。她生怕被人群撞到,连忙退后数步,嘴里还嘟囔着:“胡一撇找死么?屠户娘子不在,谁能拉的住刘关张?这下只怕真要出人命了。”

阿苒认得,这位大娘姓周,她家父子俩都在衙门里当差。这位周婶子仗着自己背后有人,一点小事都会闹出大动静来。

另一个跟着道:“就是,屠户娘子昨日才和刘关张大吵一架,今天一早抱着孩子回娘家了。刚才我还跟我家那口子说,要不是快过年了,铺子关不得,刘关张早就追去了。老婆跑了,刘关张心里正不舒坦呢,这胡一撇就凑上去找打了。”

阿苒此时早已收了笑容,只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胡一撇是出了名的泼皮,消息灵通得紧,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上去挑事?屠户娘子不在,没人拉的住刘关张,万一他怒急失手,倒霉的可是胡一撇自己。这种泼皮最是惜命乖觉的,又怎么会如此不会看时机?

地点也很诡异。

快过年了,云霞镇上家家户户都要准备些肉馅包饺子。此时正好是肉铺生意最忙的时候。刘关张的铺子位于市集中心,一点风吹草动,就可以惹来层层围观,譬如现在。即使刘关张的杀猪刀都举起来,拦归拦,散归散,不过是圈子再扩大一点,看热闹的还在继续围观。

最不对劲的那些起哄的。

胡一撇是镇上最大的破皮,那些起哄的十有八九和他是穿一个裤裆的。胡一撇还不敢把**屠户娘子的话说得那么明显,显然还是有所顾忌。那些煽风点火的,句句直指刘关张的死穴,生怕胡一撇死得不够快,事儿闹得不够大似的。

看起来,倒像是有人在幕后刻意指使胡一撇寻衅滋事。

阿爹说过,迷惑敌人的本质就是要学会制造假象。譬如山狐狸,被击中后会立刻全身瘫软倒地装死,任你怎么踢都不动。可等你稍有松懈,它一转身就跑了。从混乱到静止的装死是一种假象,从静止到混乱的搅混水也是一种假象。

如果装死是为了逃走,那搅混水呢?

阿苒本能的察觉到了危险。

注[1]:《三国志》为西晋陈寿所著,但《三国演义》是元末明初罗贯中所著。桃园三结义的典故出自《三国演义》,《三国志》中并无此节。顶多一句三人“恩若兄弟”、刘关“义为君臣,恩犹父子”等。本文因架空,考据党不可深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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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混乱

(女生文学 ) 这个镇子上的人大多她都认得。虽然她下山的次数不多,可是记忆力远超常人。虽然做不到过目不忘,但记个七七八八是不成问题的。所以当她看到人群中几个陌生面孔在慢慢朝她这边靠近时,阿苒立刻就反应过来了。

那王于二人既然能在小谢失踪的第二日就追到山上,还能脱口道出她爹姓何,想必早已有人对此做过调查。只不过从他俩的反应来看,处于暗处的敌人对她父女信息的掌握并不全面。

王于死去已经好几天了。这么长时间没有下山,他俩背后的人必定起疑。加上云霞镇一直等不到谢澜曦,对方对雪山加大关注只怕也是迟早的事。

这一点,她早就和谢澜曦想到了。

谢澜曦看起来一点也不慌张,只是慢慢道:“别担心,他们未必敢再来。”

的确,那王于两人是被她用计分而击之。一个最终被拖进熊洞,一个则留给了狼群。若是对方等到天好,派人上山搜寻,最多只能找到他俩的骸骨。深山里的事本来就没人说得准。谁能猜到他们究竟是寻人时不小心踏足了熊洞,还是被人用计策引过去的呢?

只不过从眼下的情况看,对方明显怀疑到了她身上,或者说锲而不舍的想要从她身上探寻谢澜曦的下落。

镇上的人都知道,她是唯一敢在这种大雪天里独居在深山的人。被盯上也是很正常的,不然王于也不会盯着她问谢澜曦。退一步说,即使对方知道她有本事轻易干掉对方两个人,还都是死相非常凄惨,只要她人在山上,在没摸清她老巢在哪里之前,谅他们也不敢在这种寒冬腊月的天里继续上山寻人。

阿苒仍然一脸兴致勃勃凑热闹的模样,似是丝毫没有发觉对方的靠近。

王于这个例子,使得他俩背后之人没有再轻举妄动,沉住气准备守株待兔。可惜这个法子有个缺陷,若是阿苒一直不下山,他们也没办法继续等待,毕竟时间拖得越长,对他们越不利。但反过来考虑,若是到了开春之后,谢澜曦被刺杀的风头过去,对方另寻个名目大肆搜山,那时候她就被动了。

阿苒想了几天,还是决定下山采购一趟,顺便看看情况。

小谢与她说过,自己是谢家中嫡系一脉的嫡出独子,未来极有可能继承家业的。一旦失踪,谢家必然会动用一切可能寻人。但也正因此,家族里某些不愿意他继承家业的人,对谢澜曦的失踪高兴还来不及,借机会名为相救,实则想除去也不是不可能。所以她对谁都不能轻易透露出他的行踪。万一是心怀不轨的人,他一死,她的利用价值就没了,必然要被灭口的。

最坏的情况也就是自己被敌人抓到。

从伏击谢澜曦的层层圈套可以看出,对方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那种。只要小谢没有被抓住,她就还有逃走的机会。毕竟在对方眼中,她和谢澜曦就算相逢也不过认识几天,不可能为他冒这么大的险。不管用什么手段,只要他们由着她带路,进了深山去哪里,还不是她说了算?

最重要的是,敌人即使怀疑,也没有把握谢澜曦一定会逃往深山,被她所救。小谢家里不比寻常世家,能屹立百年不倒且依旧风光无限,自然有其过人之处,对方万万不会等闲视之。

眼看那几人装作若无其事越走越近,目光却一直跟着她,阿苒心念电转,立刻就有了主意。敌人宁可花功夫搅混水,暗中派人来抓她,也没有直接动用官衙力量,显然并不想把事情闹大。不想闹大有两种可能,第一是心有余力不足;第二,他们不敢。

到了这个地步,掉头跑是绝对不可能的。一旦脱离人群,对方不会再遮掩,没准还没跑出镇子就会被逮住。阿苒想也不想,立刻往边上那还在看笑话的周婶子身边走去,面上却装作若无其事。

那周婶子察觉到有人靠近,回头看了一下,只一眼就认出了阿苒。

她还记得那女孩子小时候被父亲带到镇子上,何猎户与人交易时,她就在边上安安静静的看着。因她脸上一直蒙着面巾,镇上的顽童都十分好奇。有一次趁着何猎户进了店里,她独自站在店门外等候时,那群小家伙们故意聚众推搡,想扯下小姑娘脸上的布,看看她生得什么模样。却不料面巾之下,竟然是满布恶疮的脸。那些顽童受了惊吓,便给她取了各种各样的绰号,诸如恶鬼女,红面怪之类的。再之后,这个叫阿苒的小姑娘下山的次数更少了。直到何猎户去世后,阿苒才不得不独自下山换些衣食日用。

要知道当初推搡欺负她的顽童中,带头的就是自己的独生子。为了这个,她明知理亏还是犟着脖子抢先破口大骂,为把她男人从衙门里叫出来撑腰,就差没满地撒泼打滚。

只是没想到何猎户居然和衙门里的老爷也认识,连她男人都不敢得罪他。那个软蛋当着众人的面揍了她家小子一顿,还逼着她道歉,闹得她好大一个没脸。这回她再见到阿苒,不堪往事又给勾上来了。她心中愤恨,偏偏她男人再三告诫过,让她母子俩少惹何家父女,否则回去一顿板子。

周婶子瞥了一眼阿苒,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她扭过头去,重重的哼了一声:“别看了,这里晦气的很,我们走。”谁知话音未落,自己就被人狠狠撞在背上。周婶子体格粗壮笨重,根本来不及反应,整个人直接扑倒在地上,手上的布匹与篮子里的鸡蛋都散落了一地,碎裂的蛋黄蛋白把她新买的青布糊得惨不忍睹。

早在阿苒往她身边走去时,跟着她的那几人互相递了一个眼色,也不紧不慢的跟了过来。少女似是没有发觉,仍然一副凑热闹的表情,眼里晶晶亮的,似乎等着看笑话。可就在对方的手几乎要抓住她的时候,少女的身形微微一错,从周婶子身侧绕了过去。她以身相遮,速度极快的取了一枚鸡蛋往后激射出去。所有动作几乎就在一瞬间完成,轻巧敏捷得不可思议,根本就没人察觉到。

周婶子吃了这么一个大亏,哪里还能忍得住?她满腔的怒火顿时涌上心头,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跳起来,直接扑上去将那人死死扭住,扯开嗓子叫道:“不长眼睛的东西,居然撞到你奶奶身上!知道我儿是谁么?”那人也是又惊又怒,他根本就不可能会撞上人,哪里知道自己的膝盖忽然被人打中,一个收势不及,竟然真的就撞了上去。眼见被这个母大虫缠住,而那个阿苒早已钻进人群不见踪影,心中不免又烦又乱,伸手就要将她狠狠推开。周婶子从来就不是个肯吃亏的人,一看他居然撞了自己还敢耍横,顿时双眉倒竖,扑上去和他厮打起来,扯着嗓子尖叫道:“好淫贼,撞了人还敢占你奶奶的便宜!”这边淫贼一出,顿时热闹万分,连刘关张都举着杀猪刀愣了半晌。紧接着就看到周婶子的儿子带头,一群衙役凶神恶煞的朝这边奔来。刘关张下意识的缩了缩头,将杀猪刀藏在了背后,转身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一面往自己家肉铺走去。只见一个蒙着面巾的猎装少女,笑眯眯的从摊位下面钻了出来,声音清脆:“刘大叔,来称三斤五花,再匀些大骨给我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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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泪痣

(女生文学 ) 阿苒回到山上时,天色已经很晚了。那些人虽然在镇子上没有捉住她,却一直暗暗尾随她上山。她装作不知道,一路哼着歌,绕到小葫芦的地盘上。大概是老王残留下来的尸骸让对方认了出来,又或者是天色实在太晚山里的地形复杂,阿苒没费什么功夫就轻而易举的甩掉了他们。

这种雪天并不会持续太久,她得想办法早点帮小谢治好伤,然后将他送走。

阿苒避开自己设下的陷阱,绕过小院的正门,从满是荆棘的篱笆墙一侧的小洞里钻了进去。她没有急着去见谢澜曦,而是先去厨房将买回来米肉糕点之类的吃食放好。仔细洗了手,烧上水,把包子馒头放在蒸屉里热上,这才慢慢走向自己的屋子。

才一进门,就看到黑暗中少年半靠在炕上闭目养神的侧影。

风姿秀逸,恬静美好。

早在她推门之前,谢澜曦就察觉到她了。他等了她一天,身上又冷又饿。可等到她进门,他却只觉得自己胸口怦怦直跳。他以前从未有过这种感觉,心中有些奇怪又有些紧张,但更多的还是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欢喜。

阿苒有些疲惫,她走到桌边,将蜡烛点燃,随口道:“我回来了。”

谢澜曦这才觉得自己有些失礼,可他又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只能干巴巴的点了点头:“嗯。”

少女眨了眨眼,道:“我买了不少肉和骨头,给你熬点骨头汤养养身子。”顿了顿,又歪着头道,“还有几件衣裳并棉布,等有空了给你裁了做衣裳,衣裳的尺寸是我估摸着的,不知道合身不合身。不管怎么说,先这么着吧,总不能让你一直光着身子穿我爹的皮袄啊。”

谢澜曦脸上晕红,在烛光中真是如珠如玉。他脸上的伤疤在经过连续几天的治疗后,已经结痂并脱落了,只剩下浅浅的一道粉红。阿苒心中有些可惜,她手里的菀芜雪芝已经用完了。好在谢澜曦并非疤痕体质,再养一段时间,或许能完全去除也说不定。

阿苒忽然起了坏心,她蹑手蹑脚的凑近炕边,慢慢俯身靠近少年。两人鼻尖几乎相触,对方的呼吸近可扑面。谢澜曦敏锐的察觉到少女的靠近,他有些害羞,又有些不知所措,即使双目不可视物,却还是忍不住将脸微微偏了过去。

只听少女笑道:“原来你脸皮这么薄。”

谢澜曦心中有些羞恼,却仍然强作镇定。他本想问她外面天冷不冷,风大不大,路上好不好走,这一路是否顺利,可有人为难她……他等了她一整天,攒了一肚子的话。偏偏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只化作轻轻的一声叹息:“阿苒。”

阿苒不再逗他,脱了外面的皮袄挂了起来,又将靴子换下,随便踩了一双鞋,有些疲惫的在炕头坐下,尾音微翘的笑道:“怎么了?”

谢澜曦立刻感到身边微陷,一个柔软的身子靠了上来。他脸上一热,这些日子在阿苒的照顾下,他的身体好了许多。虽然还不能自己下炕,但已经能摸索着炕沿坐起来了。阿苒每天都帮他擦身换药,扶他如厕,帮他捏腿脚活血脉,晚上还和他一起缩在被子里说山间趣事。

刚开始时,谢澜曦还有些尴尬,但日子久了,不知不觉心里竟然生起了依赖之情。因着天气的原因,阿苒并不能时时出门。可只要她在身边,他便觉得十分安心。有的时候,他居然会情不自禁的想着,若是风雪一直这样大,阿苒会不会一直陪在他身边?

谢澜曦耳尖都已经微微发红,却没有推开她,只是轻声道:“我饿了。”他话刚说完,便有些后悔。这样委屈又难受的话,从他口里说出来,倒像是在向她撒娇了。谢澜曦身子坐得笔直,微微偏过头去,似是生怕被阿苒看到。

阿苒何等聪明,立刻就发现了他的不对劲,她就不点破,只是懒洋洋的靠在他身上,伸了一个懒腰,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蜷在他身边。

谢澜曦脸上微红,却并未推开她,只是故作镇定道:“你去的可是云霞镇?”

阿苒笑道:“是啊。不过路上发生了一点事,还好被我解决了。你先让我缓缓,等会咱们吃包子,吃完包子我再同你说。”她脱了皮袄之后,身上衣衫单薄,更显得身段婀娜,只可惜谢澜曦看不见。

阿苒在少年怀里躺了一会,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便去厨房将吃食端了进来。又取了一张小几子,放在炕上。自己也脱了鞋坐上了炕。阿苒随手取了一只小碟子放在他手上,又将油纸包住的热包子吹了吹,递了过去。

她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便去厨房将吃食端了进来。又取了一张小几子,放在炕上。自己也脱了鞋做上了炕。阿苒随手取了一只小碟子放在他手上,又将油纸包住的热包子吹了吹,递了过去。

谢澜曦微微一笑,说:“谢谢。”一面接过包子,一手用小碟托在下面,他试了试温度,却并不急着吃。

阿苒笑着摇了摇头:“就你礼多。”忽然想起什么,又连忙道:“忘记告诉你了,这个是胡记汤包,里面有汤汁的。吃的时候小心些,别被烫着了。”

谢澜曦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他接过包子时,手上微微一捏就察觉出了不同。虽然目不能视,手腕也受了伤。可自从他能自己坐起,就坚持尝试自己进食。不管是米粥还是面饼,竟然一点一滴都从未落下。阿苒啧啧称奇,她自己也尝试过,这对常人来说虽然不难,对谢澜曦却未必容易。也不知道她不在的时候,他自己练习了多久。

其实阿苒买包子的时候,是有些犹豫的。这本是她最爱的小食之一,以前阿爹每次带她下山,都会给她买胡记汤包。这家包子铺在云霞镇上开了快四十年了,传承了三代人。因云霞镇与京城挨得近,地理位置又好,倒让胡记汤包声名远播,据说连京城里的达官贵人也曾派人大清早过来购买过。尽管价格不便宜,阿苒还是想买点给小谢尝尝。只不过小谢身上不便,买汤包给他会不会让他觉得自己在可以刁难他?她稍微挣扎了一会,还是觉得口腹之欲比较重要。

事实上,谢澜曦并没有迟疑上多久。

待包子上的温度稍微降了点,便用三根手指提起汤包一角,余下两根手指微微托着小汤包。他尝试着低头慢慢咬了一小口,汤包里的汁液立即因为重心变化开始流动。谢澜曦小心的调整着姿势,他抿着唇一点一点的喝着汤汁。虽然吃的很慢,却一点都不显得狼狈,在阿苒眼里还觉得格外好看。

她怔怔的看着他发了一会呆,等回过神来,谢澜曦已经慢条斯理的吃完了第一个包子。少年双手捧着空空的小碟子,姿态优雅的平放在小腹前,静静的坐在那里。碟子里一滴汤汁都没有撒出。谢澜曦的眼睫毛又黑又长,垂在白玉般的脸颊上,仿佛每一根都可以清晰的数出来。他右眼角边有一颗淡红色的小痣,加上此时身体虚弱气血不足,竟使得原本就秀丽无双的容貌更添风liu婉转之意。

阿爹说过,生在此处的叫做泪痣。有这颗痣的人一生流水,半世飘蓬,所谓孤星入命,就好像他自己那样。

18 情愫

(女生文学 ) 阿苒虽然不知道一生流水,半世飘蓬是什么意思,但孤星入命总是不好的。阿爹漂泊了许多年,好容易遇见了阿娘。可阿娘生下她没多久就死了。阿爹这一生中,幸福何其短暂。她可不希望自己的姑爷也和阿爹一样,孤孤单单一辈子。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轻声说:“小谢。”

谢澜曦立刻停了下来,他慢慢抬起头,将脸转向阿苒的位置。手里的汤包保持着被提起的状态,余下的部分被手掌微微托起。长长的羽睫抬起,露出一双雾蒙蒙的眼睛。那样好看的眉眼,那样无辜的神情,竟然阿苒情不自禁伸手摸上了他的脸颊,将额头慢慢抵了上去。

谢澜曦的身子很明显僵住了。他有些不知所措,阿苒却没有再开口,只是怜惜的抚摸着他脸上的伤疤,指尖慢慢从脸颊滑到眼角的那枚泪痣。谢澜曦从小受到过严格的教育,即使人在病中,他的坐姿也相当标准,看似随意却又不是端庄。可眼下却因少女无声的抚摸,身子不自觉绷得笔直,呼吸也有些不稳。只不过他脑子里想的却是另一回事。

阿苒怎么突然这样?她说路上发生了一点事,但已经解决了。难道是那些人盯上她了?应该没有那么快啊,这几天大雪封山,他们未必能寻到王于两人的尸体。但也说不准,自己这么多天没有出现在云霞镇,对方肯定会转移搜索重心。山上只怕不再安全了,要是等到开春……他不由苦笑了起来,他们肯定没有耐心等到开春。而他也没有多少时间,继续躲在这里享受着阿苒的温柔与热情。

谢澜曦深吸一口气,很快镇定下来。他将小碟放到右手掌中,用无名指与小指夹住,一面伸出左手轻轻的搂住少女的肩头,问:“阿苒,到底出了什么事?”

阿苒摇了摇头。

谢澜曦半天没听到动静,心里有些着急,却不敢露出来,只柔声问:“是不是有人为难你了,还是他们寻你麻烦了?你……有没有伤到?”

阿苒这才察觉到自己方才摇头对方看不见,她怕他担心,连忙握起他的手,双手合在掌中:“没事,他们还没那个本事抓到我。就算抓到了,只要你不在他们手上,我很容易就能脱身的。”

谢澜曦心中咯噔一声,他们果然还是盯上她了,她果然又被他连累了。他垂下头,柔顺的长发垂落到胸口。沉默良久,谢澜曦终于反握住少女的手,抬头认真道:“若是他们抓到你了,只管将我供出来,我……已经是个废人了,就算被抓到也没有什么可怕的。唯一担心的就是你。”他迟疑了一会,低声说道,“若是因为我让你有了什么事,就算我活着,心里也会难过的。”

他从未对女孩子说过如此露骨的话,话音刚落,脸上已经晕红一片。谢澜曦生怕给阿苒瞧见,连忙又低下头去。可惜少女并未能读出其中的深意,她只是觉得有些心酸。谢澜曦换药时,伤疤被撕得血淋淋的,他也从未喊过一声痛;即使双目失明,也从未怨天尤人,反而认真的练习去适应黑暗。他从来都是微笑着对她,似乎这些伤痛都不曾发生在自己身上。她知道,他是骄傲的。又骄傲又坚强,这样的人,开口承认自己是个废人需要多大的勇气才能自我否定。

阿苒觉得眼眶里有些湿意,她假哭过无数次,可她这辈子真正流泪的次数屈指可数。阿爹去世后,她才体会到阿爹常说的那句没有说完的话:“阿苒,幸亏有了你……”

幸亏有了你,我才有活下去的意义。

阿娘走了之后,阿爹还有她。可阿爹走了之后,她又该怎么办呢?

直到小谢的出现。

她怜悯着谢澜曦,将谢澜曦视为自己的责任,似是重新为自己活下去定了个目标——要治好小谢,然后和小谢成亲,过几年生一个像小谢的孩子。就像阿爹看着自己长大一样,自己要看着她和小谢的孩子慢慢长大。不知不觉中,小谢已经被她安排进她未来生命里的一部分。她不明白心底那种淡淡的情愫究竟是什么,只是觉得看着小谢身子越来越好,心中说不出的欢喜。

孤星入命又怎样?

她才不会相信这些,阿爹死前有她陪着,她也会永远陪着小谢。

就像是在承诺着什么一样,她亲了亲小谢的额头,紧紧握着他的手,郑重道:“将来我会一直陪着你,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会陪着你,除非你不要我了。”

谢澜曦虽然早知道她与那些含蓄高雅的贵女们不同,可还是被这种大胆直接的亲密给惊到了。他心中忽然涌起小小的雀跃,就像是儿时苦练书画第一次得到了父亲的嘉奖,又像是深冬时节偷偷爬树终于给母亲折到了她凝望许久的红梅。这种雀跃一点一点放大,直到欢喜之情满满的溢出胸口,化作心底无法说出的低喊:“我怎么会不要你?”可终究还是没好意思说出口。

少女的手掌柔软温暖,掌心和指腹有着薄茧,手背微微有些粗糙。谢澜曦脸上浮起一层薄薄的晕红,他却不想放手,只是轻声问:“即使我是一个又丑又瘸的瞎子?”

阿苒看着他脸上淡红色的伤疤,盈盈笑道:“你哪里丑啦?无论变成什么样,你都是我的小谢呀。”她想了想,又道:“腿也没什么大问题,以前阿黄也骨折过,阿爹教我给他敷药上板夹,养了一段时间就好了,后来还不是跑得又快又轻巧?”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雪狼还跑不过我家阿黄呢。”少女的声音有些暗淡,“只可惜,阿黄已经不在了。”

谢澜曦低声道:“对不起。”

阿苒摇头道:“和你没关系,别总是自责。阿黄的仇我已经报了。虽然阿黄不在了,但我不是还有你么?”她歪着头想了一会,声音渐渐欢快起来,“将来等你好了之后,我们就成亲,再过几年,等咱们生了孩子,亲人就会越来越多啦。我已经想好了,不论男女,都叫谢天,若有了第二个就叫谢地,一直往下排。”

谢澜曦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阿苒向来是想到什么就和他说什么,他应该婉转的制止她。但心里只觉得温暖中带着些许甜蜜,不想打断她的梦想,只是轻轻叹息了一声,道:“只可惜我看不见。”

少年秀美的脸上似是带着淡淡的失落,阿苒笑眯眯的摸了摸他的脸,觉得似是不够,又在他唇上亲了一下,道:“等你伤好了,我就带你下山看大夫。你不是伤了脑袋后才失的明么?我估摸着大概是淤血伤了眼睛,等淤血散去了,自然就能看到了。”

谢澜曦脸上滚烫,少女的嘴唇带着淡淡的香,似是儿时最喜欢的桂花蜜。这桂花蜜是他母亲按照兰陵萧氏家传的制法亲手酿造。他从小就喜欢吃甜食,尤其是这个桂花蜜,几乎一日都离不了。直到有一天,母亲在他面前亲手将她刚酿成的桂花蜜打碎了。他伤心极了,低着头跪在地上将沾满桂花蜜的碎片捡起来。只听谢夫人冷淡的说:“阿顽,太过明显的偏好,很容易成为你的弱点。如果你将来真心喜欢什么,在没有能力保护它之前,一定不要轻易露出来。要成为谢氏的族长,光靠嫡出的血脉,是不够的。”

谢澜曦渐渐冷静下来,他有些苦涩道:“那要是淤血散去了,我还是看不见呢?”

阿苒的声音清脆又快活:“没关系。只要有我在,我就是你的眼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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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信物

(女生文学 ) 就像是上天听见了谢澜曦的期盼似的,接下来的数天,天气越来越冷,风雪不断。好在阿苒早有准备,她从初秋就开始储备粮食准备过冬了。小厨房里米面不愁,肉干也准备了不少。这次从云霞镇又割了几斤五花肉,还有猪大骨。其实山里最缺的还是蔬菜,春夏天山上野菜多,还能凑合过,到了冬天就不行了。

阿爹在的时候,阿苒并不操心生计。自从阿爹病倒,一家里洗烧买卖狩猎全都落在了她身上。经过这几年的磨练,她已经相当有经验了。阿苒知道自己不通种植,冬季来临前都会早早去镇子上大肆采购。以她的体力,身负数筐蔬菜瓜果来回几趟并不成问题。这是这一次,因有人盯梢,她不愿过早暴露自己的实力,还是估摸着寻常人家的力道,走几步还歇了一会,借着地势树林,将对方甩了去。

说起来也是她运气好,追踪者跟着她上山后没多久,就看到了组织发出的信号,要求他们立刻收队回到云霞镇。阿苒并不知道这些,简单收拾了一下,就准备开始和面。以往她都是在小厨房里和好,再拿到屋子里放置发酵。那时阿黄还在,她喜欢一边和面,一边同阿黄说话。可现在阿黄不在了,幸好小谢是个安静的听众,他总是浅笑着听着她的叽叽呱呱,似乎从来没有厌倦的时候。

阿苒也就顺理成章的把面盆搬到了屋内,一面与谢澜曦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谢澜曦半靠在炕上,身上穿着阿苒新买的中衣。此时男子多喜好穿着宽大的衣衫,追求老庄、佛道所谓自然飘逸之风,多不喜穿中衣。偏生谢澜曦是个异类,他十五岁时曾被热情少女们拦车追逐。因他生性温柔,不愿出手伤人,少女们以为他并不抗拒,蜂拥而上时差点没把他衣裳扒干净。那一次的惨痛教训,让他从此里三层外三层,包裹得紧密严实。这种特有的禁欲风格,与在时下男子喜好的低襟大袖,鹤氅袍服多有不同,倒有些前朝三重衣的味道,一时间京中又形成一股谢郎风,直到谢澜曦服丧在家闭门不出,才渐渐消停。

阿苒下山买衣裳时,怕暴露小谢行踪,只买了较大的女式中衣。谢澜曦并不挑剔,他身量较高,腰身纤细,穿起来竟稍稍显大。

阿苒有些可惜,随口道:“等明日有空,我给你好好改改。衣服这东西,果然还是要自己做的才好。只可惜我女红做得少,到时候你可别嫌弃。”

谢澜曦只是笑,良久,才轻声道:“阿苒,你待我真好。”

阿苒被他赞得有些羞愧,连忙转移话题,将自己在云霞镇上被盯上的事一一告诉了他。

谢澜曦微微皱着眉,双手保持着交叠的姿势,只是左手食指轻轻的敲击这右手的手背,似乎正在安静的思索着什么。

在阿苒眼中,少年白衣胜雪,如瀑布般的长发被随意束在一侧。即使穿着最简单朴素的衣裳,脸上还有一道狭长的红痕,可那种由内而外的光华竟然让人移不开眼睛。

阿苒心想,若是其他女人见到小谢沉思的模样,一定会忍不住扑上去。想到这里,她微微有些不快。小谢是她的,她可不愿意别人随意染指。若是有人胆敢觊觎,她必然会要她好看!

她脸上杀气腾腾,手中更加用力的摔打着面团。

谢澜曦并没有注意到这些,阿苒的描述让他很快就排除了敌人欲擒故纵的可能。

对方第一次上当中伏,是因为对阿苒毫无防备。而这一次,在看到了王于二人的尸骸后,他们必然不敢大意。

在谢澜曦心中,阿苒不过是个不谙世事的聪慧少女,因常年在深山狩猎,身手顶多较常人更敏捷些。那些杀手毕竟训练有素,十个阿苒加起来恐怕也不是对手,更何况还有一个拖后腿的自己?所以对方若真的跟踪到了这里,必然早就动手了。在绝对的武力面前,投机取巧获得胜利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谢澜曦微微舒了一口气,算算时间,谢家应该也有所反应了。

他作为谢家嫡出的独子,陈郡谢氏未来的族长,在没有确定他身上名单有多重要之前,谢家是不会轻易放弃他的。而这份名单的存在,只有他母亲知道。如果他是谢夫人,一定会想方设法的说服家族保全自己。即使明知自己被追杀,生死不明,他也决计不会大张旗鼓的寻人的。

毕竟谢家在明,刺客在暗。

在没有弄清楚对方来历之前,谢家掌握的消息未必会比对方多。只有散布假消息,称谢澜曦已经寻到,此时重伤垂危,人在昏迷中,然后闭门不出,这样才能迷惑对手,让真正的谢澜曦有更多的时间蛰伏,直到有能力给出致命一击。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他并没有死。

可人生就如赌局,以谢家的立场,在这个死局里只能赌他还活着。

谢澜曦出了会神,这才低声道:“阿苒,你救起我时,可曾看到一枚玉佩?”

阿苒停下手中的动作,歪着头想了想,道:“你等等,好像有的。”

她将手上的面渍擦干净,从柜子上头翻出一个雕花的木匣,这里面收着谢澜曦当时随身的衣物饰品。在木匣最底层,赫然躺着一枚鸡子大小水色通透的玉佩,并不似寻常人家习惯用的花鸟鱼虫图案,反而是一个简简单单的谢字。只可惜阿苒识字不多,只将玉佩放到谢澜曦手里,道:“你摸摸看,是不是这个?”

谢澜曦点了点头,脸上泛起一抹奇异的神色,慢慢道:“这个是我谢家的信物,无论在京中谢府,还是本家老宅,或任何旁支,见到了这枚玉佩,就如同见到了我本人。”

他摸索着这枚玉佩,面前的少女似乎根本不了解这枚玉佩的价值。

陈郡谢氏嫡系一脉子孙单薄,现任族长谢重信并非嫡系所出,乃是谢澜曦曾祖父谢重礼最小的庶出兄弟。谢重礼一共五个兄弟,只他一个位居嫡长,按照常理来说,族长一般由长房传承。可谢重礼只有一个嫡出独子谢知瑜,其间又发生了一些事,迫使谢重礼在过世前将族长之位暂时传给了谢重信。

谢重信与谢重礼相差整整二十岁,与谢知瑜同年。由于谢氏嫡出一脉自谢重礼始,三代单传,所出嫡子皆早早加冠入仕[1]。谢知瑜又与常人不同,他早产了两月,从小就体弱多病。好容易挨到谢为安出生,没多久谢知瑜就病逝了。谢为安相貌生得好,从小长于妇人之手,祖母与母亲皆溺爱成性,不求他将来拜相封侯,只希望一生安康无忧无虑。日后的事实证明,谢为安确实做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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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礼记.冠义》:“已冠而字之,成人之道也。”古代男子一般二十而冠,但后世渐渐放宽年限,因此也有十六成丁之说。当然,也有不少未冠而仕的例子,譬如十二拜相的甘罗。在本文设定中,世家子弟可以提早加冠,已示成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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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名单

(女生文学 ) 当初兰陵萧氏将嫡出的大小姐嫁给谢为安,看中的就是他嫡系一脉三代单传的出身。只是谢为安实在不成器,每当谢重信要召开族长大会,他都想方设法避了开去。谢夫人想尽办法,甚至动用了娘家的力量,几番周折终于使自己成为了谢氏宗妇。但谢为安一点都不领情,成为族长之后,越发痴迷书画,根本就无心管理族务。谢夫人深恨他无能,只能将希望全部寄托在儿子身上。

按照谢氏族规,谢氏子弟未成家之前不能成为下任族长。偏偏谢为安这个糊涂蛋,居然在给谢澜曦议亲的档口,酒醉纵马摔死了。他一死,谢澜曦就必须服丧三年,成亲之事更是遥遥无期。

国不可一日无君,世家不可一日无长。

眼下嫡系一脉的谢澜曦尚未成立,那么谢氏族长就必须由庶出暂代。这种事既然有了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甚至第三次……毕竟谢为安死得仓促,没有说除了谢澜曦,就非要是五房子弟。退一步说,就算谢为安说了,那又如何呢?谢氏子弟良才众多,大家都是庶出,既然五房能暂代,其他几房为什么不能?

那时候的谢家,暗潮汹涌,群狼环伺。

也不知道谢夫人是用什么法子重新请出了谢重信。谢重信在任族长近三十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更何况与他同辈的大多数都已经老迈不中用。只有他还精力旺盛。谢重信一出来,其他族人只能暂时忍气吞声的缩了回去。

此人虽然年过花甲,为人却一点也不含糊。他并未从谢夫人手里接手这枚象征着未来宗子地位的谢氏玉佩,而是当场将它直接转赠给了谢澜曦。不管谢澜曦将来如何,至少他的姿态是相当的清楚明了。

一时间,人人皆称谢家五房信义无双。

只有谢重信自己知道,当年嫡出的大哥之所以将族长之位传给自己,是因为知道他上面还有几个庶出兄长,彼此相互牵制,不可能让五房有机会独大,族长之位将来迟早要回归嫡系一脉。而这一次,谢为安的妻子萧氏是以孙辈的身份请求相助。毕竟只有他在当了多年族长之后,完完整整的将族长之位归还给了谢为安。只不过萧氏不知道,谢为安之所以被养废了,不全是他大嫂和大侄儿媳妇的功劳,否则他又怎么会如此爽快的把坐惯了的椅子让出来?

养精蓄锐了多年,终于风光无限的重掌族长之位。谢家五房这次是真正的扬眉吐气,即便是兰陵萧家见着他只能笑脸相迎,感激他雪中送炭的高义。不像之前,他暂代族长之职,还得时刻承受兄长的挖苦,长辈的刁难,外人的冷眼。那些辈分高的,没他活的久;官位高的,要么是没他辈分高,要么是没他威望高。还有什么比现在更快活?要知道请神容易送神难,长房只剩下一对孤儿寡母,谢澜曦的婚事出了淮山这个事,放在谁心里都是个疙瘩。将来再由他出面保媒,长房念着他的情分,怕是不好拒绝。至于是谁家的姑娘,到时候还不是由他来安排?

谢澜曦手中的这枚玉佩,看似流光溢彩通透澄澈,实际上却沉重如山。五曾叔公虽然是个麻烦,但还不至于会在这个时候对他下毒手。他刚除服,谢夫人就忙着给他相看,若是这个时候自己死了,表面上看最得意的肯定是谢家五房。嫡出一脉就此断绝,五房把持族务多年,又信义兼在,其他几房只怕都不是对手。可转念一想,谢重信为人坚毅隐忍,他为了名声能忍上数十年,明明可以有更简单的方式解决自己,他又怎么可能在这么敏感的时候动手?只怕他现在比谁都着急,要是其他几房趁机煽动一下,难免别人不会怀疑到谢重信身上。

这池水一搅乱,五房的优势将会变成最大的劣势。君子前面多了一个伪字,足以让谢重信万劫不复。只有谢澜曦平安的回到谢家,谢重信才能证明自己的清白。

谁都知道,因淮山一事,吴王司马蔚对谢澜曦恨之入骨。以前吴王就多次派人刺杀谢澜曦。若现在他死了,吴王的嫌疑最大。谢澜曦服丧那三年,司马蔚暗杀他的事早就被世家闹得满朝皆知。圣人既已经发话,世家消停了,吴王也不做声了,此页就应当翻过去了。为什么过了这么久,吴王现在会突然出手?这对吴王又有什么好处?于情于理,都无法解释。

最关键的还是那份名单。

谢澜曦食指一下一下轻轻的叩击在玉佩上。

那天早上,他陪谢夫人出门。为避免不必要的骚扰,谢澜曦便与母亲一道坐在牛车里。谢夫人路过胭脂铺时,忽然想下车去看看。他有些不太放心,便陪在外面。紧接着,人群里一阵喧哗,有人追,有人跑,有人看热闹……现在想来,就好像阿苒在云霞镇所遭遇的那样。

虽然京中常有偷窃发生,谢澜曦还是心生警觉,立刻使人进店里护住谢夫人。却没想到刚一转身,便听到仆从的呼喝,竟似有人跌跌撞撞朝自己这边奔来。谢澜曦身形微微一侧,只见那人头发胡须皆是花白,看穿着打扮不似京中,满脸皱纹,神情狼狈,衣襟上似乎还有些许血迹。那老人似乎慌不择路,若是谢澜曦避开,他必然会一头撞上牛车的车辕。且不说撞到车辕上那老者是否受得住,若是到惊了牛,只怕会令更多的人受伤。谢澜曦犹豫片刻,终究没有让开。可就是这一撞,他怀里被塞了一份染血的名单。

那老者一撞之后便踉跄逃走,倒让那些追他的人不约而同止住脚步,迟疑的朝这边张望了一会,悻悻而退。第二日,京郊乱葬岗就多出了一具浑身赤luo面目全非的尸体,只除了一头花白的头发。

这份名单的内容让人触目惊心。吴王封地位于大晋西北,往西与魏秦接壤,往北与梁周隔了一条漠河。吴地治下包括西平、昌泉、淮杨一共三个郡。而这份名单便是由西平郡内史余翊宏刺血提供,尾附两丞与治中手印签名。正文仅一句话,吴王与魏秦密谋联姻,其后所列长长一串名单中,不少赫然是朝中重臣。

若那老者是余翊宏的人,认出谢家牛车并不稀奇。大凡世家名门,总喜好在牛车上装饰家族族徽。那余翊宏也算是陈郡谢氏的姻亲之一,他嫡出的大郎娶的便是谢家三房的庶女谢婉怡。按辈分排,谢澜曦还得喊谢婉怡一声姑姑。余翊宏派人冒死递出这样一份名单,只怕现在余家上下已然遭了毒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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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沐浴

(女生文学 ) 可谢澜曦考虑的却是,这名单是真的么?

大晋与魏秦联姻本是好事,多了密谋两字,就显得有些微妙了,尤其还是与吴王密谋,怎么看都有点通敌叛国的意味。偏偏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这样没头没尾的血书如何能轻易递交给皇帝?

皇帝用吴王牵制世家,来给太子铺路。若是吴王此时被逼反,多半只能落下一个失败身死的下场。吴王又不是傻子,他才在西北呆了不到十年,这时候谋反,拿什么和皇帝打,就靠封地那三个郡吗?

要知道谋反无论在哪个朝代都是第一大要案。若世家勤王有功,又能消灭一个未来的大障碍,怎么看都会是最后的受益者。皇帝与吴王之间,哪怕明知道彼此的宿命,目前也不会轻易捅破这层膜。

换个角度看,假如名单是真的,吴王造反成功,那么捅出这事的谢家第一个倒霉;若吴王失败,谢家就是首功,日后皇帝清算世家,首先要找的就是谢家的麻烦。反之,若名单是伪造的,整件事从头到尾就是个阴谋。那么企图挑拨皇帝和吴王的谢家,又将是个什么下场?

送信人被人曝尸荒野,对方没有搜到名单,必然会怀疑到谢澜曦身上。若瞒下名单,对方也不会就此罢休,恐怕会直接找上整个谢家。敌人在暗,他在明,到时候谢家只怕会相当被动。一旦日后发觉是因为瞒下名单,圣人必然大怒。

此时谢家其他几房正在为族长之位暗潮汹涌,将名单交给家族,恐怕立刻会被抢着递给皇帝,一旦谢家核心真正进入了这趟浑水,想脱身都晚了。既然陈郡谢氏已经如日中天,不需要锦上添花,这件事是他惹下来的,就该由他亲自解决。

谢澜曦目前尚未起复,最好的办法就是假装因为长房一支势弱,自己年少好胜,为求起复想避开族人独吞功劳,将名单尽快通过父亲的好友大司马[1]陶温转交出去。陶温并非世家人,手上又有实权,上官一品。名单到了他手上,比在谢家人手里只会更妥当。

谢澜曦并不轻信这份名单,所以事先与谢夫人布了一个局。却没想到,敌人固然入了瓮,自己却也没能脱身。

阿苒将面和好,放在炕边。谢澜曦身子还弱着,炕不能烧得太热,让面在边上发一晚上,明早就能起来做馒头。趁着烧水的功夫,她赶紧收拾了屋子,将桌子搬开,腾出一片空地来。

谢澜曦将玉佩放回木匣,随手搁在了炕边的小几子上。只听少女清脆的嗓音问:“小谢,你想洗澡么?”他愣了一下,自己身上结的痂早已脱落,之前都是阿苒有空的时候帮他擦身,以他在家中的习惯,每日至少沐浴一次。他深知这里条件简陋,阿苒一个人忙里又忙外,他连下炕都需要搀扶,非但帮不上忙,还得累得她四处奔波,又怎么好意思提出沐浴的要求?

谢澜曦并没有拒绝,柔声道:“那麻烦你了。”

阿苒算了一下水量,走过来将他扶起,一面说:“这几天天冷,要省点柴禾烧炕呢。咱们俩今天先挤挤,将就着一起洗吧。”

谢澜曦顿时身子有些僵硬起来。虽然两人朝夕相处,同chuang共枕多日,他早将阿苒当成了自己妻子。只不过自幼所受教导使他一直尽力持守着君子之礼,从未主动对她有过任何逾越之举。之前因身子不便,阿苒给他擦身,扶他如厕什么的,那也是没办法的事。但眼下要与她共浴,他不免有些犹豫。

须知世家权贵多蓄养奴仆,夫妻双方皆有各自的贴身侍婢,沐浴就和吃饭一样,会有许多人围观伺候;而像鸳鸯共浴这种香艳之事,多为娼门妓户所爱。用在正妻身上,未免有轻贱之嫌,也只有夫妻双方均出自寒门才不会计较。

他受过最正统的世家教育,既然将阿苒视为正妻,决不可有半分轻视之心。若真心想与阿苒长久,必须要教导她一些基础的世家礼节,否则将来光谢家那几房,阿苒都未必能受得了,更遑论世家间的交际?

他这几日思虑过重,眉宇之间隐隐一抹恹色。阿苒却没他想得多,只是觉得小谢什么也看不见,行动也不便,整日躺在炕上,难免心里会不舒服。若是能舒舒服服洗个热水澡,必定会快活许多。她特地烧了好多水,将阿爹常用的特大号浴桶搬了出来,试了试温度,这才将谢澜曦小心的扶进桶内。

尽管替他换药擦身时已经看过许多次,可每次看到谢澜曦光luo的腰身,她都难免有些口干舌燥。不知是水太热熏的,还是自己心思不稳,阿苒脸上有些火辣辣的。她忽然觉得共浴未必是个好主意,小谢身子还弱着,万一自己一个把持不住扑上去怎么办?

窗外风雪呼啸,屋子里却春意融融。谢澜曦坐在浴桶中,舒适的热水加速着他身上血脉的畅通,恍然间仿佛自己又回到了谢家。若他没有遭遇刺杀,现在可能已经同王家四娘定亲了。

琅琊王氏女,向来为世人所称道。他以前也想过,自己将来的妻子,可能就与母亲一样高雅端庄,永远那样矜持的微笑。但王家四娘与母亲并不一样,她机敏善辩,有的时候出于道义,敢于不顾场合身份反驳长辈,譬如他父。看起来似乎有些口无遮拦,偏偏让人觉得可爱有度,至少谢夫人十分喜欢。随着年龄的增长,王家四娘将会表现得越来越得体。无论出身相貌性格才情,她无疑是最适合未来谢氏宗妇的人选。

可自从遇上了阿苒,谢澜曦的心境又变了。他从未与一个未婚少女相处过这么久。有的时候,他觉得两人就像是真正的夫妻那样。温柔的阿苒、聪慧的阿苒、勇敢的阿苒、勤劳的阿苒……她就仿佛是一个甜蜜的美梦,让他沉醉在其中,根本不愿醒来。

阿苒正在帮他洗头发。谢澜曦的发质极好,抓起一把握在手中,就像摸着锦缎一样光滑。和活泼好动的阿黄不一样,谢澜曦洗澡的时候非常的安静。水汽滋润着他原本有些苍白的脸,更显得眉若刀裁,目若点漆。

阿苒瞪大了眼,低下头贴近少年的脸,仔细看着他的眼睛,惊讶道:“咦,你的眼睛是不是好一点了?”谢澜曦只觉得少女温热的气息似是扑鼻而来。面前一个隐约的轮廓似是在晃动。他想看得更清楚,便伸手止住对方的动作,没想到手指却直接碰触上了少女柔软湿润的嘴唇。谢澜曦指尖微微一顿,下一刻,却依旧固执的抚摸上了阿苒的脸颊。

阿苒有些惊慌,又忽然有些害羞,胸口砰砰直跳。她眨了眨眼,软软道:“小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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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周礼》以大司马为夏官之长。在古代应作最高武职之称。《百官公卿表》中道:“大司马之职,掌建邦国之九法,以佐王平邦国。…以九伐之法正邦国”。应劭曰:“司马,主武也,诸武官亦以为号”。韦昭《辨释名》曰:“大司马,马,武也,大总武事也。大司马掌军,古者兵车一车四马,故以马名官。训马为武者,取其速行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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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亲吻

(女生文学 ) 谢澜曦的声音显得有些沙哑:“别动,让我摸摸你的脸,我想看清阿苒的模样。”

阿苒惊喜道:“你能看见了?果然是淤血吗?早知道如此,我就天天给你洗澡。啊,不行,你那时候还没结痂呢……”她话音未落,人已经被猛地拉低。重心的蓦然变化,迫使她将手撑在了浴桶边缘,正要开口问他怎么了,忽然眼前一黑。

和以往她偷偷亲他完全不一样,小谢的吻温柔又chan绵,美好又甜蜜,让她有些迷糊起来,连自己什么时候被抱进了浴桶都不记得,只想闭着双眼,永远的和他这样亲吻下去。

谢澜曦的左手慢慢向后滑去,将少女的后脑轻轻托出。阿苒只觉得有一只温柔的手慢慢解开了自己的衣裳,顺着后背滑向胸前,那力道轻柔的仿佛一阵风,却几乎将她揉碎。阿苒的呼吸有些急促起来,她想呼唤小谢的名字,却张不开嘴。

谢澜曦顺着她的下巴往下一点一点的亲吻着,修长的手指顺着胸口慢慢往下试探,

怀中少女软得似乎要化成一汪春水。她想推开他,却又不舍得推开他。

谢澜曦低头亲吻着她的嘴唇,温柔的呢喃着:“别怕,阿苒,别怕。”少女的意识又开始迷糊起来,若是谢澜曦能看到她脸上的表情,一定会被这种惊人的妩媚所震撼。他觉得自己已经忍耐了许久,是时候动手真正收服她了。

可就在下一刻,少年忽然毫无预兆的晕了过去。

阿苒蓦然清醒过来,小谢的身子还虚弱着,她怎么能在这个时候犯糊涂?她自责的将谢澜曦从浴桶里抱出来,用布巾替他把身上的水渍擦干。谢澜曦身体的线条极其好看,阿苒有些脸红的别开眼,心底却说不出的欢喜。这是第一次小谢主动的亲吻她,是不是意味着他也喜欢她?

阿苒替谢澜曦穿好中衣,又将被子给他盖好,这才着手清理起丢了一地的衣裳和水渍。她将衣裳拾起叠好,一面有些恍惚的想着方才的旖旎chun色。忽然瞥到小几子上的木匣,阿苒心中一动。

她走到炕边坐下,将木匣打开,拾起那枚奇怪的玉佩,小心的摩挲着。小谢虽然没有详细说明,但她知道这枚玉佩一定很重要。玉佩带着些许凉意,却并不冰冷,握在手里的感觉特别舒服。

阿爹也有过一个玉匣,是用来装菀芜雪芝的。不过那玉匣的质地比这枚玉佩要差了不知多少倍。这么贵重的东西,还是早点放回去,万一摔着了可不好办。她有些恋恋不舍,但还是将玉佩放了回去。忽然听到边上一个声音漫不经心的说:“若是你喜欢,就拿去吧。”

阿苒吓了一跳,回头一看,谢澜曦已经张开了眼,黑漆漆的眼里似乎雾气散去了一些。阿苒有些不确定,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问:“小谢,你能看到了?”

谢澜曦不作声,只是懒懒的靠在炕头。他的眼睛虽然能察觉到了些许光亮,但还是无法和以往那样清楚视物,只能面前看到模糊的轮廓,遂轻笑道:“只能看到一点光。”

阿苒似是极为开心,拉着他的手道:“太好了,能看到光就是有希望!”

谢澜曦微微皱了皱眉,但很快又微笑道:“怎么你比我还高兴的样子?”

阿苒笑道:“那是自然。你不知道,我刚把你捡回来那时候,你浑身都是血,整个人都半死不活的,我都做好了准备要给你收尸了。”她有些感慨道,“你看,这才过了大半个月,你已经能在笑眯眯的在这里和我说话了。估计养到春天的时候,你就能真的看见了,腿骨也会慢慢长好,到时候我带你打猎去。”

谢澜曦被她快活的语气所感染,唇畔的笑意越来越深,他向阿苒伸手道:“阿苒,过来到我怀里。”

阿苒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顺从的脱了鞋,爬上炕来。谢澜曦将她搂在怀里,又在她头顶亲了亲。阿苒此时衣裳还来不及穿上,只着了一件小衣,两个人背腹紧密相贴,不消一刻,她立即感觉到小谢身体的变化,就如同方才在浴桶里那样。

谢澜曦的声音有些远又有些近,他从她的头发一直亲吻到她的耳廓。手也慢慢伸进了她的衣裳里,指尖灵活而轻柔,仿佛正拨弄着她的心弦。阿苒迷迷糊糊中似乎听到了身后之人的笑声。那声音低低哑哑的,又带着些讥诮,与以往颇为不同。这声音让她心中一凛,不对,她的小谢应该是温柔而害羞的!

阿苒立刻伸手按住了那只已经游弋到她小腹上的右手,转过身来定定的看着谢澜曦的脸。谢澜曦察觉到她的抗拒,立刻停下动作,只柔声问:“怎么了,阿苒?”这次换成阿苒不作声,只是认真的看着他了。谢澜曦在这样专注的目光下,似乎有些不适应,微微别开了脸。

阿苒看了半天,并没有看出什么异状,她有些迟疑,将自己的衣裳整理好,又将小谢的被子掖好,这才吞吞吐吐道:“方才你忽然晕过去……”阿苒可以清楚的感受到对方的羞恼之意,但还是坚持把话说完:“……我觉得,现在还是先把身子养好,其他的事以后再说。”她觉得自己已经尽量把话说得婉转了,却还是低估了“不行”对男人的杀伤力。

谢澜曦白玉般的脸上涨得通红,语调都有些不稳,似是咬牙切齿道:“不要紧,这一次不会晕过去了。”他向阿苒伸出手,却又被后者轻易的推开。

阿苒仔细打量着他脸上的神色,声音中微微有些困惑:“为什么总觉得你和之前的小谢有点不太一样……难道是我的错觉么?”

谢澜曦似是吃了一惊,就这一瞬间的神色不定,让阿苒再次肯定了自己想法,她斩钉截铁的说:“你不是小谢。”

谢澜曦轻笑起来:“我若不是小谢,又会是谁?我身上的伤疤难道是假的?”

阿苒固执的说:“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我觉得你不是他。”

阿爹说过,眼睛可能会欺骗你,但习惯不会。一窝毛色相同的小鸡仔,其实各有各的特点,散养的时候,有的喜欢四处走动,有的则更爱寻到一个舒适的角落晒太阳。若是哪一天,四处走动的忽然不想动了,那可能就是生病的前兆。观察最重要的不是表面,而是细节。

眼前的谢澜曦,虽然容貌身体一样,但他躺在炕上慵懒的姿态,说话时略带讥诮的语气,对她拉他手时的那一抹不快,甚至……在亲吻她时的热情主动,都让她觉得这不是原来那个矜持守礼,温柔害羞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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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 光影

(女生文学 ) 谢澜曦沉默了一会,这种沉思的表情,又让阿苒有些不确定起来。明明是同一个人,为什么会表现出两种截然不同的习性?之前那讥诮的笑声难道真的是她的错觉?不,至少她的小谢靠在炕头时的坐姿向来都是笔直端庄的,不会露出现在这种慵懒舒适的模样。

谢澜曦忽然笑了起来:“阿顽觉得你与众不同,果然有些道理。你是第二个能察觉出我的存在的人。”他索性不装了,懒洋洋道,“没错,我和他不是一个人,却共用一具身体。”

阿苒没有想到他这么爽快就承认了,反而张大了眼呆在原地。她在山上独居久了,知道自己不懂的东西很多,经常会闹笑话。就像谢夫人这种事,只有小谢后来很婉转的给她解释了,她才明白王于为何死不瞑目。而姑爷则由于说的顺口了,就一直改不过来。

她自己因为没什么常识,经常丢脸却不自知,所以对不懂的东西并不觉得畏惧害怕。正所谓不知者无畏,阿苒倒不觉得双魂一体有什么惊世骇俗之处。倒是对方那一句阿顽,让她心中一动。

谢澜曦虽然脸上毫不在意,却时刻注意着她的反应。若是寻常人,遇上有人自称双魂一体,只怕早就或惊恐或厌恶的排斥了。这个叫阿苒的少女大概也会颤抖尖叫,拿东西扔他,或者赶紧下山请巫驱邪……就像他母亲那样。

想到这里,他神色不免有些黯然。

过了好久,才听到少女干巴巴的问:“为什么我是第二个?阿顽又是谁?”

谢澜曦怔了怔,她居然就没有丝毫想询问双魂一体的意思。他发了会呆,回过神时,下意识的回避了第一个问题,淡淡道:“阿顽就是你的小谢。”

阿苒只在梦中听到过阿顽的名字,确定那时候拥住自己的是小谢,心底又涌出些许欢喜,口中喃喃道:“原来他叫阿顽。”

果然还是小谢最好了。

她眨了眨眼,又问:“那现在他人呢?”

谢澜曦笑得有些讥诮:“他打断了我的好事,我就只能让他去死了。”

阿苒的心慢慢沉了下来,紧紧的盯着他半晌,才一字一字道:“小谢才不会死。他若死了,你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谢澜曦忽然低低的笑了起来,明明是很动听的嗓音,却笑得让人有些不寒而栗。

阿苒恼道:“你笑什么?”

谢澜曦收了笑,又恢复到慵懒的表情。他似是有些疲倦,顺着炕头滑了下去,一面淡淡道:“你可真好骗。”心底却是说不出的悲凉。

为什么你们每个人都这样,母亲也是,你也是。似乎凡是发现他存在的人,都巴不得他早点消失,将阿顽换回来。

他偏偏不要。

明明他才是真正的谢澜曦,那个温文尔雅的家伙,只不过是他厌倦母亲严苛教育时制造出来的假象。若不是为了让阿苒死心塌地的照料自己,他也不会让阿顽出来应付她。他知道在容貌被毁,浑身浴血的情况下,阿顽才是最容易让人轻信且喜爱的那个。

可是为什么当少女毫不留情的说出这样残忍的话时,他心里会隐隐觉得有些后悔。后悔为什么第一时间面对阿苒的不是自己。少年将自己裹在被子里,背对着阿苒,故意用一种上位者的语气懒懒道:“我累了,你出去吧。”

阿苒目瞪口呆,这家伙果然和小谢差了好多。

她忍不住敲了敲炕头,提醒他:“这里好像是我家。为什么是我出去?”

谢澜曦微微转过脸来,身子往里面稍微挪了一点,拍了拍身边的空位,轻佻的笑道:“那你是要上来和我一起睡么?”仿佛想起了什么似的,他意味深长的说,“啊,我忘记了,这么多天我们一直是睡在一起的,毕竟我与他双魂一体。”

阿苒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她确实和小谢同chuang共枕许多天,但不是和他。可偏偏他们共用一个身体。他故意说得这么露gu,不由让她想起之前他那轻佻的举动。同样的亲吻,若对方是小谢,她会觉得心跳欢喜,可一想到换成了他,她就感觉到了羞辱。

……不行,还是得再好好洗个澡。

她一跺脚,转身便要出去烧水。

谢澜曦忽然幽幽道:“发现是我,你就要走了么?”他的语气里有些委屈,“你亲也亲过了,摸也摸过了,却不想对我负责么?当初你对阿顽可不是这样的……”

阿苒涨红着脸,飞快的打断道:“方才不是你让我出去的么?”

谢澜曦笑意盈盈:“是啊,可我现在改变主意了。”

阿苒冷笑道:“那我也改变主意了。”

谢澜曦被她噎住,只能眼睁睁的望着少女模糊的身影消失在门外。

……

阿苒最终还是没有烧水。

柴火不多了。

之前她没去阿爹屋子里睡,就是不想再多费柴火烧炕。以前阿爹在的时候,她从来不用操心这些事。秋天的时候准备好的干柴,也只够她自己一个人过冬。谁也没想到会多出一个谢澜曦。

阿苒还是回到了炕上,只不过多抱了一chuang棉被。

谢澜曦有些嫌弃的往里面缩了缩,道:“什么味道,好臭。”

阿苒冷冷道:“从箱子里拿出来的,还没来得及晒,当然不好闻。”

谢澜曦道:“那就赶紧拿走。”他顿了顿,勉为其难道,“我允许你今晚和我一起睡,明天趁早把被子拿出去晒。”

阿苒才懒得理他,自己将被子铺好,熄了灯,上了炕背对着他,闭上眼睛就睡。

黑暗中,只听谢澜曦的声音有些孤独:“阿苒。”

阿苒没做声,一门心思装睡。

谢澜曦却并不在意,像是在喃喃自语:“你说人一生下来,究竟是善,还是恶?”

阿顽与他,就像是光与影。所有人都追逐着光,却没人回头看向地上的影。有的时候,他自己都难免糊涂,到底谁才是真正的谢澜曦。

这天晚上,他又发起了高热。

少年的双颊烧得通红,眉头紧皱,似是被魇住了。

梦中他又回到了母亲发现他秘密的那一天。

素来优雅高贵的母亲失控的尖叫着:“谁是你阿娘!你快给我滚,让阿顽出来,我只要我的阿顽!”

花瓶擦着他的额角飞过,他可以躲开的,却偏偏没有动。

明明他才是阿顽。

三岁时,他捉弄过侍女,还幻想着爬树,五岁时他就学会欺负族弟,陷害下仆。他清楚的记得谢为安的感慨:“阿顽你知道吗,你的乳名就是因为你刚生下来实在太顽皮,手上还没有力道,却一个劲抓阿爹的头发。我家的阿顽啊,调皮捣蛋数第一,阿爹当时都担心你将来会惹出大麻烦。”

当时母亲含笑给父亲添了一壶酒,接口道:“现在到底是懂事了。”

他懂事了么,不,只不过是他让另一个阿顽出现了。

母亲以为他真正的消失了,其实他只是没有在母亲面前出现而已。

他知道母亲最厌恶父亲喝酒,又怎么笑着会给他添酒?她不想让父亲发现他的存在,他就假装自己不存在,躲在谢澜曦的身体里,眼睁睁的看着那个温文尔雅,进退有度的阿顽,就像母亲一样高贵,又有着父亲的亲厚的阿顽,那个让他深深嫉妒,却又无力排斥的阿顽,一点一点潜移默化的夺走了属于他的名字,他的父母,以及他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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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 善恶

(女生文学 ) 阿苒这一ye睡得一点也不踏实。说实话,放任一个可能心怀恶意的陌生人睡在枕边,这种滋味并不好。但是谢澜曦重伤未愈,就算他身体里换了个恶鬼,她也自忖能打得过他,并不放在心上。

深山丛林的生存法则从来就是用实力说话。

阿苒努力回想着白天里发生的每一个细节。

在她扶着他进入浴桶前,应该还是那个矜持害羞的小谢;可等她洗完他的长发时,谢澜曦变得主动又带着些许侵略性。他将她拉进了浴桶,用绵密温柔的亲吻让她忘乎所以。就在她以为自己要交代在他手上的时候,谢澜曦晕了过去。

他说,他打断了他的好事。

如果没有猜错,这个时候应该是小谢救了她。小谢与他共用一具身体,可又不愿别人占有她,哪怕是同样的身体,不同的灵魂……这是不是代表小谢对她也有意思?仿佛忽然开了窍似的,阿苒有些害羞的捧住脸颊。

她翻来覆去的回想着与小谢相处的点点滴滴,越对比便越觉得小谢温柔可亲。身边这个家伙顶多就是个胆小鬼,在伤最重最痛的时候,把身体交给了小谢,自己却躲起来。小谢那么温柔又坚强,即使伤口撕裂鲜血淋淋也从不喊痛,和他比起来,简直是云泥之别。

他说她是第二个,那么第一个察觉到他存在的又是谁呢?

阿苒忍不住翻过身来,在黑暗中细细打量谢澜曦的背影。即使在沉睡中,两个人还是不一样的。小谢的睡姿优雅自然,他却是将被子紧紧裹住自己。那样的脆弱,那样的无助,就像是在防御着什么,只把自己躲在蚕蛹里一样。

他看起来似乎有些可怜。阿苒想着。

“阿娘……”他似乎在梦中呓语。

这让她想起了她将他捡回来的第一个夜晚,他高烧不断,梦中反复呼唤着阿娘。阿苒奇怪的皱了皱眉,小谢睡觉的习惯素来很好,从不似她阿爹那样打呼磨牙说梦话。

她坐起身子,凑过去看了看他的脸,黑暗中有些不分明,只能感到隐隐的热气。她伸手试了试他的额角,果然他又开始发烧了。

是因为白天里光着身子在浴桶里胡闹的缘故么?

小谢就不会像他这样不爱惜自己。

她叹了口气,既然共用一个身体,也没办法放着不管,就当他是小谢吧。阿苒认命的脱掉自己的衣裳,然后小心的钻进了谢澜曦的被子。

肌肤相贴的触感,让她情不自禁又想起白天的旖旎。阿苒脸上有些烫,只将自己埋进对方的背上,少年的身上带着清新的皂角气息。

仿佛是感受到些许凉意似的,谢澜曦不自觉想要更靠近她一些。他无意识的转身,将她紧紧抱住,眉头渐渐舒展开。阿苒的胸口怦怦直跳,想要推开他,一抬眼却看见谢澜曦那好看的嘴唇与干净的下巴,一如最初给他上药的那个时刻。

多么熟悉的脸,多么脆弱的神情。

她犹豫了。

……

她完全是自找苦吃!阿苒怒气冲冲的想着。

她是被一阵绵密的亲吻所惊醒的。谢澜曦的烧下半夜时就已经退去了。他很快就发现了怀中的赤luo的少女。她的胸口如同小鸽子一样柔软,肌肤光华又细腻,让他忍不住有些蠢蠢欲动。

阿顽那个家伙应该还在沉睡中,他可以趁着这个机会把她占为己有。阿顽已经抢走了他的全部,凡是阿顽喜欢的,他都要不择手段抢走。只有这样,才能让他那充满嫉妒而丑陋的内心稍稍好过一些。

他和阿顽那种禁欲型的并不相同,但他的品味明显比阿顽高。当初谢夫人给他安排通房时,他之所以任由阿顽出面拒绝,一个是因为太过亲密的人很容易暴露他双魂一体的秘密,比如现在的这个阿苒;另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则是,她们太丑了,根本配不上他。也只有阿顽那种伪君子才会荤素不忌,他可是挑剔得很的。

谢澜曦唇畔带着讥诮的笑容,手掌却轻柔的抚摸着阿苒的脸颊。拇指滑过少女的唇畔,他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脸。虽然不知道她生得什么模样,但也只能暂时委屈自己了。

阿顽其实是知道他的存在的,但他却不敢告诉她。他本想假装成阿顽的模样将她收服。没想到还是被发现了,真不知道是哪里露出了破绽。不过不要紧,他还有机会,比如说现在。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她明知道自己不是小谢,还要投怀送抱,但这个机会不可浪费。或许将来回想起会觉得是个污点,毕竟这是他人生的第一次。可一想到等阿顽清醒后发现自己的女人被他捷足先登的模样,他就期待得不得了。

就好像生怕惊醒少女似的,他的动作轻柔舒缓,每一次触摸都格外的小心,仿佛他正在亲吻着世上最珍惜易碎的宝贝。却没想到阿苒很快就惊醒了,还反射性的给了他一巴掌。

谢澜曦的脸色立刻变得十分难看。

阿苒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一面淡淡的说:“你昨天不是问我人生下来,究竟是善,还是恶?我阿爹说过,人生下来不存在所谓的善或者所谓的恶,不过是遵循本能罢了。但是经过了后天的教化,所谓的善,并不一定是要无私的帮助别人,只要克制住自己的yu望,不给别人添麻烦就足够了;而所谓的恶,则是为了一己私欲,不惜做出伤害别人的事来。”

少女将衣裳穿好,鄙夷的看了他一眼,冷冷道,“善与恶本来就是一念之间,你的所作所为决定你到底选择的是善还是恶。这和生下来是善是恶没有什么关系,因为人一生中可影响你善恶的变因实在太多了。在我看来,从来不会为难别人的小谢就是善,像你这样,只顾着自己快活不管别人死活的就是恶。”

谢澜曦冷笑道:“你故意脱光了钻进我的被子,我怎么知道不是你想要?我只不过是顺从你的意愿,到头来还要被你指责?”

阿苒怒极反笑,她将买给谢澜曦的衣裳用力扔在他脸上,一字一字道:“穿好你的衣裳,这里不比山下,大雪天里没人会上山给你看病,别又烧得糊涂了缩成一团喊阿娘。你不要命,可别连累了小谢。”一面穿上鞋,自己出门去了。

少年愤怒的将摔在脸上的衣裳又扔了出去。他心中又气又苦,自己都纡尊降贵了,她居然还如此矫情的拒绝他,她难道不知道整个大晋朝多少名门贵女排着队哭着喊着也想一亲他的芳泽?

他恨恨的在炕上滚了两圈,将自己裹在被子里蜷成一团,咬牙切齿道:“我才不是恶!”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为了打击阿顽,才一心想要抢先得到阿苒。可一想起方才少女那样温顺的在自己怀中熟睡的模样,心底竟然生出一种说不出的柔软,“可恶,我只不过,我只不过是……”

他只不过也想像阿顽那样,能够被人捧在手心里一心一意的温柔对待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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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和好(上)

(女生文学 ) 阿苒整整一天都没和谢澜曦说话。

她早就打定了主意,在谢澜曦没有变回小谢之前,她绝对不要不理他。

谢澜曦也在和阿苒置气,只不过他做得更绝。既然连阿苒都不要他,他干脆不吃饭,也不喝水,甚至连皮袄都不披上,只是随意的系上中衣,懒懒的斜倚在兽皮铺就的软榻上。少年长发如墨,白衣胜雪,可神色却十分憔悴,退去烧的脸白得有些吓人,连好看的嘴唇也干裂得不成样子。

阿苒既恨谢澜曦不顾及小谢的身体,又觉得他现在落寞的模样十分可怜。她在心底问自己,若是一开始她遇见的是这个轻佻倔强的少年,她会不会像对小谢那样对他呢?

阿爹在同意抚养小葫芦之前,曾经问她:“现在小葫芦之所以在她面前温顺,是因为它喜欢阿苒,也想让阿苒喜欢它。可如果有一天,阿苒发现小葫芦会攻击或者伤害别人,哪怕它只是出于本能的想要保护自己的领地、自己的孩子……那时候,阿苒会后悔今天的决定吗?”

她清楚的记得她的回答:“当然不!阿苒不会让它随便攻击人的。”

阿爹笑着摇了摇头,语重心长道:“阿苒,小葫芦和我们不一样。它就像刚出生的小婴孩,什么都不懂,饿了就想要吃东西。在它饿极的时候,即使你和它再亲密也要小心,不要让它觉得你想抢它吃的,否则它一样会攻击你。若是阿苒,你会么?”

她似懂非懂,可还是说:“阿苒不会,就算我再饿,也愿意把吃的分给阿爹和阿黄。”

阿爹欣慰的摸了摸她的头,接着道:“小葫芦和阿黄也不一样,阿黄是猎犬,山下的人看到了,不会觉得有很大的威胁。可小葫芦将来要是长大了,即使它不攻击人,只要出现在人面前,别人就会想要攻击它。”

她有些不理解,仰着头问向面前高大的男人:“小葫芦没有做坏事也要被攻击吗?”

阿爹笑得有些无奈:“人就是这样,对那些可能会对自己造成威胁的人或者野兽,会想着抢先一步除掉它。小葫芦和雪狼老虎一样,都是猛兽。强大凶残是它的本性,这是它在山林里生存的优点,也是它无法和我们一起生活的原因,”他认真地看着女儿,语重心长的说,“所以阿苒,如果你决定要救它,就一定要想好,小葫芦将来可能会伤人的。”

那时的她并不能完全明白阿爹的意思,只觉得小葫芦没有娘很是可怜,她哭着说:“可是小葫芦现在并没有伤人,它那么小,连眼睛都没睁开,你不能因为那些没有发生的事,就不许它活着。阿苒想要小葫芦,就算是有缺点的小葫芦,阿苒也愿意照顾它。”

阿爹又说了什么呢?她有些怔忡,大概是时间隔了太久,有些事都开始从记忆中渐渐模糊。她神色复杂的望向软榻上的少年。这张软榻是阿爹自己做的,最下面压着的那张兽皮还是她亲手猎的。阿爹将软榻放在了凭窗的位置,可以让她夏天的时候歇在上面透透风。

火炕建在屋子东头,软榻在西头,谢澜曦腿脚不便,连下地都需要人搀扶,她不过去厨房做了顿饭,回来时正好看到这家伙站立不稳跌倒在软榻上。他明明很羞恼,却还是趾高气扬的从炕上爬了起来,端正着姿势做好,仿佛君临天下的皇帝正坐在自己的宝座上。

有那么一刻,他的坐姿端庄优雅,和她的小谢重叠起来,让她几乎无法分辨。可没多久,终究是没藏住本性,他又恢复到懒洋洋的模样,靠着软榻软软的滑了下去。

其实他俩还是很好区别的,阿苒这样想着。

她清楚的明白,当初自己并不是因为对方是小谢才出手相救的。也许在最初的那个夜晚,在梦里呼喊着阿娘的少年,并不是小谢而是他。她是因为怜悯着他,发自内心的想要对他好,才决定和他做夫妻,无论他是谁。

眼前的少年与小谢双魂一体,如果把小谢看成是谢澜曦的优点,而他看成是缺点,那么,就算她再喜欢他的优点,也应该尝试接受他的不足。

谢澜曦眼睛看不见,身体也还虚着,若换成是她,突逢大变,也许早就心灰意冷了。看他现在赌气的模样,分明还像个孩子……阿苒忍不住微微一笑。

她难道要和他一般见识不成?最终伤害的还是小谢。

阿苒将炖好的骨头汤重新热了热,端到桌上,轻声道:“我炖了点骨头汤,好歹吃点,对你身体好。”

她向他服软,他应该高兴才是。可为什么谢澜曦却觉得自己心中越发委屈,他扭过头去,装作没听见,耳朵却在竭力捕捉她的一举一动。

阿苒摇了摇头,将炕边上的小几子抱了过来,摆在谢澜曦面前。又将碗与汤匙放在几子上,自己在他对面坐下,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这才开口接着道:“我知道你是故意作践小谢的身体,因为你在生我的气。昨天确实是我不对,我不该说那样的话。”

谢澜曦整整一日滴水未进,此时闻到由远及近的小葱骨头汤的香气,早就饥肠辘辘,险些把持不住。但他宁可饿死,也不愿轻易的原谅她。当然,在他心中,从来不会觉得自己有错。京里多的是比她高贵,比她温柔,比她美丽的少女。那些女人成群结队的哭喊着跪求他轻薄,他还不愿意呢。能被他亲吻,已经是她天大的荣幸了。可她居然没有感恩戴德,还打了自己一巴掌!

从小到大,还从没有人打过他的脸!

谢夫人再愤怒,也顶多朝他扔了个花瓶。

所以都是她的错,谁让她说了那么伤人的话!

他忿恨的想着,她必须要跪下道歉,哭着恳求他的原谅,他才会勉为其难的给她一个机会,允许她喂他喝汤,让她将功补过。

阿苒看着他一副深以为然的表情,好容易平息下来的怒气又涌了上来。她都退了一步低声下气跟他道歉了,他难道不应该也退一步?她强忍着把碗扔在他脸上的冲动,咬着牙勉强劝道:“可是你和小谢既然共用一个身体,你作践他,不就是作践你自己?”

谢澜曦忍不住冷笑着回嘴:“我作践我自己,关你什么事?”口里虽是这样说,他心里却想道,若是她承认她也关心他,哪怕不是像关心阿顽那样的纯粹,他就能原谅她。少年的耳朵竖得高高,心里又紧张又有些害怕。他生怕她会像之前那样,用简单的善恶将他钉死在几近绝望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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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 和好(下)

(女生文学 ) 阿苒怔了怔,道:“那你为什么要作践自己?”

谢澜曦并不回答,只是转过头,整个人伏在窗台边,将下巴搁在双臂上。他身上的中衣衣摆短了一截,撕下来的布条被用来缚住双眼,仅仅在脑后随意的系了一个结,雪白的麻布隐没在如瀑的长发中,顺着纤细的背脊长长的垂了下来。这使他的身影看起来更加单薄可怜。

阿苒默默的看了他一会,小谢的温和矜持与他的轻佻倔强交织成一片,最终化成那绵密温柔的亲吻与爱抚。她心里有个声音不断催促着她去确认他的出现,她几次张了张口却没有发出声。

她居然问他为什么要作践自己?

谢澜曦的嘴角微微一撇,他根本就不屑去回答。

真是可笑,她都不愿意动脑子想想么?

难道这世上会有人愿意自己作践自己?

所有人都希望他能够早点消失,把阿顽换回来。他的存在,就像是命运的嘲笑,每当看到镜子里的脸,都像在看一个陌生人。要是眼睛真的瞎了就好了,这样的话,他就再也不用看那张讨人厌的脸。哪怕是一辈子生活在黑暗中,就像现在这样。

为什么要作践自己?

如果没有人珍惜,他作不作践自己又有什么分别?阿苒每次提起她爹时,语气都是轻快的,那种沉浸在温馨记忆中的怀念,他不用看都能感觉得到。像她这种生活在阳光下的孩子,又如何能体会到他的心情?

他与阿顽虽然一体双魂,但他才是真正的谢澜曦。阿顽的出现,是他刻意制造出来的假象,他能随时随地干预阿顽的举动,但阿顽却对他无能为力。他一直以为他才是高高在上俯视着别人的那个。可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这个假象变得越来越真实,慢慢脱离了他的掌控。在不知不觉中,他所熟悉的一切都离他越来越远,回过神时,他们都围绕在阿顽的身边,赞美着他的秀逸风姿,喜爱着他的谦逊可亲……他知道,他们所喜爱的那个阿顽,并不是自己。

他这才着急起来,拼命的想要向他们证明自己的存在。

可是已经太晚了。

当一向优雅高贵的母亲惊惧的尖叫着,将心爱的花瓶砸过来的那一刻,他心里最宝贵的什么东西似乎已经彻底的碎掉了。他不是阿顽,他只是一个侵占阿顽身体的恶鬼。似乎只有他早早的消失掉,大家才都会欢喜的回到之前和乐融融的时刻。

于是他任性的将自己隐藏起来,放弃了对身体主动权的掌控,彻彻底底的让自己变成了另一个人。

……

直到阿苒的出现。

她不知道他的身份过往,不在乎他的重伤毁容,义无反顾的从雪地里将他背了回来。最初那个夜晚,他烧得几乎生死一线的时候,就是她用温暖的身体轻轻搂住了他。她不知道,阿顽也不知道,只有他是清醒的。

他想与她好好的相处,可又怕她会像其他人那样讨厌自己。每天他都抱着这样矛盾又复杂的心情,远远的躲在黑暗中,眼睁睁的看着阿顽与她相处的一点一滴。

他听到她自作主张喊他小谢。哪怕明知她是在对阿顽说话,他却觉得十分欢喜。可随着时间的流逝,她对阿顽说话的语气越来越温柔,甚至还主动亲吻了他,这让他心里不免有些焦躁不安。

于是他趁着沐浴的时候,竭尽全力促使阿顽沉睡,想尽办法夺回身体的主动权。他模仿着阿顽的语气神态,阿苒最初并未察觉。开始的一切都那么顺利,那个chan绵的亲吻,那样温柔的呢喃……直到他精神松懈,这让阿顽钻了空子。

双魂的激烈争夺,导致大量精力消耗,身体承受不住,干脆直接晕了过去。

不过不要紧,最终还是他取得了胜利,毕竟他才是真正的谢澜曦。

可没想到,阿苒还是发现了。

暴露了本性的自己,果然还是那个被讨厌甚至被憎恨的。

她说,如果就算他想死,也别连累了她的小谢。

谢澜曦的嘴里越发苦涩,他怎么愿意想死?如果有一天他真的快要死了,在这个世上,哪怕只有一个人在意,他也会拼命的想要活下去。

少年此刻的身影落寞又单薄,如墨的长发披散在他纤细消瘦的背脊上,明明是那样脆弱的人,却又是那样的倔强,阿苒轻轻叹了口气,声音有些迷惘:“我一个人在山上呆了很久了,很多东西都不懂。我不知道双魂一体有什么惊世骇俗之处。就像我之前说的那样,既然当初决定救你,你的身子也被我看过了摸过了……那么,我就该对你负责,”她顿了顿,补充道,“不管你是谁。”

少年的身子微微一震,他蓦地转过头来,虽然眼睛看不见,但也能感觉到少女此时的目光是那样沉静专注,似乎正一点一点灼烧着他脸上的皮肤,顿时让他觉得自己快要死去的心脏,又开始怦怦的跳动起来。

反倒是阿苒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她抓了抓头,想要再解释一番,却又像是在说服自己道:“既然你们双魂一体,不可分割,就算再喜欢小谢,也只能试着接受你了。”她想了想,忽然脸红了起来,声音越来越低,“只要你不再随便作践人,其实也不是那么让人讨厌。”她话里的意思,其实是让他不要作践自己,也不要随意轻薄她。

可谢澜曦根本就没有注意到,他满脑子只回荡着她愿意对他负责。她说她其实不是那么讨厌他,还说她愿意试着接受他。少年心里涌起小小的雀跃,他果然没看错,阿苒是和别人不一样的。他的身子微微颤抖着,胸腔里满是快乐与欣喜,这样的反应倒让阿苒吓了一跳,不由开口问:“你怎么了?”

谢澜曦嗓音有些沙哑,他的手掌紧握成全,指骨关节都隐隐发白。少年深吸一口气,脸上却装作对阿苒的话毫不在意,哼了一声道:“汤冷了。”

阿苒眨了眨眼。

谢澜曦用他那修长的手指敲了敲小几子,不耐烦的重复道:“我不想喝冷汤。”

阿苒忍不住笑了起来,他现在的别扭模样和阿黄小时候可真像。她将汤端去厨房重新热了热,又趁着空隙将皮袄抱到他边上。

谢澜曦勉为其难的接受了,他只穿了一身单薄的中衣,在软榻上坐了一天,浑身都冷得和冰块一样。当阿苒把热汤送到他面前时,他却并不伸手,只是鼻子里哼了半天,等着阿苒喂他。

阿苒道:“小谢都是自己吃的。”

谢澜曦脸上涨得通红,恼道:“我又不是他。”他将脸闷闷的扭过去。尽管阿苒已经将汤匙和碗都放在了他手上,他还是果断的拒绝了。并不是他真的不会自己进食,他只不过是想让阿苒亲手喂他喝汤,温柔的,怜惜的,就像当初她喂小谢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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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 名字

(女生文学 ) 阿苒很快就发现,这个不同于小谢的谢澜曦,其实就是个吃软不吃硬的家伙。小谢看起来虽然温和可亲,可他本人却是个极有主意的,若真想拒绝,一定会用最委婉的方式,让人被拒绝了也不会觉得被冒犯,当然无论环境多么简陋,他也从不挑剔;而这个家伙不同,他的挑剔几乎可以让阿苒抓狂,一会嫌弃骨头汤她没放糖,一会又鄙视她的包子难吃,但只要阿苒能笑眯眯的去哄他,就算嘴上表现得再不高兴,却还是能乖乖的吃下去。

尽管如此,谢澜曦的刁钻口味,还是让阿苒头疼。她想要尽快养好小谢的身子,早点把他送到更安全的地方。偏偏现在占据小谢身子的是另一个谢澜曦,他那种足够气死人的个性,让她觉得当初说愿意尝试接受他简直就是自找苦吃。可转念一想,若是谢澜曦继续这不吃那不吃,僵持下去到开春之后,小谢的身子只怕还没养好,那些追杀小谢的人就已经摸到自己的小院了。无奈之下,她逼着自己忍气吞声,赶紧伺候好这位大爷,最好小谢能早点换回来,这样大家都开心。

接下来每天饭点,都是阿苒最痛苦的时候。在她的印象里,骨头汤难道不该是加点盐放点葱花炖到酥烂就行了么?为什么他却一个劲让她放糖?她为他特地做了糖醋排骨,手一抖,半罐子糖直接倒了进去,醋却只加了平常的一半,最后收汁的时候,几乎都能拉出糖丝来。没想到这样的糖醋排骨,谢澜曦居然吃的津津有味。

阿苒目瞪口呆的看着正吃得欢快的少年。

和小谢不一样,谢澜曦吃东西的动作极快,就像是不吃掉就立刻会被人抢走似的。看起来却不显得难看,反而有些可爱。他将最后一块排骨啃完,朝阿苒抬了抬下巴,后者连忙将手上的帕巾递了过去。

谢澜曦这才慢条斯理的擦了擦嘴,高傲的将帕巾扔回她怀里,懒懒的靠了回去,又用食指叩了叩小几子,开口道:“水。”

早就训练有素的阿苒立刻又将水递到他手上。

谢澜曦扬了扬下巴,不高兴道:“我看不见。”

阿苒眨了眨眼:“你刚才不是自己把排骨都吃光了吗?”一块都没有留给她,还好她有先见之明,在厨房里事先藏了一盘。

少年丝毫不觉得脸红,理直气壮道:“那不一样,排骨拿在手里又不会掉,但水肯定会洒出来。”那种语气,仿佛在说,即使现在不会洒出来,等会他也会让水洒出来。

阿苒被他打败了,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她深深的认识到对方的没有下限,只能认命的坐到软榻边上,拿起盛满水的碗小心的喂他。

谢澜曦喝水时是小口小口的抿着,可以想象若是他当初没有受伤,摘掉布条后,那双幽深好看的眼睛一定会一眨不眨的盯着她看。阿苒有些失笑,谢澜曦也只有在她喂他的时候,才会如此乖顺。她想了想,又问:“糖醋排骨好吃么?”裹着糖汁的排骨凉了之后,就像硬邦邦的糖块一样,看着就觉得粘牙。她明知道他喜欢吃,却还是忍不住要问问他。

谢澜曦立刻将脸偏过去,连水也不喝了,一脸厌恶道:“难吃死了。下次你要再做这么难吃的东西,我就绝食。”

阿苒顺水推舟道:“嗯,我也觉得挺难吃的。厨房里还剩一盘,还是干脆倒掉吧。”

谢澜曦隔了好半天都没有出声,可就在阿苒将小几子收拾好,准备离开的时候,衣角忽然被人拉住。

阿苒低头一看,谢澜曦背对着她,下巴搁在左臂上,整个人俯在窗台上,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可他的右手却牢牢的牵着自己的衣角,一点都没有松开的意思。

阿苒又好气又好笑,故意不耐烦的问:“你又怎么了?”

谢澜曦索性左手托着腮,半侧着头“望”着她。他的眉眼被白布缚住,巴掌大的脸上只露出挺直的鼻子和淡粉色的唇瓣。他扬起尖尖的下巴,纤细的颈项掩映在宽松的皮袄中,领口隐约可瞧见里面雪白的单衣。墨黑的长发柔顺的垂在胸前,若不是那微凸的喉结暴露了性别,他此时看起来就像是个任性骄傲的美丽少女。

阿苒看得有些呆了,回过神时发现他还是固执的拉着自己的衣角。她脸上有些热,忍不住羞恼说:“喂,快松开我!排骨放得时间长了,糖都凝结住了,天又这么冷,到时候盘子想洗都不好洗,我得赶紧处理掉!”

谢澜曦还是不说话,也不松手。就在她真的要抓狂的时候,少年将脸转过去,闷闷的说:“我不叫喂。”即使谢澜曦和阿顽,都已经被那人夺走了,甚至连阿苒口中的小谢,说的也不是他。可他还是想证明着自己的存在,“我也是有名字的,只不过都没人叫。”

这一瞬间,阿苒心里忽然微微发酸,她不自觉的把声音降了下来,柔声问:“那你叫什么名字?”

他单手托着下巴,半晌,才小声嘟哝道:“我原本不是京里人,三岁以前是由祖母在本家抚养长大。”他的声音有些飘忽,似是陷入了回忆中,“那时候院子里有一颗大树,树冠几乎遮住了大半个院子。我一直在想那棵树究竟有多大,里面藏了多少枚鸟蛋,顺着树往上爬是不是可以直接爬到云层上去……后来到了京中,母亲比照着本家给我一模一样打造了个院子,可就是少了那棵树。”

谢澜曦的声音越来越低,真心疼爱他的祖母就是在他三岁时那个冬天去世的。谢为安夫妇早早的从京城里赶了回来,只因他年纪尚幼,怕被过了病气,便被拘着不让离开院子。那时候的谢澜曦一心想看看重病的祖母,假借捉弄侍女,将她们通通支开。在他心中,只要自己能成功爬上树,顺着树干爬出去就一定能看到祖母。

可惜谢澜曦只爬了一半,就被人发现了。那一次,被惊叫声吓到的他差点从树上跌下来,最后还是脸色发白的谢为安将他从树上抱了下来。谢夫人勃然大怒,发卖了好多婢女,又命人将那颗大树锯掉,最后总算是被拦了下来。

谢澜曦清楚的记得,那时自己哭的累了,依稀听到母亲向父亲低声埋怨道:“阿家[1]病重,下面的人难免会疏忽。你我人在京城,鞭长莫及。这一回是爬树,下一回呢?阿顽将来可是要成为谢家族长的,万一掉下来有个什么三长两短……”

其实谢为安也知道自己母亲因为父亲早逝的缘故,对儿孙多有溺爱。谢家嫡系一脉,也就到了谢为安这里,除了阿顽,还有几个女儿。谢老夫人对阿顽的溺爱近乎偏执,孩子刚满月就被强行抱回本家。他虽然理解妻子,但更孝顺母亲。只是这一回,实在也把他吓着了。他答应妻子,等母亲病好,就和她说这事,看能不能让她祖孙俩一起回京里。可惜谢老夫人并没有挨过那个冬天。

到后来回本家服丧时才从嬷嬷口里知道,那棵树也算是祖母的陪嫁,千里迢迢从娘家运过来的小苗,是祖母自己亲手栽种的。

谢澜曦的口里隐隐有些苦涩,他忽然想要吃更多更多的糖来忘记这种味道。他松开了手,抬起头:“你看,我是有名字的,”

他固执的说,“我叫阿树,顶天立地大树的树。”

注[1]:阿家,在古代多被用来妇称夫之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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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 拐杖

(女生文学 ) 经过了将近一个月的修养,谢澜曦的身子已经好了许多,连小腿的断骨也渐渐长好。阿苒给他做了一副最简单的拐杖,还顾虑着他那挑剔的性格,特意给他在扶手的地方打磨光滑,再比照着玉佩上的谢字,尽量雕刻了一个相似的花纹。她本身识字不多,幼年时曾经看着阿爹做软榻长凳,自己在边上学了一点打磨手艺,仅凭一身好力气,很花了一番功夫才捣鼓出来。阿苒毕竟不能时刻陪在谢澜曦身边,等他稍微能下地的时候,她就开始琢磨着这副拐杖,耗费了将近十天才完成。本以为那家伙看了会高兴,谁知他却一点也不满意,手里掂量着拐杖一副不屑的样子,在手心摩挲了半天,就扔到边上,哼道:“我又不是瘸子,能自己走。”

饶是阿苒再三劝诫了自己要心平气和,此刻也没忍住。任谁看到自己辛辛苦苦亲手做的礼物被这样轻贱,心里都舒服不起来。经过这些天的相处,她对阿树的忍耐已到了极限,当下一字一字咬牙道:“谢大树,你有本事自己走下山回家去。”

谢澜曦涨红了脸:“我才不叫谢大树!”

阿苒气急败坏的将拐杖拾掇走,恨恨道:“我要是再替你操心,我就是猪!”

谢澜曦微微一怔,他有些不可置信的问:“你……是在替我操心?”他那个我字咬得极重。

阿苒根本不想理他。谢澜曦大急之下,挣扎着似乎要从软榻上冲下来。阿苒忽然有些后悔,当下停住脚步,冷冷道:“你要说话就好好说话,下榻干什么?”

谢澜曦固执的向她伸出手,似是要摸到她的人。阿苒见他脸上缚着的白布条,怕他真的追过来会被绊倒,又担心他腿骨没完全长好,此时用力过度可能会将来落下一辈子的遗憾,她心中一软,便往他面前慢慢挪了过去,在离他指尖大约一寸的地方停住。

谢澜曦的手指却在快要碰触到她衣裳的时候又收了回去。他有些伤心的低下头,将双腿蜷缩起来,下巴搁在膝盖上,看起来又可怜又落寞。阿苒心里那一点不快立刻消得干干净净,只是碍于脸面不肯松口:“我千辛万苦给你做的,你又不要,现在又装可怜。”

谢澜曦似是极为惊喜的抬头:“你没走么?”

阿苒哼道:“我现在就走。”她作势要转身离开,其实不过原地小小挪了几步。

谢澜曦有些着急道:“我以为你是给阿顽做的,”他都有些语无伦次了,“从来没有人对我这么好过,他们眼里只有阿顽。我,我没想到你会为了我做这个。”少年急忙从榻上下来,可是他腿骨并未完全养好,一着力便吃痛不已,整个人眼看便要跌倒在地。

阿苒这才真正担心起来,再也顾不得许多,直接扔下拐杖,冲过去便要伸手将他接住。

谢澜曦本来只想捉弄她,阿苒说他装可怜的时候,他还以为自己被识破了。可此时真正倒在温香软玉中,又舍不得离开,便索性假装跌伤了腿,一动不动的将脸埋在少女的肩头。

阿苒轻轻拍了拍他,担心的问:“你怎么了,伤在哪里了?”

谢澜曦第一次被人这样真心相待,只觉得心里快活极了。阿顽什么的全部都抛在了脑后,就算他再受人欢迎又如何?他已经不会嫉妒他了,因为他现在有了愿意关心他,担心他,替他操心的阿苒。

少年不敢出声,生怕此时开口语气会遮掩不住。他贪恋着少女的温柔,却没想到这样的沉默竟让阿苒吓了一跳。她将他拉开,少年的眉眼被缚住,只露出苍白的脸蛋和尖尖的下巴。阿苒心中大悔,只以为是谢澜曦不小心伤到了小腿,此时疼痛难忍说不出话,连忙将他扶着上了软榻,又掀起他的裤腿,想要仔细察看。

只听少年的声音细弱蚊声:“阿苒,我痛。”

阿苒见绷布上并无血迹渗出,又摸了摸骨头,似是没有大碍。她吃不准谢澜曦的话是真是假,但看着他那脆弱的模样,心里又狠不起来,嗔道:“叫你不要下来,你非要下来。这下好了,疼死你活该!”

若是平常谢澜曦听到这样的话,定然会双眉倒竖起来。可此时他心中说不出的欢喜,被骂了反而觉得比吃了世上最甜最好吃的蜜糖还要舒畅,他摸索着拉住阿苒的袖子,低声问:“阿苒,我要是真的死了,你会伤心吗?”

阿苒蓦的拍掉他的手,怒道:“还在正月里呢,什么死呀活的!”她马上意识到是自己先开的头,顿时又有些不好意思,“反正不许你说!”

谢澜曦有些委屈:“明明是你先说的。”

阿苒立刻道:“我以后再也不说了,你也不许乱说!”

她本想说她才不想做寡fu,不知怎么的,到了嘴边又换成了:“好好养伤,等你伤好了,我带你去打猎!”

谢澜曦快乐得几乎要飞起来,这话她之前对阿顽说过,现在又对自己说了,是不是意味着她真正的接受他了?他一高兴又忘记自己正在装可怜,语气轻快又上扬:“这可是你说的,不许耍赖!”

阿苒终于察觉到有些不对,她狐疑的望着谢澜曦,半晌才道:“谢大树,你是不是又在骗我?”

少年轻轻一笑,也不计较她喊他大树了,只伸手将阿苒拉到自己怀里,伸手将她拥住。

阿苒吓了一跳,她本能的想要推开他,看到他裹着绷布的小腿,却还是忍住了,只微微有些恼道:“你干嘛啊?”

阿树的声音出乎意料的温柔:“别动,让我抱一会。”

两人之间的气氛渐渐染上一层暧mei之色,阿树的长发光滑黑亮,发丝扫在她耳边,让她脸上不觉有些滚烫。她轻轻推了推阿树,后者犹豫了一下,终于松开了她。可就在少女刚松一口气的时候,整个人被蓦的拉下。阿苒只觉得眼前一暗,双唇被对方轻轻吻住。

这个吻温柔又chan绵,让她不由想起之前沐浴时那旖旎的chun色,只听耳畔传来少年特有的略带讥诮的嗓音,一字一字道:“你输了,何,小,猪。”

她的呼吸急促起来,猛地将少年推开。她有些羞愤,用力擦着嘴,怒道:“你!”她忽然记起来自己之前才说了,要是再替他操心她就是猪,转眼她又上当了。

谢澜曦却一点也不着恼,只是用指尖轻抚着唇瓣,似乎还在回味着方才的亲吻,一遍一遍轻笑着:“何小猪,何小猪,何小猪……”

阿苒看着他如此满足的模样,气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她忿忿的拾起地上的拐杖转身就要走,却听背后之人带着笑喊道:“何小猪,把拐杖给我留下来!”

阿苒冷哼一声:“你做梦!”一面暗想着谢澜曦那副容貌实在太欺负人,而明知道他在装模作样却还是心软的自己也太愚蠢了。同样的当,她上了一次又一次,真是无药可救。

谢澜曦并不在意她的愤怒,不怕死的朝她道:“我要吃糖醋排骨。”

“滚!要吃自己做去!”阿苒忍无可忍,蓦地将门关上,一个人愤怒的迎着风雪往厨房里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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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 回归(上)

(女生文学 ) 谢澜曦知道这屋子是阿苒她爹亲手所建,阿苒平日里对桌椅门窗都爱惜得不得了,此时听到她那声门响,虽说不上有多震天动地,但足以说明少女现在已经气昏了头。

谢澜曦心里却快活极了,他单手托腮半靠在窗台边上,唇角微微上挑,在一片黑暗中想象着少女生气的模样。他之前曾摸过阿苒的脸,知道她五官端正,脸又小,肯定难看不到哪里去;但要有多好看,他也是不信的。毕竟以他那超出常人的审美,天底下除了他自己,其他人个个都是丑八怪。

这人就是这么奇怪,之前没人喜欢他关心他,他就委屈的觉得全世界都是恶人,可在内心里又深深的渴望有人能和他做朋友;现在真和阿苒在一起了,他又觉得自己这么优雅高贵美貌动人,能看上一个长相平庸的山野少女,已经够纡尊降贵了,阿苒应该更体贴才是,怎么还老是和自己对着干?

他不知道自己竟然这么渴望着被爱,一旦沾染上就会越来越贪婪,只想把对方占为己有。其实在心底深处,他是知道阿苒对他的关心很大程度上来自于另一个谢澜曦,但他还是任性的按照自己的意愿,一遍又一遍的挑战着少女的底线,似乎仅仅只是想证明自己的存在,想证明对方是真的在意他这个人,想证明着一些连他自己都分辨不清的东西。

即使阿苒生气了,但她还是将拐杖留了下来。他听见了她关门前将拐杖靠在窗边的声音。他的阿苒心里果然还是有他的。真奇怪啊,他还曾经想模仿着阿顽去迷惑她占有她,可现在他恨不得阿顽立刻消失掉,最好永远陷入沉睡,这样她就只能是他一个人的了。一想起少女对阿顽的温柔细语,他便有些焦躁懊恼。

为什么一开始他会躲起来?最初,他不过是希望利用阿顽人见人爱的性格,让陌生的少女对他死心塌地,从而为重伤的自己获得最大的优势。可是现在,他无比的后悔。即使被讨厌,他也不想让阿苒和另一个人见人爱的自己相遇。

阿顽的存在就像一根肉刺,他从未有过这么恶意的念头,第一次想要永久的、残忍的除掉一个人。

……

阿苒一直在耐心等待着小谢的回归。可惜自从那一次沐浴以后,小谢一直没换回来。阿苒心里又失望又担忧,她生怕有那家伙的存在,小谢再也不会出现在她面前。

那个叫阿树的家伙又挑剔、又刁嘴、个性还很差劲,如果一开始救的是他,她是绝对不会对他负责的!她抬头看了一眼正拄着拐杖一步一步练习走路的少年。那家伙眼睛看不见,又嫌头发太长碍事,索性随便拿根布条胡乱束在脑后。他身上裹着阿苒给的大号皮袄,下面只有一条白色单裤,再往下光脚穿着他自己的靴子。那靴子上沾了血迹,幸好谢澜曦看不见,不然肯定又要嫌脏,非让她给他洗干净不可。这么冷的天,太阳都没出过几次,她才不要帮他洗靴子。

谢澜曦摸着柜子走了一会有些累了,他总觉得脚下有些不舒服,便朝阿苒问道:“我的袜子缝好了么?”

阿苒恼火道:“早着呢。”

是的,她正在给他悲催的缝袜子。这个讨厌的谢大树就像是她天生的克星。自从她说了不讨厌他之后,无论她后来怎么说讨厌,他都不信,还故意笑盈盈的说:“阿苒你又调皮了,我听说女孩子都喜欢欲迎还拒,嘴上越是讨厌,心里就越是喜欢。”

她真是悔的肠子都青了。但若真不管他,他又玩绝食这一套,还说要是连累得小谢死了,就是她的错,谁让她欺负他又瞎又丑又瘸?这家伙就是吃定了她放不下小谢。

平静的日子一天天过去,开春之后,气温渐渐回暖,谢澜曦已经能不借助拐杖自己走路了。阿苒抽空去看望了一次小葫芦,发现自己布置的几处探查陷阱竟然有人为动过的痕迹。她不免暗暗心惊,若此时的谢澜曦是她的小谢,她定然将这些情况详细的告诉他,与他一起商量对策;可现在出现的人是阿树,她便不免有些犹豫。

在她潜意识里,小谢和阿树在智商上是完全不一样的人。小谢沉稳睿智,阿树狡黠轻佻;无论发生什么,小谢的微笑总能安定人心,但阿树的任性却更让人担心他会不会故意把明明已经安排好的事情搞砸。和小谢比起来,阿树看起来一点也不可靠。

她焦躁不安的回到了家,好在小院附近的陷阱并没有被动过的痕迹。这说明对方还没有找到这里。当初阿爹从一大片连绵群山中亲自选的位置,地方虽然小,却胜在隐蔽。阿苒坚信就算积雪融化了,对方也不一定立刻就能寻到。

可是,对方一时找不到,不代表一辈子找不到,躲藏毕竟治标不治本,她还是得早点想办法把小谢平安的送回家。

刚推开门,阿苒却呆住了。月光下少年端坐在软榻上,身姿俊秀背脊笔直。此时的谢澜曦已经将缚双眼的布条摘了去,他身上穿着阿苒给他新缝的猎装,从头到脚一身皮袄皮裤,一眼可见窄瘦的袖口与纤细的腰身。手边的小几子上搁着茶壶,见到阿苒进来,少年温柔的问:“你回来了?”

阿苒仿佛没听见似的,呆呆的重复着:“你回来了?”

谢澜曦只看着她微微一笑,那双眼在黑暗中亮晶晶的,阿苒这才回过神来,惊讶道:“你能看见了?”

谢澜曦点了点头,声音似是有些迷惘:“之前我记得只能看到一点光的,但是这一次已经能看到大致的景象了。”他忽然轻轻的咳嗽了两声,阿苒连忙转身将门关上,一面又将烛火燃起,走进几步仔细的看着他的脸。那双眼里的雾气基本上已经散去,白玉般的脸上,双眸有如点漆。而脸颊上那道淡淡的红痕,在黑暗中仅仅一条细线,若不靠近仔细观看几乎察觉不出。

阿苒心中暗赞:“菀芜雪芝果然厉害。”心里又有些可惜,“若是当初能多弄一点,或许就不会留疤了,现在只能指望以后能自然慢慢淡去。”她心里打定主意,这段时间做饭都不放酱油了。

谢澜曦在黑暗中等了她许久,直到少女进门,才借着月光依稀看到一个窈窕的身影。他在发现自己能视物之后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想好好看看阿苒的模样。待到烛火燃起时,他有些不适应的微微侧过头去,闭上双眼。再睁开时,正对上少女凑近的双眼。

虽然阿苒的容貌在他心中并不是很重要,在决定以身相许娶她为妻的时候,他就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心理准备。之后虽然也曾趁她熟睡时抚摸过她的面庞,但终究只能在心里估摸出一个模糊的轮廓。他怔怔的看着近可闻息的少女,没有想到她居然生得如此绝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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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 回归(下)

(女生文学 ) 谢家人向来以美色着称,谢澜曦就不说了,他的嫡姐元娘第一次出现在夏元会上时,因其貌美曾轰动京城。即使有着谢为安这么一个不靠谱的阿爹,她最后依然嫁给了兰陵萧家嫡出的长公子。元娘出嫁时,京中多少儿郎彻夜酒醉扼腕叹息。而他庶出的两个妹子,也都是一等一的大美人,及笄时诸多名门贵妇皆来观礼。谢为安生前曾骄傲的说:“我人生有三得意,书画才情一得意,家有贤妻二得意,儿女出色三得意。”

谢澜曦自问对美色早有抵抗力,可面对阿苒时,还是惊艳得几乎说不出话来。眼前的少女乌发如云,额发上隐隐夹杂着些许晶莹落雪,虽然身上并无钗环玉饰,眼波流动之间,妩媚婉转浑然天成,偏偏眼神纯净又自然,看着他时惊喜之下还浮出些许温柔之色,当真是清丽绝伦,笔墨难述。

他原以为自家姊妹已经是天下数一数二的美人,没想到在这里等着一个阿苒。这样巨大的冲击,让他心中又欢喜又难过,隐隐还有些许自卑:“阿苒此时便已经如此艳光不可逼视,若是等她长成……”谢澜曦不自觉将眼帘垂下,他想起母亲在他面前亲手摔碎的桂花蜜。

——如果你将来真心喜欢什么,在没有能力保护它之前,一定不要轻易露出来。

一直以来,他都是毫不犹豫的遵循着母亲的教导,从来都不对喜爱的人或者物表达出真实的情感,隐忍几乎成了他的座右铭。可是这一次,他难免有些犹豫。

阿苒并没有察觉小谢的异样,她正仔细的看着他的伤势。忽然一个念头浮了起来:“小谢的眼睛不可能一夜之间就突然能看见了。可之前阿树却一直说自己眼睛见了光就痛,闭上眼也不舒服,所以用布条将双眼缚住。”她心中一动,仿佛想起了什么,转身在软榻上开始翻找。

谢澜曦这才回过神来,见少女额间点点细汗,忍不住轻声问:“怎么了?要找什么吗?”

阿苒深吸一口气,抬头朝他比划着问:“之前你那根遮眼带呢?”

谢澜曦微微一愣,他很快明白了阿苒所指,便从怀里取出之前摘下的布带递给她。阿苒将布带对着烛火看了一下,立刻跳起来愤怒的将它扔在地上,狠狠踩了两下,怒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真不敢相信,自己居然会信了他的鬼话!她以为他看不见,加上他还专门拿布条遮住了双眼,自己也就毫无防备起来。一想起她居然在他面前曾赤身裸体的洗澡换衣,甚至如厕——墙角的柜子边上有一个专供夜间所需的带盖马桶,阿苒就气得满脸通红,恨不得将那家伙从小谢身体里揪出来暴打一顿。

谢澜曦仿佛猜到了什么,脸上忽然煞白,他怔怔的看着阿苒,轻声道:“你发现他了?”

阿苒正气恼不已,随口就说:“你说那个嘴又刁又毒喝个排骨汤都要放糖整天指使人做这做那还各种不满意的谢大树?”

谢澜曦怔了一怔,过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神色柔和道:“那家伙对你说他叫谢大树?”

阿苒忍了许多天的闷气总算找到了发泄口,一说起阿树,她就忍不住坐到谢澜曦对面,恨恨的捶了捶桌子,口里恨恨道:“可不是?他最可恶了,你不知道那天我给你正洗澡呢,他就出现了,然后抓着我要……”她忽然顿住了,脸上有些发热,连语速都快了许多,“总之,他又轻浮又讨厌,我想他的腿应该可以尝试下地了,就连着好几天熬夜给他打了一副拐杖,结果他呢,看了一眼就扔到一边去了,我当时真的快气死了……”

她正喋喋不休数落得起劲,蓦地发现谢澜曦早已侧过脸去,单手扶住额角,墨黑的长发垂落在肩上,身子微微颤动,似是在极力忍住笑意。她有些恼火的低声埋怨道:“你笑什么?”

谢澜曦过了好一会儿才止住笑,他望着阿苒,眼神温柔又带着些许歉意:“对不起,之前一直没有告诉你。其实我心里是很害怕的。”

阿苒眨了眨眼,问:“你怕什么?”

谢澜曦却不答,垂下眼帘似是有些挣扎,良久,才抬眸看着她轻声问:“能让我牵住你的手么?”

阿苒脸上一热,她将手背在身后擦了擦,这才递了过去,心里则想,她的小谢就是和那个轻浮可恶的家伙不一样。

谢澜曦伸出双手将少女的左手合在掌中,指尖微微摩挲着她略显粗糙的手背。阿苒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她从外面回来,手上冻得通红,前段时间给阿树打造拐杖,双手还多了不少伤口,这大冷天的又容易生冻疮,饶是她自愈能力再强,此时自己的手被谢澜曦的双手一衬,就像个发红的萝卜。

她略有自卑的想要将手抽出,却不想被对方轻轻握住手腕。谢澜曦垂眸轻声道:“别动,就这么让我握着,行么?”

阿苒身子一僵,这句别动又勾起了她某些不太好的记忆。她皱着眉看着面前的长发少年,生怕自己又给骗了。谢澜曦立刻察觉到了她的僵硬,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抗拒,但他还是松开了她,只是心里微微有些受伤。

阿苒将手又藏回身后,低着头解释道:“我的手太丑了,不想让你看见。”

谢澜曦温柔的看着她,他的双眼就仿佛一汪池水,幽幽深深的,一眼看不到底。

阿苒的头垂得更低了,她左脚踩着右脚背,眼却不看瞧他,生怕再对上那双美丽的眼睛,自己会把持不住亲上去,只能老实道:“好吧,其实是方才你说别动,让我吓了一跳,以为那家伙又回来了。他以前就说过同样的话,然后装作你的模样,对我又抱又亲又摸的,还好给我识破了……”她有些心虚的偷瞄了他一眼,少年端坐倾听的姿态,看起来就像是月光下夏风拂过的竹林一样沉静,可他的脸上却渐渐浮起一层阴郁,半垂的眼眸中似乎隐隐凝聚着风暴,让她忽然说不下去了。

谢澜曦的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他在沐浴中不知不觉陷入沉睡,让那个自称阿树的家伙趁虚而入,却没想到他居然会对她做出这种事。他一察觉到自己似乎有些不对,想要争夺回身体的控制权,可最终还是失败了。尽管这么多年他已经强大许多了,但当阿树掌控身体时,他对外面所发生的事还是一无所知。

他毕竟不是主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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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 离别(上)

(女生文学 ) 谢澜曦从未在人前如此失态过,他最怕发生的事还是发生了。他的存在,本来就是为了能获得母亲的喜爱而出现的;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达成母亲的愿望,哪怕会违背自己的本意。久而久之,他都已经忘记原本的自己会是什么样子。要知道,这具身体的主魂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主动出现了。

可就在他以为自己真的就是谢澜曦的时候,那家伙的出现亲手打破了他的美梦。阿树对自己所做的一切都看在眼里,他知道他心里想着她,但他却故意让他陷入沉睡,用下作的手段轻薄他喜欢的姑娘。

每次他的出现都是那么让人痛恨。母亲曾被他吓得几乎崩溃,之后的每个月初一十五都会带着他去上香,甚至曾命他每日抄诵经文,过了好多年他才将母亲安抚下来。

现在又轮到了阿苒……谢澜曦深吸一口气,即使他再温柔和善,却并不意味着他会对敌人心慈手软。阿树一而再再而三的搅乱他的人生,激怒伤害他所珍视的人,迟早有一天,他会真正的,彻底的除掉他。

……

阿苒望着谢澜曦,忽然觉得他有点陌生。在她印象里,小谢一直是温和微笑的,从未有过如此生气的模样。她不安的问:“怎么了?”

谢澜曦惊觉到自己的失态,他此时的心境已经平复,只朝阿苒浅浅一笑,语气似是有些歉意,开口道:“对不起,吓着你了么?”

阿苒摇摇头,道:“你不要紧吧,我见你好像很不高兴的样子。”

谢澜曦用他那好看的双眼静静的凝视着她,长长的羽睫被烛火一照,在秀美挺直的鼻梁上投下一层淡淡的阴影。那双眼幽幽深深的,目光温柔又忧郁,看得让人几乎忍不住要心碎。

阿苒在这种暧mei的沉默中心跳渐渐不稳,她脸上微微发热,只觉得自己必须说点什么来打破这种局面。就在谢澜曦几乎以为她会害羞的转过脸时,少女开口问:“对了,我今日回来,发现布置在外面的陷阱可能被动过了。是不是那些人已经开始找你了?”

谢澜曦似是有些失望的敛下目光,他微微侧过眼,低垂着眼眸望着自己的手掌,掌上一枚玉佩安静地躺在那里。只听他有些无奈地说:“大概是我的替身被人发现了,能撑过这么长时间,母亲已经尽力了。”

阿苒眨了眨眼,问:“替身?”

谢澜曦苦笑道:“前几年我一直遭遇刺杀,母亲便有意给我准备替身,以备不时之需。这一次若不是遇见你,只怕我此刻已经死的不能再死了。母亲大概以为我还活着,便用替身来牵制对方,制造让人以为我已经返家的假象。”

阿苒好奇道:“那你的替身和你生得一模一样么?”

谢澜曦看着少女亮晶晶的眼,忍不住想伸手摸摸她的头发,但又觉得这样做似乎有些失礼,抬起的手僵在半空中又垂了下去。他摇了摇头道:“只不过是寻一些身材脸型相似的,通过易容可以达到极其相似的地步,但终归是有点差别的。但替身最重要的并不是容貌,而是他的言行举止,尤其是嗓音。”

阿苒若有所思道:“那小谢的替身,一定需要很长时间才能培养出来。”

谢澜曦愣了愣,却听她笑眯眯的说:“小谢这么优秀,谢大树那个家伙和你一体双魂十几年都模仿不出来,要培养出言行举止和你一样的,岂不是要花费很大的功夫?短短几年谢夫人就能给你变出一个替身,她一定很厉害!”

谢澜曦微微一笑:“我母亲确实很强。”他拿起小几子上的茶壶,给阿苒和自己分别倒了一杯茶,让阿苒重新坐下,斟酌片刻又道:“她可能有些严厉,但我觉得她应该会喜欢你的。”他的笑容那么自然温和,让阿苒看得目不转睛,甚至没听到他下面的那一句话:“阿苒,我可能在这里呆不久了。”

阿苒过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她心中顿时犹如惊雷劈过。虽然离别是意料中事,她原本就盘算着等他腿好一点,再想办法送他离开。可真到了眼前,她又觉得接受不能,结结巴巴的说:“那你,你什么时候走?”

谢澜曦望着她,仿佛要将她脸上的每一寸容貌都牢牢刻在心中。半晌,才低声道:“越快越好。趁着积雪尚未完全融化,对方还未全面搜山,与其躲到最后陷入被动,不如早作打算。而且,”他顿了顿,“我也想尽快回去,母亲一个人面对,怕是会撑不住了。”

阿苒很快就镇静下来,她想了想,道:“这样好了,明天我就送你下山。”虽然陷阱有人为动过的痕迹,但毕竟过了这么久,谢家也出手干预了,应该不似最开始那么危险重重,只要路上小心点,下山倒不是问题。

谢澜曦摇了摇头,声音有沙哑道:“阿苒,我这样是没法下山的。”

阿苒却不在乎道:“没事,我背你就好了。”

谢澜曦略有些尴尬,低声道:“不是这么简单。既然陷阱被人动过,说明他们还没有放弃追杀。若我和你一起现身,只怕还没上官道,就会被发现。我腿脚不便,到时候必然成为你的包袱。”

阿苒道:“那怎么办?”

谢澜曦凝视着她的双眼,道:“我有一件事需要拜托你去做。”

阿苒见他语气郑重,不由也绷紧背脊,道:“你说,我一定尽力而为。”

谢澜曦稍稍犹豫,朝阿苒伸出手,眼神似是带着一丝恳切,又仿佛有些歉疚。阿苒不明所以的将手慢慢伸出来。他将她的手轻轻握住。阿苒只觉得小谢的手掌温暖而有力,她心里怦怦直跳。

谢澜曦将那枚玉佩放在她手心,看着她说:“这是代表我谢家宗子身份的玉佩,你拿着它去京中谢氏府邸见我母亲,她便会想办法派人来接我。”他看着少女认真地眼眸,手指微微颤动了一下,却还是坚持将话说完,“只是这一路,你要非常小心。敌暗我明,王于两人的死已经让对方起了疑心。上一次他们半路收手,或许是被我母亲放出的假消息所迷惑;但这一次肯定不会了。谢家在京城附近的所有的产业只怕都布满了对方的眼线,尤其是京里。但谢家的情况……也比较复杂,在不知道对方在京中的势力究竟能渗透到什么程度之前,只有直接去见我母亲最可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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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 离别(中)

(女生文学 ) 阿苒想了想,目前的情况也只能如此。她将玉佩用红绳串起来,挂在自己胸口,十分严肃的看着谢澜曦道:“放心吧,我一定会小心的。你一个人在家,也要千万小心。我在院子周围都布了陷阱,若是有人硬闯,你就躲到墙角的柜子里去,那个柜子后面有个暗门。我小的时候,阿爹出去打猎,不放心我一个人在家,特意给我辟了一块地方,若是听到野兽闯门,就让我躲进去。”她一面说着,一面走到柜子边,打开柜门,将暗门的进入方法演示给他看。那柜子固定在角落里,里面堆了一些被褥,不仔细看确实无法发现还有这么一道门。

阿苒细细叮嘱道:“这门可以从里面上锁,外面是打不开的。里头地方不大,还有透气的小孔,就是现在这个天气夜晚会很冷。等会我再与你放些干粮与被褥。明天一早我就出发,若是顺利的话晚上便能来接你。”

谢澜曦见她对自己如此周到细致,眼里不免有些复杂。他垂下眼帘,端起尚有缺口的老旧茶碗,轻轻抿了一口,茶碗搁在小几子上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寂静的夜里只听到烛火噼啪作响,他忽然觉得自己心里有些难受。

阿苒噼里啪啦说了一通,觉得有些口渴,便拿起茶碗喝了一口。这一套茶具原是阿爹留下的,原本一共三只。自己幼时贪玩,不小心摔碎了一只,又把另一只砸了个缺口。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印象里阿爹就一直用这个有缺口的茶碗,将完好的那只给她用。她之前一直没觉得有什么,可此时见到谢澜曦也是如此,心中不由五味陈杂,柔声道:“小谢,你待我真好。”

谢澜曦怔了怔,他望着少女柔和的脸庞,忽然开口道:“要不再迟一天罢。”顿了顿,就像是在说服自己一样,“就晚一天回去,应是不碍的。”

阿苒摇了摇头道:“还是明天吧。我看了看天色,明天应该天气还不错,早做准备总归好点。小谢早一天回到家里,我也早一天安心。”她利索的起身,开始收拾包裹。

谢澜曦的手紧紧握着茶碗,指骨关节有些发白。他张了张口,却终究再坚持,只是默默的看着她忙碌的身影。阿苒收拾得极为轻简,谢澜曦见她许多常用的东西都没有带走的意思,不由问道:“阿苒,你不和我一起回去?”

阿苒愣了一会,回头看他道:“和你回去?回京里?”

谢澜曦苍白的脸上泛起一层淡淡地晕红,直视着少女温柔地说:“当初不是说好的,等我伤好了,我们就成亲。而且你一个人留在山上,我也不放心。”

阿苒知道他素来矜持有礼,能说出这样的话,必然已经下定了决心不肯退让。可她隐居深山多年,对于热闹纷繁的俗世心里总存在一份畏惧。虽说为了遮掩美貌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每次下山都以脸上生有重疮作借口用布巾遮脸,其实在内心深处,相比起山下镇民,山中飞鸟走兽更加可亲可爱。

更何况她在救他之前,根本没想到谢澜曦背后还有一个庞大的家族。谢澜曦愿意和她成亲,她自然是高兴的;可一想到自己要嫁进连小谢都头疼的百年世家,还有高雅强势又精明能干的未来婆婆与同样美丽端庄优雅高贵的姑姐们,连识字都有些艰难的她就更显得粗鄙不堪。

就这么一会功夫的迟疑,让谢澜曦看在眼里,他虽然没有说什么,却好像已经察觉到阿苒内心的自卑与窘迫。他想了想,向她伸出手,轻声道:“把手给我,阿苒。”

阿苒愣了一下,顺从的将手擦了擦,放在他掌心中。

谢澜曦看着她的双眼,认真道:“在你之前,我从未主动牵过女孩子的手。”

阿苒看着自己被握住的手,下意识地应道:“什么?”

谢澜曦知道她为人大胆直接,贵族世家那种特有的委婉说辞未必能立刻明白,便耐住心思与她详细解释道:“我自幼便被母亲教导,为人处事要洁身自好,”他顿了顿,还是跳过谢夫人后面那句千万不可如你父那样放荡不羁,白玉般的脸上微微晕红,“……若不是心里认定了你,我不会对你逾礼。”

阿苒呆呆道:“你是想说,其实你也挺喜欢我么?”

谢澜曦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看向少女无奈道:“我以为我已经表现得很明显了。”

阿苒眨了眨眼道:“可你从来没当着我的面说过啊。”

谢澜曦温柔的望着她的双眼,道:“我以为喜欢这种事,是要放在心里的。”

阿苒和他对视了好久,才后知后觉的真正反应过来。少女脸上欢喜之色愈深,忽然双手撑在小几子上,整个人直起身子凑近谢澜曦,杏眼一眨不眨的盯着对方的眼睛,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道:“原来你对我早有意思了。光牵手不够啊,我之前都亲过你了,你也要主动亲亲我啊。”

谢澜曦耳珠红得几乎快要滴出血来,他将脸别了过去,轻声道:“阿苒,别闹,我是认真的。”

阿苒嘟着嘴道:“我也是认真的啊。谢大树倒是亲过我几次,可那不是你。我想要小谢的亲亲。”话音未落,唇上已飞快地落下一个浅浅的吻,就像是花瓣一样的柔软,又带着淡淡的茶香。

这回轮到阿苒真正的僵住了,少女的表情惊讶无辜,看起来就像是只受惊僵住的兔子。她眨了眨眼,终于意识到那是来自小谢的亲吻,心底的喜悦一层一层放大,几乎要溢出胸口。她忍不住想伸手掐自己一下,又怕方才的那一吻,只是自己的幻觉。忽然一双手轻轻的捧住了她的脸颊,阿苒惊讶的张大眼,只见谢澜曦的脸越来越近,那双好看的眼眸越发的幽深。

时间似乎在这一刻悄然停止,跳跃的烛光不再忽明忽暗,耳畔的风声也不知何时悄悄散去。他重新吻上了她。谢澜曦轻轻咬了咬少女的嘴唇,他并不懂什么高深的技巧,仅仅是最简单地试探,却温柔得仿佛一律清风拂过,又如清辉的月色那样令人沉醉。

就在阿苒觉得自己心跳都快停止的时候,茶碗被打翻了,水渍将两人衣衫染了一片。阿苒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谢澜曦抱在了怀里。小谢胸口的衣襟微微敞开,露出纤细的锁骨。她咽了口口水,干巴巴的说:“既然衣裳都湿了,不如咱们继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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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 离别(下)

(女生文学 ) 谢澜曦当然没有和她继续下去,一个是谢家家教极严,此番逾越对他来说已是大大不对;二来,他也知道礼教大防对婚前失shen的女孩子有多苛刻,尤其是谢家这样的名门世家。他不希望自己的妻子受到白眼,阿苒是要成为谢家宗妇的,不能因为他的一时贪欢而有污点。

谢澜曦将额头抵在少女额前,半闭着眼深深吸了口气,有些艰难道:“还是等成亲之后罢。”

阿苒不能体会他的苦心,只是在他身上左扭右扭不肯下来,这样难得的机会一亲芳泽,她才不要随随便便浪费掉。

谢澜曦几乎是咬着牙才逼着自己开口道:“阿苒,你压着我的腿了。”

阿苒这才惊觉,立刻如同一只灵巧的猴子从软榻上跳了下来,慌慌张张的挽起他的裤腿想要看看伤势。

谢澜曦有些无奈捉住她的手,柔声道:“早点休息吧,明天还要早起呢。”这天夜里,他俩和往常一样同塌而眠。只不过阿苒嘟嚷着自己被子冷,早早的钻进了谢澜曦的被子。就在她几乎要睡着的时候,隐隐约约中似乎有人亲了亲她的额头。

耳畔传来温柔的低语:“和我一起回家,好么?”

她迷迷糊糊的应了一声:“好。”也不知道他听见没有,这一刻她心里想着,只要他肯陪着她,刀山火海她也敢去。

……

就如她所说,这一天的天气十分晴朗,远山上白雪皑皑,云与雪几乎分不出彼此。越往山下,积雪消融,由雪白渐深至青灰,甚至隐隐透出一点苍翠。阿苒起了一个大早,神清气爽的看着有些憔悴的谢澜曦,奇怪的问:“小谢,你怎么了,一晚上没睡好么?”

谢澜曦没做声,只是疲惫的闭着眼。过了一会,等人稍微清醒了一点,才捏着额角低声问:“东西都带上了?”

阿苒翻出衣领里的玉佩,又摸了摸靴子里的小刀,嗯了一声道:“放心吧。”

谢澜曦有些担忧的望着她:“此去千万小心。”顿了顿,又补充道:“若是发现有什么不对,第一时间就躲起来,就算……信没送到也没关系。”

阿苒点了点头,脆声道:“知道了,还有你交代的话,我都记得。”她见谢澜曦欲言又止的模样,忍不住笑道:“这已经是第三遍了,我又不是小孩子,你可真像我阿爹。”

谢澜曦无奈地笑了笑,将她送出门。他拄着拐杖,身子站的笔直,单手扶在门边,长长的羽睫微微颤动,目送着少女离去的背影,直到消失不见。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只鸽子扑闪着翅膀落到院子的空地上。谢澜曦淡淡地开口道:“我知道你来了,出来吧。”

一道人影从屋顶上悄然飘落,几乎没有任何的声响。那人一身劲装打扮,面目普通,看起来也就二十来岁的模样,身上稍显狼狈,似是不小心中过阿苒的陷阱。他向谢澜曦规规矩矩行了一礼,垂首道:“乙三来迟,请公子见谅。”他脸上虽没有表现出来,心里却又惊又怒。公子那秀美之极的脸上居然有一道长长的剑伤,胳膊上还拄着拐杖,也不知道当初遭了多大的罪,难怪一个多月都没有消息。

谢澜曦似是有些疲惫,低声问:“你能寻到这里,已是很不错了。”他闭上双眼,背靠在墙上,清新的山风夹杂着些许寒意扑面而来,“我的事……告诉母亲了么?”

乙三目不斜视低头道:“昨日发现燃息香时,便让丁七快马回府报信了。”

燃息香是陈郡谢氏流传百年的秘制香料,只有历代族长才能掌握其配方,通常作为紧急联络通讯所用。谢夫人曾经身为宗妇,手上自然也有。这种香料平时闻起来并无任何气味,呈褐色粉末状,可以被藏在空心的木质发簪或者玉石指环里,遇上高温则会散发出一种特殊的芳香气息。谢氏专门驯养了对燃息香味道敏感的信鸽,百里之内只要点燃都能感应得到。

谢澜曦身份贵重,出行都会随身携带燃息香。只不过当时伤势实在太重,他眼睛又看不见,一度只能卧床休养。加上中间被阿树捣乱了许久,直到昨天才真正清醒过来。他不知自己究竟沉睡了多久,在发觉视力恢复大半后,第一件事就是从阿苒放玉佩的小木匣里找到他藏有燃息香的翡翠扳指。他知道,一旦点燃,谢府的暗卫迟早会跟着信鸽寻到这里。

谢澜曦点了点头,道:“你做的很好。”片刻,又问:“京里的情况最近如何?我母亲她还好么?”

乙三道:“公子遇刺后不久,夫人就安排替身假作公子重伤在家休养,闭门不出,一面又使我等暗中搜寻公子下落。直到五天前,有数名刺客进入谢府,当场捉了两个,其中一人当场服毒身亡,另一人虽没死成,却咬断了舌头,现在还在救治中。”他顿了一下,补充道,“夫人很安全,我们几乎没有折损人手,全靠夫人早早作了布置。”

谢澜曦微微一笑,道:“原来他们已经这么心急了。”他想起阿苒提到的陷阱可能被认为动过,遂淡淡的问,“是不是我的替身被对方发现了?”

乙三眼中微露惊讶之色,越发恭敬道:“公子料事如神。”

谢澜曦有些忧虑道:“这么久没有消息,替身又被发现,母亲一定很着急罢。”

乙三道:“夫人得知有刺客夜探谢府时就舒了口气,道是公子定然无事,让我们再扩大范围分头搜寻。果然才不过几天,由属下负责的信鸽就感应到了公子的燃信香。”

谢澜曦微笑道:“辛苦你了。”他半垂着眼帘,抿了抿嘴唇,“我重病在家卧床的时候,可有谁来看过?”

乙三道:“公子失踪的第三天,大司马陶大人就亲自过来探视。之后二房与三房的两位娘子都相继前来探望,只不过被夫人拦了下去。大约半个月前,二房又派人过来送了些补品。中间陆陆续续也有世家派人探听消息,一应被夫人拦住了。”

两人正说着,忽然一阵山风刮来,乙三见谢澜曦脸上苍白,眉头微皱,不由道:“公子,这里条件简陋,不如……”

谢澜曦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并未出声。乙三却不自觉打了一个寒噤,这位大公子看起来温柔可亲,却是个极有主意的,自己身份低微,就算再担心也不能替公子定夺。想到这里,他后半句那句“不如早日回京“就只能硬生生的咽了下去。

谢澜曦转过身来,目光一寸一寸扫过小屋中每一样摆设。少年的背影纤细而挺拔,墨黑的长发随风而动,露出白玉般的耳廓。他沉默了一会,道:“我暂时还不能走。”

乙三连声道:“可是,夫人那里还等着……”

谢澜曦道:“我已经让人去送信了,若是她此行顺利,母亲一定能明白我的意思。但若万一不顺……”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道,“乙三,我要你去做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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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约总算寄到了。为庆祝a签,今日三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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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 雇车

(女生文学 ) 乙三肃穆垂首:“但凭公子吩咐。”

谢澜曦将脸侧过来,从怀里摸出那枚翡翠扳指递到他手中,一字一字静静的说:“我要你立即回京,直接去陶大人府上。就拿着我的这枚扳指,亲自送个口信给陶大人,请他立刻去谢家探视,越快越好。还有就是,万一送信的人没能顺利到达谢府……”他的声音在寒风中似是有些飘忽。那一瞬间,乙三都以为是风太大了,以至于下面那句话他根本没有听清。他不由疑惑的问:“公子?”

谢澜曦闭了闭眼,心里挣扎了许久,终于还是忍住了,只轻轻的吐出一句:“没什么。暂时就这样吧,你可以走了。”

……

阿苒下山的时候非常小心。

她对着小谢嘴里自然说的轻松,心里却在打鼓。谢澜曦再三告诫她要小心,她是个很识时务的人,绝不会轻易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阿苒绕了几个圈子,尽量抹去自己留下的足迹,每一步都十分谨慎。想要进京,就不可避免要上官道。

她明知对方有可能会在通往京城的官道上伏击自己,贸然直接出现的话,必定会被盯上。既然过了这么多天,对方仍然一无所获,一定心里十分焦急,越焦急就越容易露出破绽。就算是官老爷们抓大盗,京城附近这么多镇子,所有的捕快衙役调动起来,也不可能面面俱到,更何况只是个别组织的暗杀行为?

阿苒左思右想特意选了条捷径,花了整整两个时辰翻山越岭,才进入与云霞镇相对方向的伏岭镇。这伏岭镇比云霞镇要大上许多,阿苒以前随阿爹也来过一两次,只不过距离京城更远,赶车过去最快都要花费一天的功夫。

阿苒并不精通易容之术,只能用炭笔将自己眉毛画粗了许多,又在脸上点了两个痣,取了一条大毛围脖将大半脸遮住,看起来就像是个普通猎户家的姑娘。阿苒进入伏岭镇之后第一件事,就找了一家客栈订了间房,又让小二帮忙雇了辆车,约好时间让他在客栈门口候着。自己则找了一家成衣店,进去置办了一身衣裳,又顺便买了几只隐囊[1]。做完这一切后,她这些年的积蓄基本上就算是清空了。

……

车夫刘三槐是赶车的老把式了。再过两日就要到上元节,他琢磨着替自己的女儿阿筱打一根新簪子,好让她到时候出门更光鲜一些。因刚过完年,街上的人渐渐热闹起来,但还没出十五,大多数人还不急着出门,生意便不免有些冷清。福来客栈的掌柜与他一直是老交情,有了生意第一个就来找他。

刘三槐只听说是个女客,本有些推拒。可一想到女儿央求的眼神,便答应了下来。他生怕对方对自己不满意,还特意换了一套干净的衣裳,将早已擦得干净的车又仔细擦了擦,还往里面放了两只干净的软垫,提早便去了客栈后门候着。

不多时,一名云鬓素钗的少妇施施然走了出来。那女子披着裘皮里子外着银丝刺绣缎面帔子,青袄白襦,衣饰虽然简单,倒是新做的。颈上一尾雪狐围脖,只衬得脸上眉目如画,娇艳欲滴。她走路时微微扶着腰,仔细看去,腰腹之间微微凸起,竟似身怀六甲。

这少妇便是阿苒,她怕自己在不知不觉中被人盯上,到了客栈便将脸上的炭迹洗去,将买来的隐囊用之前的大毛围脖系在肚子上,又将猎装褪尽,换了一身文雅的打扮,这才避过人直接去了后门。

刘三槐几乎呆住了,待到阿苒走近才发现自己的失态,连忙低眉肃穆,不敢再多看一眼。阿苒见他看起来忠厚老实,心里十分满意,口里也斯斯文文道:“我家小姑说帮我雇了一辆车,是店小二请你来的么?”

这客栈后门本来就清净,一大早极少人往来。刘三槐见她时,心里已经隐约猜到,可此时听她说话,仍然有些纳罕:“那雪狐围脖十分难得,寻常人家还真用不起。可若说是贵人吧,哪有大肚子的贵妇出门不带女婢的?”他心里这样想着,脸上却没表露出来,只恭敬的问:“小人姓刘,正是小二叫来的车把式。不知娘子欲往何处?”

阿苒道:“京城。”她穿得文雅端庄,连语气腔调都收敛了几分,尽量模仿着谢澜曦。只可惜阿苒自以为掩饰得天衣无缝,实际上却破绽百出。

刘三槐有些为难道:“此去京中有些远,再过两个时辰城门就要关了,今天是肯定赶不及了。若明天一清早出发,或许能在日落前赶到。只不过娘子身怀六甲,若是行得快了,怕路上多有颠簸……要么就是路过前面云溪镇时,在那里歇一晚上,明日前往京城的时间也宽裕些,只不过花费要多出不少。”

阿苒哪里敢在云霞镇停留,能早一日把信送到就是一日,当下问道:“那若是现在出发,明天晌午之前能到京城么?”

刘三槐只当她不舍得花钱,便点了点头,道:“那可能就要委屈娘子在野外过夜了。”若是在以前,他肯定是偏向第二日一早再出发,只不过那样回来的时间又要推后。他想赶在上元节之前给女儿买好簪子,京里的款式多,样子也新,如果现在出发,明天还有时间多挑一会,顺利的话后日一早就能到家。

阿苒付了定金,正准备上车,却听刘三槐诚恳道:“若是要野外过夜,娘子月份不小,最好有人随身侍候。”他没有明说避嫌之事,但意思却很明了。

阿苒皱眉道:“我大嫂这几日就要临盆,家里没人照看,须得尽快回去;相公人在外地,小姑得留在家里照顾公婆。现在再去雇人,怕是来不及。”

刘三槐连忙道:“这个无妨,若是娘子不嫌弃,可以使小女阿筱前来帮衬。”

阿苒大喜,又掏出十来个大钱放在马车车辕上。刘三槐见她为人爽快,倒没有推拒,只道:“娘子先上车歇一会,待我与浑家说一声,很快就来。”

不消一刻,刘三槐便领了一个十六七岁的布衣荆钗的少女过来。那少女生得颇为清秀,见了阿苒眼里颇为惊艳,大概刘三槐与她说了什么,她心里早有准备,很快就恢复正常,向她端端正正行了一礼。

阿苒不懂如何回礼,只能避开笑道:“我未嫁时姓刘,你便叫我刘娘子罢。”

刘三槐尚未开口,那个名叫阿筱的少女已经笑了起来:“阿爹,可算是遇见本家了。”刘三槐也算是见多识广,他见阿苒在礼数上多不计较,越发认定了她并非什么名门贵妇,心里反而舒了一口气,向女儿低声斥了两句,一面请阿苒坐好,自己套好马专心架起车来[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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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隐囊,古代的一种软靠垫。《通鉴》:“陈后主倚隐囊,置张贵妃于席上。”《注》:“隐囊者,为囊实以细软,置诸坐侧,坐倦则侧身曲肱以隐之。”

注[2]:汉朝以后就开始普及马车,只不过当时贵族往往以牛车为尊。平民则觉得马车更实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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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 冲突(上)

(女生文学 ) 阿苒第一次乘坐马车,只觉得颠簸的厉害,脸上不知不觉流露出些许不适来。阿筱十分乖觉,从怀里取出早已准备好的酸梅子,递到阿苒手里,笑道:“这是我自己新制的,娘子要不要尝尝?”她见阿苒年纪与自己仿佛,生得又美,衣裳都是崭新的好料子,却一点架子也不拿,说话的时候也不由亲近了几分。

阿苒从小生长在深山里,野果子吃过不少。虽然阿爹也曾带她下山买过零嘴,但毕竟次数少。她眨着一双乌溜的杏眼,好奇的从阿筱手中接过。刚入口便觉得一股酸意袭来,脸上不由皱成一团。她并不似阿树那般挑食,有的吃就觉得开心,一面笑道:“这可酸得有趣。”

阿筱掩口笑道:“我阿娘常说,酸儿辣女。我家大姐怀大侄儿的时候,最喜欢吃这梅子了。娘子这么喜欢,这一胎定然是个小郎君。”雇主脾气好,伺候起来活儿也轻松,还能顺便去京里挑簪子,一举数得的好事,怎能不让她高兴。阿筱为人识趣,尽捡着好听的说,原以为这刘娘子听了之后会高兴的再赏她一些大钱,没想到对方的脸色变得十分古怪。

她心里正不安,忽然马车猛地刹住。两人一时不察,差点滚作一团。好在阿筱坐惯了马车,颇有经验。她一手将阿苒牢牢抱住,自己紧紧抓着车门,一面问道:“阿爹,怎么了?”

刘三槐有些无奈道:“有人惊了马。”顿了顿,又道,“没事,你们别出来。”

阿苒也吓得面无人色,差一点她塞在腰上的隐囊就掉下来了。阿筱见她面孔苍白,生怕动了胎气,连声问:“娘子,可伤着了?要不要紧?”

阿苒摇了摇头,手却抓着她问:“出了什么事了?”她担心自己被盯上了,自己逃脱不难,就怕连累这一对父女。

阿筱安慰道:“现在日头还没落呢,这里离京城又不远,不会有什么大事。没准是附近的村里顽童捣蛋,往官道上扔石子惊了马。”

阿苒半信半疑的掀起车帘,正要往外望去,却听一人声音渐近高声叫道:“车里的人出来。”她心中咯噔一下,揭起车帘的手又迅速放了回去。

刘三槐下车仔细检查了一下自家的瘦马,又掏出些许粮食好好安抚了一番,刚抬头,就看见两名骑着高头大马的健仆在自己面前停了下来。其中一人手里握着马鞭,趾高气扬道:“我家郡王世子与人打赌,要看看你车里的人是男是女,赶紧叫车里的人出来,别误了世子大事。”

刘三槐一听郡王世子这四个字,顿时白了脸。须知并非人人都能称作郡王。在本朝,成年皇子或封亲王,而只有皇太子的儿子才能被封做郡王。当今太子年纪还小,来人口中的郡王恐怕就只能是那一位了。

如果不是先太子司马彰早早薨了,这龙椅是万万轮不到如今皇帝司马彦的。太后并非元后,却与元后一母同胞,算起来也是先太子的嫡亲姨母。司马彰膝下只得一子司马茁,因其先天有心疾,人人都以为他长不大,就连太后自己也没指望过他。可谁知道看起来最短命的司马茁,反而在诸王夺嫡中平平安安的活了下来。

等到司马彦坐稳皇位,便对太后投桃报李,封了司马茁为诚郡王,以示恩泽。这位自幼弱不禁风的诚郡王也真是好命,皇帝自己还在为儿子发愁的时候,他已经云淡风轻的生了三个儿子。

太后自己无子,在私心里则迫切的希望自己娘家的血脉能够继承下去,使得谯郡桓氏与司马家的联系更紧密。在司马茁大婚不到半年时,就暗示刚有身孕的诚郡王妃停掉几名妾侍的药。诚郡王在房事上本来就颇有节制,郡王妃自己都没满足呢,就要把丈夫分给别人,她怎么能咽得下这口气?可面对太后又不好明言拒绝,诚郡王又是个柔弱的,两个侍妾好巧不巧都接踵有孕,诚郡王妃一口老血都差点被逼出来。郁结于心的时间长了,她的第一胎竟然没有保住。直到诚郡王两个庶子都蹦了出来,诚郡王妃才堪堪怀上第二胎。这一胎就是如今大晋独一无二的郡王世子司马珏,今年才刚满十四岁。

提起郡王世子,京城附近几个大镇的百姓几乎是闻者色变。司马珏在诚郡王府何等受宠自然不提,作为太后唯一嫡出的重孙,宫中进出有如无人之境,就连皇后都不敢给他脸色看。皇帝虽然不在乎诚郡王,但还是有些忌惮太后。在他看来,凡是可能对自己儿子的皇位产生威胁的,都必须早作打算。因此,司马珏从一出生起,就被刻意的养歪了。

刘三槐此时想死的心都有,他悔恨自己为什么会贪图那点银钱,开门第一单载了女客,结果连带女儿一起撞到那个有名的混世魔王手里。这司马珏生性骄纵狠毒,七岁时就亲自鞭死过人,九岁时将得罪他的人破冰沉湖,十一岁时当街疾驰引起骚乱导致十几名百姓重伤。

曾有御史上折参过成郡王府,皇帝还没出手,太后转眼就把御史的老婆孩子叫到宫里谈人生,没过多久就有传言,道是“御史妻子言行不当,引得太后不快,直接被逐出宫去”。

这下御史台里想死谏刷声望的人都得仔细想想后果了。和一个没成年的熊孩子死磕,人家将来只要说一句“年少无知,甚为悔恨”就能轻飘飘的盖过,自己白白死了却还要连累老婆孩子一道受辱,怎么看都不划算。再说了,人家司马珏是先太子嫡出诚郡王的嫡子,诚郡王身体弱是出了名的,万一真参上去说诚郡王教子无方,诚郡王气急败坏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这算在谁的头上?别的不说,光是谋害先太子遗孤的罪名,就足够诛九族了。

御史台的集体哑火,让背靠大晋最大两座靠山的司马珏更加肆无忌惮起来。如今这位小魔星又突发奇想,与人打赌要验看官道上过客性别,若是他赌赢了还好,万一要是输了……刘三槐连想都不敢往下想。

他讨好的摸出两个大钱,恭敬的递上去道:“不敢打扰贵人雅兴,只是小人车里载的是位有孕的娘子,您看这……”

那两人是郡王府上的健仆,平时好酒好肉吃惯了的,哪里看得上这两个大钱,听得是个娘子,他二人脸上一喜,却仍是不屑一顾道:“就算她怀的是龙种,我们郡王世子要看,谁也拦不得。”

这句倒是实话,司马珏年幼时是太后gong中的常客,只有宫妃们主动来讨好他的。当初司马珏听说老皇帝铁树开花,突发奇想去看看对方是什么样的人,差点就硬闯含章殿,皇后和诚郡王妃都没拦住,最后是太后亲自点召了那名有孕的宫妃来显阳殿拜见才止住hou宫。消息传到正殿,倒把皇帝惊的出了一身汗,草草结束了早朝,直到见到相安无事才吁了一口气。

倒是司马珏事后还颇为不屑道:“原来她生得这么丑,也亏得是圣人才能忍得下去。”那时候他才不过七岁。

刘三槐还待发话,却被对方一鞭抽在车辕上。那健仆下了马,狠狠道:“若是要命就让开,我倒要看看车里的人有多精贵,要爷爷亲自来请。世子交代了,必须要亲眼见到,否则爷爷被扒了皮,你也别想好过。”

正在这时,却听一个少年的声音冷笑道:“郡王世子好大的架子,那车中若是一男一女,又怎么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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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 冲突(中)

(女生文学 ) 阿苒叫苦不迭,她虽然不知道对方口中的柿子究竟是多大的一只柿子,但可以肯定不是想要暗杀小谢的那伙人。否则光天化日之下在官道上把事情闹这么大,那还能叫暗杀么?她只想早点赶到京城给谢家报信,实在不行给对方看看一两眼也没什么。可那少年一插进来,她顿时就有一种不妙的感觉。

果然,不消一刻,她就听到十数辆车马走动的声音,还是以一种包抄的方式越来越近,几乎将自己前后的路都堵住了。也算是她倒霉,那司马珏在京郊庄子上游玩,一时兴起跑到这官道上与人打赌。眼见日头不早了,诚郡王府上的人好容易把司马珏劝住了,正准备收拾收拾回庄子上,结果阿苒的马车过来了。

司马珏连输了好几把,憋了一肚子气,非要赌下最后一单不可。谁知道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这两名健仆也算是有眼力的人,眼见拦下自己的少年眉清目秀衣饰华贵,胯下坐骑也是神骏非凡,只怕不是自己能得罪的起的。更何况对方明知道自己是诚郡王府的人,还敢出言相讥,说明人家根本不惧。这年头想要当个好走狗也不容易,虽然郡王世子背后的靠山都很硬,但关键时候牺牲个把刁奴的性命安抚一下受害者家属的面子,也不是没有发生过。

他俩谁都不想触这个霉头,互相看了一眼,便朝来人拱拱手问:“不知阁下尊姓高名?”

那少年恨他俩说话无礼,便冷笑道:“就凭你们也配问爷爷的姓名?”

他瞥了一眼边上的刘三槐,见他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便开口安抚道:“别怕,有什么事我给你做主。”一面说着,又有两名亲随紧跟在后面驰马而来,唤了一声:“公子。”

刘三槐越发觉得腿抖起来,连道谢都没敢说出口。那两名健仆见对方有了帮手,心里先是一惊,一眼望去,不远处又有十数辆牛车在慢慢靠近,看那车上的族徽鲜花周饰,中间一对牛角交叉,赫然正是当今太后的娘家——谯郡桓氏。

他二人也算是见多识广,如果说见到族徽只是隐隐觉得有些不妙,等看清其中似乎有一架皇家凤辇时,脸上的冷汗已经唰唰唰的往下掉了。

如果说这天底下除了太子,还有谁能和他们郡王世子一较高下,那就只有南康长公主的嫡出爱子了。南康长公主本是当今皇后的嫡女,早在十几年,由皇帝亲自赐婚下降至谯郡桓氏。皇后这一辈子一共生了一子一女,儿子早早被尔虞我诈的宫斗给害死了,剩下的南康长公主自然是受尽各种疼爱。

皇后原本想给爱女在京中几大世家里精挑细选一个驸马,谁知皇帝为了讨好太后,在圣寿时多了一句嘴,就把她好好的一个女儿卖到了谯郡。南康嫡长公主的驸马都尉正是桓氏长房嫡次子桓道亭,他祖父乃是太后一母同胞嫡亲兄弟。好在谯郡离京城不算太远,驸马爷与南康长公主婚后又琴瑟和谐,不多久又添了桓?之,皇后看在女儿外孙的脸上,这才算是熄了火。

几年前皇后千秋时,南康长公主带着嫡出的独子回京贺寿。这位桓家最尊贵的大少爷撞见了同样尊贵的郡王世子,两人见面就狠狠打了一架。太后手心手背都是肉,一个是长姐的嫡亲重孙,一个是胞弟的嫡亲重孙;一个是先皇已故太子嫡孙,一个是当今圣上嫡外孙,要比较起来还真不好说。最后只将一干来不及劝架,或者说劝架没劝住的宫婢宦奴杖责了个遍。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他俩身为诚郡王府的家奴,自然深谙这段历史。可谁知道时隔数年,居然又在这里撞上了自家世子的老对头。尤其对方车驾中还有一尊凤辇,只怕南康长公主也在,就是诚郡王妃来了都要向她行礼,更别说他们这两个最低贱的奴仆了。真是喝凉水也塞牙。这回要是不出事还好,万一出了事,只怕谁也跑不掉。

一时间,他俩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能朝他一齐恭恭敬敬的行了礼,低声下气道:“原来是桓公子,小人眼拙,请公子恕罪。”一面暗自疑惑,这才开春,就算是圣寿节也还差一个月呢,南康长公主怎么会这个时候来京里。

这少年正是南康长公主的独子桓?之,小字兰卿。此番陪母亲进京,却是另有缘故。南康长公主素来眼高于顶,桓?之又生得优秀,她一心想回京里给儿子谋个好差事,再订一门好亲,有太后与皇后照拂,或许将来有机会借着儿子的光重返京中。

南康身为嫡长公主,原本可以不用远嫁异地,可当时皇帝为了讨太后欢心,竟然直接把她嫁到了谯郡,连驸马府也没给她在京里建。其实这也不能完全怪皇帝,只能说是桓氏自作孽。桓氏虽为太后娘家,却因太过跋扈曾经闹出一桩大事,终为先帝所恶,最后还是看在先后出过两位皇后的脸上,才没有被明旨勒令出京。

太后也就是当时的皇后,因为这件事几乎颜面尽失,差点连后位都没坐稳。桓家为了保全最后一点脸面,只能借口本家有急事,举家连夜离开京城,回到谯郡老老实实蛰伏了好几年;直到先帝驾崩,新皇继任,太后的地位稳固了,桓家才故态复萌,在谯郡就差没称王了。皇帝老早就看他们不顺眼,碍着太后的脸面,才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到底没有明着允许他们迁回京城,宁可将嫡女南康下降,这也算是变相的补偿。看起来皆大欢喜的局面,只有皇后一个人气了个半死。

南康未嫁时就看万千宠爱于一身的诚郡王十分不顺眼,明明大家都说她阿兄生来福泽绵长,结果不到三岁就薨了,还不如这个一看就短命的诚郡王。再加上当初自己爱子刚进京就被诚郡王世子欺负,差点被破了相,最后却不了了之。父皇甚至连责罚鹳奴的意思都没有,传出去反而成了两个熊孩子打架。桓家在京中的名声本来就不好,这下好了,见面互殴的名声坐实,连带着桓?之也遭人侧目。南康不敢埋怨自己亲爹,就只能对诚郡王府恨之入骨了。

因有皇帝“偏心”的前例,南康发誓要好好教导桓?之,此次回京势必要让人刮目相看。桓?之和司马珏毕竟不一样,没有被皇帝刻意养歪,短短数年就从骄纵任性的小男孩变为一个长身玉立的热血少年。他老远察觉前面似有纠纷,就主动上前探查,正好撞上诚郡王府仗势欺人这一幕。当下按耐不住,直接跳出来打抱不平。

那边司马珏也等不及,老远见势头不对,便带人驱驰车马过来,要亲自看看是哪个狗东西敢拦他的人。

这你来我往,两个冤家就撞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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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 冲突(下)

(女生文学 ) 正所谓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那司马珏一眼就认出了这个桓?之,脱口叫道:“桓兰卿,居然你还有胆再出现在爷爷面前!”

桓?之愣了一下,只见前方围了几辆牛车,又有健仆若干虎视眈眈望向自己。其中一辆缀有紫荆龙腾皇室标记的华丽牛车上钻出一名少年公子。那人生得极为漂亮,唇红齿白明眸雪肤,一双猫眼有如水晶石般剔透,身披紫貂毛毡,手里却拿了一把描金折扇。夕阳映照下,耀眼得几乎让人睁不开眼。

桓?之皱了皱眉道:“你是鹳奴?”

司马珏勃然大怒,鹳奴是他的乳名,太后喊起来算是爱称,从敌人嘴里说出,就多出了几分嘲讽的味道。他将扇子往后一扔,撸起袖管咬牙道:“废话少说,当年爷爷还没揍够你,今日相见不死不休,早点划下道儿来!”

不死不休都说出来了,人家南康嫡长公主还在后面跟着呢。给她听见了,这还了得?他身后两名下仆不由分说将扇子拾起,低声劝道:“世子,时辰不早了,早点回去吧。不然郡王妃又要担心了。”

司马珏漂亮的眼里全是盛怒,头也不回,厉声道:“闭嘴!”

桓?之连下马的意思都没有,只冷冷道:“要打可以,等进了京,时间地点任你挑。但你得先把路让开,别在官道上撒野,若是惊了我母亲的凤辇,休怪我无情。”

司马珏眯了眯眼,这才发现后面似是跟着一驾凤辇。他虽生性狠毒,却不是傻子。和桓?之打架,太后和皇帝或许不会说什么,若是惊了南康长公主凤辇,皇后那个老女人一定不会放过自己。司马珏撇了一眼跪在地上抖得和筛子一样的刘三槐,当机立断:“也行,看在姑姑的脸上暂时放你一马。”说着一面朝凤辇遥遥行了一礼,玉手一挥,开口道:“我们走。”

刘三槐被那一眼看得如坠冰窟。

桓?之一直目送着他那用金箔紫檀各色宝石打造而成的牛车远去,这才收了目光,望向刘三槐道:“没事了。趁着天没黑,赶紧上路吧。”

刘三槐知他身份尊贵,哪里敢接他的话,只一个劲朝他磕头。阿筱早在车里就着车帘缝隙将桓?之的举止容貌看在眼里。如此一位翩翩浊世佳公子,怎能不让人芳心暗许?她一心想和贵人搭上话,可自己一个人又不好意思,只能用眼神央求阿苒陪她一道从车里出来向他行礼致谢。

阿苒虽不懂人情世故,也知道这人应是救了他们,只不过她还有要事在身,生怕附近有刺客潜伏,不愿暴露自己行迹,便推脱着不肯出来,只隔着车帘压低嗓音开口道:“多谢公子。”

阿筱心下大急,刘娘子不露面,她一个姑娘家也不好意思特地出去道谢。

桓?之前面听到刘三槐的回话,知他车上载的是位有孕的娘子,免了他的礼,又多说了一句:“天就要黑了,你们若是要去前面镇子上过夜,可得赶快。”

刘三槐本来等着阿苒回话,谁知她只说了一句就不做声了。他怕惹贵人生气,连忙道:“多谢公子关心,我们不去云霞镇,准备赶一晚上的路明早直接进京。”

桓?之也不欲多管闲事,正要离去,忽然发现母亲身边的婢女俏生生的立在一边,不由问道:“桃芝,你怎么过来了?可是母亲可有什么交代?”他这边发生了什么事,早有亲随详细回报给了南康。

桃芝点了点头柔声道:“公主说了,车里那位娘子既然有孕在身,出门在外多有不便,反正我们也要进京,不如就捎上她们一程。今日天色已晚,正好可以随我们在前方驿站休息一夜。”

桓?之笑道:“还是母亲想得周到。”一面又朝刘三槐道:“方才那家伙心胸狭窄,天要黑了,你们若独身上路,再遇上他恐怕势单力薄,不如跟着我们。有我母亲在,大可护你们周全。”

刘三槐哪里敢拒绝。阿苒听到那侍女提到公主二字,不免心思一动。既然对方是公主,那就是皇帝老儿的女儿了,跟着公主这么大一个靠山进京,想来那些刺客就算认出她也不敢下手;至于那只柿子有多可怕,她没听说过,也不怎么放在心上。更何况单从背影上看,柿子的身量也不是很高,还不到谢澜曦胸口的样子。阿苒粗略估量了一下双方的实力,觉得自己一只手就能打到对方求饶,便没把他当回事。但桓?之所虑并非不周,小谢再三叮嘱她求稳胜过一切,她也不想节外生枝,左思右想之下,还是跟着桓家车队比较划算。

之前没找到公主这个大靠山,阿苒生怕身份暴露不敢出来道谢,倒让阿筱哀怨的看了她好久。现在人家愿意带她一程,自己再不出来就不太好了。阿苒稍作犹豫,还是从车里钻出来,朝桓?之依着阿筱之前的模样低头行了一个礼,道:“若是如此,可真是麻烦公子了。”

阿筱心中大喜,连忙也提着裙子出来跟在后面行礼,一面又悄悄的抬眼打量面前的少年公子。

桓?之原本也没想到车里的人能有多倾国倾城,他虽是桓氏二房独子,可往上排长房里三位堂兄。他的几位堂嫂们怀孕时要么面黄浮肿,要么神情憔悴,平日里都躲在房中休息避不见客,就算出门也要抹上好几层粉。桓?之本来已调转马头准备策马离去,听到阿苒再次道谢,出于礼貌只好又转过身来。可就这么居高临下一眼望去,竟然让他整个人看呆了。

眼前的女子乌发如云,雪颈如玉,腰腹之间虽然微微隆起,可身段依然苗条,不见任何臃肿。那女子不卑不亢的朝他道了声谢,抬起头时,四周似乎立刻安静了下来。桓?之并不是没见过绝色的愣头青,可现实与预想反差太大,竟让他一时没反应过来。

阿苒道了谢,见对方只怔怔的看着自己,赶紧摸了摸肚子上的隐囊,还好没掉。她怕立久了会露陷,连忙转身提着裙子上了马车。

桓?之的目光一直跟随着她的身影,直到那车帘放下,才下意识地轻轻说:“不客气。”待他惊觉时,脸上滚烫一片,连忙转身策马离开。

阿筱行礼时只偷偷瞧了他一眼,正触上对方幽深的目光。她立即粉颈低垂,如同小兔子一样瑟缩了一下,心里又羞又喜,不敢再多瞧下去。直到跟着阿苒上了车,才悄悄用手指将车帘拨开一道缝,只不过这次却只得了一个少年策马驱驰的挺拔背影。

阿苒见她脸上绯红,目中流露出失望之色,心中不免好奇,开口问:“阿筱,你在看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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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 仗势

(女生文学 ) 阿筱羞得不敢抬头看她,刘娘子那令人惊艳的美貌不知何时显得有些刺眼,好在她已经嫁人怀孕,根本不可能对她构成威胁。她胡思乱想着,口里喃喃的念着桓兰卿的名字,一面又觉得自己是在痴心妄想。过了好久,阿筱才低头抚弄着衣角,像是在努力说服自己一般,轻声道:“门不当户不对,人家不可能看上我的。”

阿苒皱眉道:“门当户对有这么重要么?只要你喜欢他,他也喜欢你不就行了。”

阿筱只当她安慰自己,脸上反而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她腼腆道:“刘娘子,你人真好。”

她一面说着,心里忽然有些凄凉,双手抱膝将下巴搁在膝盖上,低声说,“可我娘说过,门不当户不对,就算心里再喜欢,那也不会是你的。就算将来在一起了,日子也难过。”

阿苒听了心中有些闷闷不乐,她虽然不知道陈郡谢氏是个什么东西,但光看小谢的人品,就不是一般人家里出来的。自己与小谢之间可不正是门不当户不对么?可小谢还是说了愿意娶她……连市井小民都明白的道理,小谢怎么可能不懂?难不成他只是在哄她开心?她不愿相信谢澜曦会欺骗自己,可又觉得阿筱的话听起来十分有道理。

车中气氛变得有些沉闷起来,阿苒与阿筱各怀心思,一路无话。

不多时,他们一行三人跟着桓家的车队到了离京城最近的官驿。阿苒望了一眼天色,此时早已日暮西山。听刘三槐说,若是明天一早出发,下午就能进京。阿苒盘算了一下,最迟后天自己就能见到小谢了。

按照本朝律例,非在职官员不得借宿驿站。刘三槐只是寻常百姓,虽说是公主发话让他们跟着,可人家并没让他们也进入驿舍,更何况那驿舍看起来也不大,公主自己的人未必都能挤得进去。刘三槐与阿苒委婉解释了一番,阿苒知晓了缘由,便摸出两个大钱放在他手上,道:“那我与阿筱便在马车上歇一夜吧,只是委屈刘叔了。”

刘三槐接了钱,连忙称不委屈。他们原本就打算野外过夜,各自都备有干粮。阿苒每到一处,便会本能的四处观察了一番。她见前面的车队停在了驿站门前,却不进去,里面隐隐似有争执声,口里便道:“出什么事了,前面的牛车怎么还不进去?”

阿筱正在小口小口的吃着饼子,一听这话饼也不吃了,站起来伸长脖子,一个劲往前面张望。刘三槐见女儿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终归有些心疼,便道:“你们先吃,我去看看。”

……

眼高于顶的南康长公主简直快气炸了肺。以往回京她都是在自己京郊的庄子上休整,可今次因途中出了点事耽误了不少时辰,在天黑之前恐怕赶不及去。当时人多有夜盲,官道附近连片群山,常有野兽出没。就算是公主出行仆从众多,也尽量避免夜行。无奈之下,南康便使人快马去最近的驿站打点。

谁知她自己的凤辇都到了驿站门口,居然半天还没个人过来迎接。听派去的人回报说,驿站早上还是空的,半个时辰前刚刚住满。

南康冷笑道:“哪有这么巧的事,我倒要看看谁这么不长眼。”

桓?之皱了皱眉,不由开口说:“难不成是鹳奴搞的鬼?”

南康哼了一声,只命人去将驿长叫来回话。

这驿长也很有意思,姓章,双名道虞,因其时并无战事,驿站往日一直极为冷清。这个章道虞平日最好卜筮,且每日必筮。今晨连筮了三次,皆为不吉,章道虞心里就不免有些打鼓了。果不其然,到了傍晚,短短半个时辰内忽然来了一大群人,将整个驿站官舍恰好挤满。

事出反常即为妖,章道虞隐隐觉得不妙。此驿因位居京城附近,属于第一等陆驿[1],按制可配备二十名驿丁,但若要除开日常往来异地邮驿的人手,实际上这座驿站里,包括驿长在内总共只有五人当值。一下子入住这么多人,那么多堪合需要验看,房间安排与伙食洗漱也要一一备下,章道虞等人几乎忙得脚不沾地。来人多数都是些外地的少年官员,官职也不大,其中最大的一个不过是个五品。京官五品多如狗,章道虞虽然看他不上,但还是按照惯例,给官职最高的安排了上房。

那南康长公主所派之人乃是她陪嫁中的一名专司打点出行的管事,唤做殷大。这殷大的堂婶正是南康的奶嬷。殷大仗着背后有南康撑腰,便向章道虞各种施压,逼着他想办法将驿舍清空,腾出地来迎接公主凤驾。

偏偏章道虞是个奸猾的,他一见来人衣饰华贵气焰嚣张,嘴巴一张便知道对方想要屙什么屎。在这个喜欢按出身门第论资排辈的年代,无非就是仗势欺人、拼爹比后台、棒打落水狗这老三样。见的多了,自然就有一套对付的手段。章道虞故意点头哈腰的将殷大引到驿舍观看了一番,又在往来人最多的走道上聆听教诲。等到殷大交代完了,他才愁眉苦脸的抵上一碗茶,开口道:“这可怎生是好,驿舍已经入住了许多官员,半个时辰之内要将他们赶出去,还要再做打扫整理,是不是有些仓促?”

殷大在桓家都是被人捧着的,一听章道虞有推脱之意,立刻竖着眉毛道:“仓促?你也不问问你爷爷的主子是谁?那可是南康长公主,别说半个时辰,就是只给你一盏茶,一炷香的功夫,你也得将此事速速办妥!”

章道虞急得满头大汗,道:“可是这里离附近最近的云霞镇还有好几里路,天已经这么黑了,又这么冷,大半夜的你让他们离开,去哪里投宿呢?”

殷大早已不耐烦,将茶碗照他头上扔过去,厉声道:“他们爱去哪就去哪投宿!识趣点就赶紧滚,若是让公主殿下高兴了,或许还能升个官儿!要是误了公主的大事,哼哼!”

章道虞等的就是这么一句话。果不其然,殷大话音刚落,头上就被人淋了一盆洗脚水。他勃然大怒,狠狠抹了一把脸上的脏水,抬起头叫道:“谁他娘的不长眼,敢泼你爷爷我?”

须知此时尚未有科举,大晋选官以九品正中制为主,根据出身与德才将待选官员分为上中下三等。正所谓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寒门与士族之间对立不是一天两天了。进驻驿站的官员品级不高,多数出自寒门;就算有门第稍高一点的,也不过是些小士族的旁系子弟,在家族里也是不受重视的那种,因年纪小资历浅,只能就着一些不尴不尬的职位。所谓年少气盛,这群人最是按耐不住的时候。如果那殷大上来好言相求,或许他们就退让了。但殷大的态度实在嚣张,加上章道虞的刻意诱导,新仇旧恨一起上,这不就爆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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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本文参考唐制,驿站分路驿、水驿与水路兼驿三种。其中陆驿分为六等,第一等驿配驿丁20人,二等驿配驿丁15人,三等以下递减,最后一等第六等驿为驿丁2-3人。

作者有话说:看到连着两三条评论真开心。请大家多多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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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 欺人

(女生文学 ) 章道虞其实也有苦衷。他不过是个小小的驿长,那些路过借宿的官员虽然各个职位不大,可万一将来有人高升了呢?不用位列三公,碾压小小一个驿长总是绰绰有余的。京城附近多是风水宝地,能在这里当驿长几十年,又怎么可能为一时贪图得罪人?最好让殷大与借宿官员们正面碰撞,是妥协退让还是据理力争,自己能撇清多远就撇清多远。

这驿舍乃是二层小楼,院子里有大树庇荫,一层潮湿阴暗,二层舒适温暖;每层有房间若干,大小不一。迎宾贵客住的是二层上房,位置朝向都是极好的。普通官员只能住最一般的房间,

南康长公主若要入住,首先就得把二层的人清空。殷大跟着章道虞一路走一路训,引得围观无数。他前脚才走进院子,后头就给人从楼上泼了一盆脏水。

这一盆水泼得实在畅快淋漓,立时就有人大声叫好。殷大大感羞怒,一抬头,楼上的窗户纷纷合上,整个院子悄然无声。殷大一股怨气就全撒在了在一边目瞪口呆做震惊状的章道虞身上,抬头就是一脚,咬牙道:“还不赶紧去办?误了公主的大事,仔细你的皮!”

章道虞当众挨了一脚,总算达到了目的,便心满意足的准备去挨家挨户敲门清人。谁知那些官员们竟然仿佛串通好了一般,没人愿意让步。章道虞无奈之下,只能战战兢兢的回禀了殷大。

那殷大浑身被淋湿,大冷天站在走廊上不免有些着凉。有驿丁见了,立即放下手中活计,殷勤侍候他去驿长房间里更衣。可习惯了衣着光鲜的殷大对章道虞的旧衣根本看不上,驿站里的新衣又只剩驿丁服。殷大好一顿挑拣,打定了主意回头见了南康要好好诉苦,多搏些赏赐来安抚自己受伤的心灵。

这边殷大刚换好衣裳,正坐在躺椅上舒适的享受着驿丁帮他擦头发,一瞥眼见到章道虞在门外躲闪的身影,不由冷笑道:“怎么?事情没办成?”

章道虞低声下气的将情况一说,殷大当场就把桌子掀了,口里道:“反了,反了,这还有没有王法?这些人都是哪家的,居然胆敢不把南康长公主放在眼里?”

最多还有一刻钟,公主的车队就要到了。若是公主到了,他这事还没办好,领罚倒是小事,就怕从此会被厌弃。他朝章道虞后腰飞起一脚,厉声道:“快带路,爷爷要亲自去看看。”

章道虞忙不迭领着他往驿舍走去。还没进院子,就听到二楼隐隐有丝竹之声传来。殷大越发恼怒,一把踢开章道虞,气势汹汹的往声源处奔去。后面章道虞气喘吁吁的追道:“贵人息怒,息怒。”

章道虞冷笑道:“息你娘的怒。”一面抬脚踹开房门,厉声道:“不长眼的狗东西,快给爷爷滚出来,让爷爷看看你到底多金贵,连公主的面子也敢……”

他那个“敢”字刚说完就愣住了。

这房间甚是宽敞明亮,里面布置得华丽非凡。殷大低头一看,自己脚下踏着的是上好的波斯长毛地毯,毛色纯白,却被自己一脚污了颜色。目光所及之处,桌椅榻凳都是上好的紫檀打造,样式繁复做工精致,一看就不是寻常人用得起的。金丝织就的纱帘上缀满了鸽子蛋大小珍珠,颗颗圆润,光泽莹白中微微透着一丝粉,正是出了名的合浦南珠。殷大在南康手下专司出行庶务,自持见识不输于人,此时却还是张大了嘴,气势上不觉先软了三分。

那珠帘后隐隐有三两少女持酒壶而立,身姿窈窕,容貌秀美;又有美人云鬓高悬,怀抱琵琶端坐窗前,再往里面似乎有人正把酒对饮。

殷大刚把门踹开,丝竹之声戛然而止。他咽了口口水,驿站里是不可能有这种水平的装饰,那就只能是对方随身携带之物。殷大心里忽然有些后悔,早知如此,自己应该先去马厩看看,里面停着的都是些什么车再来踹门。

正在胡思乱想,只听一个少女的声音轻斥道:“哪里来的狗才,竟然敢在吴王殿下面前放肆,不要命了么?”

殷大一听就傻了眼。

吴王怎么会来这里?他不应该在他西北封地好好呆着,大老远跑到京里干什么?以前皇帝太后用尽办法诳都诳不回来,现在怎么主动现身了?最重要的是,他刚才好像一不小心踹了吴王殿下的房门,还在吴王面前自称“爷爷”,让吴王这个“不长眼的狗东西”给他“滚出来”。

殷大整个人都不好了,直接瘫软在地上。等他回过神来时,自己已经被扔在院中,不知从何处跃出数名护卫将他牢牢围住。里面只传来一个淡淡地声音:“略施小惩即可,大过年的,毕竟见血不吉利。等阿姊到了,孤再亲手把人交给她。你们继续。”最后那一句是对美人说的,人家吴王根本就没有看他一眼的意思。

……

章道虞见了南康,只麻木的说了两句话。第一句,您来晚了,早在一个时辰前,驿站就被吴王殿下及其随行官员包了。第二句,您派来的手下冲撞了吴王,现在被吴王命人扒光了裤子吊在院子里示众。

章道虞早已深深的意识到,今日之事恐怕不能善了。他万分后悔自己明明连着三次筮而不吉,为什么不装作急病突发请假卧床还要坚持上岗?他怎么会知道吴王居然也在这群人中?官员入驿站需要堪合,但如吴王与南康这种超品的就不用。怪只怪当时他实在太忙,根本就没想到还有吴王这尊大神。话说回来,吴王也没必要向他这种小角色报备,人家只需要进京前给皇帝请示就行了。

南康只觉得自己的脸面被人啪啪啪的往死里打,气得指甲都快掐断了。桓?之倒是显得冷静了许多,他详细询问章道虞殷大是如何得罪吴王的。章道虞哪里敢实话实说?他原先并不知情,只不过两头都不想得罪人,才没拦住殷大,谁知最后两头都得罪了。章道虞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翻来覆去就只是说殷大言语冲撞了吴王。

南康冷笑道:“殷大虽然蠢笨无知,但也不至于连阿螭也敢当面冲撞,这里面八成有什么误会。没准就是鹳奴在里面煽风点火。他以前不是和淮山很要好么,否则哪里这么巧,鹳奴在前面封路,吴王后头就把这里包下了?”

她原是随口迁怒,桓?之却听得心里一动。这大冷天的能说动司马珏在官道上拿过往行人打赌,此人绝非等闲之辈。放眼京中,除了王谢两家嫡出子弟,其他人要么不够资格,要么不屑为之。太子太小,谢家嫡子一个月前就失踪了,王家家风又严,定然做不出这么幼稚的事。母亲说的未必没有道理,淮山在太后膝下抚养过几年,鹳奴那时候还小,经常随诚郡王妃出入后gong。两人交好也不是不可能。虽然不知道吴王是出于什么目的回京,但若有诚郡王府在中间缓和,于吴王有利无弊。

他正在想着,忽然听到外面有下仆来报:“吴王殿下说了,他愿意让出房间,请公主只管放心入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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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 威逼

(女生文学 ) 南康这回是真的发怒了,索性提着裙子出了牛车,连自己得宠的婢女上前来扶都直接推了开去,冷冷道:“本宫倒要亲自问问吴王,前头扣着我的人,后头又示好让地方,这究竟是个什么缘故?”

桓?之一身锦衣,背上负着长弓,立在公主身后,少年的背影挺拔如松。阿筱远远看在眼里,心里只觉得爱到了极点,什么门第之间身份之别全部抛在脑后,身子也不由自主的往他靠近。刘三槐见了大惊失色,赶紧将女儿拉回来,低声道:“贵人之间的事,咱们也插不上手,好好在一边呆着,别添乱就行了。”

阿筱涨红着脸争辩道:“我又不是去添乱。”

刘三槐长叹一声,拍了拍她的肩膀,道:“姑娘大了,确实不能再耽误下去了,等过了上元节,我便去帮你寻个好婆家。”顿了顿,又道,“我看福来的小杜人不错,肯吃苦又能干,这几年往家里跑得勤,他什么心思爹娘都看在眼里。”

阿筱脸色煞白,低声叫道:“杜阿狗?就福来那个店小二?那个黑炭头?”

刘三槐见她满脸无法相信,不由认真解释道:“阿爹的生意多数都是靠着福来,掌柜的同我说了,他干不了两年,小杜跟着他学了这么久,将来是要做掌柜的。你若是能嫁给他,阿爹还能跟着沾沾光。”

阿筱又羞又气,提高声音叫道:“我不要嫁给他。”她这一叫,引得前面不少仆役回头看来。

刘三槐连忙捂住她的嘴,朝前面连连赔笑,等平息了才敲了她额头一下,将她拉到僻静处,小声斥道:“你喊什么?还好没惊到贵人。阿筱,你这个孩子什么心思都写在脸上,别以为别人不知道。要是让公主……”他又把声音压低了几分,“要是让公主知道你奢望她的宝贝儿子,你就是有十层皮都不够扒的。”

阿筱自知理亏,却还是不死心道:“公主心眼好,肯捎带咱们上路,才不会……”

刘三槐恨铁不成钢道:“心眼再好知道你什么心思也会不好了。你娘心眼坏吗?要是路边的叫花子对你起了心思,你娘早就大扫把拍过去了。”

阿筱说不出反驳的话,眼圈红了,一跺脚,只哽咽道:“我……我这辈子谁也不嫁!”说罢,就捂着脸奔回车内。刘三槐捂住胸口差点背过气去,只在后面低声叫道:“这事由不得你,等回去过了上元节,我就给你定下来。”

他两人声音虽低,阿苒却听得一清二楚。她见刘三槐眼里全是爱女之心,可还是毫不犹豫逼迫女儿斩断情丝,不由暗想:“若是阿爹还在,大概也不会同意我与小谢在一起。”她有些闷闷不乐,一想到小谢那个高贵优雅的母亲只怕也是同样的心思,心里更加不安。阿苒不知该自己这个时候该说些什么才好,只能默默的跟着她一起钻进车内,安静地坐在边上。

阿筱哭了一会,才发现身边还坐着一个人。她心中忽然冒出一个大胆的念头,她三下两下擦去泪水,抓住阿苒的手道:“刘娘子,我求您一件事行不?”

阿苒见她哭的可怜,稍作迟疑,还是开口道:“你说,若是我能帮上的,会尽力帮你。”

阿筱想了想,咬牙道:“我想求你带我去见桓公子。”

阿苒吃了一惊,问:“你要去见他做什么?再说,我与你是一样的,你见不到,我也见不到。”

阿筱红着眼睛道:“这不一样的。公子是个大善人,见你大着肚子上路不放心才捎带咱们。你若是说肚子疼,我便有理由进入驿站里寻公子帮忙。公子那么善良,不会不见我的。”

就算阿苒再不谙世俗,也觉得这做法不对,摇头道:“既然人家好心帮我,我就更不该骗他们。你若想见他,我去帮你问问人家能否通融,何必要这样?”

阿筱只当她故意推诿,若是驿站那么容易进,她们又何至于要在马车里过夜?有些人就是这样奇怪,明明是自己求别人帮忙,可若是对方不帮自己,原先涌起的那点好感瞬间就变成了厌恶。她盯着阿苒半晌,那双漆黑的眼里有些可怕:“你若是不帮,我就向公主告密,说你假装孕妇,胁迫我父女送你上京,其实心怀不轨。这样去见公子也是一样的。”

阿苒吃了一惊,脸上却不动声色道:“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阿筱劈手拽向她的腰腹,阿苒眼疾手快擒住她的手腕。阿筱盯着她的眼道:“之前我抱住你腰的时候就觉得不对。我家大姐怀胎时,肚子摸起来是硬的,你却软的和棉花一样。”

阿苒极少下山,哪里知道孕妇的肚子是软是硬,被她一诈就信以为真,盯了她半晌,才放开她的手,悻悻道:“好吧,你赢了。”

阿筱追问道:“你答应帮我了?”

阿苒原本对她颇有好感,她难得遇到一个亲切活泼的同龄少女,谁知道友谊还没绽放就直接凋谢了。她从衣服下面取出隐囊,扔在软垫上,眼中十分失望:“连你都能看出来,我若帮你,人家万一真请了大夫,还不是被戳穿?到时候我又会如何,你可曾想过?”她见阿筱脸色一变,连忙开口又道,“不过我有另外一个法子带你去见他,既用不着骗人,也不会惊动旁人,咱们悄悄的来悄悄的去。这样你好,我也好。你我无冤无仇,总不至于看着我死吧。”

阿筱闻之大喜,她明知奔者为妾,可一想到等过了上元节,自己就要嫁给那个黑炭头,心中不免焦急万分。有桓?之这样玉树临风的贵公子,她怎能看得上别人?更何况之前桓?之背光而立望向她的眼神,分明就是对她有意思。若是她自己不为自己搏上一搏,将来就是个掌柜娘子的命,一辈子都翻不了身。阿苒的提议显然更得她心,当下拉着阿苒的手破涕为笑道:“好姐姐,若是我如了愿,将来不会忘记你的。”

这姑娘翻脸就和翻书一样,刚才还威胁她,现在却又是一叠声的好姐姐。阿苒哪里敢信她,只道:“不过你得保证,人家若是不愿意,你可不能对他用强。”

阿筱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她是要去告白,又不是要去迷jian,虽然她也有献身的意思,可如此风花雪月的事,怎么到了阿苒嘴里就变了个滋味。她对阿苒翘起小指,咬牙道:“那我们拉钩。我保证只和他说几句话,他若是不要我,我……我也不会强求。”顿了顿,又道,“不过你也得保证一定要让我悄悄的见到他。若是你骗我,我就将你的事抖出来,说全是你逼我去做的。”

阿苒郑重其事与她拉了勾,认真道:“放心,我看过了,院子的围墙并不高,要想不惊动人,带你翻进去其实很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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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 较量

(女生文学 ) 那边南康长公主与吴王之间却并非如此简单。

南康刚发完火,就有两名妙龄少女从驿站里款款走出,恭敬的在南康面前伏下身子,异口同声道:“我家王爷有请公主殿下入内一叙。”

南康见她俩容貌秀美,举止文雅,衣饰华贵,一左一右,看起来一般无二,连声音也像是一人口中说出。如此双姝,放在宫中也是顶尖的,想来是吴王跟前得宠的婢妾。对方姿态放得这么低,足见吴王诚意,她也不好当众失态,只扬起头冷冷哼了一声道:“阿螭呆在西北那苦寒之地这么多年,倒是挺懂得享福。”

阿螭是吴王的小字,在场众人只有南康公主叫得,连桓?之都喊不出口。众人只得装作没听见,低头敛目跟在南康身后。停滞许久的车队终于浩浩荡荡进了驿站。

南康刚在正厅里站定,却听一个声音笑道:“阿姊的脾气还是这么大。”只见一名年约二十八九岁的俊秀青年从屏风后面慢慢走了出来。

那双胞少女一见,眼中流露出欢快之色。她两人虽得宠爱,此时也不敢随意踏入正厅,只与其他仆役一道立在门外,齐齐朝他行了一礼,莺声唤道:“王爷。”

那人便是吴王司马蔚。他头上所戴之物并非时下流行的漆纱笼冠,仅仅用一根通体透亮的玉簪绾住,手里摇了一把折扇,身上宽衫广袖垂裙附带,足下着白袜踏木屐,肩上简简单单披了一件鹤氅,竟似丝毫不畏寒冷。

桓?之久闻吴王大名,未及弱冠之身便扎根西北苦寒之地,军纪严明且治理有方,近十年来大晋与魏秦、梁周两国一直相安无事,不得不说也有吴王一份功劳在其中,这也是皇帝不愿动他的理由之一。桓?之毕竟年少,对吴王这等认为难免会存在憧憬。他原以为吴王必然身长八尺虎目剑眉,没想到竟然是如此一派闲云野鹤之风。这般品貌若是放在平时,桓?之见了必定击节赞叹。只可惜对方刚刚折了母亲的脸面,桓?之心中五味陈杂,脸上便有些尴尬。

南康可没他想得那么多,只冷笑道:“听说你将本宫的人剥了衣裳吊在树上?”

司马蔚还未说话,那双胞少女便叽叽喳喳开始告状。

这个道:“公主有所不知,那人好生无礼,进来就踹王爷的门。”

那个道:“可不是?在王爷面前还自称是爷爷,还满口污言秽语。”

这个又道:“听说他之前就在院子里嚷嚷着要让大伙儿都滚出去给公主腾地方。”

另一个赶紧说:“这大冷天的,外面又这么黑,公主心地善良,才不会让他做出这种事,一定是刁奴仗势欺人。”

这两人声音清脆,你一言我一语,将殷大说话的语气都描述得惟妙惟肖。说罢,才仿佛惊觉自己无礼似的,齐齐伏下身子以额触地道:“婢子无礼,请王爷恕罪。”竟然丝毫不把公主放在眼里。

南康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还是桓?之立在背后冷声道:“阿舅的人果然好礼数,我母亲与您说话,她们居然敢插在中间长篇大论。”

吴王点头道:“你说的很是,这两个不知好歹的丫头就送给你了,要杀要刮随你处置。”

那两名少女立刻吓得脸色发白,连连一头触地,磕着额头都红了,看起来就跟两只红着眼圈的小兔子,在风中瑟瑟发抖,越发让人看了不忍。就连南康自己的手下也觉得是殷大咎由自取,丢了公主的脸。

桓?之脸色一变,正要上前,又听吴王意味深长道:“我忘记了,兰卿也长大了。阿吴阿越皆是处子,怜香惜玉也是可以的。”

他一副长辈为你好的表情,只能让桓?之怒目而视,原先那点仰慕之心早就烟消云散。

南康也不是傻子,抬手止住儿子,目视吴王道:“长者赐不可辞,即使你阿舅相赠,你就收下吧。回头看哪个家奴顺心,赏了她们就是。”她这话一出,收下仆役皆喜形于色;那对姐妹花则脸色惨白,伏在地上几乎昏死过去。南康话锋一转,又道,“只是不知道阿螭不在自己封地上,跑到京城来做什么。藩王非召不得私自入京,可不要在御史台落下什么话柄啊。”

吴王笑道:“这不是在这里等着圣人召见么,不然孤也遇不到阿姊。”

南康哼了一声,道:“你小子倒是乖觉,前几年圣人召你回京,怎么不见动静?”她顿了顿,目光在他身上打了个转,微微一笑,“啊,本宫知道了。父皇与母后一直担忧阿螭的身体,这么冷的天还穿的这么精神,想必阿螭身体已经大好了罢。”吴王早些年一直称病,拒不回京,现在可不让她抓住把柄了。

吴王叹了口气,又摇了摇扇子苦笑道:“这事说来话长。孤初到西北那几年,年少气盛,不小心中了奸人暗算,导致热毒缠身。养了这么多年,天气一热还是生不如死,只有在现在这种天才稍微好一点。越往南边走,人就越不适应。孤这辈子大概注定得呆在西北了。”

南康见他说的煞有介事,心里却全然不信,嗤之以鼻道:“什么热毒如此霸道,难道连京中的太医都治不好?若是你早几年回京,没准现在早就好了。”

吴王避而不答,只是笑道:“阿姊说笑了。之前实在是出于无奈,现在身子稍微好点,想想孤年纪也不小了,内宅也该有个人操持,就想请太后与圣人赐个婚。”

南康听到赐婚二字,心中不由一动,脸上也露出些许笑容来:“不知阿螭想要求娶的是哪家的贵女?”

吴王将折扇一收,微笑道:“自然是琅琊王家。”

这个答案也在意料之中,当时流传一句话,王与马共天下。马固然是司马家,王则指的是琅琊王家。王氏女天下闻名,吴王身份尊贵,要娶妻自然首选王家。

南康道:“我记得阿螭原先十分厌恶世家,莫非现在转性了。”

吴王叹了口气道:“这倒不是。若是寻常女子也不是不行,只要她容貌绝色,天下罕有,孤也是肯的。这不是寻不到么,只能将就一下,随便选个门第高的了。”

南康瞪了他半晌,忽然朝外面还伏在地上的双姝一指:“她们的姿色已是不俗,却不知道阿螭所谓的绝色要到何种地步?”

吴王托着下巴认真地想了想,道:“孤至今都没有遇到这样的极品尤物,阿姊这么一问,孤反而想不出。至少也要是貂蝉西施这种级别的美人,倾国倾城倒不必,能倾倒孤就行了。对了,孤有个不情之请,还请阿姊多担待。”

南康已经不想再和他废话了,懒懒道:“说。”

吴王将扇子收拢指了指门外,笑道,“那些借宿官员皆是朝廷栋梁,孤来时轻车简仆,就是不愿惊动他人。眼下阿姊也需借宿,按理他们应当主动避让才是。可孤不愿见到我大晋良才在这种寒夜里露宿荒郊,孤的房间已经为阿姊腾出,还请阿姊大人大量,不要再赶他们走了。”他说的大义凛然,一个是为了一己私欲威逼其他官员露宿荒郊的南康长公主,一个明明早来却不愿惊动他人,还将房间主动腾出并且为他们求情的吴王。短短几句话,吴王的声望就被刷到了巅峰。围观众人耳口相传,一时皆道吴王高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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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 夜袭(上)

(女生文学 ) 南康到此时才明白,吴王这个阴险小人是在这里等着她。她气极反笑,铁了心要和他对着干,便道:“阿螭可真是会说话,既然这里住不下,本宫也不会强人所难。本宫的庄子离此地不远,无非是多行几里路罢了。至于殷大那挑拨离间的刁奴,就交给阿螭,要杀要刮任你处置。只不过……”只不过她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可又想不出什么借口挽回颜面。

这时,立在她身后的桓?之忽然开口接过母亲的话道:“只不过今日我们前往驿站的路上,遇到诚郡王世子在官道上刁难一位身怀六甲的妇人。母亲看不下去便将那名妇人一起捎带了过来。如今母亲不愿令诸位为难,又不愿阿舅一番心意白白辜负,不如将房间让给那名孕妇。更何况如今天色已晚,让她跟随我们夜行颠簸,也多有不便。”

他轻描淡写几句话,南康长公主的形象就立刻高大上了起来。都怪诚郡王世子的黑历史实在太多,再加上受害者是一名身怀六甲的孕妇,有了他做对比,众人立刻脑补出南康长公主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英姿。确实,除了她别人也未必有胆子敢与那小魔星作对。虽然有殷大跋扈在前,但人家南康最终也没对殷大所受的惩罚表示反对啊,而且在得知真相后还愿意让出驿舍。明面上看是吴王技高一筹,可实际上吴王主动让出的房间,却被南康做人情随手送给了一个平民孕妇,这一招四两拨千斤,不仅映衬出公主殿下宅心仁厚,还不声不响的让吴王热脸贴了个冷板凳。

吴王张开扇子摇了摇,眯着眼睛看了桓?之半晌,忽然微微一笑:“后生可畏啊。阿姊可养了一个好儿子,太后她老人家见了一定欢喜得紧。不知道哪家的贵女才能配得上我们兰卿呢?”

南康好不容易缓和下来的心思,被他这么一说又跳了起来。却听桓?之恭恭敬敬行了一个礼道:“多谢阿舅廖赞。”他转身望向南康,微微一笑道,“时辰不早了,既然要上路,我们也得早作准备才是。”

……

阿苒完全是躺着也中箭。

之前南康公主身边的那位桃芝姑娘亲自过来告诉她“驿舍房间不多,住不了这么多人”的时候,她还准备开口说她们就住在马车里。谁知对方下面一句却变成了:“公主殿下体恤你有孕在身,便特特请了吴王殿下让出一间房,让娘子住进去。”

刘三槐在边上听了,嘴巴大张几乎可以塞进一个鸭蛋。阿筱忍不住插嘴道:“这如何使得?那桓……我们住这里,公主殿下怎么办?”

桃芝自己虽然是个奴婢,毕竟是公主身边的一等侍婢,最讲究尊卑。她自己和阿苒说话都觉得是委屈了自己,哪里愿意去搭理阿苒身边的小丫鬟?当下只淡淡一笑:“至于诚郡王世子的事,娘子大可不必担心。正好吴王殿下也要进京,有吴王殿下在,想那诚郡王世子必不会乱来。”

阿苒眨了眨眼道:“也就是说,今晚你们离开,只有我们留下。”

桃芝耐着性子点头道:“正是。”她从袖笼里摸出一个荷包放在阿苒手上,“公主殿下说了,相逢即是有缘。驿舍里的嚼用都是自家需要花钱的,这里面有点银子,也算是公主殿下的一点心意。时间紧迫,我要赶紧回去回话了。”说罢,也不待阿苒道谢,转身就走了。

阿苒望了望边上面色惨白的阿筱,又低头望了望手里那精致的荷包,也不知该说什么好。阿筱死死的望着桃芝离去的背影,仿佛目光要把她盯穿。过了好久,才颓然坐在车辕上,目光呆呆的看着阿苒手里的荷包。阿苒原先恨她威逼自己,现在见她这样,又觉得十分可怜。她将荷包放在阿筱手上,轻声道:“你收着吧。”

阿筱没有作声,刘三槐赶紧推了她一把,又讨好的朝阿苒道:“多谢娘子。”他见阿苒有些犹豫,连忙又道,“能得到公主如此体恤,娘子真是有福气。既然是公主的意思,咱们身份卑微,不能不识趣。更何况原本就是云泥两端的人,人家能有这份心,已是大大的不易。”他这话看起来是对阿苒说,实际上是说给阿筱听的,却不知她究竟听进去没有。

……

进驿站的时候,阿苒因自己靠山没了,驿站里又多是陌生面孔,便本能的用了条布巾将自己大半张脸都遮住。章道虞只当她有所避讳,也没在意。阿筱要照顾阿苒也能跟着入住,唯独刘三槐实在找不到理由,只能让让他留守在马车里。

那吴王倒没有食言,不仅把房间让了出来,也没有撤去屋内豪华摆设,更没有因为南康而迁怒阿苒等人。这间屋子原本就是京郊驿为了迎接贵宾的上房,吴王特意命人用一道合浦南珠金线帘隔成内外两室,内室为主卧,其中桌床凳榻一应俱全;外室又立了一副六扇漆画折屏,屏风后面设了一张小床,专供贴身侍婢使用。谁知最后倒让阿苒得了便宜。

阿筱摸着那圆滚滚的南珠怔怔发呆,阿苒比她更没见过世面,兴致勃勃的摸着那软软的波斯长毛地毯,一面琢磨着什么时候自己也给小谢做一个山羊毛毡毯,方便他练习走路。

章道虞见天气严寒,阿苒又是桓?之特意叮嘱要照看的人,他已经得罪了南康长公主,不能再把这件事办砸了。便特意命人多烧了一大桶热水,又亲自给阿苒送了过去。谁知走到半路,忽然背后一个阴狠的声音道:“站住!”

章道虞第一反应便是有刺客。待要回头,一柄泛着寒光的长剑瞬间递到他脖子边,只听那人道:“不许出声!你若敢叫,我便割了你的脑袋。”章道虞听他声音年纪不大,却也不敢拿自己脑袋开玩笑。

只听那人压低声音道:“从现在开始,我问话,你只管点头与摇头。听懂没?”

章道虞连忙点点头。

那人十分满意,又问:“这么晚,你亲自抬水是送去给谁?吴王,公主,还是桓?之那小子?”

他说吴王的时候,章道虞微微摇了摇头;说到南康,章道虞顿时心中一惊,赶紧又摇了摇头;等到桓?之时,却一动都不敢动了。非是他不愿,而是之前太过紧张,摇头的动作幅度大了点,脖子和剑刃擦了两下。被擦到的皮肤上微微刺痛,鲜血立时流了出来,吓得他魂飞魄散,哪里再敢动弹?

那人见他不再摇头,便以为自己说中了,心中暗暗冷笑:“我就知道是他,从小就属他屁事最多!”

章道虞早在他轻描淡写的提到吴王时,就觉得有些不对。对方不仅知道吴王在此,还知道南康长公主的凤驾也曾来过。只是不知桓家的人此时早已离开驿站。他小心翼翼的将身子往边上挪了一寸,战战兢兢的斜睨了一眼,那剑身恍若一泓秋水,隐约映照出一个精致美貌到了极点的少年。那人一双漂亮的猫眼在月下熠熠生光,恍若世上最耀眼的宝石,竟然叫他不知不觉看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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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 夜袭(中)

(女生文学 ) 这少年正是诚郡王府的世子司马珏。

吴王在一天前便派人快马进京递折子,自己则在京郊等候召见。因着淮山的关系,司马珏对吴王早有耳闻,他找了个借口去京郊的庄子上游玩,实则是想提前会会他。吴王早就存了心要降服他,故意提出与他打赌。司马珏年少气盛,最是受不得激。他与吴王一共赌了十次,除却第一次,居然连着九次都给吴王说中了。司马珏不信邪,总觉得吴王是在作弊,过路行人没准就是他手下假扮的,非要自己的人亲自去验看。却没想到在第十一次,遇上了桓?之。

司马珏生性骄纵,又睚疵必报,当着南康长公主的面他不与桓?之硬碰硬,不代表他愿意忍下这口气。吴王闻弦歌知雅意,便道自己有办法给他出气,只让他在太后面前帮忙多美言两句。如此简单的事,司马珏哪有不应的。但他对吴王的承诺也是半信半疑,只问:“王叔有何打算?”

吴王微微一笑,道:“京郊有驿,比南康的庄子要近上好些里路。现在天黑得早,南康又是不肯夜间赶路的,必然会歇在驿站里。若是南康到时,发现驿站已满……”他停在这里,只是微笑,却不说话。

司马珏皱眉道:“虽然最近几年争驿争道的纷争不断,可姑姑毕竟是有封号的嫡长公主,就算驿站客满,也该给姑姑让出地方。”

吴王道:“若是孤也在那里呢?”

司马珏道:“亲王与公主平级,且王叔有军职在身,就算按先来后到,姑姑也没法硬将王叔赶走。”他忽然张大眼,笑道,“我知道了,王叔先不出现,让姑姑的人大闹一场,再慢慢出来,逼得姑姑只能自己离开。”

吴王摇头笑道:“鹳奴,你年纪还是太小。”顿了顿,才意味深长道,“孤非但不会逼南康离开,还要亲自给南康让出地方。”

司马珏若有所思,只听他接着笑说:“南康是决计不肯夜行的,就算一时负气,半道也会折回来,到时候还得求着孤让出房间,可真到了这时候,性质就不一样了。最不好的结果就是南康忍下一时之气,接受了孤的提议,这样孤反而会束手束脚,不好再替鹳奴出气了。”

司马珏忍不住问:“王叔又是如何断定姑姑一定不肯夜行?”

吴王避开不答,只笑道:“鹳奴是不信孤么,要不要来打个赌?”

司马珏当然不会再和他打赌,但一想到驿站这边这么精彩的大戏,他就忍不住想要过来瞧瞧桓?之的脸色。吴王倒是不建议他出现,但司马珏怎么会听?

他先回庄子应付了诚郡王妃,只道玩了一天要早早休息,后脚便轻骑快马带了两三个贴身侍卫赶往驿站。

倒霉的章道虞此时就正好撞到了他手里。

司马珏往章道虞抬着的热水瞥了一眼,忽然心生一计,阴森森道:“你放心,我不是什么坏人,也不会为难你。你照原样去送水,该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只是不许提到遇见我的事。后面无论发生什么事,也与你无关。”

章道虞巴不得和自己没有关系,连忙点头如捣蒜。

司马珏本来只想看看桓?之吃瘪的脸,可到了这里,又觉得万一给桓?之发现了,对方人多,自己带的人少,群殴起来只怕要吃亏。便想着趁对方沐浴时,将他衣裳拿走,好好羞辱他一番,想他光着身子也不好意思半夜叫人,只要自己不闹大,也惊动不了南康。

如果桓?之真的住在这里,章道虞还不敢真将他领过去。他也曾想过假装把热水送往别处,可刚在一间房前停下,身边就有人低声斥道:“你原来走得可不是这个方向,休想耍花招。”

章道虞吓得满身大大汗,低头只见地上只有自己一个影子。身边明明一个人都没有,却还有人说话,想来跟着自己的是位高手。他不敢再乱来,只能老老实实提着热水桶往阿苒的房间走去。

阿筱一只手托腮,呆呆的望着烛火发呆,另一只手托着桃芝送给阿苒的荷包,正无意识地反复把玩。她一会想着桓?之挺拔的背影,一会又想到自己回去后要嫁给的那个黑炭头,一边是甜蜜的春心,一边是悲惨的未来。她用力的将荷包往地上一砸,咬牙道:“就算是死也不会嫁给他!”

那荷包里面咕噜咕噜滚出一枚小小的银饼,约莫一两重,正反两面各刻有三字铭文“谯郡桓”。阿筱在市井中长大,各色钱币见识过不少,就连私铸的前朝五铢[1]也见过,可这种制作精美成色极好的银饼并未多见。也只有公主府赏人才有这种手笔,若在平时阿筱定然欢喜得不得了。但现在因有刘三槐的训斥在前,又有公主府食言在后,那银饼在她眼中就好像洪水猛兽,嘲笑着她的自不量力。阿筱正恶狠狠的盯着银饼的时候,似乎听到有人在叩门。她起身拉开门一看,就看到章道虞那张笑得比哭还难看的脸。

……

阿苒坐在浴桶里望着水面发了一会呆。阿筱今日连大哭了一场,自从进了屋子整个人一直神情倦怠,章道虞送完热水刚走,她就早早在外间歇下。阿苒明日就要进京去见谢夫人,一想到阿筱今日所说的门第之见,心中便不免有些打鼓。更何况这一日所发生的事,实在大起大落得让人匪夷所思,先是被人拦道找茬,接着又被人主动相救,好不容易以为傍了一个靠山,没多久又被告之自己可以换另外一个靠山。

谢澜曦当初知她不谙世事,仅仅只是说名单十分重要,可能会牵涉到许多人的性命,却并没有将吴王与自己的恩怨一一细说。阿苒并不知道这个吴王可能就是追杀小谢的幕后黑手。

她靠在浴桶里胡思乱想着,不知不觉竟然沉沉睡去。

就在这时,一把轻巧的匕首从门缝里伸了进来,将门栓轻轻抬起,在推开门的刹那,一只手将快要落地的门栓稳稳接住。司马珏满意的看了一眼身手敏捷的侍卫,做了个手势,让他们在外面守着。

也合该阿苒倒霉。那司马珏看到章道虞身上的衣饰,认出了他的驿长身份。他认定能让驿长大晚上这么殷勤抬水的,只有吴王,南康与桓?之三人了。章道虞摇了前两个的头,那么就只剩下一个桓?之。他心知自己功夫不佳,万一靠得太近,怕被桓?之的人发现,便遣了自己一名侍卫去跟着章道虞。那侍卫回报说,章道虞送完热水回来,手里多了一枚银锭,上面的铭文正是谯郡桓。只不过那侍卫没有说的是,驿站里并未见到桓家的侍卫守夜。他不确定谯郡桓氏的规矩,见司马珏正在兴头上,也不敢随意触他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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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五铢,一种古代钱币,重五铢,上面刻有五铢二字。初铸于西汉汉武帝时期,魏晋时期非常流行,到唐时废止,但仍在民间流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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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 夜袭(下)

(女生文学 ) 司马珏早在心中想好了无数种办法羞辱桓?之,他本来就不是什么光明磊落的人,也不觉得这样趁人不备有何不对。可刚掀开珠帘,整个人就呆住了。只见一名长发委地的少女正靠在浴桶中小憩。那少女一双皓腕随意的搭在浴桶边缘,长眉入鬓,羽睫微颤,容色之美几乎让人目眩神驰。再往下看,一枚水色通透的玉佩被用红绳随意系在胸口,碧玉红绳衬着玉颈雪肤,隐没在圆润饱满的胸脯中,真是说不出的动人。

司马珏这人虽性子狠毒,但有一点好,他不**,或者说对任何身体接触都极其厌恶。

说起来也是有一段缘故。诚郡王因先天有心疾,好不容易躲过了诸王夺嫡的纷争活了下来,对道家养生近乎痴迷。道家不讲究禁欲,而讲究节欲。诚郡王尤其审慎房帏,为了保证动情时,不会心疾突发,简直是想尽了办法。

即便如此,随着年龄增长,fang事上越发吃力,到了后来,力不从心,索性就不沾染了。正因如此,诚郡王府上下对男女之事都格外避讳。

司马珏幼时生得玉雪可爱,极得太后欢喜,再加上皇帝的刻意纵容,其他人难免有些眼红嫉妒。背人处总有人隐隐相讥,道是诚郡王那方面不行,司马珏将来恐怕也不行。男人么,嘲笑别人不行,总是特别来劲,就连皇帝听了都觉得津津有味。他对诚郡王府多有包庇,本来就是看在太后的脸上。皇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下面的风言风语便越来越多。传到后来仿佛都亲眼看到司马珏十年后洞房花烛之夜“侍儿扶起娇无力,金枪不举软絮身”的模样。

司马珏当时年方七岁,身边随侍众多,这些污言秽语本传不到他耳朵里,但耐不住有小人喜欢暗中作祟。司马珏得知后,顿时小脸涨得通红。他虽年纪小,却也知被人说“不行”是多大的羞辱。有心人看到了这一点,便想了法子去毁他。

彼时大晋沿袭前朝风气,上至簪缨士族,下至豪富吏民,多好蓄养家伎。社交宴席之上,多有妖童美妾随伺。饮到酣畅处,直接将簪冠摘取,长发披散,随手抓过边上美人直接按到在席上,当众狎昵取乐[1]。

司马珏最是受不得激的,只消寥寥数语,就能诳着他自愿上当。司马珏逼着对方带自己去宗室子弟所谓的“家宴”上开眼界,事后追究起来也是他自作自受。他毕竟年幼,从未在这种社交宴席上出现过,除了带他去的人,只有寥寥数人知道他的身份。

这“家宴”上宴请的都是些门第相当的纨绔子弟,平日里纵qing声se惯了。其中有好男风者酒醉,见他生得漂亮精致,便将他抓住摁倒。司马珏勃然大怒,无奈自己的侍卫被人以身份不够不得进入早早给支走,他自己人小体弱,被主人发现时身上衣衫已经褪去大半,连亵裤都被撕碎,浑身都被掐得青紫,就差没有入巷了。

这司马珏年纪虽小,人倒硬气。他受了大惊吓,被侍卫抱起时,连站都站不稳,却仍然咬牙拿起鞭子,命人将那人绑住,亲自拿鞭替自己报仇。他心知自己力气不大,鞭在人身上也不痛,便专门朝他胯下鞭去,足足鞭了一个时辰,终于将他活活鞭死。

当初他被拖到墙角受辱时,宴席上不少宗室子弟明明知道却故意在看笑话。依着司马珏的性子,最好是全杀了。但他毕竟不是太子,哪怕太后再惊怒,皇帝也不会为了他灭口,左右他也没有真出什么事,罪魁祸首也被他亲自结果,到了最后这件事就不了了之,只命人不许外传。

可话说回来,这种事哪里是能遮掩得了的?也不知后来太后与诚郡王妃用了什么办法才将此事压下去,对司马珏越发怜惜宠溺,事事皆由着他。只不过那时起,司马珏的性子已经彻底扭曲,变本加厉的心狠手辣。久而久之,他的名声也越来越差。

眼下他见到阿苒,虽然第一眼十分惊艳,但很快就察觉到不对。这不该是桓?之的房间么?怎么会多了一个女人在这里洗澡?难道是那姓桓的姬妾?如果是,那桓?之为什么不在房中?如此奢华的房间内,怎么可能住着一个除了吴王、公主与桓?之以外的陌生少女?

在司马珏的字典里,从来没有避讳两字,他直接走过去,朝浴桶狠狠踢了一脚,冷声喊了一声:“喂!”

阿苒刚刚睡着,忽然一股大力袭来,浴桶里的水早已凉了,直接溅了她一脸。她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张开眼睛,只见一个容貌精致到了极点的少年森然站在自己面前,那眼神看起来就像冬夜深山上的头狼,凶狠而危险。难道是追杀小谢的刺客找到她了?阿苒立即清醒了过来,这种情况她已经在车上预想过很多次,只是没有想到对方居然敢直接进入官驿,还在自己洗澡的时候。

少女的眼眸沉静而凝重,目光专注丝毫不见惊慌,这倒使得司马珏不免有些好奇。以他的经验,大多数女人在发现房间里忽然多了一个人时,都会惊慌失措甚至惊声尖叫,尤其在她们正光着身子洗澡,毫无防备的时刻。他早已打定了主意,若是她敢张嘴乱叫,就直接拔剑杀了她。这种吓傻了的蠢货,估计也问不出什么东西来。更何况若是闹大了惊动了南康就更令人烦躁了。

偏偏那少女面临突变,眼神中看不出任何惊恐厌恶,只有深深的黑,冷静得好像是身经百战的将士。房中的时间似乎在这一刻静止。司马珏被她盯得有些烦躁,压低嗓音问:“桓?之在哪?”

阿苒看他身量倒有点像之前见到的那个什么柿子,声音也有点像。那少年整个人裹在翻毛紫貂大氅里,雪白着一张脸,唇色极淡,隐隐透着点紫,也不知道是冻的还是怎么地。那少年腰间悬着一柄长剑,剑鞘上缀满了宝石,手柄处毫无磨损的痕迹,一看就是个花架子。阿苒上下打量了一番,心里舒了口气,心里已经有了两个结论:第一,来人并非追杀小谢的刺客;第二,这个人打不过她。她正要开口,忽然心中一凛。不对,不止他一个人!外面还有两个,呼吸悠长而轻缓,仿佛隐藏在暗处的山猫。倒是屋子里失去了阿筱的身影,只有他们两人,其实这样也好,等下打起来,完全可以先下手为强,不会有什么顾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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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两晋时人注重追求精神享受,时风崇尚容、神、酒、药,分别指姿容、神韵、美酒与五石散等丹药,贵族子弟多好纵qing声se。《晋书.五行志》中所载:“惠帝元康中,贵游子弟,相与为散发裸身之饮,对弄婢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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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 反制

(女生文学 ) 不知为什么,司马珏总觉得那少女看自己的眼神,就像是屠夫在品评一头待宰的猪,让他惊怒交加又本能的有些畏惧,心中隐隐觉得贸然把这少女惊醒似乎并不是什么好主意。

忽然,那少女身形暴起,一阵冷风夹杂着水渍拂过,司马珏第一个反应就是伸手去摸自己腰间的剑柄。出乎意料的是,阿苒并没有攻击他,而是直接从浴桶中一个后空翻跃了出来,她一手抓住放在地上的匕首,又顺势一个旋转扯下大幅的纱帐,身子轻盈的绕了一个圈,正好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这一切仅仅在眨眼间完成,一套动作行云流水,等站定时,长发仍在空中滑了一个优美的弧线,只剩下晶莹的水珠顺着发梢一滴一滴滑落在雪白的波斯长毛地毯上。

司马珏心里大为惊讶,他重新省视了阿苒一番,最后目光落在了她胸口的玉佩上。这玉佩水色通透,玉质无瑕,水珠落在上面,几乎分不清楚彼此。司马珏极受太后宠爱,所用之物无一不是百里挑一的好物。因他小时候喜欢拿猫眼当弹珠打,几乎是玩着翡翠玉石长大,稍微多扫一眼便能立即辨出玉质好坏。他眯起眼睛,那少女所佩之玉光看年份也不小,就是太后私库里一时也找不出第二枚。那玉佩半边隐没在少女隆起的胸口里,露出的那一半依稀是个谢字,司马珏看式样觉得眼熟,不知在哪里见过。

谢,谢,谢……想来想去,大晋还能有几个谢家能有这样的宝玉?

司马珏不由暗暗叫苦道:“这不该是桓?之的房间么?怎么会冒出一个陈郡谢氏的贵女,还好巧不巧有着如此敏捷的身手?莫非这一切其实是桓?之设下来的圈套?”他毕竟常常出入hou宫,又经历过那种事,性子敏而多疑,短短数息之间,已然设想出各种阴谋论。

阿苒见他脸上阴晴不定,目光毫无顾忌的盯着自己胸口,不由退后一步收紧了领口,冷笑着道:“还匣子在哪?大半夜的,你跑到我屋子里来还什么匣子?”

司马珏愣了一愣,只当阿苒和自己胡搅蛮缠,哪里有耐心与她废话?当下唰的一声拔出剑来,指着阿苒道:“装什么装?快说,那姓桓的人在哪?”

阿苒这才反应过来:“你是说桓公子?”她现在已经完全肯定这人正是白天那个嚣张跋扈的大柿子。只不过之前司马珏称呼桓?之为桓兰卿,而她认识的姓桓的也只有他一人,到现在才勉强弄清楚对方到底在说什么。

司马珏道:“废话,找的就是那个娘娘腔!”

相比起这位柿子,阿苒对桓?之印象不知好了多少倍,人家毕竟主动出手相帮,此时听到司马珏出言嘲讽,立即反唇相讥道:“他再娘娘腔也比不过你。”

谁知此言一出当真捅了马蜂窝。

司马珏当初就是因为生得太好,才会遭那一番罪。他平生最恨人说他容貌,何况阿苒是赤luo裸地嘲讽?当下也不管对方是不是女孩子,直接挺剑刺去。

阿苒见他说打就打,也不客气,握起匕首就地一滚,就到了司马珏脚边。她在山间猎兽多年,身手远非常人可比。更何况人与野兽搏斗根本不需要讲究什么章法,看到哪里有破绽就直接往上捅。司马珏在阿苒眼中浑身都是破绽,她的速度比他快出不知多少,司马珏才刺空第一剑,她就已经滚到他脚边,顺手割断了他的腰带,整个人贴在他背后,一只匕首对准他的咽喉。

司马珏只觉得眼前人影一晃,自己面前的少女就不见了,再看时,腰下忽然一凉,身上的衣袍散开,裤子直接坠落在地上,只露出光光的两条腿。他心中又惊又怒,本能的想要伸手提起裤子,耳后却传来少女冰冷的声音:“别动,否则下一次断掉的就不是你的腰带了。”

司马珏额上的细汗一点一点泌出,他到此时才终于体会到方才章道虞被人拿剑比着的滋味。阿苒恨他趁着自己沐浴无礼闯入,一心也想让他尝尝被人看光的滋味。

司马珏此次夜袭,只偷偷带了两名护卫。经过数年前宴席受辱之事后,诚郡王妃对司马珏看得有如眼珠子一般,所有贴身护卫都是精挑细选,下了死命令不许世子身边离开人。屋子内这一番响动,当然瞒不过屋外两人。他们虽然拦不住司马珏,但早在出行时就已经留下暗号,使人通知诚郡王妃。司马珏诚心要来找桓?之麻烦,只命他俩守在屋外,不许桓?之的走狗进入。那两名侍卫原本不愿,可奈何拗不过主子,好在司马珏为人狡猾无耻,故意趁着对方身无寸缕去偷袭。他俩思索着,按照当时流行的要脸不要命的名士作风,自己家世子无论怎样都应该能占上风,于是也就没有拦住,只在外面低声问:“世子可有什么吩咐?”

司马珏偷鸡不成蚀把米,现在正光着两条腿,哪里肯让人看见,还没等阿苒出口威胁,他就恼羞成怒的低叫道:“不许进来,都给我在外面守着,谁来也不让进。”

阿苒见他如此上道,这才慢悠悠道:“好了,现在轮到我问你了。这大半夜的,你夜闯驿站找桓公子有什么事?”

司马珏羞愤交加,脸上顿时涨得通红。他能怎么说?难道让他说他原本是来看南康的笑话,临时改了主意想要寻桓?之的晦气,结果听信了谗言,误闯进人家的房间,还看到了她洗澡时候的luo体?司马珏越想越恼怒,双目几乎喷出火来,一股怨气全部出在章道虞身上,这个小人居然胆敢诓骗他,他恨不得将他扒皮噬骨。

……

桓?之此时的心情也不怎么平静。因南康惧黑,又不放心他夜间骑马,便让他进了自己的牛车,陪在身边。这牛车宽敞舒适,左右车壁更对称着固定了一只精致的木托,其上握着一枚拳头大小夜明珠,柔和的光晕从明珠上散发出来,落在桓?之脸上,更衬得其俊秀无双。

南康满意的看着自己的儿子。此时无论男女都喜欢那种状若好女的美少年类型,桓?之却不是这种。说起来这也是南康的痛。司马家的人大多偏好美色,当初先帝之所以立桓家嫡长女为后,就是因为大桓氏美貌出众。大桓氏与先帝感情甚好,她临死之前,指着还在襁褓中儿子说不出话,先帝看了,道:“朕明白你的意思,你放心的去吧。”大桓氏所出嫡子,就是后来的先太子。

桓家生怕自己地位动摇,便将小女儿送进宫来,还打着照顾先太子的旗号。先帝哪里不明白他们的心思?心里不免有些动怒:“难道没有桓家的人,朕就照顾不好自己的儿子?你要送来照顾朕的太子,朕就让她照顾一辈子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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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 初见(上)

(女生文学 ) 可当真见到了小桓氏,皇帝这点怒意又烟消云散。那小桓氏生得不仅神似其姐,更比大桓氏美上三分。只不过这一次,先帝虽为小桓氏美色所惑,却并没有想立她为后的意思。既然人已经幸了,太子又在自己眼皮底下看着,一个妃位足以,当不当皇后又有什么关系?再说,万一她将来有了孩子,谁知道她还会不会继续疼爱太子呢?

这小桓氏身负家族重望,心知自己在宫中毫无根基,就算占着亲姨母的身份,也不够资格照顾太子。她对自己也够狠,直接当着先帝的面要喝下绝育药,表明她这辈子绝无二心。先帝这才真正动容了,说得好不如做得到,hou宫佳丽虽不少,能有她这份壮士断腕心襟的却不多。又隔了两年,先帝见她对太子果然视如己出,心中对她更加怜惜敬爱,最终在太子五岁时被立为继后。

小桓氏心知自己此生无子,对姐姐的孩子越发爱护,两人亲密无间,就好比亲母子一般。朝堂上下皆赞继后贤良大度,一时间桓氏女热门程度几乎超越王谢两家。可谁知好景不长,先太子英年早逝,这对先帝,对小桓氏,对谯郡桓家来说,都无疑是个巨大的打击。

先帝毕竟是男人,少了一个嫡子,还有一排优秀的庶子。小桓氏就不同了,太子是她唯一的指望,得知了消息整个人立时就晕了过去。因她主动饮下绝育药之事,这十多年来先帝对她始终存有一番怜惜,时间长了,怜惜便渐渐演化成愧疚。整个后gong之中,也就先帝与她两人是真心实意的承受丧子之痛。小桓氏昏迷得不省人事,皇帝刚死了儿子,可不想老婆也死了,几乎衣不解带亲自陪在小桓氏身边。两人之间的感情也因此渐渐变得微妙起来。

她虽大病一场,但却因祸得福,最终得了先帝的真心。先帝不忍她晚景凄凉膝下空虚,便让她在其他庶子中挑选一个记到自己名下,这才有了如今皇帝司马彦上台的机会。

因着小桓氏对先太子终究存了一份母子之情,这片心意最终落在了诚郡王身上。可惜诚郡王先天不足,体弱多病,气色上先减了三分,倒是诚郡王世子司马珏继承了典型的桓氏美貌。

而皇后出自颍川庾氏,其父手握重兵,算起来也是世代将门。论相貌皇后勉强算是中人之姿,只不过当时还是皇子的司马彦希望借助庾氏娘家的势力,在小桓氏牵线下,终于成功谋娶了庾氏。南康是皇后嫡出,容貌上没有继承到皇帝的优点。如此一个天之骄女远嫁谯郡,能按耐下委屈与驸马琴瑟和谐,一个主要的原因就是桓道亭生得委实太好。南康和其他司马家的人一样,对精致无暇的美丽事物有着无比的迷恋。这就好比她生来惧黑,却不喜人点灯。相较于烛火燃烧时的声响气味,更爱夜明珠的皎皎之辉。

司马珏之所以让太后各种宠溺,不就是因为太后看到他,就像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桓?之虽不若司马珏那般叫人一见之下惊为天人,但单就容貌来说,并未逊色多少,只不过眉宇之间多了几分庾家人的英气,看起来更肖皇后。肖皇后也没有什么不好的,桓家气焰虽盛,太后百年之后外戚一块便是庾家的天下。她就不信到时桓?之还比不过司马珏。

因有南康之故,桓?之耳濡目染,自小便对精致美丽的事物爱不释手。这一日发生的事故实在太多,他几乎有些心烦意乱的闭上双眼将自己靠在车壁上。

首先是司马珏。

司马珏比他小两岁,当年南康带着桓?之回京时,桓?之刚刚八岁。皇后对爱女几年不见,见到外孙更是喜欢,各种赏赐不提。她母女俩欲单独说些话,便命人将桓?之带到御花园赏玩。桓?之在桓家时有公主护着,连桓道亭都管不得他。如今在这皇宫里,却好像进了一间牢笼,处处都有人跟着。他毕竟是孩童心性,故意穿花绕树甩开皇后派来的宫女,躲到一颗大树后远远瞧着那些焦急的宫人四处寻找自己。

桓?之正在窃笑,忽然头顶上砸下来一粒枣核。他刚将枣核拾起来就感到后悔。那枣核分明是才被人吐出,还带着温热潮湿之感。桓?之立即厌恶的扔在地上,踩了两脚,又将手负在伸手狠狠擦了几下,抬头气恼道:“是谁?是谁在那里!居然敢对我如此无礼?”

只听树上一个清脆的声音连珠发炮似的讥讽道:“你又是谁?有什么了不起的?凭什么不能对你无礼?”

他还记得那时耀眼的阳光透着树荫洒落下来,比阳光更耀眼的是隐藏在树荫里的小姑娘,那容貌精致绝伦,世上再美的夜明珠也比不过她的眼睛。那小姑娘看起来不过六七岁,分卷着裤管骑在树枝上,衣裙下露出一截白生生的小腿。桓?之怔怔的望着她,若不是地上有她的影子在晃动,他几乎都要以为是御花园中的仙子。

那女孩嘴里叼着枚大枣,双手正忙着拆掉自己头上的?o发[1],见他一动不动的看着自己,不由呸了一声,将大枣朝他吐了过来。等到桓?之惊觉时,脸上已经中了一弹。他这才反应过来,生气道:“你这人怎能这样不讲道理?是我先问的。”

那女孩冷笑道:“你才不讲道理,谁规定了你问我就要回答了?”

桓?之被他堵的说不出话来,只能恨恨道:“好男不和女斗。”

谁知那女孩勃然大怒,头发也不拆了,随手抓了根簪子,直接从树上跃下,朝他扑过来。她虽然立地不高,扑下来的力道也不小,几乎将桓?之浑身的骨头都压断了。桓?之哪里见识过如此不要命的打法,不免吃痛惊叫起来。

等到宫人赶来时,这两个小冤家早已打得不可开交。桓?之年纪虽长,但吃了人家先手的亏,身上的衣裳都被簪子划破了,差点没伤到脸。那女孩总归力道稍有不如,两人打到后来也算是势均力敌,大家没占到多少便宜。

皇后与南康得知后大惊失色,南康更是恨她入骨,一面护着自己的儿子,几乎抓狂的叫道:“这是谁家的野种,居然敢伤我家兰卿!”

皇后虽然恼恨,却也怕这话传到皇帝耳中。诚郡王虽然品级不如南康,但好歹是先太子遗孤,如果不是先太子早逝,皇位也轮不上司马彦。更何况还有太后这尊大佛在后面顶着。司马珏毕竟姓司马,是桓氏嫡亲重孙。要说野种,太后第一个就不会饶了南康。当下连忙打断道:“不许胡说,那是诚郡王世子司马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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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o发,童发,也有指女童发饰。南朝梁简文帝《舞赋》:“?o发初?,参差俱集。”其实就是类似包包头,看?o(guan)字的结构,大致可以想象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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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 初见(下)

(女生文学 ) 桓?之一听,失声道:“怎么,她不是女的?”

司马珏见桓?之来了帮手,心里便有几分瞧他不起,冷笑道:“是好汉的来单挑,谁是娘们谁知道!”一边还朝他做了个鬼脸。

桓?之气急败坏,眼看着两人又要吵起来,南康忍不住抢先伸手要打司马珏。就听一个威严的声音道:“怎么,你们都不把哀家放在眼里么?”

司马珏被人当面叫野种,早就攒了一肚子的委屈。一见自己的靠山来了,立即红着眼圈一瘸一拐的奔到太后身边。

皇后与南康只能朝太后见礼。司马珏与桓?之打架之事早有宫人禀告了太后,她只看了一眼,便大致明白了发生了什么。

说起来,桓?之确实无辜,但司马珏也不算无理取闹。因诚郡王先天有心疾,连带着他的几个儿子,或多或少都有类似的毛病。司马珏其中一个庶兄不到三岁就去世了,另一个干脆就是个药罐子。只有司马珏算是个奇迹,到现在都没有发过病。诚郡王妃生怕儿子养不活,从小便让他做女孩打扮。南康自远嫁后多年未回京,哪里知道这番缘故。桓?之误以为司马珏是女孩子,偏偏司马珏最恨别人说自己像女孩。两人同样地位尊贵,谁也不肯让谁,都觉得是对方的错。

太后其实也很伤脑筋,虽然她也喜欢自己娘家的后辈桓?之,但究竟不如司马珏相处的时间长,无奈之下,只能草草处置了含章殿的那些无辜宫人,倒霉的皇后又躺着中箭。南康见皇后满腹委屈无处诉,便怒气冲冲的提着裙子要去寻皇帝讨个说法。可皇帝能明着告诉她“这司马珏是朕故意养歪的”吗?皇帝躲着不见,皇后又灰头土脸,连带着桓?之的名声也被司马珏拖累,南康一战全败,只能含着泪提早带桓?之回谯郡。

桓?之压根就没想到自己离京的那天司马珏会亲自给他送行。他见南康一脸戒备,便抬头认真道:“母亲,这次我有了防备,他若来找茬,我绝对吃不了亏。”

那司马珏故意换了一身正式袍服,头戴金丝滚珠童子冠,板着一张小脸,看起来英气了许多,却仍然有些雌雄莫辩。太后见了他,只觉得像极了当初的先太子,心里越发怜惜,拉着他道:“我的儿,你怎么来了。”

司马珏一本正经朝太后行了一礼,又依次朝皇后与南康行礼,清脆的说:“鹳奴听说兰卿哥哥要走了。之前都是鹳奴不懂事,今日特来向他陪个罪,还请姑姑不要怪我。”言语之中,又把南康给抹黑了。他年纪最小,与桓?之打架,也是小孩子之间的事。最后却怕南康这个长辈怪罪,怎么看都在暗指南康心胸狭窄。

南康哪里想到他才这么点大,肚子里的花花肠子就这么多,正要发火,可太后却笑道:“罢罢罢,这也算是不打不相识。毕竟是表兄弟,小孩子家打归打,和好起来也快得很。这都要走了,你就让他们俩说说话罢。”

南康暗自冷笑:“您这hou宫确实冷清,可我们谯郡不冷清。兰卿的堂兄弟多着呢,谁稀罕这个没教养的小鬼?太后您老人家是故意的吧,拿我们家兰卿去陪着那个鹳奴当玩伴。”但这话她却不敢说出来,只能命人牢牢看住司马珏,有什么风吹草动,立刻就把两人拉开。

谁知司马珏倒是表现得极为文雅,他只走到桓?之面前说了两句话,声音只有他两人听得清:“我听闻人说二名非礼也[1]。我单名一个珏字,你呢?”

桓?之涨红了脸。二名非礼乃是自楚秦起就有的说法,本朝因佛教的传入,僧佑、摩诃、佛昙、道灵等双名渐渐在民间流行起来。尽管如此,大多数人心里还保留着单名尊双名卑的传统思想。直到“王与马,共天下”等传闻愈演愈烈,琅琊王家终于坐不住了,家中子弟自上而下通通改作双名,在某种程度上来说,这算是变相的退让,以示君臣尊卑。皇帝龙心大悦,假惺惺说了几句安抚的话,又好好恩赏了一番。其他百年世家见状也纷纷效仿,谁也不愿成为下一个流言的主角,与其被皇帝猜忌,不如自己主动臣服,还能得到点实惠。双名之风在世家中渐渐盛行,过了几年,坊间几乎已经不存在单尊双卑之说了。

司马珏是正统的宗室子弟,如果不是他祖父英年早逝,他亲爹身体又太差,没准如今的天下就是他家的了。桓?之毕竟不姓司马,他母亲虽然是大晋最尊贵的公主,但那仅仅只限于和其他世家子弟的背景相比。司马珏看似问的天真,其实是直接告诉他,他与他之间尊卑有别。

桓?之反应也算快,立刻回道:“我母亲封号南康,乃是皇后所出的嫡长公主,位比亲王。”他言下之意是,你爹不过是郡王,比我母亲还差一级呢。

司马珏那双好看的猫眼闪烁着狡黠之光,嘴角微微上翘,露出一排细碎的贝齿,上前一步踮起脚在他耳边语速飞快的小声道:“所以你这一辈都断不了奶了?”然后迅速退开。

桓?之勃然大怒,哪个男子汉愿意被人这么说?可若真要离开南康的公主光环,单靠姓氏之别,他确实比不过司马珏。另外还有一个更深层的原因,司马珏是世子,只要平平安安的活下去,将来直接就是诚郡王;而他作为公主之子,按制是无法承母爵的。除非是袭父爵,或者自己另起军功。桓道亭是嫡次子,桓家的爵位他是指望不上的,他身上仅有一个驸马都尉的官职,这还是因南康之故所得。

彼时世人皆以子承父业为正统,但若依靠妻子母亲等裙带上位,便不免让人有些侧目。就算皇帝自己先靠太后扶持,后又娶了庾氏女,登基之后还不是一个劲强调自己继承大统乃是天命所为?桓?之到底有些心高气傲,刚拿出南康作挡箭牌就后悔了,被司马珏这么一说,更加羞怒交加,忍不住扬起拳头就要揍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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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魏晋时期流行单名,也就是一字为名,令难言而易讳;双名因不易避讳,被人讥讽。有传闻孔子故意将弟子双名写作单名,隐隐形成了单名尊而双名贱的习俗。魏晋时期,因佛教的传入,导致双名渐渐增多,但皇族与大多数世家名门仍然保持单名。本文因架空,为情节需要,会有些许改动。“《春秋》定、哀之间,文致太平,欲见王者治定,无所复为讥,唯有二名,故讥之,此《春秋》之制也。”《公羊传》又载:“季孙斯、仲孙忌帅师围运。此仲孙何忌也,曷为谓之仲孙忌?讥二名。二名非礼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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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 惊变(上)

(女生文学 ) 司马珏居然也不躲,硬生生的挨了他一拳,嘴角都被打出血来。太后立即站了起来,怒道:“兰卿!好好的,为什么打鹳奴?”

桓?之见司马珏像飘散的柳絮一般倒在地上,浑身似在微微颤抖,不由吃惊的看着自己的手,又抬头望向南康与皇后,后者皆是一脸不可置信。桓?之又惊又怕,回头再看司马珏,那家伙稍稍抬起脸来,青紫的嘴角露出一丝狡黠的笑意,桓?之心中暗道:“不好,着了他的道了。”接着就见对方敏捷的如同猴子一样从地上一跃而起,朝他恶狠狠的扑来。

南康事后追问他缘由,桓?之怎么也说不出口。这一架的后果就是他以大欺小的名声彻底坐实了。皇帝到底还是偏袒自己的嫡亲外孙,也没怎么罚他,只说:“好了好了,你一拳我一拳,现在扯平了,都是一家人,何必呢?”皇帝最擅长和稀泥,他都这么说了,司马珏也没办法,只能恨恨的将帐算在桓?之头上。

桓?之虽然知道司马珏心胸狭窄,却没想到他能记恨这么多年,甚至一见面连不死不休都说敢出来。

究竟还是没长大啊。

他忽然想起那时候皇帝看着他时意味深长的话。母亲也是因为这句话,才发誓要好好教导他,回谯郡后立即四处寻访名师,逼着他闭门读书。

想到这里,桓?之轻轻叹了口气。这一回母亲大张旗鼓带他回京,心里到底存了什么心思,他并非不知。谁知还没进京,又遇上司马珏。数年不见,司马珏越发生得阴柔美貌,难怪当初小桓氏能让先帝惊为天人。

桓?之自幼长在桓家,所见美人无数,却没有一个比得上他的,只除了今日所见的那位美貌少妇。桓?之不可细闻的叹了口气,不知为什么,他心里竟隐隐的对她那素未谋面的相公产生了一丝嫉妒之心,不知道什么样的伟岸男子才能得到如此娇妻。若换做是他,决计不会让自己的女人大着肚子独自上路。不过很快他又哑然失笑起来,自己虽姓桓,却还是继承到了司马氏好美色的毛病。人家都已经大着肚子了,他究竟在胡思乱想什么呢?

桓?之脸上微微燥热,忽然感觉到车子似乎渐渐停了下来。南康皱了皱眉,人不敢出去,只隔着车门问:“外面发生什么事了?”

桃芝的声音稍显慌乱,但很快就镇定下来道:“是今日遇上那位娘子的婢女。她骑马从后面追来,肩上还插着一支箭,说是,说是有人夜袭驿站!”她后面还有一句话没说,那就是阿筱昏迷前,拽着人的衣角求公主前去救她阿爹。

南康公主立刻就想到吴王还在驿站中,吴王的信报前脚进京,后脚就有人前来刺杀,时间地点都选的刚刚好。自己若非在驿站中撞见吴王,还真不知道他也到了京城。她第一反应就是父王终于出手了,可转念一想,司马彦这么一个爱脸面的人,就算要动手也不会挑在这个时候。人家吴王好歹是在京郊驿站里恭恭敬敬的等候皇帝召见,你二话不说直接派刺客干掉,这算是个什么事?

南康连自己都这么想,只怕其他人更会猜疑。尤其是吴王才和她在驿站刚较量过,驿站的人都知道吴王将她的人剥了裤子挂在树上。要是暗杀能把驿站所有人都灭口了,也就罢了;若是逃出一两个,将此事传出去,她难道就能撇得干净?

她因极度惧黑,连睡觉都要在床头放着夜明珠。这事虽说知道的人不多,可该知道的一个都没少知道,从她儿时寿诞人家送的礼都能看得出来,这车上所镶嵌的两颗夜明珠还是她出嫁时别人的贺礼。到时候她怎么和别人解释从来不夜间行路的自己居然前脚刚出驿站,后脚吴王就被刺了?御史台那群王八都是白领俸禄不干实事的东西,让他们参诚郡王府,各个都畏缩不前;轮到参外戚参公主府,一个比一个跳的勤快。

南康越想眉头便越是纠结,只能命车队回头。她身边侍卫众多,驿站虽然危险,但那些刺客见了援军必然退缩,能让吴王欠自己一个老大的人情,还能撇清关系,何乐而不为呢?

桓?之沉吟了片刻,也同意了母亲的决定,只不过他想的是另一回事。夜间行路仅凭月光视物是不够的,桓府管事使人燃着火把走在前面,后面的牛马因畏火,只能慢慢跟着。这一路行的极慢,他们现在才出驿站不出一里,离母亲的庄子还远着。若是追兵顺着那报信婢女前来灭口,看到他们车队这么一个明晃晃的靶子出现在漆黑的官道上,到时候敌暗我明,自己反而容易陷入被动。当下不由开口道:“把她带过来,我要问话。”

桃芝的声音有些迟疑,道:“她人已经晕过去了,御医正在全力施救。”南康出行,别的可以不带,御医一定要随行的。她出嫁时,皇帝心中也觉得亏欠,又有皇后在旁劝说,便特地赐了两名御医到谯郡。这种圣眷隆恩,是必须要随时显摆的。阿筱也算是运气好,追上了南康一行,才勉强捡回一条命来。

桓?之怔了怔,才道:“那等她醒来,立刻告诉我。”

……

阿筱哪里会想到自己与桓?之的相见是在这种情况下?她在驿站中原本都觉得人生一片灰暗,直到章道虞敲门送水。她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了地上滚落的银锭,心里立刻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她将银锭塞在章道虞手里,让他在马厩等着自己。她则借口疲倦早早歇息,趁着阿苒沐浴入睡时悄悄溜了出去。

阿筱打定了主意要去见桓?之。若是当初刘三槐没要强烈反对,并且将给她定亲的消息说出来,她也不会铤而走险,最多只是少女春心微动,望着仰慕的人幻想一下罢了。不知怎么地,就是这短短几个时辰之间,她就跟着了魔似的,怪只怪黑炭头和桓?之实在差距太大。她这十六年来,第一次遇见桓?之这样风度翩翩的贵公子,哪里还能看得上福来的杜阿狗?

她不想惊动自己阿爹,便想用银锭和章道虞借了一匹驿马,说是有重要的事给南康公主报信。谁知道两人正在谈条件时,后者忽然直挺挺的朝她扑了过来。她大惊失色,险些尖叫出声,还以为章道虞那老不休对她起了色心。谁知那人扑在她身上后,就一动不动的挺尸了,热乎乎的鲜血从他背后流出来,染到她身上,阿筱顿时就晕了过去。不知过了多久,耳畔似乎传来些许人声,紧接着又跟着几声低低的惨叫。

阿筱这次有了心理准备,明显挺住了。她哆哆嗦嗦的推开章道虞,第一个念头就是去找刘三槐,却不想一不小心被人发现。阿筱当机立断,从章道虞尸身腰间扯下令牌,随便从马厩里抓了一匹驿马,直接上了官道朝京城的方向逃去。即使这样,肩背上还是挨了追兵一箭。也亏得她是车夫的女儿,死死抓住缰绳,才没让自己滚落马下。

原以为必死无疑,谁知张开眼看到的却是桓?之那关切凝重的眼神。阿筱心里又惊又喜,脸上不由绯红一片,恨不得时间在这一刻停住,只留下她与桓公子柔情对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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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 惊变(中)

(女生文学 ) 阿苒却没有她这般好运。她以完全碾压的方式将司马珏缴了械,双手绑起,这才到外间将自己衣裳穿好。这屋子里虽烧有炭火,可从冷水中站起来光着身子对峙了半天,终归有些哆嗦。

司马珏养尊处优了这么多年,哪里受过这般羞辱。他咬牙低声道:“识相的就把爷爷给放了,不然的话……”

阿苒才不吃这一套,将换下来的纱帐撕了一小团直接塞在他嘴里。司马珏几乎快要晕厥过去,那双琥珀色的猫眼死死的盯着阿苒,恨不得将她烧出个洞来。阿苒不以为意道:“你该庆幸我没有准备换洗的袜子。”

司马珏雪白的脸色渐渐转青,指甲几乎掐进肉里,心中暗恨:“你有种不要落在我手上。”

阿苒正要反唇相讥,忽然门外传来两声闷哼。她耳力远超常人,立刻就发觉不对,低声问:“门外两个人是你的手下?”

司马珏躺在床上冷笑着,他本想说:“害怕了吧,爷爷的手下都是百里挑一的精兵强将。”可惜嘴巴被堵住了,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非但没有什么威慑力,听起来倒有点像小狗在低吠。他才发出几个音,就立即觉得不对,只将脸狠狠的扭过去,再也不作声。

阿苒沉吟片刻,将他嘴里的纱帐取了出来,却没有将他手上松绑。司马珏刚发觉嘴里能说话,立即便连珠发炮似的唾骂过去:“你现在害怕也晚了,他们俩随便一个人一只手都能碾死你,你以为我会原谅呜呜呜呜。”

阿苒本想问清楚他到底有几个手下,见他这么激动,只能面无表情重新堵住他的嘴,低声道:“如果没有猜错的话,他们现在已经是两具尸体了。”

司马珏还要挣扎,听到这句话,整个人都安静了下来。京中只要有头有脸的人物都会树敌,可要论起谁家树敌最多,那就只有诚郡王府了。诚郡王倒没什么人会想着去刺杀,因为大家都觉得他活不了多久,连他自己也觉得如此。可是司马珏就不同了,这人脾气坏性子毒,除了太后喜欢皇帝护着,其他人嫉妒的嫉妒,厌恶的厌恶。当初被他鞭死的那宗室子弟一家,事后立即避走他乡。换做是个有报复心的,早就背地里磨刀准备拿他的命祭奠自己儿子。这次司马珏偷偷出来,身边只带了两名侍卫,听到阿苒的话语,立刻就联想到自己怕是刚出庄子就给人盯上了,一路跟着他到了这里。

阿苒想的却是,不好,敌人发现自己了。即使在驿站里,人家还是照样敢进来刺杀,却不知道她到底哪里露出了破绽。难道在官道上他们就认出她了?还是在伏岭镇的时候就被发现了?阿苒心中万分后悔,不该觉得傍上靠山了就掉以轻心,难怪小谢再三叮嘱,对方果然毅力之坚不比常人。

两人都以为对方的目标是自己,脸上神色变幻不定。只听“吱呀”一声细响,司马珏进门时特意放下的门栓已被人轻轻撬起,他不由在心底暗骂道:“好你个蟊贼,居然敢学爷爷。”

内外室间仅隔着一道合浦南珠金线帘,眼看对方就要推门进来。阿苒情急之下一口吹熄了烛火,整个人跃上床,将床帏罗帐垂下。这张床极为宽大,阿苒与司马珏又身材纤细。她将一床棉被堆在外侧,自己与司马珏缩在内侧的棉被下。一时间两人肌肤相贴,连彼此的呼吸似乎都可以感觉到。司马珏从未与人贴得这么近,心中又惊又怒,可无奈双手被缚,嘴巴还被堵住,甚至连腰带都被人割断,至今下身还是凉飕飕的。

阿苒本想给他松绑,毕竟觉得是因自己而起,这个柿子虽然可恶,但罪不至死。可一方面又怕他这个猪队友在背后捅刀,便低声道:“你若保证不捣乱,我就给你松绑。”

司马珏恨不得将她碎尸万段,可眼下人为刀俎,他是鱼肉,要是阿苒为求自保将他直接卖给敌人,那才是真正的死不瞑目。司马珏总算有那么一点理智,便忍气吞声的点了点头。

门已经被推开,一股冷气涌了进来,两人都不约而同打了个寒战。阿苒用口型说了三个字:“你发誓?”

司马珏死死的盯着她,咬着牙点了点头,心道:“都什么时候了,还那么多废话?”他倒是真想在背后给她捅一刀,甚至都做好了在必要的时候将她推出去的打算。

阿苒将他手上的束缚用匕首挑断,两人立即变换队形,一人占据一个床角,只在中间横着那把长剑。阿苒哪里肯让他手里有剑,给他松绑已经是极限,要再给他武器,就怕自己会被前后夹击。司马珏出手如电,她也毫不示弱的用腿将长剑压住;司马珏一双猫眼圆瞪,她也用力的瞪回去。司马珏力道究竟比不过她,无可奈何之下,只能冷笑着将手缩了回去。两个人在床上你来我往好几回,居然没有发出一点声响,倒也是稀奇。

来人似乎极为小心,在房间中巡视一番,又用长剑对着立柜一阵乱捅。精致的镂空雕花柜门被刺的木屑乱飞,阿苒和司马珏对望一眼,不由齐齐咽了一口口水,默默的将自己身子往后缩了缩,各自紧紧贴着床壁,司马珏更是紧张,只恨不得少女挡在自己身前的身形再高大一些,万一等会人家一剑刺来,也好让自己多点活下去的机会。阿苒的长发还未完全擦干,弄得他鼻口处十分难受。司马珏紧紧捂住鼻口,生怕自己一不小心打出喷嚏,惊动了刺客。

直到来人进入内室,一眼望去,就看到床上垂落的罗帐,床榻之下却没有鞋。对方用剑轻轻将床下的暗门[1]挑开,发现里面是空的,这才猛的抬手隔着床帏往里刺去。司马珏从未觉得自己离死亡这么近,他这辈子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根本没有想到自己最后尽然是luo死在女人的床上。他可不敢想象自己的尸身被发现时,下半身还光着。这事如果传出去,他就是死也不瞑目。

就在他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的时候,一柄长剑“砰”的一声和对方架在了一起。身前的少女身形迅捷犹如脱兔,司马珏看准时机,连忙将边上的棉被抱起,对着外面就扔了过去。至于是否将阿苒一起网住,那才不是他担心的事,最好他们同归于尽。

阿苒早就知道这人不靠谱,一剑刺出立即整个人滚到一边,见对方被棉被罩住,挺剑又是一刺,余光瞥到司马珏方向,反手一只匕首扔了出去。司马珏正在快意,忽然觉得耳畔生风,他回头一看,只见一道寒光从侧边袭来,来人竟然不止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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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魏晋时期贵族人家的床多为带屏床,多以三扇或四扇屏风围榻。驿站里迎宾客上房中专用的床,样式部分参考东晋画家顾恺之《女史箴图》中所画的床榻。床体较宽较高。床下的暗门按《三国志》卷六十一中所述:“有给使伏于床下,具闻之,以告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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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 惊变(下)

(女生文学 ) 他一惊之下躲闪不及,就在剑见离他鼻尖一寸的地方,只听“噗”的一声,一把匕首插入那人胸口。司马珏怔怔的望着对方的尸身倒下,心里五味陈杂。他从未有现在这般后悔,为什么当初不好好学习武艺,反而到落难时还得由仇人出手相救。不用想象也知道,阿苒已经荣升为司马珏最恨的第一人,连桓?之都要暂居其后,顺便说一声,倒霉的章道虞目前位居第三。

阿苒借助司马珏的棉被攻击解决掉一个,用匕首暗算了另一个。还剩下一人一见形势不妙,转身便要逃走。阿苒哪里肯给他机会,她心知打蛇不死后患无穷,立即抖了个剑花缠了上去。

司马珏沮丧归沮丧,撇开被阿苒所救不算,他先前扔的那床棉被一击得中,心中还是十分高兴。以往同侍卫比剑,谁正面敢赢他?都是做做花样子,大叫一声就倒在地上抱腿/手/头shen吟。这是司马珏人生中第一次参与到真刀实枪的搏斗中,虽然手无寸铁,但没有他那一下,阿苒也没法轻易杀了对方。

司马珏心知自己剑术不精,拿剑就和没拿一样,更何况剑尖的准头太差,当暗器使不够轻巧灵便。他才不会说其实是自己不想拿死人的佩剑,干脆故技重施,绕到屏风后面,在黑暗中四处乱摸,直到抓起一样物事。司马珏一时也顾不得查看,只觉得入手坚硬,砸人脑壳刚刚好,便赶紧退出来,屏息凝神躲到阴影处。阿苒夜视能力极佳,一看到司马珏的小动作,立即心领神会。她原本攻守兼备,此时忽然变了个方向唰唰唰连着三剑不要命的朝对方刺去。那人被逼的手忙脚乱,只能连连后退。司马珏依稀看到一个高大的黑影背朝自己,直觉告诉他这个机会正好,便高高扬起手中物事照着对方脑袋上砸去。

那人察觉到身后有人时,已经来不及了。阿苒赞了一声好,银光一闪,一剑封喉。两人齐心协力杀掉了三名刺客,皆是气喘吁吁满头大汗。以二打三成功反杀之后,这才发现外面早已乱作一团。

只听有人高喊:“有刺客!”

一会又有人接着叫:“别让刺客跑了。”

再一会又有人大叫:“援兵来了!是公主!公主的车队回来了!”

……

诚郡王府的十数名侍卫赶来时,那些还没有来得及逃走的刺客早已被杀的杀,抓的抓。他们心急如焚的混在人群中寻找司马珏的身影,直到二楼一间房间外找到两具面目熟悉的尸体,人人心中都是一片灰暗。司马珏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可不是这么简单能交代得清的。正在惶惶然时,只听世子愤怒的低叫声:“我的裤子呢?”

侍卫们心头大喜,正要一窝蜂涌进房中,紧接着里面又传来一个少女的嗤笑:“都光腚这么久了,这时候才想到要找裤子。”

这下想要踏进去的脚纷纷又收了回来。要不要进去?进去撞破世子的好事能讨得了好?不进去在外面候着也行,可总要问问世子是否平安。众人你看我,我看你,谁也不肯第一个去吃螃蟹,反而你一步我一步越退越远。须知司马珏生性多疑,要是让他以为自己听到他俩的对话却故意装作不知道,下场肯定比直接进去还要糟糕。

正在纠结时,忽有眼尖者看到院子里晃动的火把隐隐照亮几个眼熟的身影,再定睛一看,可正不是吴王的亲卫?其中一人灵光大闪,我们在这里进退不得,何不请吴王出面?世子半夜偷偷溜到驿站,紧接着驿站遇刺,先不说刺客要刺的是谁,世子在这里不管怎样都需要知会吴王一声,白天的时候这叔侄俩还把酒推盏相谈甚欢呢。

却说这边司马珏正在黑暗中四处摸索自己的裤子,一面催促阿苒赶紧燃灯。当初阿苒割断了他的腰带,裤子便直接褪在地上。阿苒为了方便,撕了床帐给他缚住双手。他表面上装作顺从,其实内心里一直伺机反击。司马珏毕竟是诚郡王府世子,身边没有点保命的东西怎么成?他手指上佩戴的戒指里藏有暗针,细如毫毛,刺入肌肤则立即毒发身亡。但这玩意缺点也不是没有,暗针只有一根,且因为太过细小,如果隔了几层衣服,未必能刺得进去。

阿苒当初狩猎山狐狸时吃过不小的亏,不将它彻底绑住之前绝不大意。她只让他背过身去,司马珏看不见她动作,不敢轻举妄动,生怕浪费了唯一一次机会。可就这么一犹豫,自己的双手已被阿苒熟练绑住,后背被她轻轻一推,整个人转了个圈跌倒在床上。他的裤子,估计就是在那时候掉落在床边。

阿苒并不知道自己当时其实是在死亡边缘转了一圈。这个司马珏颐指气使惯了,她却不习惯被人指使。阿苒根本不理会司马珏如何恼恨,径直走到窗边,将窗户推开一线,侧着身子观察了一下院子中的情况。只见院中一片狼藉,横七竖八躺了几具尸体,甚至还有几处着了火,有人提着水桶来回奔走急救;再远处,似有若干火把不断往驿站靠近,大概就是那些人口中说的援兵了。阿苒觉得差不多安全了,这才慢慢将烛火燃起。

司马珏总算找到了自己的裤子。他将床边的纱帐长长的撕下一缕,系住裤腰,一面看着正从尸身上拔出匕首的少女,哼了一声道:“不要以为你救了我,我就会不计较你之前的无礼。你这种目无尊卑,不知廉耻……”

阿苒将匕首上的鲜血擦净,插在靴子里,斜了一眼地上的尸身,打断他道:“其实你扔夜壶的水平不错,在家里练惯的吧。”说罢,看也不看他,径直走到床边捡起地上的剑鞘。

司马珏这才恍然惊觉,“啊”的一声尖叫,赶紧到处找水洗手。这大半夜的,屋子里哪里有多余的水?最后只能恨恨的将手放在浴桶里,就着阿苒的洗澡水狠狠搓了几把。

阿苒将长剑插进剑鞘,又铮的一声拔出来,仔细看了看,心满意足道:“你这把剑不错,我要了。”

司马珏勃然大怒,尖叫道:“你说什么!”

阿苒抬起头,认真严肃的看着他道:“你半夜闯进来偷看我洗澡,我也割断了你的裤带,咱们算是扯平了。后来我又救了你一命,其实我大可以直接让你被杀死,事后再捡走你的剑。不过,我这个人一向比较善良,就用这把剑抵你的命罢。”

司马珏恼羞成怒道:“什么,爷爷的命只值那把剑?不,我不是说这个,”他上前一步,揪住少女的衣领道,“我说,你知不知道向人索取佩剑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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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 习俗

(女生文学 ) 阿苒皱眉道:“把你的爪子拿开。”

司马珏这才惊觉自己居然破天荒的主动与人肢体接触,他忽然想起白天里吴王说的话。那时吴王身边的婢女在递茶时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手。他的第一反应就是拿热茶朝她的脸泼过去,却被一把扇子轻轻拦住。

吴王的眼弯如新月:“鹳奴果然和传闻中一样不愿意被人碰到啊。”

司马珏立刻冷了脸不说话,只狠狠的盯着那名婢女。

吴王笑了笑,让胆战心惊的婢女退下,一面往棋盘中按下一颗白子:“可是这样的话,将来鹳奴又如何娶妻生子呢?”

司马珏哼了一声,不屑道:“王叔你不也至今单身吗?”

吴王微笑道:“孤这不就上京求娶贵女了么?”

司马珏原本百无聊赖的看着他自己下棋,这下总算被提起了性子,问:“王叔看中谁了?”顿了顿,又道,“母妃最近也跟我说了不少贵女,可我一个都不喜欢。连我都看不上,王叔只怕能看中的更少了吧。王家,还是谢家?王家适龄的就是王燕如了,别问我怎么知道她名字的。放心,比我年龄大的女人我都看不上。至于谢家,他家那个出名的兰溪公子遇刺重伤,听说快死了,现在正兵荒马乱,就是上门提亲,也没人敢在这时候应承。”

吴王又落了一枚黑子,半晌,才微微一笑道:“鹳奴你年纪还轻,不懂情爱。若真是喜欢了,年龄大年龄小根本不是问题。孤若是能娶到自己心仪的女子,哪怕她嫁过人,孤也不在乎。”

司马珏全然不信,心中暗道:“说的轻巧,真娶了个寡fu有的你哭的。”

吴王将一局下完,抬起眼来看着他,慢慢道:“别人我不知道,不过诚郡王府将来的世子妃我倒是知道的。”

司马珏眉毛一挑:“哦,你倒是说说看。”

吴王喝了一口茶,意味深长道:“她容貌美不美,门第高不高,为人温柔不温柔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她一定是你这世上唯一不讨厌碰触的人。诚郡王妃若想要抱孙子,在其他方面一定不会计较,只要合着你心意就好。”他叹了口气道,“其实鹳奴,别人都羡慕嫉妒你,并不是没有道理的。”

……

少女的声音像是从遥远的彼岸传来:“喂,松开你的爪子,听到没?”

司马珏像是被火烫着似的,立即将手收了回来,脸上涨得通红,恶声恶气道:“你这个不知羞耻的女人!你以为我愿意碰你么?”

阿苒莫名其妙道:“我怎么不知羞耻了?难道是我让你半夜闯进我房里?还是我逼着你拿手抓我的衣领?”

司马珏冷笑道:“就凭你恬不知耻的问我要佩剑。”

阿苒稀奇道:“难道你的命还不值这把剑?”她有些恋恋不舍的抚摸剑身,叹了口气道:“既然如此,那我也不要了。”阿苒悻悻的将长剑扔到司马珏怀里,后者却像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了起来,厉声道:“你说什么?你居然敢不要?”

阿苒眨着眼睛不解道:“你这个人怎么这么反复无常?我拿你的剑你又不肯,不要你的剑你又发火,你到底想干什么?”

司马珏将佩剑“唰”的一下抽出来,指着阿苒道:“我最后问你一遍,你知不知道向一个男人索取佩剑的意思。”

阿苒哼了一声小声道:“什么索取佩剑?像你这种登徒子,就该扒光了倒吊起来。”她见司马珏握住佩剑的手已经开始微微颤抖,抿了抿嘴道,“那你倒是说说,索取佩剑是什么意思?”

司马珏死死的盯着她,双目喷火,恨不得将她一剑刺个透明窟窿。

君子习六艺,佩剑乃私物。按大晋习俗,未婚少女向男子索取佩剑,便表示对方是她的心仪之人;若男子将佩剑交予她,则意味着两情相悦。关于这段求剑示爱,生死相许的典故最早来自于大晋朝的开国皇帝。相传当初皇帝正年少,立志投军。邻家有女,与他竹马青梅十数年。临行依依送别时,邻女忽然开口问:“郎君可解剑相赠否?”皇帝问:“何故?”邻女微赧道:“无他,唯解相思耳。”皇帝遂解剑相赠。睹物思人[1]这个词就是这么衍化而来的。

阿苒从未听过如此香艳的段子,不由追问道:“那后来呢?皇帝娶了那个邻家姑娘么?”

司马珏发现她完全就没听到重点上,强忍下怒意,冷冷道:“当然没有,皇帝娶的是王氏女,也就是现在的琅琊王家。你以为皇后之位是随便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坐上的么?”

他没说的是隔了十数年,皇帝登基后终于想起了这位邻女,便派人回到自己家乡四处寻找。由于经年的战事迫使大量百姓沦为难民,村子早已荒芜败落。最后几经辗转,终于得知邻女早在他从军后不到一年就病死了,随她下葬的只有一把剑。众人闻之,皆是唏嘘不已。

后经过文人骚客的各种诗词歌赋反复修饰,这段风liu韵事慢慢从大晋流传开来,就连魏秦与梁周都某些地方还保留着这项习俗。只不过随着门阀贵族等级日渐森严,求剑相许逐渐衍化为私相授受的代名词。司马氏为确保先祖名声无碍,便立下规矩,凡大晋婚礼中,聘礼一项必须要包括新郎随身配剑。一时间,打铁铺铸剑坊生意紧俏,其它行业难以望其项背。

阿苒理所当然道:“这不就对了?既然解剑相赠事后又没成,那说明这个习俗不靠谱。再说了,皇帝当初要从军,邻家那个姑娘要什么不好,干什么偏偏要人家的佩剑啊。她不知道那是皇帝吃饭的家伙么?”她随手一拍司马珏的肩膀,一个卸剑式便将他手里的长剑夺到了自己手中。

司马珏愣了一下,等反应过来时,自己又被她占了便宜,不由怒道:“你真是不知羞耻,就算你跪下来哭着求我,我也不会娶你的。”

阿苒噗嗤一笑道:“放心吧,我心里早就有了人了。就算你跪下来哭着求我,我也不会看上你的。”

司马珏听了这话,不知为什么,反而一口恶气堵在胸口没出去,指着她咬牙道:“你,你,你这个yin荡无耻的女人!”

阿苒哪里肯理会他,她将自己的东西稍作收拾,便要出门去寻刘三槐与阿筱。只听司马珏追在她身后阴森森道:“你有种不要走!等我的人来,让你好看。”

阿苒冷笑道:“你当我傻子么?等你的人来……”可刚推开门,整个人就呆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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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睹物思人其实是出自于唐朝裴?的《传奇·颜睿》:“贵妃赠辟(避)尘犀簪一枚,曰:‘异日睹物思人。’”本文架空,纯属篡改,不可当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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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 对质(上)

(女生文学 ) 小院内灯火通明,桓?之正扶着南康从牛车上走下来,边上数十名护卫打扮模样的人正在与另外一小拨人对峙。南康的声音在黑夜中听起来格外尖锐:“诚郡王府的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难道说你们世子也在这里不成?本宫要关怀关怀世子的安危,怎么你们居然胆敢拦着不让进?”

桃芝立在公主身后,正厌恶的四处打量,目光无意中与阿苒碰个正着。阿苒第一反应就是转身关上大门,反手将还要大叫的司马珏捂住嘴巴,一把拖到墙角边。

司马珏也听到了南康的声音,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猫眼,显然已经吓呆了。阿苒心中说不出的烦恼,这是柿子真是个大ma烦,四处和人结怨。这下好了,公主以为她是孕妇,才好心捎带上她;可司马珏是决计不会相信的。这两人一碰面,她就会被戳穿。更何况司马珏说他没见过阿筱,也不知道她跑到哪里去了。她不希望阿筱被刺客害了,但又害怕她向公主告密。一时间阿苒心里复杂又矛盾,可不管怎样,最好不要让公主发现柿子在自己房间里。

司马珏脑子里想的却不是这个,他才不在乎阿苒的名声会不会被他毁掉,至于他自己的名声……哼,被皇后那个老女人暗中作梗,他的名声还能再差一点吗?他下意识的死死盯住阿苒捂住自己嘴巴的手。这只手一看就不是那种养在深闺弱质少女的纤纤玉手,指甲很干净,不长也不短,手掌边缘与指腹有薄茧,但又不显得坚硬,掌心柔软没有任何湿腻的感觉。如此普通,却又是如此的温暖。司马珏心中惊恐万分,他一再说服自己之前的主动只是个错觉,可万万没想到,自己竟是真的一点都不排斥与阿苒的肢体接触。

司马珏整个人顿时陷入了深深的迷惘中。阿苒白日里见他曾号称要与桓?之不死不休,显然两者之间有过节;可后者一搬出南康公主的大号,司马珏立刻就怂了。阿苒只道这柿子畏惧南康,暗道:“也好,原本还想是不是要揍晕他塞到床底下藏起来。”

诚郡王府的人各个都知道桓?之与司马珏结了几年的梁子,哪里敢贸然放她进去?可以他们的身份,偏偏只能退下妥协,更何况姑姑要看看侄儿是否平安,就算诚郡王妃来了于情于理也拦不住。

桃芝忍不住上前,在南康耳边小声说了几句。方才二楼那间房间似是有人打开了门,正好让她看到了那个绝色的刘娘子。可再仔细一看,门又无声无息的关上了。诚郡王世子若也在里面,乐子可就大了。以司马珏那个阴毒蔫坏的心思,指不定在里面做什么呢?要不然公主的车辇刚进小院,诚郡王府的人怎么会如临大敌的挡在前面。她立即抓住了这个邀功的机会,迫不及待的告诉了南康。

南康一听眼睛就眯起来了,是了,鹳奴只比兰卿小两岁,也到了通晓人事的年纪。那个刘娘子她虽然没有亲自见过,据说生得不错。先前司马珏派人拦住她们马车时,她还没往深处想。可桃芝一说,便让她忍不住想歪了。这也太巧合了,怎么鹳奴两次盯住的都是她?

她玉手一挥,冷冷道:“给本宫上去叫门!”凌厉的眼神四下一扫,“本宫倒要看看哪个不长眼的狗东西敢拦我!”

她话音刚落,一楼迎面的房门吱呀一声开了。只见脸色苍白的吴王慢慢从里面走出来,懒懒笑道:“阿姊好大的脾气啊。”他胳膊上新缠着绷布,还在往外渗着血丝,头上的发簪早就掉落,一头青丝披落下来,倒多了几分柔弱憔悴的模样。他身后走出一人,恭恭敬敬的朝南康行了一礼,唤道:“姑姑。”

南康惊疑不定,这里明明是一楼,吴王不应该也住在二楼上房的么?还有司马珏,桃芝不是说他在二楼刘娘子房里么,怎么会出现在吴王身边?

吴王咳嗽了两声,沙哑着声音苦笑道:“这次刺客来袭,多亏了鹳奴出手,不然阿姊也见不着孤了。”

南康失声道:“他怎么……你怎么会在这里?”

吴王叹了口气道:“阿姊真是贵人多忘事,走之前明明让孤把房间腾出来让人住,这大半夜的,孤就只好和别人先挤一挤。谁知道阿姊前脚刚走不久,后脚就来了刺客,说起来阿姊的运气可真不是一般的好。”

南康勃然大怒,连原先要寻司马珏晦气的事也放在一边,厉声道:“你是什么意思?”

吴王半靠在门边,微微一笑道:“没什么意思,总之孤要多谢阿姊,若不是阿姊车马回驾,刺客也不这么轻易退去。”

南康见他有意无意往自己身上泼脏水,气得浑身发抖。桓?之按住母亲,冷冷道:“阿舅,若不是驿站来人报信求救,母亲也不会连夜赶回来。”

吴王挑了挑眉,道:“这么说来是孤误会阿姊了?事发突然,孤的属下都死伤大半,连孤也受了伤。”他将目光转向司马珏,“鹳奴,难道是你派人去求救的?”

司马珏哼了一声:“怎么可能?”

桓?之见状,便朝桃芝点了点头,后者立即带着几名侍女将阿筱扶了出来。

阿筱并不清楚吴王与南康之间的暗潮汹涌,但桃芝早在路上细细叮嘱了一回。桓?之让她将驿站里发生的事说清楚,便挣扎着跪下,将额头贴着地面,颤抖着声音道:“阿筱本是伏岭镇人……”她从福来客栈的小二杜阿狗找刘三槐雇车说起,只道载了这位刘娘子,路上遇上司马珏拦路,公主好心捎带她们一程,结果住进了驿站。她却不敢说自己因对桓?之生了异样的念头,居然胆大包天想要和章道虞借马私奔,只道因驿长好心送水,趁着刘娘子沐浴时,她无意中发现她的肚子原来是假的。她想着驿站里住着贵人,刘娘子身份可疑,这一路上又诸多巧合,便偷偷退出房间将此事告诉驿长。谁知在马厩里找到驿长时,正好遇上刺客来袭,章道虞当场被射死,自己被他的尸身压住才逃过一劫。她醒来后,驿站已经大乱,她想去找父亲却被刺客发现,情急之下只能偷了匹马,出来求援,没想到正好遇上公主的车队。公主殿下深明大义,得知驿站遇刺后,立即下令掉头回援。

这一番话真真假假,她自以为谁都没有得罪,就算讨不了好也没有过错,唯独把阿苒给卖了个干净。司马珏皱着眉头,他还不知道阿苒的名字,只知道她是陈郡谢氏的人,身份恐怕还不低。司马珏没想到自己当时执意要拦的居然正是阿苒,他对玄学命理一向嗤之以鼻,此时却忽然觉得缘分之说未必不可信,不知为什么,心里隐隐还有些欢喜。

至于阿筱话里话外暗指阿苒佯作有孕身怀异心,他倒丝毫不担忧。阿苒可是亲手斩杀了三名刺客,偏偏自己不能说出来,只阴沉着脸死死的盯着那个叫阿筱的少女,不阴不阳道:“你的运气似乎也不错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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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 对质(中)

(女生文学 ) 阿筱身份低微,被桃芝扶过来时就一直低着头,到此时才稍稍抬起眼,正好与司马珏的目光撞个正着。她吃了一惊,暗道:“我原以为桓公子已经是天下无双的人物,没想到居然还有人生得这么美。”只不过心里总觉得这声音似曾相识,但司马珏那种凶巴巴的眼神语气,让她哪里敢回话,连忙将额头贴在地上。

司马珏也不知道自己心里在想什么,“刘娘子”身份被识破,又恰好在刺客来袭之时,眼下阿苒就成了被怀疑的第一人。按照道理说,他应该幸灾乐祸才是。可不知为什么,司马珏心中竟然隐隐有些不快。看阿筱的眼神越发阴森。那种赤luo裸的寒意连吴王都察觉到了,不由问道:“鹳奴,这丫头得罪你了么?”

司马珏冷哼了一声,道:“倒不是得罪,就是看这种背主小人不顺眼而已。”可阿筱与那少女又不是名正言顺的主仆关系,不过是临时雇佣来照顾的人,更何况阿筱此时算是大义凌然主动揭发,这和卑鄙小人背弃主子完全是两回事。但他怎么看都觉得这女人面目可恶,一脸无辜娇弱的模样,实际上矫情得要死,就和宫里那些居心叵测的女人简直没两样。

众人听了谁也没把他的话当真。开玩笑,司马珏看不顺眼的人多了去了,桓?之还杵在这里呢。只有阿筱忽然想起之前桓?之也喊那诚郡王世子作鹳奴,司马珏凶名在外,顿时让她脸色惨白,连身子都开始微微颤抖起来。

南康这才想起还有司马珏的茬没来得及找,扬了扬下巴,问道:“对了,本宫还没来得及问呢。鹳奴怎么这么巧也在这里?诚郡王知道么?”

司马珏冷冷扫了一眼自己的侍卫,哼了声道:“原本或许不知道,但现在肯定知道了。”

南康冷笑:“父皇若是知道鹳奴与吴王走得这么近,一定十分欣慰。”她话里讽刺意味十足,皇帝对司马珏与吴王忌惮还来不及,怎么可能希望他俩相谈甚欢?

司马珏却答的十分坦然:“那是自然,难不成姑姑以为圣人希望我与王叔仇深似海,见面就开打?”他的小时候曾喊皇帝为皇爷爷,但他毕竟不是司马彦亲孙,便被人钻了空子,说他恶意诅咒皇帝短命。皇帝虽然训斥了那人,但话仍然传到了司马珏耳朵里,司马珏也不是傻子,从此便改口只称圣人。

南康被他狠狠噎住。皇帝就算当真如此,也不敢把这事摆在明面上说。人人都希望自己家庭和睦,皇室为天下表率,哪怕底下刀剑相向,面子上也必须和乐融融。更何况真正与司马珏见面就开打的人,正是她的宝贝儿子桓?之。南康见他提起这茬,新仇旧恨涌上心头,冷笑道:“鹳奴真是越来越懂礼数了,诚郡王妃这几年真心不容易。”

司马珏面色一沉,正要反唇相讥,却见吴王轻轻摇了摇头,他只得恨恨的扭过头去。吴王适时打断了两者之间的剑拔弩张,微微侧头问:“平然,那个刘娘子可还在房中?”

一个声音从暗处响起:“属下已命人看住她了。”

吴王点头道:“既然这位阿筱姑娘说刘娘子身份可疑,是不是刺客,将她请出来问问便知。”他顿了顿,微笑着补充道,“孤的房间也不是那么白白让出来的。”

……

阿苒的心情可谓大起大落,当听到南康要硬闯时,她就想只能赶紧让柿子藏起来,没想到一回头房间里多了两个人,也不知从哪里钻进来的。那两人皆是一身劲装打扮,阿苒暗道不妙,却不想司马珏目露欢色,一个劲扯她衣裳让她松开自己。那两人与司马珏似是认识,只轻轻几句话,司马珏便乖乖地跟着其中一人打开床板从暗道钻了下去。

阿苒见那柿子总算走了,好容易舒了口气,可剩下那人看起来比柿子更不好对付,至少她自己没把握一定能打赢他。阿苒问那人究竟是谁,对方只用眼神在她手上的长剑打了个转,却不作声;她想要离开,又被对方伸手拦住。阿苒隐约觉得那人对她没有敌意,似乎仅仅是奉命看住她,再加上外面情况晦暗不明,她便暂时按兵不动。

司马珏也很纳闷,吴王怎么会正好住在阿苒的楼下。而且两间房之间还临时给挖了个洞,把上下打通。他在床板上睡了半天,也没察觉到这里有条暗道。可转念又一想,吴王既然敢来京城,身边必然藏龙卧虎,狡兔还的三窟呢。吴王将最好的房间让出去,自己却住在暗处,就算刺客要行刺,首当其冲倒霉的也是别人。

他在楼下只待了片刻,少女的问话竟然听得清清楚楚。司马珏不由涨红了脸,怀疑的盯着吴王上下打量。阿苒一口一个光腚的嘲笑他,只怕他早就知道了,难怪他见到自己时神色微妙。想到这里,他盯着吴王的眼神越发不善。吴王却浑然不觉,笑眯眯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

……

此时已经快三更,刺客进入驿站带来的狼藉已经被吴王与公主两拨人马打扫干净。南康脸上丝毫不见倦意,先前听阿筱那么一说,她还觉得十分满意,可仔细一想,不管阿筱如何抬高她,都不能否认刘娘子是她带来的,当下不由暗暗后悔,自己不该多管闲事;桓?之心里更不愿那刘娘子就是刺客,他为了母亲的颜面,让刘娘子住进吴王让出的房间,若当真查出刘娘子引来的刺客,不管他们事先是否知情,南康公主府与谯郡桓家都逃不了干系。

只听见“吱呀”一声响,一名长发少女慢慢从里面走了出来。月色落在她身上,就像是披了一层淡淡的银辉。少女眉间微蹙,神色凝重,脖子上一尾雪狐围脖,衬着脸蛋越发清丽绝俗。她腰肢盈盈一握,手里却握了一把缀满宝石的长剑,看起来柔弱中带着坚强,更叫人心生怜惜。

阿苒从楼梯上慢慢走了下来,她身后还跟着盯着她的人。眼下的路只能走一步算一步,若是被当做刺客一伙,只怕还没进京就要死在这里。她的小谢还在等着她,她绝对不能卷进公主与吴王之间的汹涌暗潮中。

小院里安静之极,只有火把燃烧劈啪作响,所有人都屏息凝神,连司马珏都不由朝她多看了两眼。他见其他人均是一脸怔忡,心里微微有些不快,却又说不出为什么。司马珏转头看了一眼对面的桓?之,对方望向阿苒的目光中惊艳又热切,顿时让他心里涌起一股邪火,整个人越发觉得烦躁不安。

吴王看了阿苒半晌,忽然将扇子一敲在手,淡淡道:“不管是不是刺客,这个人我都要了。平然,请这位美人到我房中叙话。”

司马珏浑身一震,下意识就要脱口而出道:“不行!”可他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听南康柳眉一挑,冷笑道:“阿螭莫非是动了怜香惜玉之心?今夜还非得在这里把话讲明白不可,本宫可不愿背着黑锅进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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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 对质(下)

(女生文学 ) 吴王将扇子掩住唇,微笑道:“是我心急了。”他望向南康道,“阿姊说得对,是孤见色心喜,一时忘形了。实在不行,就依着阿姊的意思,在这里问清楚罢,只是千万莫伤着美人,至少别伤着脸。”他话里的意思露骨,却让人丝毫不觉得猥琐下流。

南康暗骂了他一声无耻,却又拿他无可奈何。吴王一直就是这样,皇帝让他回京,他就说“孤有疾”;现在她要审问那冒牌的刘娘子,他又来一句“孤好se”。这司马蔚明明是个卑鄙小人,看起来却坦荡得像个君子,偏偏世人就爱他这种“真性情”。

南康深吸一口气,吴王不要脸面,她却不行,只给桃芝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即心领神会,上前道:“这位刘娘子,我家公主与你素不相识,见你有孕在身,才好心捎带你一程。谁知道这么巧,你刚进客栈,就有刺客夜袭。那位阿筱姑娘说你佯作孕妇,实则别有居心……”

阿苒皱着眉,忽然开口打断道:“那她怎么没告诉你,我雇车之前都说好了的,今夜原本是要连夜赶路的,连干粮都备好了,如果不出意外,明天就能赶到京里。”

桃芝被她这么一说,脸色顿时十分难看。阿苒说得很清楚,她只想自己连夜赶路,没想到会遇上南康,更没想到会被安排夜宿驿站。众人将目光投向阿筱,司马珏的眼光尤为阴毒,就连桓?之也脸色微沉。

阿筱身子一颤,情急之下也顾不得其他,连忙抬起头道:“你何时说过这种话?之前你得知吴王殿下也在这里,还说这院子的围墙不高,以你的身手翻进去根本不会惊动别人。没想到被我听见了,为了堵我的口,你便将公主打赏给你的荷包送给了我。”她一面说着,一面从怀里掏出那枚精致的荷包双手呈上高高举过头顶,“还请公主殿下明鉴。”

桃芝接过那枚荷包,仔细看了看,确实是自己给阿苒的,便朝南康点了点头。阿筱连忙补充道:“里面还有一枚银饼,只不过章大人当时并不相信阿筱所言。无奈之下,阿筱只能用银饼借了一匹驿马。若是不信可去马厩查验章大人的尸身,银饼应该就在他身上。”

阿苒没想到阿筱为了往她身上泼污水,竟然无所不用其极。阿筱对桓?之一见钟情,自从被公主车队所救,醒来后张开眼看到的就是桓?之。桓?之见她一个女孩子身受箭伤还连夜报信求救,心里有些敬佩,语气上又温和了三分,这对阿筱来说简直是黑夜中见到了光明。她自以为桓?之也对她有意,谁知就在方才,她分明看见桓?之望向刘娘子眼神的惊艳与热切。一时间,嫉妒愤恨犹如潮水一般铺天盖地的涌上心头,她头脑一热就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阿苒倒是不慌不忙,慢悠悠的问:“那你说说,我大半夜翻墙进去是想做什么?若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为什么还要特意说出来?”

阿筱暗道不妙,自己毕竟只是临时起意,破绽太多一下便让她抓住了。她也反应快,强行道:“谁知道你想做什么,没准刺客便是你招来的,不然他们怎么会知道吴王殿下也在这里?”她说这话时,已经有些底气不足。

阿苒噗嗤一笑,道:“我若真有此大计,哪里还用得着送你银饼堵嘴,直接手起刀落结果了你便是。再说,要是知道吴王在此就能招来刺客,这里岂不是人人都有嫌疑?”

阿筱被她问的无话可说,只好转移话题道:“你若不是别有居心,为何进京还要故意装作孕妇?”这句话总算问到了点子上,众人立即将目光望向阿苒。

阿苒叹了口气,一脸忧郁道:“要是你生得如我这般,就知道单身女子出门在外多么不易了。”她虽然是实话实说,可任何女人听了这种话都会忍不住要活活掐死她。阿筱早已气得脸色青白,她容貌颇为清秀,一双眼睛生得极其灵动,在伏岭镇也算是小有名气,但遇上阿苒就立即被比下去。偏偏阿苒说得一本正经,仿佛真的是为避免招蜂引蝶,才装作孕妇躲在车里不见人。

吴王忍不住摇了摇扇子,哈哈大笑道:“妙人,真是个妙人。”他一笑牵动伤口,又只得捂住肩膀微微咳嗽了两声。

南康却不愿吴王再说出什么荒唐话来损了皇室的脸面,冷冷打断道:“既然双方各执一词,不如暂且关起来,等明日进了京,一齐交由大理寺处置。若真是本宫识人不清,父皇怪罪下来,本宫绝无异议。”藩王京郊驿站等候皇帝召见时遇刺,尤其还是皇帝最忌惮的吴王。这事传出去,皇帝为避免自己背黑锅,肯定要从重从严调查惩处。与其到时候被吴王告一状,还不如提前将姿态摆好。至于这两个姑娘是否无辜被牵连,她才没放在心上。

阿筱听了顿时花容失色,把那个刘娘子关起来也就算了,为什么连她也要一起关?大理寺那个地方,审的都是些大案要犯,听说进去的人能活着出来就不错了。她一个姑娘家,若是进了大理寺,别说桓?之了,就连杜阿狗也不敢娶她。阿筱立即跪着往前爬了两步,拉住桓?之衣角,凄厉的哭道:“公子救我,公子救我……”

南康顿时柳眉倒竖:“胡闹!还不快来人将这个肮脏贱民拉下去!”

阿苒倒是一脸淡定,她根本就不知道大理寺是个什么庙,以她的身手哪个庙能关得住?当下只是微微皱眉望向地上的阿筱问:“我虽然不知道哪里得罪了你,但你千方百计要拉我下水,自己又得了什么好?”

阿筱早已被人拉开,神色茫然绝望,一步错,步步错。仅仅一夜之间,她就从一个为了几个大钱与人算计的车夫之女,落到了被公主厌弃要送与大理寺处置的地步。她明明知道自己与桓公子之间天差地别,为什么还和着了魔一般,追逐着那永远不属于自己的虚幻之梦?刘三槐的训斥,让她越发逆反。可她不过是想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不愿回到伏岭镇嫁给福来的那个黑炭头,这难道有错吗?

她想起自己对阿苒说的话,门不当户不对,就算心里再喜欢,那也不可能是你的。是啊,门不当户不对,她明明知道的,可是她就是做不到。桓?之望向阿苒时一脸惊艳,可挣开自己时只有怜悯与无奈,阿筱神色凄楚的看着夜色中长身玉立的桓?之,她自以为的情谊绵绵,原来不过是个错觉。这一刻,阿筱的意志崩溃,万念俱灰。她忽然想起了刘三槐,不由有些慌乱的尖叫起来:“阿爹!阿爹你在哪里!”

可惜刘三槐已经不能回答她了。像他这样只能睡在马车里的人,第一时间就会被刺客清理掉,就像当初的章道虞那样。

南康哪里能忍受阿筱的放肆,只冷冷道:“赶紧让她闭嘴!”

桃芝上前就是一个巴掌,阿筱怔怔的望着眼前的桃芝,阿爹生死未卜,自己又要进大理寺了,阿娘还在家里苦苦的等候。这一切都的怪那个刘娘子,要是没有她,她也不会落到家破人亡的地步。阿筱越想越恨,不知道从哪里生出了一股力气,用力挣开旁人,猛地朝着阿苒扑过去。那长长的指甲眼看就要划上少女的脸,忽然阿筱只觉得自己胸腹一凉。

她低头看去,一柄长剑毫不留情的透出了胸腹。司马珏早就看她不顺眼,一看她朝阿苒扑了过去,立即拔出边上侍卫的长剑,朝她后背刺去。鲜血溅了他一身,少年一脚将阿筱的尸身踢开,将剑扔回给侍卫,一脸厌恶道:“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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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 挟持(上)

(女生文学 ) 南康立刻闭上眼,微微侧过脸去,胸口上下起伏,显然被吓到了。桓?之快步上前,挡在南康面前,冷冷斥道:“鹳奴,你怎么敢当着我母亲的面如此放肆?”

司马珏才不理他,只望着南康无辜道:“姑姑,我这不是怕伤着您么。”

南康好容易缓了过来,哼了一声道:“这么说本宫还得谢谢你了?”

司马珏狡黠一笑道:“难不成姑姑想看她在大理寺又哭又喊要抱表哥的大腿?”他原本就生得精致非凡,一笑之下犹如云破月初,那一身鲜血映衬之下,仿佛传说中地狱里的修罗,残忍美丽却又蛊惑人心。

桓?之立即涨红了脸不敢再看,只将眼神移向了阿苒。南康哪里能容得他污蔑爱子的名声,厉声斥道:“胡说八道!”可心里却忍不住想,那个阿筱拉着兰卿衣角哭喊时的眼神不对,分明是对他起了心思。要是她当真进了大理寺胡说八道一番也未可知。她的兰卿将来是要迎娶世家贵女的,怎能容得这些不三不四的贱民染指?想到这里,南康心底的怒意到底平息了几分,只脸上有些过不去道:“只这一次,下次若还是这么鲁莽,本宫绝不会就这么简单的算了。”她心烦意乱的让侍卫将阿筱的尸身收拾干净,回头见桓?之似是看着那个刘娘子出神,心中更加烦躁,立即指着阿苒道:“把这个贱民也给我关起来,等进了京,直接送往大理寺。”

阿苒却不是那么容易被吓住的。她退开一步,淡淡道:“我若是刺客一伙,早就能走了,为什么还要留到现在?我屋子里还有三具刺客的尸体,换做你们任何一个人,杀贼不求有功,但也不会想被莫名其妙当成贼关起来罢。”

南康愣了一下,厉声道:“你佯作孕妇,欺骗本宫已是大罪,抓你何须用借口?”

阿苒冷笑一声:“原本还觉得你为人不错,没想到竟然如此不讲道理。我扮作孕妇只求不招蜂引蝶,又不是特意扮了来欺骗你。再说我若真想骗你什么,何必扮成孕妇?”

南康何曾见过敢用这种语气和她说话的人,冷冷开口道:“给我掌她的嘴!”

桃芝立即撸了袖子上前,伸手要打阿苒的脸。司马珏心里焦急万分,只狠狠的盯着桃芝,仿佛她真打了阿苒,自己就要将她千刀万剐。阿苒哪里那么简单让她打到。桃芝只觉得眼前一花,对方已经悄然立在她身后。她又羞又恼,转身又是一巴掌扇过去,阿苒轻轻一笑,身影一闪,这一次却立在了吴王身边。

阿苒早就把院子里每个人都仔细打量了一遍,看住她的那人功夫应是最高,除了他之外,其他每个人都可以轻而易举的干掉。他们身上用弓箭的不多,黑夜里射中的准头更加不易。要近身的刀剑她倒不怕,阿苒常年在深山与雪狼群打交道,对如何从团队战中逃跑颇有心得。她若想逃出去,最怕的就是那个看守者,而看守者的上司应该是吴王,只要她将吴王擒住,对方就不敢动弹。

谁知司马珏第一个看破了她的心思,他却不愿阿苒对吴王动手,那样一来,可就真坐实了她刺客之名。司马珏立即朝她扑来,口中叫道:“你这贱民,还不快给姑姑跪下道歉!”阿苒眼角瞥见那侍卫身形已动,心知时机已过,对方只怕已经警觉。她暗恨司马珏坏她好事,转身便要掠走。却不想衣角被司马珏抓住,那双好看的猫眼在黑夜里闪着光。她又气又急,干脆便将司马珏擒下,一把长剑比着他的脖子,怒道:“你还有完没完?当初就不该放过你。”

司马珏被她当众擒住,心中却不觉得羞恼,反而有些快活,嘴上却装作气急败坏道:“你居然还敢挟持本世子?你当初问我要佩剑的时候,我就不该给你!”

最后这句话信息量略大,南康心下狐疑,却见诚郡王府上的侍卫明知自己主子落在了别人的手上,居然没有一个上前阻拦,不由抬了一下手,制止自己的侍卫动手,一面开口问:“你到底是谁?”

阿苒抓住司马珏,余光却注意着那名看守者的动向,只一步一步后退道:“我只不过是个山野小民,原本不想招惹是非。公主殿下,谢谢你一路对我的照顾,你让人打我关我,我也没还手,就算咱们扯平了。现在我要走啦,你们别老是窝里斗,赶紧去抓刺客才是要紧。”

南康气得浑身发抖,她之所以捎带上她,不过是身居高位者随意施舍的一点善心。其实到后面她也看出了,这个刘娘子多半和刺客没有关系,只不过南康察觉到了桓?之的异样,便想将她打发的越远越好。可现在这个贱民居然一语道破了皇室中最后一块遮羞布。南康厉声道:“侍卫呢,都死了么?诚郡王世子被人擒住了,你们还不赶紧上!”

桓家的侍卫也很郁闷,一会不让上的是你,一会骂人不肯上的还是你。没办法,谁让人是公主呢。

吴王却伸了个懒腰,懒懒道:“看了大半夜的戏,孤有些乏了。这里的人死了大半,房间空出来不少,阿姊可以自行安排。”顿了顿,又有些留恋的看了一眼阿苒,啧啧道,“何意,鹳奴就交给你了,小心别伤着美人。”一面说着,一面毫无礼貌的摇着扇子转身进屋子了,嘴里还哼着不知名的香艳小曲。

吴王的这种态度,摆明了是与南康对着干。他的侍卫原本就潜在暗中,吴王没有发话之前,任凭南康如何发怒,都没人动弹。只有那个叫何意的看守者仍然一动不动的站在楼上,目光炯炯的盯着少女。阿苒心中暗道不妙,潜意识里一股巨大的危险即将出现,她背脊上的毛几乎都要竖起。

南康冷笑道:“就算她不是夜袭驿站的刺客,也是挟持诚郡王世子的贼人,别伤着世子是真,至于这女贼,一旦抓住,重重有赏,且生死不论!”

她这话一出,人群就骚动起来。司马珏哼了一声,对南康大声道:“姑姑对鹳奴可真好,我现在还在人家手上呢,姑姑就威胁让人生死不论,”又转了头对自己的侍卫道,“要是我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待我母妃问起来,你们一定要如实禀报。”

南康气得脑仁生疼,这一个两个都爱和她作对。不过话说回来,这要真的给诚郡王妃知道了,以她那个爱子如命的性子,岂不是要找自己拼命?桓?之连忙扶住她道:“母亲,都折腾了大半夜了,既然那个刘娘子也不是刺客,让她给您好生陪个罪不就成了?可别气坏了身子。”这话若是桃芝说的,她也就顺着台阶下了。偏偏是桓?之所说,南康不由怀疑的盯着儿子的眼睛。桓?之只道母亲看破了他的私心,脸上忍不住微微发热,只垂下眼帘,不敢与她对视。

南康咬着牙道:“真不知道你们究竟是中了什么邪了……”这话对着儿子终于没有说出口,只能长长的叹了口气。司马氏好美色,天下皆知。吴王和司马珏也就算了,怎么桓?之也中了招?看来,那个刘娘子还真是戳在他们的死穴上了。难怪人说红颜祸水,南康这辈子都没有今夜这么深刻的体会,她越发坚定了要除掉阿苒的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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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 挟持(下)

(女生文学 ) 有吴王的放水,司马珏的捣乱,南康终究是妥协了。桓?之还以为母亲是听从了自己的劝解,他究竟是少年心性,心里想什么,脸上立即浮现出欢喜之色来。南康折腾了一天,确实也累了,只搁下一句狠话:“鹳奴,小心聪明反被聪明误,总有一天,你会后悔的。”一面暗暗叮嘱了自己的侍卫统领,让人好好跟着阿苒,必要时刻直接下杀手。其实阿苒于桓?之,就像是他当年见到司马珏的第一眼那样,纯粹只是出于对容貌的欣赏,并没有多少更深层次的念头。只可惜,南康并不这样认为。

上头的人就是嘴皮子一动的事,下面的人还得赶紧打扫房间搬运尸体准备热水。只有诚郡王府的侍卫因自己家世子被捏在阿苒手上,进退不得,好生为难。你说跟上吧,这小两口分明是做做样子给南康看,他们又不是没眼力的人,前头世子还在人家姑娘面前光腚呢;可放着不管,回去又没法和诚郡王妃交代。

于是阿苒在众目睽睽之下“借”了一匹驿马。她原本想放了司马珏,可这小子就像是黏在她身上的狗皮膏药一般,死活不肯走。阿苒怒道:“没见过你这样的肉票,我都放了你了,你怎么还不滚?”

司马珏阴森森道:“你拿了我的佩剑,就该有不死不休的觉悟。”

阿苒暗暗后悔,自己不该贪图那把好剑,只能低声下气道:“实在不行,我把剑还给你呗。”

司马珏冷笑道:“太晚了,这把剑被你摸过了,已经脏了,爷爷我才不要。”

阿苒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我还摸过你了呢,你是不是也脏了?”她这话说出来,顿时有些后悔。

司马珏立即涨红了脸,恨恨的扭过头去,咬牙道:“你这个不知羞耻的女人……”终究还是没好意思继续骂,只放低了声音埋怨道,“干嘛说的这么大声。”

诚郡王府的侍卫都是百里挑一的好手,哪里会听不见。此时也只能忍着笑,装作眼观鼻鼻观心的模样立在边上。司马珏生性多疑,当下恼羞成怒:“你们装什么假正经,都给我滚回去!”

侍卫统领伺候世子多年,涵养方面无人可及,毕恭毕敬的低头道:“郡王妃十分担忧您的安危,一定要属下将您完好无损的带回去。”

司马珏牙齿咬的咯吱咯吱响:“没看见我被人挟持了吗?要是我母妃问起来,你们应当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他还想继续发火,一转头挟持他的那人早已经翻身上马,一道烟似的跑了。司马珏气得七窍生烟,朝阿苒的背影叫道:“混账!你利用完我就丢下不管了?”

阿苒心道:“废话,谁愿意带上你这个da麻烦。”越发夹紧了马腹,扬起马鞭。

司马珏气得直跺脚,死死盯着少女远去的方向,忽然大声喊道:“蠢货,去京城的方向反了!”可对方的背影早已消失在墨黑的夜色中,再也看不到踪迹。

司马珏那双好看的猫眼里涌起一片浓浓的阴郁,淡樱色的唇瓣咬得发白。他一想到自己连对方名字都不知道,心中又沮丧又不甘。这一肚子邪火没出发,正想找人出气。那侍卫统领不知好歹的上前,道:“世子……”

司马珏怒道:“住口!”话音未落,自己腰身被人一把提起。司马珏又惊又怒,厉声道:“大胆狂徒,竟敢……”可那个敢字刚说完,他才发现自己赫然已经落在了马背上。少女的长发拂在他脸上,声音似是有些羞怒:“废话少说,赶紧给我带路,我有事要赶着去办。”

侍卫统领似是要说什么,司马珏早已听不得了。他终究还是有点良心,转头对侍从们道:“回去跟我母妃说,我明日回京,让她不要等了。”一面喜滋滋的对阿苒道,“看,离了我你还是不成吧。”

阿苒当初对王于二人说的并非都是假话,她什么都好,就是方向感略有不足。只不过,她在深山中毕竟呆了许多年,一草一木都十分熟悉,就是去伏岭镇,也能凭借记忆找到方向;但从伏岭镇去京城就需要有人向导了,这也就是她雇车的原因之一。

阿苒之所以把司马珏抓住,更主要的原因在于吴王手下那个深藏不露的高手。若将司马珏放回,何意的使命到此也就结束了;毕竟吴王并没有说要抓她,只让他保护司马珏。阿苒想要连夜进京,又担心路上会有刺客伏击。正好借柿子一用,何意必定不会放任司马珏出事,有他在边上,阿苒也稍稍放心。

司马珏却不知道阿苒打的主意。驿马在官道上飞驰,迫使他不得不双手搂住对方的腰身。阿苒从小养在深山,对男女大防本身就不是很在意。司马珏就不同了,他在意的不仅仅是男女大防,而是任何人的任何碰触,包括诚郡王妃在内。司马珏脸上微微发热,心里烦躁又慌乱,甚至还隐隐有些欢喜。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嘴上却哼哼卿卿道:“也亏得你挟持的是我,要是换做桓?之那个没断奶的软蛋,姑姑只需要动动嘴皮子,他就得连滚带爬的滚回去。”

阿苒暗道:“看来他和那个还匣子之间的仇不小,怎么走到哪里都不忘记损他?”自己当初替桓?之说了一句话,司马珏就和见了杀父仇人一般。说起来这个柿子也确实奇怪,她还记得自己割断了他的裤腰带时,他分明是一脸吃了大便的模样,可转眼间又兴高采烈的上赶着给自己当肉票,赶都赶不走。阿苒总结了半天,只得出一个结论:“这个柿子一定很欠虐。”

司马珏见她不作声,强忍不住不快,又道:“对了,你这么着急进京是有什么事?”

阿苒想到谢澜曦,神色一暗,道:“家里人病了,我要赶着去救命呢。”

司马珏下意识就脱口而出:“家里人,是谢家么?”

阿苒猛地一拉缰绳,驿马的嘶鸣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司马珏避之不及,一头撞上少女的后背,顿时幽香满鼻。司马珏面红耳赤的强撑着让自己离阿苒远一些,羞恼道:“这回可不是我要碰你的,别赖在我身上?”

阿苒深吸一口气,低声问:“你怎么知道的?”

司马珏心中砰砰乱跳,脸上火辣辣的,却故意哼了一声道:“自然是我神通广大……”他见阿苒侧过来的脸上神色凝重,终究还是撇了撇嘴道,“你那个玉佩一看就是谢家嫡传之物,旁系的未必还有这个资格。现在京中人人都知道,谢家嫡系一脉唯一的那个独苗被人刺伤了,现在合家上下乱做一团。你说家里人病了,莫非指的是那个谢澜曦?”

阿苒暗暗苦笑,她果然还是太天真,先是被阿筱诈出身份,借着又被司马珏一语道破真相。没有足够的人生阅历,自以为掩饰的天衣无缝,其实处处是破绽。

司马珏见她不作声,只道自己猜中了。他心里正有些得意,可仔细一想,却又隐隐觉得不对。谢澜曦似乎并没有嫡出的妹子,不然诚郡王妃早就挂在嘴上唠叨了。而且阿苒容貌出众,身手非凡,这样顶尖的人物若是出自谢家嫡系,怎么京中一点风声都没有。只不过谢家毕竟是百年世家,枝繁叶茂,现任谢氏族长还是五房的谢重信,要是阿苒出自谢氏五房,有这样的玉佩也勉强说的过去。司马珏左思右想,终于还是没有直接问出口,只能换了种方式迂回前进:“本世子遇上你算是倒了大霉,你救了我一命,我也帮了你,咱们扯平了。正所谓不打不相识,我单名一个珏字,二玉相合为一珏。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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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 夜曲

(女生文学 ) 他等了好一会,就在他以为对方不会告诉他的时候,才听到前方传来少女的声音:“我叫阿苒,时光荏苒的苒。”

司马珏在心里翻来覆去将阿苒念了好几遍,嘴上嘟哝道:“这个名字虽然不如我的响亮,倒也凑合。”他鼻口里溢满着少女身上传来的阵阵幽香,明明只是普通的澡豆[1],他却觉得身心舒畅。少女柔软的身子近在咫尺,他忍不住想要贴上去,可刚靠近一点,就听见阿苒噗嗤一笑,道:“名字响亮有什么用,还不是被人按着打?”

司马珏一头的火热立即被浇熄了,他恶狠狠道:“如果不是本世子,你早就被姑姑关起来,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已经在大理寺了。”

阿苒大人大量,也不和他计较:“是是是,多亏了你啦。”

司马珏见她说的毫无诚意,恨不得扑上去咬她一口,可阿苒浑身裹得严严实实,他想咬也无处下嘴。他忽然想起之前的一室春se,少女那柔软赤luo的身子,雪白的肌肤,浑圆饱满的胸脯,微微起伏的时候若隐若现的嫣红……司马珏的呼吸有些急促起来。

大晋朝贵族子弟之间骄奢淫逸之风盛行,他年纪虽小,见识却颇广,只不过因幼时那段阴影,对欢ai之事一向抵触抗拒。如今他已经十四了,同龄的贵族子弟连通房都有了,他却想都没有想过。直到今天,司马珏人生中第一次对身体的触摸亲吻产生了渴望,就仿佛一瞬间开了窍似的,曾经见识过的各种qing爱片段纷纷涌上心头,少年那双好看的猫眼越发幽暗,心里似乎涌起一团火,烧得他有些口干舌燥,直到身体的某个部位微微发生了变化。隐藏在心底的歹毒念头又开始蠢蠢欲动起来,他想要推倒她,不择手段也要占有她,聆听着她的哭叫也好,折断她的双手也罢,他只想顺从自己内心的yu望。

少女的幽香隐隐传来,她就近在咫尺,触手可及。就在司马珏几乎要克制不住的时候,他忽然想起了自己幼时曾在hou宫里见过一只皮毛雪白的长毛猫,眼珠子是莹莹的碧绿,据说是番邦进献给皇后的波斯品种[2]。皇后爱若珍宝,还特地给取了个名儿唤作梨花白。司马珏第一眼看到它就想将它弄到手,诚郡王妃一眼就看穿了他的想法,千叮咛万嘱咐不许他打它的主意。司马珏刚和桓?之打了一架,让他去求皇后,委实拉不下这个脸。他终究有些不甘心,就悄悄在袖笼里藏了几条小鱼干,趁着皇帝在时故意引诱那只猫过来吃食。皇帝见司马珏粉妆玉琢,梨花白玉雪可爱,忍不住夸赞了几句。司马珏打蛇上棍,好一阵软语相求,终究让皇帝发话让皇后把梨花白赐给了他。

皇后恨得牙痒痒,却还是端庄大度的将梨花白亲自交到他手上。诡异的是,梨花白到诚郡王府的当天晚上,就开始不吃不喝,太医来看也说不出原因,不出三天猫就死了。司马珏伤心欲绝,亲手葬了它。太后得知他抑郁难舒,特地将他召进宫来。那时皇后正在逗弄新进的画眉鸟,见了他只微微一笑,在他耳边轻声道:“强扭的瓜不甜,鹳奴难道没听说过么?”

他不想阿苒变成第二个梨花白,至少现在不行。至于武力上用强是否能成功,少年理所当然的把这个现实问题给忽略了。

司马珏深深吸了口气,澎湃的心情总算平复下来,可一想到他为了阿苒竟然这么委屈自己,说什么也要让她做点什么才好。司马珏琥珀色的眼珠一转,心里又想出了个馊主意,循循善诱:“阿苒,这路上这么闷,不如你给我唱个曲儿吧。”

阿苒懒得理他,只道:“你要是学两声驴叫,我就唱给你听。”她原以为司马珏必定恼羞成怒,谁知没多久,身后当真传来一阵哼哼卿卿之声,那声音极小,听起来非但不像驴叫,倒有点像小奶狗在撒娇。

阿苒忍不住笑出声来:“驴可不是这么叫的。”

司马珏恼羞成怒道:“我又没见过驴,怎么知道驴是怎么叫的?要不你学两声教教我?”

阿苒抿着嘴笑个不停。司马珏听着少女的笑声,心底隐隐有些欢喜,嘴上却仍是恨恨道:“你说我学了就唱的,我学了你又说不像,让你学你又不肯,你到底想怎么样?其实你就想逗着我玩,你这个大骗子,骗了姑姑又骗我……”他话音未落,就听见前面似是传来一阵轻轻的哼唱:“小猫儿,小狗儿,一路追,一路跑,小狗小狗快睡觉,睡着京城就到了。”

司马珏怒道:“你骂谁是狗?”

阿苒笑吟吟道:“我又没说你是狗。”她见司马珏一点就炸,越发起了坏心,唱到后来各种山野小调轮着上,唯一的共同点就是歌词的主角全换成了司马珏。一会是“阿珏上山砍柴忙,跌个跟头要喊娘”,一会是“南山东风吹又吹,阿珏不知牛羊肥”。

司马珏捂着耳朵,气急败坏的叫道:“闭嘴,闭嘴,难听死了。你再唱我就,我就……”他本想说就把你踢下去,可话到了嘴边,又硬生生的咽了下去。他要是真说了,只怕少女会笑嘻嘻地回他一句:“谁踢谁还不一定呢,不信咱们打个赌?”

他阴森森的瞪着阿苒的后脑,先前那点欢喜早就消散了干净。果然还是应该好好修理一下这个女人,回去之后自己就要好好习武,等他功夫比她强了,谅她也不敢再嚣张。

阿苒好生发泄了一通,郁闷了一天的心情总算好了起来。她知道自己应当见好就收,打了司马珏一头棒槌就该回头给人家个甜枣。阿苒想了想,总算想出来一首曲子,是以前去镇上采买时,听到歌女在酒楼上倚栏轻唱。她没念过多少书,也不知道唱的是什么,当时只觉得好听,便记下了。阿苒仔细回忆了一番,少女的声音轻轻回荡在夜色里:“忆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单衫杏子红,双鬓鸦雏色,西洲在何处?两桨桥头渡……海水梦悠悠,君愁我亦愁。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3]。”

司马珏小声嘟哝着:“难听死了。”却终究没有出声打断。

夜里的寒风刺骨,官道不平,马背上又颠簸,司马珏自幼娇生惯养,若是放在以往,早就忍耐不住;此时他却丝毫不觉得,耳畔听着少女的歌声,心里只希望夜越长越好,最好就这样一直走下去,永远也不要到尽头。

阿苒唱着唱着,忽然觉得背后一热。她止住歌声,侧头一看,少年软软的额发落在她肩膀上,司马珏不知何时竟然已经靠着她睡着了。那长长的睫毛又黑又密,覆盖在白玉般精致的脸颊上,尖端还微微上翘。如此天真无邪的睡颜,任谁看了都不会相信他是那种视人命如草芥的狠毒之人。

即使表面上装着如何凶狠,终究也只是个孩子。

阿苒渐渐放缓马速,怕他一不小心松了手摔下去。司马珏被寒风一吹,额头上隐隐发热,他隐约中察觉到马速减缓,便迷迷糊糊的问:“是到了么?”

阿苒本想找个茶棚将他悄悄放下来,又听他嘟哝着嘴道:“看守城门的那些废物都是些吃软怕硬的东西,他们若是敢勒索你,就放着让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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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澡豆,魏晋时期出现的一种皂剂。唐朝孙思邈《千金要方》与《千金翼方》曾对此有过记载。澡豆是将猪的胰腺洗净,摘除脂肪后研磨成糊状,加入豆粉与香料,混合均匀后自然干燥,最终制作成澡豆。

注[2]:最早有文字记载关于波斯猫的起源年代,大约是公元前1684年,也就是夏朝孔甲23年。

注[3]:西洲曲,南朝乐府民歌,年代上可能与本文设定有所出入。考据党不必细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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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 恩怨

(女生文学 ) 阿苒心中一软,她见他脸上潮红,似是有些发烧。阿苒叹了口气,一手将司马珏扶住,自己翻身下了马,再将他从马背上抱了下来。好在剩下的路并不难走,只要顺着往前,应该就能到京城。她轻轻唤了一声:“何意?”

一抬眼,一个年轻人已经沉默的立在她面前。阿苒看了他一眼,将沉睡中的司马珏交到他手上,低声道:“你送他回去吧。”

何意却没有伸手,只是沉默的看了看她,半晌,才低声道:“拔出你的剑来。”他个子高挑,容貌看上去极为普通,声音却意外的好听。

阿苒心中顿时警铃大作。在她的眼里,人被分为两种,一种是像司马珏这样的草包,一只手就能摁在地上打的;还有一种就是眼前的这人,让她一眼望去就会从心底里敬畏。没有把握能战胜,就意味着和他开打,自己失败的可能性更大。阿苒看到他的第一眼,就知道这人意志坚定,说出的话不会轻易反悔,同样,想要让他改变主意也会十分困难。可吴王明明让他不要伤着自己,却不知为什么他要她拔剑。阿苒心知这一战无可避免,咬了咬牙开口道:“可以,但他发烧了,我得先将他安置好。”

何意不置可否,只沉默的盯着她。阿苒将司马珏慢慢拖到树下靠着,又将脖子上的白狐围脖解下,给他系上。她倒不是有多替他着想,而是在尽可能的拖延时间四处观察地形。深山生存的第一法则,就是要随时随地做好逃跑的准备。

何意冷冷的看着她处理完一切,忽然开口问:“你和诚郡王世子是什么关系?”

阿苒见他看似问的随意,实际上一直在盯着自己手中的长剑。她完全可以骗他说自己与世子两情相悦,司马珏和吴王的关系看上去不错,何意身为吴王的人,就算要抓她也会有几分顾虑。可阿苒终究还是不愿在这种事上说谎,便道:“我救了他一命,就拿这柄剑抵了。我和他之间,没有任何关系。”

何意点了点头,道:“是把好剑,可惜剑鞘流于花哨。”他手中的剑看起来十分普通,没有任何的装饰,黝黑的剑身泛着点点的寒意,阿苒却不由自主的开口道:“你的剑一定杀过很多人。”

何意看了看她,道:“放心,今夜我不杀你。让你拔剑只不过是想确认一件事。”这声音清冷剔透,仿佛是山间涓涓溪流,“你没有内力,和你的剑一样都是花架子。为求公平起见,我也不会试用内力,就只是单纯过过招。”

阿苒心中立即放下大半。她小时候偷看阿爹月下练剑,心中好奇,便缠着阿爹要学;何父起先不同意,可一想到爱女小小年纪陪着自己隐居深山也十分可怜,心中一软便答应了。可真学了剑术,阿苒又觉得不如匕首灵活实用,毕竟在深山狩猎,长剑比匕首更容易受到地形限制。再说阿爹也没多的剑给她,只有一把生锈的铁剑,还满是缺口,她剑术学了没多久就丢开了。眼下那何意说与她过招只为确认一件事,她不知对方意图,心中不免有些忐忑,问道:“那输赢怎么算?”

何意道:“什么时候停我说了算,事后不论输赢,我都放你走。”他顿了顿,目光幽深的望向阿苒,“当然,如果你赢了,我可以替你做一件事。”

阿苒咽了口口水,道:“就只是这样?”

何意沉下脸,淡淡道:“只要你全力一战。”

阿苒早就在心中做好了认输的准备,既然不论输赢都能脱身,她又何必在这种事上浪费体力。可何意口中说得全力一战,却由不得她。对方虽然没有使用内力,但也没有任何怜香惜玉之心。刀剑无眼,一不小心身上就会多一道口子。

最让她惊讶的是,何意的剑法看起来极为熟悉,似乎和自己是一个路子的。不仅如此,对方就像是提前知道了她所有的动向,她下一招往哪里刺,脚会往哪里踏,他都清清楚楚。阿苒越打越惊恐,她的剑招虽然精妙,但常年不练,难免有些生疏。对方可是实打实的剑客,同样的招式,何意用下来就是行云流水,到了她身上就有些坑坑巴巴。

何意果真如他所言,没有杀她之心。否则以阿苒的水平,早就死了不知道多少次。可他下手也不轻,短短一炷香内,阿苒身上已经多了十七八道伤口。好在伤口并不深,可割在肉上总是有些疼痛。打到后来,阿苒已经顾不得剑术不剑术了,偏偏对方不喊停。阿苒心中暗骂他无耻,却又无可奈何。

就在阿苒几乎要以为自己会因失血过多而晕倒的时候,何意总算收住了攻势。少女喘息着将剑钉在地上,衣衫上都是血迹,看起来十分狼狈。

何意却轻松的仿佛刚喝完一杯茶,笔直的立在寒风中,衣袂飘飞,静静的凝视着少女,好一会,才低声问:“何无风是你什么人?”

阿苒吃了一惊,对方怎么会知道她阿爹的名字,莫非是刺杀小谢的那伙人?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阿爹隐居多年,山下的人见面都喊何猎户,就连她自己,也是无意中得知的。

何意淡淡道:“你装作不知也没用,何氏剑法天下一绝,你虽然只学了个皮毛,但路子是不会错的。”

阿苒知道无法抵赖,只能小声说:“他是我阿爹。”

何意仿佛早就在意料之中,慢慢道:“你爹有没有告诉过你,何氏剑法每一代的传人只能有一个?”

阿苒眨了眨眼,道:“我不知道什么是何氏剑法,但如果说一本剑法只能有一个传人。我的是我爹教的,你的剑法又是跟谁学的?”

何意道:“我的剑法自然是和我师父学的。或许你听说过,她叫何无雪,与你爹是同门师兄妹。”

天下第一剑出自何氏剑门,为了保证剑门荣耀,每一代弟子在出师之前都会进行生死战,只有活下来的那个才有资格传承何氏剑法。何意的师父何无雪在门派中排行第三,除她之外四人皆是男弟子,按风霜雪雨雾排序,从无字辈。

何无雪人又生得极美,师兄弟几个朝夕相处下都对她心生爱慕,就连阿苒的父亲何无风也不例外。何无雪谁都看不上,却最喜欢看着师兄弟为她争风吃醋。何无风容貌最普通,但性子却最温柔。他自知配不上何无雪,便只是远远的躲着,并不参与其中。何无雪不知出于什么心态,她虽不喜欢他,却也不允许他置身事外,故意寻了暧mei几番挑逗,引得其他人对大师兄怒目相视。何无风渐渐看透了何无雪的心思,对她越发疏远,谁知何无雪反而越将他放在心上,变着法指使人折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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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 情仇

(女生文学 ) 时间就在练剑习武与勾心斗角中慢慢流逝,直到有一天,师父将他们五人叫到面前,宣布生死战即将开始。他们眼下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杀死别人,自己活下去接受传承;要么自废武功,逐出师门,从此无法再用剑。

何无雪无疑是唯一活下来的人,阿苒的父亲则选择了自废武功,由师父亲自挑断手筋,废除气海丹田,使得身体无法再聚积内力。但何无雪显然不想放过他,天南地北四处追杀,逼得何无风千里迢迢从西北逃到京郊附近躲进深山。也就在那里,他遇见了阿苒的娘亲。

阿苒记得阿爹曾反复和她说过他们相遇的时刻。那也是个极冷的冬天,他失去了一切,只觉得人生一片灰暗,一心只想求死。就在他跌跌撞撞的走上望天崖,想要跳下去的那一刻,他看到了一个奇装异服的少女,嘴里叼着一朵菀芜雪芝,正从悬崖下顺着荆藤攀上来。何无风与她面对面撞个正着,那少女一脸茫然的望着他。仅仅一眼,她却仿佛是误入凡尘的仙子,重重的撞进了他晦涩难言的心扉。

阿苒一直不明白为什么阿爹不愿意下山,如果何意所言不虚,那么大致就能解释的通了。只是她还不能确定对方是敌是友,如果何氏剑门真的只能有一个传人,他很可能不会放过自己。阿苒咬牙道:“你说过,不论输赢都让我走的。”

何意见她一脸紧张,淡淡道:“我说过暂时不会杀你,但下一次可不一定。你最好祈祷不要再遇见我。”他一面说着,一面走向陷入昏迷的司马珏,身后的大氅将少年裹住,如同一只黑色的大雁,一闪便无声无息的消失在夜色中。

阿苒背后全是冷汗,何意是吴王身边的人,吴王肯定是要进京的,她如果想要保住性命,去谢府报信求救之后,就得赶紧躲起来。阿苒又累又痛,一步一步挪到驿马边上。事已至此,再多想也无用。她翻身上马,此时夜里的寒风吹的她脖子凉飕飕的,只希望天亮之前不要再出什么幺蛾子。

何意将司马珏平安的送到了诚郡王府的人手中。回去的时候,唇角却带着浅浅的笑,连平然告诉他吴王要找他问话也不假思索的拒绝了。平然知道何意极受吴王重视,甚至可能威胁到他在吴王心中的地位,但他并不敢为难何意。对方出自号称天下第一剑的何氏剑门,剑术出神入化,至今无人能敌。这样的高手,吴王招揽还来不及,平然哪里敢得罪?据说何意投入吴王门下唯一的条件,就是想借用吴王的消息网帮他寻人,一旦寻到就立即退出。这几年来始终没有结果,平然心里简直比何意还要着急。他跟了吴王十多年,知道吴王是个怎样的人,虽说茫茫人海中,想要找一个不知名字年纪相貌的少女确实有点困难,但吴王摆明了是想拖着时间潜移默化将何意收服,到时候暗卫统领的位置又怎么可能轮得到他?何意于平然,就像是一根肉刺,时时刻刻都碍着眼,扎着心,偏偏他却无能为力。

就像巨龙不会在乎蝼蚁的心思,作为何氏剑门的正式传人,何意随时都得做好面对天下剑客挑战的准备,平然那点小花招他从来就没放在心上。

何无雪眼高于顶,挑选的弟子个个都是资质上乘的良才,何意更是其中的天才。何无雪门下八个弟子,只有何意一个人活了下来。出师至今决斗无数次未尝一败,他原以为这样枯燥乏味的日子会一直持续下去。

直到一日,师父病危传信。等到他赶回师门时,刚刚够见她最后一面。何无雪早先的美貌早已随着时间流逝而消退,干枯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声音也十分沙哑。她将掌门令牌交到了何意手上,喘息着说:“我前些日子才得知,你师伯去世了,只剩下一个女儿。在这世上,何氏剑门活下来的人只有你我二人。眼下我时日无多,只有一件事让你去办。”

何意不动声色问:“杀了她么?”师父当初追杀大师伯,就是怕他另寻传人,坏了师门的规矩,只可惜女人家到底心软了一些。

何无雪那双干枯的手紧紧攥住了何意的衣角,眼神凶狠的盯着自己挑中的嫡传,咬牙道:“杀了她,当然是杀了她!”何无雪剧烈的咳嗽起来,鲜血染红了他的衣角。何意沉静的望着记忆中严厉阴狠的师傅,不知何时起,她的头发竟然花白了大半。再抬起头时,何无雪已改变了主意,眼里闪着奇异的光,脸上的笑容有些阴森,一字一字道,“不,你不能杀她。相反的,我要你娶了她,然后‘好好的’照顾她一辈子。”

何意当然知道师傅口中的“好好的“是什么意思。何无雪门下的弟子都是单名,按“瑰意琦行,超然独处[1]”八个字排序。何瑰比何意大了将近十岁,性子温和敦厚,师父曾说他有点像大师伯。何意入门时只有三岁,当时何氏剑门内除了师父就只有何瑰,他几乎是何瑰看着长大的。师徒九人中,何意对何瑰的感情最深。他还记得那天早上,新来的小师弟何处懵懵懂懂的问师傅大师兄去哪里了。何无雪摸了摸他的脑袋,亦是如此这般微微一笑,柔声道:“你大师兄违反了门规,为师只能‘好好的’教导了他一番。”

等到何情的尸体被发现时,肉身早就被秃鹫吃了个干净,只能从四肢的断骨依稀可以看出,他死前是何等的惨烈。自那以后,但凡师傅说“好好的”,她笑得越甜蜜,就意味着被对待的那人会死的越惨。

何意虽然沉默寡言,内心却最是温柔细腻。何情的死,对他打击最大。在他死后,何意将自己关在房间里整整一个月,直到何无雪走到他面前,狠狠给了他一巴掌将他打醒。

何无雪冷冷地说:“何氏剑法成就的是无情道。你若想成为天下第一剑,就必须做到真正的无情。心中无情,便无漏洞。相反,一旦有了情,就有了弱点;有了弱点,就不再是天下无敌,迟早有人会取下你的首级。”

何意握紧了拳头,红着眼睛问:“可为什么是大师兄,他犯了什么错非得要死?大师兄他……”他明明那么的喜欢你,那么的爱慕着你。

何无雪冷笑道:“他已经动了情,还是对最不该的人动了情,就算留着他,也注定失败。何瑰温柔和善,对每个师弟都体贴周到,在你们心中,他的地位可能比我还高。可你们别忘了,出师之前的生死战,只有一个人能活下来。对敌人的容情,就意味着对自己的残忍。我可不想手下八个弟子全军覆没。”她顿了顿,怜悯的看着他道:“说到底,还是你们害了他,只不过你们不知道罢了。”

*************************注[1]:指的是想法出众,行为不凡。出自战国·楚·宋玉《对楚王问》:“夫圣人瑰意琦行,超然独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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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 进京(上)

(女生文学 ) 从那时起,何意就越发沉默,整个人就仿佛从冰雪堆里走出一般,再也没有什么能动摇他学剑的意志。何氏剑门历代的门主几乎都终身未婚,也无子嗣留下。所有的弟子都是修行时捡回来的孤儿,只有真正无情的人才能获得传承。何意心志坚定,从不相信感情。正因为此,他才能毫无顾忌的杀掉所有朝夕相处的师兄弟,从生死战中脱颖而出,顺利出师继承天下第一剑的称号。

何意虽然对何无雪心生隔阂,但却从未违背过她的意愿。没有何无雪,他们早就冻死在街头。何无雪对他们再冷淡,在传授剑法上还是尽心尽力,衣食用度也从未有过短缺。何无雪死后,他在她枕头下找到一张何无风年轻时候的小像,揉得皱皱巴巴,看起来也不觉得多英俊。何无雪一辈子眼高于顶,所挑弟子各个都容貌出众。她年少时更是心高气傲,当然不可能瞧得上他。谁知临死前,最不可能被她看上的人却被她放在了心上。

以何无风那种普通样貌,生出的女儿只怕也好不到哪里去,要在茫茫人海中找到她,无异于海底捞针。更何况那个女孩若是与何意一般大,现在早就该嫁人生子,难道他还要杀了她相公孩子,把她强娶回来不成?

这几年寻寻觅觅,一直求而不得,何意曾无数次想过就此罢手,可就在今夜,阿苒出现了。熟悉的剑风,熟悉的步法。他从未想到,何无风的女儿竟然生得如此绝色。何无雪美貌已经到了极致,可与阿苒一比却还是输了三分,或许是因为阿苒的年纪更小,或许是她的眼神更纯澈,或许是今夜的月色实在太美。

何意看着她从容应对背叛出卖,面对强权也毫无畏惧,甚至为了离开连吴王的主意也敢打。她仿佛不知道挟持藩王的罪名何等严重,甚至丝毫不在乎罪名坐实的后果。他心里隐隐有些好奇,到底是什么理由支持着她这么胆大妄为一意孤行。

就如同一只轻雁一般,何意远远的跟在后面,沉默的看着她与司马珏斗嘴,听着她那荒腔走板的山野小调,直到听见她小声呼唤着他的名字,才不动声色的从阴影里飞出,轻轻落在她面前。

“阿苒。”他背靠大树,半闭着眼睛在心中念着她的名字。直觉告诉他,这个少女极有可能成为他的弱点,只有杀了她才是最明智的选择。树荫的阴影落在他脸上,显得有些晦涩不明。

何氏剑法走的乃是无情剑道的路子,威力虽大,代价也大。修习到第九层,如果心境变化,极有可能走火入魔。何氏一脉的门主几乎没有长寿的,何无雪就死在了这上头。他不想成为第二个何无雪,就必须将所有潜在的威胁一一拔除。可这样一来,师父的遗命就无法完成。

杀还是不杀?

……

或许是老天听到了阿苒的心声,这一夜总算是有惊无险的过去了。少女快马加鞭,终于赶在晌午之前进了京。城门守卫果然如司马珏所言,属于典型的欺软怕硬之徒。阿苒非京城人士,但与小谢相处了一个多月,已经能说一口漂亮的官话,只不过昨夜一战,她身上的衣衫被何意的剑气划得破破烂烂,看起来十分落魄。其中一名守卫见她生得美貌,便想上前借机揩点油。不想被另一人一脚踹在膝盖内侧,那人显然是老油条了,冷笑道:“新来的,没看到她手上的剑?诚郡王府的人,你也敢招惹,不想要脑袋了?”

那守卫险些跌倒,不由犟嘴道:“诚郡王府的人能穿成这样?没准剑是她偷的呢?”

那老油条啐了他一口道:“想女人想疯了,脑子都不动了?哪家的偷儿偷了诚郡王世子的配剑,还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到处招摇?你看她那长相,那皮肉,能是贼窝里养出来的吗?那小魔……”他忽然觉得有些不妥,压低了声音,“世子什么人你不知道?幺蛾子层出不穷的,落在他手上死都不知道怎么死!你若是想死可以,别拖累我。”

司马珏恶名昭彰又爱招摇,所用之物无一不是金光闪闪华丽非凡。这柄佩剑他得来颇为不易,更是恨不得日日显摆。这老油条以前被他修理过几次,见剑如见人,躲还来不及,哪有胆子上前盘查?

阿苒在深山里隐居了十几年,从未进过京,随身还特意带上了户籍,以备不测。此时尚未有路引[1],大晋沿袭前朝黄白籍制,除僧、兵、奴、杂户等特殊人口外,普通居民持黄籍,因战乱南迁导致的各种流动人口持白籍。阿苒手里的是黄籍,还是阿爹生前带着她去办的。

阿苒十分奇怪,别人进城都被守卫各种盘剥,到了她这里,就仿佛在送瘟神,各种避之不及。她按照小谢所说,进城后往南,沿街数到倒数第三间金肆[2],将驿马系在路边的树下,摸出一个大钱让街边顽童帮忙看着,深吸一口气,昂首阔步的走了进去。

这家店是谢夫人娘家的陪嫁,门前挂着的香樟木质牌匾上写着青霄阁三个字。店面倒是不大,入门就立着一对一人来高的貔貅镂空宝瓶,店内陈设优雅宁和,所用器物皆是上品。掌柜看起来年过五旬,头发皆已花白,正安静的立在黄梨花木质的柜台后面筹算[3]账目。阿苒走进来,他不过稍稍抬了一眼,立即又将目光收了回去。

阿苒放眼四顾,也没见到其他客人,甚至连一个伙计都没有。她究竟还是信任谢澜曦,走到柜台前轻轻咳嗽一声,问:“你们这里卖桂花蜜吗?”

那掌柜眼都不抬:“这位娘子,你走错地儿了。这里是金肆,买首饰的。你要买桂花蜜,得去市西的延酤、治觞二里[4]。”

阿苒奇道:“你怎么知道我说的桂花蜜是蜜酒[5]不是普通花蜜?”

那掌柜被她问的一窒,却仍然慢条斯理道:“不管是蜜酒还是花蜜,你都走错了地方。”

***********************************

注[1]:路引起源于明朝,凡离乡百里者,需由当地政府颁发类似通行证的文书。本文架空,仿魏晋制,沿袭黄白籍。

注[2]:魏晋时期,打造出售金银首饰器皿的店铺一般称为金肆。有资料显示,唐时称之为金银行,宋时称金银铺,元朝沿用宋时称呼,到了明朝即为打金铺,打银铺。清朝则明显按地区划分,京城称为首饰楼或者金珠店,两湖与广西一带由江西帮开办的多称金号,广东称金铺,西北等地称银炉,福建多用银铺,而宁波商人在江浙一带多称银楼。

注[3]:筹算是运用竹签做筹码进行运算,唐末筹算才在乘除法上有所改进,到了宋代才产生筹算的除法歌诀。一直到元代中叶才开始出现算盘的影子,真正的流行是在明末,伴随而来的是《算法统宗》。

注[4]:魏晋时以建康为例,实行坊市制,百姓居于坊,交易则进行于市。《洛阳伽蓝记》记载的就有酒市、马市、屠市。另有记载曾道:“有洛阳大市,周回八里”;大市之西,“有延酤、治觞二里,里内之人多酒为业”。本文所谓“京城”布局设定部分借鉴于此。

注[5]:公元前780年,西周宫宴中就有蜜酒的记载,但真正盛行于唐宋时期,尤以开瓮香满城的东坡蜜酒闻名于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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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 进京(中)

(女生文学 ) 阿苒不以为意,继续开口道:“可我初来乍到,不认的路,不如你带我去?十六年的桂花蜜,可不好找。”

那掌柜终于放下手中算筹,正眼望向阿苒:“小娘子贵姓?”

阿苒微微一笑:“免贵姓萧。”小谢和她说过,他失踪后,谢家内外肯定会跳出不少魑魅魍魉。即使谢夫人准备好替身,为避免露出破绽,也只有尽可能的闭门谢客。如果想要不惊动旁人,仅凭阿苒自己直接去见谢夫人,恐怕并不容易。

谢夫人出自兰陵萧家,当初嫁给谢为安就是冲着谢氏宗妇的位置,陪嫁可谓十里红妆,这间金肆就是其中之一。而但凡能在京中做金银买卖的,背后没有点实力几乎是不可能的。阿苒进来后没有看到半个旁人,可静下来时,光听着隐藏在暗处的呼吸声就不下三个。毕竟是谢家金肆,若当真没个人暗中盯梢,光靠一个老爷子根本不顶事。

那掌柜请她在店内稍后,过了大约一刻钟,从里面走出一个管事打扮的中年人,上下打量了一眼阿苒,问:“娘子要的桂花蜜,我家主人倒是有,只是不知道您开价多少?”

阿苒依着小谢教给她的话,答非所问道:“不用银钱,仅用谷帛。”

由于前朝诸国战乱,五铢越铸越小,甚至还有剪凿边圈的,往往被戏称为鹅眼鸡目。如此言而无信,银钱反而不如谷帛实用,一度曾出现过“谷帛为市”的局面。自大晋朝开国以来,百姓不再流离失所,国家日益昌盛。渐渐的谷帛便退出了流通市场,民间又重新开始使用银钱。司马氏为了稳定民心,统一废弃五铢,改铸铜板,以“文”为单位,每一枚仅重二铢四,价值却抵得上三枚五铢,就是后来的大钱。

谷帛这种东西向来是乱世贵而盛世贱,谢澜曦让阿苒在金肆里以谷帛结算蜜酒,要是放在别的店里,早就被人大扫把轰出去了。可那管事听了后,却立即恭恭敬敬的朝她行了一礼,低声道:“既然如此,请娘子随在下入内,价钱好商议。”

阿苒跟着他走了进去,没想到这家店虽小,里面竟然别有洞天。四名容貌秀丽衣着光鲜的侍女立在门边,见到管事时整整齐齐的行了一礼,每一寸弧度几乎都一模一样。

那管事见了她们,便止住脚步,对阿苒低声道:“在下先送到这里,这几位是夫人身边的人,特意护送娘子入府。”

阿苒顺着他的目光往为首的一名侍女望去,只见她年纪约莫十八九岁,鸭蛋脸,身量高挑,容貌端庄,看衣着打扮最是出众,见了自己只是微微一笑,声音柔和道:“我叫碧梳,是夫人身边的一等侍婢。夫人暂时无法出府,只能请娘子过府一聚。”

她一面说着,一面上下打量了阿苒一番,眉间微蹙,很快又舒展开来,回头对身边的侍女低低吩咐了两声,对方立即点了点头,朝阿苒行了一礼后离去。另两人转身推开房门,退到一边。碧梳对阿苒做了一个请的姿势,等候她先进。

阿苒迟疑了一会,终究还是信任着谢澜曦。她慢慢的走了进去,身后的侍女们也跟着鱼贯而入。碧梳落后一步,让身边的侍女上前替阿苒打了珍珠帘,阿苒道了声谢,心中越发觉得怪异。明明碧梳是个侍女,可看起来却是一副大家小姐的气度。她忽然有些忐忑,连身边的侍女都是这等水准,不知道谢夫人又是怎样的人?

内室的装饰更加古朴文雅,好在阿苒昨夜刚刚见识过吴王的奢华,只淡淡扫了一眼就过去了,总算没有丢人。碧梳将她的反应举止都看在了眼里,脸上不觉收敛了笑意。阿苒绕过六扇立地绣屏,里面并无人在,只有一个巨大且精致的黄梨花木浴桶,飘着些许花瓣的水面微波荡漾,正汩汩的往外冒着蒸汽。

浴桶边上放着五只长方形浅口银盘,依次摆放着浴巾以及盛有香料、花露、澡豆的瓷罐。

碧梳见阿苒有些困惑,语气委婉道:“现在情况特殊,为避免引人注意,只能斗胆请娘子换身打扮。奴婢如有失礼之处,还请娘子多多见谅。”她先前还自称“我”,现在已经变成“奴婢”了。

阿苒皱眉道:“可是时间紧迫……”她话音未落,外面又传来轻轻叩门的声音,三下长,两下短,前轻后重。碧梳对她歉意一笑,身后一名侍女立即走过去将门打开。先前离去的那名侍女捧着一叠衣物走了进来,见了阿苒,又行了一礼,这才将衣裳鞋袜分门别类叠放在空出的银盘上。

碧梳微微一笑:“因奴婢不知娘子身量,时间仓促,只准备了两身衣裳。若是娘子觉得不合身,奴婢再想办法。奴婢们就守在门外,娘子如有吩咐,直接唤奴婢的名字便是。”身后的侍婢们见碧梳如此恭敬,越发乖顺。等碧梳告退后,又朝阿苒整齐划一的行了一礼,这才跟着她离开。

阿苒心里却不自觉对那个素未谋面的谢夫人越发敬畏起来。她仔细检查了内室,还特意掀了掀床板,并没发现暗道。那些衣裳皆是上等的面料,连绣鞋的尺寸都分寸不差。最后一个盘子里还放了不少精致昂贵的钗环首饰,样式阿苒连见都不曾见过。

阿苒想起小谢对她说过的话:“我母亲有四个贴身侍婢,分别叫桃钗、碧梳、云鬓和玉环。若你在青宵阁见到了她们中任何一个,就意味着我母亲肯定会见你。”

当时她有些不安的问:“你母亲……她是个怎样的人?”

谢澜曦斟酌了一下,慢慢道:“我母亲出自兰陵萧氏,外祖母出自琅琊王氏,皆是闻名天下的百年世家。我母亲……是个十分文雅的人,比较讲究礼节教养,倒是不难相处……只不过她更喜欢听话的孩子。”

谁不喜欢听话的孩子呢?谢澜曦却特地说给她听,难道说谢夫人其实是个很爱掌控的人?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裳,这是之前在伏岭镇置办的一身,几乎花光了她多年的积蓄,可就算是没破损前,和碧梳叫人拿来的衣裳一比都是云泥之别。阿苒想了想,既然对方特意安排她梳洗,想来对这方面十分讲究,自己还是入乡随俗为妙。

……

碧梳此时的心里也不平静。女人的容貌划分为四等,最末等是无盐,其次是普通,再次是娇好,而最上等则是绝色。绝色又分为两种,一种是艳光逼人,美得有侵略性,足以让同性产生威胁感;一种是清丽脱俗,美得浑然天成,让人自惭形秽,只能顶礼膜拜。阿苒是介于两者之间,严格的说,她的容貌属于前一种,可又因为常年隐居深山眼神纯澈,加上年纪还小,脸尚未完全长开,便给人一种后者的错觉。

碧梳跟在谢夫人身边多年,世家名门的贵女也见过不少,却没见过像阿苒这样美貌的。她原本从来报信的人口里得知,来人是一个衣着狼狈落魄的小娘子,还以为是穷乡僻壤里出来的村女。可那阿苒手里握着的那把缀满宝石的长剑一看就不是凡品,随便两颗宝石就足够在京里盘下一个三进的院子。那少女见到珍珠帘连看都没有多看一眼;即使进到内室,见到里面夫人亲手布置的陈设,也只是淡淡扫了一眼,并没有流露出任何惊讶赞叹的神色。能养出这种涵养气度的,天底下还真没有几家。她原本没把阿苒当回事,可现在却不得不要重新考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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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 进京(下)

(女生文学 ) 不一会,门开了。碧梳调整好脸上的笑容,抬眼望去,整个人却呆住了。眼前的少女仿佛雨后清新的嫩竹,银红滚边对襟直领衬着雪白的脖子,长长的头发没有梳起,如流瀑一般垂落到后腰、雪白的上衫下是多重细褶裥的丹碧纱纹双裙,腰间束以帛带,走动时华带飞?,裙摆如水波流动。这明明不是多华丽贵重的衣饰,可穿在阿苒身上,人家只这么蹙着眉站在那里,就别有一番**婉转,看得人目不转睛。

碧梳愣了好一会,惊艳之后则是一片气闷,脸上却没露出分毫,上前行了一礼,柔声问道:“娘子需要奴婢帮您梳头么?”

阿苒点了点头,她仅仅只是粗通礼仪,并不了解谢夫人的喜好,丑媳妇要见公婆,心里总希望能给对方留下一个最好的印象。如果谢夫人和阿树那样在某些方面格外挑剔,最好还是由了解她的人来帮她梳头。

碧梳手里握着她的长发,只觉得光泽顺滑,细看少女的脸庞,几乎一点瑕疵都不见,心知自己决计比不过,只笑道:“娘子生得真好,官话也说得好,”顿了顿,又试探着问:“不知是京城哪里人士?”

阿苒并没有作声,只微微皱了皱眉,她久居深山,山下往北是云霞镇,往南则是伏岭镇,都属于京郊一带,还没出江宁郡,可她的户籍上祖籍一栏写的却是位于西北的南充郡。

阿苒还在斟酌自己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碧梳却以为是自己的莽撞使得对方有些不快。虽说自己身为谢夫人的贴身侍婢,但脸面再大终究也是奴籍出身。对方若真是那种眼高于顶的名门贵女,要见的也是谢夫人,哪里肯自降身份和奴婢攀谈?王家四娘看起来亲厚淳善,也没见她主动搭理过自己。也只有那些小门小户养出来的女儿才会把她当回事,眼前这个萧姑娘果然不是自己能招惹的。想到这里,碧梳满面燥热的低下头,取了一枚菱花铜镜,递到阿苒手上,声音也越发恭敬道:“奴婢斗胆给娘子梳了百花髻,也不知是否和娘子心意?”

阿苒不知道自己方才无意间的举动,给碧梳造成了多大的误会。她见碧梳不再追问,才暗暗舒了口气。小谢曾反复叮嘱过她,京城局面晦暗不明,没有见到谢夫人之前,保护好自己的最佳办法就是关于自己的一切,最好什么都不要说。

其实她对梳头没什么概念,只觉得碧梳的双手极为灵巧,三下两下就给梳好了。这种百花髻是将多股头发梳高反?而成,因阿苒年纪尚小,碧梳便给她梳成少女式,仅在髻下放下一段发尾,使得长发垂落在腰后。碧梳见阿苒点了点头,又将盛有首饰的银盆端到面前,问:“娘子想用什么步摇?”

阿苒看了看碧梳头上的玉簪,又看了一眼银盘里的各色步摇,蝴蝶燕雀金玉垂珠,看起来实在累赘,走路时金玉撞击还会发出声响,这对猎户出身的阿苒来说很是不便。她本想说随便拿根簪子就算了,可一眼望去都是玉簪,金银质地的都没见到,毕竟是人家的东西,太易碎的还是不要戴了,当下摇了摇头道:“不用了……”伸手指着妆镜台边上长颈羊脂玉瓶里插的粉蕊雪梅,道,“簪朵梅花就行了。”

碧梳这回结结实实吃了一惊,暗道:“这等样貌,这等性情,连品味都如此相似,难不成真的出自夫人娘家?”她不知阿苒与谢澜曦的关系,只知道对方是夫人要见的人。这些衣裳首饰看似精致,其实在谢府也就是一等侍婢的用度。那少女只淡淡扫了一眼就开口相拒,显然是看不上。

说起来,碧梳的猜疑也不是空穴来风,这其中还有一段缘故。

谢夫人生性高雅,极爱梅花。元娘还未出嫁时,曾邀闺中好友过府赏梅。谁知淮山郡主也不请自来,鲜衣怒马,衣饰华丽,几乎抢尽了风头。彼时淮山年方十四,比谢澜曦还长上一岁,养在太后膝下,正是得宠的时候,衣饰用度就差没比照公主了,自然远非他人可比。她自负美貌,却总听人说谢氏女美而贤,王氏女端而慧,心里难免有些不服气。得知谢府举办梅花宴,王氏女也在邀请之列,淮山也顾不得礼仪,直接闯了过来,却不料因此与谢澜曦结了一段孽缘。

那时的谢澜曦得知嫡姐受辱,自己又不便出面,只亲自折了一朵梅花,使婢女递给元娘附耳传话,安慰道:“梅花映雪浑然天成,金玉珠翠终究流于匠气;前者美而不彰,后者盛却不传。明眼人一望便知,两者岂能相提并论?此等阿堵物,阿姊不必放在心上。”

元娘听了身心舒爽,立即将梅花簪上,再也不去理会她。这件事后来不知怎么传到了淮山耳朵里,把她气了个半死,从此对谢澜曦记恨于心。人常说,喜欢的人与厌恶的人之间最容易相互转换,因为只有这两种人才会被牢牢放在心上。

再一年,谢澜曦十四入仕,惊才绝艳,轰动京城。世人将谢澜曦与王家三郎并称京城双璧,甚至还得了一个兰溪公子的美称。淮山老早就想修理他,想尽办法使人围堵,谁知一见之下惊为天人,修理不成反而沦为人家的脑残粉。因这段往事,谢夫人就算没考虑与王家联姻,也不会想要让爱子去娶淮山;就是谢澜曦自己,也对淮山毫无好感。

阿苒不知道自己无心之举,反而让碧梳越发惊疑不定。她早就将自己的衣裳打了个包袱,因为要将匕首插在靴子里,那双绣鞋也就没有穿上。碧梳暗暗懊悔,就算时间再仓促,自己也不该随便拿一双旧鞋来敷衍了事。她待阿苒更加亲切恭敬,甚至亲自替她打了帘子,扶她上的牛车。

阿苒端坐在牛车里,离谢府越近,心中就越发不安。包括碧梳在内的四名侍女都规规矩矩的跟在牛车外,之前那名管事则随着车夫坐在车前,车后跟着八名乌衣侍卫,排成两列护住尾翼。如果阿苒没有见识过南康的凤辇,换做其他山野少女,只怕上车时就被这阵仗惊呆了。

行不多时,牛车就停在了乌衣巷里一幢大宅的侧门前。那管事跳下牛车,上前去叫门。碧梳则上前两步,就着车窗小声告诉阿苒已经到了。阿苒正要掀起帘子,忽然听到一个少年的声音笑道:“我道是谁呢?原来是碧梳啊。”

阿苒透过缝隙悄悄望去,只见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公子,生得一张长方脸,眉宇之间英气勃勃,可惜偏偏生了一双桃花眼,看人时眼神轻佻无礼。他手里提着一只金丝卷边鸟笼,里面锁着只翠羽红嘴鹦哥。就这么吊儿郎当的靠在门边,脸虽然朝着碧梳,眼睛却一个劲往牛车上觑。

阿苒不由想起了同样有些轻佻的谢大树,只不过谢澜曦的容貌委实生得太好,看人时眼波流转似笑非笑的模样,多情却又不显得艳媚,叫人讨厌不起来。这人和阿树一比,就多了几分轻浮下流,让人看着不适。阿苒和他眼神触个正着,赶紧将身子缩了回去。

碧梳吃了一惊,转身见是他,连忙行了一礼,唤道:“晖少爷。”身后几名侍女见状也急忙跟着行礼。

这人正是谢澜曦的族弟,谢氏三房谢重仁一脉的长房嫡孙谢澜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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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 萧氏(上)

(女生文学 ) 谢澜晖刚从府里出来,心知谢夫人并未外出,此时见到碧梳跟在谢夫人的车辇边上,似是刚从外面回来,却没有走正门,心里难免有些好奇。他将手中的鸟笼交给身边的小厮,朝车里努了努嘴,笑眯眯道:“我方才隐约看到里面坐着个小娘子,不知是哪家的贵女?”

碧梳暗道不妙,谢澜晖是典型的贵族纨绔,他祖父谢知?却是位列九卿之一的太常寺卿,目前陈郡谢氏一族中职位最高的一位。谢氏原本世袭公爵,可是到了谢知瑜这一辈时,正好赶上诸王夺嫡。谢知瑜个性死板,原本身子骨就弱,仕途也平平,只知道抱着先太子大腿不撒手。先太子一死,谢知瑜也跟着重病不起,没多久就撒手人寰。谢氏嫡系只剩下娇妻弱子,请封世子还没来得及,请封的人就挂了。当时朝中又是一片混乱,谢重信作为族长,一个犹豫差点站错了队。司马彦当上皇帝之后,立刻开始秋后算账,自己家的兄弟圈的圈,杀的杀,谢重信躲还来不及,如何敢在这个时候替年幼的谢为安向新皇请旨?更何况按制非成年不得袭爵,谢知瑜死的时候,谢为安还是个豆丁,等他成年还要个十来年。于是这爵位就这么理所当然的被皇帝“忘记”了。

谢重信后来之所以那么痛快的把族长之位交还给谢为安,这层歉疚也是原因之一。可惜谢为安本人只爱书画美人,根本无心仕途,反正谢家家大业大也吃不穷他,他连自己族里的事务都懒得处理,哪里会想着什么光复门楣的念头?其他几房更是有心无力,谢家旁系又非族长,嫡系都没动,他们更是连请旨的资格都没有。渐渐地,谢家就有些不尴不尬起来。你说夺爵吧,皇帝也没有颁布旨意;可要说袭爵,没人请旨求爵,难不成皇帝还要特意去提醒?

起先也不是没人想过打点一下皇帝身边的人,只不过皇帝迟迟不表态,边上的人察言观色,都不敢接这个活。这还亏的是谢重信当初只是犹豫了一下,没有真正站错队,那些站错队的早就消失在世家的名册上了。因此到了谢澜曦这一代,原本该是他的公爵,十四岁入仕时只得了一个六品长史。谢夫人心中的不甘,可想而知。但陈郡谢氏毕竟是百年世家,只要没有谋反,公爵迟早会还回去。皇帝晾了陈郡谢氏十几年了,气也消得差不多了,本打算过两年等等谢澜曦成亲后,借个名目让他袭爵,结果又出了淮山自尽这档事。皇帝一怒之下,索性又搁在一边了。

皇帝的心思是分化世家,陈郡谢氏嫡系一脉凋零,他便特意提拔庶出三房。谢为安活着的时候,皇帝还不好做得太明显,死后就没什么顾忌。谢重仁之子谢知?是个典型的小人,当初劝说谢重信犹豫的是他,可最先投靠司马彦的也是他。这谢知?一共生了三儿两女,儿子里面一嫡两庶,女儿则全是庶出。这谢澜晖就是他的嫡长子所出的嫡长孙,自幼宠爱无比。此次谢澜曦遇刺,若真有什么三长两短,嫡系一脉就此断绝,谢夫人就算是为了女儿也必须要从旁系过继一个到自己膝下。谢澜晖作为谢知?的长子嫡孙自然是不能过继的,但是他的几个弟弟却未必了。眼下除了族长谢重信,其他几房都不知谢澜曦遇刺的真相,削尖了脑袋也要往谢夫人身边打听谢澜曦的状况,暗地里各自都在较劲。

谢澜晖方才就是以探视为名要去见谢澜曦,被谢夫人以这只会说话的鹦哥给打发走了。他心里正得意着,这只鹦哥他中意好久了,没想到给谢夫人一眼就看出来。毕竟是宗妇出身,和其他几房比起来,出手不知大方了多少。

碧梳不敢得罪他,若是谢澜曦真出了事,谢府会变成什么样还当真不好说。她见谢澜晖都快走到牛车前面,不由着急道:“晖少爷,这里面坐的是我家夫人的贵客,可轻慢不得。”

谢澜晖方才惊鸿一瞥,隐约瞧见了阿苒的模样,正心痒难耐,一听是谢夫人的贵客,几乎要伸出去的手停滞了片刻。他也不是傻子,立刻就反应了过来,歪着头笑道:“你骗谁呢?贵客会不走正门?再说都这个时候了,你们家那位还躺在床上呢,大伯娘哪有功夫见客?”

碧梳咬了咬唇,拦在车前跪下道:“这位真的是夫人娘家的亲戚,难得进京一趟,夫人特地派奴婢前去接到府里来相见。若是有什么闪失,奴婢担当不起,请晖少爷开恩。”

谢澜晖见她说的煞有介事,心中不免有些狐疑。他不愧是情场老手,很快就想了个死缠烂打的法子,当下整了整仪容,咳嗽一声,在车外对阿苒作揖道:“在下谢澜晖,族里行三,不知娘子是萧家哪位姐姐?”

碧梳心知他无赖,却不知他竟然脸皮能厚到这个地步。阿苒哪里知道萧家有几个姐姐,原本只是碰头的暗号,她知道自己回答不出,索性就装作没听见。谢澜晖见她不做声,只道她恼自己轻浮无状,搔了搔脑袋,又笑嘻嘻道:“既然姐姐要去见大伯娘,不如就由我给姐姐带路。”

他连在下也不说了,直接推开拦在面前的碧梳,伸手就要去掀帘子。

可没想到帘子刚掀开一角,一柄寒光四射的长剑就递了出来,直直的指着他的下巴,只差一寸就刺进他的咽喉。谢澜晖避之不及,吓得出了一身冷汗,不自觉伸长脖子往后缩了缩,颤声道:“你,你,你做什么?”

碧梳原本心如死灰,此时也被这一变故惊呆了。谢夫人特意交代了,要避开其他人,她们才从侧面绕进去,没想到正碰上谢澜晖这个浪荡子。兰陵萧氏以军功起家,据传是西汉相国萧何的后裔。萧氏一门无论男女皆善舞剑,谢澜曦的剑术就是谢夫人手把手教的。阿苒从司马珏那里要来的长剑,误打误撞对应了萧氏的家风。只不过她厌恶谢澜晖的轻浮,又不擅长贵族世家之间弯弯绕绕的交流方式,像吴王和南康那样你来我往说上半天,还不如直接给他一剑尝尝厉害再说。深山里野兽生存的法则便是如此,对于不经许可踏入自己领地的敌人,一律先威慑再开打,反正打不过就逃,没什么心理负担。

谢澜晖虽然没有被刺伤,可剑锋上隐隐散发的寒意,让他的喉结不由上下滚动了一下。碧梳连忙打圆场道:“娘子,时辰不早了,夫人还急着见您呢。”

阿苒从善如流的收了剑。听到“锵”的一声长剑入鞘,谢澜晖才退后几步,瘫软在小厮身上,恼羞成怒的叫道:“兰陵萧家的人就可以这么无礼了么?”

阿苒冷冷道:“真不好意思,我一向只对君子有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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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 萧氏(中)

(女生文学 ) 谢澜晖勃然大怒,却听一人淡淡道:“礼待君子,不恶小人[1]。九娘,这次你做的过了,还不向三郎道歉?”

碧梳仿佛见了救星一般,立即行跪礼,唤道:“夫人。”

阿苒还在想这个酒酿是在说谁,却见一个梳着高高发髻的贵妇从里面慢慢走出,身后跟着三名美貌侍婢,之前去叫门的那名管事正目不斜视的躬身立在一边。那贵妇容貌与谢澜曦有几分相似,只不过眼角微微上挑,显得有些高傲,正是阿苒此次要见的那位谢夫人。

谢澜晖虽是个不折不扣的纨绔,好歹是谢家三房的嫡长孙,陈郡谢氏几代书香,他祖父谢知?身为太常寺卿,本来就是掌管陵庙群祀,礼乐仪制与天文术数衣冠。要说精通诗词歌赋,谢澜晖远不如谢澜曦,但是谢夫人这句话,他还是听得懂的。明面上看似乎是让那个萧家九娘给他道歉,其实则是在拐着弯说他是小人,让萧九别和他计较。

谢澜晖脸上又青又白,强辩道:“道歉就不用了。既然是正经亲戚,大伯娘为何不让客人从正门入?我看碧梳那小妮子鬼鬼祟祟的,还以为是藏了什么人呢?”

碧梳一口老血差点没喷出来,谢澜晖栽赃嫁祸的本事十年如一日。谢夫人红了眼圈,叹了口气轻轻道:“你也知道如今与往常不同,阿顽又是那种情况,前些天还有人行刺,我现在万事只求低调小心,九娘是个善解人意的孩子,不愿麻烦我们,宁愿委屈自己从侧门入,没想到却让你误会了。”

谢澜晖见向来端庄稳重的大伯娘竟似有些摇摇欲坠,忽然心中一凛,此时的确不同以往,谢澜曦正伤势沉重,又是在谢府侧门边上,这人来人往的,若是传出去可不得了。恃强凌弱,忤逆长辈,给谢知?知道了,他那娇嫩的屁股少不得来个杠上开花,没准还是双花,三花……谢澜晖越想越害怕,连忙退后两步,恭恭敬敬的朝谢夫人告了个罪,一叠声道:“不敢,不敢。千错万错都是侄儿的错,大伯娘千万不要生气。”又朝边上不明所以的小厮踢了一脚,一把夺过鸟笼,双手交到碧梳手上,转脸又朝谢夫人赔笑道:“大伯娘心尖上的东西,谁敢拿我跟谁急。”

谢夫人神色恹恹道:“既然送给你了,哪有拿回来的道理?”碧梳听了连忙就要往外推。谢澜晖仿佛烫着了手一般,飞快的缩了回去,连声道:“都是侄儿不懂事,大伯娘千万不要放在心上,侄儿这就去外头给您相一只唱得更好听的鸟儿。”一面说着,竟是连看都不看回头看一眼,火烧了屁股似的一道烟跑了。

阿苒忍了好久才没笑出声。谢夫人收了恹色,淡淡道:“家门不幸,让九娘见笑了。”阿苒立即笑不出来了,她小心翼翼的从车里走出来,向谢夫人行了一礼。

谢夫人看了她好一会,才拢了拢头发,慢慢道:“外面风大,我们进去说。”

阿苒跟在谢夫人身后,沿着鹅卵石铺成的小径绕过湖边,穿过拱门,沿着长长的回廊走过花园池塘。谢夫人走路时目不斜视,她身后的几名侍女却忍不住悄悄打量这位稀世美貌的“萧家九娘”。

谢府传承了上百年,底蕴非同一般,光是这些花草树木,亭台楼阁,其疏密、层次、藏露、虚实、呼应、明暗与曲直,无一不是出自名家手笔。能在繁华热闹的京中布置出一片巧夺天工的人工园林,任谁见了都会啧啧惊叹。譬如说那个湖中小岛上特意仿深山隐士搭建的竹林茅屋,小桥流水,静谧曲折,看起来一派仙气缭绕,就是南康长公主这等眼高于顶的人见了都未必能挑得出毛病。那些贵族子弟常年生活在名贵奢华中,反而更向往类似竹林七贤这般纵qing烂酒,肆意奔放的名士做派。

偏偏阿苒觉得没什么,她在深山里生活了多年,山中奇景举不胜举;别说假山池塘,垂柳明湖,就是真正得流瀑寒潭,云崖深渊她都见惯了。那些花费万金从深山老林里运来的奇石紫竹,重金聘请巧匠打造的假山清池,在她眼里论瑰丽辉煌不如望天崖云起日落,论清幽淡雅不如自己阿爹亲手打造的山间小屋。假隐士遇上真隐士,只能说是班门弄斧;要是谢家拿金砖铺路白玉为栏,南珠做径银饼成桩,阿苒早就被击溃了。

碧梳虽然已有心理准备,可其他几名侍女却越看越心惊。即使皇亲贵族第一次到这里见了都会震惊,眼前的少女却一脸淡定自若,仿佛走在自己家里一般。兰陵萧家的实力果然深不可测,难怪谢氏嫡系会与萧氏联姻。她们原本不知道阿苒的来历,既然谢夫人说她是九娘,阿苒看起来又如此的高深莫测,她们便以为少女当真来自兰陵萧氏。

谢夫人将阿苒请到内室,令云鬓玉环上茶后,直接屏退左右。整间房中只剩下她与阿苒两人。到了此时,谢夫人才轻轻舒了一口气,望向阿苒道:“你知道我与他定下的暗语,想必你见过他了?”

阿苒觉得小谢失踪了这么久,谢夫人作为母亲心里一定很着急,可对方脸上还是不紧不慢,心里不免有些纳闷,点头道:“是的。”

阿苒将怀里的玉佩取了出来,放在矮桌上。谢夫人脸上神色微动,伸手拾起那枚玉佩,抚摸了片刻,又放了下来,推回到阿苒面前。阿苒有些不明所以,谢夫人不再看她,只是端起茶盅,自行分茶断水。

阿苒有些着急,刚要开口,谢夫人淡淡瞥了她一眼,那句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她终于有些明白小谢为什么会说谢夫人有点严厉了,之前见到她时阿苒还觉得纳闷,明明看起来那么优雅端庄的人,说话也是轻声细语,可给人的感觉却是一种无形的威压,迫使人不得不顺从。阿苒并不喜欢这样压抑的气氛。

谢夫人亲自端起一杯茶放在阿苒面前,用一种询问今夜是否会下雨的语气,随意问:“他现在如何?”

阿苒道:“不是很好。”她注意到谢夫人的眼皮抬了一下,“受了很重的伤,现在勉强能走路。我本想背着他下山的,但小谢说怕路上会遇上伏击,要我先来府上报信,再带人去接他。”

谢夫人的呼吸变得有些厚重,但很快又压抑了下来,道:“我想知道更详细的。”

阿苒原原本本的将她是如何捡到谢澜曦告诉了她。望天崖上斗智斗勇,以及云霞镇上被人盯梢的事也一并说了,只是略去了进京路上遇见南康一行,毕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吴王遇刺与谢澜曦没有关系。她与谢夫人不熟,只想等见到小谢之后,再寻个机会告诉他。谢夫人听得很仔细,甚至和小谢一样,都会不自觉用手指叩击桌面。

阿苒有些忐忑的望着她,谢夫人沉思了好一会,才抬头道:“阿顽还有别的话要你告诉我么?”

阿苒想了想,道:“还有一句,没头没尾的,说是‘桂花蜜很甜,是时候拿出来待客了。’”她终究还是没忍住,“夫人,我们什么时候动身?现在出发,通宵赶路的话明天晚上就能见到小谢了,他一个人在山上,我有点不放心。”

谢夫人定定的看着她,忽然微微一笑,道:“记住,你现在是兰陵萧氏的九娘子,要叫我姑姑。你冒了这么大风险,连夜赶来报信,已经很累了。等会用了晚饭,就好好休息。我需要布置一下,明天一早就能出发。”顿了顿,又道,“阿顽是个很坚强的孩子,那么凶险都能挺过来,也不差这一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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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出自元末明初道人洪应明所收集整理儒家中庸、道家无为以及释家出世思想所编著《菜根谭》,原文为:待君子不难于恭,而难于有礼;待小人不难于严,而难于不恶。这句话的意思是指对君子恭敬不难,难的在于恰到好处的去对待;对小人严厉不难,难的在于以一颗包容的心去宽恕。本文架空,时空错乱之处,不可深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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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 萧氏(下)

(女生文学 ) 阿苒的到来,在谢府引起了一阵不大不小的轰动。这位谢家九娘不仅出身高贵,还生得美貌,早就有好事者去打听。兰陵萧氏与京城谢家往来并不多,谢澜晖抓耳挠腮等了半天,才打听到萧九原来是谢夫人六堂弟萧梵贤的小女儿。

萧梵贤之父萧乃庐与谢夫人之父萧乃庭一母同胞,只不过萧乃庐命不太好,不到而立之年就去世了,没多久其妻崔氏也跟着病死了。萧乃庭得知后,特意将萧梵贤接到膝下抚养。萧梵贤早慧,与大伯父一家感情极好。那萧梵贤成人后,娶妻山阴贺氏,便是由萧乃庭之妻王氏亲自挑的侄媳妇。萧梵贤感念伯父一家恩义,贺氏又温柔贤淑,成亲后琴瑟和谐,两人陆续生了两子一女。萧九娘出生后不久,高烧三日不退,贺氏照顾得心力交瘁。萧梵贤心疼爱妻,待九娘身子好了以后,特意携妻子泛舟江上,以舒抑郁。谁知天有不测风云,船到江心忽然起了风浪,一家四口连带仆从悉数溺死江中。只剩下九娘因年纪太小,病未痊愈被留在家中。一时间有传言道此女生来不详,克父克母克兄,就算将来长大了也没人敢娶。萧夫人闻言大怒,道:“人言可畏,稚子何辜?更何况大难不死,必有后福,鼠目寸光之辈,又哪里配得上我萧氏女儿?”一面亲自将九娘接到膝下抚养。

这件事在当时还挺轰动,就连远在京城的谢家也知道了。谢为安击节赞叹岳母的高风亮节,连声道:“娶妻当娶王氏女,琅琊王家果然名不虚传。”谢夫人得知后,又羞又气,这话放在别人身上说也就算了,当女婿的这么说丈母娘,只能说谢为安艺高人胆大,酒醉胡话多。

谢澜晖左思右想,这都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事情平息过后,就再也没有萧氏九娘的风声传出。按理说,这么一个绝色尤物,兰陵那边半点动静都没有,这不应该啊。当然,萧夫人若是怕当年的谣言影响到九娘将来的婚嫁,这些年特意低调行事,也不是不可能的。毕竟谢夫人为人处事就极为低调,不动声色就把他给坑了。以女窥母,只怕萧夫人的手段更厉害。

他没完全见到阿苒的真容,但问了好几个见过的人都说美得倾国倾城。谢澜晖坐立不安,就差没去打听阿苒睡在哪儿了。其母吴氏得知后,立即将他叫了过来,一根玉指点在他眉间,恨铁不成钢道:“你也不动动脑子,那萧九什么时候来不好,偏生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谢府?你那个大伯娘不仅亲自款待,还想要将咱们谢家的传家玉佩送给她,你知道这说明了什么?”

谢澜晖呆呆的问:“这说明大伯娘喜欢她呗。”

吴氏哭笑不得,柳姨娘生得那个孽种一点就透,还劝着柳姨娘不要打萧九的主意,怎么到了自己这儿,却是反了过来。阿笃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太实诚了。她对着自己唯一的儿子终究骂不出口,只叹了口气,仔细解释给他听:“谢氏传家玉佩只传族长。你五曾叔公重任族长时,当场将玉佩转赠给了大公子。这玉佩是不能送给外人的。你大伯娘当了这么多年的宗妇,难道会不知道?我看啊,八成是大公子不好了。你大伯娘心肠黑着呢,想要拿自己娘家的孤女冲喜。以前淮……”她忽然觉得有些不妥,压低声音接着道,“淮山郡主那时候,不就是你大伯娘看不上她吗?人家堂堂一个郡主,京里还有太后撑腰,西北那边还有个封王的亲哥哥,模样又生得好,就是脾气差了点,但人家小姑娘对咱们家大公子可是一片痴心啊。要是嫁进来,大公子说往西,她绝不会往东。这样的媳妇儿,她都看不上,怎么就偏偏选中了无依无靠的萧九?”

谢澜晖还是不明白,又问:“可那玉佩不是只能传给族长吗?她就算嫁进来,也不是族长啊。”

吴氏都快给自己儿子蠢哭了,深吸了两口气,又喝了一口茶,才道:“这只是表个态,再说大公子要是留下了骨血,可不就是将来的族长?按我说,他要是死了才好呢,别祸害了人家姑娘,万一没怀上,或者生下来的是个女儿,你大伯娘还不得要过继?到时候可就不好办了,我得赶紧给你把亲事订了,不能再由得你胡闹下去。”

谢澜晖哭丧着脸叫道:“这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吴氏都懒得理他了,谢澜曦要真没有留下儿子就死了,谢夫人肯定不愿他在地下孤零零没有香火供奉,要过继也是过继孙辈了。二房的谢澜??ツ瓴懦傻那祝?断备径亲佣妓母鲈铝恕03浦?耙蔡???郑?煤靡幻徘资赂?亮恕5故橇?棠锬歉錾?瓴恢?副沧有薜母f??谷簧?隽四茄?桓龃厦髁胬?亩?印p涣畎睬傲教旎购退?狄??焕秸炎急溉胧肆耍?砂3浦两窕姑桓稣??钍履亍n馐显较朐骄醯媚匀侍郏?蘖Φ母e哦钔罚?孕焕疥偷溃骸白苤??恍砟闳フ腥悄歉鱿艟牛?退闼??帽认膳??姑蓝疾恍恚?绕湓谡飧鼋诠茄凵希??矫挥校俊?p>谢澜晖委委屈屈的应了一声,一出门见到提着鸟笼一脸讨好的小厮,气不打一处来,狠狠一脚踹去,低声叫道:“我让你去买鹦哥,你给我买了只画眉。画你娘的眉!”那小厮被他踹得哀叫一声,鸟笼直接掉落在地上,里面的画眉受了惊,正上下扑腾着翅膀,羽毛乱飞。

谢澜晖眼珠一转,将鸟笼提了起来,朝谢夫人的院子走去。

谢夫人与阿苒长谈后,将她暂时安置在自己的院子里,一面令人将自己想赠玉佩给阿苒的心思传了出去。此时,她正一个人坐在屋中望着烛火出神。早上的时候她已收到了暗卫飞鸽传信,上面只道公子一切安好,却不知他竟然受了这么重的伤。这个叫阿苒的少女,容貌生得美,人又聪明,难怪阿顽对她起了心思,竟然将玉佩给了她。他明知道如果仅仅是要证明她所言非虚,一句桂花蜜就足够了。再说,他身上随意一件荷包、簪子、扳指都是独一无二的东西,何必非要用传家玉佩?

他这分明是在告诉她,这是他看中的女孩子。谢夫人想起许多年前,自己曾当着阿顽的面亲手打碎他最爱吃的桂花蜜,她对他说过:“如果你将来真心喜欢什么,在没有能力保护它之前,一定不要轻易露出来。”

当时那孩子只是用那双黑漆漆的眼睛吃惊的望着她,明明他眼圈都红了,却还是强行忍住,只低下头默默的将碎片捡起来。过了好一会,才听见他哽咽着声音问:“我明白您的意思。母亲,”他抬起头,晶莹的泪珠在眼里滚来滚去,却仍是倔强的不落下来,好看的嘴唇咬得死白,“我一定会变强的,到那时……”

谢夫人有些心疼,却不得不板着脸淡淡地说:“到那时,桂花蜜成熟了,自然也是时候拿出来待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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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 震慑(上)

(女生文学 ) 碧梳刚进屋子就被其他几人围的水泄不通。其中容貌最美的一个侍女抓着她袖子问道:“果真是夫人娘家的人?”

碧梳哼了声:“夫人都亲口喊她九娘了,还能有假?”

玉环斜睨了一眼抓着碧梳袖子不放的云鬓,呵呵笑道:“连玉佩都送了,看来这次是来真的了。某人对大公子朝思暮想了几年,怎么这会儿未来主母都要来了,也不赶紧去表个忠心?兴许人家被你哄好了,心一软就点头让你进门了呢?这可是一辈子的大事,马虎不得。”

云鬓急红了脸,道:“这不是还没送么?再说,她若真是萧家九娘,怎么用饭的时候,一点礼仪都不讲,食量又大,吃相又不文雅,身边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一点也不像兰陵萧家的人,倒像是那些山野小民……”

碧梳啐了她一口,道:“一点礼仪不讲又怎么了?懂礼仪难道就高贵了?你我礼仪如何,还不是一辈子伺候人的奴婢命?青宵阁里挂了那么多名家字画古玩玉器,人家连看都没多看一眼,进了咱们府,见着曾老太爷亲自布置的园子,人家可曾流露出一丝惊讶之色?就是她手里的那把剑,光剑鞘上的宝石,随便一颗就能买下百十个你我这样的丫头。王仲宣爱听驴叫[1],刘伯伦酒醉luo奔[2],难道他们也是山野小民?贵人们怪癖多着呢,管好自己就行了,管那么多做什么?”

云鬓羞怒交加,一把将碧梳推开,恨恨道:“你们就知道联合起来欺负人,我不和你们说了。”

玉环在她身后冷笑道:“看她那矫情的,还在做梦呢。不过就是比我们生得好了点,整天想往大公子那院子里凑,还以为别人都看不出来?大公子若是对她有意,怎么见了面都是不冷不淡的?人家九娘子容貌不知比你美了多少,又是夫人娘家的侄女儿,你还嫌弃人家,人家不嫌弃你就不错了。”

云鬓一头扑进自己的床里,忍不住抱着被子呜呜的哭了起来。没过多久,就听见有人推门进来。桃钗刚下值,正有些疲惫,一进门就是这种情形,云鬓又在悲风伤月,碧梳和玉环这两个小蹄子正在抱团儿嗑瓜子,她跟在谢夫人身边的时间最长,为人敦厚稳重,深得夫人信任,加上长相严肃,又常年板着脸,就是云碧玉三人见了她皱眉的模样,心里都有些发怵。桃钗扫了屋内一眼,看到云鬓肿了个桃子似的眼睛,立即就明白了发生了什么,只淡淡道:“吵什么呢?不就是新来了个表小姐么?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儿,就能吵成这样。我都替你们臊得慌!”

她给云鬓拧了帕子,扳过她的脸蛋看了一下,摇了摇头道:“夫人要去给大公子送饭了,我本来想偷个懒,让你跟去的,夫人也没反对。你这样还不如不去,给夫人知道了,你可讨不了好。”

云鬓一听急了,赶紧擦了眼泪,走到妆镜台前看了看,惶然道:“这可怎么办?”一面手忙脚乱拿冷水敷眼睛。

玉环性子最急,忍不住问:“桃姐,每次夫人送饭都让你跟着,你可知道大公子现在是个什么情形?”

云鬓也顾不得敷眼了,哽咽着道:“他们都说大公子怕是,怕是不好了,夫人才急急忙忙从娘家接来表小姐,就是想给大公子冲喜呢。”

碧梳倒是没做声,她不是不信冲喜这事,只不过萧九那把寒光闪闪的长剑把她镇住了,她可不认为这个凭空而降的表小姐是那么好拿捏的。京中孤女那么多,夫人特意选中了她,就算仗着自己母亲对她有恩,也该知道她的脾性。若是夫人当真打着冲喜的念头,就不该继续将大公子的情形藏着掖着,而是应该对外放话说大公子快好了,至少让人家姑娘安心一些。

桃钗淡淡道:“都说了多少遍了,我只负责陪夫人过去,拎拎食盒,打打灯笼,到了那里,都是由夫人亲自进去送饭。”

玉环坐到她身边,贼忒兮兮的问:“你就不曾偷偷去看一眼?”

桃钗冷着脸道:“夫人不让人靠近,自然有她的考虑。前一阵子咱们府里闹刺客的事你们忘啦?再说门口挡着那么多侍卫,我一个姑娘家,躲还来不及,难不成还要当着男人的面儿扒窗户?”她看了看时辰,起身对云鬓道,“得了,我看你这眼敷到明天都敷不好。还是我陪着夫人去送饭吧,你替我看着点院门。”

云鬓立即就将帕子摔进冷水里,垮了双肩。碧梳和玉环两人正在幸灾乐祸,忽然见桃钗转身对自己说道,“还有你们两个,居然拿双旧鞋去搪塞人家,表小姐再怎么落魄,人也是夫人娘家的侄女儿,你当是打发叫花子呢。万一将来她真的嫁进咱们家里,我看你们上哪哭去?还不赶紧给人家缝双新鞋,明天一早就过去给人赔罪。”她一面说着,喝了口水就急匆匆地走了。

碧梳委屈道:“合脚的鞋子本来就不比合身的衣服好找,再说当时时间那么仓促,我也就看了两眼,能估摸出尺寸已经不错了,哪里能面面俱到。”

玉环比她更委屈:“关我什么事呀,那衣服还是我今年新做的呢,一声不响捐出去了,就是扔钱到水里还能听个响儿,你们的新衣不合身就拿了我的,我也没二话,怎么连鞋子不合脚也摊上我了?”

云鬓赶紧拢了拢头发,整理了下衣裙,出门前还不忘低声啐了她俩一口:“活该。”她刚走到院门口,就看到三房里的谢澜晖正提着鸟笼,笑嘻嘻地让守门的婆子进来通报。

云鬓第一个念头就要转身离开,谢澜晖好se又轻浮,和大公子比起来,简直就是两个极端。当初那厮还曾向夫人讨要过自己,多亏大公子淡淡的说了一句:“我母亲贴身伺候的人,若是谁来就能要走,将来还有哪个肯认真替我母亲做事?”谢澜晖倒是听大公子的话,从此以后不来纠缠她。就是今天白天见了她,也没多看一眼,怎么晚上又来了?莫不是知道了夫人不在,特意过来找茬的?她越想越心惊,刚要转身,就听谢澜晖叫道:“那不是云鬓姐姐么?我今天来是特意给大伯娘道歉的,你看我手里这只画眉,千辛万苦寻了一下午才找到的,你来看看这白眼圈儿,看这小尖嘴儿,哎哟,你这小畜生,竟然咬你爷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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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王仲宣,名粲,字仲宣,魏国人,建安七子之一,曾祖父王龚、祖父王畅,都曾位列三公。其父王谦,为大将军何进长史。王粲的怪癖之一就是爱听驴叫。《世说新语》所载:“王仲宣好驴鸣。既葬,文帝临其丧,顾语同游曰:‘王好驴鸣,可各作一声以送之。’赴客皆一作驴鸣。”

注[2]:刘伯伦,名伶,字伯伦,沛国人,建安七子之一,曾任建威将军。《世说新语》所载:“刘伶恒纵酒放达。或脱衣裸形在屋中,人见讥之。伶曰∶‘我以天地为栋宇,屋室为?衣。诸君何为入我?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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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 震慑(中)

(女生文学 ) 云鬓本想装作没听见,可又怕谢澜晖犯起混,越叫越大声,只能走过去朝他行了一礼,道:“眼下夫人有事,天色也晚了,院门马上就要落锁,晖少爷若是有事,不如明日再来罢。”

谢澜晖见她连看都不看自己,心里不由一股邪火上来,这小娘皮?n瑟个什么劲儿,不就是长得好看点吗,他没对她下手不过是看在谢澜曦的脸上。谢澜晖如今一心都扑在那个传说中国色天香的萧九身上,尤其是被她那一剑“唰”的刺在脸上。他没见过阿苒,只隐约看了个轮廓,当时觉得妙不可言。事后问了好些人,一个比一个传的离谱。这样烈性又绝色的美人儿,放在哪个男人心里不给激起征服欲来?谢澜晖为了心中大计,强忍住不快连声道:“别,别。说实话,我就想来给大伯娘送只鸟儿,顺道儿……再给萧家表妹也道个歉。人家初来乍到,怕是被我这个当表哥的吓着了,我这不是来陪个不是嘛?”一面说着,一面伸长脖子往里面探看,低声问,“好姐姐,我问你萧九……住的是东头还是西头?”

云鬓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谢澜晖的目的竟然是在萧家九娘。看着原来的裙下之臣这么快就转移了目标,她心底不免有些怅然,但很快唇畔就泛起了一丝笑意。夫人前头才要将玉佩送给萧九呢,这会儿谢澜晖就来打萧九的主意了。兄弟争妻,传出去可是个大笑话。到时候别说嫁给大公子,就是嫁给谢三,只怕也不是容易的事。她抬起眼来往东厢打了个转儿,又垂下眼帘,淡淡道:“晖少爷可别为难我们,表小姐刚用过饭,已经歇下了。有什么事,明日再说吧。”

谢澜晖立即明白过来,谢夫人每天这个点儿都有事,她能有什么事,不就是给谢澜曦送饭吗?眼下谢夫人不在,这个院子里除了萧九,没有能做主的人,他特意来赔礼道歉,萧九没有理由不见他。这些奴婢不敢对他动手,他索性放开了闹,萧九若是脸皮薄的,怕事情闹大传出去名声不好听,早就该出来见他了。

谢澜晖二话不说,提了鸟笼就往院子里面闯,一面喊着:“大伯娘,侄儿给您赔不是来了。”一会又道,“萧家表妹,白天得罪你了,你三表哥特意前来道歉。”

云鬓嘴里喊着:“晖少爷,您回去罢。”人却躲得远远的,根本没有一点拦的意思。那几个婆子见状,也不知到底该不该拦。这么你放我让,倒给谢澜晖当真闯了进去。

玉环正在房里帮着配线选花样,听到谢澜晖的嚷嚷,立即跳了起来,低声叫道:“不好了,不好了,晖少爷上咱们这儿闹来了,没准就是冲着表小姐呢。”

谢夫人与桃钗不在,这寻芳院里就属碧梳最大。她让玉环赶紧去找人给夫人报信,自己放下绣活走出门去,对着云鬓斥道:“你怎么搞的,桃姐让你看着点,怎么晖少爷来了,你也不赶紧让人家进来,放在门口任人看笑话究竟是个什么意思?”碧梳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谢澜晖已经闯进来了,对方冠冕堂皇,她一个奴婢也不能动手赶他出去,只能大声说给阿苒听,让她早早做好准备。

碧梳几人所在的倒座[1]离阿苒住的东厢不远,以阿苒的耳力自然是清清楚楚。她这才明白小谢给她的那块玉佩竟然是这么个意思。阿苒忽然有些后悔,当时谢夫人将玉佩推在她面前时,她应该收下的。没想到才一会功夫,这件事就传的上上下下都知道了。谢澜晖竟然还好意思闹上门,阿苒心里好笑,这谢三的骨子里和那个柿子一样欠揍么?前面才给了他一剑,后头就装疯卖傻一口一个萧家表妹喊得亲热,大概是没见血,所以威慑力不够?

那边谢澜晖直接往东厢房这边闯过来,一面笑嘻嘻叫道:“萧家表妹呢,我来和你陪个不是?”

碧梳拦在前面道:“表小姐已经歇下了,毕竟男女有别,天又这么晚了,晖少爷还是回去罢。”

谢澜晖呵呵一笑,道:“刚用完饭就歇下了,也不怕积食?我看东厢还亮着灯呢,难不成你睡觉喜欢点着灯?”他压低声音威胁道,“老子我今晚还非见不可了,给你两个选择,要么忍,要么滚,你挑一个罢。”

碧梳还要说话,却被他没轻没重的一把推开,整个人撞在石阶上,痛的说不出话来。谢澜晖立在东厢外,大声道:“萧家表……”他那个“妹”字还没说完,忽然眼前寒光一闪,谢澜晖低头一看,身上倒没有伤口,只是手上的鸟笼没了。他见边上几人皆是一脸震惊的模样往他身后望去,谢澜晖顺着他们的目光转身一看,只见鸟笼的挂钩被一柄匕首穿过正结结实实的钉在树上,里面的画眉正鸡飞狗跳的扑闪着翅膀,连叫都叫不出来了,显然是吓得不轻。

却听一个少女的声音冷冷的从东厢里传出来:“你的心意我领了,你赔给姑姑的画眉,也替她接下了。现在轮到我给你两个选择,要么是竖着走出去,要么是横着滚出去,你也挑一个罢。”

一时间整个院子里安静如水,云鬓望着那微微颤动着的匕首,脑子里也跟着嗡嗡作响。

谢澜晖咽了一口口水,他还想再鼓起勇气横一下,偏偏腿有些发软,只能连退两步,结结巴巴道:“你,你怎能这样不知好歹?”

正在这时,门口忽然传来一人颤抖的声音:“三郎真是出息了啊,大晚上的到我院里来拿我的丫头出气,还问我娘家的侄女知不知好歹?你眼里究竟有没有我这个大伯娘?”

谢澜晖回头一看,谢夫人气得一脸煞白,正摇摇晃晃的被桃钗扶着,立在院门口喘息。谢澜晖顿时觉得不妙,刚想开口辩解,谢夫人却不给他这个机会,只冷冷道:“来人,把三郎送到他祖父院子里去。我倒要问问三叔公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谢夫人忙了一晚上,安排第二日的人手车马,派人将谢澜晖送到谢知?那里,又特意到东厢安抚了阿苒一阵,整个寻芳院折腾到快三更天才歇下。……

阿苒这辈子都没有睡过这么香软舒适的床,可真躺上去,却是心潮起伏怎么也睡不着,只觉得整个府里压抑沉闷,人和人之间各个勾心斗角,谢家大房和其他几房暂时就不说了,就连谢夫人自己的贴身侍婢之间也是面和心不合。大半夜的,谢府西头哭号震天,想来谢三被谢知?亲自用了家法。她才来了不到一日,就和谢家三房结下了仇怨,小谢若是知道了,一定十分为难。一想到将来和小谢成亲后,要和碧梳她们说的那样在这里呆一辈子,她就觉得生不如死。还是早点见到小谢,好好和他商量吧,这种地方她一天都呆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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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四合院最早起源于西周,魏晋时期发展成为主流住宅形式之一,明清时最成熟。其正房朝北,东西为厢房,东厢又贵于西厢,最次是南房,称为倒座,因其门窗向北,采光不好,一般作为仆人居住的房屋。

67 震慑(下)

(女生文学 ) 第二日一早,谢夫人便安排了六辆牛车前去迎接谢澜曦。除了阿苒所坐的那一辆外,其余每辆车配置都是一样。车外八名护卫,车内藏有四名暗卫。浩浩荡荡一行人从谢府出发,几乎占了整条街面。阿苒坐在第一辆车内,身畔端坐着两名少女。名字也很有意思,一个叫阳阳,一个叫陶陶,皆是谢澜曦的贴身侍婢。那阳阳生得一副圆脸,笑起来一边一个酒窝,看起来十分甜美可人;陶陶则是瓜子脸,容貌娟丽,不笑时亦是唇角上扬,容貌更胜阳阳三分,与云鬓几乎可以一比高下。

阳阳性格大胆直率,一见面就赞道:“我原以为仙女儿什么的只有话本上才能瞧见,没想到今天倒是开了眼啦。也只有表小姐这样的人物才能配的上我们公子。”

陶陶微微有些尴尬,私下里悄悄拧了阳阳一把,小声斥道:“你不害臊,也不怕表小姐害臊。”

车厢就这么大,她声音虽小,却足以让阿苒听见。

阿苒若真是个名门闺秀,此时早就羞得不敢见人了。偏偏她不是,只眨了眨眼,笑眯眯的生受了,顺便夸了一下对方:“阳阳与陶陶么,叠字名挺少见啊。”

阳阳笑着躲了陶陶的手,颇为得意的笑道:“是公子给我们取的,诗经里有一首诗歌,叫君子阳阳。”她顿了一下,似是想了一会,才道,“君子阳阳,左执簧,右右右……”她一连说了三个右,愣是把后面的内容给忘了。

陶陶轻轻敲了她脑袋一下,叹了口气道:“右招我由房,其乐只且!君子陶陶,左执?,右招我由敖,其乐只且!你若想好好背下来,就得先领会它的意思。”

阳阳似懂非懂的问:“那这首诗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陶陶闭了闭眼,似是有些受不了。阳阳又望向阿苒,那眼神不知多天真好奇。

阿苒读的书比她们还少,她爹何无风是剑客,又不是诗人,武功被废后经过菀芜雪芝的调养最终成功转职成猎户,能教会她识字就不错了。阿苒哪里知道这首君子阳阳到底是什么意思,只觉得陶陶念诗的声音极为好听,正听得有趣,忽然见阳阳问向了自己,顿时呆住了。

阳陶二人见阿苒不做声,不由对望一眼。这首诗题旨从来争论不休,有人道是讲朝臣共乐起舞时景[1],有人则说这明明是夫妻闺房之乐[2]。阳阳能成为谢澜曦的贴身侍婢,哪里会不记得自己名字的由来?她故意说了诗名停住,就是想试探试探阿苒。话说回来,若阿苒真是精通诗词,一听到名字就应该能反应过来。阳阳将《君子阳阳》背了个开头就停下,已经是最大的提示了,偏偏阿苒不为所动。陶陶见她一计不成,便顺水推舟将诗词说完,故意让阳阳问其意,你唱我和想摸摸阿苒的底细。到了这个份上,再不作声,就不存在故作矜持不屑为答这一说了。

这两人自昨夜得知夫人有意要将传家玉佩赠给萧九,立即心生警惕。像她们这样的贴身婢女,如无意外,将来迟早也会被收房的。当初谢澜曦拒了谢夫人所赠通房时,她俩年纪还只有十二、三岁。这些年来,谢澜曦一直洁身自好。阳陶二人早就对他芳心暗许,谢澜曦遇刺重伤,夫人紧张得不得了,亲自照看公子起居,连她们也被拦在了外头。眼看着过了一个多月,公子应该渐渐转好了,谢府又遭了刺客。夫人原本还有些松动的意思,这回又不许别人靠近了,只把阳陶二人急得团团转。原以为只要耐住性子等就行了,谁知竟然凭空杀出了一个萧家九娘。府里传言公子怕是不好了,这个萧九便是夫人拿来给公子冲喜的。阳陶二人得知后,心都凉了一半。

今日一早,她们才知道自己竟然被派去服侍那个萧九。拿儿子的贴身侍婢去伺候娘家来的侄女,这种事放在哪里都不合适。谢夫人最是讲礼数的人,此时竟然一点都不避讳。大约是昨夜谢澜晖夜闯寻芳院,谢夫人想要拿萧九冲喜,只能竭尽全力去安抚。萧九不愿呆在谢家,她就建议她去京郊的庄子上散心,一来是避避风头,免得三房的吴氏拿她出气;二来自己娘家的侄女儿去自己陪嫁的庄子上玩,谢府也没人能挑得出毛病。谢夫人甚至还派了自己出行的车队护送,足足六辆牛车,这份宠爱简直逆天了。

阳陶二人心中不服,忍不住借机试探萧九一番。谁知一试之下,对方果然是个空有美貌腹中空空的草包花瓶。连《诗经》都没读过,公子那样的人才,她怎么般配的上?这两人再看阿苒时,心里不免有些轻慢,只不过脸上没有表露出来。

阿苒见阳阳问的真诚,不忍拂其意,坦然道:“我自幼习武,书念得少,当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不过不要紧,小谢书读得多,待我见了他,替你们问问就是了。他一定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此言一出,那二人脸都绿了。她们哪里想得到天下还有萧九这样不知羞耻的女人。谢家上下都知道谢夫人有意将她许给谢澜曦了,她居然一点都不懂得避嫌,还说要去问公子,甚至还故作稔熟的称公子为小谢。兰陵与京里隔了这么远,难不成公子以前还与她见过不成?最要命的是,萧九若当真去问公子,她们俩这点心思岂不是立刻就会被看穿?当下这个摆手道:“不用,不用,回去奴婢自己去问人就是了。”

那个点头道:“就是,就是,这等小事哪里敢麻烦表小姐。”

阿苒虽然不懂她们的七窍玲珑心,却也不是傻子。只稍稍一想,就立刻品出其中意思来了。她一双眼慢慢从两人脸上扫过,阳阳那张甜美的脸上已经笑不出来了,陶陶也咬着唇慢慢低下头去。阿苒真心不喜欢这种毫无意义的试探,一想到小谢过去十几年都得与这些人为伍,心里越发同情。看在小谢的脸上,她才不与她们计较,要真惹急了,这两个战斗力为负的渣渣,她一只手就能按在地上揍翻。想到这里,阿苒冷笑一声,索性不去理会她俩,只自顾自闭目养神起来。

陶阳两人被她这一笑弄得惊疑不定,萧九若是惊慌羞愧也就罢了,越是这样毫不在意,她们就越吃不准她的虚实。这年头扮猪吃虎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就是她们俩人之间,为了争宠也会做出一些真真假假的事来给对方使绊子,只不过不敢把事情闹到谢澜曦面前。这萧九一语就道破了她们最大的弱点,要是真傻也就算了,如果装傻,她们俩这会儿弄巧成拙,将来的日子只怕不好过了。

一时间,车厢里静悄悄的。直到前方传来一阵马蹄声,阿苒蓦地警觉起来,莫非是刺客盯上她们了?她一直不明白,谢夫人为什么要安排这么大阵仗出城,人越多,目标就越大。虽然她们顶着踏青的名义,可谢家的族徽还明晃晃的挂在车上。但谢夫人却道:“阿顽上次出门带的人不多,被盯上之后呢?如果不是阿顽福大命大遇到了你,只怕现在已经……既然人多人少都会被盯上,索性就让他们盯着,我就不信这么多人他们还敢打我谢家主意!”

阿苒心中隐隐觉得不妙,却听老远一个人开口叫道:“借过,借过,我等是诚郡王府的人,着急回京办事,闲杂人等赶紧避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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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汉朝毛亨、毛苌注释《诗经》成《毛诗序》,其中说:“《君子阳阳》,闵周也。君子遭乱,相招为禄仕,全身远害而已。”是指乐官遭乱,相招下属归隐,据诗中“招”字成此一说。而胡承珙《毛诗后笺》:“由房者,房中,对庙朝言之。人君燕息时所奏之乐,非庙朝之乐,故曰房中。”往往有两种解释,一种是朝臣起舞逍遥,一种是舞师乐工共乐。阳阳,意为得意洋洋,陶陶,意为和乐舒畅。

注[2]:南宋朱熹《诗集传》认为“盖其夫既归,不以行役为劳,而安于贫贱以自乐,其家人又识其意而深叹美之。”意思是丈夫远征归家后,与妻同乐之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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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 相遇(上)

(女生文学 ) 话说司马珏那晚与刺客斗勇,和南康斗气,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斗到了最后,谁知没有被人斗倒,反而败在了一场风寒下。何意也不是个怜香惜玉的人,把司马珏往床上一扔就走了,后者当夜就发起了高烧。司马珏这一病,可把他手下那些个侍卫吓得不轻。前头才按着他老人家的意思传话给郡王妃让她安心,后头又紧接着一道快马说世子高烧不起,这不是自己打脸吗?

诚郡王妃得知司马珏偷溜出去后,右眼皮一直在跳,担心的一宿没睡,得了第一道消息后刚念了声佛号,又被接下来的噩耗给打蒙了。她心急如焚,恨不得立时就飞过来,总算被人劝住了,第二日一早便急急忙忙带着御医赶了过来。

谁知刚到了驿站,正碰上吴王车辇正准备离开。原来驿站遇刺的消息已经连夜递往了京城,皇帝震怒,特旨命吴王即刻进京。这下可把诚郡王妃吓坏了,她一把推开上前搀扶她的侍女,提着裙子就往司马珏所在的房间里冲过去。才一进门,就看到南康顶着两个黑眼圈,正一脸阴郁的坐在桌子边上喝茶。

南康白天受了一肚子气,在床上翻来覆去烙了半天饼,好容易才睡着。自己的陪嫁心腹被吴王命人扒光裤子吊打,偏偏她还不能说打得不好;吴王那刁钻小人逼着她连夜赶路,没走多久还得回来给他救火;好容易逮住司马珏和人不清不楚的小辫子,结果自己的爱子也跟着陷进去了;最让人生气的是,她明明才躺下还没多久,又被诚郡王府的人吵醒,说是司马珏那个小王八蛋高烧不止,急需等着她手下的御医救命。南康气得差点就没把茶杯摔在那个侍卫统领的脸上。

谁让她姓司马呢,要是她当真不管不顾,传出去就算诚郡王妃不去太后跟前哭着告黑状,肯定也有吃饱了饭没事干的御史参她一本,说她不慈不仁不恤不义。她心里虽然巴不得司马珏早点死掉,可脸上却又不能显出来。这会儿见了诚郡王妃也是熬得双眼通红,不由幸灾乐祸道:“可把你盼来了。昨晚当真不太平,先是阿螭遇刺,接着鹳奴又被挟持。还好最后救回来了,要不然谁知道会变成怎么样呢?”

虽然御医已经喂了药,说世子并无大碍,只受了点风寒,多休息多喝水,过几天就好。但诚郡王妃见司马珏小脸烧得通红,又被老对头这么冷嘲热讽,当下怒不可抑道:“是谁这么大胆,竟然敢挟持我儿?”她终归不敢冲南康撒气,只将眼光转向侍卫统领,怒斥道,“养着你们这群废物究竟有什么用?世子都给人挟持了,也不想想办法去救人,还骗我说鹳奴马上就回京?你们就不长点心,多看着点世子?”

南康见诚郡王妃气得跳脚,心里越发舒畅。当初鹳奴设计阴她家兰卿那会,诚郡王妃那个护短的劲儿,就差没抱着太后膝盖哭着打滚了。她忽然觉得这一觉没睡好也值了,趁着火旺浇了把油,道:“你冲他们发火有什么用呀?要我说,你早就该管管鹳奴了。好好一个世子爷,就跟中了蛊似的,上赶着给人当肉票,谁去拦就跟谁急,连本宫都劝不住,何况他们。”

诚郡王妃被她噎住,脸上又青又白,当着南康的面也不好发作。南康见好就收,懒洋洋打了个哈欠,让婢女扶着,自己回去补眠不提。

这边诚郡王妃仔细问了侍卫统领半天,当听到司马珏半夜偷偷跑到驿站,竟是和人孤男寡女共处一室,顿时说不出话来。她瞪着桌上的烛火好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难道之前你们快马报平安的消息,也是鹳奴的意思?”

侍卫统领委屈的点了点头,诚郡王妃只觉得天旋地转,攥着帕子的手握成拳头狠狠捶了几下桌子,低声道:“孽障!孽障!”这下她可当真在南康面前抬不起头了。

那侍卫统领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诚郡王妃,垂首道:“不仅如此,世子的佩剑似乎也送给了她,这事吴王殿下和公主殿下都知道。”司马珏是当着他们的面嚷出来的,却不是当着面送的。这一手春秋笔法,倒是解释了南康为什么明知司马珏被挟持,最终也没有以强硬姿态逼着侍卫们出手相救。

诚郡王妃沉默良久,又问:“方才长公主说世子是主动被挟持的,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还有,”她深吸了一口气,“那姑娘究竟是谁?”

……

晌午过半,南康一行也离开了驿站。桓?之本想向诚郡王妃见礼,被南康止住了。诚郡王妃确实也无心顾及其他,得知鹳奴醒来的消息,立即匆匆赶了过去,一进门便见到一地的碎瓷。

被派去伺候司马珏的侍女又惊又怕的跪在地上,见到诚郡王妃,战战兢兢道:“世子要奴婢去烧水洗澡,连药也不肯喝……”

诚郡王妃怔了一怔,没让她继续说下去,只走到床边坐下。她见司马珏精致的脸上透着虚白,什么话都不说,那双琥珀色的猫眼阴沉沉的,只瞪着帐顶发呆,看起来就像一只被人抛弃的小猫。她心头一软,柔声道:“鹳奴,你身子还没好,若是发了汗觉得身子不爽利,母妃就让人给你擦擦……”昨晚上侍卫统领告诉她,司马珏居然和人共乘一骑离去,事后又被吴王侍卫亲手抱回来,她还以为司马珏排斥人的毛病总算有救了。谁知话还没说完,司马珏就青着脸硬邦邦的道:“我不喜欢别人碰触,母妃不记得了么?”

诚郡王妃愣了一下,伸手想去摸摸司马珏那柔软的头发,却被后者倔强的撇开头拒绝了。诚郡王妃心里又失望又难过,脸上却强颜欢笑道:“可御医说了,你现在需要好好休养。万一着了凉……”

司马珏沉着一双黑漆漆的眼睛定定的望着诚郡王妃,倔强道:“我要洗澡。”

诚郡王妃拗不过他,只能吩咐侍女去烧水准备。

……

司马珏愤怒的将自己身上狠狠刷了三遍,他那一身娇养出来的好皮肉几乎都被搓出血来。

可恶,那么好的气氛,他怎么会睡着?虽然当时意识已经基本模糊,但还是断断续续的听到了阿苒与何意的对话。他只记得阿苒亲口对何意说,她和自己没有任何关系,让何意把他背回去。

司马珏简直无法相信,他们都同生共死过了,阿苒对他看也看过了,摸也摸过了,还亲口问他要了佩剑,虽然她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但那不是重点。重点是他一点也不排斥她的碰触!他为了她宁可得罪南康,甚至都打算进京后陪着她去谢府。可她居然说他们之间没有任何关系,转手就把他像个包袱一样扔给了别人。司马珏又急又气,挣扎着想要醒来,偏偏连眼皮都抬不起来。明明额头滚烫,心里却只觉得寒冷,直到陷入一片黑暗中。

一想到自己被无情的抛弃,还是被个男人亲手抱回来,司马珏就气得七窍生烟,清醒后第一个念头,就是去提剑杀了何意。可摸索了好半天,才想起自己心爱的配剑也被阿苒拿走了,就连吴王也早就带着人离开了。他忽然觉得很无力,归根到底还是自己太弱了,如果他实力够强,阿苒也不会如此轻易的抛下他;就算她想,他也不会让她得逞!可是,可是她为什么会想抛弃他,她怎么敢这样想,她又凭什么这样想?

司马珏那双好看的猫眼越发阴郁,他慢慢垂下眼帘,双手死死握住拳头,指骨关节都微微发白。也不知过了多久,浴桶里的水早就凉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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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 相遇(下)

(女生文学 ) 司马珏高烧刚退,身子正虚的时候,又泡了这么长时间的冷水澡,两相夹击之下,没多久又病倒了。诚郡王妃悔恨不已,连忙让御医过来把脉。因诚郡王身子骨弱,太后特意赐了两名御医到诚郡王府。司马珏出生后,诚郡王妃担心他与前头的庶兄一样体弱,便命其中一名姓李的御医专门照看司马珏。

这李御医深谙官场之道,得知前头御医是南康的人,见司马珏情况不好,也不敢当着南康的面明说这完全该他咎由自取,只稍微斟酌了一会,便和诚郡王妃道:“原先的方子大体是不错的,只不过用药与分量上有些草率,没有预料到世子病情反复。眼下世子高烧不退,情况凶险,若是沿用之前的方子,也不是不行,就是想要立即见效,却不是那么容易了。”他说的婉转,其实是在给自己找条退路,顺便还阴了一下前头的同行。世子之前不过是发热,人家一剂药下去就退了,现在病情加重,沿用旧方一剂药下去高烧不退,可不就显得他技不如人了么?

没想到他这一番话,倒让诚郡王妃曲解了。她就说呢,南康怎么会突然变得这么好心,原来是存着这样狠毒的心思,明面上让诚郡王府欠她一个天大的情面,背地里却另做一番手脚。皇室阴私不断,她也不是不知道。可恨南康竟然不把自己爱子性命当回事,就算她拿了方子去太后面前要求对质,对方也完全可以把责任推在庸医无能身上。诚郡王妃吃了个哑巴亏,也按耐下肚子里的怒火,让李太医赶紧去办,治好了重重有赏。有的时候,人和人之间的仇怨,并不是有意而为,往往只是旁人一个无心举措,却导致双方误会加深,直到转成深仇大恨。

李御医是个有真本领的人,他的专长是治理疑难杂症,譬如诚郡王的先天心疾。既然自己说了旧方不妥,要想凸显本事,像之前那样中规中矩的方子就不能用,必须另辟蹊径。这蹊径就需要用到几味特殊的药,一般还只有大药房才有。诚郡王妃怕附近的村镇药材不足,又嫌弃驿站条件简陋,便允了李御医的提议,先用参苏丸顶着,待回到京里再作打算。

于是,夜袭驿站后的隔天午后,一方是从京里出发的谢家车队,一方是从驿站着急回京的诚郡王府众人。就这么一丈来宽的官道上[1],浩浩荡荡两队人马,不可避免相遇了。

阿苒坐在牛车里,听到“诚郡王府“四个字,眼皮儿微微一跳。这官道狭窄,谢府的牛车都无法并行,眼下对方也是不小的阵仗,若想通行,须得其中一方让道才行。

诚郡王妃当然不肯让道,这么多车马要避让到官道外面的土坡上,且不说要花多少功夫,就是为了昏睡中的司马珏,也不想让他多受些颠簸之苦。古来名门贵族之间争道抢道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诚郡王妃有太后做靠山,根本就不怕任何对手。她正要命人上前施压,谢家的车马忽然动了。

谢夫人生怕路上生出争端,特意派出一名管事跟着,再三交代了不要惹事。那管事也十分机警,他见诚郡王府的人来势汹汹,立即就作出决定,让车队避让,当然不忘事后请示一下表小姐。阿苒自然没有什么异议,她不愿关键时候节外生枝;就算有异议,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跟这些个贵族打交道。依着司马珏那个缠人的劲头,若是让他知道了自己在这里,想要脱身就不容易了。

诚郡王妃得知后也舒了一口气,感叹道:“原来是谢家的人,难怪这么知情识趣。”心里不免又有些奇怪,谢夫人的独子不是重伤在家休养,怎么这个时候还有闲情逸致大队人马出来郊游?她忽然想起来今日正是上元节,大概是谢家那些个少爷小姐们因谢澜曦之事被拘在家里时间太长,现在终于绷不住了。可转念一想,灯会也该是天黑了以后才开始啊,现在出京这是想干什么呢。当下只吩咐道:“替我多谢谢他们,待鹳奴病好之后,我一定登门道谢。”

司马珏被她一连几个谢字给惊醒了,迷迷糊糊中似是听到谢家两个字,只沙哑着嗓子叫道:“慢着!我要找谢家的人过来问话。”

诚郡王妃见爱子总算醒过来了,又欢喜又心疼,亲手拿了帕子替他擦了擦头上的汗水。司马珏闭上了眼,刚要撇开头,却忍不住弯下腰一阵咳嗽,只伸手掀开身上盖住的锦被,死死的抓住了厚重棉布所制成的车帘,似是要用力将它掀开。

诚郡王妃心疼之极,连忙按住他,嗔怪道:“鹳奴,你有什么话让母妃去问,这会儿吃了冷风,等下又要发热了。”

司马珏无力躲开母亲的碰触,只勉强抬起头,用他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倔强的盯着诚郡王妃,直到后者终于叹了口气松开了手,这才断断续续道:“把,把人叫过来!”

那管事听闻诚郡王世子有话要问,腿肚子顿时打了个抖。司马珏凶名在外,谁知道这个小煞星要折腾什么花样,此时只能暗道一声晦气,脸上仍是恭恭敬敬的模样。

司马珏深吸了一口气,问:“这两日,可有什么人去你们府上?”

那管事装傻道:“谢府每日出入采买的人不少,不知世子想问谁?”

司马珏身子虚弱,正是脾气不好的时候,最恨别人和他打官腔,随手抓了一只隐囊便要砸出去。可惜他力气太弱,那隐囊连车帘都没有撞开,就直接掉落了下来。

司马珏又羞又怒,干脆一把掀开帘子,隔着镂空的车门,冷冷盯着他问:“你知道我说的是谁,不要想着敷衍我,她昨日就该进京了。模样生得好看,身上还有一把长剑,剑柄缀满宝石,只要回到京里一打听就知道了。要是让我发现你敢骗我……”

那管事冷不防对上他那阴狠的眼神,顿时哆嗦了一下,萧九在乌衣巷谢府侧门外和谢澜晖起冲突的事,不少人都知道,根本瞒不住。当下垂头丧气的道:“原来世子说的是表小姐啊。”

司马珏舒了一口气,嘴上却森然哼了一声:“表小姐?”

那管事道:“是我们夫人娘家的侄女儿。”

司马珏追问道:“哪一支的哪位夫人?”

那管事道:“嫡系本家的谢夫人。”陈郡谢氏是百年世家,有夫人诰命的不少,可能嫡系本家能冠上夫姓称谢夫人的就只有萧氏了。

诚郡王妃听到那柄长剑时,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不由惊讶道:“兰陵萧氏的人么,怪不得……”普通人家的女儿胆子哪有这么大?听说谢夫人剑术不虚男子,放在其他人家叫粗俗不堪,放在萧家这就是家学渊源。

司马珏却犹如雷击,不可置信道:“什么?她不是谢家的人?那她怎么会有……”阿苒对他说,家里的人病了,她要赶着回去救人。可这管事说她是兰陵萧氏的人,当初他问是不是谢家的时候,她也没有开口否认,甚至还贴身佩戴着谢氏的玉佩……这所有的一切让他很快就想到了一种可能——联姻。

司马珏怒极攻心,双唇鲜红如涂丹,眼里都是血丝,刚想要站起来揪住他的衣领问个明白,忽然一阵眩晕袭来。少年手脚一软,整个人直挺挺的朝后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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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古代官道宽约2-3米,路面用条石或块石铺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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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 斗智(上)

(女生文学 ) 那边发生的事,当然瞒不过阿苒的耳朵。她听到诚郡王妃的尖叫怒喝就知道司马珏的情况定然是不好了。看到谢家管事灰头土脸的回来,还是忍不住隔着帘子问了一声:“怎么回事?”

那管事悻悻道:“诚郡王世子又病倒了,听说是随身携带的药材不够,正急着回京去抓药。”要是司马珏有了个什么三长两短,诚郡王妃肯定会迁怒在他身上,不由小声问,“不知表小姐是否与世子相识?”他也不是三五不知的愣头青,司马珏强撑病体特意把他叫去问话,分明就是为了打听阿苒。

阿苒沉吟片刻,道:“有过一面之缘,也算有点交情。”顿了顿,道,“问问他们缺什么,我们车上也带了不少药材,如果有能用得上的,就给他们送去吧,毕竟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顿了顿,又补充一句,“只是不要说我在这里。”她利用司马珏逃出驿站,对方却因自己而病倒,心里总归有些内疚。好在谢夫人考虑周全,此行还特意为谢澜曦配备了大夫,各色药材也准备了不少。但事关重大,对外还是宣称送萧九去谢夫人陪嫁的庄子上去游玩,就连这管事也是今早才被告知的真相。他一听连忙点头称是,命人称了几味药材,亲自快马送了过去。

诚郡王妃见司马珏晕厥过去,顿时惊怒交加,整忙不迭的让御医给他救治,一面赶紧催人往京里赶过去。刚才还说要亲自上门道谢,转眼又把谢府恨上了。眼见那谢府的管事又追了上来,不由双目喷火道:“没人叫他来,赶紧让他滚!”

那管事翻身下马,硬着头皮跪下高举药材道:“敝上得知世子病重,特地送来几味药材,或许可解燃眉之急。”

诚郡王妃狐疑的打量了一下远远避让的谢家车队,强压下怒火,只命人送去给李御医验看。待回报无误后,诚郡王妃终于缓和了脸色,强笑道:“不知来人是府上哪位,等鹳奴病好,我一定备上厚礼亲自登门道谢。”

那管事连声说:“不敢,不敢。”心里却想,去你娘的,先前也说要亲自登门道谢,结果见了面就让我滚蛋,还好表小姐仁慈给你送了药,要不然可不得生吃了我?

因阿苒交代过他,不许说出自己的存在,显是不愿和司马珏见面。尽管他不知他们究竟有何过往,眼下却不是能节外生枝的时候,只含含糊糊找了个理由就退下了。诚郡王妃也就是嘴上一说,她全副心思都扑在司马珏身上,哪里会想去细细追问究竟是谁送的,只命人停车煎药不提。两路人渐行渐远,由此分开。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这一转眼就到了傍晚,此时谢府的车队已经进入云霞镇的地界。阿苒心里却紧张起来,出京之后在官道上还算安全,就算对方知道他们的目的,也不会在没有找到谢澜曦之前动手。可上山之后就未必了。山路不好走,车辆无法进入,只能步行,这就意味着谢家的车队必须分路,一队人上山随着阿苒去接小谢,剩下的大夫侍女等人都得在山下等候,由侍卫守护。

阳陶二人之前一直坐在车里,因试探失败,反而不敢乱动。等到了地方,一下车就发现不对。她二人惊慌不已,连忙追到管事身边询问,对方看了一眼天色,只道:“这是夫人的决定,既来之则安之,等表小姐回来你们就知道了。”别的一句话也不多说。

话说阿苒将繁琐的衣裙换下,仍然穿着自己那身猎装,悄悄的绕树林上山。谢府的暗卫则隐藏在暗处紧随其后。不多时,阿苒就察觉到了林间似是有些不对。她对这山林最是熟悉不过,此时日暮黄昏,应当正视倦鸟归巢的时候,怎么山林里一点声响都没有。少女停下脚步,抬头望了望天色,远远的天边风聚云涌,原本就快落下的日头已经被厚重的云层遮住。阿苒喃喃道:“看这天色似是要下雨了。”

对方八成是盯上了自己,一旦她带着他们找到谢澜曦,就会立即暴起伤人。双方都有人潜在暗处,自己的危险反而较大。如果弄出点动静借机逃走,虽然能迷惑对方,但己方的人同样也会迷失方向。雨夜深山,其危险不言而喻。阿苒眼珠一转,她忽然张开双臂,大大伸了个懒腰,伸开五指,又快速握了个拳头,手臂划了个弧线又收了回来,活动了一下手腕关节,又踢了踢腿,这才懒洋洋道:“我知道你们跟着我,那个姓王的和姓于的当初也是如此,以为跟着我就能找到小谢,”她故意把谢字拉长,嘴上说着,脚底下却已经渐渐的调转方向,“最后他们是个什么下场,我想你们都知道了吧。”

此时空气已经开始有些滞闷,林中依然静谧。少女似是有些奇怪,搔了搔头道:“难不成我搞错了,当真没人跟上来?”她四处转了一圈,最终确定了无人跟上,这才小心翼翼的往山里走去。

没多久,数名黑衣人从林子里窜了出来,紧紧跟在她身后,一路在林间画着奇怪的标记。等到他们离开,谢家的暗卫才陆续从树上跳了下来。其中一名唤作辰廿的少年,模样极为青涩,浑身上下都是冷汗。他身边一人拍拍他的肩膀道:“下次不可再莽撞了。”

其他人望向辰廿,后者脸上又青又白,只低声称是。方才阿苒趁着伸懒腰踢腿,朝他们做了几个手势,意思是让他们原地待命。少女生怕他们听不明白,故意说出王于两人示警,可辰廿因年纪轻经验浅,第一次出任务又太过紧张,一见阿苒离开,下意识地就想跟上。幸好被边上的人按住,才没有露出马脚。

按理说,他们各个武艺在身,应该比阿苒更早发现敌情。只不过对方实在狡猾,明知他们必然不会放任阿苒一人,故意不靠近,只远远跟着伺机伏击。“也不知她是怎么发现的?”辰廿心想,一面跟着其他人将黑衣人留下的暗号抹去。

那群黑衣人心里也在纳闷。林间树木茂盛,越往深处走越容易跟丢,更何况天色也暗了下来,这就逼着他们不得不缩短尾随的距离。只不过他们一心觉得谢府的暗卫定然也同自己一样,必须紧紧跟着阿苒,以免在深山中迷路,根本没想过对方居然会选择固守原位。

辰廿望着天色,心中隐隐有些焦躁,他们已经等了多半个时辰了,丝毫不见阿苒的身影。眼下大雨即将来临,延绵起伏的群山远看就如潜伏着的巨兽,自家公子还不知身在何处。他忍不住开口问道:“若是她一直不回来,我们怎么办,还在这里等下去吗?”

轰隆一声雷响,远处的天边闪电连连,不远处似是传来树木被雷击中的声响,倾盆的大雨瓢泼般的落了下来。鼻尖隐约传来树木烧焦的味道,人人心中均是一片沉重。暗卫统领咬牙道:“不管如何,先找个地方躲起来。”

……

阿苒原本打算故技重施,带着他们在深山绕路,最好多绕几圈,消耗对方的体力。没想到还不过半个时辰,对方就已经察觉到了不对,跟在她身后的脚步声开始有些迟疑了。她此时只身一人,对方若是直接出来抓她,自己未必能轻易脱身。阿苒索性加快了脚步,趁着夜色往小葫芦所在的熊洞那边奔去。

可刚到洞口,就发现了异样。原本掩映在门口的树枝,已经被人为的劈开。地上一大摊血迹,足迹纷乱,看起来人兽混杂。少女只看了一眼,脸色立刻就变了。小葫芦只怕已经出事了,洞中浓厚的血腥味把狼群都招引过来,它就算不死只怕也是重伤,根本不可能对抗的过群狼。却听身后一人冷冷道:“同样的当,我们可不会上两次。”

被发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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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 斗智(中)

(女生文学 ) 阿苒慢慢地转过身来,对面树林中接二连三的落下数名蒙面的黑衣人。其中一人看起来似乎是首领,他身后一边站了三个,另一边立了五个,均是一身劲装,手持刀剑不一。阿苒皱着眉望向他们身后那片漆黑的树林,不知道还有没有人躲在里面没出来。

那人哼了一声道:“你倒是自作聪明,以为自己一个人就能把我们引开?”他们也不是傻子,跟在阿苒身后半个多时辰,再蠢也能发现谢府的暗卫不见了。所谓的暗卫,就像刺客一样,习惯于隐藏在暗处。大家都是同行,虽然隐匿身形的手段各有千秋,但一群人隐匿在身旁和周围到底没有人,还是能分辨得出来的。

此时天色已经开始变暗,闷热的空气里飘来一丝凉意,远方的天空隐约传来阵阵雷鸣。阿苒似是有些惊慌失措,只咬着唇强辩道:“你才自作聪明。”她刚往后退了一步,脚边的土地上就“嗖嗖嗖”插了三支雕翎箭。

那人冷冷的看着她道:“不要妄动,否则下次射中的就是你的人了。”

阿苒脸色煞白,嘴上却仍然咬牙道:“你不会杀了我的,你还要我给你带路,我若死了,你们也决计找不到小谢。”

那人冷笑道:“你若死了,谢家的人也一样寻不到他。这荒山野岭的,他又身受重伤,没人照顾,迟早也要饿死。”

少女腿都有些软了,颤声道:“你,你不过是故意激我,我是不会上当的。”

那人身影一闪,欺到她身前,一剑指着她的咽喉道:“收起你那一套,有胆子孤身一人带着我们大晚上在深山老林里兜圈子的人,怎么会这么轻易就被人吓到?”

谁知他刚说完,阿苒眼圈就红了。少女盯着那柄指着自己的长剑,嘴唇微微颤抖着,似是随时就要哭出来。

那人冷笑道:“还装!”

阿苒被他这么一呵斥,立即“哇”的一声嚎啕大哭起来。那人有些无奈,他们原本想要悄悄跟在那她身后,等见到了谢澜曦,再行动手,偏偏不知为什么居然给对方察觉到了。那少女说的没错,没有见到谢澜曦之前,他们确实不会杀她,但他至少有九九八十一种法子可以让人说实话。

就在这时,一阵惊雷突然在附近炸响,所有人都吓了一跳,躲在树上的弓箭手也连忙从上面跃了下来。那少女尖叫一声,抱着头蹲了下去,似是吓坏了。那人抬起眼望了望天色,原本还有些微光的天空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漆黑犹如锅底。冰冷的雨水落在他脸上。一滴,两滴,直到连成一片。只不过一个呼吸的功夫,雨水变得骤急而猛烈,连眼皮都被打的张不开。

他奋力的抹去脸上的雨水,再转头时,哪里还有少女的影子。身后同伴瞧见了,冲上来提醒道:“她钻到熊洞里去了。”

这么大的雨,身上都被淋得透湿,若是往常,还能用烟熏法将她逼出来。眼下就算能燃起火,很快也会被滂沱的大雨浇熄。那人咬了咬牙,点了两名手下进洞去抓她,自己则带着余下的人守在洞口。

阿苒一进洞,就看到了不少人与狼的残肢,却不见小葫芦的踪影。阿苒心中稍定,她原本只是想借壳脱壳,此时却被激起了反杀之心。眼下还没出正月,山下之人不会在这个时候出来狩猎,就算狩猎,也不会想要来猎熊。小葫芦没长成之前他们尚且不敢,长成之后就更不可能了。洞口人留下的足印,八成是外面那帮人干的。只不过小葫芦一击未死,给逃脱了。地上留下的血迹又将狼群引了过来,逼得黑熊只能弃洞离开。

阿苒一心要躲进洞来,主要是为了避开弓箭手的掣肘,另外也可以利用地形反杀,迫使对方不敢轻举妄动。但是这个法子有个弊端,一旦对方用烟熏,她就极为被动。阿苒故意拖延时间,就是为了等到这场大雨。待到惊雷响起,众人注意力被分散时,少女就地一滚,立即便躲进了洞里。

那两名黑衣人较之王于更加谨慎,因这熊洞洞口狭窄,刚刚能过一人。两人弓着身子,一个右手持剑,剑锋指向前方,左手拿着匕首护在胸前;另一人手持钢刀,小心翼翼的跟在他身后。

阿苒屏住呼吸,仔细的凝听对方的呼吸与步法。无奈外头雨声实在太过嘈杂,她根本听不清楚。阿苒并没有气馁,她听不见对方的动静,意味着对方也听不清她的响动,更何况她还有一个夜视的优势。阿苒伸手拾起一枚石子,掂了掂分量,照着洞口用力砸了过去。

等前头那人听到风响时,那石子离他身子已经不到一寸了。他忙不迭用左手护住自己面门。石子的力道毕竟有限,只击中了他的胳膊肘,就直接落下地来。那人刚放下手臂,紧接着一阵腥臭迎面扑来,他心下大骇,第一个念头就是:“cao他娘!那头黑熊还在里面。”当下抱头蹲了下去,同时用尽全力一剑往前斜向上刺出,如果对方再靠近一分,便能刺入他最无防备的胸腹之中。

他这一蹲,身后那位可就倒霉了。这人刚进洞中,这里面漆黑一片什么都瞧不见。前方同伴遇袭挥剑时,他就已经十分紧张,苦于地形限制,不能拿刀直接护在身前,以免一不小心误伤同伴。谁知前头那位忽然一声不响的蹲了下去,迎面一个硬邦邦的东西带着腥风直接照着他脸上飞了过来。他避之不及,眼鼻处被那硬物撞个正着,顿时觉得一阵剧痛,只道自己一双招子给撞坏了,口里闷哼一声,整个人仰面倒了下去。

而前头那人一剑下去,竟然发现自己刺了个空,因用力过猛,险些扑倒在地上。他毕竟经验丰富,只稍稍愣了一会,就将匕首插回腰间,蹲在地上在身后小心的摸索了一阵。待将那“暗器”拿到眼前一看,原来是雪狼的半截断腿。那腿骨被外力硬生生的折断,森森的白骨夹杂着污血,看起来十分可怖。当下暗骂一声,将断腿扔到同伴身上,没好气的低斥道:“怕什么,不过是条狼腿!”他喘息着转过脸来,一边扶着石壁从地上慢慢直起身子。可就在这一瞬间,眼前忽然寒光一闪,那人连忙举剑相迎。只听“叮”的一声响,对方的匕首已经被他击飞。

同样的招数,居然还想用第三遍?这**也太小看他了。那人心中正冷笑着,忽然胸腹一凉。他吃了一惊,低头往下望去,一柄寒气森森的长剑正中自己胸口。

少女面无表情的将剑从他身体里慢慢的拔出,以免鲜血溅在自己身上。剩下那人眼睛被断骨撞个正着,剧痛难忍,一时间难以睁开,耳朵里只听到长剑入腹的声响,接着就是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扑鼻而来。作为一名杀手,到这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心知此时不能转身,一旦背心卖给对方,那就真的死无葬身之地了。只在身前胡乱挥舞着钢刀,另一手扶着石壁一步一步往后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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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 斗智(下)

(女生文学 ) 阿苒当然不会放过这个现成的人质。她心知对方眼见吃了大亏,肯定不会再派人进来送死。一旦雨停,她的好日子就到头了。只是她不知道这个人质的分量够不够重,能被派出来深入敌腹的往往是两种人,要么是最优秀的,要么是被炮灰的。阿苒心念电转,将自己的长剑收回剑鞘,拾起掉落在地上的长剑,迎面一剑朝那人刺了过去。

对方只觉得一股剑风袭来,连忙挥刀挡在胸前。只听“当“的一声响,刀剑相交,火光四溅。因这熊洞洞口狭窄,他目不能视物,就算有惊天的剑术也施展不开,只能凭借力气听风辨位格挡阿苒的进攻,一面手舞钢刀护住要害,只求能全身而退。

可阿苒这一剑,却让他心中狂喜起来。他此时最怕的就是明知阿苒在附近,却不知她会从哪里突然冒出来偷袭自己。眼下那少女好死不死撞在了他手上,如此狭窄的洞口,两人刀剑相抵,对方由暗转明,所有的优势都消失殆尽。他只需用蛮力迅速将她逼至墙角,就能轻易将其制服。作为一名专业的杀手,近身搏斗是他的强项。他深知成败往往就在一线之间,一个小小的破绽,就能成为扭转局势的关键,眼下反倒没急着离开,一心只想擒住阿苒。

归根结底,就算她力气再大也不过是个娇弱少女。一拼之下,双方的力道高下立现。那人耳里捕捉到少女低低的惊叫,越发激起了嗜杀的本性,当下用尽全力将少女往石壁上压去。

可就在这一刹那间,一道闪电划过,他那被鲜血模糊的双眼隐约看到前方的少女虽然被自己逼得紧贴石壁,可对方清亮的眼中却丝毫不见恐惧,唇畔甚至还挂着一丝狡黠的笑意。

那人心中顿时警铃大作,本能告诉他危险将至。他当机立断,一将少女逼退就赶紧逃出熊洞,再也不想着反杀。谁知此时,忽然一股大力从钢刀上袭来。那人心下骇然,对方竟然硬生生将他压了回去,其力道之大,几乎瞬间就将他逼退到另一边的石壁上。这哪里是个十四五岁的女孩子能有的力道,分明就是个妖怪!

不知不觉中,那人已经被逼回了洞内。好容易剧痛过去,他本以为马上就能重见光明,却因为自己的贪心大意,重新回到了阴森腐臭的熊洞里面。他的心慢慢地沉了下去,耳畔传来少女的声音:“我不想杀人,但如果情况危急,我也不会手下留情。现在有一件事想让你去做,你是想清醒着完成,还是让我亲自动手让你睡着?”

那人喘息着,一挥手上的钢刀,冷笑道:“胜负还未分,你以为我怕死?”顿了顿,咬牙又道,“我们人多,你不过就一个人,就算你怎么能耐,难道能在这里躲一辈子?我们的头儿手段厉害花样繁多,只要雨一停,就有的你受的了。”

阿苒似是有些怜悯的看着他道:“你们人多又怎样?你以为你俩在这里半天不出去,你们头儿察觉到不对,还会继续派人进来送死?在他心中,你们不过是个探路的,死了就死了,无足轻重。”她注意到对方的喘息更加剧烈了,脚下无声无息的变了个方向移动过去,不动声色道,“不错,我早就发现了你们跟着我,才特意带着你们兜圈子。你们以为我落单,就故意现身想阻止我躲进来借壳脱壳。难道你们就不会多想想,谢家花了那么大声势上山,那些侍卫们莫非都是摆设么?我固然是诱饵,可你们也上钩了。”

那人顿时脸色大变,失声道:“难不成……你让他们在外面伏击我们?”

阿苒身影又是一闪,嘻嘻笑道:“原本你们在暗处,我们在明处,现在大家都在明面上了,不是很公平吗?”

对方被她说得心乱如麻,如果谢府的暗卫当真如她所说的那样,借着大雨躲在外面伏击自己的人,这少女表现得如此有持无恐,就完全可以解释的通了。

阿苒已经察觉到他的呼吸急促而紊乱,微微一笑道:“现在你还以为我只有一个人么?”此时她已经掠到了对方的身后,趁着他分神的时候,一记手刃狠狠劈了下去。那人躲闪不及,只闷哼一声就倒在了地上。

阿苒伸出脚踢了踢他,说:“我猜你不会想要清醒着替我做事,那就只能让我亲自动手了。”

……

山中的暴雨来得快,去的也快。不一会功夫,乌云散去,天空开始放晴,漆黑的夜里露出一点微光。熊洞外众人等了一会,不见那两人出来,都拿眼光望向自家首领。方才雨声太大,他们在洞外什么都听不见,也不知里面发生了什么。那首领浑身上下淋了个透湿,难免有些心浮气躁。正在这时,两条黑影相互搀扶着出了熊洞。

那首领举手示意弓箭手就位,这几名弓箭手皆是百里挑一的高手,夜间亦能射箭,只不过准头稍微差一点,但肯定能对敌人形成威慑。其中一条黑影似是察觉到了凌厉的杀气,无奈肩上架着同伴,没办法直起身子,只能用力挥了挥手里的钢刀,又指了指背后的熊洞。

旁边一人在那首领身边附耳道:“是自己人。”

那首领点了点头,出于谨慎,他并没有撤去弓箭手,只是皱着眉看着对方慢慢走近,冷冷道:“怎么搞的?你们两个人还抓不到一个小丫头?”

他话音刚落,手持钢刀那人忽然浑身一震,整个人直挺挺的倒下。他这么一跌倒,被他搀扶的另一人也跟着跌倒,重重压在他身上。那首领心中狐疑,示意身边一人过去看看。这一看不得了,压在上面那人胸腹中一片血红,显然死得透了。剩下那人面朝下倒在地上,背上赫然插了一把匕首,上面鲜血淋漓。看刀柄正是他进去时握在手里的那把。被派去察看那人立即连退数步,这里离洞口不远,万一从里面再冷不丁射出一把来,地上这人就是他的榜样。

那首领听到回报后,立即招手令弓箭手慢慢朝熊洞逼近。此时周围一片静谧,大雨过后,土地有些湿软,脚踩上去溅起不少泥水。那首领从怀中取出一个油纸包,又命人取来火石。火石因大雨受了潮,打了好几次才燃起了一点火星。他将油纸包里的东西点燃,命弓箭手系在箭上往洞内射去。

不消一刻,熊洞里面便燃起了烟雾。那首领脸上神色凝重,只示意弓箭手瞄准洞口。不多久,隐约可见一人匍匐着爬了出来。那首领一声令下,手下众人立即上前将那人擒住。

只听那人沙哑着嗓子喊道:“别抓别抓,是,是我!”接着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声,那声音分明是个男人。

上当了!

那首领只觉得背后一股劲风袭来,他立时就反应过来。多年的训练使得身体的反应已经到达极限,虽然避开了要害,却还是没有躲开那凌厉的一剑,腰间给划了好大一条口子,顿时大片的鲜血涌出。他心里又惊又怒,才一回头,眼前一黑,一件染血的黑衣兜头盖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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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 博弈(上)

(女生文学 ) 阿苒趁那首领被头上的黑衣遮住视线,一剑架在了他的脖子上,厉声喝道:“不许动。”

弓箭手们的箭头早已对准了她这边。阿苒丝毫不惧,取出之前准备好的衣带,将首领的双手牢牢缚住,一面冷冷地盯着对方众人道:“你们若是乱动,我就要了他的命!”

那首领沉默了半晌,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厉害!居然连我也骗过了。”

阿苒哼了声道:“傻子都知道,等到雨停了肯定没我的好果子吃。换成是你,难道还会乖乖呆在里面束以待毙不成?”正是因为想到了这一点,所以她才决定先发制人。派进来探路的做人质分量不够,换成刺客首领总该能行了吧。

阿苒特意用长剑撞上对方的钢刀,卖出破绽逼着那人退回洞内,又故作玄虚扰乱对方心神,终于一击得手将他击晕。阿爹说过,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若要想让对方不意,不备,首先就要把自己尽可能的弱化在对方的视野之外。

阿苒从司马珏那里得来的配剑,本身就是削铁如泥的宝剑。这么一剑下去,轻易就把对方的匕首斩断。她从随身的包袱里取出一双绣鞋,正是出门前碧梳送到自己手上的赔礼。当着人家的面,她也推辞不了,便顺手收了起来,没想到在这里派上了用场。那鞋底纳得颇为厚实,阿苒将鞋底拆下来,用腰带绑在后背,又将晕倒那人身上的黑衣扒了下来,套在自己身上。隔着黑衣将连着刀柄的半截匕首,对着鞋底所在的方位刺了进去,造成匕首捅入后背的假象。在走路时又特地佝偻着身形,装作被重伤的同伴压住,其实是为了避免刀柄在走路的过程中摇晃掉落。

这虽然是仓促之间想出的计策,她的每一步都完成得十分谨慎小心。自出了熊洞后,她并没有选择走直线迎向对方,而是架着死掉的那名黑衣人,踉踉跄跄的往边上绕了一小段路,以求最后自己倒下时能尽量躺在众人视线的死角。阿爹说够,狩猎不是单纯的捕获,而是智慧的较量。深山野兽并非皆是鲁莽愚蠢,大自然有它自己的法则。一不小心,狩猎人很可能会被反狩猎。计划往往赶不上变化。只有执行上的完美,才能将计划上的不足降到最低。

对方果然没有起疑。阿苒走到预估的距离,故意装作被人从后面射中背心,当着他们的面,脸朝下直挺挺的倒了下去。死去那人身上的血迹沾染在她身上,黑夜中若非仔细查看,很难分辨清楚。可任谁发现自己的同伴走着走着忽然被一把飞出来的匕首刺中,第一反应肯定都会立即抽身,退回到安全距离。毕竟在此地多停留一分,就意味着多一分可能自己会被对方以同样的方式暗算。

克敌制胜的三要素,天时、地利、人和。走到这一步,她虽然已经尽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但还需要一个新的目标来配合她吸引仇恨。阿苒没有取那钢刀手的性命,就是特意留作后手。她给他的那一记手刃并不算太重,用不了多久他便会醒来。只不过在离开之前,阿苒特意用对方的腰带将他的双手与双膝分别在背后缚住,手腿之间留出一段绳索,虽然不影响行走,但也不会让他走路十分轻松。这样一来,即使对方不用火箭烟熏的法子,一旦他从洞中出现,所有人的视线都会下意识地集中在他身上,正是她绝地反杀的最好时机。

那刺客首领冷笑道:“你以为抓住我,你就能逃脱了?”

阿苒盈盈笑道:“如果你不想要命,我自然也逃不掉。”她一面说着,眼睛却牢牢盯着对方每个人的举动,“不过我劝你,最好让你的人放下弓箭,刀剑无眼,要是误伤了可不好。”

那刺客首领被她噎住,沉默片刻,不怒反笑了起来:“那我们可以试试看,你到底能不能逃掉。我若死了,我的人不会放过你的。”他干脆闭上眼,双手抱胸,一动不动的站着,铁了心不动,似是算准了阿苒不敢真杀了他。那些刺客得了首领的信号,纷纷向阿苒这边靠拢过来。弓箭手也在心中默算距离,箭在弦上,目光紧紧跟随着少女移动。

其实刺客首领的心中也在打鼓,阿苒完全可以刺他一剑,不管她逃不逃得掉,至少回本了;而他的人要让她带路去寻谢澜曦,暂时也不会下杀手。但要在这深山老林里抓到活口,显然比直接杀掉她要困难得多。如果换成是他,他绝对不会让自己活下来。偏偏阿苒没有这样做,或许是她经验不足,或许是见到这么多人虎视眈眈,她心中生出了怯意……少女那娇美的脸上看起来又急又气,跺了跺脚道:“算你狠。”

刺客首领心里舒了一口气,他悄悄做了一个准备放箭的手势,只等阿苒与他之间的距离拉开,就立即下手。

阿苒半弓着身子将长剑插回剑鞘,换了匕首握在手中,口里威胁道:“我警告你别动啊,我扔匕首的准头可是很好的。”

那刺客首领背对着她,看不见她的动静,但从手下们沉重的神色中察觉到她所言非虚。他那刚放下的心瞬间又提了起来,这样被动下去不行,他需要重新掌握主动权。

阿苒一步一步往后退去,每一步落地的选择都极为刁钻,不多不少,正好让那刺客首领挡在自己和不断靠近弓箭手们的中间。眼见两人之间就快拉开一丈,她敏锐地感觉到空气中流动的杀意,忽然脸上狡黠一笑,灿若春花:“我要走啦,山里的狼群好久没有肉吃了。你失了这么多血,可要千万小心。你听,它们马上就要过来了。”

这话刚说完,就像是早就配合好的,远远传来一阵长长的狼嚎,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惊悚。那刺客首领心中一凛,不敢再耽搁,猛地扑倒在地,厉声叫道:“放箭。”

“唰唰唰”数道劲风擦着他的头皮堪堪掠过,直往那少女身上射去。阿苒早有准备,她身影一闪,整个人就地一滚,扑到侧边的灌木丛里。几只翎羽箭又狠又准的钉在她原先站立的位置后不到三寸的土地上。这一轮射空,那几名手持刀剑的刺客立即身影连闪,包抄追击,只余下一人扶起浑身浴血的刺客首领,匆忙给他包扎。那刺客首领和阿苒对峙前中了她一剑,白白流了好半天的血,此时脸色煞白,恨恨道:“这妖女,着实可恨!”

她故意不杀自己,就是为了损耗他的气血,消耗他的精神。可是他知道了又能怎样?深山狼群的确是可怕地存在,他们的人虽然多,但面临的敌人却不仅仅是狼群,谢家暗卫的人数也不少。那个叫阿苒的少女,从一开始就装作要挟持他以此来逃生,可其实她的每一步,都是为了逼着他带人离开。连环毒计,环环相扣,何其阴险!何其狡猾!

可她不知道,刺客这个行当,过的就是一个刀尖舔血的日子。他不好过,也不会让谢家的人好过!狼群嗜血固然可怕,难不成谢家的人就是铁打的?他不信面对狼群,谢家的暗卫也会毫无顾忌。想到这里,他嘿了一声道:“咱们走着瞧,”抬起眼来,毅然道,“带着我追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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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 博弈(中)

(女生文学 ) 阿苒在林间急速穿行,她远较对方熟悉地形,没多久便将他们甩掉。自己则竭尽全力往之前同谢家暗卫分手的地方奔去。

谢家的暗卫果然井然有序,恪守命令,一直在原地等候到现在。见到阿苒,每个人表情不一,却无一人询问她究竟去哪里了。阿苒没时间与他们细说,只简单讲了一下对方的队伍配置,大概是八名近战,四名弓箭手,都是夜视好手,准头也不错,此外是否还有援兵目前不清楚。谢家这一方则有二十多人,虽然不虚他们,但心里有个谱总归是好事。

阿苒又问他们可有什么异常。暗卫首领叫做庚十一,他迟疑了一下,开口道:“并无。”他没有将发现对方留下跟踪标记一事告诉她,这是因为在他们心中,阿苒不过是个带路的,他们没有必要向她汇报;再说就算告诉了她,又能如何,留下跟踪标记,说明对方还有后手,万一让她心生怯意反而得不偿失。反正他们已经尽量将跟踪的记号抹去,只要接回了大公子,换另一条道下山就行了。阿苒见他不作声也不好继续追问。一行人就着夜色,匆匆往山里赶去。

再见到自家小院,远远望去,一灯如豆。此时夜空早已放晴,云破月初,整个小院沐浴在月光之下。阿苒心里忍不住感慨万分,她不过离开三四天,却仿佛已经数月不曾再见。阿苒带着暗卫绕过门口的陷阱,翻墙跃进院里。她正要开口喊“小谢”,立在最外面警戒的暗卫忽然闷哼一声,整个人瘫倒在了地上,背上端端正正的插着一根闪亮的翎羽箭。

庚十一眼瞳剧缩,厉声道:“敌袭!”

谢家暗卫迅速变化阵型,退后到房门口,将阿苒护在最里面。

只听远远一人冷笑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你们难道没听过么?”

阿苒定睛望去,那人正是被自己一剑刺伤的刺客首领。他身后立着几名弓箭手,更有数名手持刀剑的刺客立在身前。

庚十一见她脸色变化,安慰道:“不用怕,他们只有十二人,我们的人是他们的两倍。”

那刺客首领被手下扶住,喘息着笑道:“比人多么?”他打了个响指,只听数声风响,一眼望去,院门外瞬间举满了明晃晃的火把,院墙上密密麻麻站满了弓箭手。

阿苒脸上并不见惊慌,想了想道:“你一开始就故意作出只有十几个人的样子,想放松我们的警惕,等我带着他们寻到了小谢,你们再全部出来围剿,倒真是好算计。只不过,我很好奇这么多人是怎样瞒过我们跟上来的。”

那刺客首领捂着腰间的伤口,冷笑道:“你不是挺聪明的吗,自己去猜啊。”

阿苒歪着头,眨了眨眼道:“难不成有人给他们留了标记?”

庚十一情不自禁脱口而出道:“不可能,我们早就将他们留下的标记全部都抹去了。”他刚说完,就看到少女似笑非笑的眼神,顿时说不下去了。

阿苒也不为难他,只笑道:“我没说是他们留下的标记啊。如果是他们自己留下的标记,那些弓箭手现在应该还在林子里顺着标记绕圈子呢,根本不可能这么快赶来。原本我以为他是故意放饵来迷惑我们,现在想想也不对。要是当时就有那么多人埋伏在后面,我又怎么能那么轻易的从他手里逃掉?”

什么叫那么轻易的从他手里逃掉啊?他的人一死一伤,自己腰间还被刺了一剑,十几个人抓一个小姑娘,却是这个结果,说出去他都觉得丢人。那刺客首领脸色有些难看,生怕她继续说下去,立即提高声音打断道:“谢澜曦,快快出来束手就擒!不然你的小情人和手下们都要给射死啦。”他叫了两遍,屋子里面却毫无动静。

阿苒一脸不在乎的笑道:“你为什么不再耐心等到小谢出来后再现身……啊,我知道了,”她微微一笑,灿若春花,“八成是你的人不小心触动了我藏在门口的陷阱,被暗卫大哥发现了,你才不得不提前现身。是也不是?”

那刺客首领咬着牙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眼下你为鱼肉,我为刀俎,识相的,赶紧让你的小谢出来见我!我数到十,不然每隔一段时间,我就射死一个人。”

阿苒愁眉苦脸道:“怎么办,我好害怕啊!万一小谢不在里面,我们岂不是都要死在这里了?”这话一出,不光那刺客首领脸色巨变,就连谢家暗卫也心下暗惊。阿苒见敌我双方皆是一脸严肃,不由噗嗤一下笑出声来:“看到里面亮着灯,就意味着小谢一定在?你们也未免太天真了。”她猛地一推开门,谢家众人的心都快提到了嗓子眼,庚十一差点就要怒斥她胡闹。

可屋子里面却空无一人,只有软榻边的矮桌上孤零零的亮着一盏油灯。每个人都情不自禁的在想,谢澜曦要是不在里面,那这盏灯是谁点的?难不成这又是一个圈套。

那刺客首领心里虽这样想,脸上还是装作不信,只冷笑道:“在不在,要搜了才知道。”

阿苒毫不在意,盈盈笑道:“那你们慢慢搜,我可要先走一步啦。”她说得欢快轻松,一眨眼就闪进屋子里,身手敏捷的从窗户里纵身跃了出去。整套动作干脆利落,流畅迅捷,几乎不给人反应的时间。

辰廿看得目瞪口呆,忍不住恼怒道:“她居然一个人跑了!难道公子当真不在这里,那她带我们来兜什么圈子?”

庚十一心中也十分疑惑,但谢夫人让他们跟着阿苒上山,就一定有她的道理。阿苒口中说不是对方留下的标记,可对方这么多人又如何能瞒过自己的耳目,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跟踪到这里?难不成真的是自己这边的人太废物了?

不,不可能!

他的眼神从每一个谢家暗卫的脸上扫过。这些人每一个都是孤儿,从小在谢家长大,根本不可能背叛谢家。就是第一次出任务的辰廿,虽然性子鲁莽了些,在谢家呆的时间最短,好歹也有个十来年。难不成对方这伙贼人从十多年前都开始布局了?绝对不可能。他们要是有这个本事,谢澜曦早就死了不知多少次了。

庚十一并不信阿苒的话,但出于大局考虑,还是替阿苒说话:“她做得没错,我们本来就是为了保护公子。只要她人不落在敌人手里,我等固然寻不到公子,这些贼人也不可能找得到。”

那刺客首领一见阿苒逃走,顿时气急败坏的厉声叫道:“除了弓箭手外,剩下的人都给我追!”他深知阿苒诡计多端,一旦给她逃走,想要再抓到她就不容易了。而他手下的弓箭手,真正百步穿杨的只有那么几个。其他人大半夜里不点火把根本射不中人,只能留下来威慑谢家暗卫,迫使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庚十一咬牙高叫道:“我等谢家暗卫,誓死效忠公子!”此时己方处于劣势,如果不冲过去拦住追杀阿苒的刺客,等在原地就是死路一条。反之,若是能成功与对方厮杀在一起,那些弓箭手投鼠忌器,反而不敢轻易引弓射箭。

但对方也不都是傻子,不可能呆呆的等着他动手。原本对峙的状态,一旦一方先动手,另一方不可避免的会采取措施。就这么一眨眼的功夫,箭雨如林,谢家暗卫又倒下了四五人。辰廿似是被眼前的惨状吓呆了,庚十一厉声道:“跑啊!”他才反应过来,刚要跟着冲过来,忽然冷不丁一只羽箭袭来,擦着他脸颊飞过,瞬间留下一记血痕。这只羽箭和刺客所用的翎羽箭不同,一看就是猎户自制的弓箭。

他不可置信的抬头望去,只见一人手持长弓,立在不远处的屋顶上,身上靠着一副简陋的木拐。少年背脊笔直迎风而立,衣袂飘飞,清冷的月光落在他身上,更显得他风姿秀逸,眉目如画,却不正是谢澜曦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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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 博弈(下)

(女生文学 ) 庚十一不可置信的回头,就连刺客首领也吃了一惊。两边人马都不由自主的停了手。辰廿捂着被射中的脸颊,颤声道:“为什么?公子,为什么……”

谢澜曦又搭起一箭,沉静的凝视着他说:“我应该和你们说过,我不会丢下任何一个效忠我的人,但对谢家的叛徒也从不手下留情。”他握住弓弦的手一松,那支箭就如同闪电一般飞快地朝辰廿射了出去。

却听“叮”的一声响,一枝乌黑的翎羽箭破空而来,蓦地将谢澜曦所出羽箭击落。紧接着又是一箭,又急又狠的朝谢澜曦射去。这二矢连珠漂亮至极,辰廿脸色煞白,忍不住朝那名张弓射箭的黑衣人叫道:“大哥,手下留情!”

那刺客首领又惊又怒,亦是同时厉声道:“留活口!”

岂料谢澜曦丝毫没有躲闪的意思,轻描淡写的伸手一接,手指微动,那翎羽箭立即在空中被以四两拨千斤之力掉转了方向,稳稳的搭在了他左手所持的猎弓上。谢澜曦看了一眼那黑衣弓箭手,又望了一眼脸色灰败的辰廿,若有所思道:“果然如此。”

那刺客首领看着谢澜曦森然道:“踏破铁鞋无觅处,谢澜曦,你终于肯出来见人了,我还以为你要在里面躲一辈子呢。”

谢澜曦沉静秀丽的脸上微微一笑,其容色之美,轻云蔽月,流风回雪,难述一二。只听他慢慢道:“你完全可以一箭射死我,为何要留活口?”

那刺客首领脸上一窒,谢澜曦却不给他开口下令的机会,只轻轻蹙着眉道:“因为你们发现我准备送给大司马的那份名单是伪造的,所以原本是一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现在却必须要留我活口。只要名单一日没有被毁去,你们的主子就一日不安心。”

那刺客首领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只要抓到你就行了。”

谢澜曦双腿并未痊愈,勉力站立了这么长时间,换成常人早就疼痛难忍,偏偏他脸上丝毫没有流露出异色,恍若与老友闲话家常一般,只启唇道:“我伪造名单的技巧自负天下无双,为何会被发现?大概是那位大人写密谋的谋字喜欢木下连勾,我却故意卖了个破绽,若是不熟悉他字体的人,自然瞧不出来。当然,若你们手上得到了名单的上半部,一份书稿中同样的字出现两种写法,这就不得不引起你们的怀疑了。”

那刺客首领脸色巨变,失声道:“你怎么知道……”他立即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咬牙强辩道,“谢澜曦,你当真以为我不敢命人放箭?我告诉你,我手下之人皆是百步穿杨的高手,这点距离要射伤你并非难事。”

谢澜曦神态自若,慢慢道:“今夜才下过雨,月色暗淡,风力也不小,论地势我亦远高于你。你若有真把握射中我却不伤及性命,方才就放箭了,何必与我废话许久?”顿了顿,又轻轻一笑,“别忘了,被你们捉到,最终我也逃不过一死,早死晚死又有什么区别?即使你有把握射中,我也会让你到头来一场空。只要明日我没有回到谢家,自然会有人将名单呈给圣人。就算我谢澜曦今日因此而死,也不算辱没了谢家的门楣。”

那刺客首领眼珠一转,阴笑道:“你不是说过自己不会丢下任何一个效忠你的人么?我数三下,若是你不束手就擒,每隔一炷香的时间,我就射杀你一名属下。他们比你站的更近,要他们的命还是容易的。我倒要看看,你有多体恤下属。”

谢澜曦望向下方的辰廿,不可细闻的叹了口气:“辰廿,事到如今,大家都要因你而死,现在你满意了?”

那刺客首领厉声道:“三!”

庚十一根本不在意对方的倒计时,只是怒目辰廿,恨不得冲过来揪住他的衣襟,咬牙道:“小王八蛋,你当真暗中给他们留下记号,引他们上山来谋害大公子?”

辰廿脸上羞愧万分,他毕竟受了谢家十几年的栽培,进入暗卫组后,同泽之间相处数年,庚十一更是对他处处照顾,情谊非同一般。此时被对方当场叫破,他只恨不能一头钻进地下,再也不出来。

那黑衣弓箭手哼道:“你没有做错什么,何必朝他们低头?谢家将我兄弟拐了十数年,这个仇我还未报哩。”

怎么一个两个都不把他放在眼里?

刺客首领气急败坏,大叫道:“二!”

庚十一恍若未闻,怒道:“谢家拐了你?你就是这么同他说的?当初你被拐子毒打逼着要饭时,老管家救下的你,你难道忘了?老管家过世时,一个人披麻戴孝哭着偷偷给他烧纸钱的又是谁?这些年来,你问问良心,公子待你究竟如何?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孬货,老子算是错看了你!”

辰廿被骂得抬不起头,他终究是少年心性,含着泪赌气道:“是!谢家待我不薄,我忘恩负义,我就是个畜生!可我不想当一辈子的暗卫,不想哪天莫名其妙就死了,就像今天这样死的不明不白!我只想过普通人的生活,这难道有错吗?”

辰廿的话就像是一记重锤落在每个谢家暗卫的心里。

庚十一恨铁不成钢道:“当初饥一顿饱一顿,每日提心吊胆,生怕被无辜捉去打一顿的时候,你难道忘记了?如果想过普通人的生活,当初老管家问你愿不愿意跟着他,将来就是谢府的管事,你非不肯,是谁逼着你自己选择了这条路?”

辰廿有些恍惚起来,他不想再重温那种被拐子随意打骂的日子,他想要变强!记忆中兄长相似的面容,是他多年刻苦习武的目的。可谁知道天意弄人,再相逢时,兄弟俩竟然刀剑相向。一边是夜探谢府的刺客,一边是守护谢家的暗卫。他明知这是不对的,却还是忍不住偷偷溜出去与兄长相见。

大哥说:“同样都是卖命,与其给人卖命,不如给自己卖命。当一辈子的暗卫有什么出息,我们做杀手的,接一单生意是一单,干完了就隐退,天涯海角都走得,何必拘泥在京城一隅?”他说了天南地北好多奇闻异事,都是做杀手时候见识过的。辰廿一想到大哥口里的那种自由自在美酒佳肴的神仙日子,干脆把眼一闭,咬牙叫道:“随便你骂,今天我绝不后悔。”这是他的投名状,既然已经选择了这条路,就再也回不去了。

那黑衣弓箭手喜上眉梢,笑道:“这才是我兄弟!”

刺客首领终于数到一,却发现根本没人把他当回事,心里不免怒火中烧,狠戾的说:“姓谢的,时间已到,你想清楚了先让谁死?”

谢澜曦淡淡看了他一眼,挑眉道:“我的人,不劳你动手。”他转眼望向辰廿,“既然你心意已定,念在你方才那一句手下留情,我也不取你性命。只不过你今日所作所为,我也容不下。谢家抚养你十几年,今日一箭恩断义绝。”说着,绷紧的弓弦骤松。辰廿惨叫一声,他握剑的右手手腕被羽箭击穿,顿时大片的鲜血涌出,这条手臂经脉被废,显然再无法用剑了。

那黑衣弓箭手勃然大怒,刚要拉弓反击,忽然背后一股劲风袭来。他本能的矮下身形想要躲开,却还是给人一刀砍中了肩背,顿时整个人重心不稳,直接从墙上跌了下去。同样的情况发生在几乎每个立在墙头的弓箭手身上。刺客首领以为自己胜券在握,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己方已被人悄悄的包围了。远程一旦被近战缠上,几乎就等同废物。夜空里不约而同传来数声惨叫,不断有弓箭手从上面跌落。刺客首领又惊又怒,只不过弹指之间,他手下的弓箭手们已经被对方悉数偷袭击落,局势瞬间扭转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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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 动心(上)

(女生文学 ) 谢澜曦凝视着那刺客首领,意味深长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你们难道没听说过?”这正是对方之前所说的话,此时被原封不动的奉还打脸,庚十一心中说不出的痛快,一面竭尽全力与剩下的刺客厮杀起来。

只见一个人影快速的窜向屋顶,向谢澜曦单腿跪下道:“乙三来迟,请公子恕罪。”

谢澜曦雪白着脸,轻声笑了笑:“同样的话,我可不想再听第三遍了。”他之所以与对方各种周旋,拖延时间,就是为了等到乙三带来援兵。撑到此时终于心力交瘁,再也支持不住,只来得及说了一句“速速去寻阿苒”,就直接晕了过去。

……

阿苒的喘息越来越沉重,这一夜她一直在疲于奔命,就没有好好休息过。对方这回显然是吸取了上一次的教训,不知使了什么手段,就像黏在身上的狗皮膏药一样,怎么也甩不掉。按理说,这都入夜了,他们应该更难追踪才是,怎么反而变得更加聪明了?

她不知道做杀手这一行,多数行动都在夜间进行,大部分人的夜视能力都普遍高于常人。更何况他们手上有一种从萤火虫中提炼出的秘制药粉,一旦沾染在衣裳上,就会在夜里放出荧光,最多可以持续半个时辰。

阿苒在深山狩猎多年,同样是追踪与反追踪的行家,很快就猜到自己已经被人标记。只不过她猜错了方向,以为是自己沾染上什么特殊气味,对方恰好都是属狗的,鼻子灵光得不得了。是以无论她躲在树上,还是藏于灌木后,都会被轻易发现。

阿苒立即就想躲到水里去。山间溪流不少,尤其是大雨过后,林间满是湿气。她刚寻了最近的一处溪流,深浅也恰到好处,正准备纵身跃入,后面又是两道疾风擦着屁股闪过。

不要脸,追不上就用暗器!

阿苒心中暗骂不已,完全忘记了自己之前在熊洞里是怎么卑鄙无耻的用暗器对付别人的。她咬了牙又强撑着自己在树林里绕了一圈,随着时间的流逝,自己可以明显得感觉出对方体力正在剧烈的消耗。前头还追杀的风生水起,一副不捉住她誓不罢休的模样,现在只能听到身后传来的厚重喘息以及杂乱无章的步法,就连飞镖的准头也下降了许多。

可没过多久,阿苒自己也高兴不起来了。远处的狼嚎声一阵响似一阵,她不知道院子那边的情况如何,自己的体力也快要接近极限。阿苒不断鼓励着自己继续前行,只有她尽可能的分散对方的注意力,谢家众人存活下来去的希望就越大。阿苒已经忘记了时间,只觉得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耳边风声呼呼作响,眼见前面一处流瀑碧潭,当下毫不迟疑纵身跃入。

哪怕只有一会儿也好,就算被淹死她也不想再这样被永无止境的追着跑了。

冰冷的潭水刺激着她的肌肤,正月里山上一点也不暖和,大半夜里的寒潭让她如坠冰窖。就在她觉得自己快要死掉的时候,身体里一股柔和的力量慢慢溢了出来,一点一点温暖了她的四肢。

阿苒顺着水流往前游走,潭底并非漆黑一片,而是透着微微的光。阿爹说过,这山上所有的寒潭溪流都是相通的,最终流向的是望天崖下的万丈深渊。她尽力摆动着双腿,迫使自己往上游去,刚浮出水面,才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就听到一个极其好听的声音冷冷地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阿苒吓得差点又掉下去,好容易稳住身形,刚睁开眼,却差点被眼前的景色惊呆了。

如果说谢澜曦是风姿如画,司马珏精致无暇,就是桓?之亦是英挺俊秀正少年,那么眼前这人却好比远山上的冰雪,眼瞳是幽深的黑,冷漠得没有一丝人间烟火气。这样的人只要看过一眼,就难以忘怀。他看起来最多二十出头,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浑身赤luo的立在水中,身体劲瘦而有力,露在水面上的腹肌清晰却不显得纠结突兀,腰间的线条舒展流畅,一直延伸到水下。

这潭水清澈见底,碧波荡漾,以阿苒的视力,完全可以清晰地看到对方漂亮的腰线下那修长笔直的双腿。最令人惊奇的是,他根本就没有依靠摆动双腿悬浮自身,只是那样静静的立在水中,如履平地。如此美丽而强大,就像雪山之巅孤高冷漠的头狼,虽然沉默却浑身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阿苒只觉得那双眼睛似是在哪里见过,连声音也颇有些耳熟,可她就是不记得这张脸。这样强烈地违和感不是第一次遇到了,当初阿树出现时,她几乎是立即就察觉到了不对。只不过上次是同样的脸,不同的人,这次是同样的人,不同的脸。她心里忽然有些发虚,本能的察觉到了危险,不可能,不可能是他,她还没有这么倒霉!正在胡思乱想,只听对方冷冷的问:“看够了么?”

那声音说不出的好听,却把阿苒吓得立即背过身去,口中连连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她想换个方向游到岸上,可惜此时体力已经耗尽,四肢无力,手足发软,没游出几步就游不动了,咕噜咕噜喝了两口水,差点沉下去。

对方默默的看着她扑腾了一会,忽然伸手将她的头发揪住,一把拖了过来,在她耳边冷冷道:“你是不是该说点什么?”

阿苒那长长的眼睫被水沾湿后黏合在一起,非常不舒服。她想推开他,手上却没有力气。明明都已经道歉了,他还要她说什么啊混蛋。可这话她终究没敢说出口。

示弱,示弱,打不过先示弱!

阿苒无奈抬起手抹了一把脸,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显得有些无辜,故意装作没听懂,口中软软的说:“嗯,那我要说些什么呢?”少女的嘴唇冻得有些发白,看起来就像雨水打湿的花瓣,墨黑的刘海拧成一股贴在额头上,更衬得她颜色雪白,令人怜惜。

那人紧抿着唇,沉默的看着她,手上的劲道并没有减弱。阿苒实在想不出自己该说什么。她知道对方现在肯定很生气,之前司马珏看到她洗澡时,她也很恼火。可那时候司马珏是有意闯入,她这是无心之失,而且她都已经道歉了……阿苒忽然想起自己当初在云霞镇给小谢买排骨时,刘屠户每切下一段肉,都会大肆吹嘘这五花何其肥厚,这排骨如何精瘦,然后眼巴巴的望着她,希望她能跟着附和两声。难不成他是想让自己点评一下他的身材?

阿苒被自己的突发奇想给逗乐了。转念一想,能大半夜里光着身子跑到深山老林的寒潭瀑布下洗澡,这人多半脑子有病,没准人家就是这个意思呢。当下小心翼翼的看着他的脸色,马屁拍得飞起:“纵观你全身上下,虽然瘦了点,但肌肉线条完美有力,就像山里那群雪狼的头领一样,绝对是天生的尤物!”

她话音刚落,头皮就蓦地传了一阵剧痛。只听“叮”的一声,那是发簪落入水中时发出的声响。少女只觉得头皮发麻,绾住的长发披散下来,湿哒哒的贴上了后颈。那人一只手牢牢握住她的腰肢,揪住她头发的手微微用力一抬,迫使她仰起脸转向自己。

“猎物!是天生的猎物!”少女不得不顺着他的手劲转身,双手按住自己的头发,口中连声叫道:“痛痛痛痛!我说错了,我说错了,是猎户,天生的猎户!”

那人冷漠的凝视着阿苒,一字一字的说:“我说过,别再让我见到你,上次没有杀你,不代表你这次就能继续活下去。”

阿苒脸色煞白,到这时候她要是还认不出他是谁,就真的可以去死了。虽然脸有些对不上,但是用这么好听的声音说着这么可怕的话,能让她心生怯意却无力抵抗的,除了那个自称天下第一剑的何意还能有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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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 动心(下)

(女生文学 ) 阿苒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天知道自己怎么会在这里碰到他?她生怕他为了那什么何氏剑门所谓的唯一传人,当真下黑手杀掉自己,连忙软语求饶道:“我也不想的,真的,一点都不想见你,我也不知道你怎么会在这里……”声音到了这里戛然而止。少女察觉到自己和他之间已经近在咫尺,仿佛只要再靠近一分,鼻尖就能相触。这人不止语气是冷的,眼睛是冷的,就连呼吸都是冷的,空气中的寒意越来越盛,让她不禁打了个寒战,索性眼一闭,哆哆嗦嗦的叫道,“别杀我,不,我是说,别,别急着杀我。”

何意面无表情道:“给我一个不杀你的理由。”

阿苒哭丧着脸道:“没看见我正在被追杀吗?论先来后到,你也是排在后面的那个,有什么事,等我先解决了他们再说,行么?”

何意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冷冷道:“就凭你现在的样子,只要我松手,你就会淹死。你拿什么去解决他们?”

阿苒牙齿打颤着说道:“我身上藏了一个天大的秘密,在他们没有得到真相前,他们不会放任我淹死的。”

何意淡淡道:“哦?什么秘密?”

阿苒本想撑出一个神秘的笑容,却不想刚深吸一口气,就直接打了个喷嚏,哆嗦着道:“既然是秘密,就不能说给你听了。”人都是有好奇心的,只要他还有一丝好奇存在,就不会那么早杀掉她。猫捉老鼠之前,也会先玩弄一番,只要老鼠表现得足够弱,让猫觉得她无法逃出自己的手掌心。

何意忽然笑了,这么一个冰雪堆成的人居然露出了一丝浅浅的笑容,一如万仞之巅冰雪初融,又仿佛春风忽至百花初绽,竟让将阿苒看呆了。只听他慢慢道:“你想拖延时间?”

阿苒脸上一窒,连忙的摇了摇头,却在对方的注视下,头越垂越低,小声道:“我不想死。”

何意面容平静的凝视着她的眼,连声音都没有丝毫波动,静静的问:“你怕死?”

废话,除了脑子被驴踢过的,谁不怕死啊。

阿苒似是怔忡了一下,轻声道:“我不怕死,但若是像现在明知必死,却还等着别人决定我什么时候死,怎么个死法,这个滋味一点也不好受。”她一面说着,眼圈不自觉红了起来,声音也有些哽咽,“反正不是冻死,就是淹死。即使没淹死,上了岸还是要被你杀死。就算你高抬贵手放我一条生路,这么冷的天落在水里这么长时间,少不得也要大病一场。到时候身子一虚就跑不快了,给他们抓住严刑逼供,那才是真的生不如死。”

何意看着她那双杏眼里泛起点点湿意,泪珠在眼眶里滚来滚去,长长的睫毛扇动着,一颗泪珠不小心被沾染上睫毛。仿佛露水滴落在蝴蝶翅膀上,那羽睫不堪重负似的往下沉了沉。少女垂下眼帘,那泪珠子顺势滚落了下来,沿着她雪白的脸颊,轻轻一滴落在了他的胸口。滚烫的泪珠,灼烧着他的肌肤。他手上的力道不自觉放轻了一些:“那你怕我么?”

你说老鼠落在猫手里,心里能不害怕?没尿出来就已经很坚强了好吗?

阿苒惨然一笑,只将脸微微偏了过去,并没有回答。示弱的最高境界就是此时无声胜有声,让敌人确认她已经毫无反抗之力,才会不自觉放松警惕。

再说,光说怕难道对方就不会杀她了?猫会因为老鼠在他面前吓尿了,就不吃她了么?上次明明说好的,不会取她性命只让她全力一战,结果呢,自己身上多出十几道剑伤,要不是她自愈力强,放在别人身上,痛也痛死了。和他硬碰硬是绝对不行的,被这样的变tai盯上,不死也要脱层皮。

可贴得越近,阿苒就越感到对方身上散发出来的阵阵寒意。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青年只是静静的注视着少女,似乎根本没有移开眼的意思。阿苒心中不免有些烦躁,追她的那帮孙子怎么现在还不赶来?难道非逼着她装死不成?

一阵冷风吹过,少女的身子微微瑟缩一下,任由对方抱在怀里,意识似乎已经开始有些涣散,就连呼吸也变得软绵绵的。

何意仍然没有任何反应。

这是逼着她出绝招啊。

她慢慢抬起双眼,羽睫上凝结着雾气,微微颤动着如同无力振翅的幼鸽。那眼神迷惘而无助,直接越过了青年的脸往远处的天边望去。暴雨过后的夜空晴得可怕,月色如霞,漫天的星光落在她眼里,当真是说不出的动人。少女轻轻呼出一团白雾,似是在轻轻的呓语着什么。

何意只看到那双美得惊心动魄的眼睛在自己面前慢慢合上,也不知过了多久,耳畔似是听到有人叫道:“那里好像有人!”

“就是她,她在那里!”

“怎么一动不动的,难道死了?”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不然回去怎么交差?”

“喂,那个光腚的,不管你是谁,赶紧把她交出来!”

……

吵死了。

何意淡淡扫了他们一眼,将少女放在附近的一处山石上。一手抓起石头上放置的衣裳挽在臂弯之间,另一手提起放在边上的长剑慢慢走向岸边。对黑衣刺客来说,虽然前面追阿苒时体力消耗过巨,但他们毕竟人多倒也不怕他。

其中一人低声道:“我们四个对付他,你们三个去把那个丫头带过回去。”

他话音刚落,身上一凉,那黑衣人眼里一片震惊,慢慢地低下头,只看到一把长剑当胸插了进来。

怎,怎么可能!他明明站在最后,怎么那人一眨眼功夫就过来了。更可怕的是,就那一掠的功夫,他竟然已经穿上了裤子,正坦然自若的单手系着腰带。

没有人看清楚他的动作。所有人眼前只有一道残影掠过,霎时间又是一声惨叫,那黑衣人的尸身边上又跟着倒下一人。这回众人总算反应过来,不能让他再继续下去了,剩下五人立即将他团团围住。何意慢慢抬起眼在其中三人脸上扫了一遍,淡淡说:“他刚才是让你们三个带走她么?”

那三名黑衣人不约而同退后一步,却在下一刻齐齐出手,朝何意冲杀过去。他们这一动作,其他两人也跟着一拥而上,一时间刀光剑影闪成一片。何意出剑快若闪电,身法神出鬼没。无数次战斗中千锤百炼而出的天下第一剑,从没有人活着见过他的真面目,这次当然也不会有例外。待他将衣裳穿好时,地上横七竖八倒了一片,每一具尸体皆是一剑毙命,甚至都没有一处多余的伤口。整个过程不过数十息,足够让何意系好最后一根襟带。再回头时,那山石上已经空无一人。

司马珏说的没错,阿苒果然是个骗子。

可不知怎么,他心里非但没有生气,反而还相当愉悦。何意并就没有要去追的意思,只是低头摸了摸阿苒躺过的地方,那山石上水渍犹在,摸上去十分湿滑。何意随手将长剑放下,就着手肘躺了下来,一面拿起一只银色的酒壶,就着月色慢慢的饮着酒。

空气中弥漫着浓厚的血腥之气,不远处的狼嚎越发清晰。

莹莹绿光在林间闪烁,狼群在迅速的靠近。

“天生的尤物么……”何意对着暗夜孤月遥敬了一杯,一饮而尽,“你赢了,师父。”那酒壶沿着山石的侧边滚落,“扑通”一声跌入水中。他回头看了一眼岸边的狼群,那一眼的杀意,迫使狼群退开数步。一只体型巨大的头狼从狼群中缓缓走出,一双碧眼紧紧的盯着已从山石上立起的青年。

何意手持长剑,猎猎寒风吹动着他的衣衫,他远远的望着那只头狼,唇畔漾起一丝浅浅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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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 生死(上)

(女生文学 ) 阿苒拼死拼活的爬上了岸。夜里的寒风吹得她瑟瑟发抖,阿苒一刻都不敢停歇,咬着牙强撑着自己地往院子的方向奔去。可惜她的体力已经到了极限,一个不察,脚下一空,整个人直接顺着山坡滚了下去。

额角撞上一块巨石,顿时鲜血汩汩的流了出来。过了一会,一头黑熊慢吞吞的从林子里爬了出来,顺着血腥气很快就找到了阿苒,那黑熊轻轻推了一下少女的身子,凌乱的黑发下露出少女惨白的面容。黑熊俯下身子,在阿苒身上嗅了嗅,忽然仰天嚎叫了一声,那声音凄厉而悲伤。它将阿苒抱在怀里,用体温温暖着少女冰冷的身子,一面呜呜嗷嗷的哭了起来。

阿苒迷迷糊糊的睁开眼,正对上黑熊的血盆大口。她勉强伸手摸了摸黑熊的下巴,软软唤了一声小葫芦。那黑熊立即止住嚎叫,睁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睛,凑近阿苒的脸嗅了嗅,终于确认她活过来了。黑熊嗷嗷的欢叫了两声,忽然意识到自己方才的失态,立即松开爪子,像扔垃圾一样把阿苒扔下,自顾自的爬开了。阿苒好容易才找到一个温暖又安心的怀抱,哪里肯松手,当下死死的抱住黑熊,叫道:“小葫芦,小葫芦,你没死,太好啦!”

黑熊不耐烦的回头朝她呲了呲牙。也就是阿苒才敢这样,要换做别的人或者兽敢扑上去搂着它的小蛮腰,早就被它一爪拍飞了。阿苒发现小葫芦的腰腹上毛发硬结,隐隐传来一点血腥味。她原以为是沾上了自己额头上的血,可伸手一摸却又不像。小葫芦和阿苒一起长大,平时走路都喜欢直立行走,此时却是四肢着地一步一步的往前爬。阿苒心知它必是受了重伤,为了避免敌人追杀,只能找个隐蔽的洞穴躲藏起来。若不是闻到了自己的气息,小葫芦是绝对不会出来的。

这黑熊救了她一次又一次,她却害得它受了重伤。一想到这里,少女的心中就悔恨不已。她跪在地上,忙不迭将怀里的伤药掏了出来,小心的拔掉瓶塞,将已经有些受潮的伤药倒在手心,一面靠在小葫芦的肩膀上,温柔地抚摸着它那瘦弱的背脊。

是刀伤!

阿苒指尖描摹着伤口的形状,立即就分辨出此处伤口与别处的不同。这一处的伤口又长又深,甚至还有部分尚未结痂。她小心翼翼的将伤药涂抹在伤口上,强烈的刺激使得黑熊的身子不自然打了个抖。它看上去似乎有些生气,回头朝着阿苒嚎叫了两声,露出一个凶狠的表情。阿苒连忙柔声安抚着它,等它稍微安静下来,又赶紧将伤药涂满。这一次小葫芦当真生气了,它伸出爪子一把推开阿苒,果断的撅着屁股慢吞吞的往林子深处走去。

阿苒想要站起来,身上却是一点力气都没有,额头已经肿了起来,正隐隐作痛。她勉强扶着树,刚直起身子,眼前就是一黑,险些跌倒在地。只听簌簌几声轻响,小葫芦又从灌木后钻了出来。大概是伤药已经起了作用,小葫芦总算意识到了阿苒的好意。它等了半天没见阿苒跟上,不免有些疑惑,回去一看就见到少女摇摇欲坠的身影。小葫芦朝阿苒扬了扬下巴,低低嚎叫了两声,又刨起一堆泥土往自己身后甩去,示意少女骑到它背上。

阿苒摇了摇头,伸手比了比自己的腰腹,作出一个很担心的表情。小葫芦有些不耐烦的刨了刨爪子,见阿苒还是有些犹豫,干脆一嘴轻轻咬住少女的手臂,拉扯了一下。

夜里的冷风吹得她有些昏昏沉沉的,额角结痂的地方已经开始隐隐发痒,这是即将痊愈的征兆。阿苒被它一带,不由自主的跌落在它背上。黑熊身上温暖而舒适,她不禁想起小时候自己骑着小葫芦和阿黄比赛跑步的时光,那时候阿爹怕她伤着,一直紧紧的跟在后面。记忆中的小姑娘咯咯欢笑着,只要一回头就能看到阿爹关切的眼神。这么多年过去,小葫芦已经成长为一头真正的成年壮熊,可是她的阿爹和阿黄都已经不在了。

小葫芦载着少女往山上的小院跑去。没多久它忽然止住身形,远远一阵凌乱的狼嚎隐约传来。小葫芦和狼群的新仇旧怨,简直是罄竹难书。想当初它刚刚被放回山林,第一次遇见的生死大敌就是这群杂毛畜生,不过那一次它还没学会如何与邻居们交战,只能怂了。

黑熊最是记仇的,这等奇耻大辱,让小葫芦足足记恨了十年。其间双方交手数十次,各有胜负。之前是狼群占优,时不时骚扰一下小葫芦;可自从小葫芦在阿苒的帮助下干掉了上任头狼,狼群见了它都会绕道走。事实证明,狼群的报复心未必输给黑熊。那些黑衣人前脚才砍伤了它,狼群后脚就闻风而动倾巢而出过来捡漏。

谢家准备的伤药本来就是上等好物,阿苒对小伙伴一向慷慨,没多久小葫芦就感到伤口处隐隐发热,原本还在出血的地方已经开始结痂。它一听到老对头的悲鸣,立即察觉到对方似乎处在劣势,当下站意澎湃的仰天嚎叫一声,转身便驮着阿苒寻声而去。

……

这一夜对庚十一来说,可谓是大起大落,院里的局势瞬息万变,他的心脏也是上上下下砰砰作响。先是辰廿叛变引来弓箭手伏击,紧接着表小姐以自身为饵,引走了一小部分刺客;当他决心与对方放手一搏决一死战之时,失踪了一个多月的大公子忽然从屋顶上现身,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公子说他不会放弃任何一个效忠他的人,自然也不肯坐视他们送死。庚十一虽然为他的话而感动,却又担心他这样做会将自己置于险境。好在大公子早有准备,让乙三带人在背后偷袭。当那些挚肘他们的弓箭手被纷纷击落之时,谢家暗卫皆是喜形于色。现在轮到院里那些刺客们惊慌失措了。

可就在这个时候,冷不丁从暗处射来二矢连珠,直逼屋顶上刚刚接住大公子的乙三。乙三身形一闪,堪堪避开第一箭。只不过他此刻若是仰面翻倒从屋顶跃下,怀中的谢澜曦就不可避免会被第二箭射中。他哪里敢拿谢澜曦冒险,当下咬着牙硬生生扛了一箭。这一箭正中他手臂,乙三吃痛之下,不由自主的松了手,厉声叫道:“庚十一!”待要再扑过去已经来不及,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家公子从屋顶上落了下去。

自从谢澜曦出现后,庚十一就一直注意着他的安危。不待乙三开口,他便飞快地往谢澜曦坠落的后院跃去。那群黑衣刺客也不是傻子,谁能抢先抓到谢澜曦,局势就会瞬间扭转。一时间院子里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朝着后院涌去。庚十一大急之下,连声叫道:“保护公子!”他刚说完,背后就中了一剑。

却听一名黑衣弓手在阴影处厉声叫道:“都不许动!谁敢再乱动一下,我就要了那谢家小子的命!”

只见辰廿单手抱着谢澜曦,垂着鲜血淋漓的右手从另一面绕了出来。之前他被谢澜曦一箭伤了右手,谢家的人因谢澜曦一句不取他性命便没理会他,黑衣刺客那伙自然更不会伤害自己人。两边人的注意力都不在他身上,倒让他钻了空子。辰廿悄悄溜到院墙边上将自己大哥救了起来,正准备架着他趁乱逃走。没想到却被黑衣弓箭手按住手臂,低声道:“别急,我们还有机会。”这人刺客出身,一计不成再出一计,不达目标决不罢休。虽然自己肩背处受了一刀,但伤口不深,稍作包扎便能继续张弓。他先是一记漂亮的二矢连珠逼着乙三松手,再由早就绕到后面等待着的辰廿将谢澜曦接住。兄弟俩前后衔接,天衣无缝,局面也因此瞬间颠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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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 生死(中)

(女生文学 ) 那刺客首领原本以为今日在劫难逃,此时一见谢澜曦落入自己人手中,顿时狂喜,大声叫道:“干得好,快将他带过来!”那群刺客立即以辰廿为圆心,向他靠拢,就连之前被砍伤还躺在地上装死的黑衣弓箭手们,也一骨碌爬了起来。虽然只有十来人,却是近战远程兼备,且手里握着最重要的人质,事情变得反而棘手起来。

谢家众人见庚十一重伤生死不知,谢澜曦昏迷落入敌手,顿时没了主意,只将眼光齐齐望向乙三。乙三嘴唇几乎要咬出血来,死死瞪着辰廿道:“你,你居然背叛公子!”他来得晚,到此时才知道辰廿的叛变。为何谢澜曦会比原定计划提前出现,联系到当时双方的人数,只要稍稍一想就立即明白了。

辰廿不敢看他,只扭过头去。那刺客首领本想哈哈大笑,无奈腰上给阿苒划了一剑,动作幅度过大很容易渗出血来,只喘息着道:“退后,你们全部给我退后,要是谁敢靠近,我就……我就立即杀了谢澜曦。”

乙三做了一个手势,谢家众人立即止住脚步。他望着那刺客首领道:“若是我们退后,你难道就能保证不伤害公子?”

那刺客首领冷笑道:“我只能保证暂时不取他的性命。”一面回头道,“我们走!”又转过头来,咳嗽了几声,“你们要是跟上来,后果你知道的。”

乙三明知他不敢真杀了谢澜曦,可是万一对方狗急跳墙,谢澜曦有什么三长两短,这责任就算是他的。越是投鼠忌器,就越容易陷入被动。好在谢家暗卫想来训练有素,早就在局势变化之时,已有数人悄悄退出战场,暗中跟了上去。有的时候离得远也是一种优势,当着面他们顾忌着谢澜曦不敢动作,但现在我众敌寡,山下也有不少谢家的侍卫,只要提前做好伏击,就能将公子救回来。

乙三能想到的,对方也未必想不出。如果按着辰廿之前留下的记号原路返回,必然会遇上谢家在山下的车队。谢澜曦虽然是一张好牌,但也只限于对谢家嫡系有效。如果事情闹得太大,引来朝廷的官兵就不好办了。那些当官的都喜欢抢功劳,为了着急立功,才不管你挟持的是谁,一律斩杀无误,更何况谢澜曦现在只是白身,背后又无强势岳家,谢家嫡系凋零,只要事后擦干净屁股,一点后患都没有。反正到时候,只要报上去目标人质不幸被流矢射中身亡就可以了。

但若弃原路不用,又可能面临着迷路的风险。他手下的刺客各个身上都挂了彩,伤药也用尽,必须尽早下山。于是,像望天崖这种标志性景点的好处便体现出来了。刺客首领立即下令众人向望天崖出发。可没走出多久,就听见林间隐隐传来狼群的呜呜嘶鸣。

……

寒潭流瀑这边。

何意一手持剑,一手提着头狼的尸身,就着月色漫步林间。仅仅一剑,就轻易的击穿了头狼的下颚,为了确保狼皮的完整性,他特意控制了力道,只让剑尖穿过头狼的小脑,并未穿出脑后的毛皮。

何氏剑法在他手里得到了最大的提升,每一寸的把握都恰到好处。在轻松击杀了头狼后,本该一拥而上和他战个痛快的狼群,反而纷纷退后了几步。何意刚扬起长剑,狼群便吓得四散逃开。就算是野兽也明白,在太过强大的存在面前,逃跑是唯一的出路。

何意安然自若的提着剑跟在后面。偶有雪狼跑得慢挡了他的道,何意也不介意再补上一剑。不一会,狼群就跑得不见了踪影。

山风带着阵阵寒意拂面而来。

刺客头领的脸色精彩万分,才出虎穴又入狼窝。还真给那妖女说中了,山中群狼果然闻着血腥气味追了过来。这种情势下,全身而退已经不太可能,必须断尾求存。身为刺客首领,这点决断都没有的话,早就死了不知多少次了。他立即下令改变队形,近战掩护远程上树,先击退一波,然后分散四撤,最终会师望天崖。一面又点了两个看上去受伤最重的手下,对辰廿道:“新来的,你带着姓谢的和这两人一起跟着我先走。”

没有人对这个决定有异议。人人心里都清楚,如果不先击退狼群,对方一拥而上,自己的下场只有一个死;若是一开始就四散逃跑,大家都挂了彩,落单的后果亦是无人生还。

所谓的断尾求存,一般人选择的是断掉最弱的那一截。整个团队刚刚死里逃生,正是人心最齐的时候,如果在此时强行放弃重伤患,只会导致人心浮动谁也不知道下一个重伤的会不会是自己,如果一旦重伤就会被抛弃,那要团队何用?

那黑衣首领带着四人往望天崖赶去。他千算万算算漏了一点,所谓伤势最重,那也就意味着身上血腥味最浓。这几人除了谢澜曦,几乎人人身上都是浓墨重彩,就是他自己,因奔跑走动时会牵扯到腰间的伤口,鲜血几乎是不停的往外渗,连包扎都没有用。

雪狼是深山中最狡猾的动物,团队作战的能力极强,无论是分散包抄,还是突击猛进,对不熟悉它们的人来说简直无法想象。虽然有旁人的牵制,狼群还是没有因此止住脚步。很快,刺客首领一行就被三只雪狼领先而来的追上了。辰廿肩上扛着谢澜曦,行走速度比其他人都慢,眼看就要被追上。忽然他身边人影一闪,那刺客首领赫然将一名重伤的同伴踹到了辰廿的身后。那人连一个字都来不及说,就被跃上来的雪狼一口咬住咽喉,顿时鲜血四溅,很快就没了声息。

另一名伤患眼见不妙,立即脱离队伍往边上逃去,那刺客首领根本就没有放过他的意思,反手一剑刺中他的小腿,迫使他跌倒在地。那人怨恨的回头对刺客首领叫道:“我就知道你不安好心……”可话音未落,就被两头雪狼从背后扑倒,大口大口的撕咬了起来。

辰廿显然被眼前的变故惊呆了,那刺客首领厉声呵斥道:“看什么看,还不快带着他跟上来。谢澜曦要是死了,你我都没法活着出去。”辰廿这才如梦初醒,忙不迭的背着谢澜曦跟了上去。

两人一路往望天崖走去,也不知走了多久,远处的天边都隐隐可见微光。那刺客首领看了辰廿一眼,开口道:“等到了望天崖,我们就先找个地方躲一躲,等其他人来了,再想办法下山。”

辰廿应了一声,他的手虽然经过了包扎,手腕却高高肿起。那翎羽箭头抹有毒素,虽然自己事后得了大哥的解药,右手却一直处于麻痹状态。他心里有些担忧,忍不住问:“我们能顺利下山么?”话音刚落,他身后的树林里又是一阵??作响,只听两声低吼,一头毛发凌乱的雪狼从灌木后面钻了出来,口水滴滴答答的落了下来,正双目莹莹的盯着他俩。

**************************今日还有一更,感谢打赏我的小伙伴,下一章阿苒和小谢要见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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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 生死(下)

(女生文学 ) 一时间空气都凝固了,辰廿与刺客首领两人谁都没有动弹。考虑到山上山下都是谢家的人,谢澜曦作为他们最后的保命护符是决计不可能丢弃的。望天崖就在眼前,他们面对的仅仅是一头还未抢到血肉的饥饿雪狼。若是放在平时,两人都有战力,区区一头雪狼并不在话下;可现在辰廿右手被废,能作战的只有刺客首领。他腰上带伤,体力消耗过剧,此时留下与雪狼一战必死无疑。

尤其是两人原本就分属对立阵营,在他眼中看来,辰廿能背叛谢家,也能背叛自己。而辰廿也不蠢,在亲眼目睹了刺客首领拿自己人喂狼的狠绝果断后,他怎么可能将自己的后背交给对方?辰廿拖着谢澜曦小心翼翼的与刺客首领拉开距离。

那刺客首领也不是不知道他的打算,狞笑道:“你以为你能跑得掉?你的右手是不是已经麻痹很久了?”

辰廿低头一看,自己的右手果然开始隐隐发青,心中立即凉了一半,失声叫道:“不会的,我大哥不会骗我。”

那刺客首领森然道:“他当然不会骗你,他自己也以为那是真正的解药。不然你以为我凭什么支配他们?光靠利益谁听你的?”他趁辰廿分心之际,奋力朝他刺出一剑,只要能刺伤了他,自己就有机会跑掉。辰廿反应也不慢,为求保命,立即将谢澜曦往刺客首领身上砸去。

那刺客首领森然道:“老子命都要没有了,你还以为我会在乎他?”他话虽然是这么说,可手上的剑还是偏了偏,擦着谢澜曦的腰身而过。可就在两人贴面的那一刻,一直昏迷不醒的谢澜曦忽然张开了双眼。

那刺客首领只觉得一只冰凉的手搭在了他的手腕上,以四两拨千斤的巧劲将他手腕轻轻折断,那柄长剑“咣当”一声落在了地上。他忍着剧痛身子一矮就地滚开,左手袖笼里落下一柄匕首,被他牢牢握住,一面反抬手臂,刃尖对准谢澜曦,又惊又怒道:“你居然冲破了穴道?不可能!”他转过脸朝辰廿骂道,“肯定是你没点他的睡穴!”

辰廿幸灾乐祸道:“我的功夫都是谢家教的,别说我手废了,就算没废,点了也没用!”

那刺客首领为之气结,谢澜曦落在他手里时就是晕倒的状态,挟持人质逃离的路上又如此不太平,他居然任凭颠簸一声不吭的装晕,那张秀美的脸上到处都是擦伤,硬是一动不动扛了下来。那刺客首领一直以为辰廿已经点了他的睡穴,哪里想到他居然如此隐忍,连自己都给骗了过去。

谢澜曦明知不到最后关头,他们绝对不会杀害自己,故意等到最后才动手,就是为了趁他不注意的时候一击得手。他此时形容狼狈,脸上的神色却泰然自若,只将长剑拾在手中,掂了掂,又调转剑尖对准了刺客首领。

那刺客首领惨然笑道:“不愧是陈郡谢氏的嫡系大公子。成王败寇,你杀了我罢。”

谢澜曦并不看他,只凝目望着前方的雪狼,微微一笑:“我不杀你,它还饿着呢,不喂饱它我也没法脱身。”

那刺客首领心下骇然,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也跟着朝那雪狼望去,咬牙道:“你休想!你以为它会听你的?没准下一刻它扑的就是你!”那雪狼自发现了他们后,并没有立即动手。这是因为何意一剑击杀头狼给它造成的心理阴影实在太大,敌众我寡的情况下,它需要重新权衡利弊。辰廿第一个担心了起来,他是三人中唯一没有战力的,若是雪狼扑上来,只怕自己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他正在忧虑中,忽然看见那雪狼的耳朵动了动,谨慎的退后一步四下逡巡,似是有些疑惑,但最终还是将头扭了过来。那莹莹的目光锁定在三人身上,仿佛真的在考虑先从谁入手比较合适。

谢澜曦微微一笑,轻声道:“我们三人中只有你们俩身上受伤较重,只不过辰廿身上中了毒,血的味道闻起来必然有些奇怪。如果你是那头雪狼,你会选择谁?”

那刺客首领煞白着脸嘿道:“你当我是傻子么,狼怎么知道血里有毒没毒?”

辰廿脸上却镇定了许多,立即反唇相讥道:“投了毒的肉狗都不吃,更何况狼?”他虽然背叛了谢澜曦,对他的话还是深信不疑。当然,在这种情况下,他也不得不站到谢澜曦这边。

那刺客首领脸色来回变化,那头雪狼忽然张开血盆大口仰天长嚎了一声。谢澜曦蹙着眉道:“不好,它在呼唤同伴。再迟疑下去,我们三个都走不了。”他的话音刚落,那刺客首领便一跃而起,拼命往后跑去。可就在这一刹那,雪狼也腾空跃起,一纵身便将他扑倒在地。

辰廿惊恐的望着谢澜曦,颤声道:“公子,你怎么知道……”他忽然有些说不下去了。

谢澜曦淡淡道:“我也不知道它会选择谁,但可以肯定的是,谁先露出怯意,它就会认为谁是羊群中最弱的那只,必然不会放过。弱肉强食,无论到哪里都是这样。”他话音刚落,就听到刺客首领一阵怒吼。他毕竟肉搏经验丰富,在倒地的一瞬间就转过脸来,准确的将匕首刺入雪狼的咽喉,眼见不能活了。只不过雪狼也不是吃素的,狼爪在他胸口撕下不少血肉,其中一道伤痕深可见骨,大量的鲜血汩汩涌出。

谢澜曦前面一直勉力支撑,此时见到雪狼毙命,终于松了口气,他腿脚一软,反手一剑钉在了地上,将自己支撑起来。喘息了一会,才一瘸一拐的走过去,将覆盖在刺客首领身上的狼尸挑开。那刺客首领还有一口气,闭着眼断断续续道:“你赢了,我……我输得心服口服。”

谢澜曦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不,我没有赢。能辨别出我伪造名单的真假的那个人,才是最贴近真相的人。我从一开始辛辛苦苦的布局,就是为了逮住他,可惜到了这里他还没露出来一丝破绽。派出来的人要么是死士,要么是你这样的雇佣杀手。就算抓住了你,也不能成为证据。”他有些怜悯的看着他,“因为,你也不知道他是谁。”

那刺客首领瞪着他半晌,忽然诡异的一笑,道:“西北口音。那人虽然官话说得不错,但还是有一点西北口音。”说到这里,他喉咙里咯咯作响,大量鲜血从他口里溢了出来,身子抽搐了两下,便再也不动了。

谢澜曦神色凝重起来,似乎想到了什么,竟望着他的尸身怔怔出神。就在这时,只听一阵凌厉的风响,谢澜曦好像背后长了眼睛一样,身子微微一侧,堪堪避开一箭。一枚乌黑的翎羽箭准确的钉在他脚边,箭尾微微颤动。谢澜曦腿脚不便,这一避用力过急,他下盘不稳,整个人立即跌倒在地上。

辰廿又惊又喜,叫道:“大哥!”

只见林中慢慢走出一名黑衣人,手持长弓,长箭直指谢澜曦,一面喝道:“辰廿,还不将他绑起来!”

辰廿心里对谢澜曦终究是有些敬畏,正在迟疑间,背后又是一阵腥风袭来。辰廿吓得大叫:“狼!狼!大哥救我!”一面抱头便往边上滚去。那黑衣人一箭朝他背后射去,却听叮的一声响,那翎羽箭被一柄寒光闪闪的长剑击飞。辰廿狼狈不已,刚抬起头,就被人用剑抵住下颌。他背后冷汗淋漓,斜眼觑去,只见一个容色极美的少女凛然立在他右侧,正对不远处隐藏在阴影里的那人叫道:“我数到三,放下你的弓箭,不然就杀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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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 诱饵(上)

(女生文学 ) 一头黑熊从她身后走出,喉管里低声咆哮着,似是对他淌血的右手极感兴趣。辰廿背上毛发倒竖,那黑熊直立起来,在他后颈嗅了嗅,一股腥风立时盈满鼻腔。

阿苒冷冷喊道:“一!”

黑衣人胸口上下起伏不定,似是内心在做剧烈的挣扎。

阿苒将长剑逼近辰廿一分,后者不自觉抬起了下颌,那剑身锋利之极,瞬间就在他颈脖处的皮肤上划下一道血痕:“二!”

辰廿惊恐交加,连声喊道:“大哥救我!”

阿苒正要喊三,忽然一道凌厉的箭风袭来。阿苒连忙将长剑护住自己面门,长剑刚离开辰廿的身子,就听他闷哼一声。那黑衣人沉痛的道:“好兄弟,你放心的去吧,大哥一定会替你报仇的。”

原来那一箭的目标竟然不是她!只见边上的少年被当胸一箭正中心脏,脸上还是那副焦急的表情,人却已经直挺挺的倒了下去。阿苒看得目瞪口呆,她也不是真要杀了辰廿,只想暂时逼退那弓箭手。可辰廿的大哥下手更狠更绝,直接一箭把自己兄弟射死了。

那黑衣人恨恨的盯着少女,咬牙道:“这回,轮到我和你们算账了!”

他刚抬起手中的箭指向阿苒,就听见谢澜曦淡淡的道:“你不想要解药了么?”

那黑衣人身子微震,拉弓的手却停了下来:“什么解药?”

谢澜曦从那刺客首领尸身上摸出一个小瓷瓶,朝他晃了晃:“你只要朝她动手,我就立即将这解药毁去。”

那黑衣人冷冷地盯着他,又将弓箭指向了谢澜曦:“你以为我不敢杀你么?”

谢澜曦微微一笑道:“恐怕暂时你还不敢杀我。只要你射向我们其中任何一个人,另一人就立即会将解药毁去。我知道你箭囊里的箭已经不多了,最多还有一根,没准现在就已经空了。就算将我们俩都杀了,那头黑熊也不会放过你的。”

阿苒闻言朝他嫣然一笑,亲昵的伸手摸了摸黑熊的脑袋,后者朝她呲呲牙,将头扭了过去。阿苒骄傲的说道:“我家的小葫芦,可厉害着呢!”

那黑衣人冷笑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什么解药不解药,我看你是病得不轻。”

谢澜曦脸上依然是云淡风轻的样子,丝毫不见动怒,道:“我在说什么,你心里清楚得很。其实我一直在想,为什么辰廿会为了突然冒出的大哥,背叛了养育他十多年的谢家。刺客也不是那么好当的,甘冒奇险的结果如果是换个东家卖命,任谁都觉得划不来。直到听他说想做个普通人,我忽然想明白了,是自由!”他说到这里深深的叹了口气。

那黑衣人眉头一挑,握住弓的手微微颤了颤,嘴上却强辩道:“可笑,我自己还在组织中,哪什么去给他自由?”

谢澜曦道:“本来或许不行,但这一次就不一定了。我母亲在见到阿苒后,应该会立即着手安排接我回谢府。辰廿身为暗卫,自然也知道真相。只不过他是第一次出任务,不可避免会有些担忧。他生怕自己一去不回,于是,”他仔细的观察着对方的神色,慢慢道,“在昨天晚上,他悄悄联络了你。也许是打算做最后的告别,也许是出于别的理由,他有意无意的把此次行动的目的透露了出来。”他注意到那黑衣人眼里的震惊一闪而逝,顿了顿,浅浅笑道,“只不过,他虽然知道我的大致所在,却不知具体位置在哪。你是个很聪明的人,立即就想到了一个计策。你用自由诱惑他,告诉他你可以干净利落的解决掉所有人,只要设计得足够完美,就能令谢家与刺客组织同归于尽。而干完这一单后,你可以轻松脱离组织,他也不用背负上背叛谢家的恶名,两个人诈死隐居,就能过上普通人的生活。”

那黑衣人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心中却掀起了惊涛骇浪。谢澜曦口中的每一幕都仿佛亲眼所见,说出来丝毫不差。很难想象他仅仅靠着辰廿一两句话,就能分析出这么多。

谢澜曦立在晨曦之中,眉目柔和,神色宁静,根本看不出正在被人用长箭指着的模样。他轻轻握住了阿苒的手,看着那黑衣人,微微一笑道:“谢家参与此次行动的大概人数你心里清楚,即使明知道谢家暗卫会拼死抵抗,只要己方人数足够,有了辰廿的里应外合,出其不意就能将我们全歼,只不过你们也要付出相当的代价。有了王于两人的前例,在这深山老林里负伤挂彩的后果你心中清楚,浓重的血腥气一定会引来狼群猛兽。而你作为躲在后方的弓箭手,只要在战场中稍微制造点混乱,想要射杀自己人轻而易举。”

那黑衣人森然道:“说的轻巧,难道我就不怕狼群猛兽么,他们都死了,我又怎能逃出来?”

谢澜曦道:“这个不难,只要事先准备好足以掩盖血腥气味的药物,有别人做靶子,狼群不会追着你咬。所以这么长时间,只有你一个人逃到这里。如果我猜的没错,你的同伴们现在只怕都已经身遭不测了罢。”

那黑衣人咬紧牙关,冷笑道:“难道在你眼里,我们都是废物不成?或许等一会其他人就到了!再说,若当真都是我一手策划,我又怎会被逼到这个地步?”

谢澜曦笑得有些疲惫,道:“本来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可惜你漏算了一点。乙三虽然找到了我,我却没打算回京,还背道而驰让他去本家调集人马,从另一个方向上山包抄。只不过,这事成与否连我自己都没有把握,自然也没有在信中告诉母亲。连辰廿都不知道的事,你当然也没有计算在内。”

那黑衣人紧紧的盯着他,一字一字道:“你故意和我东扯西拉,是在拖延时间么?”

谢澜曦还未开口,阿苒便抢先狡黠笑道:“是又如何?解药在我们手上,没有解药,你就算逃出去迟早也是一个死。不然你为何迟迟不离开?再说我们拖延时间,又有什么好处?你不是说了你其他的同伴还在路上么?没准等到的是他们呢?难不成你心里已经清楚他们的的确确都死了个干净了?”

那黑衣人脸上一窒,谢澜曦看着阿苒笑着微微摇了摇头,这才转向他道:“你原本想藏在林子里偷袭你们的首领,却发现自己箭囊里的弓箭并不多了。如果击杀了首领,势必会引起雪狼的关注。你身上受了伤,没有把握自己能在被雪狼发现的情况下一箭击杀它,所以迟迟不敢轻举妄动,没想到却听到了自己被药物控制的真相。”

那黑衣人阴沉着脸,胸口剧烈起伏着,咬牙道:“这些都是你猜的?”

谢澜曦微笑道:“只要稍微想想就知道了。方才那头雪狼明明听到了动静,耳朵转了转,却还是把目光放在了我们三人身上。这是因为你用药物掩盖了自己的气息,虽然一开始在听到他们的对话时,忍不住心慌意乱弄出了点声响,但作为一个隐匿高手,你很快就镇定下来了。所以它才没发现你,对雪狼来说,有时候它们更信任自己的鼻子,而不是耳朵。”

那黑衣人像看着怪物一样瞪着他,半晌,忽然哈哈大笑道:“没错!你说的都没错!陈郡谢氏果然名不虚传!只不过,”他嘿嘿笑了一声,微微拉开弓弦对准谢澜曦道,“只不过,你也太小看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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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 诱饵(中)

(女生文学 ) 谢澜曦朝脚边的长箭看了一眼,轻轻笑道:“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地上这支箭是你第三次朝我射出的箭。”

那黑衣人恼羞成怒:“那是你运气好!”

阿苒插嘴道:“可你方才也没有射中我呀?”

揭人不揭短,打人不打脸。阿苒此言一出,立即让那黑衣人冷哼一声,顺势调转箭头,转而又瞄向少女的胸口,森然道:“这次不会了。”

谢澜曦晃了晃手中的瓷瓶,语气清冷道:“容我再提醒你一次,只要你朝我们出手,你就永远拿不到这瓶解药。”

他一口气说完了这些,撑到此时,膝下疼痛得险些立不住。秀丽的脸上颜色如雪,越发衬出眉如远山,眼似静湖,就连唇色也隐隐发白。阿苒看着心疼,连忙伸手将他扶住,却被谢澜曦轻轻拍了拍手背,摇了摇头。

他强撑着自己立了起来,在援军还没有到来之前,他不能表现出弱势之态,只深吸了两口气,对那黑衣人道:“过去的事我们也不和你计较。既然你现在自由了,为何不给自己留一条活路?你我往日无怨,近日无仇,要不这样,我用这瓶解药,交换你手上的弓箭,并保证不让其他人为难你。过了今天,桥归桥,路归路,大家各走各的,何必要拼个你死我活?”

那黑衣人眼中阴晴不定,握着弓箭的手上,指骨透着白,心里已经有些动摇,嘴上却道:“我怎么确定那解药是真的?”

谢澜曦将解药放在阿苒手里,淡淡道:“既然无用,就干脆倒了它吧。他手里最多两支箭,未必就射的死我们。”

阿苒刚要拔开瓶塞,就听到那黑衣人咬牙叫道:“等等!”他警惕的望着谢澜曦道:“不是我不信你,你从他身上随便摸出一个瓶子,就说它是解药。事关性命,我必须要问个清楚。再说,你怎么知道这是解药?”

谢澜曦叹了口气道:“他身上就带了这么一个瓷瓶,不是解药就是**。你们有这么多弓箭手,若是夜里混战时不小心被流矢射中,你认为他会用给你的‘解药’去解自己身上的毒?”他抿了抿嘴,身子似乎有些摇摇欲坠,阿苒连忙扶住他,朝那黑衣人不屑道,“你要是不信小谢,完全可以亲自来搜他,搜出来的东西都算你的。这个瓷瓶你就当它是假的好了。”

那黑衣人脸上阴晴不定,道:“你是想唬我近身么?”

谢澜曦连一个字都不愿多说,只闭了闭眼,颜色雪白道:“倒了它。”

那黑衣人见阿苒毫不犹豫的就要拔出瓶塞,立即叫道:“且慢!”他深吸一口气道,“就算我信你一回。只不过这副弓箭可不敢交给你,万一你拿到手里,转身一箭射中我,岂不是得不偿失?这样吧,我们到望天崖那,你将解药扔给我,我将弓箭扔到崖下。之后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今日之事你我均不得再行追究,我若违背誓言,则天打雷劈不得好死;你若违背誓言,”他诡异一笑,“就永远无法成为陈郡谢氏的族长,嫡系一脉就此断绝。”他显然深知谢家嫡系旁系的内斗恩怨,这誓言比要了谢澜曦的命还要狠毒。

谢澜曦神色凝重的看着他,慢慢开口道:“好,我答应你。只不过你也得答应我,不许耍花样,拿到解药就立即走。”

那黑衣人森然一笑,双方依言发了誓,一前一后走到望天崖边。那黑熊原本伏在阿苒脚边,此时却忽然动了动耳朵,嚎叫一声往林子里冲去。远处似乎隐隐传来一阵狼嚎。三人都怔了怔,那黑衣人神色微变道:“快点吧,给狼群追上来,大家都是一个死。”

谢澜曦从阿苒手中取过瓷瓶,正要上前,却被后者轻轻按住。阿苒道:“崖边风大,你连站都站不稳,还是我去罢。”

谢澜曦心知自己确实已经到了极限,只得点了点头。阿苒从他掌中将带着温热的瓷瓶接过,忽然衣袖被人轻轻拉住,她一回头,就看见谢澜曦那双漆黑的眼里神色复杂,似是欲言又止。

阿苒嫣然一笑:“放心吧,我会小心的。”

谢澜曦眼看着少女的衣袖在自己指尖一寸一寸的滑走,咬了咬唇,终于还是松了手。

那黑衣人十分警惕,与阿苒一直保持数十步间隔,恰好让她在他的射程范围内,又可避免自己被对方的匕首射中。他见少女走到崖边立定,这才将弓箭放了下来,右手平举弓箭慢慢移到悬崖上空,开口道:“我们同时数到三,你将解药扔过来,我就松手把弓箭抛下去。”

阿苒忽然皱着眉头,道:“若是我数到三,将解药扔给你,你却不松手呢?”

那黑衣人道:“这也是我想问的,要是我松了手,你却不把解药扔给我呢?不过既然你都这么问了,我忽然又有了一个新点子,”他右手微动,只一眨眼的功夫,那长弓又被他重新握在手中。那黑衣人将乌黑的箭头对准了谢澜曦,一面森然道,“我劝你最好将解药扔过来,否则我就一箭射死他。”

阿苒神色微变,立即将解药握在手中,平举在悬崖外,对他冷冷道:“你射死他,就拿不到解药了。”

那黑衣人哈哈大笑,道:“不射死他也行,我只要射伤了他,箭头上的毒就会渗入他的血液。是不是真的解药,一试就知道了。你的小情郎中了毒,难道你还会把解药扔下去?除非那根本就不是真的解药。”他狞笑了一下,又道:“当真以为我好骗么?从赫连敦身上搜出来的东西,如果不先找个人确认一下真假,我又凭什么相信它是解药?就凭你是京城双璧?”

阿苒望了望谢澜曦,只见少年雪白着脸,身子摇摇欲坠,一副随时都要晕倒的样子,却还是勉力支撑。她心里又急又气,脆声道:“要不你拿我试毒就好了!”

那黑衣人冷笑道:“开什么玩笑,你手里拿着解药,万一是真的呢?拿你试毒,你还会给我留下一点渣渣?这个距离你们俩都在我的射程之内,你以为我为什么会同意和你们交易?没错,我的确受了伤,也确实没把握,但只要让你们两人分开,我就能一箭命中。”

他一面说着,一面怜悯的看向谢澜曦,感叹道,“谢澜曦啊谢澜曦,这世上不是可只有你一个聪明人。你故意拖延时间,我就将计就计。拖到现在,你的身体已经支持不住了吧,连你身边最后一块挡箭牌都走了。你看我这一箭,你还能不能躲得开呢?”

谢澜曦苦笑道:“大概躲不开了吧。”

阿苒情急之下,连声叫道:“可你都发了誓了,怎能言而无信!”

谢澜曦神色温柔地看着她,半晌,才柔声道:“阿苒,誓言不是对所有人都有效的。更何况他是故意装作要和我们交易,只要交易没成,他就不算违背誓言。”他轻轻叹了口气,抬眼望向那黑衣人,“你说的不错,我确实小看了你。”

阿苒是人在局中,关心则乱,被谢澜曦一点立刻醒悟过来。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想了想道:“那要不这样,我把解药分成两份。一份扔给你。一份我自己留着。你射我一箭,如果解药是真的,你自然就可以放心了。如果解药是假的,你也没有损失,还顺便毒死了我。”

那黑衣人阴森森道:“果然是情深意重,令人羡慕。”他刚要调转箭头指向少女,却听谢澜曦淡淡道:“你若伤了她,我就立即自尽。”

那黑衣人冷笑道:“你不会的。”话音未落,忽然身后一点响动,他正要回头,就见谢澜曦蓦地拔出钉在地上的长剑,毫不犹豫的往自己脖子上抹去。

那黑衣人情急之下,飞快一箭朝他手腕上射去。只听谢澜曦厉声道:“就是现在,趁他手中无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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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 诱饵(下)

(女生文学 ) 一道劲风直扑那黑衣人后背,那黑衣人反应极快,反手用弓箭一挡,左手立即从腰间抽出一条软鞭,直逼对方面门。

来人正是一直跟在那群人身后的谢家暗卫之一,唤作未九。原本同伴还有两人,却在刺客余孽遭遇狼群时不幸被敌人发现,前后夹击之下先后阵亡。因这一番苦战,使得他落后了许多。他刚赶到就看到谢澜曦三人呈三点对峙状,当下悄悄溜到黑衣人背后,准备伏击对方。

那黑衣人为避免腹背受敌,刻意挑了背后没有树林遮挡的地方,与阿苒交易,这倒使得谢澜曦与阿苒轻易看到了他。他俩虽没有眼神交流,却心意相通,故意和那黑衣人东扯西拉,就是为了争取时间吸引他的注意。他果然上当了。

只不过没想到,在最后关头,对方那一箭还是射了出来。谢澜曦原本依剑而立,拔出长剑后,下盘重心不稳,他见未九即将暴露,情急之下便佯作自刎,逼得对方不得不将注意力转到他身上。可黑衣人那一箭却是结结实实的瞄准了他的手腕,这一踉跄,使得原本直立的身子不由自主的前倾。眼看谢澜曦胸口就要中箭,忽然一道急影闪过,硬生生将他扑倒在地。谢澜曦脸色大变,连声音都开始颤抖起来:“阿苒!”

少女柔软的身子扑在他怀里,长长密密的眼睫毛动了动,最终还是没了动静。谢澜曦伸手摸向她背后,一支乌黑的翎羽箭笔直的钉入她的后腰。谢澜曦搂着她的手紧了紧,即使当初双腿被废眼盲毁容之时,他也从来没有过失态。可现在却是又急又怒,无奈自己半点力道全无,身上又压着阿苒,根本动弹不得,只能一遍又一遍的亲吻着少女的脸颊,焦急的呼唤着她的名字。

那黑衣人见谢家来人,立即升起了逃走之心。未九的攻击又快又急,逼得他一步一步往后退去。他此时早已无心恋战,无意中瞥见不远处地上滚落的瓷瓶,心念电转,顿时又有了一个新主意。那黑衣人手中的软鞭,正是上好牛筋所制,每一笞、缚、勾,只要用法得当,就能完克刀剑。按照常理说,两人实力相当的情况下,以有心算无心,弓手又被刀剑近身,怎么样都该是个死,没想到他竟然深藏不露,不仅剑术了得,还会用鞭,只不过这鞭法有些诡异,怎么看都更像是剑术转化而来。那未九一时轻敌,反而落在了下风。他心中正在焦急,忽见对方就地一滚,背后露出一个破绽。未九大喜之下,一剑便要刺去,就听那黑衣人厉声叫道:“且慢!你若再上前一步,就没人可以救那小姑娘了!”

只见他手中高举一只瓷瓶,笑得诡异道:“你们公子的心上人被我一箭射中,箭头上的毒素只怕已经深入血液。你若再上前一步,我就……”

他话还没说完,就听到阿苒清脆的声音道:“你就怎么样?把解药扔到悬崖下么?”

cao他娘,这是怎么回事?他明明都已经射中她了!那黑衣人目瞪口呆的看着少女拍了拍身上的灰,恋恋不舍的从谢澜曦怀中爬了起来。一面朝他狡黠一笑,伸手摸到背后的翎羽箭,用力往外一拔。“噗”的一声,那长箭被直接拔了出来。阿苒对同样震惊的谢澜曦嫣然道:“我没事,多亏了碧梳姐姐给我缝了一晚上的鞋垫。厚实耐用,你看,箭插进去一点血都没见着。”

这也可以?

她什么时候把鞋垫放进去的?

难道她早就预料到自己会中箭?

妖女,绝对是妖女!

一时间在场所有人都鸦雀无声。

谢澜曦被她扶起来,脸色却不太好看,长长的羽睫垂了下来,一想到自己方才的失态,声音都有些消沉:“原来你是故意骗我的?”

阿苒笑嘻嘻的搂住他的腰,在他脸上亲了一口道:“软香温玉,谁舍得离开啊?小谢,你可不要生我的气。”

谢澜曦顿时连耳珠都红了,却只是闭上了眼,并没有推开她的意思。

原以为手里握着一副王牌,没想到对方居然根本就没有受伤,那黑衣人的脸都黑了。谢澜曦这个人质只怕是抓不到了。好在解药已经到手,只要迅速击倒未九,抢在谢家暗卫赶来之前离开,还是有一线生机的。想到这里,他也不再藏着掖着,笔直垂下左臂,手掌变爪反手朝上,迅速握住袖笼里垂下的三枚钢钉,迎面就朝未九撒去。未九长剑一挥,只听“叮叮叮“三声,那几枚钢钉立即被打落在地,正好摆成品字形。

那黑衣人趁机长鞭一卷,将原本被谢澜曦失手掉落在地上的长剑直接拖了过来。只听他狞笑一声,将长鞭一扔,右手猛地一抖剑身,挽出一个漂亮的剑花,森然道:“既然如此,便让你见识一下什么叫真正的剑术。”

阿苒本来还想借机再揩点油,此时却忍不住咦了一声。谢澜曦见少女神色惊异,不由问道:“怎么了?”

阿苒眨了眨眼,喃喃道:“这个姿势我好想在哪里见过。”

那黑衣人一听,顿时杀机毕现,他原本只打算杀掉未九,现在却不得不要考虑除掉阿苒了。当下一剑斜刺过去,只在眨眼间,未九肩头就多了一个血洞。

阿苒失声道:“原来你也会何氏剑法!”

那黑衣人咬牙道:“既然被你叫破,你们俩的性命都留不得了。”

他话音刚落,就听到一个冷冷的声音道:“那我的性命呢?”

那黑衣人一听到这个声音,顿时浑身一震,牙齿都在发抖起来。

只见一个白衣胜雪的青年手持长剑,从林间慢慢走出。他整个人就像是冰雪堆出来的,就连衣角都不见一丝尘土。那青年目光清冷,从在场的每一个人身上扫过,最后落在阿苒扶着谢澜曦的双手上。一阵晨风吹过,明明太阳已经升起,阿苒却还是感到一阵寒意,不由往谢澜曦身后躲了躲。

青年的目光并未在她身上多停留,只淡淡一眼朝那黑衣人身上望去,一面冷冷道:“好久不见,三师弟。”

那黑衣人之前几番生死都不曾这么惧怕过,声音都开始颤抖起来道:“你认错人了,我可不是什么三师弟。”

青年不动声色道:“生死战过后的那天晚上,雷暴引起山火,本该送往葬剑冢的六具尸体被付之一炬。事后我亲手将他们的焦骨一点一点找齐,花了三天三夜拼了起来,原本以为少了的那些或许已经被烧成灰了。没想到今日,在这里居然重新看到了何氏剑法。”他微微一笑,“这世上巧合不少,可既会何氏剑法,又能与我三师弟声音如此相似的,还真找不到第二人。”

这人亲手取了别人性命,一面又耐心的拼凑焦骨,还拼了三天三夜……在外人看来,何意生死战是被逼无奈,收敛尸骨则是情深意重;可放在这两个自以为即将成为下一位受害者的人心里,却又是另一番滋味。阿苒忍不住在心中暗骂了一声:“bian态!”

那黑衣人原本蒙着脸,眼见无法抵赖,只能一把扯下脸上的面巾,露出一张满面沧桑的脸来,厉声道:“何意,当初要不是我提前做好准备,早就被你一剑刺死了。我进入剑门并非本愿,也不想去争那个什么天下第一剑。如今你都获得传承了,为何还不放过我?”

他比何意年纪还稍大一点,只不过入门晚,只排在第三位。原本颇为英俊的面容,短短数年之间竟然老了不止十岁,看起来竟像是个中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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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 真相(上)

(女生文学 ) 何意冷冷道:“你又何必明知故问?”

那黑衣人脸色惨白,十几年前他与辰廿走散后,被何无雪收入剑门,赐名何琦。侥幸逃出升天后,便加入了刺客组织,一个是因为该组织隐蔽性高,从不过问手下来历;另一个则是因为刺杀目标多半是像谢澜曦这样的世家名门,不涉及武林纠纷,与何意也不会产生交集。作为何氏剑门中第一个凭借自己的狡猾聪颖成功从生死战中诈死逃脱的弟子,其心思周密可见一斑。自从加入刺客组织后,何琦利用组织提供的便利弃剑从弓,为的就是怕被何氏剑门的人从用剑痕迹上发现自己的存在。

何琦固然脸色难看,阿苒又何尝不是?从小到大凭借超出常人的天赋,阿苒在深山中狩猎罕逢敌手,就是被黑衣刺客围攻时,心里也无所畏惧。可偏偏对上何意,就像是遇见了天敌克星一般,本能的想要逃跑。谁知就在此时,谢澜曦的身子微微晃了晃,轻轻苦笑一声:“我可能要晕过去了。”话音刚落,阿苒便觉得自己怀中一沉,她这才发现谢澜曦背心早已被冷汗浸透。谢澜曦腿骨并未养好,又两度勉强自己长时间站立,亏得他擅长忍耐,竟是一句都不提自己身上的疼痛,硬是支撑到现在才再度晕厥了过去。

阿苒连忙将他抱住,探了探鼻息,心中稍定。何氏剑门的事情她一点也不想掺合进去。正要背上谢澜曦悄悄溜走,谁知何意背后却像是长了眼睛一般,冷冷道:“你敢逃走试试。我和你的帐还没算,等我先解决了何琦,马上就轮到你了。”

阿苒不听则以,一听立即发足狂奔起来。开什么玩笑,他都要料理她了,这时候她是猪才会留下来。只要逃到林子里,她就有把握能躲开他。可下一刻阿苒眼前一花,只觉得自己的双腿似是被一阵剑风扫过,膝盖不由自主的跪了下来,连带着谢澜曦也一起扑倒在地上。

何意连看都没有多看她一眼,对何琦道:“看在同门一场的份上,临死前你还有什么心愿未了?”

何琦惨声道:“我这辈子唯一的错事就是叛出师门,但我并不后悔。不是那样,我到死也见不到阿弟一面。只不过我心里终究有些愧疚,你能不能带我回师门,我想在死之前见见师父,给她老人家跪下磕个头,至少报答她这些年的养育之恩。”他虽然说得凄惨,但心里早已有了打算,此去鸣沙山还有数千里,路上只要找到机会,或许能想办法逃掉。见何意似是在沉吟,又赶紧补上一句,“反正我也逃不出你的手心。”

何意淡淡道:“不用那么麻烦了,她已经死了。等你到了地下,可以和她说个够。”

何琦满脸震惊道:“什么,何无雪已经死了!什么时候的事?”他大惊之下,连何无雪的名讳都直接喊了出来。

何意倒也没为难他,言简意赅道:“就在你诈死后的第三年,二月初三。”

何琦喃喃道:“她果然死了,只是没想到这么快。”他脸上似哭似笑,却一点也不见伤感之意,只对何意道,“你可知道当初为什么我诈死也要离开?因为我无意中知道了咱们何氏剑门一个天大的秘密。”

何意道:“我对别人的秘密一向不感兴趣。”

阿苒怎么听都觉得他是在意有所指。

自何意出现后,何琦早就将手里的剑扔了。一听这话,连忙抱着头叫道:“别别别别杀我!这是一个攸关你我性命的大事。你就不想知道为什么我们剑门明明规定每一代都只能有一个传人,却还收了一大堆弟子逼得我们自相残杀么?大师兄死的那天晚上,其实我也在场。何无雪对我们说的话,全都是假的,其实她就是为了她自己!”

这回总算是勾起了何意的兴趣,就连趴在地上小心翼翼往外挪的阿苒也不由自主竖起了耳朵。

何意面无表情的说:“你想用这个秘密换什么?”

何琦喘息的叫道:“我的命。相信我,要是你听完这个秘密觉得不值,到时候再杀了我也不迟。”

何意想也不想,直接举起剑。

何琦吓得又抱头低声叫道:“一个月!我就要一个月。我与阿弟失散了十多年才好不容易相遇,原本说好了等脱离了组织,就一起去过普通人的日子。结果我……”他竟然哽咽了一下,抱着头的手无力的垂了下来,手指深深的抠住地上的泥土,咬牙道,“我为了自己活下去,亲手射死了他!我他ma也不想这样啊,这叫我死后怎么有脸去见爹娘?”他蓦地抬起赤红的眼睛望向何意道,“给我一个月时间,让我把他葬回老家,就算是赎罪!之后随便你怎么处置,要杀要刮都随你!若是不信的话,现在就挑断我的经脉废掉我的武功,我何琦绝无二话。”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这人射杀辰廿时,果断干净一点都不见犹豫,转眼在何意面前求饶时,又是一副兄弟情深后悔不已的模样。他明知何意也是亲手杀死了所有的同门,事后费尽心力收敛尸骨。所谓万千借口,不如攻心。何意当初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一点一点拼凑焦骨的,他不知道,但可以让何意认为他此时也是同样的心情。像何意这样注定孤独一生的人,在茫茫人海中难得遇上个能懂自己的人,未必不会动容。

果然,何意沉吟了片刻,开口道:“那个秘密是什么?”

何琦看了一眼阿苒,似是有些犹豫。

何意道:“无妨,她是何无风的女儿,师父死前已经将她许配给我了。”

阿苒当即就从地上跳了起来,惊怒交加道:“什么?”

何意看了她一眼,淡淡道:“你要是不愿意,我也可以直接杀了你,大不了到时候替你齐衰一年[1],也不算违背了师命。”

阿苒立即紧紧的闭上了嘴巴。

何琦看着谢澜曦,又看了看何意,最后又落在阿苒身上,若有所思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何意冷冷道:“二十天。”

何琦先是一愣,立刻明白了对方已经有些不耐烦,开始拿他提出的一个月减天数了,连忙开口道:“是这样的,你知道我有个贪杯的毛病,当初你喝的第一口酒还是被我诓骗的,你还记得么?”

何意道:“十天。”

我cao你娘,你这个死bian态!

何琦在心中破口大骂,脸上却不得不装作讨好的样子,继续道:“是是是!不绕远了,我就直说。那天晚上我躲在后山喝酒,没想到撞见大师兄与何无雪正在说话。你以为他是怎么死的?因为对师父动情所以被杀?不,”他冷笑道,“其实是因为他得知了剑门传承的真相。”

他还记得那天晚上的月亮特别的圆,勾起了他思念亲人的乡愁,于是偷偷藏了一壶酒,溜到后山上一边赏月一边喝酒。可就在这时候,却听一个清冷的女声道:“何瑰,你我师徒有别,在这样纠缠下去,也是没有结果的。”

何瑰惨声道:“无雪,你知道在我心中,从来就没把你当过师父。你不过比我大几岁而已,从你将我救起的那一刻,我就喜欢上你了。你说你喜欢什么样的,我就努力让自己变成什么样……”

何无雪冷冷的打断道:“是八岁。”

何瑰看着面前貌若少女的白衣女子,喃喃道:“八岁又怎么样?我不在乎。”

何无雪面无表情道:“可我在乎。”

何瑰似是有些激动道:“那昨天晚上算是怎么回事?你我明明都已经……已经那么亲密了,我以为你终于愿意接纳我了,为什么你今天却忽然翻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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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齐衰又作“齐?”(zicui),丧服之意。在五服中列为第二等,仅次于斩衰。其服以粗疏的麻布制成,衣裳分制,缘边部分缝缉整齐,故名齐衰。齐衰中分为四等,其中嫡妻过世,丈夫服期往往为一年。又称“杖期”,因服丧时须得手中持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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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 真相(中)

(女生文学 ) 听到这里,何琦差点吓得从树上掉下来。大师兄喜欢师父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几乎人人都知道。没想到他动作这么快,竟然已经得手了。

何无雪道:“因为你不是他。我说了,从一开始这就是个错误。”

何瑰脸色惨白,颤声道:“原来你的第一次就是给了他么?那个他是谁?是不是你一直说和我很像的大师伯?”

何无雪反手一巴掌摔在他脸上,冷冷道:“不要以为和你睡了一次,你就能对我指手画脚。我永远都是你师父!”

何瑰惨笑道:“师父!师父……若是早知道一夜醒来会变成这样,我宁愿永远都不要醒过来。”

何无雪忽然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你当真想死?”

何瑰痴痴的望着她道:“我喜欢了你这么多年,一直也以为你是喜欢我的,不然不会一个接一个收弟子入门。我想不通你为什么对我若即若离,忽冷忽热,就算是要死,我也不想做个糊涂鬼。”

何无雪冷冷道:“既然如此,我就让你死个明白。”

按照门规,当所有弟子都成功通过了何氏剑法的第三层,就可以择定时日进行生死战了。但入门有先后,后入门的肯定比先入门的要吃亏,无论是对战经验,还是修习进度。如果大家同时进行生死战,显然越早入门的生存几率越大。这样明显不公平的规则,为什么何氏剑门还一直传承下来?

何琦说到这里停了停,恨恨道:“当时我一直都没想过这个问题,直到那女人亲口说出来,我才知道从一开始,我们这些人都注定只是陪衬,你的陪衬!”

何氏剑法最初是由墨家剑法衍化而来,但初代门主出自道家,独出心裁的将黄老之学融于剑术,推崇“天道自然,清静无为”,最终创立了何氏剑门。在他看来,天地博大浩瀚,道却纹丝不动,只因其特性唯一,就是无情。因无情才公正不阿,因无情才不偏不倚,因无情才鲜明昭彰,不可混淆。何氏剑法以无情入道,威力虽大,却极难练成。从第一层到第三层,一般人至少要十数年,资质上佳的则需七八年,何意这样的天才只用了一年零三个月。但是从第三层进入到第四层是一个质的转变,不仅仅是指剑术的威力,更是用剑者本人的心境变化。历来生死战之前,几乎所有参战弟子都会无一例外的卡在第三层,即使天才如何意亦是如此。只有在亲手斩杀了朝夕相处数年的同门之后,才能真正触摸到无情大道的阶梯,偏偏这种真意只可意会不能言传。所以何氏剑门每一代弟子中,只能有一个人能从生死战中存活下来并接受传承。只不过随着时间的流逝,这条门规渐渐被僵化扭曲,变成每一代弟子只能有一个传人。倒霉的阿苒也因此受到连累。

何琦咬牙道:“当初何无雪每到最后一名弟子快进入第三层时,就会出门一段时间,又带回一个新的弟子。何瑰一直以为她是为了自己能在她身边多留一会,才故意这么做。而实际上,她是为了自己。”

人这一生,幼时受父母师长怜爱,同龄之间亲密友爱,长大以后与命定之人倾心相爱。爱与被爱,恰恰是无情道上最大的阻碍。何氏剑门的每一任掌门活得时间都不长,就是因为无论怎样无情,最终还是会被情爱所累。越是无情,便越是孤独;越是孤独,便越容易偏激;越是偏激,便越想被关怀,一旦起了这样的念头,反而更容易陷入情爱深渊。这一点何无雪也是通过生死战之后,接受了传承才知晓。只不过继承了天下第一剑的名号后,随着挑战与杀戮日益增多,她越来越沉迷于剑法的威力,明知后患无穷,却已经无法自拔了。

说起来,她其实也是个可怜人。谁家少女不怀春?何无雪自负容貌,眼高于顶,从小到大一直被众星拱月环绕着。可她的第一次却是被最宠爱自己的师父强迫所得。何无雪始终记得自己被压在身下时那种惊恐与无力。事了起身后,对方摸了摸她的头发道:“我给你两个选择,一个是杀死他们所有人,成为我的传承,等你强大了,随时都可以来挑战我;另一个是退出生死战,成为我的姬妾,为我孕育子嗣,或许可以活得长一点。”

何无雪嘶声痛哭道:“为什么?”

“为什么?”那人似是觉得有些好笑,起身穿上衣服淡淡道:“你以为我为什么会破例收下你,费尽心力把你从小抚养到大?明明女子在体力上不如男子,情感上又容易患得患失,更不易走无情道,收了你又何用?当然,你若是两者都做不到,还有第三条路,”他捡起何无雪掉落在地上的佩剑,丢了过去,“现在就去死,你自己选吧。”

这一刻,仇恨的种子在少女心中生根发芽,何无雪握紧了拳头,她当然不会选择去死。

直到很久以后,她才明白师父的真正用意。要成就无情道,必须舍弃所有的情感。生死战是冲破无情道的第一道坎。杀死朝夕相处的同门,摒弃所有的亲情与友爱。而何氏剑法每隔上三层,就必须有一次突破。人性之所以莫测,就是因为其极端的复杂又矛盾。越是缺乏便越是渴望,越是压抑便越容易爆发。情感爆发的结果有两个,一个是无情破灭,心境失衡,身殒道消;另一个则是机缘巧合之下突破自身,因情而悟道,最终顺利进阶。而何无雪就是他师父为寻求心境上的突破而特意寻来的炮灰。

只不过他忘记了一点,男人无情起来固然可怕,可女人要无情起来,才是真正的可怕。

何无雪用尽手段终于在出师战中胜出,获得了进习第四层的剑诀。没多久,她就突破到第五层,并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师父。这一切结束之后,午夜梦回时,她才偶尔发现一直默默包容自己的大师兄才是她心中的最爱。可惜当时不懂得珍惜,再回头对方已经走远。

何无雪不惜一切代价四处寻找他,看起来像是在追杀,其实真正的原因只有她自己知道。

直到有一天,她遇到了何瑰。她忽然理解了师父的所作所为,于是亲手制造了一场灭门惨案,在混乱中将那个惊慌失措的孩子救了起来。

她悉心抚养了他将近十年,虽然后面陆陆续续也收了不少弟子,对何瑰却是独一份。虽然不想承认,但她也知道自己还是走上了师父的老路子。只不过何无雪并没有强迫对方,何瑰是心甘情愿与她发生关系。可当激情退却,她却忽然发现自己其实一点也不爱他,就算再如何勉强,他也不是何无风。想通了这一层,这种不伦的关系自然也没有继续下去的必要了。

大概这世上任何一个男人都不能忍受在自己第一次和心爱的女人上床后,第二天就惨遭抛弃的事实,何瑰也不例外。

何无雪冷笑道:“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我也不怕告诉你,当初你全家的灭门惨案,正是我亲手做的。”她凝视着他,笑得诡异而妩媚,“不用那么震惊的看着我,确实是我亲手设计了一切。”她伸手轻轻抚摸着他的双眼,慢慢道,“怪只怪你的这双眼睛和他生得实在太像,都是那么沉默,那么温柔……”她忽然松开了手,冷笑着说,“不过现在我玩腻了,不想再和你继续下去了。要么你就给我老老实实的参加生死战,获得传承的资格,等你足够强大了,再决定是得到我,还是亲手杀了我;要么……你现在就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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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 真相(下)

(女生文学 ) 何琦说完这些,喘息了一会,抬头看了阿苒一眼,又道:“何无雪虽然狠毒,但不得不说,她对传承弟子还真是够意思。就连你突破的人选都提前准备好了。”

何意面无表情的顺着他的眼光望向阿苒。少女立即打了个寒战,对何琦呲了一下小白牙道:“羡慕我不,要不咱们?z换换?”

何琦干笑道:“阿苒姑娘说笑了。”心里却道,就算我愿意,也要问问何意愿不愿意啊。他心里虽这么想,眼睛却不敢望向何意,生怕又被他看出来,连忙道:“我听到这些,马上酒就醒了。别说这些个涉及门派机密的东西,就是何无雪睡了大师兄这件事,要是给她发现我知道了,立刻就是一个死。当然以她的本事,要发现我并不难,只不过当时正好发生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他回忆到激动处,刚准备小小的卖个关子,就听何意冷冷道:“五天。”

我草!何琦差点就骂出声来。

何意眉毛稍稍一挑,何琦立马就给他跪下来了,左右开弓狠狠打了自己两个耳刮子,一脸灰暗的继续道:“大师兄得知真相后,沉默了片刻,忽然浑身内力暴走,我原本以为他是要走火入魔了,就连何无雪也这么想。她正在说着‘这下可好,不用我动手了’,谁知道……”

何琦躲在树上一动都不敢动,就听见何无雪轻轻的咦了一声。原来何瑰并非走火入魔,内力暴动的结果,竟然是让他顺利进阶了。何瑰在第三层境界已经停留了五六年,不想在他这一生中最伤心的日子里,意外获得了巨大的惊喜。一直以来,何无雪对自己师父当初的设想是抱有怀疑态度,此时亲眼目睹了何瑰进阶的过程,不由全然信服。她心里又酸又涩,酸的是自己千方百计花费数年时间,竟然是给他人做嫁衣;涩的却是如果何无风一直不出现,难道就意味着她一辈子都无法进入第七层?

人就是这么奇怪,明明失败了无数次,可见到有人这么做成功了,立刻又燃起了希望。何无雪冷静的围观了何瑰进阶的全过程,他脸上的每一个细节变化都记得清清楚楚,可就是不知道何瑰的心境是如何改变的。这种只可言传不可意会的东西,即使推测得出来,她也不敢拿自己的性命贸然做赌。

她曾想过要么委曲求全,甜言蜜语哄他自己说出来,可一想到自己刚说了杀了他全家,便觉得就算何瑰愿意说给她听,自己没法全信,心里有了惦记反而更容易走火入魔。何无雪心念电转,趁着何瑰进阶后稳固心境的时候,忽然伏下身子在他耳边低低的说了一句话。

何瑰听后顿时脸色大变,一会青白一会血红,不消一刻,口中便喷出血来。他惨然道:“无雪,我知道你想我死。只是你却不知道,我之所以进阶,并非是憎恨愤怒,而是因情入道。”他说完这句话,体内内力再度暴动,这回才结结实实的走火入魔,四肢炸裂而亡。

何琦为人机敏,趁机窜下树悄悄溜走。他被何瑰死时的惨状所震撼,又担心被何无雪发现,每日都提心吊胆,越想越觉得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便打定了主意逃离师门。

何意皱着眉头道:“因情入道?”

何琦斩钉截铁道:“这是当然不可能的!如果有情能入无情道,火里也能化出水来。”

何琦都能一眼看破的谎言,何无雪自然是不信的。谁会在得知自己全家被灭,自己只不过是个工具,所有的甜蜜都是个笑话之后,还能因情入道?但何瑰这人从来不说谎,临死前忽然说了这么一句,着实让人捉摸不透。越是捉摸不透,就越不敢轻易下结论,何无雪的进阶也就越发遥遥无期。而何氏剑法的修习是与杀戮伴生,杀戮得越多,心里的魔性便越多,如果剑法一直不进阶,就无法克制内心的魔性,到了最后要么成为杀戮的机器,发疯而死,要么就被魔障缠身,身体日益衰竭而亡。可顶着天下第一剑的名头,就算自己不去杀人,别人也会找上门来。除非早早放弃,从此不再拿剑,否侧迟早也会和历任掌门一样英年早逝身殒道消。

何意若有所思的看着何琦,半晌,才说:“说完了?”

何琦胆战心惊的道:“完……完了。”

何意抱着剑,闭了闭眼道:“说完了就滚。”

何琦愣了一下,也不多废话,立即就往辰廿的尸体边上奔去。

何意冷冷道:“五天之后,还是在这里见面,如果不来,后果你知道的。”

何琦哆哆嗦嗦的说了声:“是。”一面扛起辰廿的尸身,一道烟也似的溜走了。也亏得他能伸能屈,杀人放火干净利落,下跪求饶毫不拖泥带水,哪怕何意不肯饶他性命,他也打定了主意要将这秘密透露给对方。

什么叫因情入道?

何瑰走火入魔之后,连话都来不及说就自爆了。他十句真话里掺了一句假话,表面上说得大义凛然,一口咬定何瑰是在胡说八道,可谁知道何意会怎么想呢?何氏剑门之所以人才凋零,就是因为尽管他们绞尽脑汁想要破解早夭的诅咒,却总是不由自主走上前辈的老路。越是身在局中,越是执迷不悟。只有如他一样因修为尚在门外,又亲眼目睹了走火入魔的下场,有大魄力能当机立断的人物,才不会陷入进阶的魔障。何意的修为已经到了数丈之外可以无形剑风伤人的地步,至少也是第五层。他身上杀戮过重,已经无法抽身,迟早也会和何无雪一样在如何突破第六层上纠结至死。加上何琦事先有意无意的暗示着阿苒就是何无雪留给何意的突破之人,何意会放过这个机会才怪。

一想到这里,何琦心情便大好。瞎子都看得出,那个叫阿苒的小姑娘对谢家大公子情意绵绵。何意要是不想戴绿帽子,肯定会杀掉谢澜曦。虽然没法带着名单去领赏,但借刀杀人也算是功劳一件;而何意若杀了谢澜曦,势必要和整个陈郡谢氏对上。谢家嫡系唯一的大公子被人宰了,不管谢家内斗如何复杂,面子上肯定都要一致对外的。更何况现在山上山下都有不少谢家人,就算阿苒不想法叫人抓住何意替她的情郎报仇,还有他呢。但凡是涉及到谢澜曦的事,只要稍微散布一下谣言,就能传遍整个京城。别人不知道何意是谁,他还会不知道么?正所谓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何意顶着天下第一剑的名头,师门的荣誉也容不得他退后。到那时,谁还会想得起他这个小人物啊。五天?嘿嘿,只要三天就能让他红遍天下,再也无力追杀自己。

何琦绕到树后,反手便将辰廿抛下悬崖。连看都没有多看一眼,只摸了摸怀中的小瓷瓶,嘴边挂起一丝轻松惬意的微笑。

……

何意转身看向阿苒,慢慢道:“现在到你了,说罢,两条路你到底选哪个。”

阿苒想也不想,冷笑道:“哪一条也不选。第一,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第二,我爹既然已经被逐出剑门,就不算剑门弟子。更何况他又没正式教我,是我偷着学的,你要杀我,难道是因为你觉得我对你有威胁?”

何意面无表情道:“既然如此,拿起你的剑,若是你能胜过我,你就可以带着他离开。”

阿苒呆了一呆,开口道:“那若是我不能呢?”

何意道:“你可以选择和他一起死,当然你若是改变了主意,愿意跟我在一起,现在还来得及。只要你发誓不再和他见面,我会考虑放他一条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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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 绝境

(女生文学 ) 阿苒惨笑道:“会考虑也就是说你原本就一心要杀死他?”

何意道:“之前你说过的天生尤物,还记得么?我来的时候,已经把它剥了皮,现在正挂在树上晾干。只要是你喜欢的东西,我都会给你,除了他。反正你无论选择哪条路,死后都将以我妻子的名分进入葬剑冢。你觉得我会放过一个可能和我妻子有染的男人么?”

阿苒气极反笑道:“我想嫁给谁,连我阿爹都管不着,你那个师父算什么东西,她说叫你娶我你就要娶我,她让你吃屎你去不去吃?”

何意沉默了一会,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淡淡道:“我说过,如果你实在不想他死,就一心一意跟着我,我自然会留他性命。他若不服,等伤好了之后,完全可以找我算账;当然,若是他不敢……”他顿了顿,冷冷道,“一个连心爱的女人都能拱手让人的男人,我劝你不要也罢。”

阿苒冷笑一声,“唰”的一声抽出长剑,指向何意:“大象逼着蚂蚁比谁的步子迈得大,赢了就踩死它,不同意也踩死它,蚂蚁还不许反抗,反抗了也要踩死它,不反抗就是它孬种。你这和强盗有什么分别?”

何意那双黑漆漆的眼里似是有些困惑,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至少我给了你选择的机会。你可以用你擅长的任何方法杀死我,只要你足够强。当然,和上次不一样,你不要指望我会手下留情。”

阿苒心知何意早已病入膏肓,这种人根本无法沟通,当头一剑便刺了过去。何意摇了摇头道:“太慢!”

阿苒冷笑道:“是么?”少女的身法陡然快了数倍,若有外人围观,定然会觉得眼前一道残影划过。何意眼中微微露出惊色,同样一套剑法,有内力和无内力的人使出来,其反应、速度、准确性都是天上地下,这就是常言所说的练家子和花架子之间的区别。阿苒并无内力,按理说根本不可能到达如此快若闪电的地步。她的剑法即使又快又准,最多也只限于皮肉之伤。只有在剑锋之中蕴以内力,才会达到震伤脏腑加深伤害的作用。这就意味着,何意刺中她,哪怕是身体任何一个部位,都极有可能致残致命;而她刺中何意,只有在要害部位,才有可能以弱胜强。

不过,用剑之道说穿了就是闪避与伤害。何意就是伤害高闪避高的典型,阿苒则正好与之相反,没想到此时她速度竟然快到了极限,就是连何意也不由轻轻咦了一声。

剑就是剑,即使放在孩童手中,亦可以伤人,只要能够刺中。与何意那种把剑术施展到极致的飘逸美感不同,阿苒的身形油滑得仿佛一条泥鳅,眼看就要刺中的时候,偏偏让她给躲过去了。何意终于提起一丝兴趣,想要看清少女究竟能坚持到什么程度。阿苒早就体力透支,虽然在小葫芦身上稍微缓和了一会,但要与何意一战还远远不够。她从亮剑的那一刻起,就知道自己已经没有了退路。自己当初不过提了一句头狼皮顺毛光天生尤物,后者就被剥了皮倒挂在树上。若是此战不胜,小谢必死无疑。她明知自己与何意实力相差甚远,招招都是以命相搏。人一旦有了超越生死的信念,往往会爆发出极大的潜力。阿苒此时便是如此。

可惜,在绝对的武力面前,失败是必然的。何意欣赏够了阿苒的身法,随手一剑就刺入了她的胸口。少女被他一剑钉在悬崖边上,长长的头发被清晨的寒风吹起又垂落。

何意默默的拔出剑,鲜血顿时染红了她的衣衫。阿苒的肺叶被刺穿,胸口剧烈的起伏着,那双美丽的眼睛怔怔的望向他。也不知过了多久,她起伏的胸口渐渐平息下来,长长密密的羽睫终于无力的阖了下去。何意从怀里摸出一支簪子,正是阿苒当初落在水里的那支。他将簪子轻轻放在少女的胸口,低声道:“不要怪我,这是你自己选择的道路。”

何意低下头将少女还温热的身子抱起,正要起身,忽然左侧肩背剧痛,少女垂下的右手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匕首,正狠狠的插入了他的左肩。何意抱着少女的身子不由一晃,却听阿苒凄厉的尖叫道:“小葫芦!”

何意心知不妙,只见一头黑熊以极快的速度从林中窜了出来,笔直的朝何意所在的方向撞去。阿苒死死抓住何意不放,手中紧紧握住匕首,何意吃痛之下,本能的想要将她甩开,却不想背后一股大力袭来,顿时带着少女一起从悬崖上跌落下去。

从一开始,阿苒就没想过活着胜过他。她故意将何意诱到悬崖边,挨了一剑后,仗着自己超出常人的耐力闭气装死,只为能骗过何意。在他最无防备的时候,倾尽全身力气最后一击,只求与他同归于尽。她虽然没有把握一击毙命,不过只要小葫芦没有走远,发觉她受了伤,它一定会第一时间赶过来。熊的鼻子并不亚于狼狗,小葫芦与她朝夕相处过数年,对她的气息早就捻熟于胸。若是她没有支撑下去,何意又身上受了伤,就算小葫芦没法替她报仇,他也绝不可能带走自己的尸体,葬进那所谓的葬剑冢。事实比她预计的还要顺利,何意直接被小葫芦从悬崖上撞落。只要跌下望天崖,武功再高不死也是重伤,万一致残了就更好了。只要让他再无法去找小谢的麻烦,她的目的就达到了。

阿苒在坠崖的那一瞬间,恍惚看到不远处仿佛有不少人影晃动,他们似乎在大声呼喝着什么,只不过她已经听不清了。此刻少女的心中前所未有的宁静平和,远处的晨光落在她头发上,脸上,身上,仿佛镀了一层神圣的光膜。

再见了,小谢。她心里轻轻的说着,然后慢慢闭上了眼睛,任由自己坠入万丈深渊之中。

何意毕竟身手了得,即使被一撞出去,在半空中硬是强行将背后的匕首拔了出来。他的身体急速的下落,心中倒也不惧,反手一剑钉在崖壁上。长剑在崖壁上刻下一道深深的长痕,石屑与火星四溅。也不知滑行了多久,终于卡在一株横生倒长的古松上。何意长长呼出一口气,回头望向迷雾遍布的深渊,少女的身形早已看不见踪影。他捂着伤口颓然坐倒在树干上,雪白的衣衫上点点红梅,只觉得自己心跳如鼓。

他喘息着闭上了双眼,将头往后一仰,重重的靠在了石壁上。阿苒对谢澜曦是温柔的凝视,看向自己却永远都是无法言说的畏惧。即使在最后与自己刀剑相向时,她的眼里也只有视死如归的坚定。直到被自己亲手所伤,鲜血染红了他的衣摆,他才发现那双世上最美丽的眼睛竟然是怔怔的望着自己,那眼神就仿佛铭刻在他心尖了一般,只怕他这一辈子都无法忘怀。

何意从未想到那样娇弱的身子里面竟蕴藏着这样惊人的毅力。他当然明白阿苒这样做的深意。可是如果谢家的人没有及时赶到,谢澜曦根本就不会知道她为他所牺牲的一切,或许会认为她真的抛下他和自己走了。到那时,阿苒的付出在他心中或许会变成背叛与辜负,她对他的感情也会被猜忌迁怒。

可她竟一丝一毫都没有想过自己,全副心思都扑在了谢澜曦身上。这样全心全意不求回报的喜爱一个人,他连想都不曾想过,却真真实实的在眼前发生了。如果……如果也有人这样对他,那该多好?他的左臂因伤势只能无力的垂下,右手遮住双眼,仿佛要竭力抵挡刺眼的阳光。这一刻,他心里深深的明白,即使作出再孤高的姿态,还是无法掩盖自己心底那渴求被爱的卑微的心。

——越是无情,便越是孤独;越是孤独,便越容易偏激;越是偏激,便越想被关怀,一旦起了这样的念头,反而更容易陷入情爱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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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 逢生

(女生文学 ) 阿苒只觉得自己的身子忽冷忽热,浮浮沉沉。隐约中听到一个冷冰冰的声音道:“肺部修复完毕,腔镜缝合器接入,引导管接入……”

阿苒的呼吸开始急促起来,就听到滴滴滴的响声,接着就是:“警告,警告,患者已经苏醒,患者已经苏醒,心率增幅度大,血压开始上升,暂停输血,准备静脉注射丙泊。”

阿苒的脑子里一片混乱,她浑身上下都没有力气,连眼皮都睁不开。那个声音所说的每一个字她都听得清清楚楚,就是合起来完全不懂到底是在说什么。她在哪?难道已经死了吗?原本超出常人的五感此时变得迟钝而麻木。那声音仿佛就在耳边响起:“麻醉已经生效,血压开始回落,心率趋于正常,患者即将陷入沉睡,继续进行胸腔缝合。”

然后是一片黑暗。

阿苒以为自己会梦到阿爹,阿黄,甚至记忆中从未出现过的阿娘。可惜什么都没有。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的手指微微动了动。夹在指尖的智能体征感应器立即反应了过来,阿苒只觉得眼前的黑暗忽然被一阵强光驱散,她微微有些不适的想要偏过头去,却惊恐的发现自己鼻口被一个透明的光罩覆盖,浑身上下插满了导管,正躺在一个散发着柔和光芒的椭圆形空间里。

只听一个声音道:“欢迎回到半人马酋长号,智能管家726为您服务。”

阿苒惊慌失措的想要四下寻找发声处,无奈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就在她彷徨迷惘之时,忽然面前凭空出现了一只黑白相间的大熊猫。阿苒不由吓了一跳,熊猫也是猛兽,如此近距离的对视,若不是她不能动弹,一定跳起来能躲多远就躲多远。

可仔细一看那熊猫又与阿爹描述过的有些不同。它头上顶着一只滑稽的三角帽,帽子迎面正中间绣了一只狰狞的骷髅头骨,下方一对交叉的骨臂;腰间斜跨着一只三角旗,上面绘有一只半人半马的奇怪生物。整个搭配不伦不类,却偏偏让人觉得憨态可掬。最令人惊奇的是,这只浮在她正上空平卧俯视着她的熊猫不仅没有任何属于活物的气味,整个身子居然是透明的,仿佛只要轻轻抬起手,就能穿过去一般。

阿苒怔怔的问:“连执夷[1]的魂魄都能开口说话了,我果然已经到了阴曹地府了吗?”阿苒在深山中隐居多年,如果放在寻常,她或许也会被眼前的一切所震慑,但一想到自己已经死了,也就不觉得害怕,心底反而还有些好奇。

那熊猫直立起来,如以旁人的视角来看,就像是平趴在半空中某个平面上。它伸出一只胖胖的爪子笨拙的捂住胸口,努力弯下腰向她低头道:“请允许我向您详细的解释。第一,我不是鬼魂,而是半人马酋长号的人工智能管家兼领航员,我的型号是726,简称ai726。您所看到的是利用全息投影技术模拟出的虚拟形象,我本身并不存在实体。我的上一任主人,也就是您的母亲曾亲切的称呼我为纱布1号,我本人对这种带有负面暗示性的称谓表示强烈抗议。根据联邦遗产法案,一旦您成为半人马酋长号新一任的持有者,就有权对我重新进行命名,命名生效后,我将成为您的专属智能管家。个人建议您尽量使用一些高大上的复古词汇,譬如‘萌萌的海盗熊猫’,‘巧克力奶油甜甜圈’或者‘白加黑夜用型’等,我将不甚感激。

第二,这里不是阴曹地府,而是m-32星联邦实验室研究生产的实验用时空跳跃型单人宇宙飞船,半人马酋长号。我的上一任主人,也就是您的母亲,由于时空跳跃失败,不小心坠落在这个时空上。由于她的错误判断,误以为半人马酋长号即将坠毁,不顾我的劝阻强行执行弹跳逃生程序,在落地时不慎撞上后脑……”

它捂住嘴偷笑了一下,发出一种类似咴咴的驴叫声,阿苒怎么看都觉得它有点幸灾乐祸的味道,不由微微皱了皱眉。那熊猫立即察觉到自己的失态,继续板着脸一本正经的说:“咳咳,根据事后的录像显示,她醒来后言行举止的异常,似乎是大脑中颞叶记忆系统受到了损伤,由此引发了逆行性记忆缺失。而半人马酋长号则因船体损伤过大,紧急情况下自动开启了飞船重损保护模式,即太阳能启动的全面隐形功能,同时启用了机器人智能修复系统。但由于我的上一任主人,也就是您的母亲,长时间没有与飞船联络,根据航空器管理协定第三十五章第十八条,半人马酋长号在修复完毕后将自动关闭能源系统,仅以最低能耗维持隐形状态,直到被再次重启。”

阿苒保持着一个僵硬的表情,慢慢道:“你说的话我大部分都没听懂,只听懂了一件事,我娘曾经是这个地方的主人?”

726点了点头,耐心道:“是的,您的母亲来自m-32星联邦实验室,以最高等级权限接管了半人马酋长号,并锁定了基因序列,获得了飞船的永久拥有权。您从悬崖上跌落时,被部分蔓藤缓冲了速度,挂在了藤网之上。过重的伤势导致大量失血,幸运的是您的血液恰巧有一部分滴落在外星物种体征检测仪的镜片上,基因链触发式解锁,飞船因此重启,我也才得以被唤醒。在发现了您的生命体征处于危险状态之后,我立即派出了机器人将您解救下来;不幸的是,由于您体内的另一半基因链属于远古时代才有的缺陷型,飞船上所配备的高性能麻醉剂正好与之冲突,只能临时合成了地球时代所常用的丙泊酚。而过重的伤势以及初次麻醉剂量的预估不足,导致您在手术过程中苏醒,对此我向您表示深深的歉意。”

阿苒眨了眨眼,表示自己仍然没有听懂。

726与她对视了一会,忽然它左右两侧凭空以过来两个书架,上面林立着无数本书籍,一眼望去,竟是根本望不到头。只听那熊猫说:“鉴于您目前的知识水平处于文盲阶段,在您以后的休养阶段,将由萌萌的海盗熊猫来替您讲解。”

阿苒睁大眼睛仔细看了看那些书脊上的文字,郝然道:“上面的字我都不大认得。”

726胖胖的爪子一拍额头,道:“是我的失职。这是母星m-32上的通用文字,为了让你理解,需要将它转化为你所在这个时空的文字。”

阿苒突然发现,她与那诶哎七二六交流时,对方说的语言也不是官话,偏偏她也能听得懂。

726似是看出了她的疑惑,解释道:“这是大概是因为基因链解锁后,将潜藏在你意识深处的记忆激活了。您母亲在您小的时候可能在您面前使用过母星语系,虽然您不能说也不能写,但仍然能听得懂。如果您没有其他的问题,请您先对系统进行命名,确认您的所有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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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执夷,古代对熊猫的称呼。

感谢d与zgghk的打赏,感谢大家的推荐,终于写到这里了,忍不住呼出一口气。今日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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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 残骸

(女生文学 ) 阿苒把它的话消化了好久才反应过来,问:“是不是我给你取了名字,我就可以对你发布命令了?”

726点头道:“是的。”

阿苒想也不想脱口而出道:“阿黄。”

726两眼放空机械的回复道:“阿黄已确认……命名完成……基因序列绑定所有权……所有权确认完毕。”

阿苒看得目瞪口呆,只见那熊猫浑身上下被一层黄光笼罩,欢乐的撒花转了一圈,然后用胖胖的爪子捂住脸颊,努力睁大绿豆一样大的黑眼珠,凑到阿苒的鼻尖前,以一种少女式的语气娇羞万分的问:“能问一下为什么叫阿黄吗?”

阿苒虽然明知对方不是实体,还是被吓住了,好半天才挤出一句话:“我养的狗就是这个名字。”

726明显呆滞了一会,忽然转身扑倒在地,做出一个伤心欲绝的姿势,双手捶地嗷嗷的哭叫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姓任的没有一个好人!”还没等阿苒反应过来,那熊猫又擦干了原本就不存在的眼泪,一脸坚强的重新站了起来,身上的黑白条纹,也变成了黄白条纹。它向阿苒脱下帽子鞠躬致意,一面彬彬有礼道:“您好,智能管家阿黄为您服务。”说完又转身捶地哭了起来:“嗷嗷,我恨屎黄色,我恨屎黄色!”

阿苒深吸一口气,干脆闭上了双眼不说话。

726发完了疯,看起来情绪平静下来许多,又装模作样得从屁股后面摸出一条手绢,狠狠醒了一下鼻涕,这才望向阿苒道:“感谢您的命名,不可否认,和纱布1号比起来阿黄要显得高大上得多。能问一下您的姓名吗?”

阿苒这才睁开眼道:“我姓何,单名一个苒字,时光荏苒的苒,你可以直接喊我阿苒。”

726一听,立即又少女式的转了个圈撒了把花,欢欣雀跃的叫道:“啦啦啦,阿苒阿苒阿苒!”它忽然扑过来像是要狠狠拥抱一下少女,后者忍不住闭上眼似是想躲开。

726心情大好道:“放心,我只是个投影,不会真的碰到你的。根据人工智能管理处罚条例,除非得到许可,否者所有人工智能都无法主动碰触人类。阿苒,你心肠真好,一定是不忍心看我这么伤心,就让我叫你阿苒。阿苒,阿黄,嘿嘿,阿黄,阿苒,原来您和我是一样的。”它抬起黑漆漆的小眼睛,弯着嘴谄媚的笑道,“你知道吗,我的上一任主人,也就是你的母亲,一直逼着我喊她尊贵的公主殿下,尊贵的女王大人,尊贵的女神陛下……”

阿苒:“……”

726似乎也知道这种背地里打小报告不是什么好事,连忙夸张的捂住嘴,干咳一声道:“请问您现在感觉如何,有什么别的需求吗?”

阿苒斟酌了一下,定定的看着它道:“我阿娘,也就是你口中的上一任主人,她是个怎样的人?”

阿黄立即口若悬河道:“善良真诚,品学兼优,严于律己,宽于律人,仗义疏财,助人为乐,老当益壮,力争上游,生的光荣,死得其所……”

阿苒前面还听得十分高兴,虽然不懂是什么意思,但听起来就像是溢美之词。可等到老当益壮一出来,她再蠢也知道这只熊猫满嘴胡言乱语,等到它说出死得其所时,立即沉下脸道:“我要听实话。”

熊猫被她看得哆嗦了一下,左脚踩了踩右脚,右脚又踩了踩左脚,想了半天,才扭捏着小小声说:“冲动。”

阿苒怀疑的望向它:“冲动?”

726用力的点了点头,语速飞快的道:“不仅冲动,还任性,固执,记仇,白莲花,玛丽苏,恶意命名,不听劝阻,喜欢捉弄人,深受网络言情毒害……”它看到少女的眼又阴沉了下来,立即住了嘴,过了一会,又委委屈屈道:“是你让我说实话的。”

阿苒强迫自己深吸了两口气,才没把骂人的话喷出口。任谁听到别人这么评价自己的母亲都不会高兴,哪怕她记忆中从未见过阿娘。在阿爹的口里,阿娘是世上最温柔可爱的女人,为了阿爹不惜冒着生命危险去采菀芜雪芝,却不幸失足落下悬崖,从此再也没有回来。阿苒忽然想起一个问题,连方才它说自己母亲坏话的事也顾不上计较,直接问道:“你说我娘之后再也没有联络你们,为什么又说她死得其所?她也是从这悬崖上掉下来,难道你们没有发现她?”

726小心翼翼的看着她的脸色,回答道:“这也是刚刚才得到的消息。自从系统进入最低能耗自我保护模式以后,我们所有的监控都陆续关闭,并没有证据显示您的母亲已经逝世。直到三天前,您的出现解锁了飞船,所有设备自动重启。根据监控显示,附近并无活动生命体存在的迹象,但经过微型探索机器人的样本采集,我们得到了一些骸骨。通过基因序列比对,最终确认了其中一具残骸,应该属于您的母亲。”

阿苒面前蓦然出现一张光屏,上面显示了从不懂角度拍摄的画面。深渊峡谷里每一处景致都栩栩如生,甚至还可以听到风吹叶落的声响。阿苒惊讶的睁大了双眼,直到画面集中到靠近悬崖山石一侧,一具微微泛着蓝光的枯骨静静的躺在那里。

726特意将局部图片放大了数倍:“根据鉴定,她的死亡时间至少在十八九年前,全身粉碎性骨折,虽然您的母亲具有较强的自愈能力,但由于颅脑部位受伤太重,根据推断,应当是由脑死亡引起的能力衰竭而死。”

阿苒怔怔的看着那具女尸,熊猫说的话她虽然大部分都不懂,但还是能捕捉到几个关键词,当下喃喃道:“确定是她么?”

726严肃的道:“已经获取骨骼毛发样本进行序列比对,我们有足够理由确信任这具残骸属于任女士,也就是您的母亲。任女士的遗体已经收集完整,是就地安葬还是带回母星,都将由您决定,阿黄将严格执行您的决定。”

少女的眼圈不自觉红了,她有些奇怪,明明自己对阿娘一点概念都没有,突然见到她的残骸,居然还免不了有些难过。

726有些不知所措,它局促的装作低头看表的样子,一面道,“好了,时间到了。您需要休息了。”

少女面前的全息投影逐渐消散,四周的光线也渐渐转暗。

原本一直处于发呆状态的阿苒忽然开口道:“最后一个问题。”

726那胖胖的身姿慢慢地重现:“请说。”

阿苒想了想,问:“除了我之外,还有人掉下来没?”

726摇了摇头,道:“根据监控显示,您是可见范围内唯一掉落的人类,由于深谷里迷雾过大,可见度极低,即使是红外监控也只能看到4-6倍于可视范围内的景象,也就是最高120米左右。”

阿苒深深叹了口气,闭上双眼,低声道:“我知道了。”末了,又轻轻补充了一句,“谢谢。”

她不知道一百二十粒米能摆成多远的距离,但还是准确地察觉到了对方的意思,何意极有可能没死。想想也是,她重伤垂死失去意识都能被蔓藤挂住救下一命,何况何意?一想到这里,少女的眼里又阴暗了下去。祸害遗千年,想要干掉他,还真是不容易。

不知不觉自己都已经睡了三天,也不知道小谢现在怎样了,谢家人应该找到他了罢。

黑暗中,少女睁大眼睛望着繁星遍布的天花板,一时间思绪万千,难以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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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 辜负(上)

(女生文学 ) 谢澜曦醒来的时候,自己正躺在颠簸的牛车里。一名大夫模样的老者正坐在自己身边闭目养神。谢澜曦四下打量了一番,车内的陈设十分熟悉,正是母亲常坐的那种。他只觉得头疼得厉害,偏偏喉管里一句话也说不出。

那大夫察觉到他醒来,一面取了点水喂给他,道:“大公子,你醒了?”

谢澜曦喝过了水,总算润了喉,但声音仍有些沙哑:“严伯,已经到哪里了?”

严伯将水壶放下,挽起他的袖口搭了他的脉,略微沉吟了一会,道:“你现在需要的是休息,只管睡过去,等进了京再叫醒你。”

谢澜曦摇摇头,道:“其他人呢?”

严伯叹了口气,似是有些无奈道:“我去把管事叫进来。”

不一会,一名管事模样的人便匆匆钻进了牛车里。他见谢澜曦醒来,不由心中大定,连忙喊了一声:“大公子。”

谢澜曦有些疲惫,也不多说废话,只淡淡道:“说罢,我们的损伤如何。”

那管事迟疑了片刻,低声道:“此去参与行动一共二十八人,死伤共计二十二人,其中当场死亡十一人,重伤不治两人,余者轻伤;另外,公子令乙三一共带来了二十九人,其中十三人受伤,伤势较重者九人。山下侍卫无人受伤。只不过此次带队的庚十一身死,乙三也受了一箭,那箭上带了毒,怕是撑不过多久了。”

严伯埋怨道:“萧管事,乙三都让你别告诉公子,你为什么还要说出来。”

萧管事心中冷笑道:“说的轻巧,乙三身上的伤不是你看的吗?你为什么不亲口告诉他,还特意叫我过来,让我当了替罪羊又装好人埋怨我。乙三说不告诉,我就不告诉?万一以后让公子知道,问我是忠于他还是忠于乙三,你叫我怎么回答?”他通篇腹诽却不敢说出来,只低下头小声道:“医者父母心。”

严伯心知这是他在变相指责自己不通人情,他心下泣血,谢澜曦的情况并不是很好,这孩子思虑过重,精神损耗过剧,再强撑着下去,是想要他的命吗?可这些话又不好当面说出,只能重重的叹了口气。

谢澜曦闭上双眼,低声道:“那匪首的尸身带回来了吗?”

萧管事有些迟疑道:“匪首……您是指最后在望天崖上发现的那具尸身?”见谢澜曦眉间微蹙,连忙应道,“按照夫人的吩咐,为不漏下所有线索,不仅匪首,其他贼人的尸身,只要是能带回来的,都带回来了。”

谢澜曦听到望天崖三个字,神色微微一窒,沉默了好一会,才低声道:“你将当时寻到我时的场景说给我听。”

萧管事斟酌了许久,才道:“我不在那里,具体的情况我也不太清楚,似乎是当时他们先后发现了未九和匪首的尸身,然后才寻到了公子。”

谢澜曦雪白着脸道:“既然如此,就请找个清楚的人过来回话。”他刚挣扎着想要直起身子,严伯连忙将他按住,低声劝道:“大公子,你现在的身体不宜动弹,若要问话,至少等回到京里再说,切勿因小失大啊。”

谢澜曦深深吸了口气,他也觉得自己四肢无力,膝盖处更是几乎都失去了知觉,缓和了一下,以一种不容质疑的语气道:“扶我起来。”

严伯不敢违逆他,只能将他小心翼翼的扶起,还不忘给他腰后垫上隐囊,又替他将身上的毛毯掖好。

谢澜曦稍稍休息了一会,才轻声道:“谢谢。”

严伯欲言又止,终究还是叹了口气。

萧管事连忙低下头,牛车晃晃悠悠的走着,他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晃晃悠悠的。

谢澜曦喘息了一会,总算不提要找人问话的事了,只道:“那匪首叫做赫连敦,听姓氏不像是我大晋人,倒有点胡夏的意思。如今胡夏早已被魏秦所灭……”他沉吟片刻,抬头看着萧管事道,“如今是非常时期,我母亲既然命你前来接我,对你定然是信任有加。”

萧管事连忙道:“全是夫人的栽培。”

谢澜曦道:“所以,有些事我也不打算瞒你。你叫人去查查那赫连敦身上是否有纹身,如果有,那纹身是什么颜色与花样都要详细描摹下来。”

萧管事连声应是。

谢澜曦轻轻咳嗽了几声,停了一会,又低声道:“乙三所中的毒,那人身上或许有解药,好好搜一搜,搜出来后先让严伯过过眼。”

这萧管事原本是谢夫人从娘家带过来的陪房。原配死后,由夫人亲自做主,续娶了一位继室,其父正是负责照顾暗卫后勤日常的老管家。从某种角度来看,他也算是谢夫人逐步插手谢家嫡系暗卫的踏脚石。老管家在世时,双方免不了有些接触,这几年下来,对乙三等人还是有些情谊,此时听到乙三或许能有救,立即喜上眉梢。

谢澜曦又道:“还有一事。”

那萧管事连忙恭声道:“大公子请讲。”

谢澜曦皱眉道:“如果没记错的话,暗卫身上配备的燃息香应该是瓶口涂有磷粉吧。”

那萧管事立即答道:“是的。原先的燃息香需要遇火才能爆出气味,为暗卫们方便行动,给他们的都是瓶口瓶塞处涂有磷粉的那种。使用的时候只要用力拔出瓶塞,剧烈的摩擦会导致磷粉爆燃,不需要火就能爆出气味。但这样终究不够安全,而且携带起来不如簪子扳指之类的高雅美观,因此给您和夫人准备的就和他们的稍微有些不一样。”他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谢澜曦,道,“公子,可是燃息香有什么不妥么?”

谢澜曦淡淡道:“没什么,就是想让你去通知一下他们,注意一下这几天信鸽的动向。贼人可能还有人在逃,他身上带着燃息香,想必会等到一切安定下来再使用。”

萧管事一点就透,立即陪笑道:“是是,若是能捉到活口就好了。大公子,还有别的吩咐么?”

谢澜曦不置可否,只是疲惫的闭上了双眼,低声道:“暂时……就这些了。你们先去看看乙三还有没有救吧。”

严伯见状,终觉得有些不妥,道:“可是大公子您身边离不了人,不如我将阳姑娘与陶姑娘叫过来服侍?”

谢澜曦蹙起秀丽的眉头,道:“她们怎么也来了?”

萧管事刚要推开车门钻出去,一听到这话,只能又转过身来回道:“夫人担心公子路上没人照料,特意命她二人跟过来照顾。原本她们与表小姐一起……”他说到这里忽然住了口,有些担心的望向谢澜曦。

少年雪白着脸,黑漆漆的眼里并无任何表情,只是冷冷地盯着他。

这是萧管事印象里第一次看到谢澜曦如此冷漠的眼光,他额上泌出点点冷汗,道:“没,没什么事的话,我,我就先去看看乙三了。”

萧管事忙不迭的钻出牛车,长长吁了一口气。

谢澜曦闭上了双眼,沉默了一会,道:“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严伯担忧的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也跟着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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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 辜负(中)

(女生文学 ) 其实,他醒来后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要找阿苒,可是阿苒却不在身边。谢澜曦很快就想起来自己在朦朦胧胧间,依稀听到何意对阿苒所说的话:“……师傅死前已经将她许配给我了……你要是不愿意,我也可以直接杀了你,大不了到时候替你齐衰一年……”

如果阿苒没有跟他走,只怕现在已经身首异处了;但若是阿苒选择了跟他走,那他……谢澜曦用力的握紧了拳头,这两个结果都不是他愿意看见的。从之前何意与黑衣人的对话中,他就知道了何意的身份。

何氏剑门的天下第一剑,难怪阿苒会那么畏惧。怪只怪自己的身子实在太弱,连喜欢的人都保护不了。方才萧源回话时,他明明听到了他说表小姐,可他却连“她现在在哪,是否还活着”这样的话都问不出口。谢澜曦忍不住一拳砸向了车壁,被握得发白的指骨顿时一片通红,白玉般的肌肤上渗出了斑斑血丝。

“你当然不用问,答案你明明知道。”一个声音冷笑着响起。

谢澜曦垂下头,低声道:“我并不……。”

那声音冷冷地打断道:“真的么?就算你晕了过去,可不是还有我么?你若不想知道,为什么要他们把你扶起来,不就是想对上镜子来问问我么?”

谢澜曦沉默很久,才鼓起勇气问道:“那她还活着么?”

那声音安静了一会,有些悲凉道:“死了。”

谢澜曦蓦然抬起头,只见迎面挂着的垂镜上赫然出现一张双目赤红着的少年的脸。那人亦是猛地抬起眼怨毒的看着自己,一字一字道:“原本是说好的,让我把身子的控制权交给你,只要这一次,你以后再也不会出现,可是你骗了我,也骗了阿苒,都是你设计了这一切,才害死了她!”

谢澜曦痛苦的闭上了双眼,低声道:“我没……”他忽然却说不下去了。

镜子里的少年冷笑道:“你没有?你明明知道有燃息香在手,谢家的人一定会找得到你,为什么还要让阿苒去谢府送信?你明明知道阿苒此去危险重重,为什么还把玉佩给她,暗示母亲将她是你未婚妻之事传出?你明明知道如果让乙三背你下山绕路回京,飞鸽相告就可以避免一切,却为什么还要执意留在山上?你明明知道阿苒会主动要求替你去交易解药,对方肯定会拿你威胁她,你为什么没有拦住她?如果未九没有及时赶到,难道你就要眼睁睁的看着她为你中箭试毒?”他咬牙切齿道,“谢澜曦啊谢澜曦,她宁可与人同归于尽,也不愿给你留下后患,你却处处为了自己的私心算计利用她,你可曾想过她的感受?可曾想过我的感受?”

谢澜曦脸色煞白,嘴唇微微哆嗦着,直到下一刻,他单手撑着身子,猛然喷出一口鲜血。谢澜曦喘息了好久,才低声道:“你说的没错,都是我害得她。从一开始,那名单就没有流出过谢府。我原本想若名单是真,或许会引来刺客,但双方第一次较量,如果全力压制,躲在幕后之人一见形势不利,只怕会立即逃走,于是……于是我以自身为饵设了一个局,没想到对方却是不计一切志在必得。”他轻轻叹了口气,眼神也渐渐温柔起来,“也正因此,我遇见了阿苒……”

一时间车厢内安静异常。

也不知过了多久,只听谢澜曦低低的道:“你说的没错,我明知此事危险,还让她去送信,是我太过自私。可如果不让母亲看到,她又怎么会同意我们的婚事?”

阿树冷笑道:“阿苒救了你一命,难道就不足以让母亲同意么?”

谢澜曦摇了摇头道:“你太小看我们的母亲了。在她眼中,下一任谢氏族长必须是我,我的婚事不仅仅涉及到了家族,更涉及到日后的仕途,甚至牵连到整个陈郡谢氏的将来。”他顿了顿,低声道,“阿苒父母双亡,出身低微,母亲是不会轻易同意我娶她进门的。你想过没有,若她抢先一步对外宣称为报答救命之恩,愿意将阿苒认为义女,再给她添一副好嫁妆,送她风光嫁人,到时候我该怎么办?”

阿树略微一窒,道:“难道你就不会先斩后奏?”想起这个,他又忍不住恨恨的咬牙,“就算你不能,当初我要这么做的时候,你为什么阻止我?”

谢澜曦苦笑道:“自古以来婚姻之事,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若不报父母,私自成亲,消失了一个多月忽然带回一个妻子,阿苒有没有强硬的娘家,以后别人如何待她?让她陪我一起生活在京中,已经很是对不住她了,若还让她背负质疑与鄙夷,这到底是爱她,还是害她?”他顿了顿,又道,“更何况,在外人眼中,‘真正’的谢澜曦遇刺后直接就回到了谢府,现在还在养伤,怎么可能平白无故又多出一个救命恩人。若是母亲为了日后的联姻,以无媒无聘无婚书之由,强行逼阿苒为贵妾,这不是更辱没了她么?”

镜中的少年沉默了。

谢澜曦无奈道:“的确,我给她谢氏族长的传承玉佩,暗示母亲将阿苒作为我未婚妻之事传出,固然是为了确保对方为了抓住我而集中注意力跟紧着阿苒。此行之前我已对她再三叮嘱要小心,就是阿苒自己也不知道,她的行踪是被我故意暴露了出来的。虽然会有危险,可一旦事成,阿苒作为我未婚妻之事便是板上钉钉,就连母亲也不好出尔反尔。哪怕是顾忌着颜面,母亲也一定会想尽办法让她的身份合理,至少让外人看起来与我门当户对。”他说到这里,忽然闭上了双眼,心中无限悲哀。他为了博得母亲欢心,从小就努力成为最完美最优秀的孩子,却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亲生母子之间都要相互算计。

阿树喃喃道:“难道我们一定要这样才可以么……”

谢澜曦语气虽然依旧平静,眼里却神色复杂,道:“生为谢家子弟,身上有多少荣耀,便有多少责任。你可以逃避,我却无法躲开。只不过我终究还是错了一步,没想到竟然会是这个结局。”他垂下长长的羽睫,雪白的脸上微微泛起一丝不正常的晕红,他的坐姿端正依旧,只有握得发白的关节出卖了他内心的激荡,“是的,我明明可以让乙三带我下山,明明可以避免这一切的发生,但是我还是眼睁睁的看着一切发生了。不仅仅是阿苒,还有那些死伤的暗卫们,他们都是我的诱饵,被我设计,被我利用来引人入瓮,只为了能抓住对方的破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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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感谢大家长久以来的支持。看到有读者说画风转变,我也有点担心,但这就是大纲啊。阿苒的身份设定就是外星混血,优化基因之后的品种,所以才有超出常人的眼耳鼻以及体力速度耐力等。请大家放心,金手指已经是这么多了,不会用外星科技影响剧情的。其实,之前提交大纲给编辑的时候,关于作品信息的问题,我就很纠结,抓耳挠腮了半天才选了架空历史和古色古香,实际上在自定义标签里面,我选的是“冰山,科幻,异世大陆”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外面阅读的时候好像看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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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2 辜负(下)

(女生文学 ) 镜中少年冷笑道:“破绽?对方派出的都是死士,别说你抓不抓得住,就算抓住了又能问出什么?”

谢澜曦道:“诚然,第一次对方派出的都是死士,原本是想一击必杀,可惜被我逃掉了。虽然他们自己也伤亡惨重,但仍然对我紧追不放,连带着对阿苒都是各种追踪试探。你想想,一个势力再怎么强大,要想培养出成百上千的死士几乎是不可能的,即使是军队也未必能够做到。所以当母亲大规模出动谢家人马前来接我时,对方若想在不惊动官府的情况下伏击我,只能去雇佣刺客或者杀手组织,否则光凭我方人数上的优势,他们要么就是眼睁睁的看着我一路平安的活着回去,要么就是螳臂当车白白牺牲。而雇佣了其他人,就意味着存在着泄密的风险。只要能捉到一个活口,或许就能顺藤摸瓜找到幕后主使。”

阿树冷冷道:“所以你故意拿乙三给你的燃息香去骗那个黑衣人?告诉他这是解药,因为你算准了等他逃出去后,不管怎么疑心,只要拔出瓶塞,就会沾染上燃息香。可是就算你抓到了他,就一定能保证可以抓住幕后主使么?”

谢澜曦垂下眼帘,苦涩一笑,道:“我不能。”

镜中的少年阴森森的盯了他一会,忽然愤怒的喊道:“那你还让阿苒替你去交易解药,你明明可以自己去的!你知道他不仅想要解药,更需要你做人质,自己逃走也好,把你送去领赏也好,你甚至可以装作体力不支突然晕倒,这样他就不可避免要近身。对方只有一个人,一支箭,不可能同时兼顾两人。他若是拿箭指着阿苒,必然不会防备你,只需一个暴起的动作就能令他分心。明明有机会当场抓住,你却故意让他指着你去逼阿苒,就是因为你希望那瓶燃息香能顺利的被他拿到,同时又不会引起他的怀疑!”他的胸口剧烈的起伏着,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去逼问他,“可是若他当场打开发现解药是假的,你该如何?就算他逃出去,用了燃息香却没有和对方联系,你又怎么办?”

谢澜曦沉默了半晌,才低声说:“他若发现解药是假的,最多恼羞成怒一箭逼退阿苒,再扑向我拿我做人质,以阿苒的身手想必不会轻易中箭。但我腿脚不便,他要带着我下山也不容易,迟早会被我们的人抓住。最坏的情况无非就是他当场杀了我,割下我的首级去领赏;但若是让他逃出去,只要过几天让我以重伤不治身死的消息传出去,即使他不去找那幕后主使之人,对方也会找到他。因为此次行动只逃出他一人,可名单还没有着落,任务最核心的部分还未完成。若我是对方,也会去找他详细询问所有细节,以免漏掉任何可能发现名单的线索。而我们只要不将他跟丢,就一定能找到与他接触的幕后之人。”

阿树冷笑道:“就算你找到了幕后之人又怎样?和名单一起呈上去,你就能加官进爵光宗耀祖了吗?”他喘息起来,眼里都快笑出了泪水,“我好后悔,当初为什么会轻信于你。你以为你的计划就是天衣无缝,你什么都算计好了,就是没有想过阿苒。在我眼中,你就是个蠢货!”

谢澜曦紧紧的抿着嘴角,半晌,才轻声说:“我会如约定的那样,等事情结束后,就把身体永远的交还给你。”

镜子中的少年怨恨道:“阿苒已经死了,你还活着干嘛?我现在就想要你死!”

谢澜曦神色大变,忽然又是一大口鲜血喷出,整个人咚的一声撞在了黄梨木窗棱上,额角顿时鲜血直流。他眼前一黑,直接晕了过去。

……

即使自愈能力如阿苒,也在那个椭圆形的修复仓里躺了两个多月。这两个月来,她的每一天都在学习中度过。726教会了她使用钟表计时,她每天早上5点准时醒来,用过早点后,会固定两个小时习字;到了下午就由726负责安排课程。要想给一个文盲普及人类文明从诞生到殖民外星球上上下下加起来一万多年的知识并不是那么容易,只能首先从简单的历史开始讲起。比如说毛笔,他们现在用的这种毛笔在未来的两千年内将会逐渐被淘汰,从软笔到硬笔,由触摸式输入法到语音模拟,人类对工具的使用由简到繁,再由繁至简,最终至臻化境。在m-32星上,大多数人对于书写字体已经没有什么概念,所有书面报告都由语音直接转化文字,由智能ai从旁辅佐修改,甚至连手指都不需要动一下。

尽管如此,阿苒还是想学习书法。她从726口中了解到,大晋朝的历史虽然与m-32星历史上的魏晋时期存在许多出入,但大致的民俗与历史走向并没有发生变化。像陈郡谢氏、琅琊王氏、太原王氏、清河崔氏等这些名门望族,在两个时空中皆是人才济济的百年世家。只不过在m-32星的历史记载中,并没有谢澜曦这个人,而像王羲之这样本该家喻户晓的大书法家,阿苒也从未听说过。

726为方便解说,特意为她调出了王羲之的《兰亭集序》、《黄庭经》以及《行穰帖》作为图示,可惜的是关于王羲之书法的资料大部分已经丢失,唐时其存稿尚有3000多件,宋时仅余160多,到了地球时代的尾声也就是公元2471年,全球能找到得摹本不过20件。726见阿苒有心学习书法,在比对了十数名广为世人称赞的女书法家字体之后,最终选了唐时西川乐伎薛涛与宋时高宗的宪圣皇后作为阿苒临摹的主体。前者行书“无女子气,笔力峻激,其行书妙处颇得王羲之法”,后者行文意气潇洒,“喜亲翰墨,尤爱《兰亭》,尝作小楷一本,全是王体,流传内外”;一个是卑微低贱的乐伎,一个是高高在上的皇后,在历史上两人却能被后世所同时提及,书法对于一个人地位的影响可见一斑。

阿苒在谢家仅过了一夜,对谢氏从上到下的贵族做派却深感不适。她总是一厢情愿的想着小谢将来会和她一起隐居深山,但有时候又忍不住会有些担忧。毕竟对谢澜曦来说,繁华京城里那个深宅大院才是他熟悉的地方。她虽然没有受过多少教育,为人却极为聪慧。谢澜曦精通六艺,身边的婢女各个也都是出口成章的,以阿苒的水平,阳陶两人看她不起也不难理解。她对历史了解得越多,就越发深刻的感觉到士族与寒门之间的巨大鸿沟。在这个深山老林里,谢澜曦或许可以与她双宿双飞;可一旦到了京城,她就是那些高门大户眼里所鄙夷的寒门贱民,根本配不上谢澜曦。阿苒并不在乎别人的眼光,却担忧小谢会在乎,她觉得自己必须要有一些可以增加自己分量的东西,不求闻达于世,至少不会给谢澜曦丢脸才行。所以,当726问她想从哪里开始时,她毫不犹豫的就选择了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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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3 战斗准备(上)

(女生文学 ) 但是书法并非一蹴而就的,好在726给她提供了一种古代经典书法速成的工具,入门仅需三个月,就可以让她的字有点形似;提高班再三月,就可以达到十分相似的地步;最后的意境培养,是指在形似上养出自己的风骨。说明书上称这个阶段少则半年,多则数年,毕竟每个人的学习习惯、勤奋程度与天分悟性都各有长短。

吃午饭的时候,就会由726选择性的播放飞船介绍说明,让她对半人马酋长号有个最基础的认识。虽然刚开始的时候,她对这些完全没有接触过的东西还不是很习惯,但经过两个月的适应,她已经大致了解了飞船的概况。

半人马酋长号作为一种实验用小型宇宙飞船,仅仅具备对异时空的探察勘测自与最基础的供应自给功能。最重要的是,它还处于实验阶段,很多地方尚有待改进。最初不过是为了证实平行空间理论而设计研发的时空跳跃工具,根本没有配备任何攻击性武器,而飞船的防护程序也仅仅是在重创或者原地停留时,自动开启隐形保护机制。不仅如此,根据联邦实验室规章管理条例以及机器人三大定律,所有人工智能均不得以任何形式干涉异时空中任何重大历史事件的发生,更不得以先进科技手段参与其中,同时禁止一切对人类的指向性伤害。因此,当阿苒某天偶尔在监控中看到那个让她费尽心力都没杀掉的人时,她强烈请求726帮忙干掉何意的愿望被无情的驳回了。

何意是来寻找阿苒的尸身的。

他说过,不论生死,阿苒都将以他妻子的身份葬进葬剑冢。与失去内力的何无风不同,养好伤的何意能轻轻松松出入深渊峡谷。虽然当时阿苒的偷袭着实让他吃了一番苦头,但并不妨碍他攀着蔓藤爬上山崖。

阿苒见726无法执行她的命令,又有些担心道:“那他会不会发现我们?”

726尽量用她能听得懂的话解释道:“人类的五感,也就是视觉、听觉、嗅觉,味觉,以及触觉,不管再怎么强大,也只限于某个特定范围。尤其他们的基因链还属于尚未优化过的缺陷型,其身体素质和m-32星人比起来,就像是婴儿和成年人之间的区别。阿苒您体内具有遗传自您母亲的属于m-32星人的优化基因,比一般的缺陷型要强出很多。半人马酋长号的伪装模式,是以m-32星人的分辨能力为标准进行设计的,从外面看这里只是一处长满苔藓的山石,背后连着悬崖峭壁,与一般的山石并无差别。即使那个缺陷型和您的视觉能力一样强大,只要没有肢体接触,就很难发现其中破绽。”

阿苒心中稍微定了定,又胡乱扒了两口饭,双眼还是紧紧盯着光屏上的何意。她不知道何意是否已经找过了小谢的麻烦,看他这个气定神闲的模样,应该还没有。不然谢澜曦真出了事,以陈郡谢氏的实力,肯定会铺天盖地的追查凶手,何意就算武功再高,也总该有几分狼狈。

但对方若是找不到她的尸身,要么觉得她还活着,只不过找了个地方躲起来了,毕竟悬崖下方有那么多藤网;要么就会猜想她尸身可能已经被人提前一步带走了。无论哪种情况,谢家都会不可避免的出现在他的造访名单上。

到时候,谢澜曦就危险了。

阿苒深吸一口气,饭也顾不得吃了,直接起身抓起手边的长剑。

熊猫那胖胖的虚影“咻”的一下飘过来,挡在她面前,一脸担忧的道:“您要去哪儿?您刚用完午餐,不易立即做剧烈运动。而且医疗记录仪显示,您的身体才刚刚痊愈,最好多休息。”

阿苒叹了口气,愁眉苦脸道:“我的老对头来了,你不肯帮我,我就只能自己动手。”

726沉吟了片刻,道:“如果有敌人要危害您的生命安全,我当然不会坐视不理。只不过根据联邦实验室管理规章……”

阿苒指了指自己胸口,打断道:“这一剑就是拜他所赐。就算不为别的,我也要为我自己报了仇再说。至于你那什么条例规章的,我不用你插手就行了。”她口中咬住匕首,蹲下穿好皮靴,一面含含糊糊道,“这是私人恩怨,我又不是你那什么爱慕三十二星人,联邦条例对我没有约束力。”

726正色道:“您有把握能赢过他么?”

阿苒将匕首插进靴子里,皱着眉头想了半天,才低声道:“这山谷里白天迷雾环绕,我在这里呆了两个月了,天天盯着监视器,论熟悉地形他肯定不如我。”顿了顿又道,“当然,正面交手我是绝对打不过他的,但背后偷袭就不一定了。我爹说过,有心算无心,总是有机会的。”她嘴里虽然这么说,心中还是有些忐忑。人就是这么奇怪,当初她铁了心要与何意同归于尽,全凭一时的冲动与无畏;可当她从生死边缘爬回来之后,对于生死反而有些犹豫。更何况何意已经在她手上连着上了两次当,第一次是装晕,第一次是装死,不可能再有第三次了。没有726的帮助,想要有心算无心,着实有些伤脑筋。

726沉吟片刻,道:“虽然我们手中并没有杀伤性武器,但实验室里还是有一些强效麻醉剂的。”它见阿苒不太明白,又耐心的解释道,“所谓麻醉剂,也就是一种可以使人昏迷,且暂时丧失知觉的药剂。用你们的话说,就叫做迷药。”

虽然过了两个月,726口中的大部分术语阿苒还是听不懂,但“迷药”这两个字还是明白的,少女顿时双眼闪闪的看着726。

726支支吾吾道:“当初给您做手术时之所以不敢使用,是因为这些增强型麻醉剂是针对完美基因链的人群。它的强度比一般丙泊酚要高上17.94倍,而且和您身上的另外一半缺陷型基因链可能产生冲突。这个冲突是指,使用后有六成可能会引起人体过敏反应,两成可能引发心肺问题,并伴有潜在可能导致大脑神经中枢受损。当然,如果运气不好的话,可能会有百分之一左右的风险致死;如果注射入过量的麻醉剂,致死的风险可能会提高。”

阿苒眨了眨眼,嫣然笑道:“你果然还是肯帮我的。”

“当然不是!”726义正言辞的否认了,一面转过胖胖的身子嘟哝道:“作为您的智能管家,我认为您有权知道自己手术过程中更变麻醉剂的详细原因。至于您与他人之间的私人恩怨,请原谅我无能为力。”

阿苒欢呼一声,恨不得抱住726亲两口。

飞船上的麻醉剂分为两类,一种是注射用针剂,一种是吸入式麻醉剂。注射针剂多数是静脉注射,而吸入式又分为导入式与喷雾式。阿苒看了一会,静脉注射见效虽然快,但对注射点要求较高;导入式需要特殊导管辅佐,实战中根本不可能有效;喷雾式灵巧轻便,用起来也简单。但这种麻醉剂本身具备极强的挥发性,喷射范围也相当狭窄,使用的时候必须非常小心。

726见她盯着使用说明似是在出神,赶紧补充道:“最后,请您换下身上的实验室制服。根据联邦实验室条例,为了最大程度保护半人马酋长号,所有实验员必须隐藏自己的外星身份。所以您的喷雾式麻醉剂在使用完后请一定注意回收。而您原先的衣服早在急救时被剪破,我们利用剩余的布料为您重新裁剪了一身衣裙。只不过在裁剪过程中,出了一点小小的状况……”726抹了一把汗,一面小心翼翼的看着她的脸色说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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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 战斗准备(下)

(女生文学 ) 阿苒目瞪口呆的看着面前这件抹胸式吊带短裤,虽然她已经从726的讲解中了解到了服装演变的历史,但是真要轮到自己穿上,总觉得有些伤风败俗。

726的声音越来越小:“这是由于飞船迫降的地理位置太过隐蔽,导致太阳能储备不足。这两个月来连续启动各项设备已经快耗尽了过去二十余年的储备量。所以在裁剪时,一度发生电压不稳,再加上机械手臂长时间没有进行维护,因故障产生了电火花……再加上古代布料加工还处于初级阶段,我们常用布料的最低标准都是64支纺线加工而成,而您身上的是由葛麻丝绵混纺,织物不够细密结实,因此重裁时即使没有出故障,也会缩水很多。”

阿苒脸色僵硬的接过这件轻薄短小的衣裤,果然是织工细密,触摸柔软。可是这东西穿出去与luo奔有什么区别?

726理直气壮道:“在m-32星上,时尚明星都会这么穿。只不过您所处的时代太过落后,还不能接受吊带热裤狂潮。”

阿苒闭上双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又问:“这个先不谈,你刚才说的储备量耗尽是什么意思?”

726道:“这就是我下面即将告诉您的。半人马酋长号所剩余的能源不多了,必须进行整体迁移。但迁移过程中,不可避免会产生气流、噪音、以及在推进时可能产生热源喷射。根据联邦实验室规章管理条例第十八章第三十一条,为避免引起异世人群恐慌,所有操作必须在方圆三公里内无人的情况下完成。如果那位缺陷型一直在附近出现,飞船只能重新进入休眠,直到积蓄的太阳能可以重新满足迁移条件为止。”

阿苒想了想,道:“你是说,如果想要尽快搬家的话,最好现在就干掉他?”

726摇头道:“根据机器人三大定律,我们没有授权主动攻击人类,所以只能等他自己离开。而飞船一旦进入休眠,我也无法再为您服务,您若想重启半人马酋长号,要么就和上次一样,将血液滴在外星物种体征检测仪的镜片上,能否重启必须依赖于能量存储的状态。如果运气好的话,最多三个月能量就能充满。但为了避免最坏的情况发生,我已经提早为您准备重启飞船的基因绑定式id识别卡,也就是当您想回家时,识别卡会帮您自动定位飞船所在,不论飞船的状态如何,都能强行开启舱门。”

阿苒讶然道:“爱迪识别卡?”她虽然已经记住了26个字母,但处于母语习惯,还是无法完全理解。

机械助手的展台上立即呈现出两只手镯。虽然一眼望去看不出什么质地,但在灯光下却显得流光溢彩,晶莹剔透。可惜的是左边的一只遍布裂纹,似是随时都有可能破损。

726耐心解释道:“破损的这枚是从任女士残骸上找到的,每个m-32星公民自出生后都会佩戴这种以光能驱动多功能id识别卡,在m-32星上就相当于你们这里的户籍。不过它不仅仅是身份的证明,还能进行简单的星际语言切换、数据计算、资料存储以及联网交流等,到了夜间也可以当做照明灯使用。”

阿苒好奇的伸手将另一只完好的手镯拿起,反复看了看,问:“既然我母亲有这个,为什么还会失忆?不是能存储资料信息吗?”

726叹了口气道:“很不幸,从任女士身上找到的这枚识别卡当时已经完全破损了,没有任何记录显示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任女士一直处于失忆状态。您手里拿着的是我将残破的识别卡拆解后,修复了一些核心部件重新仿制而成的临时卡。您可以对它进行基因绑定,使用其中部分功能,但由于无法接入网络通过联邦人口管制中心的验证,因此并不能当作真正的id识别卡在m-32星上使用。”

阿苒将手镯戴在左手手腕上,左晃右晃也没任何异常。

726在光屏上向她展示绑定流程,一面道:“在没有绑定之前,手镯是无法激活的。一旦激活,手镯内置的传感器将自动植入体内,除非破损需要手术修复,否则永远无法摘除。请问是否绑定?”

阿苒将它的话自动翻译为,这东西是从阿娘身上的遗物改制而成,功能很多很好使,但缺点是戴上了就不能丢。她想了想,还是点了点头。

726两眼放空,口中机械的道:“准备进入基因绑定模式。”那手镯忽然从内侧深处两支细小的探头,阿苒只觉得左手手腕一阵轻微的刺痛,忍不住低叫道:“这里面有虫子在咬我!”

726道:“基因绑定已经完成。”原本有些松垮的手镯,此时已经自动收紧,看上去与阿苒的手腕十分贴合。少女惊奇的动了动手腕,又把眼睛贴着缝隙往里面看了半天,以她的视力,也只能依稀看到几根细管从手镯内侧接入肌肤,短暂的刺痛过后也没有任何异常,手镯就像是长在了她的手腕上一样,根本察觉的不到活动时皮肉被牵引的感觉。

阿苒睁着圆圆的眼睛望向熊猫,后者道:“这种基因绑定模式是将传感器与您体内的神经系统相连接,采用的是最新式的意念输入法,所有功能不需要语音交流,直接可以通过意识层面的交流完成。手镯本身的材质是经过特殊处理的碳合金,钻石的表面硬度虽强但脆性极高,我已尽量修改了晶体中每个碳原子的sp3杂化轨道排序,以合金形式增加其重击抗性,但还是要小心碎裂。”

若换成谢澜曦在这里,未必能像阿苒这般一点就透。她本身就没受过多少教育,知识层面上除了深谙自然规律与狩猎经验之外,几乎就是一张白纸,没有那些根深蒂固的狭隘观念阻碍,在对新知识新概念的学习上要比其他人接受的更快。更何况她体内存有一半完美型基因链,大脑的记忆、理解、运用能力也远超常人。很快,她就已经理解了意识输入法的真正含义。

少女闭上双眼,脑中默念语言切换,顿时眼前出现语言切换的菜单,下拉列表里一眼望不到头。这些天来她几乎日日与光屏打交道,很多术语都已经能听懂并且熟悉了。每一种语言后面都有小字注释。蓝色字段是地球时代的语种,排在前三位的分别是中文、英语和西班牙语,作为当时的三大官方语系;绿色字段的外形殖民后陆续发现的外星语系,多数都是小语种;紫色字段是最后母星m-32的标准语种。

726道:“您所佩戴的识别卡是通过镯面接受太阳能来启动,在能量低下时,会占用您体内部分能量,若此时您身体情况危急,识别卡则将自动关闭。”按照习惯,它说完一段话会停一下,以供阿苒消化理解,“此外,我已将您需要的所有资料存入了您的识别卡中,包括书法速成系统。唯一的要求,就是在任何情况下,都不可以向外人透露手镯的秘密。这种远超时代所能理解的科技产品,一旦被人知道,怀璧其罪的道理,我想你应该能够明白。”

阿苒郑重的点了点头,道:“我答应你,绝不向任何人透露手镯的秘密,即使是对方是小谢。”

只见那个带着海盗三角帽的黄熊猫,笨拙的脱下帽子,胖胖的爪子捂住胸口,向她弯腰深深的行了一礼,低声道:“谢谢您的理解。”

阿苒忽然眼圈一热,她第一次来到这里时,726也是这般向她行礼,对她说着欢迎语。726对她来说,亦师亦友,虽然偶尔也会和她开开无伤大雅的小玩笑,但更多的时候表现出的都是恭敬与服从。

只听726轻轻的说:“天下无不散的宴席,祝您马到功成。请原谅我暂时无法为您继续服务,为了尽可能的节省能源,未来几天内我将进入休眠状态,剩下的迁移前准备工作交由主程序自动运行。如果一切顺利,相信我们很快就会再见了。”

少女望着那渐渐消失在空气中却一直向她用力挥舞着海盗旗帜的熊猫,它的姿态就像每一次晚安前的道别那样自然,可不知为什么,她却有一种至少要很久很久以后才能再见的感觉。

“相信我,他很快就会从这里消失!”阿苒在心中轻轻的说着,毅然拿起长剑转身离去。

95 刺杀(上)

(女生文学 ) 不知为什么,从刚才起何意就感到有些不对,似乎有人一直在暗中窥视着他。他不露声色的四下打量了一番,峡谷里迷雾遍布,风吹树动,并无异常。可若是细细聆听,就能发现风中似是隐隐约约传来一阵的歌声。那声音似曾相识,竟然他心头忍不住微微一颤。

何意略微沉思片刻,提剑循声而去。一路分花绕树,越往里走,迷雾越发浓郁。这深渊峡谷一半是嶙峋山石,一半是湍湍激流,多是由山上的寒潭溪流汇聚从高处形成瀑布落下,一路蜿蜒入峡谷深处。不多时,便看到一个少女正背对着他坐在溪水边,浑身湿漉漉的,竟然只穿着贴身小衣。何意刚要背过身去,却听那少女轻轻哼着歌道:“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

她似乎根本就没发现何意,薄薄的衣衫勾勒出胸口起伏的曲线,纤细的腰肢盈盈一握,短而薄的亵裤下露出雪白的大腿。她手里握着一把乌鸦鸦的长发,正在一点一点的拧干,手腕上的镯子在晨光下流光溢彩,更衬得肌肤胜雪,美不胜收。饶是何意再冷静,他究竟也是个男人。看到如此美妙的景致,竟然无法将眼光移开。

此时已是阳春三月,正是春暖花开的好季节。峡谷中雾气弥漫,和风送暖。那少女半垂着眼帘,唇角微微翘起,只是这么慵懒随意的赤足踏在溪水里,似是正在享受着美好的chun光。她的歌声时断时续,却又软糯甜蜜,就好像唱的不是以水喻人[1]的孺子歌,而是对情ren的深深思念。

何意沉默着立在树下,漆黑的眼里看不出任何表情。

溪水清可见底,水波微动,少女的每一个脚趾都精致浑圆,就像是三月里的桃花,玉雪中揉着淡淡的粉。偶有小鱼从她光裸的小腿边游过,调皮的绕着她来回打转,似乎努力的想要一亲芳泽。

那少女将头发拧干,伸手在身边摸了摸,直到摸出一个精致小巧的白色小瓶,她秀丽的眉尖微蹙,歪着头想了会:“这个是花露。”一面又摸到一枚小巧的簪子,软软道:“这个是发簪。”她接二连三摸出好几样东西来,要么是匕首,要么是长剑,要么是靴子,甚至还有一双鞋垫处破了个大洞的绣鞋。

那少女嫩白的指尖在粗粝的砂石上一点点摸索,似是努力想找什么,寻了半天,有些垂头丧气,低声道:“难道又被水冲走了?”

她扶着山石小心翼翼的站起,水流虽然不急,但水面下的鹅卵石却极为光滑。那少女一不留神便要跌倒在地。

何意依旧没有动,只是那样静静的望着她。可是,就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他眼中那些冷漠与黑暗正在慢慢褪去,隐藏在最深处的柔软与怜惜不自觉浮现了起来。

她至始至终都没有睁开眼,一直都在努力用手指摸索碰触。只是那一瞬间的跌倒,使得挽在少女胸前的长发从肩头滑落,露出胸口一道淡淡的红痕,就像一朵娇弱的梅花悄悄在冰雪中绽放。

美人照水,照水美人。不知究竟是人美如花,还是花娇似人。忽如其来一阵微风拂过,悄悄带起鬓边几缕长发。那少女将头发随手别在耳后,索性跪坐在溪水中,埋头搜寻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从水底石头间的狭缝中摸出一条长长的布带。少女有些沮丧的垂下了头,懊恼道:“最后一件衣裳也被冲走了,光剩这个给我有什么用啊。”抱怨归抱怨,她还是将布带拧干,小心翼翼的扶着溪水里凸起的石头,数着步子往岸边走去。

就在这时,一条黑斑红点蛇无声无息的从草丛里钻了出来。阿苒似乎并未察觉到危险,摸索到之前坐着的地方,慢慢扶着岸边坐下。那黑斑长蛇????的游动了几步,在离少女不到一丈的地方停了下来,黄橙橙的眼珠子冷漠的注视着面前的少女。阿苒仍然没有任何警觉,只懒懒的靠在山石上,等到头发都干了,这才拿起一边早已干透的布带将双眼缚住,胡乱在脑后打了个结,多出的发带顺着长发滑落下来,一直垂到地上。

阿爹说过,在绝对强大的武力面前,一般情况下是很难玩出花样的,但也不是没有特例。关键在于,如何根据对手的弱点制造出特例来。

何意的弱点是什么?

他武功高强,头脑冷静,为人谨慎,冷漠骄傲,又残忍无情,这样的人几乎没有弱点。

根据726给出的手术视频,当初何意刺在她身上的那一剑,不仅刺穿了她的肺部,还伤到了她的纵膈的大血管,造成血胸以及大量失血,如果不是阿苒体质特殊,自愈力又足够强悍,短时间内就会以一种最痛苦的方式死去。她能支撑到被半人马酋长号发现并得到救治,以这个世界的眼光来看,绝对是奇迹中的奇迹。

正面交锋的下场,阿苒已经深深的体会到,不想也不敢再经历第二遍。可是,想要偷袭天下第一剑,只会更难。即使是高科技的监控都能让他产生警觉,更何况带着杀意的自己?只怕还没近身,阿苒就会被他发现。越是躲在暗处窥伺,就意味着她的意图越是不轨。而明知她来意不善,何意又如何会放过她。到时候,迎接她的必然会是更痛苦的死亡。

既然两种方式都是必死的结局,她索性推倒一切,反其道而行之。

726说过怀疑和好奇都是人性的组成部分。在何意心中,自己应该已经死了。只不过他一日没有寻到自己的尸体,哪怕是被野兽啃食剩下的残骸,就一日不会死心,甚至不可避免的会怀疑自己是否还活着。按照常理来说,正常人在被他一剑差点杀死之后,明知道实力上存在绝对的差距,都会尽可能的躲着走,可她偏偏要光明正大的出现在他面前。

人都有好奇心的,她受了那么重的伤,怎么还能活蹦乱跳的出现在他眼前?是谁救了她?这两个月她又是如何一个人在这个迷雾遍布的深渊峡谷中活下来……她必须要赌一把,赌他见面不会直接下杀手。

何氏剑法就是修习与杀戮伴生,杀戮越多,魔性就越大。何意对杀戮的控制一向小心,绝不会滥杀手无寸铁之人。否则以何意的武功杀她简直是轻而易举,为何每一次都要给她拿剑决斗的机会?他不会轻易杀了她,就算是为了那黑衣人所谓的“突破”,他也必须要留着她。

然而,仅仅走到这一步是不够的。

阿苒的目的很明确,尽可能杀掉何意。若是杀不掉,就尽可能的拖住他。如果连拖住他都做不到,那就只能想办法让他尽快从此地离开。

要想出其不意干掉何意,就首先要让他卸下心防。不设防,就意味着不能让对方觉得你具备威胁性。虽然对何意来说,阿苒根本就算不上威胁,可他毕竟还是被她刺中了肩背。装晕装死已经不能再用了,这一次何意一定会十分小心。阿爹说过,深山如战场,狩猎就像是打仗,不仅仅靠的是武力,有的时候更像是一场智慧的较量。

如何才能以最小的代价干掉何意呢?

少女掬起一捧溪水,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身畔不到三尺的距离,那条昂然游弋着的扁头黑斑蛇已经有点不耐烦了。这长虫有个名字,叫做三步倒。只要被它咬中,不出三步立刻倒地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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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孔子游楚时,听到孺子歌,对学生讲解道:“小子听之!清斯濯缨,浊斯濯足矣,自取之也。夫人必自侮,而后人侮之;家必自毁,而后人毁之;国必自伐,而后人伐之。太甲曰:‘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此之谓也。”意思是,如果拿水来比喻人的品性,如果你“清“,就可以来“濯缨”,如果你“浊”,就只能拿来“濯足”。你自己是怎样的,别人就会以怎样的方式来对待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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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6 刺杀(中)

(女生文学 ) 阿苒将脸埋进手中,她不确定自己继续装下去,脸上的神色会不会因本能的恐惧而露出破绽。其实早在长蛇的游动时,她就察觉到了鳞片擦过碎石发出的声响,可她偏偏不能表现出来。因为太过敏锐地洞察力,会使人不自觉警惕戒备。阿苒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心中祈盼这条长虫最好是无毒的水蛇。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一人一蛇的距离越来越近,少女却仍然表现得一无所知。就在那黑斑长蛇游弋到离她脚踝不到三尺的地方时,前者忽然身形暴起,如同一条黑红色的闪电,大张着嘴巴扑向阿苒。少女似乎被风响所惊动,这才发觉有些不对,可她眼不能视物,只能慌慌张张的伸手去摸放在边上的匕首。

眼看那黑斑长蛇就要咬上她光裸的小腿,平地袭来一道剑风,只听“嘶啦”一声响,那长虫被硬生生的斩成两截,鲜血飙射在少女的脚边,形成一道红得发黑的弧线。

只不过那剑风来的实在太快,虽然后半截蛇尾已经落地,但前半截蛇身依旧维持着张嘴亮牙的姿势咬了上去。就在尖牙快要刺破肌肤的刹那,身体被斩断的剧痛终于传达到神经中枢。黑斑长蛇那带着毒液的长牙直接撞上了少女腿侧鲜嫩的肌肤,却因无力收紧牙关只能含恨死去。

空气中渐渐弥漫起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阿苒只觉得一个湿冷滑腻的东西擦着自己小腿落了下去,她忍不住惊叫出声。慌忙之间误将簪子当做匕首抓了起来,半弓着身子小心戒备着,这种介于攻守之间最合适的战斗姿势,使少女起伏胸口更加凸显。阿苒似乎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经chun光乍泄,只想着赶紧去检查自己的被毒液沾上的地方是否有破皮。

何意默默的将长剑收回剑鞘。

虽然无数次梦醒都停留在她从悬崖上跌落的那一刻,可他内心深处却总有一个声音在呐喊,似乎并不相信她会真的死去。那么一个狡猾又聪慧的女孩子,连黑熊都能操控,还有什么是不可能发生的?自他出师以来,大大小小各种挑战不计其数,但能让他这么狼狈的,阿苒是第一个。

他曾不止一次的想着,如果她还活着,下次见面时,他会告诉她,实在不行还有第三条路可供她选择,就是拜他为师。以阿苒那超出常人的速度、耐力、以及爆发力,都足够资格成为何氏剑门的下一代传人。即使不为别的原因,这样天资聪颖的人才也不应该就此埋没。一旦阿苒成为了他的弟子,他就能名正言顺的将她留在身边,以传授剑术为名,一点一点折断她的羽翼,将她牢牢掌控在自己的世界里。

可惜失去光明的阿苒显然已经不能再用剑。按照剑门的规定,无法用剑的自动被排除在剑门弟子之外,他不但没有理由继续追杀她,也不可能收她为徒。上天将选择权重新交回到了他身上,要么就此收手,转身离开;要么就如何琦所说,以她为突破……尽力喜欢她,爱上她,水到渠成,然后杀妻证道。

何意神色复杂的凝视着少女惊慌失措的背影,午后的微风吹起他衣袂,雪白的长衫飘起又飘落。迷雾中青年的身影微微有些模糊起来。

……

还好,只是擦了一下,并没有真正见血。

阿苒吁了一口气。

她究竟是在山林中长大的,指尖触到腿上的粘腻滑湿,放在鼻前稍稍嗅了一下,发觉情况不对,立即便捧起溪水将身上可能沾染到毒液的地方仔细洗净。一面又摸起身边的长剑,用剑鞘在身边试探着戳了戳,直到碰触到蛇身时感觉到尖端传来的少许阻力。阿苒深吸了一口气,尝试着伸手去摸那条蛇,她需要通过触摸蛇头形状来确定其种类,由此来判断自己是否需要进一步的治疗。

在小心的避开毒牙,大致清楚了蛇头的形状之后,即使阿苒再有准备,也忍不住从心底涌起一阵后怕。

少女雪白着脸,以一种劫后余生的语气颤抖着问道:“是谁?谁在哪儿?”顿了顿,又仿佛想到了什么,声音里隐约浮出一丝欢喜,“阿娘,是你么?是你来救阿苒了?”

周围静的可怕,只有风吹树叶簌簌的响着。

少女似乎更加害怕了,拄着长剑的身子摇摇欲坠,脸上却仍强作镇定,咬了咬唇道:“虽然不知道你是谁,还是谢谢你。刚才那是三步倒,若我被咬中,必死无疑,你救了我一命,我,我……”她忽然停了下来,因为此时她已经感觉到自己面前不到两寸的地方似乎站着一个人。

即使不用睁眼,她也能感觉到对方那居高临下的目光正静静的注视着自己。

要动手了吗?

这个距离足够近,风向也适合,可惜的是喷雾剂此时并不在她手中。其实阿苒是有机会拿喷雾剂的,但她最终还是选择了尖锐细长的发簪。一个是因为医用麻醉的见效需要时间,她不确定喷雾剂对蛇类也会有同样的效果;另一个原因则是,她不愿太早暴露喷雾剂的存在。

阿苒脸上有些困惑,这倒不是装的。她猜不出何意究竟会怎么对她,毕竟她曾试图与他同归于尽。换成她是何意,在连着上了两次当后,是绝对不会站到敌人身前咫尺之内的。究竟是她演得太逼真,还是何意对自己太自信?若是前者倒也罢了,怕就怕是后者。如此自信,意味着他有把握克制自己近距离的偷袭。

难道要就此罢手么?

阿苒的呼吸有些急促起来。不,事已至此,她已经无路可退。

如此近的距离似乎让少女产生了一种莫名的压抑,慌慌张张便想退开。谁知情急之下,阿苒的小腿被后面的山石绊住,顿时整个人向后倒去。少女忍不住惊呼一声,本能的松开握住长剑的右手,试图抓住对方的衣襟来稳住重心。

这是到了整个计划最关键的时候,她之前故意说喷雾器里装着的是花露,拿起之后又极快的放下,就是为了让何意以为她身边真正的威胁只有长剑和匕首。抓向对方衣襟只不过是个假动作,以何意的身手必然不会让她真的抓住。她不过是想使他稍稍分心,自己则以最快的速度将喷雾器拿到手中。剩下的就是等待时机,适时出手,屏住呼吸,一击必杀!

可就在她的后背快要触地的时候,一双手将她轻轻的接住。

阿苒只觉得自己的身子落入了一个冷冰冰的怀中。少女雪白的脸颊上顿时泛起一丝晕红。她挣扎着想要自己坐起来,一边小声道着谢。

偏偏对方一点都没有松手的意思。

少女似乎更加慌乱了,语无伦次的说着:“你是谁?放开我,我已经没事了,你……”只要再坚持一下,她就能摸到喷雾剂了。

忽然,何意轻轻抓住她垂落在地上的手臂。

阿苒心中咯噔一响,难道他发现了自己背后的小动作?是了,上次她装死就是这样阴了他一次。这回他肯定发现了。

青年注视着怀中挣扎不安的少女,她看起来就像是一只受惊的兔子,雪白的脸颊,花瓣般柔软的嘴唇,那样软软的不知所措的模样,谁能想到这样无辜的外表下,对他却永远都是算计与仇视。

何意握着她的手臂抬起到自己能看见的地方,少女的手掌紧握成拳。青年望着阿苒倔强又委屈的脸,不由微微蹙了蹙眉头。就在她以为对方要用蛮力将自己手掌掰开时,少女的下巴蓦地被抬了起来,两片柔软的嘴唇以一种不容反抗的姿态吻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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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7 刺杀(下)

(女生文学 ) 阿苒整个人都僵硬了。

她想过对方所有可能的举动,见面就开打,打残了再逼供;见面先不忙着开打,问完问题再开打;看她太弱了,不屑与她开打……可就是没想到何意这么一个冰雪堆成的人,居然一言不发直接亲下来了。

何意的吻虽然生涩却十分的强势。

何氏剑门以无情成就剑法,为避免传承弟子受情爱困扰,禁欲几乎成了每一代掌门必修的课程。直到何无雪的师傅这里,他为寻求突破,想出了**养成这种损阴德的法子。在此之前,何氏剑门的历代掌门多数至死都是童子之身。

如果说出师战是何意的人生的分水岭,那么十七岁之前他全心全意学习剑术,无心顾及其他;十七岁之后成为天下第一剑,每天接受各种各样的挑战,更是如此。为避免与人接触过多而产生不必要的感情,何意在外面行走时,一向带着人皮面具,从不出示真容。按照传承心得,但凡修为遇上瓶颈,就必须停止接受挑战,以防心魔骤增无法抑制导致走火入魔。

隐藏自我的另一个好处,就是可以随时随地退出杀戮的战场。纵观他这二十三年,几乎每一天都在刀光剑影中度过,从未享受过温香软玉的抚慰。即使何无雪命他娶阿苒为妻,他也只想着对方是否是只是想利用他报复何无风。

虽然这是何意的第一次,青年的脸上却十分镇定。

他轻轻捏住阿苒的下巴,俯下身子吻了上去,开始只是生涩的碰触,很快就无师自通的辗转吮吸,甚至强行撬开少女的齿关与之唇舌交融。

阿苒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被腾空抱起。她惊慌失措的叫道:“你是谁?快把我放下!我不喜欢这样!”

对方似乎充耳不闻。

阿苒这回是真的着急了,眼泪很快就浸湿了缚在上面的布带,一面挣扎着哭道:“你要做什么?你到底是谁?我不要跟你走!我要找阿娘,阿娘快来救我!”

何意停住了脚步,低下头默默的看向她。

就是现在!

阿苒感觉到对方的呼吸朝向了自己,立即屏住呼吸,按动了藏在拳头里的喷雾器。这喷雾器是比726展示的触摸笔还要小巧,长度两寸不到,直径只为前朝流传最小五铢的一半。喷嘴处是一个半月形的凹痕,只要事先确定好方向,对准何意的脸按下喷头就行了。

何意似是早有准备,将脸微微一侧,-32星上的医用麻醉,已经经过成分改良,其气味也不似地球时代最简单的化学合成物那样具有刺激性,残余在空中的喷雾闻起来就像是玉兰花香,这与阿苒之前所说的花露倒没有冲突。

何意没有放在心上,将少女放在一块平整草地上,后者立即便想挣开他蜷缩成一团。何意将她的手臂握住,指尖稍稍用力,就迫使她手中精致小巧的喷雾器落在了自己的掌心。

阿苒的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她脸上却倔强的扭过头去,咬着唇小声抽泣着。

何意把玩了一下这个非金非玉材质特殊的白色小瓶,脸上似乎有些惊讶。这年头能让他觉得惊讶的已经不多了。

大约是觉得这花露气味芬芳,何意学着阿苒的样子在喷头处轻轻按了一下。可惜这一次喷嘴的方向是对准的是他的掌心。青年皱了皱眉,仔细观察了一下喷嘴和其他地方的区别,很快他就掌握了喷雾的用法。何意看了看默默流泪的少女,忽然抬起她的下巴,将喷嘴对准少女的脸,轻轻按了下去。

阿苒在他第二次按下喷雾时,听到?甑囊簧?嵯欤?12雌磷x撕粑?k?骷胱愿浚?跋沟暮蠊?褪强床坏蕉苑脚缥淼姆较颍?约捍笃?膊桓页鲆簧???ζ料20?瘛i倥?哪q?雌鹄从治??制嗖遥????约核醭梢煌拧?p>可是当何意第三次按下喷雾时,她的屏息已经到了极限。刚刚准备深吸一口气,迎面而来的就是一股带着湿意的玉兰花香。阿苒终于体会到她母亲最喜欢阅读的那些网络中常出现的“卧槽”是什么意思了。

726给出的“真倒霉”,“天哪”,“与跳槽相对的象棋术语”等简直就是胡说八道。

何意看着表情僵硬的少女,似是觉得很有趣。他将已经空了的喷雾器往外随意一扔,俯下身子直接吻住了少女的嘴唇。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玉兰花香。

阿苒这一次并没有挣扎抵抗,温顺得就像一只小鸽子。少女蜷缩的身子在他的威压之下一点一点舒展的开来,她的嘴唇柔软芬芳,肌肤滑嫩细腻,浑身上下每一处都令人迷醉。青年的指腹轻轻拂过阿苒的脸颊,顺着那尖尖的下巴慢慢滑落到她纤细的锁骨。触到胸口的小衣时,何意的眼神暗了暗,指尖只略作停留,就将那层针脚细密的薄布扯开了。

阿苒只是略微瑟缩了一下,依旧软软的躺在他怀中,仿佛已经完全缴械投降。何意抚摸着她的胸口,他的动作强势中带着一点生涩,但是,对一个成年男人来说,这种事情由生到熟不过是弹指之间的事。

转眼间,阿苒身上最后的阻隔也被退了下去。

少女的身子终于毫无遮拦的呈现在何意眼前。

阿苒不自觉紧紧并拢双腿,被牢牢固定的双手试图挣开何意的桎梏,可最终还是屈辱又倔强的扭过了头。她看起来似乎在刻意勉强自己不要流泪,紧紧抿着唇,连呼吸都十分小心,生怕一个克制不住就会嚎啕大哭起来。

何意并不想这样,他伸手将少女眼上覆盖的布带摘去,默默的凝视着那双细细密密的羽睫,忽然俯身吻了下去。阿苒只觉得对方的吻越来越绵密,动作也越来越温柔。她几乎都可以听到对方的呼吸由浅慢而渐渐急促。

726说过,如果喷不中不要紧,麻醉剂虽然容易挥发,但从释放到消散需要一个过程,只要在这段时间内能让对方尽可能的多吸入,对不对准都没有太大的关系,强效浓缩型麻醉剂不是普通的缺陷型能抵抗得了的,最多是见效慢一点,麻醉时间短一些罢了。

阿苒心里简直是度日如年,每一分每一秒对她来说都是煎熬。大晋朝虽受儒家男女大防思想所影响,但随着“越名教而任自然”的士风日盛,前有王弼提出“圣人有情”,后有阮籍高呼“礼岂为吾辈而设”,风liu名士皆以zong情声色竞为佳话。前朝有文君当垆[1],如今却有韩寿偷香[2],大晋对女子名节较之前朝已经宽容许多。只有少数百年世家仍恪守陈条,教女娶妇都十分严谨。即便如此,京中依旧可见谢郎踏春,百艳随行的景象。世家贵女尚且如此,更遑论那些小地方的村女野妇。

阿苒从小与父亲相依为命,在这方面没有受到多少的教育。她本人对名节倒也不太看重,可真葬送在此,她也是不愿的。毕竟何意和谢澜曦不一样,后者是她认定的姑爷,因认定而喜欢,因喜欢而心甘情愿。但对何意,她既不喜欢,也不心甘情愿。

就在这时,何意忽然猛地将她推开,单手撑地,大口大口的喘着气。阿苒只道是麻醉终于发作了,连滚带爬的躲到不远处的山石边上,赶紧深深呼吸几口新鲜空气。她之前不敢反抗,就是怕太过剧烈的动作,让自己也吸入过多的麻醉剂。没想到何意竟然没有倒下,而是当着她的面盘腿调息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他发现了异常,想要调息排毒?

阿苒一脸狐疑的观察着何意的状况,一面半躲半藏在山石后面将衣裤皮靴勉强穿了起来。她将匕首插进靴子里,捡起地上的长剑,小心翼翼的绕过灌木丛,注视着青年的身影。

何意那冰雪般的脸上忽然涌起一阵血红,他的脸色一会红一会白,头顶上冒出袅袅蒸汽。阿苒再傻也明白过来,对方现在就是那黑衣人口中描述过的内力暴走的景象。

内力暴走的后果有两个,要么敛息不稳走火入魔,要么收服dong乱顺利进阶。不管是哪一种,现在都是刺杀他的最好时机。

阿苒深吸一口气,慢慢走到何意身后,提剑就朝他背心要害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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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史记·司马相如列传》所记载:“是时,卓王孙有女文君,新寡,好音。故相如缪如令相重,而以琴心挑之。相如之临邛,从车骑,雍容闲雅,甚都。及饮卓氏,弄琴,文君窃从户窥之,心悦而好之,恐不得当也。既罢,相如乃使人重赐文君侍者通殷勤。文君夜亡奔相如,相如乃与驰归成都,家居徒四壁立,文君久之不乐。曰:长卿第俱如临邛,从昆弟假犹足为生,何到自苦如此。相如与俱之临邛,尽卖其车骑,买一酒舍,酤酒而令文君当垆,相如自著犊鼻?与保庸杂作,器于市中。卓文孙闻而耻之,为杜门不出。昆弟诸公更请王孙曰,有一男两女,所不足者,非财也。今文君已shi身于司马长卿,长卿故倦游虽贫,其人材足依也。且又令客独奈保相辱如此。卓王孙不得已分予文君僮百人,钱百万及其嫁时衣被、财物,文君乃与相如归成都,买田宅为富人。”司马相如gou引卓文君,私奔之后,两人没钱过日子,文君只好从大小姐变成卖酒女,巨富卓王孙以女为耻,不肯相助,最后抵不住别人劝说,只好重新资助了小两口,于是司马相如由穷变富,终于一步登天。

注[2]:《晋书》记载:“谧字长深。母贾午,充少女也。父韩寿,字德真,南阳堵阳人,魏司徒暨曾孙。美姿貌,善容止,贾充辟为司空掾。充每宴宾僚,其女辄于青?中窥之,见寿而悦焉。问其左右识此人不,有一婢说寿姓字,云是故主人。女大感想,发于寤寐。婢后往寿家,具说女意,并言其女光丽艳逸,端美绝伦。寿闻而心动,便令为通殷勤。婢以白女,女遂潜修音好,厚相赠结,呼寿夕入。寿劲捷过人,逾垣而至,家中莫知,惟充觉其女悦畅异于常日。时西域有贡奇香,一著人则经月不歇,帝甚贵之,惟以赐充及大司马陈骞。其女密盗以遗寿,充僚属与寿燕处,闻其芬馥,称之于充。自是充意知女与寿通,而其门?严峻,不知所由得入。乃夜中阳惊,托言有盗,因使循墙以观其变。左右白曰:无余异,惟东北角如狐狸行处。充乃考问女之左右,具以状对。充秘之,遂以女妻寿。”就是说贾充的小女儿贾午有个习惯,每当父亲宴请幕僚时,她都会躲在后面偷看。有一次看到韩寿生得俊美,举止文雅,就喜欢上了,问婢女,婢女说这是她以前的主人,叫韩寿。这贾午越发喜欢,就打发婢女去韩寿家里替自己表白。那婢女告诉韩寿贾午生得好看,韩寿就动心了。两人你来我往,最后私通上了。当时有一种西域奇香,沾染在人身上,几个月都不会散尽。皇帝赐给贾充,贾午为情郎偷了出来。又一次贾充宴请幕僚,发现韩寿身上沾染了这种香味,就知道自己女儿和他私通了,最后为遮掩其事,还是将女儿嫁给了韩寿。同样都是父亲,贾午身为廷尉,曾为朝廷制定法令,显然比卓王孙对女儿更加宽容;作为女儿,一个是被动gou引,一个是主动喜欢去私通,这也从侧面说明了汉时的世风到了魏晋时期已经渐渐发生了变化。

作者有话说:

除了这里发个牢骚,都不知道还能在哪里说了。25万字了,收藏至今只有两位数,估计上架是遥遥无期了。起点的合约至今都没收到,成绩不好,编辑也没给过推荐,加上最近家里又有些事比较烦,整个人的情况都不太好。真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大纲还有2/3没有完成,真无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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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8 尔虞我诈(上)

(女生文学 ) 就是这眨眼之间,何意的背心已被汗水湿透了。阿苒这一剑几乎竭尽全力,可结果非但没刺进去,只听“咣当”一声,长剑落地,就连她自己也被一股强大的力量震飞。

真要说起来,这只能算是阿苒倒霉。

何氏剑法的三段进阶说到底就是以杀戮增加魔性,以魔性刺激内力,以内力转化剑意,最终以剑意克制魔性,每一个环节都相辅相成且必不可缺。何意停留在第六层已经很长时间了。一直以来,何氏剑门都误以为本门剑法走的是无情无欲的路子。殊不知天道自然,其真意是指堵不如疏,逆不如顺,禁不如纵。历代掌门都是出师战中唯一存活下来的人,如果不是极其擅长对自身情感的克制与平衡,他们根本不可能亲手杀掉所有同门。只不过这种擅长,反而在他们日后真正面对情爱时变成了一种阻碍。因犹豫而错失,因错失而悔恨,因悔恨而纠结。所谓的因情悟道,正是情不自禁,顺而为之。太过克制反而是进阶的绊脚石。

何无雪的师傅虽然猜到了开头,却选错了方式,心中无爱又如何能顺而为之?何无雪则醒悟得太晚,等她明白自己的真心时,何无风早已远走他乡娶妻生女,纵然她心中有爱却无法强求,最终还是走上了错失悔恨的路子。而何瑰的进阶却是另有原因。他并非如何琦所说的那样因情“悟”道,却是在察觉到自己因情“误”道后万念俱灰,心中情爱破灭,无情断念才得以进阶。只有何意才是真真实实的因情动而顺之,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去拥抱所爱,长久以来被压抑的qing欲由此舒展,心境上一突破,停滞许久的修为终于得以进阶。

到此,何意终于明白了何氏剑门无情道的真正含义。喜欢便用尽一切得到,厌倦就毫不留情放手,顺心而为,任道自然。不为世间法则所牵绊,视责任礼法于无物,只求自我畅快,潇洒自如,这才是真正的无情。

此时青年体内内力震荡,以内力化剑意,正是进阶过程中最为惊险的时刻。如果以烧水为喻,何意的身体就好比水壶,内力为水,剑意为蒸汽,心境变化犹如沸点。当水温满足沸点要求时,他体内的内力开始沸腾,其中一部分开始转化为蒸气,从皮肤各处毛孔中溢出。如果这个水壶壶嘴被密封,沸腾的水产生出的大量蒸汽中,只有少许能通过壶盖的缝隙泄露。因此,随着壶内蒸汽的不断增多,气压不断上升,蒸汽爆发迟早会将壶盖顶开。何瑰就是因此爆体而亡。

偏偏阿苒生怕打蛇不死,这一剑几乎用尽了全身力气。何意体内的内力,原本因找不到突破口而乱作一团,此时被外力一击,机缘巧合之下竟然水ru交融,化零为整,最终一致对外反弹了出去。如果阿苒学过物理,一定会了解到什么叫作用力与反作用力。

以往何氏剑门的掌门遇上进阶这种大事,无一不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以免被人打扰走火入魔。可惜他们修炼的是无情道,从不相信任何人,宁可闭关修炼也不肯找人护法。遇上魔性沸腾内力激荡,只能靠自己的意志强行压制。且不说他们能不能过心境这一关,就算过了,一个封了嘴的水壶,其下场可想而知。

阿苒若是知道自己这一击竟然误打误撞帮助何意顺利进阶,只怕她当场就要吐血而亡。何意虽然正处于关键时刻,对周围发生的一切却是了若指掌。眼看着自己就快压抑不住,忽然一股外力袭来,人类求生避险的本能反应,导致他体内原本上下乱窜的内力就在这一瞬间转化为剑意,直接将阿苒长剑震落,又借力打力将少女击飞。

阿苒受了这一记重创,只觉得自己五脏六腑似是被重锤碾压过,后脑直接磕在了山石之上,顿时一大口鲜血喷出,直接晕死过去。

何意此时已经无暇顾及其他,他自己仍然徘徊在生死边缘。体内暴走的内力虽然成功转化为剑意,但由此带来的血脉激荡依旧存在。如果短期内无法平复,何意就会因血液流速不断加剧导致浑身毛细血管炸裂,最终还是逃不出七窍流血惨死的下场。就在他近乎绝望的时候,激荡的血脉似乎有渐渐平复的迹象,不,准确的说,应该是因为他的意识开始模糊了,已经无法清晰的感觉到自己身体里发生的变化。

阿苒的麻醉喷雾终于见效了。

……

也不知过了多久,少女从黑暗中缓缓醒来。那双长长密密的眼睫蝴蝶振翅般的张开,只见天上一轮皓月,漫天星斗,当真是说不出的宁静平和又璀璨美丽。少女睁着一双乌黑的大眼,一瞬不眨的望着天空,喃喃道:“原来天已经黑了。”

她觉得有些疲惫,身上软绵绵的没有一点力气,只听一个好听的声音冷冷道:“你果然能看到。”

少女有些迷惘的循声望去,却见一人默默的坐在旁边,正神色复杂的凝视着自己。那人生得极为好看,眼瞳幽幽深深的,月光下白衣胜雪,长发如墨,右手边一柄长剑深深地钉在地上。

少女呆呆的望着他,好半天,忽然眨了眨眼,似是不可置信一般,又狠狠揉了揉眼睛。

何意沉默的看着她,道:“没想到我还活着么?”

少女怔怔的点了点头。

何意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冷漠的就像是远山上的冰雪。

少女忽然张开双臂,不顾疼痛扑上去欢叫一声:“阿爹!”

何意吃了一惊,怀中的少女如同一只小猫一般,软软的蹭在他怀里,一面快活的撒娇道:“阿爹!阿爹!阿爹!阿苒找到你啦!”

何意的身子完全僵硬了。以他的身手,想要避开少女简直易如反掌,只不过他也刚苏醒不久,麻醉虽然帮助他顺利进阶,但随之而来的后遗症也使他浑身乏力。此时被少女这么用力一扑,整个人直接被扑倒在地上。

阿苒身上的抹胸当初被何意扯掉后,捡起来时系带都已断裂,只剩下一块方布被少女裹在胸口。她动作一大,抹胸立即松开,少女胸口的丰盈蹭在青年怀里,使得后者的眼眸越发幽深。阿苒却仿佛浑然未觉,一味沉浸在欢喜里。

何意迟疑着抬起手掌,停在半空中许久,身上的戒备才慢慢松懈,只轻轻摸了摸少女软软的发顶,低声道:“你不记得我是谁么?”

阿苒抬起头来,黑澄澄的大眼里映着何意微蹙的眉尖。不一会,少女的眼圈变红了,晶莹的泪水在眼眶里滚来滚去,她哭着道:“阿爹,阿爹真的不要阿苒了?”她猛地抱住何意的脖子,哽咽着道,“阿苒以后一定听话,阿爹不要阿苒去找小葫芦,阿苒就不去找小葫芦了。”

何意一动不动任她抱着,半垂着眼帘看着自己掌心的血迹。原来是撞到了后脑……难不成当真失去了记忆?可惜阿苒实在诡计多端,上过这么多次当之后,他不可能再次相信她。不过既然她想玩,他就陪她玩到底。

何意的手滑到了少女的腰间,慢慢的抚摸着她光luo的背脊,依旧是那样毫无起伏的声音慢慢道:“真的会听话?”

阿苒用力的点了点头道:“嗯,阿苒会听话。”

夜里的风吹过少女的肌肤,微微引起一阵战栗,她朝青年怀里缩了缩,低声道:“阿爹,阿苒冷。”

何意沉默了一会,将外衣解下,轻轻罩在少女的身上。

阿苒紧紧的抓着何意的衣襟,似乎生怕他跑掉似的,小声嘟哝道:“阿爹不许扔下阿苒。”

何意抚了抚少女的长发,淡淡道:“嗯。不扔下。”

阿苒又道:“下个月阿苒就六岁了,已经拿得起木剑了,阿爹要教我。”

何意似是有些无奈:“好。”

阿苒抬起眼来,“吧唧”一下亲在何意的脸颊上,笑嘻嘻道:“阿爹最好了。”一面又将脸死死的埋进他的怀中嘟哝着问道:“阿爹什么时候给我打一把真正的剑啊?”

何意没有做声,少女头发上的清香盈满鼻口,过了好久,才低声道:“我说过,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你。”

阿苒迷迷糊糊的应了一声,竟然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就已经伏在他怀里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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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 尔虞我诈(中)

(女生文学 ) 再次醒来时,阿苒发现自己正躺在一辆宽敞华丽的马车上。

她胸口受的那一记重创伤了她的才修复好的肺腑,亏得她遗传到了来自母亲的强大自愈力,否则只怕连一天都挺不过。和第一次苏醒时还带着麻醉效果尚未完全退的迟钝不同,阿苒是结结实实被颠簸触动了伤口,活生生被疼醒的。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盖着的白衣,又四下打量了一下周围的陈设,似是有些害怕的唤道:“阿爹?”

马车慢慢停了下来。

车帘被人轻轻掀起,露出一张容貌普通的侧脸。青年微微侧过头,并没有看向车内,声音略微低沉却极其好听:“醒了?”

阿苒有些迟疑的看着他,没敢做声。

何意这才明白过来:“我在。”又将脸上的人皮面具轻轻揭起一角,淡淡道,“这是假的。”

少女似乎松了一口气,伸手捂着胸口,软软道:“阿爹,我痛。”

何意看了她一眼,少女的脸色雪白,原本如花瓣一样的嘴唇淡得几乎看不出颜色。他并没有进去安抚,只是将车帘放下,重新驾驶起马车,一面淡淡道:“忍一忍,很快就到了。”

阿苒瞪着那微微晃动的车帘,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半晌,少女眼珠转了转,一扫之前软软呆呆的模样,心中暗道:“算了,还是先把伤养好,再和他慢慢周旋。”

谁让她这么倒霉呢?

原本以为何意在紧要关头吃她一剑,不死也要重伤,不是说练这玩意特别容易走火入魔吗?谁知道何意不仅还活着,居然还进阶了。何意对她看似纵容随和,可阿苒清楚的知道,若是自己稍有妄动,迎接她的下场只会比胸口的这记重创更惨烈。

如果当时没有受伤就好了。以她的身体素质和麻醉吸入量,怎么看都应该比他更早醒来。一步错,步步错,现在想要再杀他几乎是不可能的了。阿苒唯一能做的就是装傻,彻底的往死里装傻。但是这个傻怎么装,是要有限度的。若是让对方觉得自己傻得让人生厌,没准他嫌麻烦一剑就送她上路了;傻一点却又不能太傻,假装自己的年龄退回到五六岁,记不得长大以后的事。将之后的事情全部忘记,自然就不会记得谢澜曦。忘了小谢,何意也就用不着再去找他的麻烦;将自己和何意的关系定位在父女之间,以何意的心高气傲,应该不会对一个一心以为他是阿爹的少女用强。何氏剑门的人都喜欢玩养成,她就陪他玩个够;只要她一天不装作想起来,她的贞操就安全一日。时间拖得越久,他对她的戒心就越低,她总会找到办法除掉他。

但现在的问题是,何意并不是傻子。她要是觉得这么简简单单装一下,他就会相信,那她才是真正的傻子。

知己知彼才是获胜的前提。阿苒虽然没想通何意为什么会突然进阶,但肯定和自己脱不了关系。那黑衣人所说的无情道是怎么回事?何瑰怀疑何无雪与阿爹有染,难道阿爹一直隐居深山,难道就是为了躲何无雪那个女人?她既然对阿爹有意思,又为什么要到处追杀他?阿苒之前只以为无情道就是要对自己喜欢的人无情残忍,可看到何意对自己的模样又有点不像。

当初何无风被她磨了半天,才将最简单的剑招传授给她,并未真正与她讲明剑诀的真正来历。阿苒不懂其中关窍,胡思乱想了半天也没出个结果。她索性闭上眼睛,调出726植入她体内的微型人工智能,默默在心底问道:“历史上有没有那种把喜欢女孩子从小养在身边,就是那种特殊癖好的人?”

眼前立即出现了影视、漫画、三个选项,总计238476290987个文件。阿苒对这三类都不陌生,她在修复仓里躺着无聊的时候,726就给她推荐过好几种打发时间的休闲娱乐项目,这些只是其中之一。阿苒大致扫了一眼,排在三个项目下拉列表第一位的,都是同一个名字——《源氏物语》。

阿苒选择了影视,才刚打开,就被迎面而来的妖精打架吓了个正着。她连忙关掉视频,换了试读。的简介很长,大意就是讲一个皇子的母亲早逝,继母与他母亲生得相似,只比他大了五岁。皇子和继母之间有了私情,而这终究不是正道。继母的侄女和继母长得十分相似,和皇子之间差了九岁,叫做若紫,也就是后来的紫上。皇子将紫上带回家里,从小把她按照自己心中喜爱的样子去培养,等她长大了就把她纳入怀中。可惜他最终还是受兄长所托,娶了侄女为正妻,紫上为之心碎神伤。不久,紫上病逝了,皇子也心灰意冷的出家了。那简介的最后一句话还特意提到,虽然皇子这辈子有过许多女人,但他此生的最爱只有紫上。

阿苒只看到这里,就忍不住浑身一抖。那光源氏不过是母亲去的早,他心里渴求母爱,所以才偏爱与自己母亲容貌相似的女子。有些人就是这样,缺什么就想要得到什么。明明到处留情,还要标榜自己是挚情挚爱。阿苒嘴角一撇,正要换一本书打发时间,忽然间,一个念头涌上心头。

等等,什么叫缺什么就想得到什么。

阿爹说过,想要驯养野兽,首先你要和它熟悉,逐步投其所好,降低它的戒备。从它能接受你进入它的底盘,到允许你在他进食的时候围观,可能需要一段很长的时间。但如果有一日,它肯在你面前安然入睡,将自己最柔软的腹部暴露出来,这就说明你驯养的第一步已经成功了。所谓投其所好,就是努力按照他喜欢的样子去讨好对方。当然,最重要的不是你多喜欢他,而是要让他多喜欢你。

何意为了获得传承才变得无情,反过来说,他最大的弱点就是缺乏感情。他将她带在身边,真的是为了师父的遗命吗?如果是,她喊他阿爹的时候,他为什么没有拒绝?如果不是,他又为什么会特地带上她这个累赘?

越是缺乏,就越是想要得到。

他想从她身上得到感情,无论是哪一种,亲情也好,爱情也罢,他都深深的渴望着。所以他即使内心深处再不信她,也仍然愿意陪她演下去。

想到这里,少女轻轻叹了口气,她忽然觉得事情变得有些棘手了。

……

不知不觉,阿苒在颠簸与疼痛中沉沉的睡了过去。

等马车停住后,何意掀起车帘,看到的就是少女沉睡中的容颜。他默默的看了一会,俯身用自己的外衣将少女柔软的身子仔细裹好,轻轻抱在怀里,这才从容走下马车。

早已打点好的店掌柜见了他刚要开口,何意朝他微微摇了摇头,竟似生怕吵醒了阿苒。那店掌柜连忙用手比划了一阵,示意他的房间已经准备好了,让他跟着他上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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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 尔虞我诈(下)

(女生文学 ) 何氏剑门传承数百年,每一代只有一个传人,为成就无情道,大多数都孑然一身。这些人终身痴迷剑道,钱财于他们不过身外之物。到了何以这一代,累积下来的财产不计其数。

就在刚才,何意进门之后随手一小锭金子便直接扔在了柜台上。彼时坊间百姓多喜用大钱结算,有点富裕的人家才会用碎银。此处虽离京城不远,可毕竟还是小地方,往来的多是平头百姓。店掌柜连完整的银锭都很少见,更别提金子了。何意这般出手阔绰的客人,他这辈子还是第一次见到。都说财不露富,可那青年看似面貌普通,随手一抛,这金子就被活生生的嵌进了桌面,抠都抠不出来。店掌柜知道这尊大佛不简单,连忙推开还在发呆的店小二,从柜台后面一溜小跑出来接待。

这客栈买卖不大,这几日生意冷清,大堂里空空荡荡的。

何意巡视了一番四周,也不和他废话,只说了一句话:“一间上房,两份酒菜,一桶热水。”

店掌柜脸上堆着笑,点头道:“是是是,马上为您准备。请问,您打算住多久?”

何意道:“明日就走。”

那店掌柜还要待问,何意走到柜台边,轻轻一拍桌面,那金子便跳了起来,轻轻巧巧的落在账簿上。

何意冷冷道:“少听,少看,少问,多做事。”顿了顿,又面无表情道,“等会找个人给我带路。”一面回到马车里,将沉睡中的少女抱了出来。

那店掌柜见这人怀里似是抱了一个人,他不敢多看,低着头小心翼翼的领着他俩上楼,垂下的余光只看到一丛黑鸦鸦的长发。等到下楼时,刚去马厩里停完马车的伙计连忙迎上来一脸兴奋的小声道:“掌柜的,瞧见了吗?他怀里抱着个仙女儿,那脸蛋简直没得说,难怪他让咱们少听少看,换成是我,这么漂亮的小娘子也要好好藏起来。”

那掌柜的一掌按在他头上,低声斥道:“你不要命了!看到那锭金子了?拿多少钱,办多少事。那人,”他将伙计拉到角落里,压低嗓音道:“那人不是普通人,我做买卖快三十年了,什么样的人没见过,没准他就是……”

伙计听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失声叫道:“江洋大盗?”

那掌柜的一把捂住他的嘴,撕了他的心都有,咬牙切齿道:“你就不能长点心?给他听见了,你我还活不活命?”

伙计顿时六神无主起来,颤声道:“那,那个小娘子莫不是被他掳来的?”

那掌柜的抬头看了看楼上,沉吟道:“这倒不像,依我看倒像是私奔的。”他看了一眼呆呆愣愣的伙计,又拍了一下他的脑袋,低声斥道,“总之,干我们这一行,就是要多看多听多动脑,少说废话多做事!还不赶紧去给客人准备酒菜烧热水去!”

那伙计应了一声,刚要起身,就听到门外有人喊道:“有人么!”

大堂里两人对望一眼,那掌柜的示意伙计去干活,自己搓了搓手迎上去,叫道:“有人有人!”

刚到门口就吃了一惊,眼前赫然长长一列车队,其中还有数辆牛车,看上面的鲜花周饰牛角交叉的徽记就知道不是普通人家。一名管事模样的人不耐烦的站在门口,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从袖笼里取出一锭十两来重的银锭,放在他手上道:“你今儿是走了运了,贵人路过此地,暂时住一个晚上。这家店我们包了,你们赶紧清场,该打扫的打扫,该赶人的赶人!若是耽误了贵人休息,十个脑袋你也担当不起。”

掌柜的低头看着自己手里沉甸甸的银两,又摸了摸袖笼里那枚金锭,当下咽了口唾沫,小心赔笑道:“这个,刚刚有一位客人已经入住了。本店房间多的是,就他住了一间,要不您看能不能通融通融?”

那管事瞪了他一眼,劈手将他手里的银锭夺了回来,压低嗓门威胁道:“你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知道爷爷身后的贵人是谁么?看到那尊凤辇了么?吓不死你!”一面又退后两步,趾高气扬道,“赶紧赶紧了,还愣着做什么?赶人你不会么,难道还要我教你?”

……

何意将阿苒放在床上,摸了摸少女柔软的发顶,刚要转身,忽然觉得身下一窒,低头一看,自己的衣角被她握着不放。何意沉默了一会,轻轻将自己的衣角抽出。他走到窗边看了一会外面的天色,此时已过了傍晚,正是金乌西坠,玉兔东升之时。这间客房是整个客栈里最好的一间上房,背朝深山,避开官道,离前院大堂也远,而且窗户下面正对着客栈后院的小池塘,厨房与马厩都在院子的另一头。既不会太吵,也不会有不必要的气味传来。

他默默的立在窗前,也不点灯,借着夕阳的余光静静看着少女沉睡的姿容。

过了一会,就听阿苒迷迷糊糊的道:“阿爹。”

何意走过去,在床边坐下,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淡淡道:“嗯。”

少女不太喜欢他摸自己头发似的,将他的手握住拉了下来,就着掌心枕在脸下,侧身面朝他调整了睡姿,闭着眼睛含糊道:“阿爹,阿苒肚子饿了。”

何意只觉得指尖所触肌肤滑腻异常,少女那长长密密的羽睫一层层的覆下,碰触在手腕上的感觉就像是一只蝴蝶轻轻落在上面。何意慢慢将手掌抽出,指腹顺着少女的鼻尖一点点滑到她那柔软的唇瓣。忽然他将脸上的人皮面具揭了下去,一面俯下身子,轻轻抬起少女的下巴,吻上了阿苒的嘴唇。

阿苒吃了一惊,心知不可再装睡了,便装作还迷糊着的样子,闭着眼睛扭过头去,沙哑软糯的嗓音里带着些许不快:“阿爹,快把阿黄赶下去,它又来舔我了。”

何意并没有做声,只将她抱在怀里。

少女那双美丽的眼睛终于睁开了,待她看清自己被何意抱在怀里,茫然道:“阿爹怎么了?”

何意沉默了一会,淡淡道:“我不是你阿爹。”

阿苒怔怔的看着他,眼圈慢慢红了,嗓音里也带着一丝哭意:“阿爹你不要我了?”

何意不露声色的看着她,少女润湿的大眼里清晰的映出他那如远山上的冰雪般俊秀冷漠的眉眼,他慢慢的说:“之前我就想问了,你刚醒来就喊我阿爹,难道我和你爹长得像么?”

阿苒瞬间卡壳了。

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回答。何无风长相平凡,何意却是何无雪精挑细选的顶尖人才。论容貌也只有谢澜曦能与之一较高下。司马珏虽然精致貌美,究竟太过年幼,身上还带着雌雄莫辩的稚气。无论从身材、长相还是气质来看,何无风都与何意相去甚远。她不确定何意是否知道自己阿爹的模样,更不确定这是不是他给自己设下的圈套。

少女怔怔的看着何意,大颗的泪珠顺着脸颊滑落,喃喃道:“你不是我阿爹,那我爹在哪里?”

何意抬起她的下巴,少女茫然无措的跪在床边,仰头望着俯视着自己的青年。身上披着的白衣随着她直起腰身的动作而滑落在床,露出少女胸口美好的曲线。

何意伸手扶住她的腰,手掌在她身上慢慢游弋,那双幽深的眼眸还是冷冷的盯着她的杏眼,声音不容置疑:“看着我。”

少女被他吓住了,睁大双眼呆呆的看着他。

何意俯下脸亲着她的嘴唇,视线一直没有离开她的双眼:“你爹难道会这样对你,”在她的唇瓣辗转了片刻,又顺势滑到她的下巴,“或者这样?”绵密细致的吻一点点顺着她的下颚落到少女的耳边,青年低声道,“还是他会这样与你耳鬓厮磨?”

情况有点不妙啊。

少女的眼泪一颗接着一颗的滚落了下来,忽然她用力推开了青年,将自己裹紧白衣里,努力缩在床角,大声哭道:“我爹不会这样的。你不是我爹,你到底是谁?!”

何意静静的看着她说:“我是你的夫君。”

少女蓦地张大眼,就听他继续道:“你救了我却伤了后脑,失去了这些记忆,我不怪你。”

卧槽,装失忆的段子反过来被他利用了。

何意慢慢道:“如果你不愿意,我也不会强迫你,我会像对女儿一样对你。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你。但只有一条,”他轻轻的抚摸着她的脸颊,“你必须永远陪在我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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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flyingb同学的打赏,今日加更一章。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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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 婚事(上)

(女生文学 ) 南康长公主憋了一肚子火。今年也不知怎么了,人人都跟她抢媳妇。她不过是想让皇后做主,给自己儿子说给好亲。原本看中的是琅琊王氏嫡系一脉王奉之的嫡次女,在家里行四的,唤作燕如。这王奉之是如今的御史大夫[1],掌兰台秘书。此时非战时,四海升平,司马家从上到下都好脸面,尤重言官。先帝特意将原先从三品御史中丞提拔为正二品御史大夫,从地位到职权都上了一个档次。与王奉之作亲家,对桓家的名声总归有益无害。

没想到吴王司马蔚这个八百年不出现的王八蛋,居然也挑着这个时候上京求娶王家四娘。没办法,琅琊王氏女名声在外,吴王有言在先,找不到令他一见钟情的,就要娶个最高贵的。天下论高贵除了公主,大概就只有王谢卢崔这样的世家贵女。她虽然知道父皇肯定不会同意司马蔚勾搭上琅琊王家,但这么一来,自己也没法让母后直接下旨赐婚了。

皇帝是个爱脸面的,他怎么可能告诉吴王说,你看中的那姑娘我女儿南康也看中了,她想替我外孙求娶,所以你只能靠后了。按照他的意思,本来是想让王家自己看着办。

王奉之在朝为官多年,哪里不明白皇帝的心思。明白虽明白,但选了谯郡桓家就意味着得罪了吴王,选了吴王更是直接和皇帝对着干了,两边都讨不了好,当即苦笑道:“实不相瞒,去岁臣妻便已经和谢家夫人相看过了,双方均十分满意。刚准备下定,结果谢家就出了事,外面都传阿顽命不久矣。臣虽受圣人教诲,但为人父母却总得多虑几分。好在谢夫人高义,不愿令我等为难,只说为免相累此事作罢。臣本以为这门亲事到此为止,谁知小女却道:‘常言道,大丈夫当言必信,行必果。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大车无?,小车无?,其何以行之哉[2]?阿爹身为御史大夫,为天下言官之首,更应以身作则。既然您已开口同意将我许配谢家,此时他身受重伤,我又岂可为求自保抽身而退?活便嫁,死便寡,我亦无悔矣。’臣闻之羞惭万分,已使臣妻去谢家探望,如无意外当再续前缘。”

这番话说得漂亮,不仅轻轻巧巧推脱了吴王的求娶,又显出王氏女的贞烈贤淑,谢夫人的深明大义,即使是王奉之自己也是一副知错能改坦荡君子的模样。尤其这个再续前缘,用得十分微妙。三年前若不是出了淮山那档子事,王谢两家早就联姻了。皇帝一听,果然不好多说什么,只点了点头道:“阿顽倒是个好孩子。说起来,朕还欠着谢家一个怀恩公。既然如此,等你们俩家择好日子了,索性将爵位一并还给他,也算是朕的贺礼了。”

谢澜曦遭遇刺杀的事,南康也有耳闻。这话从女方家里说出来,十有八九已经是板上钉钉了,再加上过了御案,皇帝又没反对,还点头还爵为贺,这就和亲口赐婚没两样。谢为安早死,谢澜曦在家休养,男方家唯一一个对此事有决断权的长辈就是谢夫人。谢夫人一介女流自然不可能上朝奏对,所以这件事只能由女方家长王奉之亲自出面。可以想象谢家知道后不知道该多高兴,儿媳妇出身没的说,贞烈又识大体,最重要的是人家还没进门就把谢澜曦的爵位带回来了。谢夫人真是上辈子修来的好福气,同样都生的独子,怎么她的运气就这么好?

南康恨得直咬牙。

谢家前一段时间不是传出了谢夫人要将自己娘家的侄女许给谢澜曦冲喜吗?怎么一转眼就没了影儿,又和王家好上了?她越想越不甘心,派人去打听了半天,这才知道原来谢澜曦的身子已经大好了。

难怪。萧家那个据说是个孤女,这样的女子嫁进来,光顶着个响亮的姓氏,能有什么助力?换成是她她也会换。萧家孤女能和天下闻名的琅琊王氏女相提并论么?

南康眼高于顶,除了王谢两家还看不中其他人。王家四娘虽然没戏了,可六娘和七娘亦是嫡出,只不过其父是王奉之的兄弟,位置没他那么好。谢家嫡系一脉眼看就要起复,谢澜曦两个庶出的妹子也立即变成香饽饽。虽然都是谢夫人膝下抚养,但毕竟是庶出,入不了长公主的眼。而旁系一脉嫡女虽多,怀恩公的堂妹和怀恩公的亲妹子还是隔了一层。南康左挑右挑都觉得不如意。

桓?之倒没想那么多,此次回京见了太后,后者欢喜得不得了。想想也是,有司马珏这个常驻京城的熊孩子作对比,数年难得一见又长成翩翩少年的桓?之当然令人眼前一亮。皇帝原本就对南康心存愧疚,王家的亲事黄了,便在职位上好好弥补了一番。桓?之年纪轻轻一跃成为正五品中书通事舍人[3],任起草诏令之职。官阶虽不高,位置却十分重要,南康心里总算舒坦了一番。

桓?之因儿时司马珏之言,不愿住公主府,只想自食俸禄自立门户。皇帝得知后大为欢喜,连赞兰卿有先帝遗风。可区区一个五品官,能有多少俸禄在京中置办好宅子?还不是得靠父母家族?无奈桓?之年少气盛,皇帝又纵着,南康只能憋着气替儿子挑选宅子置办家具。直到丈夫来信催促,南康这才不得已与儿子告别,带着浩浩荡荡的车队启程回谯郡。

说来也奇怪,直到她离开京城,王谢两家还未完成聘定。按理说,皇帝都发话了,成亲之日以爵位为贺,以示隆恩。谢家肯定该马不停蹄的赶紧置办婚事。偏偏谢夫人一点动静都没有,难不成这婚事又出变故了?

南康捏着额角叹了口气,对桃芝道:“去问问卢三,到底怎么回事?不过是家小小的客栈罢了,这么久还没不能进去,难不成要让本宫在外露宿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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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夏始置御史大夫,管理图籍、奏章,监察文武百官。秦朝御史大夫,位上卿,银印青绶,掌副丞相。至西汉末年,汉成帝将御史大夫改为大司空,金印紫绶,位比丞相,以其次官御史中丞为御史长史。到魏初,废御史大夫,以御史中丞统领兰台。

本文架空,考据党不可深究。

注[2]:出自《论语.为政》。意思是,如果一个人不讲信用,这样人怎么还能在世上立足呢?这就好比是大车没有了车辕与轭连接关键的?,小车没有了关键的?,这样车子怎么还能行走呢?

注[3]:《汉书·高帝纪》颜师古注:“舍人,亲近左右之通称也。”魏晋时于中书省内置“中书通事舍人”,南朝时省却通事二字。其位仅次于侍郎,掌呈进章奏、撰作诏诰、委任出使之事,历朝权责不一。《新唐书·百官志二》记载:“中书舍人六人,正五品上。掌侍进奏,参议表章。凡诏旨制敕、玺书册命,皆起草进画。”由此看来,中书通事舍人是比较接近权力中心的一个职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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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2 婚事(中)

(女生文学 ) 南康猜的没错,这婚事还当真出了变故,而且其中的原因与她也有点关系。

太后数年不见桓?之,圣寿时见他少年英俊气宇轩昂,有几分幼弟年少时的风采,忍不住多问了一句:“兰卿如此人品,可曾定下亲事?”

南康叹了口气,道:“这个倒不曾。”

太后眉毛一挑,南康便立即将她原本相中王家闺女又被吴王搅黄了的事说了,顺便还不忘给诚郡王府上了点眼药。

太后慢慢道:“可我怎么听说王家老早就已经和谢家定下了?”

南康哼了一声道:“什么定下,不过就是相看罢了。说起来也真稀奇,既然老早就相看了,怎么到迟迟不下定?谢家小子遇刺在家躺了两个月,也没见王家去探过病。偏偏父皇问起时,就说要下定了。唬谁呢?分明就是不敢得罪那位。不然有您在,有父皇母后在,有我在,他为何不肯将闺女许给我桓家?难不成觉得将来……”

像这样胆大的话,也只有深得帝后宠爱又委委屈屈被皇帝用来讨好太后嫁到太后娘家的南康敢说出来。

皇后原本笑吟吟的端坐在一边,眼见南康越说越不像话,厉声喝止道:“南康!”

南康自知失言,小小打了自己一个耳刮子,赔笑道:“您看我这嘴,怎么就管不住呢?”一面拿起酒自罚了三杯,又连忙变着法凑趣不提。

正所谓言者无心,听者有心。

皇帝虽然没在场,但很快也知道了来龙去脉。

有的事就是这样,没捅破之前,大家都相安无事;一旦这层纸被捅破,就怎么想都不舒服。南康想的是她看上了王家的闺女,就是王家人的福气。王家不该拿谢家当挡箭牌,除非他王奉之的闺女死了残了,否则只有南康拒绝别人的份,哪有人家拒绝她的道理?

可这话听在皇帝心里,却又是另一番想法。那王奉之身为自己的臣子,却害怕区区一个吴王,甚至为了不敢得罪吴王,宁可将嫡亲的闺女仓促许给个差点进了鬼门关且尚未起复的谢澜曦。若放在诸王夺嫡时,这就是典型的明哲保身。明哲保身本来没错,可在一个登基数十年的皇帝心中看来,王奉之的不敢站队,是对太子的没信心,是对自己的没信心!连南康都能看出来,朝中那些个人精难道都看不出来?这是风向要变的前奏啊。

再往深处想,吴王多年来一直不肯进京,当初太后要给他指婚他都无所谓。这回突然进京请求赐婚,若真相信这小子没有图谋,司马彦这几十年皇帝也白当了。司马家对太过繁盛的百年世家一直不喜,尤其是“王与马,共天下”这根肉刺,只要姓司马的在位一天,这刺就不可能拔得掉。皇帝眼看自己的身体日渐衰败,他的疑心也与日俱增。越想越觉得王奉之其心可诛,没准他就是和吴王有过牵扯。那王奉之嘴上说是王四娘自己求的,焉知不是他有意安排的障眼法。吴王进京是为了求娶王氏女,这事还是他在驿站里亲口说的。事情过了这么多天,王奉之难道一点风声都没听到?要是吴王早与王家有勾连,王家得知名单泄露,借着此事撇清关系,也不是说不过去。

说到名单,前些日子陶温送上来的那份残缺的名单,涉及了那么多朝廷大员。谢澜曦为这份名单几经生死,带回来的刺客尸体上还发现了疑似魏秦风俗的纹身,若吴王当真没有对外通敌叛国,对内结党营私,为何会在这个时候千里迢迢上京求娶,这不是欲盖弥彰么?但最让人想不通的是,吴王若明知自己结党通敌的事情暴露,他又怎么敢在这个时候进京?难道他当真以为皇帝不敢杀他?还是……他其实是被人诬陷,心中无愧却又无以言明,只能以这种方式自证清白?如果是前者,吴王此举未免太过冒险,换成司马彦自己,也不敢拿自己的性命做赌注;但若是后者,他其实是被人诬陷的,这天底下还有谁有能耐诬陷吴王呢?

答案几乎是呼之欲出了。

要么是友邦,要么是世家。吴王一出事,与梁周魏秦交壤的吴王封地必然大乱。以出兵平乱为借口,浑水摸鱼趁机侵入大晋。大晋越是内乱,对他们来说就越是有利。若事情真相如此,这吴王非但动不得,还得好好的给他送回西北;另一方面,吴王是皇帝在太子长成之前,用来牵制世家而提前树立好的箭靶。现在司马蔚人已经在京中,根本飞不出皇帝的手心。若是世家在幕后推手,有意陷害吴王,真搞死了他,等皇帝百年之后,外戚势大,太子年幼,又如何能与世家抗衡?

帝王之心深不可测,想得越多,就越看王奉之不顺眼。无论王家怎么做,在皇帝眼里都是错。王奉之选择了谢家,在皇帝眼里,就是王家想要和陈郡谢氏绑在一起。偏偏谢澜曦是皇帝早早看好留给太子的肱骨之臣,又岂肯让王奉之白白得了便宜?皇帝拖了十几年故意忘记还爵,就是存了一份心思打压谢家,等到将来太子登基,再由新皇亲自提拔重用。王家势大,谢家也不小,以世家对世家,这才是制衡之道。可惜谢澜曦太过聪慧,刚除服就立了如此大功,不好生赏赐一番也说不过去,皇帝只能提前将爵位还了回去。

现在他老人家想反悔了,可惜金口已开,难不成还要自打耳光?想到这里,司马彦就拿眼觑向了素来贤淑端庄的皇后。皇后与他夫妻多年,一看就知道又该自己去显阳殿背锅了。论谋略治国才能,司马彦完全是太后一手教出来的。小桓氏当初能毅然饮下绝育药,就为了在先帝面前表忠心,这份狠绝果断让司马彦自愧不如。司马彦被小桓氏挑中,养在膝下多年,手把手教导他如何处事,司马彦能在诸王夺嫡中胜出,小桓氏功不可没。以至于司马彦坐上龙椅多年之后,办了错事还会习惯性的找太后擦屁股。

太后这边,因淮山之死对谢澜曦印象一直不好。太后圣寿时,又被南康随口几句抱怨败了兴致,她不好怪南康,就只能怪在谢澜曦身上。这蓝颜祸水害死淮山也就罢了,还连带着兰卿一门好亲也没了着落。什么言必信行必果,当她老太婆是瞎子么?明明就是王家闺女被他迷得神魂颠倒,和当年的淮山一个样,想嫁他想疯了。只不过王燕如比淮山聪明多了,还会先给自己上个君子信义的套子。

太后冷笑两声,碍着皇帝的脸面,她本不想多事,正好皇后求到跟前来了,看那期期艾艾的模样,就知道司马彦这家伙又作死了。他皇帝当了几十年,还是这么沉不住气,每次拉不下脸反悔,就想请她出面把这事搅黄了。果不其然,皇后又以世家贵女特有的方式,委婉表达了皇帝最近食欲不振的原因,惹得太后发作了一番,怒道:“我们娘俩有什么事,他不能亲自来跟我说?非要你转来转去?”

皇后按例跪了半个时辰,吃了一顿训斥,心知自己的任务总算办成了。每次皇帝需要请太后出面善后,少不得让她在中间周旋。太后与皇帝毕竟不是亲母子,次次与他善后总归有些迁怒,于是倒霉的皇后只好笑纳了。也正因为此,皇帝对皇后心存些许愧疚,即使她所出的太子没了,皇帝也没有换人的意思。

但太后这边也不好办啊。

总不能皇帝头一天才说了要还爵贺婚,转眼就让她站出来反对吧。皇帝与太后都代表着皇室的尊严,要是朝令夕改,传出去还不让人觉得天家母子不和?太后闭着眼好半晌没做声,良久,才用手指沾着茶水在桌上写了两个字,叹了口气道:“到底是老了不中用了,也没什么好法子,你且拿这个去回皇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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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3 婚事(下)

(女生文学 ) 太后所写的两字是淮山。

皇后有意无意的揉着膝盖道:“母后到底是怎么想的,淮山都去了三年了,陛下又说了让谢澜曦自择婚姻,就算她还活着,也没法拦着谢斓曦娶王燕如啊。”

司马彦斜睨了一眼皇后,后者立即噤声,没敢继续上眼药。

当初王谢准备联姻之时,正是淮山强行介入,导致两家亲事搁浅。谢为安替儿子不平,酒醉后胡言乱语,要单骑去西北找吴王算账,结果一不小心把自己给摔死了。若非如此,哪怕皇帝不肯赐婚,以淮山的性格只怕也会想尽一切办法将生米煮成熟饭。但谢为安一死,谢澜曦无论如何都不会娶淮山了。夫妻双方之间隔着一个杀父之仇,于情于理日子都过不下去。

太后的意思很清楚,如今王谢两家联姻已经过了御案,要想不动声色的令两家婚事破裂,最简单的办法就是重提过往。

谢为安当年怎么跌死的?好好的为什么会去喝酒?喝酒的时候可有旁人看着?酒醉纵马可有人劝解?事隔三年,这里面每一个问题都可以玩出无数个花样和王奉之扯在一起,谁叫那天晚上和谢为安一起喝酒的人是他呢?

谢为安为人清高敏感,王奉之则务实圆滑,一个沉迷风花雪月,一个只爱宦海沉浮。王奉之虽然欣赏谢澜曦,却不大看得起谢为安。当初他不肯得罪淮山郡主,主动退出了这场婚事角逐。正所谓买卖不成情意在,王奉之不想因此与谢家生出隔阂,便主动邀了谢为安喝酒。本来就是性子南辕北辙的人,平日里也没多少交情,唯一能聊的就是在儿女亲事黄了之后,一起感叹世事的变化无常。谢为安越喝越激愤,王奉之则越喝越无聊。

谢为安喝酒有个特点,他越是醉得糊涂了,脸上反而越镇定。王奉之见他一脸认真的胡说八道,越发觉得头疼起来。他身为言官之首,谢为安出言无状涉及朝廷,理当斥责并上奏弹劾。可这酒是他请的,人是他约的,王谢两家多年好友,人家不过是发发酒疯,他就要上奏朝廷,这朋友以后还怎么做?可他若是不理会,万一给别人看到了,连他一起弹劾,那才更是冤枉。王奉之坐立不安,见天色已晚,便立即起身告辞。

谢为安酒醉忘形,脸上还是一本正经道:“嫂夫人家教森严,佩服佩服。”然后自顾自哈哈大笑起来,引得雅间外路人一阵侧目。王奉之恼羞成怒,还好没和他做成亲家,真不知道这种人怎么能生出谢澜曦这样明珠美玉。当下也不多说,只冷哼一声:“谢兄喝多了,我不与你计较,你自当一切小心。”一面带了仆从便走了。

涉及世家与皇权的斗争,世家或许还会抱成一团。一旦变成世家内斗,想要看两家笑话的人多的是,不怕没人推波助澜。哪怕是王奉之酒后一句气话,都能被引作千层意。当然,若是王谢铁了心要结成鸳盟,谣言再怎么来势汹汹,一下聘就自动烟消云散。可从谢家目前的情况来看,又不是这么回事。

王奉之敢拿谢澜曦推拒吴王与南康,十有ba九是有把握对方肯定会娶自己的女儿。想想也是,谢家嫡系只剩下谢澜曦这一根独苗,在这个重视门第出身的世道里,他若想重振嫡系一脉,未来的妻子必须是名门贵女。那王四娘容貌出身都没得挑,德才兼备且进退有度,若是不是太子实在年幼,就是嫁进宫里做个太子妃都是足够的。之前是谢澜曦重伤,王家拿乔。眼下王家同意嫁女,皇帝又亲自表态还爵相贺,这种百利而无一害的好事,谢家怎么可能推却?更何况王谢两家世代交好,姻亲盘根错节,王四娘从小便是谢府的常客,谢澜曦就算再不喜欢,如不想和琅琊王家彻底撕破脸,也该捏着鼻子把王四娘风风光光的迎进门。

偏偏谢家一点动静都没有,不仅王奉之傻眼了,就连皇帝本人都觉得不可思议。在司马彦看来,只要是男人,就没可能拒绝的了这样的美事,除非他不能人道。

不能人道,就意味着不可能有子嗣,姻亲没有血缘传承,迟早也会淡下去。若是谢澜曦当真因遇刺重伤损及子孙根,王家又在此时同意嫁女,谢家反而会觉得棘手。毕竟琅琊王氏不是一般人家,为了迎爵不告而娶,将来王家知道了,迟早亲家变仇家。当然,若是新妇脾气和软好拿捏也就罢了,偏偏那王四娘一看就是个有主意的,万一又出什么惊人之语,传出去只怕谢家名声尽毁。所以谢家迟迟没有动静,而王奉之这老狐狸则因怕被卷入吴王与南康之争,抢先将此事在司马彦这里备了个案。但他心里虽十拿九稳,毕竟没有得到准信,所以才说“如无意外当再续前缘”。

皇帝越想越觉得可能,之前觉得“再续前缘”这四个字用得微妙,如今才体会出“如无意外”的真意来。

好一个天下言官之首,当真是字字珠玑啊。

一想到王奉之偷鸡不成蚀把米,皇帝就龙心大悦。臣子是否能人道,他并不关心,只要脑子好能力足一颗忠心向皇帝就行了。司马彦有心要保谢澜曦,自然不能让“真相”流传出去。

……

王奉之这些日子也不好过。

那日他在御前一番话,不知怎么就传了出去。原本只是情急之下的说辞,没想到消息传来传去,最后竟变成谢家下聘的日子都择好了,就在下月初五。王奉之急得冷汗都快落下来了,谢家确实曾有意提亲,不过谢澜曦出事之后,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即使四娘引经据典据理力争,他与王夫人也未同意。开玩笑,婚姻大事乃父母做主,哪里容得她个女孩家家做主的?他还记得自己对四娘道:“阿爹知道你的心思,但婚姻不是儿戏,等你将来做了父母就知道了。阿爹也是看着阿顽长大的,他现在重伤在家,生死不知,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难道你要爹娘眼睁睁的看着你为他守一辈子活寡?”

出于礼节,他让妻子卢氏前去探视。那时谢澜曦刚刚回府,人还在昏迷当中,谢夫人哪里有心情与卢氏寒暄,看在往日的情面上,也就比待别人多坐了一会,便匆匆赶去照顾谢澜曦了。卢氏回来后还生了一阵闷气。隔了几天,谢夫人才亲自登门致歉。卢氏见她眉眼之中漾着欢喜,知道必是谢澜曦身子大好了。她与谢夫人相交多年,很快就和好如初。王奉之身为御史大夫,消息最是灵通。吴王与南康皆有意求娶四娘的事,他在对方进京的第二天就知道了。王奉之原本一直在纠结,此时听到谢澜曦大好的消息,立即又动了心思想借壳脱壳。他让卢氏再去谢家探探口风,却不想还没得到准信,皇帝就已经把他推了出来。

王奉之无奈之下,只能先斩后奏,他话语里特地还留了一点余地,万一真有什么意外没成,也不算他欺君。一回到家里,他便迫不及待的问卢氏:“你把我的话跟亲家说了么?”

卢氏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亲家?”

王奉之讪讪赔笑道:“这不是快成了么。”

卢氏并未直接回答他的话:“今日见到阿顽了。”

王奉之连忙问:“气色如何?果真大好了么?”

卢氏斟酌片刻:“比起之前应该是大好了。”她叹了口气:“好好一个孩子,不知遭了多大的罪,脸上被人划了一剑,腿也断了。他一个人坐在林子里看桃花,整整一个早上,没说一句话。”

王奉之心中一凉,就听妻子继续道:“看到他那副样子,我是问不出口了。我也是看着阿顽长大的,虽然心里可怜他,却也不想自己女儿嫁过去。谢家既然没有瞒着我们的意思,自然也不会想和我们继续攀这门亲。我琢磨着挑个时间把这事告诉四娘,免得她心中一直惦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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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4 还爵

(女生文学 ) 无论是王谢联姻,还是谢家复爵,在京中都是一等一的大事,没过几天就陆续有人上门道贺,更有甚者直接问什么时候下帖喝喜酒。王奉之有苦说不出,只能勉强笑道:“休要胡传,四娘尚幼,内子亦舍不得,还想在家中多养几日哩。”他心里亦是挣扎,卢氏虽说见了谢澜曦,不过是远远看了一眼,并不真切,多数还是听谢夫人感叹才得知的。人家都说了儿子脸上受了一剑,卢氏也不好特地凑到跟前去看他伤得丑不丑,走路瘸不瘸。而谢澜曦似是不愿见人,即使见了卢氏,也只是遥遥一礼,之后更是闭门不出谁也不见。谢夫人无奈,只能推说是他伤势未愈,仍需休养。

要知道大晋从上至下崇尚美姿仪,选官除了才华出身,更喜欢以貌取人。貌陋者门第再高,官场也吃不开,甚至连百姓都鄙视他。比如说美貌如潘岳者,出行则掷果盈车,张载容貌丑陋,每行皆被小儿以瓦石掷之,最惨的就是左思,同样效仿潘岳出游,群妪齐共乱唾之,委顿而返[1]。

谢澜曦若真是残疾毁容,言谈再清雅,看了一张脸就倒胃口,官场应酬谁愿与他把盏共桌?就算他再才思慧捷,上不了台面就是上不了台面,重大场合都不会有他的份。当官当官,能多在皇帝跟前露面,才能把官当下去。否则就算得爵了,光靠一个爵位没有实职辅佐,仕途上又能走多远?谢澜曦之所以被称为京城双璧之一,除了出身显耀,精通六艺,最出众的就是他姿容秀丽,仪态端方。他王奉之娇生惯养出来的嫡亲女儿,当皇后都足够资格,怎能浪费在一个貌陋身残的废人身上?只不过他为了推拒皇室有话在先,此时反悔不得,就干脆含含糊糊打算拖下去。

谁知就在这个时候,有关谢澜曦重伤毁容的流言便如雨后春笋一般在京中传开了。人人都说王谢两家迟迟不动,就是因为王家看不上毁容的谢澜曦做女婿,一心想要悔婚。王奉之气得青筋暴起,他确实有反悔之意,可这亲事连小定都没下,哪里能称得上是悔婚?这谣言一出,岂不是逼着他必须将女儿许配给谢澜曦?原先他还以为是谢家为了逼他许婚,才故意散布的谣言,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可能。这谣言传出去对谢澜曦有什么好处?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情不像是谢夫人的手笔,不过谢氏旁系那些人就说不准了。

和王奉之所虑不同,谢澜曦毁容重伤在仕途上固然是毁灭性的打击,可在贵妇小姐们的圈子里,消息一散开就立即激起了所有人的母性与同情。卢氏望向身边正安安静静抄写经文的四娘,少女今天穿着一身鹅黄色的衫子,更衬得皓腕如玉。

卢氏轻轻叹了口气。

这段时间谢澜曦一直没有露过面,谢府上下的口风紧得很,怎么自己才见了他,接着消息就泄露了呢。她深知自己丈夫是绝对不会在这个时候把事情说出去,唯一的可能就在四娘身上了。四娘一向是个有主意的,她与谢澜曦自幼相识,对方又是那样出众的人品,她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卢氏又怎么可能不知道?当初卢氏和四娘母女联榻语重心长谈了一夜,最后四娘是伏在她怀中哭着睡着的。她原以为四娘不是那种钻牛角尖的人,时间长了自然会将此事放下。没想到这孩子居然为了能嫁给谢澜曦,背地里自作主张抢先下手,逼得王奉之不得不对外做出“不论谢澜曦如何重伤,王家都会嫁女”的姿态。

但四娘即使再聪慧,也不过是个闺中少女,谢家若是要查起来,轻易就能查出传言的来源。万一查出从四娘这里传出来的,谢家会怎么看她?卢氏虽意识到不妥,却不敢将此事告诉王奉之。要是王奉之得知是自己亲闺女在背后推波助澜,只怕要当场气晕过去。想来想去,她只能自己想办法替闺女善后。

……

眼看王奉之都被逼无奈准备亲自去谢府重提亲事了,没想到流言仍然不放过他。王奉之恨得牙痒,他不嫁女,别人说他背信忘义,嫌弃谢澜曦毁容残疾;他要嫁女,又有人说他是沽名钓誉,不然好好的谁肯将亲闺女嫁给个残废?更有甚者隐晦的指出,其实是王奉之已经坐到御史大夫这个份上,就是沽名钓誉也犯不着拿自己嫡女的亲事做文章,没准就是因为他心怀愧疚。毕竟当年若不是因为他主动邀酒,谢为安也不至于酒醉纵马摔死了。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古人诚不欺我也。王奉之做梦也没想到自己居然会被卷进谢为安之死中。的确是他邀约不假,也的确是他先行离开,可谢为安自己要作死,连谢府的仆从都拦不住,关他什么事?

正所谓三人成虎,流言蜚语越传越离谱。传到后来,竟变成谢为安之死是他一手策划的。王奉之位居御史大夫,乃天下言官之首。谢为安只爱书画美人,对仕途不感兴趣,为人又愤世嫉俗,经常酒醉后胡言乱语。王谢两家联姻,最大的麻烦其实是谢为安。当年淮山插进来,迫使王家不得不放手,谢为安恨王奉之胆小怕事,王奉之便怀恨在心。只要谢为安出事,就算淮山非要嫁,也要等到谢澜曦热孝之后。圣人本来就不想赐婚,这下更有理由让淮山早早他嫁。而等到谢澜曦出孝时,正好四娘及笄,两家再续前缘。谢澜曦虽然出身高贵,毕竟年纪还轻,起复还爵都需依仗岳家,那时也不用担心谢为安这个搅事精拖后腿,对王家来说实在是一举数得。

王奉之完全被这种狗屁不通的谣言打败了。

偏偏越是荒诞离奇的原因,越是会引人注目。即使最后大家嘴上说着不信,心里却都觉得王奉之就算是冤枉的,谢为安之死也与他脱不了干系。

王谢两家的关系越发尴尬起来,渐渐的京中再无人提两家的亲事。

皇帝见好就收,一面安抚王奉之表示朕绝对相信你,一面又点了谢澜曦入东宫詹事府[2],从六品长史直接升至四品少詹事。

王奉之感恩戴德,差点喜极而泣。他虽问心无愧,可也架不住众口一词,就连四娘都不愿见他,皇帝却始终待他如一。这份君臣之间的信任何其可贵?

皇帝又感慨道:“三年前,朕许诺阿顽可自择婚配,三年后,朕亦是这句话。谢家乃朝之肱骨,朕亏欠谢家久矣,爱卿此次遇刺,朕差点损一良才。如今还爵谢家,也不知算不算得上亡羊补牢。”众人皆道圣人礼贤下士,实在是古往今来少有的明君。

于是时隔多年,谢家终于迎回了世袭公爵之位,谢澜曦亦重新回到了听政殿上。此时的他历经生死,眉宇间已褪去少年的青涩,纤腰广袖,玉冠长巾,只是那么静静的走来,行云流水,沉静从容,又仿佛春风吹落一地桃花,直叫人看得连呼吸都为之一窒。

王奉之盯着这个新任的怀恩公看了半晌,也没看出到底他脸上哪里毁了容,走路哪里失了仪。后者察觉到他的目光,朝他微微一笑,那笑容依旧温和宁静,未见丝毫疏离。可不知为什么,王奉之看了心里反而咯噔一响,尽管自己看着他长大,但他已经越来越无法看懂谢澜曦了。此时若厚着脸皮再提亲事也不是不行,只不过对方已不是当初那个可以轻易拿捏的人了。王谢联姻固然是锦上添花,但于他王奉之而言,又会被人说成踩低捧高见利忘义之徒。反正无论他怎么做,上天都好像故意和他过不去,总要泼他一身污水才罢休。想到这里,他不由对着那个高坐在龙椅上的人越发恭敬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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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刘孝标注引《语林》:“安仁至美,每行,老妪以果掷之满车。张孟阳至丑,每行,小儿以瓦石投之,亦满车。”

《世说新语笺疏》则道:“岳妙有姿容,好神情。少时挟弹出洛阳道,妇人遇者,莫不连手共萦之。左太冲绝丑,亦复效岳游遨,于是群妪齐共乱唾之,委顿而返。”长得丑出门都被老娘们唾弃,左思真是太惨了。

注[2]:东宫詹事府,即东宫最高管理机构。真正历史上,詹事始于秦,太后皇后与太后gong中均设有詹事,只不过前两者皆陆续废除,只余下东宫詹事府,且詹事置省,只余一丞。本文设定东宫詹事府按唐制,詹事府设詹事一人为主官,少詹事为副贰,:下一章就要回到客栈写阿苒和何意了,想想还有点小激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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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5 气焰(上)

(女生文学 ) 谢家一直对谢为安之死讳莫如深,其主要原因就是谢夫人觉得他委实丢人。谢澜曦出事之前,萧氏确实是想和王家联姻的。但自从那个叫阿苒的少女出现之后,她就觉得有些不妙了。

谢澜曦看似温和实则固执,一旦他认定的事就是十头牛也拉不回来。这点倒是和谢为安十分相似,好在谢澜曦做事前都会深思熟虑,不似他老子那么鲁莽偏激。阿苒数次救了谢澜曦,按着谢夫人的意思,若是儿子真心喜欢,等将来王家四娘进了门之后,再由她出面亲自将阿苒作为贵妾替儿子纳下。四娘端庄贤淑又通情达理,更何况有自己做靠山,怎么样也不算辱没了那姑娘。偏偏谢澜曦不肯,他特意让阿苒带着谢氏传家玉佩回来,又拿儿时戏言当真,这是逼着她亲自给阿苒安排合理身份来匹配谢氏宗妇的地位。

那日谢澜曦被接回府中,醒来后就好像变了一个人。可若真要说是哪里变了,谢夫人自己也说不出。只觉得儿子身上似是笼罩着一层淡淡的阴郁,越发让人捉摸不透。

王家想要提亲的意思,她不是不知道,可谢澜曦却淡淡道:“阿苒为我而死,我虽没有资格为她齐衰,但一年之内不聘、不色、不友、不荤,还是可以做得到的。今日母亲若想勉强为之,明日没准阿顽便会旧疾复发。”

谢夫人深吸一口气,道:“你这是在威胁我?”

谢澜曦笔直的跪在她面前,望着母亲的眼睛,轻声道:“我谢家的爵位自然得由我亲自迎回,否则将来人家说起我谢澜曦靠岳家起复,谢家依附王家得爵,试问百年之后,我有何颜面去地下见谢家的列祖列宗?”

谢夫人紧紧的握住拳头,长长的指甲刺进手心里,脸上却越发温柔:“难道四娘不好么?当初你姐姐的事,也多亏了她……”

谢澜曦抿了抿唇,半晌才低声道:“我知道母亲的意思,无论出身容貌才华性情,她都是顶好的。可常言道,婚姻之事在于门当户对,不仅是对她,对我亦是如此。就算我要娶她,也不是这个时候。至少等我迎回爵位重新起复,以怀恩公的名义求娶王氏女,总比现在传言正盛的时候仓促下聘要合适得多。”

谢夫人眉头一挑:“你就这么有把握一定能复爵?”

谢澜曦垂下眼帘,修长的手指慢慢转动着茶盏:“母亲忘了那份名单么?少则三月,迟则一年,圣人迟早会将爵位还给谢家。至于王家,现在外面风头正紧,吴王与公主都盯着他,王奉之再傻也不会这个时候再聘定他人。左右四娘不过刚刚及笄,以王奉之的保守性子,少不得要观望一阵。当然,若王家当真属意他人,尽管去通媒便是,”他轻轻笑了起来,“大丈夫何患无妻?母亲放心,只要多给我一年时间,总会给您一个交代。”

话都已经说到这个地步,谢夫人还能说什么。

云鬓恭敬的将花剪与云壶递了上来,眼中似是有些疑惑,这枝桃花还是早上新摘的,夫人之前还赞了声好,怎么现在又问她要剪子了?

谢夫人优雅的端坐在窗前,右手接过银剪,“咔擦”一声便将伸出来的枝叶剪断。“长得太快,总要剪掉些枝叶才好。”她轻轻的说着,眼光却若有所思的望向窗外的池塘。

云鬓顺着她的眼光望去,见池塘里的金锦鲤游得欢快,忍不住开口道:“不止是花儿呢,自从大公子伤好之后,连池子里的鱼儿都不再和以前那样蔫搭搭了。”

谢夫人动作一窒,微微侧过头看了她一眼:“以前?”

云鬓连忙回道:“婢子记得以前桃钗姐姐曾说过,池子里的鱼不知为什么一直蔫搭搭的。当时婢子还觉得好奇,捞起来一看,当真都是奄奄一息,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谢夫人并未作声,手下轻轻一动,整根花枝便应声而断,那朵桃花孤零零的落在了窗台上,凄美中又带着些许寂寥。

……

谢澜曦说的没错,不过刚三个月,谢家便顺利复爵了。

但此事南康并不知情,她早早就离开了京城。此番进京对南康来说只能说是喜忧参半,桓?之虽然得了好职位,但没定下王氏女总归是个遗憾。南康自幼好强又爱脸面,怪只怪自己想得太简单,出门之前已亲口在桓家老太君面前打了包票,若就这么回去,只怕那些妯娌们当面不说什么,背后会耻笑枉她身为天家嫡出长公主,却连儿子的亲事都求不来。

南康越想越气恼,索性绕道去山东看看自己的庶妹寻阳。寻阳公主乃是已故丽嫔所出,下嫁清河崔氏,膝下有一儿一女。嫡长女崔盈月年方十四,虽然年纪小了点,可论出身清河崔家亦不输于琅琊王氏,与桓?之最是匹配不过。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寻阳脾气和软,养出来的女儿也是个面团。而桓家名声在外,大伯家那几个侄儿媳妇都不是好相与的,当婆婆的就是这样,儿媳妇最好性子软到对自己百依百顺,但对自己看不顺眼的那些人就该姿态强硬。于是,和贞烈贤淑名动京城的王四娘一比,崔盈月就显得逊色多了。

由于是临时变的主意,公主凤辇在出行上难免会有些尴尬。这里离京城不算太远,可早就过了京畿驿站,方圆数十里就这么一家客栈离官道最近。南康不得不捏着鼻子委屈自己暂时住在客栈里。谁知道都过了半个时辰了,负责安排暂住事宜的卢三到现在还没打点好。这卢三真是个废物,若是殷大还在,哪里用得着她等这么久?

想起殷大,就想起吴王这个小王八蛋,削了她的面子不说,还和她抢儿媳妇。南康憋了一肚子火,打算亲自下去看看。刚推开车门,就听见“砰”的一声响。原来那卢三被人直接从二楼扔了下来,也不知伤到了哪里,正哎哟哎哟的惨叫着扶着腰板在地上打滚。

南康被吓了一跳,身边的侍卫立即将她围成一团,纷纷亮出兵器对外高叫道:“有刺客!有刺客!”

客栈掌柜脸色惨白的从楼上窗户里探出头来,一看南康这阵仗,顿时吓得腿都软了,转身颤声道:“好好好好汉饶命啊。”

只见一名容貌普通的白衣青年从房间里慢慢走了出来,他根本就没理会掌柜,只看了一眼游廊窗外的凤辇,便居高临下冷冷道:“这是客栈并非官驿,从来只论先来后到。如果阁下非要以势压人,尽管来试试在下的手段。”

南康气得几乎晕过去,为着殷大之事,她还特意被皇后叫去问话,说是有御史弹劾南康纵奴为恶,并有十数名官员可作人证。这事虽被皇帝压下来了,但后者总觉得面上过不去,叫来皇后又是一顿训斥。皇后当然不肯说是自己女儿的不是,便道定然是桓家作风太差,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谁让皇帝把南康嫁到了桓家?桓家是太后的娘家,皇帝被皇后这么含沙射影的一刺,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让皇后好生管教南康。南康儿子都到了成亲的年纪了,还要被点名去领罚,其羞恼可想而知。若是在以往,自己手下的管事被人当着面儿从楼上扔下来,南康必定咽不下这口气。可一想到自己是要去崔家商量儿女婚事,要是中间再出什么幺蛾子,没准又要被小人参一本,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她心里还在犹豫,只听那卢三气急败坏的叫道:“有刺客惊了公主凤驾,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给我上!”桓家众侍卫被人这么当面叫阵,早已按捺不住,此时听得卢管事一嚷嚷,立即举刀冲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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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6 气焰(下)

(女生文学 ) 阿苒听到外面的动静,顿时心中大喜。她被何意制住穴道,放倒在床上不能动弹。根据人工智能提供的资料显示,有记载的点穴术出自于一千多年后广为流传的《少林拳术秘诀》,其中提到“实只三十六手。其中软麻穴九,昏眩穴九,轻穴和重穴各九。”但是没有证据显示这门功夫真的存在,也许点穴术确实曾经存在过,但在地球时代中后期就已经失传了。而根据后世文学作品中的描述,点穴分多种手法,双方实力相当时无法解开独门点穴手法,而双方内力差距较大时,内力高深的一方可以轻而易举化解对方的点穴,即使被独门手法制住,也很容易冲开穴道。阿苒没有正式习武,体内并无内力,只能凭借超出常人的体质,尽可能的加速气血运行强行冲破何意的禁制。

就在方才何意对她说必须永远陪着他的时候,外面忽然有脚步声响起。何意轻轻抬了一下眼皮,不动声色的抚摸了一下她的头发,在她头顶亲了一下,低声道:“别怕。”

却听店掌柜的声音劝解道:“贵人莫要生气,客栈房间充足的很,要不我去问问能不能让他们换一间?”

另一人道:“他若是住着别的地也就算了,就这一间最好,爷爷我今日还非要不可了,赶紧让他滚出来!”说着便抬脚要破门而入。

何意随手制住少女的穴道,取了床薄被将她遮住,一面将床帐落下,重新戴上了人皮面具,所有的动作都几乎在一瞬间完成。那卢三刚要一脚踹在门上,门忽然打开了。他还没来得及看清对面的人是什么样,眼前就一花,整个人腾云驾雾一般,被人揪住衣襟直接扔了出去。

等到阿苒听到何意主动邀战,就知道对方势大,巴不得他们立即打起来,自己正好借此机会冲开穴道,之后再想办法趁乱逃走。没想到被扔出去的那人连声大叫刺客惊了公主凤驾,阿苒的心里顿时就凉了半截,只能默默祈祷:“千万不要是驿站的那位,千万不要是驿站的那位。”

何意固然可怕,可他不会真正伤害自己,但要是落在了南康的手里,关进大理寺倒不算什么,怕就怕她等不及直接叫人给自己来个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毕竟当初那句“生死不论”还言犹在耳。阿苒没有何意那么逆天的功夫,要是稀里糊涂死在那女人手上,就真的太不划算了。

正在想着,忽然窗户一响。阿苒被困在帷帐里,根本就看不见发生了什么,屋子外面刀剑相交脆声联响,进来的肯定不是何意。不管是谁,这个时候偷偷摸摸进来,只怕都不是好人。阿苒一颗心都快提到了嗓子眼,只见一只手将床帐掀起,一个满面胡须的男子一脸惊艳的望向自己。阿苒此时不能动弹也不能言语,她不知道自己被何意亲吻后的模样多么惹人怜爱,更不知道自己面前的这位竟然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cai花大盗。

这人名叫孟?,出道十余年cai花无数。最早是扮作货郎,在市井村落间流窜作案,被他得手的多数是山野村妇。随着时间的推移,孟?的胃口越来越大,那些村女野妇能有多少姿色?而且光骗骗色也未免太流于下乘,cai花到了一定境界,连金钱财物都能手到擒来。因他生得一张好脸,身形骨架也不大,又擅长假音,便男扮女装谎称寡居为夫家不容,只能流落外地以女工度日。孟?此人工于心计,每次作案之前都会根据目标的性格详细部署方案。先设法博得他人同情,再央人介绍帮工,最后进入女家的宅子里以传授针线为名,一步一步从陪聊解闷到下药迷jian,整个流程不骄不躁,循序渐进。大晋本来就民风开放,加之孟?脸蛋俊俏器大活好,又能言善道,事后还知小意温存款款许诺,竟唬得不少闺阁小姐被骗了身子不说,还傻乎乎的携了钱财与之私奔。等到了外地,孟?再将骗来的女子转手卖掉,得了钱财又去骗下一家。

直到两年前,这孟?终于阴沟里翻了船。他原本瞄上了一家大户人家的娘子,其夫家姓高,双名俊才。这老兄放着娇qi不爱专宠小妾,是以高家娘子一直郁郁寡欢。孟?好容易进了她家的宅子,眼看就要被翻红浪水到渠成了,他赫然发现自己竟被对方抢先下了迷药。原来那高俊才有个初恋qing人,却因种种原因无法在一起,此时一见孟?便觉得他比自家的小妾生得更像对方,兼之从妻子口中得知这“孟娘子”无依无靠着实可怜,便动了邪心想要将他弄到手。谁知这药是下了,手伸进去一摸胸口,原来是塞了两个馒头,再往下摸,又多了一根黄瓜。也算是孟?走运,那高俊才竟然是个荤素不忌的货。他原本打算将孟?捆了直接送官,见他惊慌失措的小模样甚是可怜可爱,心一软便留他一条命下来。

那孟?深知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便忍着痛使劲了浑身手段,将高俊才伺候得欲仙欲死。后者见他体贴懂事,又从不争宠夺爱,对自己满腹甜言蜜语,便索性将他养成外室。也亏得孟?心性坚韧,耐心等候了足足半年,终于寻了个机会逃了出来。没想到这高俊才还真对他动了情,重金打发人四处寻找,对外只说家有逃奴卷了主人钱财,并附有画像追回重赏云云。不巧孟?的悬赏被他过去曾经骗过的事主见到了,那女子被骗财骗色远卖到勾栏,又辗转几经人手,最后落到一小吏家中做妾,因其容貌姣好性子乖顺颇得主家喜爱。此时见了孟?的脸恨不得扒皮噬骨,当晚便跪在小吏面前哭得梨花带雨陈述前情,只求将孟?这恶贼严惩。那小吏一想,潇洒了十年从未失手的cai花大盗,牛逼啊,这要传出去可是百年难得一见的要案。恰巧县衙里有个主簿,其妻妹也是被孟?糟蹋后自尽而死。主簿娘子得知后,哪里咽得下这口恶气,咬牙道:“郎君若能替我阿妹报仇,你想纳几个就纳几个,绝无二话。”

孟?到此终于扬名天下,他迫不得已蓄须换面,躲在这家客栈里整整一年。因不敢见人,只能在厨房里打杂做事。没想到何意带着阿苒入住时,店小二看到了阿苒的脸蛋,去厨房里要菜做水忍不住对着孟?一顿海吹。这孟?久不近女色,听到阿苒貌若天仙,压抑许久的欲念终于又蠢蠢欲动起来。

他趁着外面兵荒马乱,悄悄扶了架竹梯顺着窗户爬了上来。一见之下果然惊为天人,眼见少女无法动弹,薄被下面被剥得只剩下小衣亵裤,便知道她不是被下了药就是被制住了穴道,心中不由暗笑:“原来是同道中人,既然老兄你现在有事要忙,这仙女儿就让本大爷笑纳了。”不过,孟?到底没被色心冲昏头脑,只将阿苒用薄被卷起扛在肩上,打算偷出去找个地方藏起来,等风头过去后再慢慢享用。

当然,藏在客栈里是决计不成的。从这里往山上走不过两三里有一幢林间小屋,只需将少女藏在箩筐里,趁着天黑背她上山,给她留点吃食,再在门口加把锁就行了。

谁知道没走多远,忽听一人冷冷道:“放下你背上的箩筐,我且饶你不死。”

孟?浑身一震,慢慢抬眼望去,只见一名容貌普通的白衣青年正手持长剑立在自己面前。他暗暗扣了一把迷药在手,脸上装作害怕道:“你,你要做什么?”这家伙不应该还在客栈里和那群带刀侍卫群雄乱战吗,怎么一转眼就追到了这?

那人声音极其好听,语气却冷冰冰的,仿佛没有一点人气:“不要让我重复第二遍。”

孟?见对方根本不为所动,索性撕破脸狞笑道:“好大的气焰,当你爷爷我是吃素的?告诉你,老子采过的花比你走过的路还多。你以为你……”

他话还没说完,心口便多了一个血洞。孟?甚至他的动作都没看清,整个人便直挺挺的倒下去了。

何意将长剑入鞘,剑鞘一转,便将即将歪倒的箩筐扶正。青年俯下身子,将蜷缩在筐中的少女轻轻抱了出来,沉默了一会,才低声道:“对不住,下次不会再让你一个人了。”

阿苒却觉得有些不妙,那孟?倒下时,手中的迷药也随风送出,正好被她吸了个正着。少女隐隐觉得自己体内气血翻涌,身体最深处仿佛有一把火在烧,就连被制住的穴道也被轻易的冲破了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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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孟?的原型在野史上真的存在,此人出现在明朝,叫做桑冲。根据资料记载:成化三年三月间,桑冲离家,经历大同、平阳、太原、真定、保定、顺天、顺德、河间、济南、东昌等府,朔州、永年、大谷等共四十五府州县及乡村镇店七十八处,专门施迷药,诱jian妇女。桑冲为了mi惑良家妇女竟男扮女相,“戴一发髻,妆妇人身首”,还把自己的脚也缠成小脚。先后有良家女子一百八十二人受害。后高宣婿赵文举潜入房内识破其真相,捉送晋州。被凌迟处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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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7 克制

(女生文学 ) 想想也是,那孟?手里的迷药能有什么好东西?一般的迷药是使人失去意识,孟?为方便己用,里面还特地添加了虫草罗勒迷迭香等催qing成分,原本是专门针对那些可能反抗的烈性女子,不过在孟?长达十年的cai花生涯里,除了最初几次经验不足才需要使用外,多数情况下竟然都没用到。

事实上,再好的chun药,说到底也不过是刺激人体性激素分泌的兴奋剂。因嗅觉与脑下垂体直接相关,阿苒的反射神经又较常人更敏锐,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大量吸入,那迷药立即便起了作用。

何意在俯下身子的一刹那就已经感觉到不对,有阿苒麻醉喷雾的前例,他对这种偷袭神器都格外敏感。只不过孟?自制的迷药厉害归厉害,被风一吹已经消散了大半,阿苒又吸入了绝大部分,等到何意察觉时只剩下淡淡的一抹余香。何意微微皱眉,眼见少女的胸口起伏得更加剧烈,她那秀美的脸蛋上晕红一片,水汪汪的大眼更显楚楚动人。

阿苒的意识已经开始模糊了,她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何意自进阶之后身上的寒意更盛,阿苒只觉得自己浑身燥热,恨不得将整个人融进对方身体里。此时暮色已降,林间偶尔传来几声倦鸟低鸣。微光之下,少女光裸的手臂如同蔓藤一般缠上了青年的颈项。她的脸颊在何意衣襟处蹭了蹭,觉得里面的肌肤更加清凉,也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大力,竟然直接将何意推倒在地,迷迷糊糊的将他的衣襟扯开,滚烫的脸蛋贴在青年赤luo的胸口,发出了舒适满足的呓语。

何意沉默的抚摸着她的头发,冷漠的眼神渐渐温柔下来。眼见少女又要伸手去扯他的腰带,何意看了一眼边上孟?的尸身,强行按捺住心底的躁动,将她用薄被卷起,亲了亲她的脸颊,低声道:“乖,现在还不是时候。”

阿苒根本就无法理解他的意思,刚抱住了一个冰块,转眼又被包裹了起来,顿时有些不悦似的将脸蛋埋在对方的颈窝里,使劲的贴着他的脖子,嘟着嘴道:“热,热,热。”

何意不愿阿苒如此惊人的媚态让第二个人见到,当下抱住她往树林深处走去。这山名为苍泉,因其山间溪泉常年冰寒,冒出的寒气使泉水色泽苍白而著称。何意原本在何氏剑门就极其出众,无论容貌天赋均是百里挑一的人物。进入到第七层后,整个人便如同一柄利剑,周身散发的剑意形成一道无形的剑风,使得身侧可能近身的所有枝叶蔓藤都自行避让。他就这么抱着阿苒雪白的衣衫擦着荆棘灌木而过,所及之处片叶不沾身。

行不多时,绕过一丛垂柳,眼前豁然出现了一片碧湖。何意轻轻拍了拍少女滚烫的脸颊,低声唤道:“阿苒。”

阿苒迷迷糊糊的应了一声,本想将他搂住,无奈双手被卷在被子里根本动弹不得。何意将少女放在树下靠着,取了一点水喂给她。阿苒身上的薄被很快就被她挣开,感觉到面前有清凉的水时,就像刚生下来的小狗一样,闭着眼依循着本能往前凑。何意的掌心被对方柔嫩湿润的唇瓣轻触着,身体里的欲念越发蓬勃qi来。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将被阿苒挣脱的抹胸拿起,走到湖边浸入水中,拧干后默默擦拭着少女的脸蛋。

尽管他竭力克制自己,可双手却仍然不由自主的从她略略张开的唇瓣顺着那尖尖的下巴一直滑落到她的胸口。阿苒感觉到一阵凉意在脸上身上灵巧的游走,略微驱散了她身上的燥意,她立即热情的迎了上去,迷迷糊糊的想要留下那道清凉。可没多久这凉意就渐渐消散,甚至变得有些滚烫起来,阿苒有些不悦的想要推开他,但何意并没有给她这个机会。青年一手扶着她的腰肢,一面抬起她的下巴,深深的吻了上去。

阿苒只觉得自己快要被吻得透不过气来了,原先的散发着寒意的冰块似乎变成了一块烫红的烙铁,自己就像是一只绑在树干上等待烧烤的乳猪。少女的身子左扭右扭拼命挣扎着想要从何意怀中逃离。

何意喘息着,几乎是咬着牙,强迫自己松开了手。起身取了一捧湖水轻轻洒在她的脸上肩上,直到少女身上躁热稍有平息,何意才脱下自己的外衣将她身子擦干。又怕她被夜里的凉风吹着,耐着性子替她将薄被裹好。做完这一切后,他只觉得疲惫万分,就连师门的生死战都比这要来得轻松。月光之下,青年默默的褪去自己身上的白衣,一步一步走向冰冷的湖水中。

……

阿苒醒来时,自己竟然躺在一个破旧的软榻上。四周的陈设完全可以用家徒四壁这四个字来形容,看起来就像是阿爹当年带着她打猎时,在深山里偶尔见到的前人留下来的破草屋。她刚想从软榻上爬起来,却觉得四肢酸软无力。阿苒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抹胸已经不知道去了哪里,还好亵裤还在。

她抱着头想了半天,依稀只记得自己昏迷前似是被人装在了篓筐里,然后遇上了何意。后面的片段断断续续的,一会自己像是被紧紧裹在一个大熔炉里,浑身燥热不堪,一会又仿佛下了一场春雨,那雨水清凉甘美,滋润着她的全身。雨过不久,又好似一道温柔的清风拂来,带着初春夜里的微微寒意,让她舒适得几乎要喟叹出声。

少女的脸蓦地红了,她并不是傻子,如果说当时意识不清会这么想不奇怪,现在清醒了还觉得是春风和雨,那也未免太矫情了。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肌肤,似乎并没有留下任何可疑的痕迹。算了,以她那强大的自愈能力,当初被何意划了数十剑,第二天还不是一点事都没有的进了谢家。若真要发生了什么,光是用眼看也看不出来的。

就是觉得有点对不起小谢。

少女烦躁的抓了抓头发。

可在没有干掉何意之前,她没打算回去见谢澜曦。何意说过,不管她是生是死,将来都会以他妻子的身份与他合葬在葬剑冢里。如果阿苒在此之前有过别人,他虽不会对阿苒如何,但那个“别人”别想好过。有她在何意身边盯着,他或许不会去找小谢的麻烦;一旦她逃走,谢家只怕立即便不得安宁。毕竟何意这样威力巨大的人形兵器,真要发起疯来,放到哪里都是一场悲剧。

但要她一直被困在何意身边,阿苒也不甘心。她习惯了自由自在的生活,无论是那个令人窒息的谢家,还是如今这个冷漠强大的何意身边,都不是她向往的所在。何意上了她几次当,自然不肯信她,阿苒的匕首和长剑都被他扔掉了,麻醉喷雾更不用提了,在经历了偷袭不成反而促进对方进阶之后,阿苒对刺杀何意都已经有些绝望了。虽然等将来或许可以借助726的力量使得自己脱困,但半人马酋长号能量的存储需要时间,少则三个月,多则十数年。万一726那边不顺利,难道自己真要陪在何意身边十数年?

少女用薄被裹住自己,半靠在软榻上发了一会呆。不一会,就听到何意推门而入的声音。

他看起来和平常没两样,那张容貌普通的脸上依旧没有表情,手里提着一个食盒,一面沉默的递给她一个包袱。阿苒闻到食物的香气,肚子里立即咕噜咕噜作响。何意看了她一眼,少女脸上微微有些羞赧,只低头装作专心打开包袱的模样企图遮掩过去。那包袱里面整整齐齐的叠了一身崭新的衣裙。样式颜色并没什么出彩的地方,质地却出乎意料的柔软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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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8 相处

(女生文学 ) 何意并没说什么,伸手试了试少女的额头,觉得没什么大碍,便将食盒打开,里面的馒头小菜还热着。

后者被他伸手摸到额头时,仿佛触了电似的浑身一僵。阿苒迟疑了一会,决定继续装傻,只呆呆的抬起头看着他。何意被她小鹿一般湿漉漉的眼睛这么看着,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饿了么?”

阿苒点了点头,何意取了盆水,替她擦了脸洗了手,见少女仍然固执的睁着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自己,便开口说:“你中了迷药,事后我替你擦了身子,现在药性已经退了。”

卧槽,什么叫事后?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说了个开头说了个结尾,怎么把最重要的地方给省略掉了。

阿苒心里虽掀起了惊涛骇浪,脸上仍是一脸困惑的模样。

何意将食盒放在她面前,见她仍是呆呆的望着自己,一面将饭摆出来,慢慢道:“那迷药里掺了些不好的东西,若是女孩子闻到了之后,便会失去意识,任人为所欲为。”顿了顿,又道,“放心,我没有趁机吃掉你。”

阿苒呆呆的问:“吃掉?”

何意摸了摸她的长发,淡淡道:“嗯,因为我不知道那迷香里掺了什么,万一让你有了身孕,伤到孩子就不好了。”

阿苒假装没有听懂,眨了眨眼道:“什么叫为所欲为?为什么会有身孕?为什么又会伤到孩子?”

何意停下手中的动作,似乎微微一笑,只不过他脸上带着人皮面具看不真切。他将阿苒捞过来抱在自己怀中,低声道:“你想知道?”

阿苒惊呼一声,身上的薄被立即落了下来,她反射性的护住了胸口,水汪汪的大眼里似是有些害怕,又隐隐藏着一抹好奇,最终还是摇了摇头道:“不想。”

何意却不放过她,略带薄茧的指腹轻轻抚摸着她少女的脸颊,好听的声音显得有些沙哑,他微微侧过头,望着阿苒低声道:“为所欲为就是男女之间裸裎相见,肌肤相亲,行周公之礼享敦伦之乐。”顿了顿,声音忽然冷了下来,“这些事原本只有你我夫妻间才可以做。那人心思不正,竟然想把主意打在你身上,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阿苒歪着头问:“你是说,他想对阿苒为所欲为?”

何意沉默了一会,指尖轻轻抬起少女尖尖的下巴,低头吻了上去。此时的他已经驾轻就熟不再生涩,原本是强势中带着些许温柔,如今却温柔中带着些许强势。阿苒不敢反抗,只能任他叩开唇齿。他和小谢不一样,谢澜曦一向是温文有礼,就是亲吻也多是浅尝辄止,很少似何意这般深入彻底。

过了好一会,饭菜都已经有些凉了,何意才轻轻放开已经有些晕晕乎乎的少女,眼里依旧是一片清明,只低声道:“你要记住,这世上只有我能对你为所欲为。”

阿苒气喘吁吁的转过头去,闷闷道:“可我不喜欢这样。”

何意怜惜的抚摸着她略微红肿的唇瓣,过了好一会,才轻轻拍了拍她的头顶:“我说过,若是你想要的,我都会给你。若你不想要,我也不会强迫。等你什么时候喜欢了,记得要告诉我。”

阿苒在心里舒了口气,她从何意怀中爬出来,将衣服紧紧抱在胸前,对何意道:“那我想先穿上衣服。”

何意整好以暇的看着她,点了点头道:“嗯,有我在这里,不会有人进来的。”

阿苒目瞪口呆的看着青年,对方似乎一点都没有离开的意思。想想也是,她身上哪里他没看过?更何况阿苒现在应该是处于“退龄失忆”状态,双方实力相差太多,何意说她是他妻子已经够意思了,要说她是仆人奴婢什么的,只怕她也无力反驳。

什么叫作茧自缚?这就是啊。

阿苒心里郁闷之极,她刚想要抱着衣服下榻,就发现自己的小皮靴已经不见了,当下抬起头小声质问道:“我的靴子呢?”

何意眼皮都没有抬:“太脏了,我扔了。”

阿苒一脸呆滞的张大了那双美丽的杏眼。

何意见她半天没有动静,这才抬起眼,道:“本想给你买双新的,但又觉得没必要,反正你想去哪,我都可以带你去。”

阿苒愣愣道:“那我要是想嘘嘘呢?”

何意从软榻上起身,淡淡的问:“现在么?我抱你去。”

变tai!

阿苒已经被他完全打败了。

何意慢慢道:“你我夫妻之间,有什么好介意的。”

阿苒垂头丧气道:“可我不记得了啊,总觉得你很陌生,你这样我会觉得不习惯。”

何意没有说话,好半晌,才开口问:“那你怕我么?”

废话,这么强势这么变tai,侵略性这么强,功夫还这么逆天的人型兵器谁不怕?

阿苒想了想,轻轻点了点头,小声道:“有时候会怕。”

何意的声音意外的温柔:“放心,你不愿意的事,我不会强迫你。”

阿苒赶紧抬起眼望着他,道:“我不喜欢穿衣服的时候有人看着。”

何意轻轻笑了起来,不可否认他笑起来的样子十分好看,哪怕此时他顶着一张容貌普通的人皮面具。青年俯下身子,轻轻吻了吻她的嘴唇,低声道:“就一会。”

阿苒连忙点头道:“就一会。”

她眼巴巴的等着何意离开,谁知后者并没有离开,只是双手抱着剑靠在墙边闭目养神,一面道:“你换衣裳吧,我不看着。”

阿苒气得差点吐血,恨不得将食盒砸在他的背上。不过这么近的距离,她只要有任何异动,只怕第一时间都会被对方发现。人在屋檐下,形势比人强啊。阿爹说过,当敌我双方实力差距过大,自己又处于下风时,能装孙子就装孙子,忍得一时就有机会逃出生天。

阿苒闷闷的呲了一下小白牙:“不许睁眼,不许偷看。”

何意连话都懒得多说一句。

阿苒将衣裳拿起,刚抖了一下,就从里面滚落一只桃木簪,样式虽然简单,线条却十分流畅,闻起来带着一股清新的木香。

只听何意淡淡道:“你原来的簪子找不到了,先将就着这个用着,等回到鸣沙山,我给你打一支更好的。”

阿苒一直注意着他,见他果然没有睁眼,便问:“这支是你做的?”

何意点了点头,问:“喜欢么?”

阿苒脆声道:“挺好看的,可我更喜欢原来的那支。”

又是一阵沉默。

阿苒觉得不能把他得罪狠了,刚将衣服穿好,正要站直忽然一阵眩晕。下一秒,自己就被青年稳稳接住。何意双手将少女抱起重新放在了软榻上,又伸手试了试她的额头,脸上仍然毫无表情,可问:“怎么了?”

阿苒脸皮再厚也不敢说自己一天一夜没吃东西差点饿晕了,何意听到她肚子里面咕噜咕噜直响,立即明白了过来。他没说什么,亲自取了一碗粥,将少女抱在怀里,一口一口的喂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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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9 遇劫(上)

(女生文学 ) 阿苒有苦说不出,那米粥熬得十分香甜,可吃到她嘴里都不知是什么滋味。何意十分有耐心,喂她吃完粥,还替她擦了擦脸。待阿苒消了食后,何意将她双手抱了起来。他并没有按原路返回客栈,而是换了个方向直接下山,连之前的马车都不要了。起初阿苒还以为是何意不想生事,可过了几天直到见了南康公主的车队,她才知道对方侍卫团已经被何意打残了。

对南康而言,简直是往事不堪回首。那天卢三被人当着面儿扔了下来,她还没来得及发话,那贱奴又擅自做主,直接替她发号施令,让侍卫们冲到楼上去围殴。谁知还没一个照面,那群废物又慌慌张张的提着裤子冲了下来,吓得她身边的侍婢纷纷掩面惊呼。

一想到这里,南康就恨得牙痒,这何止是有伤风化,简直是颜面尽失!

桓家的侍卫们也很委屈,原本以为是忠心护主杀敌立功的好机会,谁知遇上了这么一个百年难得一见的硬茬子。他们刚冲上去就被一道剑风扫过腰间,起初还没觉得有哪里不对,不痛不痒又没出血。可下一刻,冲在最前的人忽然觉得身下一凉,低头一看,自己的裤带已经断成两截。紧接着惊呼之声迭起,人人均一脸惊慌的捂住下shen。

却听那人冷冷道:“算你们运气,最近我心情好。这次不过是个警告,下一次就未必了。往上三分还是往下三分,你们看着办。”

往上三分是胸腹,往下三分是命根。要么被杀,要么被阉。最可怕的是,自己这边这么多人,竟然没有一个看清对方的出手,还被人家一道剑风割断了裤腰带。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双方的实力差距清清楚楚的摆在那里。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忽然不约而同转身往楼下奔去。

那侍卫统领原本守在南康身边,一见自己手下这般不济,惹得公主惊怒交加,心知此时再不出面便不行了,遂开口道:“殿下勿怒,且让老夫去会会他。”

这侍卫统领姓杨,双名青锋,早年在江湖中小有名气,曾自作诗云:青锋三尺刃,出鞘即伤人。心中存浩意,剑下无冤魂。结庐东南岸,不求天下闻。这诗写得风光霁月,可他人却有些轻浮。杨青锋在江湖上出人头地后不久,到处拈花惹草,欠了一屁股桃花债。有一次酒醉,与人夸耀自己胯下之物长可及尺,于是得了个诨号,唤作一尺刃。

杨青锋名声虽不好,一身剑术却极为精妙。

他十六年前还曾前往鸣沙山试图挑战天下第一剑。只不过当时的天下第一剑是美貌无双的何无雪,杨青锋一见之下惊为天人,这杨青锋老毛病一发作,便使尽了浑身解数想要将她得到手。彼时何无雪正忙于美少年养成,哪有功夫与他周旋。不过以她的性子,连一尺刃这样的花丛老手都能被自己的美貌倾倒,难免会有些得意。这一念之差,便未下死手,倒叫杨青锋从鸣沙山上逃出一条命来。

饶是如此,杨青锋还是受了重伤,武功也废了大半,只奄奄一息倒在路边。恰好桓道亭路过,一时兴起便命人救了他。待伤好之后,杨青锋便索性在桓家做了侍卫统领。他不敢再在江湖上露面,主要是怕何无雪得知他还活着,会追出来下死手。要知道敢于挑战天下第一剑的,都是不成功则成仁。否则不用付出代价,隔三差五就随便一个人找上门来比剑,换成谁都受不了。

杨青锋在桓家藏了十数年,直到天下第一剑名号变更,何意接了传承之后,他才敢从桓家走出来。按照何氏剑门的规矩,何无雪既然已经不是天下第一剑,他挑战她未死,就不算是争抢天下第一剑的名头,只要他不去挑战她的继任者,对方就没有理由追杀他。

南康见杨青锋主动请缨,脸色稍愈。

那杨青锋一脚踢开连滚带爬从楼上逃下来的侍卫,带着三名弟子慢慢走上了楼梯。整个二楼早已逃得干干净净,就看见夕阳之下,一个白衣青年冷冷的立在那里,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冰雪堆成的。杨青锋忽然觉得有些不妙,心底隐隐感觉到一股巨大的危险不断逼近。他明知对方必定身手不凡,却不好在此时退缩,别说后面南康还看着,就是在徒弟面前也不能率先露了怯意,当下咬了咬牙,“锵”的一声抽出长剑,随手挽了个漂亮的剑花,摆了一个起剑式,冷冷问:“在下杨青峰,江湖人称一尺刃,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何意看了他一眼,微微挑了挑眉:“既然你以江湖规矩见礼,是想同我一战了?”他的杀戮之心在隐隐跳跃,浑身的剑意瞬间爆满,整个人就如同一把出鞘的利刃散发着强大的威胁,“是你一个,还是你们四个一起上?”

何意进阶之后,许久未开杀戒,此时气场全开,那杨青锋被他逼人的剑意所迫,不自觉退后三步,咽了口唾沫道:“你,你,你到底是谁?”

何意慢慢道:“沙鸣山,何意。”

杨青锋早在听到“沙鸣山”这三个字时,眼瞳已是一缩,再听到何意的姓氏,顿时就暗暗叫苦。他怎么就这么倒霉,好不容易从何无雪中逃出生天,又自报名号一头撞进她的继任者手里。当下一挥手,叫道:“都愣着做什么,还不快给我上!”这三名弟子是他从桓家选出资质上乘的仆从,又经他亲自教导了十年,身手已是不弱,一般江湖中人未必敌得过他们。何意再怎么强,也不可能瞬间就杀掉他们。只要拖到足够的时间让他逃下二楼,就能从人群中趁乱逃走。

谁知他话音未落,就见眼前残影一闪,身畔三人连声音都来不及发出就纷纷倒下。

杨青锋面若死灰,喃喃道:“这不可能……”连何无雪都不可能做到这么快的速度随手解决这三人。杨青锋不知道当初他与何无雪交手时,后者才进入第五层,而如今的何意已经进入第七层,别说何无雪已经死了,就算她还活着,也不是何意的对手。

其实早在杨青锋在报出名号的那一刻,他在何意眼中就已经是个死人了。青年看着他,意味深长道:“原来你躲在桓家,难怪师父当初没找到你。”

杨青锋腿脚有些发软,颤声道:“你杀了我,就是得罪了桓家,得罪了南康长公主就是得罪了天家,得罪了整个大晋,你,你,你不会有好下场的。”

何意不以为意道:“没人知道是我杀的就行了。”他反手一剑回鞘,杨青锋便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就在这时,何意察觉到房间里有异动传来,当下提剑追了过去。等到南康手下众人发现杨青锋尸身时,何意早就不见了踪影。

南康勃然大怒,但也没有一点办法,她手下那么侍卫,被人一道剑风就吓得落荒而逃,连杨青锋这样的高手,也是师徒三人一剑毙命。若是对方有心要找她的麻烦,在这荒郊野外周围一群饭桶的情况下,南康自己都危险。

再说人家一个人,她这边一群人,一群人打不过一个人,传出去对她能有什么好?原本就是卢三要强行赶人家离开,结果赶人不成还被人反杀了四个,想想脸上就燥得慌。桓家名声本来就不好,要给京里那些死对头们知道了,不知道该怎么笑话她呢。

南康越想越恼火,她不敢在此多做停留,只命人赶紧出发,等进了山东境内找到地方官府庇护才稍感安心。可谁知就在这仓促赶路的过程中,南康这一行又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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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0 遇劫(中)

(女生文学 ) 山东自秦时期泛指崤山以东。先帝在时,为避讳故特意将清河、赵、济北、薛等七郡所在的贝州改名为??州。可这么一来,??州境内所有路碑门匾都要更名。有工匠制匾时不小心将??字间隔弄大了点,新上任的??州刺史见了顿时勃然大怒,将负责此事的官员叫来发了一通火,指着脚下厉声道:“长眼睛没,这地能是东山[1]?明明就是山东!”于是??州刺史又多了个外号,叫山东刺史,渐渐的??州也被人叫成山东。

??州素来以民风彪悍著称,虽然此时明面上四海升平,实则暗潮汹涌,加上前几年连年灾荒,苛捐杂税又重,导致各路绿林好汉层出不穷。南康这一行看起来牛肥马壮浩浩荡荡,早在入境的时候就被人盯上了。

此地属于??州、魏州与禹州交界之处,三地响马为划地盘争了几十年。当地官府管不了也不想管,皇帝还在为他的文成武治而得意呢,哪里有匪可剿?好好的突然送上去几十个人头,小心皇帝老脸挂不住,治你一个谣言惑众其心可诛的大罪。虽然真正剿匪的时候,杀民冒功都是官场上心照不宣的事。再说真要剿匪,这经费从哪里来,人手从哪里出,死伤抚恤怎么算?这一笔一笔都是银子,都得自己先垫上,万一没剿成功,可就血本无归了。反正响马虽然彪悍,却只敢寻百姓生事,碍不着自己的脚边儿,大家索性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是以??魏豫三地响马猖獗,朝中竟然一无所知。

南康也是突发奇想临时变更了路线,像她这般从小堆金砌玉娇养出来的公主,哪里知道民间疾苦山野险恶?桓家车队多数都是家养的护院,算上公主府御赐的侍卫,零零总总也有几十人。这些人多少都有些武功在身,且各个手持利器,自持不虚任何人。直到何意给他们上了一课,他们的骄纵傲慢之气才稍有收敛。但如何意这般的顶尖剑客毕竟是少数,如果不是杨青锋身死以及被剑风割断的裤带,不少人可能还觉得那不过是自己的错觉。

因南康觉得自己这般贸然拜访,不提前打个招呼有些说不过去,便派人快马送信先行一步。没想到在半道上,信就让人给劫了。

劫信的这帮响马有个外号叫三眼狐猴,响马头子姓刘,双名柏山,手下两百余人,盘踞在狐猴山一带。这刘柏山原本并不姓刘,祖籍豫州谯郡。其母是赫赫有名汉室刘姓后裔。刘汉灭后,宗室所剩无几,活下来的人隐姓埋名四处躲藏,使得不少漏网之鱼还藏在民间。刘柏山并非大字不识的莽汉,年少时也曾读了不少诗书,却因多年前一桩往事得罪了桓家,兼之彼时皇帝为讨好太后,将嫡出的长公主南康下降谯郡。有了天家新妇的撑腰,原本就是太后娘家的谯郡桓氏简直就是如日中天。刘柏山不得已从豫州流窜到??州,眼见无路可退,索性落草为寇。

正所谓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流mang有文化。这刘柏山脑子生得机灵,又懂得把握时机,不出几年就占山为王自成一家。为了确立自己的威信,刘柏山改从母姓,自称通天眼,隐晦自己有通天之能,无论敌人在哪里,都逃不过他的法眼。

这次得了桓家人临时前往山东想要拜访崔家的消息,刘柏山顿时新仇旧恨涌上心头。

当年他未婚妻周氏容貌颇美,被骄横跋扈的桓家子弟看上,直接从家里抢了走。刘柏山得知后,不顾老母阻拦,冒死也要上门讨个说法。谁知抢人的桓家子弟不仅权势地位皆备,还天生自带容貌加成。周氏被他占了心甘情愿,只道今生既然注定无缘不如好聚好散,反正还未成亲,实在不行让周家再出点银钱赔与他,自己也好顺理成章归了桓家,哪怕是做妾也使得。这对刘柏山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当即拔剑指着那洋洋得意的公子哥道:“他不过是个外戚子弟,我乃前朝刘汉宗室后裔,论尊贵如何比不得他?”

桓家正愁没理由抓他,这下好了,苦主自己送上门找死。刘柏山话刚出口就追悔莫及,好在君子六艺他也略有涉猎,凭着一身剑术,侥幸逃了出来。可回到家中一看,却发现寡母已经被官府抓走,且后者当夜便在狱中悬梁自尽。

刘柏山万念俱灰,自己都家破人亡,桓家却还不放过他,四处张贴通缉令。他在谯郡实在混不下去,只能自毁容貌避走他乡。自从经历此事后,他越发愤世嫉俗,为良民时无法与财大势大的桓家相斗,此时手上有兵有粮,见到桓家人自然是来一个杀一个,来一对杀一双,严令手下一旦发现鲜花牛角标识的车马,立即通报与他。可惜十多年过去了,老天不开眼,没能让他手刃仇人。

直到南康的车队出现,刘柏山心中又燃起了熊熊烈火。他要让桓家人在这里神不知鬼不觉的消失,再祸水东引,将部分赃物嫁祸给自己的老对头,放消息引得官兵去围剿。而南康若在此地消失,桓家少不得要派人来查看,到时候捉住一个杀一个,再依样画葫芦借刀杀人。等做完这一切就立即带着兄弟们转移到另一处巢穴,待风声过后再重返狐猴山。反正对官府来说,只要剿了匪交了差,平息了皇帝的怒火,保住乌纱帽就行了,管他是不是杀害公主的真凶。

南康还不知道自己离危险越来越近,连日的颠簸让她从头到脚都不舒服,却偏偏憋着一口气,一定要让儿子的亲事有着落了才肯回去。她正按着抚着额角有些心神不定,忽然前方传来一阵巨响。南康连忙推开车窗探头望去,之间从两侧山坡上滚下来的石块砸中了前面开道的车马,众人避之不及,一时间车队被完全冲散,场面一片慌乱。

南康大惊失色,心知此时坐在车中才是死路一条。刚要推开车门,车身蓦地一阵剧烈震动,她连忙扶着车门,高声叫道:“桃芝,桃芝!”

外面传来婢女们的尖叫声哭喊声,南康乘坐的牛车仿佛发了疯似的飞快的往前窜去。

……

何意果然如他所说的那样,对阿苒百依百顺,只要是她想要的,最迟第二天总能出现在少女的面前。但像刀剑匕首这种,阿苒提了几次,他也没有做声。阿苒与何意相处了这些天,渐渐摸清了他的脾气。只要她不触及他的底线,阿苒怎样刁难他,他都沉默的接了下来,并竭尽所能满足她。

阿苒哪里肯老老实实跟着他回何氏剑门,每看到一处景致,便让何意带她去玩。她体内五脏六腑被何意进阶时的强大剑意所伤,虽然能说会动,但脸色始终雪白,精神也总是不济,一天里睡得多醒的少。何意看起来冷漠,对她却真是无微不至的照顾,连阿苒自己也挑不出毛病。

而此时,她就躺在一辆舒适宽敞的马车里,伏在车窗前看着沿路的风景,一面有一搭没一搭的与坐在车前的何意说话。最初她伤势最重的那几天,都是何意主动和她说话,似乎生怕她一睡不醒似的;等到她伤势渐渐好转,何意的话便明显少了许多,多数的回答都是“嗯”,“好”,“我知道了”。

忽然,前方远远扬起一阵烟尘。

何意皱了皱眉,将马车往路边挑了个安全的地方停了下来。只见一辆失控的牛车正拼了命的从另一条岔道里奔了出来。那牛车里似是传来一阵女子的尖叫,阿苒从他身后探出头,看着何意不动声色的侧脸,眨了眨眼问:“怎么停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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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古代牌匾的书写一般是从右往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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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 遇劫(下)

(女生文学 ) 何意见那牛车发疯了似的冲向自己这边,微微侧头道:“不要出来。”他身形陡然暴起,整个人如一道闪电疾驰而过。以阿苒强大的视觉捕捉能力,也只能勉强看到他以极快的速度挥剑刺入牛首。也该是南康不幸中万幸,她所在的牛车是一种驭八牛的云母车,只有亲王品级以上才有资格乘坐。南康虽心高气傲,也知道出门在外要低调行事,便特意将牛数减半。早在遭受袭击之时,那些牛马牲畜受了惊吓,挣开缰绳乱作一团,踩踏了不少人。南康这辆云母车四头牛跑了三头,最后剩下的那头因身体缰绳缠住挣脱不得,只能带着车身横冲直撞。

何意一剑正中牛首,由额心刺穿头骨直入脊髓,整个人以牛身为缓冲,被巨大的冲力连连逼退数十步。这山道狭窄,一侧是山壁,一侧是悬崖,眼看那牛车就要将他顶出山道,青年白衣胜雪,衣袂飘飞,浑身内力释放到了极限,终于在最后一刻硬生生将牛车刹住了。他这一剑,无论是角度的选择,还是力道的把握都堪称完美,整个过程行云流水,看起来毫无破绽。阿苒怔怔的望着青年力挽千钧的身影,心里五味陈杂。何意并不知道自己这一剑结结实实的击碎了阿苒隐藏在心底的最后一丝侥幸。他待身形稳住后,一手按住牛角,将长剑从牛首中抽出,随即反剑入鞘,看也没多看那牛车一眼,直接转身走向自己的马车。

南康在牛车里跌得七荤八素,差点没吐出来。好容易察觉到牛车停了下来,整个人猛地向前扑倒。她这一辈子从没有觉得自己离鬼门关的距离这么近。那惊牛带着她横冲直撞的时候,几乎都要晕厥过去,全靠一股强韧的毅力坚持了下来。

南康喘息了一会,伸手从固定在车身上的黄梨花木凭几下摸出一枚精致小巧的圆筒。和谢澜曦那枚装有燃息香的扳指一样,此物正是南康外出时必然携带的防身利器,有个名儿唤作阴阳子母连环夺命针,其长约四寸,直径不过一寸三,正好可以一手握住。这套针原本出自武林中素来神秘的巧匠宗,据说开创此宗的祖师爷正是春秋时期赫赫有名的公输子,做工堪称巧夺天工。那针筒里机关重重,暗藏了两套针。一套阳针,又是母针,一经射出数息后立即自爆,同时会释放出无数细如毫毛的子针,三丈之内皆会被针雨所覆盖,最适合从高处往低处远程阴人;而另一套阴针不知用什么材质制成,无色透明却又锋锐异常,出手时无声无息,只要距离足够近,无论对方武功多高都无法躲开。

南康当年远嫁谯郡,从皇后手中得了这套阴阳针护身。因其阳针自爆时光华万丈美不胜收,便改了个名叫明华针。明者,日月也,日月即阴阳。二十年来从未使用过,也不知道好使不好使。此时车队遇袭自己又落单,不明敌我的情况下,也只有将明华针藏在身上才稍稍安心。南康究竟不同寻常妇人,咬着牙勉强从牛车里爬了出来,迎面看到满脑红白的牛尸,又忍不住捂着胸口扶着车辕大吐不止。

何意见阿苒仍然维持着原来的姿势跪坐在车门口,一脸怔忡的看着自己,雪白的脸蛋上那双眼睛显得又黑又大。他伸手抚上她光洁的额头,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她:“吓着了?”

少女顺着他的手掌微微扬起头,长长的眼睫颤了颤,吸了吸鼻子,眼圈又红了。她忽然双手将青年的腰抱住,一头埋在他怀里,闷闷的应了一声:“阿意。”

何意身子一僵,这是第一次她这么亲昵的称呼他。不知为什么他心里忽然涌起一阵小小的欢喜。青年一动不动的任由少女抱着他,慢慢的低下头看着她头顶上的发旋,好听的声音有些低沉:“我在。”

阿苒闷在他怀里一声不响,身子微微颤抖。

何意轻轻托起少女尖尖的下巴,见她满脸泪痕,一双眼睛红红的,甚是可怜可爱,心中一软,伸手将她脸上的泪珠擦去,低声问:“怎么了?”

阿苒带着哭腔软软道:“下次不要这样了,我好怕你会掉下去。”

何意默默的凝视着她的眼睛,似乎想从里面找出什么。阿苒被他看得心里有些发虚,自己假哭还行,要真情还有些难度,连忙垂下眼帘,将脸用力的贴在他腰间。反正只要不让他看出端倪就行了。

青年轻轻抚摸着她的长发,好一会,才淡淡道:“嗯,下次不会了。”

南康十分艰难的扶着车辕直起身子,一抬头就看到一个白衣青年正背对着她立在不远处。一个少女抱着他的腰似是在哭泣,一抬头刚好与她视线撞个正着。南康心中又惊又怕,那少女不正是两个多月前在驿站里遇到的那个刘娘子?当初她让杨青锋找人去暗地跟着阿苒找机会将她解决掉,没想到第二天就在京郊树林里发现了那两个倒霉蛋的尸体。杨青锋见了那尸身上的伤口之后,顿时脸色大变,只说此女背后只怕有高人坐镇,涉及江湖恩怨,最好不要深究云云。朝廷与江湖两不相干,这是一条默认的潜规则。南康原以为他不过是在为自己手下办事不利找借口,看在他在桓家呆了多年的份上也没想戳穿他,谁知杨青锋说的竟然是真的。

当何意察觉到阿苒的小动作转过身来时,南康立即就认了出来。白衣人,容貌普通,手持长剑,可不就是一剑逼退桓家众人又把杨青锋永远的留在了客栈的那位神秘高手?

南康的心都凉了,她能认出对方,对方也一定能认出她。这两个人都和她有过节,别说现在自己正落难,就是以往风光的时候当着面儿摆出公主架子,只怕这对狗男女也不会买账。她心知自己能够死里逃生,多半是因为眼前这人出手相救,却还是拉不下脸来道谢,暗暗扣紧了明华针,一脸戒备的颤声道:“你们是谁?”

阿苒见南康一脸灰败,看她身后的牛车也惨不忍睹,立即就猜出前面可能出事了。她本人对南康没什么好感,但也不至于落井下石,尤其一想到自己现在扮演的角色,连谢澜曦都忘记了,哪里还能记得南康,当下装作怕生的模样,又将脸死死的埋进了何意怀里。

何意见阿苒身子微微颤抖,便拍了拍她的肩头,将她重新抱上了马车,低声道:“累了就睡会。”

阿苒软软的应了一声:“嗯。”

何意至始至终都没看南康一眼,拿起缰绳自顾自驾着马车擦肩过去了。

南康目瞪口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在后面连声叫道:“等等!给我停下!”

那马车一点停下的意思都没有。

南康勃然大怒,正要提着裙子追过去,不远处岔道里蓦然冲出来一群响马,其中一个年轻人见到立在云母车前的南康,立即扬刀喝到:“那是桓家的车,抓住她!”此人是刘柏山的长子,单名一个誓字,倒是生得相貌堂堂,一脸英武之气。

南康再蠢也知道这是私人恩怨了,连忙朝何意马车离去的方向尖叫道:“卢管事,快带着小姐离开,不要回头!”

那群响马一听到小姐两字,立即蠢蠢欲动起来。南康虽然保养得当,毕竟都三十好几的人了,她继承了皇后这边庾家人的长相,容貌也平平。眼下披头散发脸色灰败的模样,实在吊不起胃口。可是桓家的小姐就不一样了,桓家人是出了名的美貌,大小桓氏给桓家带来多少荣光,多数都靠着那脸蛋上。这群响马多是些刀口舔血的莽汉,狐猴山上虽然抢了不少女子,好看的也轮不上他们。少主英明神武,设计利用山石从高处推下,将车队冲散。大家伙轻轻松松上去收割人头。光是那几个年轻貌美的俏婢就已经够惊艳了,不知道这妇人口中的小姐又生得何等倾国倾城?就连刘誓自己也动了心思,见兄弟们都看着自己,便微微点了点头。早有两个年轻气盛的按耐不住,双腿一夹马腹,朝那马车疾驰过去,一面喊道:“速速停下,否则格杀勿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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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2 乱战(上)

(女生文学 ) 何意充耳不闻,依旧是不快不慢的往前走。刘誓虽然年轻,跟着刘柏山还是学了不少东西,按理说这么多人在背后追赶,正常人如果不是被吓住赶紧停下车来,就会加速驱赶马车逃跑。偏偏前面这辆马车两者皆不是,要么那车夫是个聋子,要么他对自己有着强大的自信。可如果是个聋子,那妇人为何要在后面特意喊话。

事出反常必有妖,刘誓心中稍稍犹豫了一下,正要开口,就见前方两道弧光一闪,从马车两侧包抄过去的那两人,马还在前行,人却已经瘫软直接滚落到地上了。刘誓又惊又怒,只觉得背上冷汗淋漓,连忙勒住马,厉声道:“放箭,射马!”

这群响马都是马上好手,一听少主发令,立即收刀换箭,各自选好角度从侧边绕了过去,照着马腿马腹一阵狂射。何意见情形不妙,当机立断将阿苒抱起,从失控的马车上直接纵身跃开。青年的身形如同一只展翅的白鸟,动作从容不迫又优美之极。他足尖在地上一点,借力反身跃出,再疾退数步。就听唰唰唰数响,几排长箭追着他的身影笔直的钉入地面,激起一阵尘土。可怜那新买的马车,才不过几天功夫,又给受伤的惊马带着冲出了山道。

阿苒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只能紧紧搂住何意的脖子。耳朵贴着他的胸口,听着那强劲有力的心跳声,不由暗道:“若是此时手里有把匕首就好了。”好容易停下来,又立即装作一脸无措的模样从何意怀中悄悄探出了头。

她这一露脸不要紧,面前二十多名响马忍不住齐齐倒抽一口凉气,这些大老粗哪里见过如此美貌的女子,当下就有人咽了口唾沫,低声道:“桓家人当真名不虚传,这小娘若是让我睡一次,死也值得了。”那人话音未落,就觉得一道如刀锋一般锐利的眼神冷冷的盯住了自己。他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往人群中缩了一缩。

阿苒摇了摇头,道:“我不是桓家人。”又拉着何意的衣角,抬头问,“桓家是什么,很厉害吗?”

何意并没有回答她,只是不动声色的将阿苒挡在身后,低声道:“转过身去,遮住眼睛。”

阿苒愣了一下,当真乖乖的捂住眼睛背过身去。少女看起来就像一只柔软无害的小猫,一举一动都惹人怜爱,勾得那群响马越发躁动起来。

何意冷冷的扫视了一圈,目光落在刘誓身上,微微抬了一抬下巴道:“那个女人是皇帝嫡出的公主,你们有胆子打劫她,想必已经做好了必死的准备了?”

刘誓的目光总算从少女窈窕的背影上收了回来,他并不是初出茅庐的娃娃,知道眼前这人不可小觑,原本还做好了万箭齐发留他人头的准备。但见到阿苒之后,又怕打老鼠伤了玉瓶,毕竟这样的绝色若是被流矢误伤了就是在太可惜了。此时听他这么一说,忽然觉得对方其实是在拖时间,他本人恐怕没有自己想得那么厉害。当下心中稍微定了定,回头一看,见南康正趁乱往反方向跑去,他大手一挥:“捉住她!”

离南康最近的一名响马立即追过去,俯身捉住了她的头发,拖着南康尖叫着抱头跟着跑了几步,只听“叮叮当当”几声脆响,她头上的金钗玉饰散落了一地。

南康头皮被揪得生痛,差点没憋出眼泪来,只厉声道:“你们这群逆贼,以下犯上,被我父皇知道了,定然叫你们不得好死!”她到底是大晋第一嫡长公主,话语中带着几分天家的凌厉气势,只可惜配上此时蓬头散发的模样一点都没有震慑力。

那响马翻身下马将她擒住,一面捡起地上的凤钗看了看,喜不自胜道:“少主,是凤钗,她真是公主!”

南康气急败坏,一脸怨毒的狠狠望向何意,黄黄白白的脸上狰狞一片。她狠狠一甩袖子将要抓向自己手臂的响马挣开,咬牙道:“你放手!我自己走。”

刘誓虽然对她没有好感,倒也不喜欢为难女人,更何况见那绝色少女不知何时已经转过身来,正睁着一双乌黑的大眼望着自己,便开口道:“行了,看在皇帝的脸上也别为难她,谅她也翻不出什么花样。”他设计布局冲散桓家车队已是十分了不起,奈何自己那位同父异母的二弟实在太狡猾,第一时间抢先带人断了对方的后路,将车队所载的箱子先占了下来。不用看也知道,那些都是宫里的赏赐,原本都应是属于自己的功劳,这一下就给他抢了大半。刘誓心里怎么快活的起来?刘信在想办法挖他的墙角,他也不是傻子,直接瞄准了最大的那辆云母车,直接带人追了过来,果不其然,南康就在那辆车上。

南康见他说起父皇毫无尊敬,不由嘶声道:“你们到底是谁?居然敢公然谋反?”

刘誓哈哈笑道:“谋反?我们不过是路过的山贼,抢的可是桓家的车队,谁让你恰好呆在里面?”他见南康已经到手,心中大为欢畅。若此时见好就收,直接将南康带回山寨也不是不行,只不过舍不得阿苒的美貌,想了想又转头对那少女温声道:“你过来,我保证不伤害你。”

阿苒看了何意一眼,摇了摇头。

刘誓耐着性子循循善诱道:“别怕,你生得这么美,没人舍得伤害你。否则等会万箭齐发,流矢无情,伤着你可就不好了。”

只听一个络腮胡的赶紧起哄道:“少主,废话那么多做什么,兄弟们直接杀过去,给你抢过来便是了,晚上就洞房,想怎么玩就怎么玩,保证玩的快活。”

另一人也附和着yin笑道:“正是,正是。难怪刘老大一心要找桓家的麻烦,换了我也专门盯着桓家抢。”

响马中爆发出一阵哄笑,刘誓与他们呆久了,知道这些大老粗满嘴荤话不经大脑,改都改不了,只沉下脸道:“休要胡说八道,让阿弟听到了,传到阿爹耳朵里,可有的你们好看。”

那络腮胡被他说得脖子一缩,嘟囔道:“我这不是替你着急吗。”

刘誓也不理他,看了一眼何意道:“你方才那一剑使得不错,我敬你是条汉子,留你一个全尸,你自尽吧。”

何意没有出声,看着他的眼里全是冰冷,没有一丝表情。

刘誓见他不动,便竖起手指做了个手势,他身后十来张弓箭立即齐齐指向何意。

何意并没有回头,对阿苒淡淡道:“你去边上躲一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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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3 乱战(下)

(女生文学 ) 阿苒一听这话就知道他要大开杀戒了,她往边上走两步又停了停,回头担忧的看了一眼何意,又往前挪两步,看起来就像是一只满脸警惕的小奶猫。刘誓看得心都快化了,那些响马纷纷怪笑道:“小仙女儿,你快走开些,免得哥哥射到你就不好了。”

何意见阿苒躲到了一处巨石后面,料想应是安全了,也不跟对方废话,整个人直接化作一道残影激射而出。刘誓大吃一惊,连忙勒马掉头,厉声道:“退后,放箭!”

漫天的箭雨朝何意飞去,后者的动作丝毫不为之所阻,弧光闪现之处,那些响马纷纷从马上落了下来,胯下坐骑被凌冽的剑风波及,发出凄厉的嘶鸣,开始四处乱窜起来。阿苒见其中一匹马慌乱之中朝自己这边冲来,立即猫下腰拾起脚边垂落的藤条,自己迅速窜到了另一边。这藤条多数是贴着山壁爬落,此时正是春夏交际之时,藤条郁郁葱葱十分旺盛,阿苒握了几根捆成一捆,在手中掂了掂,待惊马擦身而过时,用力一抽藤条。那惊马被藤条绊住,收势不住直接跌到在地。可惜她仓促之下,准备的并不充分,马蹄处鲜血淋漓,即使逮住了也没法继续跑了。

刘誓强作镇定,抽出长剑叫道:“先把公主抓了带走!”一面使眼色让身边的亲信偷偷绕去对面将少女擒住。原本他以为何意必死无疑,那少女只不过是囊中之物,双腿跑得再快能跑得过马匹?没想到何意如此厉害,一个照面就杀了四人,还专门挑方才口出污言tiao戏过阿苒的那几个先杀。刘誓不敢再托大,对方已经近身,弓箭便失去了效用,立即下令弃弓换剑,命手下众人一拥而上缠住对方。再趁其不备,将那少女擒住,关键时候也可以作为挚肘对方的王牌反败为胜。

负责看守南康的响马立即将南康抓到马上,转身刚要后撤,忽然发现远远的似乎有一阵尘烟朝这边滚滚而来,当下叫道:“少主,信哥儿的人过来了。”南康一听脸色大变,对方的援军都来了,此时再不走就真的走不了了。她若是普通女子也就罢了,作为大晋最尊贵的公主,一旦落入贼匪手中,就算将来侥幸被救出,无论是皇帝还是桓家都不会让她活下去。毕竟这世道对女子而言,不论年纪多少,被响马抢走就意味着失贞失节,活下去也是令天家蒙羞。

南康被那人横放在马背上,趁着他喊话的功夫,悄悄将藏在袖笼里的明华针扣在手中,转动阴针对准身侧的马贼就是一阵连发。这套阴针一共三枚,南康一紧张,不小心连发了两枚。他两人本来就近在咫尺,别说那马贼一心想着撤退,根本就没把她放在眼里,哪怕他看到了她的动作,这么近的距离也没法躲避。

那阴针上抹着见血封喉的剧毒,只要刺入肌肤,瞬间毒素便顺着血液流向全身。那响马只觉得腰上像是被蚊子叮了一下,马蹄还没走出两步,他的脖子就软软的垂了下来,整个人直接瘫软在南康的背上。南康哆嗦着将那人推下马,这是她这辈子第一次亲手杀人,见那人脸色青灰,一个没忍住就俯在马背上呕吐了出来。

刘誓听到手下提醒,顿时心中一凛。回头一看,却正好看到南康夺了马准备逃走。他想也不想,反手便是一箭朝她背后射去。就算杀了她,也不能让她落在刘信手中。南康又没有武功,哪里躲得开。好在她因呕吐不止,身子稍微侧了侧,使得那支箭避开了要害,擦着她肩膀飞过去了,饶是如此,还是带下一道血痕。南康惨叫一声,她从小到大哪里受过如此“重”的伤,差点被痛晕过去。南康心知此时就算是同归于尽,也不能让自己落在敌人手中,眼见远处那群响马来势汹汹,索性调转马头,对着刘誓这群人中冲了过去。

刘誓吃了一惊,这个疯女人居然躲了过去,还朝他这边冲来,心里不由暗暗叫苦。自己手下那么多支箭就没有一支射中那白衣青年,对方眨眼之间就斩杀了数人,在乱马之中杀人犹如闲庭信步,甚至连衣角都没有沾上一丝血迹,简直就是个怪物。而那个劳什子公主又发了疯朝这边冲来,若是给她冲乱了队形,自己腹背受敌情况更是尴尬。偏偏刘信又在这个节骨眼带着人过来收割战果,若是这个小人趁机射自己一箭,别说抓南康了,自己有没有命回去还是问题。念及此处,他立即张弓对准南康的胸口又是一箭射去。

南康只道今日必死无疑,面对朝自己飞来的长箭,根本没有躲避退缩的意思。她手掌一翻,一个精巧的圆筒赫然出现在掌中。南康用力按下手中明华针的机括,只见一道银光激射而出,刹那间爆出漫天的七彩针雨。

何意眼瞳骤缩,当机立断以剑护身,疾速后退到少女身边。后者刚趁乱逮住一匹完好无伤的惊马,忽然眼前一黑,自己整个人就被何意拉到怀中。只听“啪啪啪”数响,那针雨在激射的过程中又爆裂出无数细如牛毫的飞针,阳光之下犹如烟花一般绚烂多彩,三丈之内无人幸免。短短数息之间,惨叫声此起彼伏。远远那伙响马似乎也被这突发的情况惊住了,十几个人立即勒住马,不敢再上前一步。

刘誓那一箭虽然对准了南康,却没想到对方的马被爆出暗器时的璀璨光华所惊,一掀蹄子直接将南康从马背上甩了下去。而刘誓所出的长箭阴错阳差的射中了马颈,他本人虽然穿了护甲,又用手臂护住了头帘,可双臂双腿上都被飞针所伤,当下只觉得四肢一麻,连人带马一起跌倒在地上。

这明华阴阳两套针上皆涂有剧毒,阴针数量少,但一针下去一头牛也瞬间毙命;阳针子母连环万万千,只要刺入人体就立即能造成局部麻痹,刺入的数量越多,麻痹的时间越长,毒素渗透得越彻底,就算活下来也会变成四肢无力的废人。

何意虽然将阿苒护住,但自己手臂背后还是不可避免被阳针刺入,好在他第一时间察觉不对就从战斗中心撤了出来,又用内力护住全身,以强大的剑意挡掉了大部分爆裂开来的阳针。不过就是这寥寥数针一瞬间的刺入,已使得他右半边身子完全麻痹。

少女似乎吓呆了,青年的额头抵在她的肩上,只听“咣当”一声响,他手里的长剑无力的落在了地上。何意的脸色泛起一阵淡淡的青灰,阿苒将他扶起来,低低的唤了两声:“阿意,阿意。”

何意并没有出声,事实上他已经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看了她一眼,就默默的阖上了眼帘。他的眼神复杂之极,就像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一天似的,了然、自嘲、伤感、欣慰、还有很多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在里面。

阿苒仿佛被他的眼神烫到了一般,蓦地侧开身,任凭何意重重的跌倒在地上。他已经完全没有反击的力量,连这样的跌倒都没法控制。阿苒俯下身子伸手捡起了他的长剑。这个时候,只要对准他的心口来一下,自己就可以永绝后患,再也不用担心他会伤害到小谢了。可偏偏此时,那柄毫无特色的长剑握在手里仿佛力重千钧,这一剑她竟然无论如何也刺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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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4 落难(上)

(女生文学 ) 刘誓与刘信是异母兄弟,两个人生日只差一天,却因双方生母的缘故,从小便彼此看不顺眼。那刘柏山自未婚妻背叛后心性大变,这辈子不肯娶妻,只抢了一对姐妹花做妾。这对姐妹花恰巧是一个丁忧返乡庄姓官员的女儿。那官员举家路过时,被另外一拨响马给抢了,官员本人当场被杀。刘柏山原本打算黑吃黑,却意外救了这对姐妹花。因他算是间接替自己父亲报了仇,姐妹花也就死心塌地的跟了他。只不过刘柏山不分嫡庶,不等于别人不分嫡庶。不多久,庶出的小庄氏生了刘誓,嫡出的大庄氏生了刘信。小庄氏在家时就常被嫡姐打压,抢先生了长子,顿时觉得扬眉吐气。因刘柏山言明不分嫡庶,所有家业就应当由长子继承,是以刘誓从小便是少主,刘信却只是信哥儿。

可这么一来,从小拿大惯了的大庄氏又如何肯依?

起先只是姐妹两人争风吃醋,刘柏山见两人为自己明争暗斗,心中还挺乐呵。而随着时间的推移,两个儿子从懂事起就常常为了小事争闹,刚开始还只是比谁的字认得多,谁的马步扎得好,渐渐的风向就有些不对了。等到刘柏山察觉时,兄弟之间早已势同水火。长子誓书读得多阵布得好,次子信武艺见长人也机敏狡诈。这狐猴山传给了刘誓,不愁生计但怕弹压不住手下;传给了刘信,刘誓恐怕性命不保。两个儿子各有所长,偏偏位置只有一个。谁叫刘柏山自诩刘汉后裔,连带着区区一个响马头领的位置,却争得好像是天下一般。

眼下刘信远远望见刘誓一群人生死不知,心里惊骇之余忍不住隐隐有些高兴。他亲眼见这明华针层层爆裂,心知这暗器十分了得,刘誓等人中之立扑,只怕凶多吉少。自己这位大哥固然有几分才华,在算计人心上却远不如他。南康再怎么说也是帝女,最厉害的防身利器肯定藏在最后,他故意抢先占了箱笼财物,逼得刘誓立功心切去追杀南康,等南康在刘誓身上用尽底牌后,自己再从容收割战果。虽然阿爹让他们当着面发誓不许手足相残,却没说不许他见死不救。刘信止住欲上前查看的手下,冷笑道:“先等等,对方还有人活着,万一还有什么花样没试出,贸然上去救人,岂不是自投死路?”他嘴里说得漂亮,心里却想着能拖一会就拖一会,没准刘誓原本还有一息尚存的,被他一拖拖死了。

正由于他这一拖,阿苒才得了空隙将何意抱起,放在之前套住的马上。那匹马因站位较远,并没有被毒针伤到。虽然这个时候杀掉何意可以一劳永逸,但自己内伤未愈,单凭她一人想要从这群响马手中逃掉还是有些难度的。此处不比望天崖,她对地形不熟,天生在方向感上又略有不足,要是逃了半天一头撞进对方老巢,那就真是天大的冤屈了。可若放着何意不管,他现在手无寸铁,迟早要被后面追来的响马捉住,这和直接杀了他没有区别。说到底,人家也是为了护住她才受了这么重的伤,恩将仇报的事她做不出来。

阿爹说过,人活在世,总会遇到两难之事,这个时候与其计较得失左右为难,不如顺心而为只求问心无愧。

阿苒深吸一口气,将何意抱在怀中,猛地一夹马腹,不消片刻便消失在众人视野中。刘信等人本来就离得远,也没看清她的容貌长相,不过看她衣着打扮十分朴素,想来在桓家不是什么有头有脸的人物。当下也不以为意,更何况双方距离实在太远,而且双方中间隔着一片毒针带,里面血肉模糊一片狼藉,多数人都是被毒针麻痹后从马上跌下来被同伴踩踏而死。自己这方的马匹一靠近便嘶鸣着后退,无论如何催动都不肯踏进一步。反正那女子孤身一人,还带着个重伤患,阿爹为求不走路风声,早就在山路各处安插了人手,就算她抢了马又能跑出多远?

刘信强看了一眼面前的惨景,强忍着不适道:“把大哥的尸体抬出来罢,”又看了一眼南康的云母车,转了转眼珠道,“放在车上拖回去,好歹也是我兄弟,不能辱没了他。”

他身边两个亲信十分机灵,立即一口一个恭喜少主抢着拍马屁。刘信自是十分得意,却还是装作一脸悲痛的模样低斥道:“胡说什么?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赶紧下去把南康的尸体给老子找到再说!”他虽没见过南康,却也知道之前那个导致刘誓团灭的妇人八成就是她。只不过那妇人被惊马甩出山道,下面正好对着乱石坡,恐怕她早就摔成了一团肉饼。不能将她活着抓回去给阿爹固然有些可惜,但刘誓之死可谓是意外惊喜,尽管刘柏山可能不会这么认为。

……

南康并没有死。

虽然她这几个月一直霉运连连,却在最关键的时候运气好得几乎逆天。先是因呕吐不止躲过了刘誓的第一箭,接着让惊马替她挡了致命的第二箭,自己则直接被甩出了山道。这山道之外乃是陡峭的山崖,再往下是山石嶙峋的乱石堆。就在南康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的时候,恰巧此时一阵大风刮来,南康一头扎进了一株斜往上生出来的古树枝叶中,茂盛的枝叶虽然大大缓冲了她的坠势,却没能最终留下她。幸运的是,古树的正下方对着一处泥潭。这泥潭不大也不算太深,柔软而厚重的淤泥不多不少刚好救了她一命。若是她再往边上偏一分,撞在泥潭边上的硬土地上,就算不死也要落得终身残疾。

南康万分吃力的顺着泥潭爬了上来,浑身的骨头仿佛要碎裂了一般。她出京之前把自己身边最信任的侍卫留给了桓?之,以为有杨青锋在,怎么也不会出事。谁知道昨天还浩浩荡荡风光无限的公主车驾,今日就只剩下她一个人。南康越想越恨,若是杨青锋还在,自己也不至于会动用明华针与对方同归于尽。

对了,明华针呢?

她记得自己从山上跌落下来时确实握住了明华针,应该不会掉很远。阳针虽然已经悉数打出,但阴针还有一发。这是她最后的防身武器,绝对不能丢失。南康四下打量了一番,咬着牙寻了一截婴儿手臂粗细的树枝充作拐杖,脚步蹒跚的在树林里搜寻。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她隐约瞧见有三两火把朝自己这边移动,似是有人在不断呼喊:“公主,公主,属下来救你啦。”

南康心中狂喜,正要大声呼救,忽然打斜里伸出一只手臂,将她的嘴死死的捂住拖到一旁。她心中大骇,待要奋力挣扎,浑身上下却是一点力气都没有。耳畔只听少女的声音低低的说:“你不要命了,那是贼人的火把。他们肯定是发现你还活着,故意拿话诱你出去呢。”

南康恨不得咬她一口,偏偏对方力气比她大,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些火把离自己越来越远。

那少女正是阿苒。她见到南康还活着也吃了一惊,何意中了毒针至今还昏迷不醒,南康几乎是在毒针爆裂的同时被甩出的山路,身上不可避免也会中针,但她还精神抖擞的跟自己用眼神厮杀。阿苒用脚趾都能想得出,南康肯定是提前服下了解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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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5 落难(中)

(女生文学 ) 待那伙人走远,阿苒不等南康挣扎,便立即松开了手,一面皱着眉头嗅了嗅自己的掌心,抱怨道:“你掉进哪里了?怎么这么臭?”

南康生吃了她的心都有,一把推开她,咬牙切齿道:“又是你这个贱婢……”

阿苒对她毫无花样的羞辱没有一点兴趣,立即打断道:“那群人的口音你没听清,可是你桓家人的口音?”

南康被她这么一打岔,立即噎住了。虽说对方是用官话喊话,但多少带了点??州口音。自己嫁入谯郡二十年,也学了一口豫州话,平日里桓家人与自己说话都是半是官话半豫州腔,若是自己从京里带去的侍卫也该是一口标准的官话,不至于带着??州口音。南康并不是蠢人,被阿苒一点就透。若是方才少女没有拉住她,只怕她就傻乎乎的给人家送上门去了。她心中顿时一阵后怕,看向阿苒的眼神依旧厌恶,却少了许多戒备,只冷着声音道:“那你为什么要拦住我?”

阿苒在树干上擦了擦手,叹了口气道:“说实话我是一点都不想救你,每次遇见你都没好事,驿站那会莫名其妙被当成刺客追杀,现在又莫名其妙被当成桓家人追杀。”

南康顿时脸皮紫涨,恨声道:“活该。”

阿苒不以为意,朝她伸出手,掌心朝上:“拿出来吧。”

南康瞪了她半晌,冷笑着拍掉她的手,道:“不要以为你救了我我就会感激你,我身上可没有银子。”

这回轮到阿苒被噎住了,她又向南康伸手道:“我是说,赶紧把解药拿出来吧。”

南康哼了声:“什么解药?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阿苒眨了眨眼,道:“难不成你打算在这山里呆一辈子?你我都知道那群贼人找不到你绝不会罢休的,既然对方有胆子打你的主意,就没有想留下活口。毕竟此事事关重大,走漏风声对他们来说几乎就是灭顶之灾。”

南康咬牙道:“你不也一样?”

阿苒无奈道:“是啊,所以我才问你要解药啊。我们三个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唯一的战斗力,”她提了提手里的长剑,“就是这柄剑的主人,被你的暗器放倒了。没有解药,他也动弹不了,万一遇上了响马,光凭你我两人想逃出去难如登天。”

南康冷笑道:“我如果把解药给了你们才是傻子呢,之前喊你们停车,你们为什么不停?”

阿苒奇怪道:“你还好意思提之前?之前我们在路上走得好好的,你的牛车发了疯似的冲过来,那家伙不是救了你吗?人家救了你也没见你说半个谢字,还跟训儿子似的喊他停下,换成是你你会停?”

南康活到这把年纪从来没有人敢用这样直接的方式和她说话,她气急败坏的指着阿苒的鼻子道:“你,你,你这个目无尊卑的贱婢……”

阿苒见她这个时候还想拿乔,简直无可救药,索性站起身子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讲尊卑?别看你贵为公主,落在响马手里只怕卑贱如尘土。更何况在这深山老林里,别说响马了,遇上狼群老虎熊瞎子都有的你受的。”

话音刚落,就听到远远传来一阵狼嚎。

南康吓得浑身一哆嗦,见那少女转身就要走,不自觉的跟上去,慌忙道:“你不能走。”

阿苒走得更快了,冷笑道:“不走等在这里给狼群送肉吃?”

南康并不是是非不分的人,当下提着湿哒哒的裙子跟在后面颤声道:“就,就按你说的,过去的私人恩怨先不提了,眼下咱们在一条船上,应当同舟共济才是。”

阿苒放慢脚步,微微侧着头看向她。

南康毕竟快四十的人了,走了一小段路就气喘吁吁。她此时的模样狼狈之极,整个人从泥潭里爬出来,哪里看得出原来那趾高气扬的公主气焰?她喘了会气,低声道:“你那情郎中的是我手里特有的一种暗器,唤作明华针。若是十二个时辰之内服下解药,还有的救。只不过,不是我信不过你,你们能丢下我一次,就能丢下我第二次。若是将解药给了你,万一事后你们过河拆桥,扔下我不管,我一个妇道人家能怎么办?”

阿苒目光澄澄的看着她,道:“那你要怎么办?”

南康愣了一会,她倒是被阿苒给问住了。她身边没有可以威胁到对方的利器,唯一的依仗就是明华针的解药,可是解药若不给何意,何意没法动弹,她的安全依旧得不到保障。南康从未在深山里露宿过,光听着狼嚎就汗毛倒竖,眼见那少女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样,当下咬了咬牙道:“我要你发誓,解药到手后,一定要将我送回京。”

阿苒哼了一声:“带你逃出这里已经不错了,还要送回京?我怎么知道到了你的地盘,你不会翻脸不认人,要抓我去什么大理寺小道庙的?”

南康强忍住心头不快,冷冷道:“就按你说的,只要带我逃出这里就行了。你若不放心,我也可以发誓对你既往不咎,另外送你一千两银子做酬谢。”

阿苒噗嗤一声轻笑,从怀里摸出一个沉甸甸的荷包,随手伸进去一摸就是一枚鸽蛋大小的金锭。这是她从何意身上寻来的荷包,饶是南康身为长公主,也被这种暴发户似的财大气粗给结结实实吃了一惊。她眼见利诱不成,便又换了个角度,道:“你不信我,我也不信你。要不这样,算我吃点亏,收你为义女,你把我送回京,我名正言顺给你添一副好嫁妆,有我南康公主府给你撑腰,你在哪里都不用怕。”反正阿苒祸害谁都行,只要不祸害自己儿子,她也乐得做顺水人情。

阿苒收了荷包扭头就走,哼了声道:“我没有随便认娘的习惯。”

南康差点气歪了嘴,京中多少贵女哭着喊着要和她攀亲戚她都没理会,自己这都纡尊降贵向她示好了,谁知这野丫头竟然如此不识好歹。若在平时,南康早就一甩袖子走了,可眼下天都黑了,她孤身一人在这深山老林里,不仅那些响马在四处寻找自己,连狼群老虎熊瞎子都在等着自己送肉吃,怎么想都觉得怎么可怕。当下只能忍气吞声道:“我都这把年纪了,不认你做义女,难不成还要与你结拜姐妹?”

阿苒蓦地停住步子,歪着头想了想,脆声道:“这个法子不错。”

南康差点没一口老血喷上去,冷笑道:“你还真能做梦。”

阿苒狡黠一笑道:“那你别跟着我呀,大不了我不要你的解药了,反正我自己一个人只要小心点,不给响马发现就行了。”

南康不可置信的看着她,道:“你那情郎若是没了解药,你也不在乎?”

阿苒嘿道:“我又不喜欢他,若不是他比我强出太多,能走我早就走了。”她正在说着,就听见南康“噗通”一下跌倒在地。

这南康养尊处优惯了,哪里习惯在夜里走山路,一不小心被树根绊了一跤,整个人立时扑倒在地。若只是寻常跌倒也就罢了,偏偏在她抬起头的时候,正对上灌木丛里一双莹莹的火眼,南康吓得魂飞魄散,手背上依稀被一个毛茸茸的东西擦过,顿时一骨碌跳起来紧紧抓住阿苒的袖子,嘴唇颤抖着道:“那里,那里有东西。”

阿苒用剑拨开灌木,只看了一眼,便将她一把推开,哼了声道:“叫什么,不过是只山鼠。”

她不说还好,一说南康差点崩溃。她整张脸都白了,立即推开少女,猛地扯下边上一片阔叶,一个劲擦拭着手背,仿佛沾染了什么脏东西。

阿苒无奈道:“你现在身上比它还脏,没准它碰到了你,回家后还要拼命洗澡呢。”

南康是看清楚了,离开阿苒她在这深山里只怕一晚上都熬不过,当下咬了咬牙,讥讽道:“结拜就结拜,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这么说来,我还占了点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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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6 落难(下)

(女生文学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刘柏山今日可谓是喜忧参半,喜的是计划一切顺利,桓家车队中男的几乎全诛,女的能抓的都抓到了,还都是些青葱水嫩的黄花姑娘,忧的是两个儿子去追南康的云母车至今未归。

眼看天色不早,这一带毕竟不是他的地盘,万一给自己的老对头黑吃黑了,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刘柏山也不敢久呆,命人带着战利品直接回狐猴山,又留了一部分人手原地待命,等候刘誓刘信回归。没想到,不多久就传来了一个糟糕透顶的消息——刘誓被杀了。

刘柏山顿时气血翻涌,他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刘信这小兔崽子终于忍不住动手了。可等到尸体运过来一看,刘誓浑身上下扎了上百枚细如牛毫的毒针,但最致命的一处却是因踩踏导致的胸腔塌陷。刘柏山阴沉着脸,命刘信将事情经过详细讲了一番,又点了从南康车队里抓来的御医仔细询问,确证了刘誓身上所中毒针确实出自南康之手。

这御医姓涂,原本是皇后所赐,也算是南康的“陪嫁”之一。因明华针上的毒素隔几年须重新涂抹一次,解药也要作相应调整,以确保关键时候不会失效,涂御医除了负责南康的凤体健康之外,这项工作也只能交由他来完成。而大夫这个行业一向紧俏,尤其是响马这种刀口舔血的职业,受伤乃是家常便饭,这倒使得涂御医从这伙三眼狐猴手中侥幸留得一命。他自己命都在刘柏山手中捏着,哪里还敢藏私,当下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倒豆子一般全都说了,连带着桓家人的喜好长相身子上是否有痦子也描述了一遍。此人身为御医,由南康自京中带回谯郡,桓家上下为了显摆,但凡家里有点头脸的,大病小病都找他。二十年来医术上没有多少长进,内宅阴私却听了个周全。刘柏山看他勉强有些用,便留他做了个“军医”。

眼下得知刘誓死因真相,刘柏山总算舒了一口气,儿子死于敌人之手倒没什么,怕就怕是兄弟相残。若刘信真敢背信弃义向兄弟出手,迟早也有一天敢向他刘柏山挥刀。

念及此处,刘柏山看向刘信的目光也缓和了一些,道:“那南康人呢?”

刘信连忙道:“方才那姓涂的也说了,这一套阳针打出去,三丈之内无人可幸免。儿子亲眼看着那女人被惊马甩下山崖,下面对着乱石滩,按理说不可能活下来。”

刘柏山眼光又冷了下来:“按理说?”

刘信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道:“已经命人去搜了,只不过没有发现血迹。倒是在附近的泥潭里发现了一只女鞋。”他将那只满是污泥的绣鞋呈了上去,又拿袖子抹了一下鞋头,勉强能看出点花样。

四周一片死寂。

涂御医原本心里有些欢喜,没有发现血迹,就说明南康还活着,只要没有抓到她,等风声传出去,自己就有可能获救。能出去过锦绣的日子,谁愿意一辈子呆在这个强盗窝里?谁知众人见了绣鞋,都拿眼光望向他。涂御医不由暗暗叫苦,他不过是个大夫,哪里知道公主今日穿的绣鞋是什么,就是给公主诊治,也要隔着帐帷,当下只颤声道:“我,我就是个看病的,不,不,不知道公主穿得是什么鞋。”

刘柏山见他没用,便问:“公主那几个婢女呢?

桃芝几人落入响马手中,吓得腿都软了。这群响马又不是怜香惜玉的公子哥,抢到手里就是一顿揉捏,要不是刘柏山有令要速战速决,她们早就被拖到树林里给人办了。这些姑娘不过十七八岁,平日里跟着南康养尊处优惯了,哪里受到过这种屈辱,有烈性的婢女索性拔了金钗直接刺进咽喉。这对响马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如此娇俏白嫩的大闺女,死一个就少一个,干脆一股脑将她们头发上的簪子身上的首饰悉数夺了,关在囚笼里押到地牢中去。

桃芝早就哭的两眼红肿,她在路上从响马的闲言闲语中得知,原来对方早就截了桓家的信件,专门在这里守株待兔。若是一般的山贼都不愿招惹官府,眼前这群人要么是与南康有隙,要么是与桓家有仇。桃芝身为南康身边的大婢女,知道的也比其他人多,转眼间脑子里就闪过好几个可能有仇的贵族,诚郡王府不幸首当其冲。

她与其他几人一起被关在漆黑的地牢里,污浊的空气几乎让她呕吐出来。忽然只听吱呀一声,眼前微微一亮,有人打开门提着灯钻了进来,叫道:“你们几个当中谁是南康的贴身侍女?”

几个女孩子缩成一堆,胆子小的直接哭了起来。

眼看那人就要顺着楼梯走下来,桃芝咬了咬牙,猛地将身边的黄莺往外一推。

黄莺淬不及防,直接冲出去撞到对方怀里,连声惊叫道:“不是我,不是我,我只是个二等婢女,连内屋都进不了!”

那响马见温香暖玉在怀,哪里肯放过她?一把将油灯放下,直接抓住她的胳膊,伸手就往她胸口乱摸。黄莺吓得花容失色,尖叫着死命挣扎。那响马兜头一巴掌甩了过去,只把她整个人打懵了,嘻嘻笑道:“好烈性的小蹄子,老子今天先不办你,等我们老大问完话,有的是时间收拾你。”一边命人锁上门,拖着她的头发直接往大堂里走去。

地牢里一片寂静,过了好久才隐隐传来啜泣声。

黄莺完全被打怕了,问什么就答什么。

刘柏山得知南康确实可能还活着,不免有些心烦意乱,背着手在大堂中央走来走去。众人只觉得背上冷汗淋漓。刘柏山踱了半晌,走到刘信身边,忽然猛地一脚将他踢翻,忍不住骂道:“没用的东西,连个女人都抓不住。”

刘信强忍着痛楚,俯在地上却不敢做声,指骨却握得发白。

刘柏山咬牙道:“全寨燃起火把,三人一组,带上铜锣,今天晚上就是掘地三尺,也要把她给我抓回来。”顿了顿,又阴森森道,“叫兄弟们都打起精神来,拖得越长越容易生变,抓到了人人有赏!”他走到黄莺身边,直接撕下她的衣襟,露出白花花的胸口,一把将她推在地上,厉声道,“谁先抓到,这些个水灵灵的大姑娘就归谁,没抓到就别回来见我!”

……

南康跟着阿苒一路往山上走,见她每走几步,就用剑在树干根部做记号,不由奇道:“你这是做什么?”

阿苒道:“我天生方向感不好,这大半夜的,要是不做好记号,上了山就不知道怎么下山了。”

南康喘着气道:“我们一定要上山么?”

阿苒面无表情道:“你若是将解药带在身上了,自然就不用上山。”

南康自知理亏,她利用交换解药为由与阿苒结成同盟,却没法直接给出解药,因为那解药被她留在自己那辆云母车里了。想想也是,对她来说,当时周围都是敌人,没将解药毁去就已经够意思了,随身携带要是被人捉住了,只怕连同归于尽都不能。

阿苒听后也傻了眼,从来只有她捉弄别人,没想到自己也有被人捉弄的一天。

南康小声埋怨道:“当初你们若是早点停车,也不至于让我动用明华针。”

阿苒懒得和她争辩,事已至此与其相互责怪,不如早早将解药拿到。这一路上她们遇上好几拨手持火把搜寻的贼人,多亏了阿苒超出常人的洞察力,两人总算有惊无险的爬到了之前南康跌下去的山路。只不过事发现场已经被清理过了,不仅云母车不见了踪影,就连地上的尸体也都被收拾干净。

南康一见之下,心都凉了半截,直接一屁股坐到了草丛里。云母车没了,意味着解药也没了着落。事情又回到了原点,阿苒若是反悔,她就又成孤家寡人。南康有些绝望的问:“这可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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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7 偷袭(上)

(女生文学 ) 阿苒没有作声,脸色看起来有些严肃。

南康语无伦次道:“你你你我都已经结拜了,好妹子,你可千万不能丢下阿姊。”

阿苒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一面侧耳听了听,又低头望向山下的火把,指着不远处一处巨石,低声道:“别胡思乱想,我们到那上面去。”

南康心中大喜,刚抬头望了一眼,又差点瘫倒在地,颤声道:“我我我爬不上去。”

阿苒无奈道:“那你就留在这里,要是有人过来,自己小心点。”

南康一听立即道:“我不要一个人,跟你上去便是。”她一咬牙,拄着木棍勉强自己要站起来,却不想腿脚一软,整个人又差点从山道便滚落。阿苒听到声响,连忙扑过去将她拉住。慌忙之中,南康一眼望见自己脚下不到数尺的地方,一枚精致小巧的圆筒赫然卡在石缝里。

阿苒刚想用力将她拉上来,就听南康一脸欣喜道:“等等,再支持一下,我好像看到明华针了。”

阿苒自从见识过明华针的华丽爆射之后,对巧匠宗十分神往。只不过在南康口中,那巧匠宗极其神秘,传承几百年,总共只出了四十七种暗器。每一种暗器存世仅仅一套,无一不是世间少有的奇物,价格也是贵得离谱,在皇室贵族中十分受欢迎。不仅仅是大晋,魏秦与梁周的皇室都在命人四处收集。曾经有人想拆解仿制,却不料刚拆下外壳暗器就立即自爆,连带着拆解的工匠也死伤一片。

南康够了半天,不仅没够到,还差点连累阿苒一起跌下去。

阿苒实在看不下去,便道:“你先上来,换我下去,你太沉啦。”

南康一口气差点没透上来,任哪个女人被人说胖都会觉得不爽,尤其还是阿苒这种级别的美少女,当下咬牙道:“你少说最后那一句不行么?”涉及性命之事她究竟不敢拿大,恼火归恼火,人却还是听从了阿苒的意见,只小心翼翼的伸手抓着她的胳膊爬了上来。

阿苒身形灵活,都不需要南康搭把手,仅让她在山道上帮忙望风,不多久便将明华针取到手。待两人趁着夜色好容易爬到巨石上,南康彻底瘫软了,躺在上面喘息了半天,道:“我就只能走到这里了,下面都靠你了。”

阿苒并没理会她,自己居高临下望了半天,一边看一边用长剑在巨石上比划什么。

南康休息了一会,总算缓过来了,见她仍然没有动静,不由问道:“你在做什么?”

阿苒脸色十分肃穆,道:“看到那些火把没?那群贼人是打算在最短的时间内彻底搜山,所以将人手分开。两个火把一组,这就意味着一组最少就有两人,可能还会更多。我看了一会,仅仅在我们这边的山道下方至少有五到六组,每一组负责搜索一片区域,直到两组火把碰头,再分头一层一层往上缩小范围继续搜索。只不过因山形地势不同,他们搜索的速度有快有慢,若是利用好间隔差,你还是有可能逃出去的。”

南康吃了一惊,连忙直起身子道:“开什么玩笑,你让我一个人出去?就算躲过了响马,遇上豺狼虎豹怎么办?”

阿苒道:“那么就剩下第二条路,你跟我一起去对方老巢里取解药。不出意外的话,你那牛车应该是被当做战利品拉回去了。”

南康脸色雪白,连声道:“你是说让我和你一起深入敌腹?不,这可不行,我还宁可给那群畜生吃了呢。”

阿苒叹了口气道:“他们将尸体全部清理干净,却没有冲洗掉血迹,十之八jiu不想让人查到自己。你想想,明知道打劫你会引来朝廷的震怒,少不得被官兵围剿,人家却还是对你下了手,这说明什么?”

南康恼怒道:“说明他们胆大包天,想要自寻死路。”

阿苒摇了摇头道:“这说明他们如果不想做一票就散伙,那么肯定就早早寻好了替罪羊。只不过我想不通,就算找了替罪羊,难道别人就会傻乎乎的认罪?打劫皇室,这可是杀头的大罪啊。”

南康对深山老林虽然远远不及她熟悉,但官场上的条条道道几乎是一点就通,当下脑子里火石电光闪现出一个念头,失声道:“不,不需要认罪,只要官兵过来围剿了,最后交上去差不多的人头就行了。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各方面肯定都盯着,想要杀民充匪是不可能,官兵只能过来围剿。如果这里不止一波响马,你所谓的替罪羊就说的通了。真正打劫的借机躲起来,而不知情的则被官兵剿了去。这是早有预谋的借刀杀人栽赃嫁祸!你不懂官场上的学问,投入十分银子就干五分的事,明知抓错了也不会再费心思追究到底真凶是谁,弄到牢里把供状画押好了和人头一起递上去,这案子就结了。”如果不是自己运气好,恐怕早就死的不明不白,甚至连凶手都未必会受到惩罚。念及此处,心中就越发怨恨,南康紧紧攥着衣袖,咬牙道,“若是让我知道是谁,是谁害得我,我定然不放过他!”

阿苒沉吟道:“他们若想栽赃嫁祸,必然是以最快的速度解决掉你们,但又怕走漏风声,因此宁可冒着风险也要在大半夜里深山寻人。出动了这么多人手,他们的老巢就没几个人剩下了,这个时候去对方老巢,不仅比留在这里更安全,没准还有意外的收获。”

南康深吸了一口气道:“我跟你去。”顿了顿,又问,“可是那贼窝在哪里我们并不知道,怎么过去?”

阿苒拿起长剑在石头上比划,道:“这个不难,你看到没,他们分组搜寻极有规律,想必是做惯了的。一组和另一组碰头之后,至少要过上小半个时辰才有可能和另一组碰头。而最东边的那一组火把移动得最慢,他们那里的地势一定非常不好走,等他搜完一圈,其他几组早就往上搜别处了。以他们为切入点,就不容易被人发现。”

南康还是有些犹豫道:“你不是说他们一组至少有两个人,可能还不止。你我就两人,怎么能斗得过他们?要是跑了一个,我们俩不就危险了。”

阿苒狡黠一笑,道:“这个不难,但需要你好好配合。”

南康怔怔的看着眼前的少女,明明年纪不大没念过什么书,却有着敏锐的观察力与过人的胆色,即使沦落险境仍能从容应对冷静思考。和她比起来,京中那些表面上举止优雅知书达理,背地里为了一门好亲事一份好嫁妆彼此相互暗算的名门贵女才是真正的幼稚得可笑。她为了桓?之的亲事操碎了心,所求的无非是一个体面尊贵的儿媳妇。如果今日自己不是遇到了阿苒,而是什么王家四娘谢家七娘崔家十一娘那些个娇养在深闺的千金小姐们,只怕现在早就哭哭啼啼抱在一起跳崖寻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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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8 偷袭(中)

(女生文学 ) 姚老三一瘸一拐的跟在毛胡子和汤陀螺身后。

人常说,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在姚老三看来,有人的地方就有帮派,有帮派就有小团体。像三眼狐猴这样家族掌权式的响马帮里也隐隐分为三块,亲近刘誓的,亲近刘信的,以及他这种两边都看不上的废柴。

姚老三原本也可以威风凛凛的参与团战,但自从一次从马背上摔下来跌断了腿之后,就只能沦落到大厨房给大伙打打杂了。按照刘柏山的规矩,不干活的人没饭吃,不抢劫的人没钱分。姚老三的生活质量也从之前的顿顿有酒喝餐餐有肉吃直线下降。尤其是这次打劫了桓家的车队,黄莺那白花花的胸口勾得他这个素了几年的老和尚差点没掉下口水。他热切的渴望组织上再给他一次参团立功的机会,好说歹说终于被允许加入搜索队。没想到负责人手分配的杨二犊直接把他发配去和谁都不待见的毛胡子一组。毛胡子此人身高八尺有余,一脸大胡子,整个人看起来就是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加上性格不好,一言不合就开打,若不是看在他勉强服从命令的份上,刘柏山也未必容得下他。一个毛胡子就够他受得了,再配上个身高不足五尺又喜欢尖叫的汤陀螺,姚老三顿时觉得他的人生圆满了。

他们这一组被分配到鱼肠山上最难走的一段路,毛胡子个子高步子大,走得最快,汤陀螺个子虽小,行动却十分敏捷,只有姚老三自己因腿脚不便,咬着牙拼命追也落在最后。毛胡子和姚老三一前一后负责火把,汤陀螺手里则拿着一面铜锣。在这片深山老林里分成小组搜寻,万一遇到危险,铜锣即可以示警,又可以求救,必要时候还能震慑甚至吓退兽群。

姚老三终究在腿脚上有些吃亏,走了不久就觉得跛了的右腿有些疼痛。他可不敢出声,之前因不熟悉路不小心跌了一跤,被汤陀螺嘲笑了半天,毛胡子则直接瞪了他一眼,声音和打雷一般嗡嗡作响:“若是再把火把跌熄了,老子就把你扔下去。”

他忍着痛找了个石头坐下,朝前面叫了一声道:“你们先走,我等等就追上。”

远远传来汤陀螺的尖笑声:“又要歇?明明是个跛子,还死活要来巡山,不就是垂涎人家黄花大闺女吗?就你这身板,真分给了你才是糟蹋了。没一会就要歇,那话儿怕是不行了吧。”

毛胡子嘿嘿笑道:“别等他,干脆让狼把他叼了吃掉算了。”

两人根本就没把他放在眼里,自顾自的转身走了。

那汤陀螺走在后面,忽然听到草丛里传来一声响动。他耳朵动了动,猛地转头看去,只见一只野猫飞快的从身边窜了出去。汤陀螺吁了口气,眼角一瞥,就看到一枚鸽蛋大小的金锭正安静的躺在地上。

汤陀螺心下大喜,连忙走过去将金锭捡起来擦了擦,放在牙齿下面咬了一咬。

真金,假不了。

他当响马久了,也知道山林里有些鸟兽喜欢收集发光的物事。如果不是那只野猫,谁会想到这灌木下面躺着一块金锭,没准就是从树上的鸟窝里掉下来的。

毛胡子在前面走了一会,发现后面没动静,他也懒得往回走,只停在原地大声问:“怎么了?”

汤陀螺生怕被他发现,金子这种东西和别的不一样,多一个人发现自己就少一半,更何况毛胡子的武力值实在太高,万一他一时兴起全部独吞了,自己连反抗都不能,连忙将金锭收进怀里,口中叫道:“我,我肚子痛,先蹲下屙会儿屎,你等等我。”

毛胡子直接骂了一声:“滚!”这矮冬瓜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最好一起给狼崽子叼去吃了。他性子本来就不合群,和汤陀螺也没什么交情,哪里有耐心去等他?当下抬了脚就往前走。

汤陀螺等毛胡子走远了,这才将铜锣放下,撸起袖子准备往树上爬。别看他身形矮小,爬起树来还真有一套,不多时就快爬到树干上。却不想刚爬上来就被人兜头一件衣裳罩了上来,眼前顿时漆黑一片,接着腰上一阵剧痛。汤陀螺心知自己中剑了,口中却连声音都发不出来,直挺挺的从树上落了下去。

南康一脸紧张的藏在灌木后面,她见那矮子从树上掉了下来,立即抬起手中的石头照着他脑袋砸了下去。

这第一下砸准了,第二下就容易了。南康想起自己之所以落到如今这番田地,都是因为这群响马。心中越想越恨,手里一下又是一下,也不知道砸了多久,直到少女的声音响起:“够了,够了,他已经死了。”

南康一把将沾满血的石头扔掉,脸上神情似哭似笑,眼睛直勾勾的看着阿苒,心中五味陈杂,却不再有初次杀人的恐惧感。那汤陀螺被南康的外衣罩住,被她一口气砸了十几下,脑袋早就碎了。原本是金丝银线勾勒出的锦衣华服,如今却是污泥鲜血遍布,不忍卒看。

阿苒将汤陀螺的尸身与铜锣一起藏到了灌木后面,转身对还在发呆的南康道:“这是第一个,我们现在去找那个大个子。”

南康这才回过神,她怔怔的说:“大个子?”

阿苒道:“这人身上有锣,必须先除去。他久久不至,那个大个子肯定会起疑。我们要趁他没发现之前抢先下手杀掉他。”

南康迟疑道:“可我们杀得死他么?不能换后面那个瘸子下手?”

阿苒摇了摇头,道:“大个子必须死。他实在太过强壮,光靠你我二人没法制住他,让他给我们带路更不可能,就算能控住他一时,一个不留神就会被反杀。那个瘸子看起来虽然很好杀,但他行动不便,想逃跑也不利索,性格又懦弱,无论是威逼还是利诱,都很容易上钩。留下他带路最合适了。”她顿了顿,皱眉道,“只不过那个大个子实在太过强壮,我们手边条件有限,也来不及给他挖个陷阱,不然的话,取他性命轻而易举。”

南康有些慌了,道:“那怎么办?”

阿苒想了想,终于下定了决心道:“你先藏在树上缓一缓,我一个人去杀他。他和这矮子不一样,矮子身边有锣,又有大个子在前面顶着,一旦暴露后患无穷,所以才必须要速战速决。那大个子就一个人在前面,也没有帮手在附近,以有心算无心,总是会有机会的。”

南康咬了咬牙,从袖笼里拿出明华针给阿苒道:“要不你拿着这个?”

阿苒一愣,道:“那你呢?”

南康走到汤陀螺的身边捡起他腰间的匕首,道:“你拿着它胜算比我大,我暂时先用这个在这里帮你看着,万一那瘸子赶上来了,也好帮你拖点时间。”顿了顿,又凄然一笑道,“妹子,我可是把最后保命的东西都交给你了,你可千万要小心。”

阿苒从她手中接过明华针,神情郑重的点了点头。南康并不会武功,遇上毛胡子这样的人物,别说一把匕首,就是名剑宝刀在身也没有用。那匕首对她来说唯一的作用,大概就是用来自尽了。

一想起毛胡子,阿苒就有些烦躁。这人皮厚肉糙,身上还穿着不知从哪里弄来的铁甲,剩下的那一发明华针对距离的要求实在苛刻,除非脸贴脸,否则根本没用。可自己内伤未愈,力气速度都不比以往,和他近身作战自己一点好处都占不到,还有可能被对方反制。

阿爹常说天时地利人和,自己又该怎么做才能杀掉他呢?

少女神色凝重的四下打量了一番,目光落到藏尸的灌木丛里,忽然一个大胆的念头涌上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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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9 偷袭(下)

(女生文学 ) 毛胡子拿着火把没走出多久,就察觉到了不对。姚老三那个瘸子也就算了,汤陀螺那孙子能走能跳能说会叫,怎么转眼就喊着肚子痛,难道他是嫌麻烦想把活儿都丢给自己?毛胡子这人脾气虽然有些暴烈,但性子却十分耿直,想到什么就做什么,当下将巨斧扛在肩上,提脚转身便要去找汤陀螺的麻烦。

他们这一组的搜索区域是鱼肠山这一带地形最复杂的一处,因位置最偏又靠近湖泊,山石都遍布苔藓。即使走到林子里,也会由于山坡倾角过大,一不小心便容易滑落跌倒。毛胡子早早就憋着一肚子火,本来路就不好走,再加上姚老三这个怂包走两步就要歇一歇,他们的搜索进度已经远远落后别人。眼下汤陀螺这个龟儿子又跟他玩这一出,简直是欺人太甚。

他越想越恼火,步子也越迈越大,一手拿着火把,一手扛着斧子,一脸来势汹汹的模样,任谁见了都心生寒意。忽然毛胡子一个不留神,脚下一滑。他慌忙之中,赶紧用双臂抱住身边一颗树稳住身形。只听背后“嗤嗤嗤”三声轻响,毛胡子本能的察觉到了危险,连忙将身子绕了一圈躲在树后面,一面用腰腹压住树身维持平衡,双手左右挥舞护住两侧。在没有看清对方是人是兽之前,他不敢轻易丢弃火把。

只不过这样一来,他的后背毫无防护,若是有人此时从背后刺他一剑,只怕连躲都躲不开。好在那毛胡子身上所着铁甲十分厚实,当初从刘柏山手里得来,有个名字叫金刚锁子甲。正因为这锁子甲太过厚重,整个山寨里只有毛胡子一个人能胜任,刘柏山便将此甲分给了他。自从有了金刚锁子甲后,毛胡子在山寨中的威慑力瞬间拔高了一层。攻高防高人也高,单挑几乎无人能敌,是以杨二犊特意将最弱的姚老三分到了他这一组。

那毛胡子胡乱挥舞了一阵,只听“啪啪啪”几声连响,飞来几枚暗器被他悉数打落在地上。他警惕的望了望四周,黑漆漆的林子里一片安静。待他觉得稍微安全了,这才低头用火把往地上照了照,只几枚金锭正落在泥土上闪闪发光。毛胡子歪着头想了想,猛地抬头喝到:“汤陀螺!老子早就警告过你,你这点小伎俩顶多糊弄下姚老三那个软蛋,爷爷可不吃你这一套!”

他一双眼睛左右四顾,林子里还是没有动静。毛胡子深吸一口气,稳住自家身形,将火把挂在树枝上,一手握住巨斧,一面警惕的弯下腰将金锭捡了起来。他掂了掂份量,又满脸狐疑的四下张望一番,奇怪道:“居然真的是金子,谁他娘会下这么大血本捉弄老子?”

毛胡子尚来不及细想,随着一阵夜风刮过,只听“嗤嗤嗤”三响,又是三枚金锭掉落在他前方不远处的土地上。毛胡子猛地冲上数步,朝四周用力挥舞了几下巨斧,厉声道:“什么鬼东西,快给老子出来?”

林间依旧一片寂静。

毛胡子头脑不怎么灵光,却是艺高人胆大,眼见周围并无人出现,便转身扛着巨斧一步一步的往掉落金锭的地方走去。谁知才走出两步,背后又传来数声轻响,他蓦然举着斧子回头四顾,只见黑暗中似有金光不断落在灌木从重,听声音就像是夜里雨打屋檐一样,哗啦哗啦的数量很是不少。毛胡子连忙将地上的金锭捡起收进怀里,握住巨斧小心翼翼的四下打量,一面循声往黑暗处慢慢走去。

刚走进灌木,毛胡子就迫不及待的想要低头寻找金锭。借着林间的微光,隐隐可以看到不远处大树下堆了一落石子,其中不少金锭在月色下闪着金光。他搔了搔脑袋,到了这时候,就是傻子也该明白事情有点不对。毛胡子仗着自己身穿金刚锁子甲,自信远程弓箭无法伤他分毫,凭自己一手巨斧又不虚任何近战,当下警戒着四处张望,一面往树下走去,半蹲着身子单手在石子堆中一阵乱摸。只不过没了火把的照明,他的视野在黑暗中狭窄了许多。还没等他抓起两三没金锭,就听见头顶一阵风响。毛胡子反手一把巨斧向上抡起,狞笑道:“让你装神弄鬼,且瞧瞧爷爷的手段!”

只听“噗嗤”一声,他明显感到自己的斧头劈中了人体,心下顿时大喜,大喝一声,巨斧顺势滑落,顶着对方往前冲了过去,直到正好将对方钉入一颗大树上。这里临近崖边,下面便是湖泊,没有了树林的遮挡,月光落在他面前的人身上,顿时唬了他一跳。那个被他一斧头劈入胸骨的不是别人,正是脑袋碎了一半的汤陀螺。

毛胡子心中一虚,刚想将斧头拔出来,无奈自己用力过猛,斧刃直接透过汤陀螺的胸骨卡在了树干上。正在此时,他背后忽然一阵劲风袭来。毛胡子只觉得自己背脊上汗毛倒竖,当机立断松手弃斧,转身用力一抓,正好将破空而来的一剑牢牢抓在手中。

毛胡子原本就是八尺壮汉,仅仅被巨大的冲力逼退一步就站稳了身形。他眼见面前持剑的是一名身段婀娜的柔弱少女,脸上不免愣了一下。那少女生得极美,雪白的脸上满是惊慌,似是被他徒手抓剑给吓住了,一双水灵灵的眼里满是畏惧。毛胡子这才放下心,哈哈大笑道:“想偷袭老子,也不看看你爷爷是谁?今日管教你人财两失!”

那少女又惊又怒,似是拼命想把长剑抽出。毛胡子咧嘴一笑,露出满嘴黄牙,这样娇滴滴的小娘子,他一只手就可以抓得住。毛胡子手上稍稍用力,便将那她逼得连连后退。

那少女似是有些急了,嗓音也是软软糯糯的:“你这大个子,快给我松开。”

毛胡子越发得意,他索性空出一只手,抓向那少女的胳膊。后者发出了一声尖叫,索性连剑也不要了,转身便跑。毛胡子一把扔开剑,舔了舔掌心的血迹,猛地上前跨上几步,伸手将她抓住一把拉进怀中。

谁知就在这一瞬间,他面前忽然多了一枚精致小巧圆筒。毛胡子眼瞳微缩,一枚阴针无声无息的钉在了他的脸上。他勃然大怒,刚要伸手给她一巴掌,忽然发觉自己一点力气都没有,眼前一黑,整个人便软绵绵的倒了下去。

阿苒喘息着将长剑从地上捡起。

这大个子一手火把一手巨斧,与他近战就算不受伤肯定也不好受。她必须要想办法一样一样卸掉他的武器。金锭是用来诱使他放下火把,引导对方走到自己所在的树下。而他在看到成堆的石子之后必然会发现上当,这个时候对方的警戒心到达最高,自己这边任何的风吹草动都会引来他最凌厉的一击。矮子的尸身就在此时派上了用场。她将汤陀螺从树上推了下去,黑暗之中毛胡子看不真切,为求自保兜头就是一斧。这一斧头的效果比她预想的还要好,对方过于刚猛的一击,使得巨斧直接卡在树上拔不出来了。

阿苒明知道对方有铁甲保护,自己的长剑没有多少用处,还是选择从背后偷袭,就是为了在自己故意放弃长剑的时候,让他误以为自己已经没有了任何底牌,只能任人宰割。

美丽、娇弱、惊慌失措的女孩子最容易激起男人的占有欲。越是装神弄鬼,就越说明她的底气不足。毛胡子在与阿苒交手的瞬间,几乎就认定了对方是个没什么威胁力的绣花枕头,而少女接下来的弃剑逃走似乎更有力的证明了这一点。他仗着自己身穿金刚锁子甲,不惧任何近距离的攻击,有把握在她出手之前将她制住,却没想到阿苒手中居然有明华针这等爆发迅速且杀人于无形的逆天利器。有的时候,生死就往往在被自己忽视的那一瞬间。

智慧的运用、心态的把握以及对局势的掌控才是以弱胜强的关键。

阿苒将毛胡子的尸身拖到崖边推了下去,故意留下汤陀螺被巨斧钉在树上的尸身,又在他怀里放了一枚金锭,这才长长出了口气,拍了拍手拖着何意的长剑往林中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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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0 带路(上)

(女生文学 ) 姚老三不知道,就在他忍气吞声坐在石头上揉腿的时候,那个喜欢冷嘲热讽的汤陀螺和一言不合就动手的大老粗毛胡子早已双双命归黄泉。

他歇了一会,觉得腿不是那么疼了,这才一瘸一拐的站起来,举着火把继续前行。没多久就闻到空气里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姚老三立即将火把熄灭,抽出背后的菜刀,小心翼翼的挪到一颗树背后。自从他被下放到大厨房打杂,因寨子里资源有限,连以前得来的钢刀都被迫上缴了。姚老三好求歹求才求来了这次参团立功的机会,杨二犊老早看他不顺眼,哪里会给他派发兵刃?只让他跟着毛胡子一组搜山,反正真遇到事也轮不着他上。姚老三无奈之下,随手摸了一把平时惯用的菜刀做武器防身。

南康在树上藏了一会,见阿苒迟迟不来,不由有些担心。这一天经历的所有事,放在平时她连想都没想过。与阿苒接触得越多,南康就越觉得她非同一般。像先前那具被她砸得脑壳稀烂的尸身,南康一想起就觉得胃部翻腾,可阿苒却二话不说直接用外衣裹住尸身拖走了。

这样的胆色,别说是阿苒这样娇弱美貌的少女,就是在男子中也不多见,反正南康自己是自愧不如的。她正想得出神,冷不丁听到一声轻响,那是脚踩在树枝上的声音。南康心中一凛,低头望去,只见自己树下不远处鬼鬼祟祟似乎藏了个人影。那人手里握着一把明晃晃的菜刀,正一脸警惕的四处张望着,一面猫着腰往边上的灌木中挪去。

姚老三在厨房做久了,鼻子越发灵光。顺着血腥味一路走来,四下望去偏偏一个人没有。他刚要抬头,就听“当”的一声轻响,姚老三吓了一跳,低头一看,自己正踩在一只铜锣上。

这锣不该是由汤陀螺拿着的吗,怎么会落在地上?姚老三拾起来看了看,又伸手往土地上摸去,指尖尽是黏腻的泥土。他低头嗅了嗅,立即闻到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姚老三顿时心生警惕,他反手就要鸣锣示警,就在此时,忽然头顶一阵劲风袭来,姚老三只觉得眼前一黑,整个人被重重扑倒在地,手里的菜刀和铜锣也一齐被甩了出去。

南康生怕他敲锣惊动其他人,情急之下从树上一跃而起,连带着自己也跌了个七荤八素。姚老三还以为自己被熊瞎子扑倒了,强忍住惊恐闭了眼睛就要装死。可过了一会,又觉得有些不对,定睛一看,这投怀送抱居然是个披头散发浑身污脏的中年妇人。若不是她口中喘着热气,姚老三还以为自己夜里撞见鬼了。他并未见过南康,但也知道眼前此人多半和她脱不了关系。正愁找不到人呢,这下可好,人家直接送上门来了。姚老三正要逮她手腕,忽然一柄闪着冷光的匕首直接抵在了他的喉头。

只听那妇人沙哑着声音道:“你若敢动弹一下,我就要了你的狗命。”

这匕首可是汤陀螺的,怎么会在她手上!难不成汤陀螺已经被她杀了?可汤陀螺不是和毛胡子在一起的吗?汤陀螺要是死了,毛胡子又去哪里了?

姚老三越想越怕,他不知南康虚实,眼下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立即老实了起来,喉结上下滚动了一番,眼珠子直挺挺的瞪着那刃尖,努力扯出一个谄媚的笑容讨好道:“女侠,有,有话好好说。”

其实南康心里比他还要紧张,手一抖,刀尖就在他喉头划破了一点皮。姚老三只觉得喉结处一阵锐痛,以为自己惨遭割喉。这人之将死,胆子也大。他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力量,硬生生的将南康掀开,捂着自己的喉头拔腿便要往外跑。

南康本来就紧张万分,被他这么一撞,还以为他要和自己拼命,连忙抱着头往灌木丛里滚去。

两人各躲各的,一时间林子里又安静了下来。姚老三没跑出多远,就发现有些不对。若是他被割喉了,怎么衣襟上一点血迹都没有?他满脸狐疑的摸了一把喉头,手掌上仅仅一抹血痕,这才知道自己并无大碍。这姚老三毕竟是响马出身,很快就镇定下来了。他明知道对方十之八jiu就是南康,若是擒回去便是大功一件,别说那个胸脯白花花的大闺女,就是问刘柏山讨一对姐妹双飞也未必不可。一想到温香软玉左拥右抱,姚老三胆子又肥了起来。他很快就回到了原地,小心翼翼捡起了铜锣和菜刀。

他刚想敲响铜锣,忽然眼珠一转,又将铜锣放了下来。之前自己是不知道对方是谁,才会想要敲锣示警;现在明知南康是个连匕首都拿不稳的妇人,若是敲锣引来同伴,这功劳能轮得到他?

南康这边见一击不成,心中又惊又怕,她担心那瘸子引来同伴,本能的就想找个地方藏起来。没想到打斜里伸出一只手捂住她的嘴直接拉了过去。南康吓得面无人色,差点要尖叫出声,只见少女一脸疲惫的朝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南康又惊又喜,顿时心中大定,手上紧抓着阿苒不放,口里却埋怨道:“你怎么现在才来?差点吓死我!”

她一紧张,声音忍不住就提高了几分。

阿苒低声道:“那个大个子走得快,路上耽搁了一点时间。”

南康赶紧又问:“事成了么?”

阿苒点了点头,道:“嗯,你这边呢,那家伙发现你了?”

南康苦笑道:“他看到我了,铜锣也在他那里。”

姚老三隐约听到灌木后面似乎有动静,紧握着菜刀,一步一步贴着树背后绕进去,拨开灌木,只见南康正一脸惊慌失措的双手握着一把匕首对准自己。

姚老三警惕的四下打量,一面慢慢道:“你手里的匕首是哪里来的?汤陀螺和毛胡子人呢?”

南康颤声道:“你,你不要过来。”她举着匕首,哆哆嗦嗦的往后退去,却不小心脚下一个踉跄,整个人跌倒在地,连匕首也甩了出去。

姚老三暗道一声天助我也,正要扑过去将她按住,忽然脑后一阵剧痛,整个人软绵绵的倒在了地上。

南康喘着粗气从地上爬起来,捡起匕首连滚带爬的躲到阿苒身边,断断续续的问:“他,他,他……死了么?”

阿苒掂了掂手里那只早已熄掉的火把:“没,这人还有用。阿姊,趁他没醒,赶紧给他来一招狠的,让他尝尝咱们大内秘药的厉害。”

南康一脸疑惑,刚想问什么大内秘药,却见阿苒朝她挤了挤眼,她立即会意过来,深吸一口气,阴森森道:“这个简单,虽然我母后所赐的阴阳子母连环夺命针白日里已被用掉,我这还有父皇的一套傀儡尸蛊,正好拿他来开刀。这傀儡尸蛊产自苗疆,正是大名鼎鼎的青衣苗人七十二蛊之一。只要一针入蛊,没有解药的话,将会万蛊钻心,七七四十九日活生生疼痛而死。”

阿苒朝她点了个赞,从怀里取了一枚簪子对准他颈椎就是一下。

那姚老三被阿苒击中后,只觉得脑袋里嗡嗡作响,隐约听到对方似是要给自己尝尝大内秘药。他还在晕乎着,不知道所谓的大内秘药究竟是什么,接着就被南康那一串阴阳子母连环夺命针吓得魂飞魄散。

当初那涂御医被抓住之后,对刘柏山知无不言,自然也将明华针的来历名称交代清楚。大厨房原本就是消息最灵通的地方,刘誓一干人等被明华针放倒之事见到的人不少,再加上现场惨烈无比,收尸的人回来十个吐了九个,姚老三哪里会不知道?

他只听了前面那一长串针就吓得裤裆一紧,又听到后面那个傀儡尸蛊,顿时脸色惨白。即使不知道青衣苗人七十二蛊是什么玩意,他也知道皇帝赐的东西肯定比皇后给的要厉害,顿时裤裆一热尿了一地。

阿苒出手极快,刚将簪子收回怀里,便发觉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骚臭味,她的嗅觉远较常人敏锐,立即皱着眉踢了踢他的腰,哼了声道:“别装死了,你中了我阿姊大内御赐的蛊毒,若是不想死,就赶紧站起来给我们带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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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1 带路(下)

(女生文学 ) 姚老三只觉得颈椎处一麻,心里惊恐万分。阿苒因自己曾经被何意制住穴道,便在人工智能识别卡里查询过相关资料。可惜搜索到的人体穴位图虽有不少,但她本身没有内力,就算位置准了,也没法像何意那样使人几个时辰无法动弹。而脑后颈椎本来就是人体中枢神经系统必经之路,她这么一刺,倒使得姚老三阴错阳差的产生了应激反应,整个人僵在地上好半晌,对傀儡尸蛊更是深信不疑。

他刚从地上爬起来,连头都不敢抬,就“扑通”一声跪在了南康面前,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连连磕头道:“小人家里上有八十老娘,下有妻儿,求公主女侠开恩啊。”

阿苒见他表演得声情并茂,模样甚是滑稽,忍不住噗嗤一下笑出声来。只不过她脸上蒙了布巾,声音显得有些沉闷。

南康见识多广,显然比阿苒在这方面强出许多,她冷冷道:“少来这一套,想要解药就老老实实把你们老巢里的情况交代清楚。”

姚老三还想装糊涂:“什什么情况?”

南康森然道:“不说是吗?”她朝阿苒道,“这人没用了,给他一个痛快的,咱们走。”

阿苒立即绕后,将长剑抵住姚老三后心。那姚老三察觉到自己被人用利器抵住,整个人扑上去抱住南康的脚,颤声道:“公主娘娘,我说,我说,您想听什么我就说什么。”

南康被他抱住小腿,心里吃了一惊,正要向阿苒求救,见他这副嘴脸又将话咽了下去,一脸鄙夷的啐道:“滚!”

姚老三充耳不闻,仍是哭哭啼啼的抱着她的小腿,嘴里絮絮叨叨说自己如何冤枉无辜,好好一个良民被抓上山,沦落到厨房打杂,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南康颇有些厌恶,伸腿便要将姚老三蹬开,却不料脚下忽然被对方猛地用力一拽,整个人立即跌倒在地。那姚老三身形才一动,就感到背后一股劲风袭来,他心知这定然是身后那蒙面女子出手了,生死之间他的反应速度竟然快到了极限,就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成功躲过阿苒的剑锋之后,他一把将南康的胳膊反手扭住,顺势夺下匕首抵住她咽喉,狞笑道:“快将解药给我,不然我就杀了她!”

南康被他制住,眼见那明晃晃的匕首,早就吓得腿软了,只能惊慌失措的望向阿苒。

其实,阿苒那一剑完全可以刺入他后心,可在关键时刻她稍微犹豫了一下。如果自己真杀了他就意味着前功尽弃,南康虽在他手中,但她谅对方也不敢拿自己性命开玩笑,遂冷冷道:“杀吧。你杀了她,就更没有解药可拿了。”

南康与姚老三两人眼瞳皆是一缩,前者心中一凉,暗道:“一报还一报,我先前让人抓她生死不论,这回她跟我算账来了。”后者则暗想:“果然最毒妇人心,这小娘前面还一口一个阿姊叫的亲热,真等到她阿姊落在我手中,她却一点都不见惊慌,这根本就是不把她阿姊的性命放在心上嘛。”

只听阿苒面无表情道:“你以为我们为什么要留你一条命?我也不怕告诉你,解药根本不在我们手上,我们自己也是去拿解药的。”

姚老三失声道:“什么?”

南康则又急又恨,若是手边有针线,她定然要将阿苒的嘴缝起来。

阿苒仿佛根本就没意识到自己在兜底,继续开口道:“我阿姊亲手放的针,她身上怎么可能没有被刺到,虽然提前服了解药,但数量实在太多,必须要再次服用解药。不管是你身上种的傀儡尸蛊,还是阿姊身上的针毒,所有的解药都在那辆云母车上。”

姚老三狞笑道:“那我还有什么可怕的?”

阿苒慢慢道:“只不过那云母车上所有的不仅仅是这两种,还有其他十来种见血封喉的毒yao,普天之下只有阿姊能认得出来,你若伤了她,便再无人可救你性命。”

南康到此总算明白了阿苒的意思,心中稍定,却又因自己之前对阿苒的怀疑怨恨,生出些许羞惭愧疚来。

那姚老三却道:“你可骗不了我,我们手里还有个涂御医,听说他便是专门伺候这些神兵暗器的,只要一起拿了去问他就行了。”

南康在经历了一番谴责与自我谴责后,人已经从惊怒交加的状态中镇定下来。她心知自己此时命悬一线,阿苒不知道那涂御医是什么人,自己若再不开口,只怕会被戳穿,当即接口冷笑道:“那你杀了我就是了,黄泉路上我等着你,看看你到时候肠穿肚烂死无全尸究竟是怎么个美法。”一面又对阿苒凄声道,“好妹子,不用管我了,你功夫那么高,他们抓不住你。反正将来我父皇定会替我报仇,到时候夷平山寨诛灭九族,有这么多人替我陪葬,我又有什么可怕的。”

姚老三心中顿时一凛,且不说那个姓涂的能不能真的给他找出解药,眼下他一个人,对方两个人,就算他能制住这个,也没法擒住另一人。而只要有一个活口跑出去,别说是他了,就是十个刘柏山也顶不住。更何况对方知道他的长相,就算自己有命逃出去,以后的日子也必然不好过。

姚老三眼光一低,正好落在了地上的铜锣上,谁知阿苒比他动作更快,直接长剑一挑,将铜锣从地上挑起,稳稳的接在了手中。后者朝南康点了点头,道:“你放心,我省得。”说罢转身便要离去。

姚老三心下大急,索性连匕首也扔了,重新跪倒南康脚边,对自己左右开弓连连打了十来个巴掌,连声道:“都是小人猪油懵了心,公主娘娘大人大量,千万不要和小人计较。那云母车被运回了山寨,小人这就带你们前去。”

南康见他两颊高高肿起,整张脸看起来就像是一张猪头,心中略感快意,若不是眼下找解药要紧,她早就让阿苒杀了他,只咬了牙捡起匕首,喘息着抚着胸口躲到少女的背后。

阿苒心知此行必然十分危险,如不将他彻底收服,无异于自投罗网。她略一思索,索性将铜锣丢在姚老三面前,冷冷道:“你若是想喊人,尽管去做,我可以保证他们还没赶来之前,你就去会见到阎王爷。”

姚老三心中挣扎万分,他若是此时鸣锣示警,这两人或许跑不掉,但自己也未必讨得了好。姚老三又不是圣人,怎么可能去做舍己为人的壮举?

南康比阿苒更清楚如何收拢人心,作为上位者,光靠威逼是不行的,适时应给点甜头。她想了想,补充道:“我看你手里的家伙也十分寒碜,白日里打劫我的悍匪各个都铁剑钢刀,只有你手里是一把菜刀。要是将来官兵过来剿匪,把你当那群恶人一起剿了,岂不是有些冤枉?我南康好歹也是大晋的长公主,若你能将我平安送出此地,便是大功一件,到时候我求父皇允你个小官当当,也未尝不可。”

此言一出,姚老三立即动了心。他原本就是因残废被边缘化的人,连汤陀螺这种身长不足五尺的矮冬瓜都能拿他随意取笑,姚老三心里老早憋着一口气,忍气吞声这么多年,无非就是想混口饭吃。眼下自己性命捏在人家手里,办好了不仅自己能活,对方还肯许以官爵,他又有什么理由为了那些嘲笑他看不起他的响马送命?

姚老三终于下定了决心,他将铜锣往边上一扔,真情实意的朝南康与阿苒各磕了三个响头,道:“我姚老三没什么本事,还有点自知之明。就我这腿脚,当了官也有失体面,若是公主娘娘不嫌弃,小人愿意投在您老人家麾下,鞍前马后绝无怨言。”末了还指天誓日,肃然道,“若有异心,只叫我肠穿肚烂,天打雷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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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2 夜渡(上)

(女生文学 ) 从姚老三口里得知,这群响马唤作三眼狐猴,老巢盘踞在离此地二十余里外的狐猴山,这次出来寻人,因山势陡峭,马匹行走艰涩,刘柏山便让儿子带队走了另一条捷径。原来狐猴山与鱼肠山之间只隔着一道庭水湖,骑马绕路虽远,但若找到合适的地方渡船,却不过片刻时间。只不过作为响马来说,离了马匹就好比蜗牛少了壳一样没有安全感,要想在远离自己老巢的地方以最快的速度搜山,就必须选择一条捷径,否则一群人没了马匹半路上被人黑吃黑可就亏大了。

刘柏山选择的渡口不仅隐蔽且十分巧妙。这鱼肠山与狐猴山距离最近的湖面宽不过十丈,水流虽算不上湍急,却也不太平静。此次搜山一共派出来五十多人,整个山寨算上老弱妇孺一共一百二十余人,这五十人差不多占了主力的七成以上。刘柏山为求稳妥,在这个隐渡安排了数条对子船,每条船长约三丈四,宽一丈三,船与船之间用木板覆盖并列成对,共分三对纵列成行,彼此用铁链锁住,形成一座可移动的浮桥。

阿苒见了不由暗暗称奇,曹操在赤壁之战中用这招失败了,刘柏山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他虽用铁链将船头尾相连,但并非是难以解开的铁锁,而是在船头钉上铁环,船尾挂上铁钩,以钩牵环以环制钩。这样一来,无论是临时搭建浮桥,还是遇到紧急情况解开,都十分方便快捷。就连南康也忍不住叹道:“这刘柏山也是个人物,如此心思,奈何从贼?”

这浮桥虽然好,可还是有个缺点,必须要分出人手看守防范。为此刘柏山特地安排了一支渔船队,一共六名船夫,每人掌一船,搭好浮桥送刘信等人过河之后,他们就守在原地随时待命。渔船队人手一面铜锣,一旦生变便可敲响,而锣声震荡于两山之间,可传出百里之外,双方立时便可知晓。阿苒等人若想神不知鬼不觉的渡河,首先就要避开这六人耳目。

按照姚老三的说法,寻一处阴暗角落潜过去最是稳妥。但南康本身不善泅水,她又不似阿苒这种在山野里长大的少女,就算会游,年纪体力也跟不上,反而容易出事。

无奈之下,姚老三又提议道:“实在不行,咱们直接杀过去,干他娘的!”他自从得知毛胡子和汤陀螺都死在阿苒手上,顿时对这个蒙面少女肃然起敬。在他心中,一身金刚锁子甲的毛胡子就已经代表了山寨的最高战力,连他都打不过阿苒,眼前这六人又算什么东西?不过是水性好点,要是自己腿没有瘸,一对一他老姚也未必虚对方。

可阿苒却道:“就算我能将他们都解决掉,也没法保证在不会有人敲响铜锣。一旦鸣锣示警,下面的路就不好走了。”

南康是知道阿苒底细的,她又不好在姚老三面前挑明,便开口道:“妹子,要不咱们换条道?”

阿苒摇了摇头道:“时间来不及了,从这里到贼窝少说二十里地,就算我能走过去,你行么?”

南康立即蔫了下去,走了这大半天的都快要了她的老命了,要不是姚老三说从这里过去最多半个时辰,她肯定是挺不下去的。

阿苒大致问了问那几人的性子习惯,得知其中块头最大的叫刀疤六,身材最矮小的叫祝泥鳅。祝泥鳅仗着自己水性最好,在这六人中隐隐以自己为老大;那刀疤六原本功夫不错,只不过得罪过毛胡子,被后者一斧头伤了面门,从此得了个刀疤六的雅号。他被毛胡子打怕了,生怕参团落单被后者找机会解决,便自请发配到渔船队。这刀疤六生得高壮,哪里会把祝泥鳅放在眼里?一来二去,两人倒生出些嫌隙来。可笑的是,就是这么个小团体,也非要分出个谁强谁弱来。

阿苒沉思了一会,道:“其实也不是没有法子。”

南康凑在她耳边低声道:“是像之前那样引出来逐个击破么?”

阿苒摇了摇头,道:“人太多了,而且他们的位置太过集中,同样的法子用在一个人身上可以,第二个第三个也这样,对方肯定起疑。”遂招了姚老三过来,盯着他的眼睛问:“如果要你游过去,你可有把握?”

姚老三面有难色的瞟了南康一眼,嚅嗫道:“我自己勉强可以狗刨一会,带上人恐怕就不行了。”

阿苒笑了笑道:“这个不需要,你会水就行。”她附耳细细叮嘱了几句,只把姚老三听得脸色发白,哀求道:“这,这个,光靠我老姚一人恐怕有些……”

阿苒拍了拍他的肩,老气横秋的道:“放心吧,若是不行,我再出面亲自解决了他们。”

姚老三咽了口唾沫,见南康正目光灼灼的盯着自己,反正左右都是个死,俗话说富贵险中求,照着阿苒的法子办自己未必会有事,不管怎么看都比当响马去过那种刀口舔血的日子要舒坦。姚老三咬了咬牙,终于万分艰难的点了点头。

……

那祝泥鳅叼了根芦苇,一脸恼怒的蹲在船头。这该死的刀疤六,他来了之后做什么都要和自己争,迟早有一天要让他好看。他正在想着,忽然余光瞟到一个人影似乎正慌慌忙忙的往这边跑来。

祝泥鳅连忙从船头取下火把,对着那人一照,低声呵斥道:“什么人?”他这一叫,原本各自散漫的五人也警惕起来,刀疤六唰的一声抽出了长刀,大步朝这边走来。另有人觉着不对,赶紧拿了铜锣在手,只要发现不对就准备鸣锣示警。

姚老三连忙低声叫道:“别别,是自己人,是我,大厨房里的姚老三!”

刀疤六定睛一看,顿时乐了:“原来是你这只龟孙子,怎么就你一个人回来?毛胡子和汤陀螺肯让你偷懒?”

姚老三脸色有些发白,他紧紧捂着肚子,口中只道:“没,没什么,突然闹肚子了,赶紧让我过去。”

刀疤六一脸狐疑的上下打量他一番:“闹肚子?随便找颗树蹲下不就得了?用得着大老远回来?”

姚老三急的满头大汗,只捂着肚子夹着腿往船上冲,口里道:“不和你多说,我有事先回寨子里了。”

他刚踏上船板,就被祝泥鳅一把拉住胳膊:“你站着别动,给我看看你怀里藏着什么?”

姚老三脸色更慌了,一把推开他道:“没什么,不关你事。”

祝泥鳅哪里肯放过他,他越是这样遮遮掩掩,他就越是想看,遂开口叫道:“给我抓住他。”

早有两人朝他扑了过去,眼看就要将他擒住。姚老三似是没有站稳,整个人往前扑倒,只听“扑通”一声,一个塞得鼓鼓囊囊的布袋被脱手甩了出去,直接跌落到水里。

姚老三连被人扭住都顾不得了,直接扒着船舷朝外探出头去,嘴里绝望的叫着:“金子,我的金子!”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坐不住了。

扭住姚老三的那人叫庄二狗,他无意中发现自己脚边似是有什么在闪闪发光,拾起来一看,赫然是一枚鸽蛋大小的金锭,上面隐隐还挂着些许血迹。庄二狗又惊又喜,失声道:“金子,真的是金子!”当下一把推开姚老三,伸手就在船板上四处摸。另一人见了,也立即弯下腰在船上一阵乱摸。没多久,那庄二狗便在船舷凹槽里发现了第二枚金锭。他还没来得及得意,手里的金锭就被刀疤六一把夺走。

刀疤六对着火把看了半天,用袖子擦掉上面的血迹,放在牙下咬了咬,呸的一声吐出一口唾沫,一把揪起姚老三的衣襟道:“说!这金子从哪里来的?”

姚老三被他一抓,整个人都提起来了,双腿悬空,更是吓得面无人色,只结结巴巴道:“我也不不不不知道,是是是是老汤找到的,毛胡子为了这个和他打起来了,我我我趁机捡了逃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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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3 夜渡(下)

(女生文学 ) 刀疤六将信将疑,但面对这么一大袋金子,说不动心那绝对是假的。那姚老三身上隐隐传来一股骚臭味,也不知什么时候吓尿了裤子。刀疤六有些嫌恶的将他丢在边上,眼光却只落在祝泥鳅身上。

祝泥鳅心思比他转的更快,金子沉在湖里不要紧,自己水性好,总能想办法拾起来。就是毛胡子有些棘手,万一让他知道了,找自己麻烦可不妙。那人脑子不好使,一个不高兴就喊得全天下皆知,到时候刘柏山要是问起来,这金子还能轮得着自己沾手?还有边上这个死对头,若是毛胡子追来问姚老三去哪里了,即使自己跟他说没见过,吃不准刀疤六不会在背后捅刀子。那毛胡子根本就不是个可以讲理的人,给他抓住少不得一顿乱锤。不过刀疤六对毛胡子也没什么好感,若是自己能说动刀疤六,先下手为强,做了姚老三抛尸沉河。这里就自己这么几个人,姚老三死了,还有谁见过他?大家都咬死了口说没见过,谅那毛胡子也不会怀疑。至于金子嘛,可以慢慢分。刀疤六水性不及自己,真要去捞,肯定自己得手的机会大。

这边祝泥鳅还在寻思该怎么说动刀疤六,那边姚老三已经扒在船舷上一顿捶胸顿足,忽然间又仿佛打定了主意一般,猛地将外衣脱下,咬牙道:“不行,老子还真不信了,这金子难道还能长腿不成?”他牢记阿苒的指点,将该说的都说了之后,不要多做停留,寻个理由立即投湖绕过船侧逃到对岸。若是等到对方反应过来要杀他灭口就来不及了。当下不待其他人开口,率先“扑通”一声跃进湖中。

祝泥鳅愣了一下,这姚老三倒是为了金子豁出去了。若给他抢先拿到金子,自己就别指望还能在寨子里见到他。谁得了这么一大袋金子还会傻乎乎的留在原地?那姚老三之所以偷偷摸摸溜回来,八成是因腿脚不便,怕被毛胡子惦记上直接揍死。换成祝泥鳅自己,也会想着趁别人不知道的时候,赶紧逃回寨子寻一匹快马卷了包袱趁夜逃走。现在事情暴露了,姚老三得了金子不跑才怪!祝泥鳅想通这一点,立即便叫道:“不可让他抢了先,他拿了金子肯定就直接跑路了!大家伙上啊,赶紧拦住那龟孙子!”他一面叫着,一面飞快的脱了衣裳,跟着跳了下去。只要多一个人下去牵制姚老三,他就有机会先找到金子。

其他人一听,纷纷脱了衣裳,如下饺子一般跃入湖中。谁都不是傻子,祝泥鳅平日里自己托大,他们本事不及他只能认了,现在金子面前,人人平等,哪个还会去听他的?再说水下黑咕隆咚的,谁知道厮打了半天的到底是姚老三还是自己这边的兄弟,只有金子是闪闪发光不会认错的。

这船上唯一没有动弹的却是刀疤六。

刀疤六别的本事没有,自知之明还是有的。在这几人当中,就数他的水性最差。与其跟风跳下去被祝泥鳅趁机暗算,不如在船上守着,没准能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呢。只不过刀疤六心里也没个底,要是人家拿了金子直接潜走了怎么办?他在船上走来走去,忍不住又趴在船舷上往水下探了探头,好一阵观望。忽然间船身似是微微一沉,刀疤六心中一凛,刚想抬头站起来,背心便传来一阵剧痛,一柄长剑直接透胸而过。

阿苒解决了刀疤六,招手让南康跟上来。两人将船头挂着的火把逐一熄灭,又让南康将挂在边上的铜锣都收了带走,阿苒自己则将木板小心拆下,又将船头首尾勾连的环扣解开,用长剑将铁环直接劈断,使得浮桥无法重组。何意的这把剑看起来虽然古朴无华,实际上是何氏剑门历代传承之剑,有个好听的名字唤作沉渊。此剑剑身通体黝黑,隐隐散发着一丝寒意,不知沾了多少人的鲜血,其刃之利不亚于阿苒从司马珏手里得来的那柄削铁如泥的宝剑。只是这么轻轻一剑下去,那铁环就被斩成两段。如果不是时间来不及,阿苒还想在每条船底凿个洞出来。

水流的作用很快使得船只的位置发生了偏移,没多久,原本排列整齐的浮桥已经四分五裂。

祝泥鳅等人下水潜了一阵,什么都没寻到。好容易浮上水面后,却发现自己的船早已顺流而下,飘得不见了踪影。祝泥鳅喘息着爬到岸边,四周环顾了一遍,默默数了数人数,唯独不见了刀疤六。他不认为姚老三有这个胆子敢戏弄他们,从他身上滚落的金锭更让祝泥鳅等人对他的说辞深信不疑。

而且唯一没有下水的只有刀疤六!

这厮早就看他不顺眼,没准他故意等他们下水寻宝之后,将船只解开,再跑去和信哥儿给他们上眼药。

庄二狗喘着粗气问:“老祝,这下怎么办?”

祝泥鳅气急败坏道:“怎么办?现在就两条路,要么先不管金子不金子了,趁着信哥儿他们还没回来,咱们得赶紧把船寻回来重新搭上浮桥。刀疤六这个王八犊子明知道自己没本事捞金子,也不肯让兄弟们发财。他这是想法子拖延时间,让咱们没空去找金子。你看着吧,那龟孙子八成是去找人报信了,这金子要是给别人知道了,还会有你我沾手的机会?到时候功劳半分没有,捞金子的活儿还得咱们干,倒?刀疤六做了嫁衣。”

庄二狗愣愣道:“那第二条路呢?”

祝泥鳅咬了咬牙,恶狠狠道:“这第二条路就是大家孤注一掷,趁着这个机会将金子捞起来,有了这袋金子,天底下还有哪里咱们去不了?哥儿几个这一票赌了,金子到手就撂家伙不干,分了金子各自散伙!要是他们敢追来,咱们就给官府匿名报信,刘柏山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劫持公主这事够他死上十八次!”

……

这边,姚老三对阿苒是彻底心服口服了。她给了他三枚金锭,又让南康撕下一幅裙面包起一包石子扎了口jiao到他手上,叮嘱他一定要半遮半掩却又不能让别人看清楚,寻个时机将这袋石子扔进水里。姚老三趴在船舷上声嘶力竭的喊着金子时,众人的注意力都会跟着他一齐望向水里,这时他再将手里的金锭悄悄滚在船板上。这些个金锭都是鸽蛋大小,很容易被人发现。没有人会想到一个厨房打杂的瘸子手里会藏着成锭的金子。

有利益,就有纠纷,更何况原本这渔船队就不是铁板一块。阿苒让姚老三将金锭的来源指向毛汤两人相争,这就为将来汤陀螺尸身被发现时埋下了伏笔。要知道毛胡子的巨斧还在那矮子身上挂着呢。

有毛胡子这个暴脾气在后面等着,人人心里都想的是先到先得,拿了就跑,否则金子没到手,给毛胡子知道了只怕还要殃及鱼池。姚老三率先跳下湖中去摸金子,迫使其他人不得不跟着跳下去争抢。这大半夜的,水下既无亮光又无声响,船上发生什么事他们都无从得知。讽刺的是,祝泥鳅等人的水性越好,潜入水下的时间越长,留给阿苒两人逃离的空间也就越大。

而姚老三自己则在跃入湖中之后,按照阿苒的指示绕过船底顺着另一侧游到对岸。此时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金子掉落的这边,只要姚老三游的时候小心些,便不会轻易被人发现。这么一来,三个人都能以最安全的方式渡过庭水湖。阿苒最后一手过河拆桥,主要是为了拖延对方主力回巢的时间。可以预想的是,等祝泥鳅几人发现刀疤六的尸身后,要么面对刘信的怒火他们只能谎称有人夜袭来推卸责任,要么就干脆卷了包袱直接跑路。如果是前者,按照寨子里的规矩,因偷奸耍滑延误“军”情者,少不得也要三刀六洞以示惩戒。刘信可不是什么正人君子,连亲兄弟都有胆子暗算的人,哪里会和他这种小人物讲情面?换成姚老三自己也会首先保住自己性命,赶紧逃命要紧。

南康将手里收来的一叠铜锣交给姚老三,让他找了个洞穴藏起来,自己忍不住问向阿苒道:“但你把船都放了,我们回来怎么办?”

阿苒眨了眨眼,只朝她狡黠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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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4 潜入(上)

(女生文学 ) 这三眼狐猴的山寨地势险要,有两个入口,一个是正门,据姚老三所说,至少同时会有两名响马看守,每隔三个时辰轮一次班;另一处就是姚老三打杂的大厨房。原本山寨只有一处入口,由于大厨房每日产生的垃圾都倾倒于此,时间长了便显得臭气熏天,引得蚊虫苍蝇大量聚积。刘柏山见之不快,遂命人用沙土填埋。十几年下来,此地越填越高,反而给填出一条山道来。

阿苒她们便是跟着姚老三顺着这条垃圾路悄悄爬了上来。南康一天没有进食,早就饿得发虚,被这臭气一熏好几次差点吐出来。阿苒倒不以为意,当初小葫芦的山洞里可不见得比这里好闻。姚老三深谙马屁精髓,原本是由他先从后门溜进去望望风,他看到案上放着一叠白白嫩嫩的馒头,便起了心思要给未来主子悄悄带两只充饥。没想到人刚刚溜进去,就听到里面一个尖细的嗓音道:“给老爷的酒菜备好了么,大娘子等着用呢。”

听这声音正是大庄氏身边的婢女红丫。大小庄氏不愧是姐妹,争风吃醋这么多年,手段都是一样。天凉了抢着送衣裳,天晚了便抢着送夜宵。胖嫂知道现在的风向倒向了大庄氏这边,哪里还有什么不应的,当下搓着手陪笑道:“好了,好了,您看,这是老爷爱吃的醉鸡,这是老爷喜欢的卤牛肉,两碟儿小菜一壶酒,可不是齐全了?”一面又将红丫拉到一边,小声问道:“听说刘老大抢了十几个黄花大闺女,说是这回去搜山,抓到了人就能抢先挑,到底是不是真的?”

红丫鄙夷的看了她一眼,道:“你问这个干嘛呀,你又用不着?”

胖嫂苦笑道:“我是用不着,可我们家老杨不是跟着信哥儿一起去的吗?我这不是担心……”

红丫瞪了她一眼,斥道:“什么信哥儿,现在是少主了。”

胖嫂连声道:“是是是是。”

红丫端起酒菜,瞥了她一眼道:“你们家杨二犊是什么货色你还不清楚吗?也不妨告诉你,他背着你的相好多着呢,外头窑子里的就不说了,就是咱们寨子里也有两个,如果不是我有大娘子罩着,你们家老杨的鸡爪子还想往姑奶奶身上蹭!”

胖嫂手里的菜刀顿时剁在了案板上,差点就破口大骂,终究还是强行忍住了,只恨恨道:“我就知道他是个嘴里贪食没得脸皮的龟儿子!”又朝红丫悄悄塞了一小碟酥饼,低声下气的问,“好妹子,你告诉我,咱们寨子里的是哪个不要脸的和他勾搭上了,洗衣服的胡**还是针线房的赛凤仙?”

……

姚老三趁她们俩拉扯的时候,赶紧朝后面招了招手。阿苒带着南康猫着腰跟在他身后一齐溜了出去。待到了无人的地方,姚老三才长长出了口气,一面又忍不住幸灾乐祸朝大厨房的方向低低吐了口浓痰:“杨二犊这龟孙也有今天,活该!”话音未落,便被阿苒轻轻拍了拍肩,只听她说:“问你个事,”她指着不远处一名妇人,“刚才有三个巡逻的走过,看到那个女的怎么就和避瘟疫一样走了?”

姚老三定睛一看,连忙道:“那是大娘子,刘信的生母,大庄氏。”

因刘柏山早年那一段往事,他对自己头顶上帽子的颜色一直十分敏感。当初年轻貌美的大小庄氏刚来到寨子里时,曾引起不少响马的觊觎。即使刘柏山将她们放在自己的院子里,命亲信守住门,这姐妹俩却还是整日战战兢兢无法安睡。刘柏山宿了这个,另一个就哭诉道时常有人半夜叩窗,尽管大多数情况都是杯弓蛇影,但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那时刘柏山的威信还没有如今天这般根深蒂固,兼之又有人煽风点火道:“凭什么大家都旱着,他却能占两个?当老大只顾自己快活,不管兄弟们了么?”这话传到刘柏山耳朵里,就已经和女人无关,完全是在对他的地位进行挑衅了。

刘柏山毕竟读过几年书,心知此风不可长,便特意设局钓鱼,又开了堂会将上钩的那个倒霉蛋直接削成了个人棍,并言明:“我待兄弟如手足,视女人如衣服。兄弟若真心想要,我大可以将她赠出;但万一有谁想偷穿我衣服,休怪我翻脸无情砍他手足。”

刘柏山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无人再敢把主意打到姐妹花身上。

之后不久,又有两人闹矛盾。其中一人跑到刘柏山面前诬告另一人意图染指小庄氏,刘柏山二话不说,将两人一起杀了,只道:“污我女人名节者,不论真假,唯死而已。”这么一来,山寨里渐渐形成了一个不成文的规定,但凡大小庄氏出来走动,能躲开就躲开,能不看就不看。

阿苒得知后,皱着眉头想了想,忽然计上心头。

……

刘柏山今晚总觉得右眼皮在跳,那小庄氏自从得了刘誓死去的噩耗,整个人都崩溃了,非说是大庄氏并刘信下的毒手,哭着喊着求刘柏山替她做主。刘柏山没有抓到南康,正心烦意乱,哪里有空理她。别说刘誓死于明华针之下,就算真是刘信下的手,他刘柏山也只剩下这么一个儿子了。有时候,人就是这样护短,自己提防刘信可以,却容不得别人对刘信说三道四。刘柏山一脸头痛的命人将哭闹不休的小庄氏关回房去,自己则披了衣裳在书房里走来走去,心中烦躁不已。

大庄氏见小庄氏得意了这么多年,总算轮到自己翻身了。她毕竟是嫡出,心知越是这个时候越是要端庄贤惠识大体,面对小庄氏的指责一句话都没有,只散了丫鬟,一个人脚步轻快的端了酒菜来到书房门外。

一想到庶妹得知刘誓死讯后的嘴脸,大庄氏心中便是一阵畅快。她四下看了一眼,只觉得繁星满天,夜风静谧。若不知刘柏山底细,单看此处拱门曲径假山池塘,恐怕还会以为是大户人家的院子。等刘柏山死后,就该由信哥儿执掌狐猴山,到时候她有的是时间收拾那个贱人。

大庄氏拢了拢头发,刚想敲门,忽然后脑一阵剧痛。她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整个人就软软的晕了过去。阿苒眼疾手快的将酒菜端住,朝躲在一旁望风的南康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即跑过来帮着姚老三把大庄氏拖到了灌木丛后。

这边,红丫一如既往袅袅婷婷的立在拱门外候着大庄氏,一面拉长了脸朝几个路过巡逻的小子低声啐道:“看什么看,大娘子还在里面呢,小心让老爷知道了,挖了你们的狗眼!”

这话一出,那几人立即止住哄笑,赶紧加快步子离开。

红丫心中又得意又失落,她被刘柏山买来伺候大庄氏快七年了,自己也到了该配人的年纪。刘信模样生得好,人又聪明,她早就把眼光瞄准在他身上。她也不求做信哥儿的正头娘子,哪怕是个通房也好,偏偏人家看不上自己。倒是大庄氏对她还有几分情谊,亲口许诺等信哥儿成亲后,就做主把她放在他房里。红丫从此便一心觉得自己是信哥儿的人,谁多看她一眼,都是对她的亵渎。

红丫看了看天色,也不知道信哥儿什么时候回来?地窖里关了那么多娇滴滴的小姐,各个都比自己模样生得好看,要是让信哥儿看上了怎么办?她正在胡思乱想,忽然听到一人低声道:“红丫,大娘子喊你。”

红丫唬了一跳,回头就见姚老三畏畏缩缩的躲在墙边上,不由恼道:“你不是去搜山了吗,怎么会在这?”

姚老三垂头丧气的揉着跛腿道:“汤陀螺嫌我走得慢,把我赶回来了。”他指了指拱门里面,道,“我怕被那姓汤的翻脸不认人,先回来给刘老大说一声,没想到听到大娘子的声音,好像是跌倒了,我喊了你两声,你也没听见,你知道我又不方便进去。”

他还在絮絮叨叨,红丫一听就急了,也顾不得去细想他话里的漏洞,只提了裙子往里面走,一面怒道:“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早说!”一抬眼便见到大庄氏背对着她扶着腿坐倒在树下,黑漆漆的也看不清伤势,连忙蹲下扶住她,急道:“大娘子,您跌倒了怎么不喊人?”

那大庄氏紧紧抓着她的手臂,却并不开口。

红丫忽然觉得有些不妙,刚要开口,脑后便结结实实挨了一下,直接晕了过去。

阿苒从她身后走了出来,朝扮作大庄氏的南康道:“她身高比我矮了点,不过衣服也凑合能穿。”又转头似笑非笑的望向姚老三,抿嘴笑道,“听说马厩那边守着人不太好进,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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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5 潜入(中)

(女生文学 ) 南康的云母车被用来运回刘誓的尸身,因车身上沾了不少血迹,需要清理后才能当做战利品送进库房,遂暂时安置在马厩边上。马匹对于响马来说,有时候比金子还要重要。所以刘柏山的马厩从来都是重中之重。因寨中大多数人都去搜山,连巡逻的人数都由每队六人减为三人,隔一个时辰巡逻一次,即使是刘家女眷也仅安排了一人守卫,唯独马厩没有减人,依旧是四人看守。

姚老三一眼望去,见此时当值的人中有张熟脸,正是杨二犊的兄弟杨不顺。杨不顺此人心眼多,不太好糊弄,一个不小心就可能被他察觉到破绽,最重要的是当初害自己摔断腿的罪魁祸首就是他。

杨不顺心里一点也不顺畅,杨二犊这人一点也不把他这个兄弟放在眼里。刘柏山放出话来,谁要是找到了南康,那几个白嫩嫩娇滴滴的小姑娘就给谁先挑。刘信让杨二犊分配人手,杨不顺满心以为自己肯定能去,没想到大厨房里打杂的那个瘸子都去了,他却只能呆在马厩里闻臭气。

杨二犊考虑的却更多,此去能抓到南康固然好,他身为刘信的亲信,总有机会分个姑娘,若是杨不顺喜欢,便让给他好了。自己那胖浑家还在边上盯着,平时和胡**偷**也就算了,真领回去一个可不要吵翻天?全山寨的吃食都靠浑家掌勺,她要是上了脾气,不说**光是泻药就足够他受了。而万一没找到,刘柏山的怒火可不是闹着玩的,这是刘信以少主身份办的第一件事,要是砸了,总要有个人出来背锅。他杨二犊凭什么能赢得刘信的赏识,不就是擅长背锅嘛。让杨不顺在寨子里看马厩,怎么样也不会出事,不出事就是看守有功,兄弟俩只要有一个办成了事,总比两个一起砸锅要强。到了他这个位置,也没必要争功了,再怎么争也只不过是锦上添花,还是稳妥些好。

杨不顺哪里知道他大哥的心思,他越想越恼火,便偷偷告诉了胖嫂。回头想起时又有些懊悔,万一杨二犊真抓到了人,回来胖嫂和他闹,把自己捅出去,到时候他想求杨二犊让给他一个做老婆都没这个脸开口。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杨不顺忽然看到了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正在往这边走,看那一瘸一拐的样子,可不是姚老三是谁?

姚老三都回来了,难道他们已经搜完回来了?可他怎么没听见正门那有动静?

他正要喊住姚老三,就听到一个少女的声音:“你,过来!”

那声音又尖又细,听起来有点耳熟,却又想不起来是谁。边上的黄臭脚耳朵一动,连忙凑过来问:“杨三哥,我仿佛听到有女人在叫我。”

那姚老三身形一窒,转过身去战战兢兢问:“是红丫啊,大娘子有什么吩咐?”

黄臭脚立即不作声了,就连杨不顺也转过身去,装作专心致志分饲料的模样,耳朵却竖得老高。

那红丫远远站在树下,似是低声说了些什么听不真切。姚老三的声音倒十分清楚:“最大的那辆车?大娘子想看看?……不,我也是刚回来,并不知道二娘子来没来,可这么晚了,怕是……”他话没说完就被一巴掌拍在脸上。

那声音又脆又响,杨不顺都忍不住龇了一下牙。

黄臭脚在边上压低声音道:“看吧,屋子里女人多了也不好,真难为刘老大,这么多年一直忍辱负重。”一面又感叹道,“唉,什么时候也让我体会一下忍辱负重的感觉该多好啊。”

杨不顺呸了他一口:“就你那脚,睡一晚上被子都捂馊了,和你睡才是忍辱负重。还想两个,做梦吧你。要我说,给我一个就知足了,要皮肤白的,胸脯大的,长相水灵的,叫得好听的。”

黄臭脚一面分着饲料,啧啧道:“说得好像你跟我睡过似的,还想要皮肤白的胸脯大的,胖嫂奶够大,正好你兄弟不在,赶紧睡你嫂子去。”

杨不顺直接兜头给了他一下,磨牙道:“你小子皮痒了,我嫂子的玩笑你也敢开,回头她知道了,都不用我兄弟出面,这几天你自己去喝西北风去吧。”

黄臭脚瘪了瘪嘴,嘟哝道:“我就那么一说。”顿了顿,又幸灾乐祸道,“姚老三这回可是撞在刀口了,大娘子现在士气正旺,得罪了她将来的日子不好过啊。”

他俩正说着,那边姚老三已经愁眉苦脸捂着肿得老高的脸颊走过来了。

杨不顺开口就问:“你怎么回来了?”

黄臭脚则伸手要抓开他遮住脸的手掌,啧啧道:“让我看看,这一巴掌真够厉害的,远看还以为是个猪头,走近一看,嘿,还真是个猪头!”

姚老三捂着脸躲了一下,低声叫道:“别别碰,哎哟我的娘,等会再和你们说,先把那两位姑奶奶送走罢。都走了都走了,别在这里呆着,红丫让咱们滚到那边去,她们要去云母车上看看。”

杨不顺止住他人嬉笑,沉声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姚老三对黄臭脚等人指了指东边,压低了声音道,“少主,不,誓哥儿出事后,东头那位伤透了心。好像刘老大有心要将这辆云母车送给她,西头这边就不高兴了。依我看,她们八成不是来看的,只怕看过之后这车就废了。”

黄臭脚转头往大庄氏那里瞥了一眼,道:“我就知道,这云母车可是公主娘娘乘的,据说还有一副凤辇,可惜被砸坏了,不然一人一副也不至于打起来。要是平常还有的争,现在一边刚死了儿子,一边儿子成了少主,不好说啊。”

姚老三连忙将他脑袋转过来,低声道:“看什么看,你不要命我还想要呢。”又扶着脸颊一脸痛苦的道:“至于吗,不就是不小心碰了一下手,还没摸出个荤素呢,就直接大耳刮子打上来了,还真当自己已经是少主夫人了,大娘子都还没吭气呢。”

黄臭脚立即肃然起敬:“看不出来啊,我一直以为你是个怂货,没想到连红丫的手都敢摸。哥儿今天服了你了。”

姚老三有些得意道:“要不是大娘子在边上看着……”他终究还是没敢把下面的话说出口,只干咳了一声,摸出一把大钱,对其他人小声道:“干脆咱们赌一把,这车是归东头还是归西头,我赌西头。看西头这架势,一哭二闹三上吊,刘老大八成架不住。”

一提到赌钱,黄臭脚立即来劲了,也从怀里摸出三个大钱,道:“我赌东头。东头才死了儿子,刘老大少不得要安抚一下,就是信哥儿,不,少主也要做出一个弟友兄恭的样子。”又转头看向另一人,“胡阿大,你呢?”

杨不顺总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可他还来不及细想,那边大庄氏已经扶着红丫从车上下来了。她俩似乎一点都没有过来的意思,只用手绢捂着鼻口,转身就走了。

他望着那两人的身影沉思了一会,忽然向正围成一圈的黄臭脚几人开口喝到:“姚老三!”

姚老三早就趁他们不注意悄悄溜走了。

黄臭脚左右看了看,愣愣道:“刚才他还在这里……”

就在这时,忽然从云母车的方向传来一股奇怪的灼烧味。

黄臭脚几人赶紧将地上的大钱拾起来,慌忙跟上道:“不会真烧了吧。”

一面心中又隐隐窃喜,姚老三人不见了,这几个大钱正好给自己分了。

杨不顺没工夫搭理他,冲过去一看,云母车并没烧到,倒是云母车后边被人扔了几件锦绣华服,上面被盖了些稻草,正一缕缕的往外冒着烟。

黄臭脚连忙将火苗踏灭,一脸可惜道:“这么好的衣裳,烧它做什么?”顿了顿,又道,“还好没烧到车,不然惊了马可就不好了。”

杨不顺顿时心中一凛,他忽然想起来为什么自己会觉得这么别扭了,这大晚上的,大娘子若要来看车,为什么不打灯笼?还有这些衣裳,一看就不是寨子里能有的。明明他们之前早就将车里的东西能搬出来的都搬出来了,除了一只固定在车壁边上的描金箱子,那箱子被上了锁。杨二犊本想用斧头劈开,却被刘信拦住了,说是这箱子挺值钱,寨子里有人会开锁,等忙完了这一阵让人开了锁就行,劈坏了就可惜了。

杨不顺不由分说推开众人,爬到车上一看,那描金箱子仍然锁得好好的。他满腹狐疑的坐了下来,黄臭脚几人面面相觑,都围了上去问:“到底怎么了?”

就在这时,寂静的夜里忽然传来一阵惊马嘶鸣的声音。杨不顺忍不住低骂了一声:“糟糕,上当了!”

那马厩不知何时已经被人打开了栅栏,里面的稻草堆上被扔了几卷烧得残破的锦缎。就着一眨眼的功夫,已经由星星火苗燃成了熊熊烈火。挨着近的马匹各个都躁动不安,更有几匹惊马已经从马厩里逃了出来。它们的尾巴上都被人绑住了布条,甩动的时候不小心沾上了火焰,没多久便点燃了,直冲着马屁股烧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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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6 潜入(下)

(女生文学 ) 南康当初将解药锁在箱子里,自然会把钥匙带在身上。她与阿苒取了解药,又将箱子里放着临时替换的衣裳拿出来,用匕首划成好多卷布条。阿苒早就从厨房里顺手摸走了一枚火折子,待那几人从马厩边上赶到车边查看时,她们三人便趁机去马厩里放火。

尾巴上着火的惊马势必会引起慌乱,对方要忙着灭火,还要鸣锣示警,再无人有心回头去检查那辆云母车。阿苒让姚老三带着南康寻个合适的时机回车上避避风头,自己则躲在马厩里继续放火。

那杨不顺好容易逮住一匹马,一回头,又有更多的惊马冲了出来。他顿时脸色大变,喊道:“杨臭脚!你怎么看的马厩!”

杨臭脚自顾不暇,根本就没空回答他。水井离马厩虽然不远,可来来回回提水灭火也很是吃力,尤其灭了这一处,那里又燃起来了,简直是让人崩溃。眼见火势越来越大,杨臭脚只得赶紧将栅栏都打开,再不把马匹放出来,它们就要被活活烧死在里面。

刘柏山很快就得知了马厩起火的消息,这使得原本就坐立不安的他更加心烦意乱。他连忙起身要赶过去,却不想刚出书房门,就在灌木丛后发现了大庄氏与红丫。她两人均是衣衫不整,头发散乱。若说是遭人侮辱,可看起来又不像,除了外衣被剥走了之外,双手双脚都被牢牢缚住,嘴里还被堵了块帕子。刘柏山将大庄氏松了绑,后者立即颤颤巍巍的扑到他怀中呜呜哭道:“老爷,您要替妾身做主啊!”

刘柏山耐着性子问了一遍,大庄氏什么都不知道,她刚端着酒菜过来就被人打了一记闷棍。红丫却是被姚老三诳进去的,她以为大庄氏跌倒了,刚想去扶,就被人从后面敲晕了。刘柏山听后不由又惊又怒。惊的是对方竟然如此大胆,隔着一道门就敢在自己书房外面动手;怒的是姚老三这个懦弱无耻的小人居然有胆子背叛自己。最重要的一点便是姚老三他并非一人,在他身边至少还有两个同党,其中一名很可能是个女子。

刘柏山第一个反应就是南康。可转念一想,不对啊,南康好容易逃出一条性命,她又不是傻子,千辛万苦到山寨来做什么,自投罗网么?他可不认为那个养尊处优的公主娘娘有这个胆子。

但如果不是南康,那又是谁呢?

他老早就觉得奇怪,姚瘸子腿脚不便,怎么这么积极要去搜山?自从长子刘誓及其一干亲信惨死在明华针下,山寨主力折损了不少。此次搜山的重任便顺理成章的落在了刘信身上。杨二犊作为刘信最信任的手下,被任命负责人员调度分配,这也在情理之中。可是寨子里最先出事的就是他弟弟杨不顺负责看守的马厩,而事后查出背叛山寨的又是被他特别应允调去搜山的姚老三。即使他不想怀疑他,可怎么件件事情都和他相关?

现在搜山的大部队还没回来。姚老三却带着两个人先回来了,守在渡口的渔船队居然连一点动静都没有。按理说六个人六只锣,只要有一个发现不对,就该鸣锣示警,如果没有事先周密的安排,姚老三一个瘸子怎么能绕过这么多人的视线大老远回来放火?

所有的一切看起来都不像是巧合,刘柏山阴沉着脸望着寨子里遥遥升起的火光。到底是谁在背后操纵了这一切?

刘信么?

不,不可能。他若是有心背叛自己,何必算计自己的亲娘?不过,若是杨二犊背主投敌,将此次行动泄露出去,使得自己的老对头趁机过来突袭山寨。这也勉强说得通。鸡鸣山的陈山鸡狡猾阴险,五座口的杜十三心狠手辣,这两人哪个都不是善类。很有可能在自己截下桓家信件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得了消息,所以才故意装作被自己引开。实际上早就虎视眈眈的在暗中布置后手?刘柏山此人生性多疑,越想便越是心惊,到了最后看谁都像是奸细,他深吸一口气,最终还是决定先将杨不顺控制起来,又下令紧闭大门,灭火的同时全员进入备战状态。

……

阿苒趁着兵荒马乱之际四处放火,她穿着红丫的衣裳,专门捡人少的地方窜,整个山寨被她搅得乌烟瘴气。路过地窖时,恰逢看守的人忙着去救火,阿苒咬了咬牙,还是用沉渊一剑劈开门上铁锁,对着黑漆漆的地窖小声喊道:“是桓家的人么?快跟我出来,我是来救你们的。”

黄莺自从被提到大堂上大众羞辱后,整个人都浑浑噩噩的。若不是刘柏山放出话来,要把她作为奖励赏赐出去,只怕她贞操早就保不住了。饶是如此,她在回来的路上还是被人狠狠占了一顿便宜,胸口到处都是青青红红的手印。此时听到阿苒的声音,整个人浑然一颤,踉踉跄跄的扑上去,大哭道:“带我走,快带我走!”

阿苒被她唬了一跳,连忙将她的嘴捂住,低声道:“别哭!别哭!”

黄莺哪里听得进去,她整个人正处于崩溃边缘,好容易看到一线希望,只知道紧紧抓住眼前这个少女,自己就能逃离这个狼虎之地。

阿苒生怕她那震天动地的哭声引起他人注意,反手一记手刃将她击晕,又问:“还有人么?”

桃芝到底是南康身边的贴身侍婢,人也较谨慎,见对方是个蒙面少女,不由低声问:“是公主让你过来救我们的么?我怎么以前没见过你,你是谁?”

阿苒点了点头,道:“她听说你们被关在地窖,着急得不得了。”顿了顿,又问:“你是桃芝?”

桃芝愣了一下:“你认得我?”

阿苒看了看天色,道:“没多少时间解释了,最坏的情况也不过是留在这里等着被响马凌辱,若是跟着我走,或许你们还有机会逃出去。”

桃芝还要再问,那蒙面少女已将黄莺负在身上,转身便走了。

……

南康与姚老三躲在云母车中,不远处此起彼伏的惊马嘶鸣声,一桶一桶的泼水声。大火烧断横梁时木头砸落在地上的声音,响马们的怒吼声,妇女们的尖叫声,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这云母车原本停在马厩边上。后因大火怕被波及,便由黄臭脚等人拉到不远处的树下暂时搁置。南康在车上简直是度日如年,忽然间外面似是有人轻轻叩了叩车门,间隔两长一短,她顿时心下大喜,低声道:“是她回来了。”

阿苒带着七八个衣衫不整的女孩子一起回到了车上。南康与桃芝等人主仆相见,都恍如隔世。阿苒却没那么多时间给她们谈心,人一多就容易走散,尤其在这响马遍地的狐猴山上,被抓到就是一个死。她让姚老三趁乱去套两匹马。自己则抓起长剑,对南康低声道:“我只能送你们到这里了。”

南康此时已经把阿苒看成了主心骨,哪里肯放手,只连声问:“你要去哪?”

桃芝几人也齐齐望向这边,心里都不希望阿苒离开。

阿苒苦笑道:“对方不知道察觉到了什么。将山寨正门完全紧闭,如果想要乘马车逃出去,总要有个人出面将守卫引开才行,姚老三熟悉山路,由他驾车送你们出去再好不过。只不过,要是对方发现有人逃走,定然会设法追踪你们。到时候可要千万小心。”

南康凝视着阿苒片刻,忽然取下左耳一枚耳环,放到阿苒手中,握住她的手低声道:“好妹子,你的恩情我记下了,将来如有缘再见。我定然不会忘了你的好。”一面又在她耳边低声道,“这枚耳环我南康公主府的印鉴,千万不要丢了,若是我没能活着回去……”她细细交代了几句,立即松开了手。

阿苒接过耳环。点了点头道:“你放心吧。”

……

狐猴山上的浓烟很快就引起了刘信的注意,他们搜了整整两个时辰也没搜到南康,倒是将何意搜了出来。何意肩背上中了不少毒针,整个人仍处于昏迷状态。刘信本想一刀结果了他,没想到在他身上竟搜出一枚吴王府的令牌。

桓家人身上怎么可能会有吴王府的令牌?

刘信沉吟片刻,问:“毛胡子他们人呢?”

杨二犊等人只摇了摇头,并不作声。

刘信皱眉道:“不等他们了,家那边冒了浓烟,可能出事了,咱们赶紧回去。”又指了指何意道,“带上他一起。”

杨二犊不解其意,低声问道:“少主,不杀他么?”

刘信看了看他,将令牌反过来,道:“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令牌?”

杨二犊愣愣看着上面的字,道:“点将?”

刘信点头道:“没错,这就是传闻中的点将令。吴王最爱招揽能人异士,几年前他特意铸了几枚点将令,并张榜宣称只要能证明自己确有真材实料,就有机会获得此枚令牌。但凡持有令牌者,出入吴王三郡畅通无阻,并可以在当地官府享受最高级别的待遇,如果银钱紧张,也可以凭此令直接兑换纹银一万两。”

杨二犊顿时咋舌道:“纹银一万两!吴王还真舍得下血本。实在不行,咱们也仿制几枚,将来要真有个万一,人手一枚逃去西北。”

刘信摇了摇头,道:“哪有这么简单。据说每一枚点将令都有自己独特的暗语,只有核对了暗语这令牌才能有用,否则今天你提一万,明日我提一万,你让吴王喝西北风去?”

何意此时在杨二犊心中顿时高大上了起来,看不出来这个容貌普通的年轻人居然这么值钱,他忍不住又问:“万一,我是说万一,他这个也是假的呢?”

刘信道:“那就更要留着他的性命了,造假的目的就是要活用,造了用不了不等于白造?那姓涂的不是说自己配过解药吗?让他想办法弄醒他,等问明白了再杀也不迟。”说着他们人已经到了渡口,一眼望去,流水滔滔,连船只都不见踪影,哪里还有什么浮桥?

原来祝泥鳅等人铁了心要在水下寻金子,谁知金子没寻到,毛胡子的尸身竟然浮了上来。祝泥鳅心知自己上当,待要去重搭浮桥时。那几条对子船早就漂得远了。这下金子没了,船也没了,眼看时候不早,刘信随时都有可能回来。到时候他们根本没法和他交代。这几人本来就是光棍一条,索性心一横,拿着那两枚金锭直接下山自寻活路去了。

杨二犊这回可真是傻眼了。

队伍里会水的不多,就算这些人都能顺利游过去,剩下的人也只能再绕山路走上二十里地才能回到狐猴山。没有寻到南康也就算了,毛胡子等人擅自脱队已经够让他老脸挂不住了,现在连渔船队的那帮小兔崽子也给他玩忽职守,他杨二犊新官上任三把火,把把都烧了个稀烂,传出去岂不是让人笑话?

杨二犊低声骂了一句娘。他忽然绝望的感到即使刘信有心想保自己,他这锅也背定了。

刘信阴沉着脸望着远方的粼粼波光,冷冷道:“先别慌,咱们的渔船队不止这几条船,还有一条停在庭水渡。离这里不过两里路。你找个两个水性好的,拿着我的手令赶紧潜过去调船,我在这里等你们。”

……

阿苒将门卫引开后,自己则从大厨房后那条垃圾道原路返回到庭水湖边,正好看见刘信等人正忙着将人手分成几组乘船夜渡。她本想悄悄躲起来,等他们过去再潜水回去,却不想在人群中看到了被平放在地上的熟悉的身影。虽然远远望去不知生死。但刘信总不会大老远运个死人回山寨吧。

当初她觉得一匹马驮着两人很容易被人追上,便学着小谢给马屁股来了一刀,自己则背着何意躲进山里。刚开始也没指望能找到解药,只将何意藏在树上,以免被野兽扑袭,没想到自己竟然遇到了南康。待到阿苒意识到不妥时。对方已经开始大规模搜山了。何意的运气显然不太好,对方没找到南康,却找到了他。但他的运气也不算太坏,刘信不仅没有杀掉他,还将何意带在身边。这点倒是让她有些意外。

不能让他们把何意运过河,至少现在不能。

南康最后临行前向她坦诚,当初彼此互不信任,便在时间上和她耍了个花招,所说的十二个时辰内有救,其实只有六个时辰。超过六个时辰服下解药,明华针所引起的后遗症很可能会使何意在短期内无法动弹。眼下天都快亮了,要是等他被运过了河,就算服下解药,再想逃走也不容易。阿苒当机立断,摘了根芦管叼在嘴里,悄悄潜入水中。

……

刘信作为少主,一直坚持到大部分人都过去了之后自己才带着何意踏上船板。没想到船刚驶到水面中心,忽然一阵剧烈的晃荡。杨二犊见刘信脸色发白,不由安慰道:“没事,摇晃一下很正常。”他话音刚落,就觉得一阵剧痛从脚底板传来。低头一看,一把明晃晃的长剑竟然透过船板由下往上钉住了他的脚掌心。杨二犊顿时凄厉的尖叫起来,直把他身后操桨的裘老九吓得连连后退,差点跌倒翻进了湖里。

刘信咬牙道:“别慌,船一时半会还沉不了,我就不信,他凿船能不换气,只要他敢露头……”他话还没说完,脚前一寸的船板立即又被戳了一个破洞。刘信背上的冷汗都落了下来,他心知此时敌暗我明,继续站着不动迟早要轮到自己。生死关头,他也顾不得许多,一眼瞥见何意,便想拿他当挡箭牌。就在此时,耳畔忽然听到裘老九的尖叫声:“水鬼!是水鬼来拖人了。”

刘信回头一看,只见一只白生生的手臂忽然从水中伸了出来,一把捉住杨二犊,猛地一拽便拖了下去。那手臂看起来柔若无骨,力量却出奇的大。下一刻,层层鲜血便翻涌上来,顿时染红了一片。

这一切发生在火石电光之中,刘信即使再强作镇定,也不由看得有些发呆。裘老九拼了命的滑动船桨,可船底被凿穿了几个小洞,早有湖水从下面涌了进来。

刘信一咬牙,厉声叫道:“什么水鬼!且让我去会会他!”

他拔出腰间长剑,扶住船舷对着下方一阵乱刺,没想到剑尖居然刺中了一个柔软的人体。刘信顿时大喜,冷笑道:“看你还装神弄鬼!”长剑一挑,从水中破水而出的赫然是杨二犊的尸身,他脸上还保持着死前双眼瞪圆惊恐万分的模样。

刘信被唬得脸色大变,连长剑不要了,倒爬着往后退去。忽然间,自己腰身上似乎被人轻轻点了两点。他蓦然回头,只见水里伸出一只手臂,朝他招了招手,忽然五指变爪朝他抓来。刘信大惊之下,连忙将一边的何意朝对方推了过去。那只手抓住何意,猛地一拽带到水中,水面又渐渐恢复了平静。

刘信好容易松了口气,好半晌才忽然反应过来,怒道:“不对,那不是水鬼,水鬼怎么会用剑?”

水鬼当然不会用剑,那用剑的水鬼正是阿苒。

阿苒早就看准了何意的位置,听了裘老九的尖叫,索性将计就计,诱使刘信主动将何意送到她手上。只不过何意现在还是昏迷中,落到水里若没有及时吸入空气,只怕立刻便会溺死。无奈之下,阿苒将他抱住后的第一个动作就是吐掉芦管,直接贴上了何意的嘴唇,将口里的空气渡了过去。

却不想她一抬眼,正好对上何意那双幽深的眼眸。

卧槽,他什么时候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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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刚得到通知入v,心想那要加更一下,手忙脚乱写到半夜2点半,总算把这个副本写到尾声了。感谢大家长久以来的支持,感谢编辑给我机会入v。实在太困了,睡觉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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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7 旖旎(上)

(女生文学 ) 何意其实早就醒了,只不过他头部的麻痹虽然已经得到了缓解,可四肢依旧僵硬,整个人无法动弹,只能任由那群响马随意践踏。

实际上,就在明华针爆射的刹那,他就已经认出了此物的来历。药王谷,巧匠宗,何氏剑门,乃是武林中并列的三大奇迹。药王谷活死人医白骨,巧匠宗暗器机关精巧绝伦,何氏剑门天下第一剑无人出其右。被明华针射中就意味着一只脚踏进鬼门关,他不能让毫无内力的阿苒涉险,宁可以己身护她周全。可是,何意究竟还是太高估了自己的实力,针毒入体后几乎是瞬间便麻痹了他的神经,连内力都来不及催动,整个人就陷入了黑暗之中。

何意最后的记忆只停留在少女那惊慌失措的脸上。

刘信永远都不会知道,那个持有点将令的青年曾经是一名多么出色的剑客。在他心里,何意不过是一只待宰的羔羊,毫无反抗力,用完就可以随意杀掉。

死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明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却还必须沉默的等待着死亡的来临。何意仿佛早已预见了自己的结局,心里并没有一丝惧意,反而平和宁静有如止水。

阿苒应该已经走了吧。

她原本就不该属于他,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他的强求而已。

是的,何意的一生注定是孤独的,没有人会一直陪着他。这个道理在他还是个流着清鼻涕蹲在雪地里怔怔望着母亲尸身的孩子时,就已经明白了。他的生母因美貌名动江南,因美貌家破人亡,因美貌流落青楼,最后生下了连父亲是谁都不知道的何意。

他还记得阿娘曾经摸着他的脸颊,喃喃道:“自古红颜多薄命,太过美貌并不是件好事,你年纪这么小,却已经吃了这么多苦。趁着现在身子还干净,不如和阿娘一起走罢。干干净净的来,干干净净的走,总好过阿娘这般肮脏污秽。不管发生了什么。阿娘都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他只是怔怔的抬头望着天空,轻轻道:“阿娘,下雪了。”

母亲的匕首最终没有刺下去,白茫茫的大雪掩盖了尘世最后的狰狞与丑陋。

何无雪就是那个雪天来到他身边的。

她将他带回了何氏剑门,在那里他认识了温和可亲的何瑰,贪杯耍滑的何琦,调皮捣蛋的何行……年少的时光转眼而逝,记忆中所有的笑脸最后都变成了一具具冰冷僵硬的尸体。或许何琦还活着,眼下自己都要死了,他若活着或许还能将剑门延续下去。何意很想苦笑两声。偏偏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他一直以为,只要自己手里还有剑,就算别人都离他而去,沉渊也不会离开他。

可惜他遇见了阿苒。

那个为了谢澜曦可以不惜生死与自己同归于尽的少女,如此的坚定。如此的勇敢,如此的聪慧,如此的狡猾……就好像是沙漠中的甘泉,让他情不自禁的被吸引,用尽一切方法想要留住她。可对方依旧毫不留情的离开自己,连带着沉渊也一起消失了。

谁能想到曾经名动江湖的天下第一剑,会默默无闻的死在一伙连剑都不会用的响马手里。何意已经厌倦了无止境的杀人。无止境的挑战,无止境的追逐,也许只有死亡,才会带来真正的解脱。就像午夜盛开的花朵,即使在月下再绚烂美丽的绽放,最终也会在黎明来临前寂寞的凋零。

青年默默的想着。

冰冷的湖水浸没了他的身体。僵硬的四肢根本无法动弹,就在他以为自己即将沉入湖水的刹那,一双柔软的嘴唇贴了上来,芬芳的气息从少女的口中渡了过来,充盈着他的口腔。何意不可置信的睁开双眼。是阿苒!

青年的眼神由惊讶而欢喜,由欢喜而温柔,由温柔而渐渐哀伤。

阿苒仓促之间也顾不得尴尬,只将何意拖起,一面用力朝鱼肠山方向所在的岸边游去。好容易探出水面,新鲜的空气顿时大片大片的涌入鼻腔。阿苒一手拖着何意,一手握着沉渊,勉强从怀里摸出一个蜜蜡封口的小瓷瓶,用牙咬掉瓶口的软木塞,正欲将解药喂给何意。只听背后有人叫道:“他们在那!”回头一看,一片渔网兜头朝自己撒了过来。

刘信见不远处的水面上总算有两人露了头,立即命会水的手下追了上去。裘老九被阿苒结结实实吓住了,清醒过来越发恼怒,索性从船板下取出渔网对着他俩抛了过去。

何意并没有张口的意思,依旧默默注视的少女,他似乎眼里除了阿苒,再也没有了别人。无奈之下,阿苒只能自己将解药含住,一把拖住何意重新沉入水下。何意脸上的人皮面具原本少沾些水并没什么大碍,可被湖水这么反复浸泡就有些吃不住了,很快就被水流的张力冲开,露出下面那张稀世俊美的脸来。

阿苒见不远处似乎有人朝自己这边游来,心知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当下抓住何意的双臂,用力吻了上去,一面依靠灵巧的舌尖将解药递到对方口中。

这一次何意却有了回应,他轻轻含住了她的舌尖,柔软的唇舌强势中带着些许温柔,只是那样轻轻的一抿,却让阿苒心下一颤。不知为什么,少女心底竟然有些异样的羞恼,她连忙用力将对方一把推开。何意默默的看着她,毫无挣扎的顺势沉了下去。阿苒这才想起从他中针到现在已经超过了六个时辰,即使服下解药,也未必就能立即动弹。眼见何意越沉越深,要是放着不管,她前面的活就白干了,只咬了咬牙再次潜了下去,努力朝他下沉的方向游去。

忽然间,一股力道拖住了阿苒的小腿。少女回头一看,只见一人正抓着自己的小腿往水面上拖去,看模样正是先前在水上摇桨的裘老九。阿苒情急之下,反手一剑朝他刺去。可惜水下的力场完全与陆地上不同,她这一剑连对方的边都没沾上。

那裘老九原本就是水匪出身,在庭水渡负责看船。阿苒凿了他的船,又装神弄鬼让他差点吓尿裤子。等他弄明白之后,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别说是刘信下令要抓住他们,就算是刘柏山下令要让他们走,他也不会放过阿苒。

因他水性最好。见撒网不成,便跃下湖中率先游了过来。论身体素质裘老九或许和内伤未愈的阿苒旗鼓相当,可要比起水下功夫,十个阿苒也及不上他经验老道。此时他见那少女在水中用剑全无章法,立即便知阿苒的功夫深浅。像这样我众敌寡的情况下,对方手里有剑,自己上面有人,所有的战术总结下来无非是一个字——拖!

只见那裘老九单手抓着少女的脚踝,让身子随水流做出轻微的摇摆,以最省力的方式躲过对方的攻击。而阿苒则因动作过大,耗氧量明显加剧。等到她闭不住气时,自然会出于求生本能不顾一切往上浮去。这个时候的她别说拿剑,连手脚都是软的,想要擒住她简直易如反掌。

裘老九如同一尾灵巧的活鱼一般左摇右摆的避开少女刺来的长剑。阿苒甩不掉也刺不中他,眼看口里的空气就耗尽,忽然一只手扶上了她的纤腰。少女惊愕的侧过脸来,只见何意不知什么时候已从下面浮了上来,正一手圈住她的腰,一手握着她拿剑的手腕,轻飘飘一剑朝裘老九递了出去。

那裘老九见阿苒背后蓦然多出一人。心中正是一凛,若是何意从自己背后偷袭,以二对一,他是一点办法都没有。谁知道那青年都这时候了,居然还想着温香软玉在怀,这不是给了他机会离开?再加上。水中出剑的速度原本就比岸上要迟缓,大家三双眼睛都看着长剑的走势,他又不是瞎子,打不过难道还躲不过么?裘老九冷笑着侧过身子,却不想水势在长剑刺来的瞬间。忽然发生了剧烈的变化,巨大的浮力迫使他整个人直接迎着剑尖撞了上去。裘老九不可置信的望着自己胸口的血洞,大片的鲜血从里面汩汩冒出,散落在波光涌动的湖水里,犹如烟雾环绕般绚烂多姿。他张大了嘴巴,直挺挺的瞪着面前的青年,喉管里咔咔作响:“妖……怪!”

裘老九似乎努力想吐出这两个字,可很快他口中就被混合着自己鲜血的湖水填满。

何意连看都没看他一眼,直接握着阿苒的手拔出长剑,一手揽着少女的腰,带着她往上浮去。

阿苒被何意带着也不知游了多久,直到游入一丛芦苇后,总算将后面的追兵甩掉。少女艰难的爬上岸,双手撑地剧烈的喘息着。远处的天边泛起黎明的微光,她整整一夜疲于奔命,到现在总算能稍微松口气。

也不知南康她们逃出来没有?

她正在想着,忽然背后一暖,她已被何意从背后轻轻拥住。

少女的身子忍不住一僵,完蛋,差点忘记这人也不是个善茬。她正要挣扎,却听何意那好听的嗓音带着出乎意料的温柔,低声道:“别动,就让我抱一会。”

阿苒哪里敢动,服下了解药的何意一只手就干掉了她干了半天都没干掉的姚老三。别说是抱一会,就是把她举起来甩三圈扔出去,她都不敢说一个不字。但是不要紧,她也不是完全没了胜算,至少自己手里还有法宝可以制住他。

阿苒之前以为南康所谓的傀儡尸蛊,不过是为了吓唬姚老三随口胡诌的,没想到这玩意还真的有。只不过这种邪物并非出自皇帝老儿之手,而是从杨青锋身上得来的。

那杨青锋早年四处风流,欠了一屁股桃花债,其中就有一位出自青衣苗人谷。那苗女知他花名在外,一心想将他绑在自己身边,便欲在他身上下蛊。这傀儡尸蛊又叫情人蛊,原本是一对子母蛊。母蛊由自己掌握,子蛊下在对方身上。若不催动则两厢安好,和平常没有任何区别;一经催动,不论双方离开多远,子蛊都会用尽法子促使中蛊这往母蛊身边靠拢。若是杀掉母蛊,施蛊者没什么大碍,中蛊者则会万蛊钻心,活生生痛上七七四十九日而死。

那杨青锋能达到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境界,自然对男女之间的恩怨情仇早有提防。那苗女常年居住在青衣苗人谷里,心思单纯,很容易便被他看破。最后自己下蛊不成,反而连一对宝贝蛊虫都被情郎偷了去。杨青锋本想将这对蛊虫下在何无雪身上,可惜还来不及下手,自己就被对方打成重伤。而南康自从得了明华针,对江湖中这些旁门左道一直很好奇。那杨青锋受了桓道亭救命之恩,又躲在桓家多年,索性将这傀儡尸蛊献了上去,反正没有用武之地,乐得做个顺水人情,没想到最后却便宜了阿苒。只不过因蛊虫不方便随身携带,阿苒就在狐猴山上找了个地方暂时埋起来,做了标记以便将来挖出。此时她被何意抱住,立即就想到了傀儡尸蛊。她满脑子都在想自己该如何取回蛊虫,却听何意低声道:“阿苒,你骗了我好久。”

阿苒心知自己已经被识破,无论她怎么假装退龄失忆,也无法解释这明华针的解药从哪里得来的。总不能说路过一个大婶看她生得好就随手送给她的吧,当下只垂下头悻悻道:“这都被你发现啦。”

何意将她抱在怀中,阿苒不自觉想要避开,却被他强行抬起脸来。两人的距离贴得如此之近,少女完全可以清晰的看见对方那双黑漆漆的眼瞳里映着一个惊慌失措的自己,最可气的是在这样专注的凝视下,她居然有些不敢直视他,只别开眼,咬牙道:“我确实是骗你的,从头到尾我都没有失忆。如果不是因为你救了我,我根本就不会去帮你拿解药,现在咱们两清了。不管你想问什么,我都不会告诉你的。”

何意并没有作声,依旧只是静静的看着她。

阿苒这回是真的有些摸不着头脑了,她都把这层纸捅破了,何意居然一点都没有生气,看起来似乎更加沉默了。

过了好一会,何意才无奈的抚了抚她的头发,站起身来,低声道:“阿苒,我听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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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米糊静同学的打赏,谢谢你们的支持,就问一个问题,你们希望阿苒杀掉何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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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8 旖旎(中)

(女生文学 ) 阿苒愣了一会,忽然明白过来何意这句话背后的深意。对于他这样的顶尖高手而言,骤然失聪定会影响到自身的实力。如果给对手知道了,利用黑暗就可以轻易的杀死他。何意身为天下第一剑,身上肩负着师门的使命与荣耀,一旦有了弱点,不仅他自己性命不保,就连何氏剑门数百年的传承都有可能就此毁去。何意肯将他最大的弱点告诉她,肯定是有把握她不会说出去。阿苒忽然心中一凛,自己前科累累,何意根本不可能信任她。他这是警告自己不要想着逃走,还是她在他心中已经是个死人了?

也不能怪阿苒会这么想。那何氏剑门出尽了变tai,像他这样优秀的人忽然从巅峰坠入谷底,难保不会心性大变。万一何意受了刺激后厌倦尘世,硬是要拖着阿苒一起死在那什么葬剑冢里,她这么千辛万苦救他出来岂不是自找苦吃?

何意见少女呆呆的看着自己,眼里由震惊渐渐变为警惕戒备,他的心不由越沉越低。

她还是怕他!

可如果只是畏惧,她又为什么要冒着生命危险回来救他?

何意原本以为经过这段时日的相处,阿苒对他的心意多多少少有些了解。但现在看来,这不过是他的一厢情愿而已。青年沉默的垂下眼帘,心里好容易燃起的一线希望,片刻间又被无情的粉碎了。他深深的望向少女那秀丽的脸庞,似乎想要把她的容颜铭刻在自己内心深处。

阿苒被他看得有些不知所措,她身上的衣裳已经湿透,湖面上吹来的晨风带着些许凉意,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她很想提醒他,现在不是什么两两相望的时候,他们身后还有不少追兵呢。

没多久,何意的声音便恢复了往日的冷漠。他松开了手,转过身去淡淡道:“你走吧。”

失去听力这种事根本就无法瞒住人。与其藏着掖着,不如提早开诚布公。而事实上,何意失去的不仅仅是听觉,连四肢的灵活度也下降了许多。也就是在水中凭借自身的剑意激荡水波。使得裘老九自己撞上剑尖,若是在岸上,他根本就没法回复到以往的水平,像在客栈里那样一剑斩灭数人几乎是不可能了。若阿苒觉得现在的他已经成了累赘……何意深吸一口气,转身面向那掩映在芦苇丛后波光粼粼的湖面。晨曦的阳光落在青年的脸上、身上以及握着沉渊的手上,他却感不到一丝一毫的温暖,握住沉渊的指骨有些发白,脸上却冷冷道:“放心,我会替你断后。”

阿苒怔怔的望着他的背影,她心知何意身上的麻痹很可能没有完全解除。对方人数不少,所谓的断后基本上就和等死没区别。当然如果自己能顺利的逃出去,趁此机会又能除掉何意,自然是上上策。

可不知道为什么,阿苒的双腿却重若千钧。转身离开这一步无论如何也踏不出去。

正在此时,远远似乎传来一阵船桨滑水的声音,隐约可见刘信等人似是站在船头正朝着这边驶来。没想到之前漂远的那几条对子船,竟然被刘信等人在芦苇地里找到了。这对阿苒两人可不算是个好消息。阿苒心中一凛,伸手一把抓住何意的手臂,拉着他便要离开。

尽管何意听不见,从阿苒的表情也能猜出一二。但他却没有动,只是低头看了看被她握住的手臂,目光顺着顺势上移,直到触及少女那双杏眼才停了下来。他面无表情的道:“你要想清楚,这是你唯一的机会。如果不放手,这辈子你都别想放开手。”

阿苒跺了跺脚。咬牙道:“放不放得了手,你说了不算。”她才不管何意明白了没,猛地将他往地上一拉,直接躲进了高高的芦苇丛中。

何意那冷漠的眼底慢慢浮现出一抹奇异的神色,身上残余的麻痹感似乎已经无法困扰到他。此时在他眼中天边的晨曦霞云都褪去了颜色。身侧的湖泊芦苇都已不再起伏,天地间只有阿苒一个人是活生生的,她身上似乎散发着惊人耀眼的光芒,让他连呼吸都为之一窒。

她没有松开手!

青年任凭少女抓着自己的手臂往芦苇丛里钻去,紧抿的唇畔线条却不知不觉柔和了下来。

是的,她选择了抓住他一起走。

……

刘信的心情可谓糟糕透顶,他分了一部分手下赶回山寨,自己则带着水性好的继续附近乘船搜索。一想到自己竟然被个黄毛丫头耍的团团转,心里就十分不是滋味。杨二犊死了,连替他背锅的人都没有了。如果不将那丫头抓住,他都没脸回去见刘柏山。

刘信越想越恼怒,眼见旭日东升,自己已经追到了一片芦苇荡中,不由高声叫道:“都拿好了铜锣,都把招子放亮点,各自小心,对方可能会偷袭!”他特意留了三条船深入湖面搜索,一面又命人快马赶去山下村落守株待兔,自己则带了十来个人上了岸。

……

阿苒进了熟悉的山林心里反而定了下来。她并没有往山下城镇的方向走去,一来是据姚老三所说,三眼狐猴在这里盘踞多年,渡口村落都有自己的眼线,除非躲到几十里外的官驿或者城镇里去,否则山上山下没多少区别;二来,对方越是以为他们会急于下山求救,她便越要反其道而行。最危险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任刘信想破脑袋也不会猜到,阿苒竟会选择躲在鱼肠山最初出事的地方。

她特意避开了当初毛胡子那一组搜索的区域,生怕对方事后想起来会往这一带搜寻,只顺着山道绕到西头山侧,寻了处山洞躲了进去。这山洞位于鱼肠山的峭壁上,离湖面高约十丈,正在事发山道的正下方约莫一丈处,从山道边上垂下的无数蔓藤刚好将洞口遮住,若不细看根本发现不了。阿苒自幼在山林里长大,只消一眼便知道哪里的山洞可以住人,哪里则不行。那山洞原本应是鹰巢,却不知为何废弃了许久。没有活物出没,导致洞口的蔓藤疯长。

阿苒打算先在这里躲起来,等风头过后再设法离开。她转身拉住何意,朝下指了指。对着他一字一字道:“跟我走,下面有山洞。”

何意身手虽不如以往灵活,好歹轻功仍在,内力也未失。想当初他连望天崖那么陡峭的高崖都能来去自如,更何况这区区一丈来高的落差?何意性子看似冷漠高傲,实则敏感脆弱,这一天之内,从生到死由死而生走了一遍,心情大起大落,几乎可以说冰火几重天。此时正是他有生以来最欢喜的时刻。对阿苒所求无有不应,当下拾起一把蔓藤,伸手揽住少女纤腰,背朝下轻轻一跃,借力荡入那山洞中。

因蔓藤遮挡严实。山洞里面几乎不见光线。阿苒将垂落的蔓藤稍稍拨开几缕,让晨光落入山洞里。这洞穴作为鹰巢来说绰绰有余,但对阿苒两人来说,不仅矮且不够深。何意的个子本来就高,站直很容易碰到头。山洞空旷了许久,若不是此处通风尚好,只怕早就蛛网遍结绿霉遍地。阿苒捂着鼻子将角落里一堆早已风干了的小动物枯骨踢出了山洞。花了半个时辰两人才将山洞打扫干净。她疲惫的直起腰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对何意比划了一下,道:“你先在这里等我,我去找点吃的。”

何意依旧是安静的看着她,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阿苒整整一日一夜没有进食,要不是体质远超常人,早就饿晕了。她从小与何无风相依为命,凡事都亲力亲为,从为依赖过别人;兼之何意现在情况并不好。她又是猎户出身,理所当然该自己出去寻找吃食。阿苒刚抓住蔓藤正准备攀上去,忽然一双手将她拦了下来。

少女吃了一惊,以为何意没有明白她的意思,正要开口再跟他比划,何意却伸出食指轻轻点上了她的唇瓣。

阿苒眨了眨眼,有些不知所措。

何意凝视着少女眼下的青晕,怜惜的抚摸着她的脸颊,低声道:“你已经很累了,还是先在这里休息会,我替你去罢。”一面俯下头在她光洁的额头亲了亲,转身抓住一条蔓藤,稍稍用力扯了扯,觉得差不多足够结实,足尖一点便上去了。

阿苒保持着僵直的姿势发了一会呆,自从阿爹死后,从来没有人为她如此着想过。她确实有些累了,不仅仅是身体,更是心灵。独自一人在深山里生活了许久,直到救起谢澜曦,她的心中也不过是想找个看得顺眼的伴组建家庭一起生活下去而已。谢澜曦重伤在身,她就竭尽心力的照顾体贴着他,为了他千里迢迢上京去送信,以自身为饵引走敌人,甚至不惜与何意同归于尽。

可是,她在半人马酋长号上躺了两个月,却从未见一个谢家人过来搜索过她的尸骨,除了何意。

阿苒忽然觉得自己眼圈有些发酸。

何意并不知道,只是这么简简单单一句话,却远比他之前做的一切都要让她动容。这种感觉,与他早先对阿苒的纵容宠溺完全不一样。那时的她不得不靠装傻失忆企图解除对方的戒心,即使如此,何意也没有放松过对她的看管;可现在,他明明还未完全适应骤然失聪带来的不便,行动也不如以往灵活,却让她留下来休息,似乎一点都不担心她会逃走。

若是她先遇见的是受伤的何意,那又会如何呢?

阿苒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似乎觉得有些烫手。

她一定是太累了,才会产生如此奇怪的想法。

谢澜曦才是她命中注定的姑爷!半个时辰前,她还千方百计的想要找个合适的机会拿回傀儡尸蛊,好去对付何意呢。

身上的衣裳还湿着,肌肤上产生的黏腻之感让她更加不适。阿苒趁着何意还没回来,牵了几束蔓藤到山洞中,小心的拴在了凸起的石壁上,一面将衣裳脱下绑在了蔓藤上,自己则蜷缩在角落里等待着衣裳风干。

于是,待何意从外面回来时,见到的便是这么一副香艳无比的美人春睡图。

少女双颊嫣红的伏在角落里的一块巨石上,长长的头发从肩头滑落,掩映在乌发之下的肌肤因高热泛着淡淡的粉色。

青年沉默的看了她一会,将手里的东西放下,俯下身将阿苒抱了起来。

ps:

阿苒很快就会回京的,我现在正在想怎么处理何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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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9 旖旎(下)

少女柔软的胸口蹭在他的腰腹,纤细的腰肢不过盈盈一握。薄薄的亵裤下那白皙修长的双腿,此时却如同小猫一般蜷缩着。微微颤动的嘴唇似是在呢喃低语着什么,可惜他听不见。

何意将阿苒小心的平放在地上,伸手试了试她额上的温度,沉默了一会,将自己的外衣脱下铺在她身下,又把蔓藤上挂着的已经风干的衣裳取下,小心的盖住了少女赤luo的身子。

初夏的气候应该最是舒适,可阿苒却睡得一点也不踏实。她觉得自己身上一会冷一会热,浑身的骨头都难以言喻的疼痛。在她记忆里自己几乎很少生病,726说这是因为她体质特殊,来自母亲的m-32星完美型基因链使得她的身体具备较强的抵抗力,一般的病毒细菌无法侵染到她。然而,很少生病的人一旦病倒,反而比小病不断的人只会更加凶险。

阿苒整个人昏昏沉沉的,四肢一点力道也没有。恍惚中自己似乎被人轻轻抱在怀里,那人体温极低,抱起来又清凉又舒适,阿苒忍不住将脸埋进对方颈窝中蹭了蹭,如果可以,她恨不得将自己完全融进对方的身体里去。

何意被她缠上,整个人不由发出一声低低的闷哼。

这家伙绝对是上天故意派来折磨他的。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伸手取了一枚自己从外面带回来的野果,挤出汁水滴在阿苒那有些干裂的唇瓣。阿苒早就烧得迷糊了,甘甜的汁液入喉,立即使她出自本能的舔了舔。何意的手掌边缘被她灵巧的舌尖舔过,心尖却仿佛被羽毛扫了一下忍不住微微一颤。他默默的凝视着怀中的少女,指尖描摹着她如画的眉眼,低声道:“你这是在邀请我么?”

何意的心中充满着此生从未有过的温柔,这是只有在生死与共后才能体会到的信任与甜蜜,他能感受到阿苒对他发自内心的抗拒已经微乎其微。他忍不住低下头。轻轻吻上了她的嘴唇。

阿苒在朦朦胧胧中只觉得似是有一只温柔的手抚摸着自己,由脸颊慢慢滑过锁骨,直到覆上自己的胸口,那力道轻柔的仿佛一阵风。却又带着几分炙热,几乎要将她揉碎。

何意原本只打算亲亲她,却想不到自己反而有些失控。少女柔软的身体如同罂粟一般深深吸引着他,即使明知现在不是时候,他还是忍不住想要在她身上打上自己的烙印。亲吻已经不能满足他的*,青年的手指滑过少女胸前的丰盈,顺着柔软的小腹往下试探了去。阿苒的呼吸有些急促起来,她努力想要蜷缩起身体躲避着对方那滚烫的触摸,可是高烧导致浑身脱力,口中只能发出破碎的呻吟。何意并不比她好受到哪里去。他浑身紧绷的仿佛一支即将张满的弓,原本是想以自身的体温来缓解对方的高热,谁知道自己却反而热得快要喘不过气来。就在他的手快要触及到亵裤的时刻,少女忽然睁开了眼眸,朝他轻轻摇了摇头。那双水汪汪的眼里似是盛满了祈求。

何意一拳砸在了山洞的石壁上,从指骨处传来的疼痛总算让他清醒了一些。他低头亲了亲她湿漉漉的额头,低声道:“我说过,只要你不愿意的事,我就不会勉强。”青年咬着牙抚着石壁站了起来,雪白的衣衫从身上层层滑落,露出腰腹处劲瘦有力的线条。如果仔细看去。就会发现他浑身上下遍布着无数条细不可见的疤痕,那是作为天下第一剑必不可少的见证与铭刻。

何意深吸一口气,走到洞口边,眼见远方天边的夕阳将暮色染成一片柔和的红,湖面上波光粼粼。也不知过了多久,身下躁动不安的*总算平复了下去。青年回头看了一眼依旧烧得迷糊的少女。走过去替她将衣裳掖好,怜惜的摸了摸她的额头,低声道:“对不起,这次是我失控了,下次不会这样。”一面随手拾起自己的衣裳与长剑。“这样下去不行,你在这里乖乖呆着,我去想办法。”何意默默的看着远方的狐猴山,心里忽然涌出了一个念头,当下握住洞口垂落的蔓藤,借力一跃整个人消失在傍晚在霞光中。

……

涂御医觉得自己简直就是悲惨到了极点。自从山寨被人趁夜放了一把火后,他就一直战战兢兢,生怕刘柏山一个不高兴就宰了他出气。你说他倒霉吧,除了女人凡是带把的几乎都被响马杀掉了,就他一个活了下来;你说他走运吧,关在地窖里的那群女人都得救了,他这个被迫加入响马当军医的大夫却被留了下来。

想起刘柏山那凌厉的眼神,他就觉得脊背一寒。好在山寨里的人因惊马受伤的不在少数,他灵机一动,立即由高大上的宫廷御医变身和蔼可亲的赤脚郎中,拿着他的医药箱到处治病救人。刘柏山见他还有些用处,见他也确实没有逃跑,总算是伸手帮他压下了寨子里一些不明真相的极端派要求拿他报仇雪恨的声音,只派了两个人盯着他,并秘密叮嘱他们一旦发现那姓涂的有异心,便立即就地格杀。

经过了一夜的抢救,寨子里的大火已经基本被扑灭,马厩基本上已经毁了,马匹也损失惨重。涂御医看完了人,又被派去看马,他脸上虽然陪着小心,背过身去却忍不住要骂娘。看住他的那两人见他手无缚鸡之力,年纪也老大不小了,提个药箱都哼哧哼哧的,谅他也没胆子逃走。他两人皆是一宿没有睡觉,只将受伤的马匹拴好了,便各自在附近找了颗树,靠在下面打瞌睡。

涂御医用余光看了一眼不远处刚得知了杨二犊死讯正哭得昏天暗地的胖嫂等人,连忙缩了缩脑袋,努力想将自己藏在马屁股后面。谁知那胖嫂一眼就看到了他,随手抽出边上一人腰间的长刀,冲过来就要砍他。

涂御医吓得连忙抱着头窜到正在打瞌睡的两人边上,大声叫着救命救命。那两人刚要睡着,就被他的尖叫吵醒,正是不快的时候,当下一把将他推开。恼道:“瞎嚷嚷什么?没看见你爷爷正困着?”一转眼就看到胖嫂的钢刀朝这边劈了过来。

涂大夫刚来,还是个“投诚”待定的身份,而胖嫂毕竟掌管大厨房有些年头了,不好轻易得罪。可真让她砍了涂御医。回去怎么跟刘老大交代?这两人连忙将胖嫂架住,你一言我一语的劝道:“他不过是个糟老头,左右跑不了,等他办完了事,随您怎么拿他出气,咱兄弟没有二话!”

胖嫂哪里肯听,她眼里这姓涂的就是南康的人,自己家当家的打劫了南康是她倒霉,而被对方杀了那就是不共戴天。她生得人高马壮,平日里两口子打架。杨二犊兄弟俩加起来都不是她的对手。这一撒泼连那两人都招架不住,只回头看着涂御医道:“蠢货,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去找刘老大求救?”

涂御医战战兢兢的抱着药箱往大堂的方向跑去,不多时。便见一群凶神恶煞的响马正堵在大堂前面。话说刘信当初分了一些不会水的手下回山寨探查情况,那群汉子得知大半夜寨子里着了火,连地窖里的黄花大闺女们也被悉数抢走,顿时群情激愤,纷纷摩拳擦掌要求刘柏山给他们一次将功折罪的机会,只拍着胸脯叫道:“她们一群女人,又乘着大车。肯定跑不远,哥几个脚程快,保证天黑之前给老大追回来。”

刘柏山大声道:“好!有你们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只要抓到人,随你们怎么玩,如有反抗。格杀勿论!”躲在外面的涂御医听得心头一颤,他忽然觉得将来万一真起了冲突,只怕刘柏山也未必会替自己做主。所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自己究竟不是响马出身。留在这狐猴山上,没准会被人半夜用麻袋套住头,拖出去群殴至死。

他眼见身后并无人盯梢,便起了心思准备趁乱逃走。涂御医不敢往人多的地方去,只偷偷往大厨房里溜去,打算走之前带足干粮,却不想在厨房后面发现了通往山下的垃圾道。涂御医心下大喜,顺着山道往下走去。

也不知走了多久,连太阳都快下山了,他只觉得到处都是树,腿肚子都在打颤,只掏出帕子抹了把汗,寻了一处阴凉的树下坐了下来。正在这时,一柄长剑忽然从背后递到了他颈边,涂御医吓了一跳,差点就要尖叫出声。

只听一个好听的声音道:“不许出声,慢慢转过身来。”

涂御医不由暗暗叫苦,哆哆嗦嗦的转过身来,只见一名白衣青年正面无表情的看着自己。他在以美色闻名天下的桓家呆了二十年,自问也算是见过不少美人了,可眼前这人容色之灿,就是连二十年前一入京城便引起轰动的桓道亭都未必比得上。只可惜他身上杀伐之气过重,整个人就像是远山万年覆盖的冰雪,让人不敢直视。涂御医暗道:“此人定不是响马,就算是也不可能是刘柏山的手下。正所谓一山不容二虎,有他在,刘柏山只怕连睡觉都不安稳。”

来人正是何意。

他见阿苒高热不退,山下又多是响马,就算找来了大夫也没法带上来,便索性提剑寻上狐猴山,打算悄悄潜进山寨,拿些吃食和被褥,若是能寻到药草就更好了。谁知走到一半,就看到这老头抱着药箱在山腰上贼头鼠脑的绕圈子。看他衣衫虽然污脏,质地倒是不错,不像是那群常在黄土地上打滚的响马所能穿的。

何意冷冷的看着他,道:“从现在开始,我问你话,你只能摇头和点头,不许出声。”

涂御医立即道:“是,是。”忽然意识到自己没有点头而是出声了,连忙捂住嘴用力的点了点头。

何意似乎并没有生气,只冷冷问:“你是大夫?”

涂御医顺着他的目光落在了自己怀里的药箱上,胆战心惊的朝他点了点头。

何意剑尖微动,将他衣襟挑开,露出里面丝质的中衣。

涂御医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大晋官僚贵族作风*,不少人喜欢玩弄美少年,他以前得意时也曾狎美童于南馆。若是以往他对于这样的美色,自然不会放过。可现在人家拿剑指着他,不由让他菊花一紧,年纪大了,恐怕禁不起折腾啊。他正在胡思乱想,却听对方慢慢道:“ 你这衣裳应是京城里新置的款式,看起来倒是合身,不像是抢来的。”

涂御医松了口气,原来是他想歪了。还好,还好。可不知为什么有,心里又有点小小的失望。

何意沉吟片刻,淡淡问:“你是桓家的人?”

涂御医愣了一愣,他不知道自己该点头,还是该摇头。万一对方是第二个胖嫂,自己要是点头,这脑袋就怕是保不住了。可眼前这人怎么看都不像是刘柏山那一伙,他咬了咬牙,决定赌一把,便用力点了点头,将药箱打开,里面的药笺背面露出一个桓字。

何意收了剑,朝他冷冷看了一眼,言简意赅道:“想活命就跟我走。”见他满脸喜色,又补充了一句,“不过不许出声,惊动了他人我不一定能救你。”

涂御医立即点头如捣蒜。但很快,身为御医的他就发现对方听不见声音。看起来这么厉害的人,怎么会是个聋子?可事到如今,他也只能信他了。

只不过,奇怪的是那人并没有带他下山,而是给了他一根芦管,像拎着小鸡一样带着他从水里游到对岸。涂御医觉得有些不对,几次想要逃走,却总是能被他发现。越是靠近事发山道,他便越是胆战心惊。那人却迟疑了一下,只命他撕下衣裳遮住自己双眼。下一刻,涂御医便觉得自己仿佛腾云驾雾一般被人带到了一个奇怪的地方。

他不敢动也不敢说话,直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过后,遮住双眼的布条总算被解开了。他用力眯了眯眼睛,清冷的月光透过蔓藤的缝隙落了进来,隐约可见自己所在的地方是一个山洞。那人走到角落处,怀里抱起一人朝他走来,昏暗的山洞里看不真切。

过了好一会,他才看清躺在那人怀中的是一名美貌少女。

何意看向少女的目光温柔而沉静,好一会,才抬头对涂御医淡淡的道:“她发烧了,需要救治。你若能救好她,我便亲自送你下山。”

涂御医咽了口唾沫,发烧应该没什么问题罢,可心里还是有些打鼓,只颤声道:“那……若是救不好呢?”

何意并没有做声。

涂御医这才想起来对方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刚想打开药箱,就听那人轻声道:“若是救不好她,我自然会让所有人陪葬,然后带着她的尸身回葬剑冢,在那里陪她一辈子。”

你娘!

他好容易出了虎穴,没想到又主动进了狼窝。

这人看起来人模人样的,原来比自己还要变tai!

少女柔软的胸口蹭在他的腰腹,纤细的腰肢不过盈盈一握。薄薄的亵裤下那白皙修长的双腿,此时却如同小猫一般蜷缩着。微微颤动的嘴唇似是在呢喃低语着什么,可惜他听不见。

何意将阿苒小心的平放在地上,伸手试了试她额上的温度,沉默了一会,将自己的外衣脱下铺在她身下,又把蔓藤上挂着的已经风干的衣裳取下,小心的盖住了少女赤luo的身子。

初夏的气候应该最是舒适,可阿苒却睡得一点也不踏实。她觉得自己身上一会冷一会热,浑身的骨头都难以言喻的疼痛。在她记忆里自己几乎很少生病,726说这是因为她体质特殊,来自母亲的m-32星完美型基因链使得她的身体具备较强的抵抗力,一般的病毒细菌无法侵染到她。然而,很少生病的人一旦病倒,反而比小病不断的人只会更加凶险。

阿苒整个人昏昏沉沉的,四肢一点力道也没有。恍惚中自己似乎被人轻轻抱在怀里,那人体温极低,抱起来又清凉又舒适,阿苒忍不住将脸埋进对方颈窝中蹭了蹭,如果可以,她恨不得将自己完全融进对方的身体里去。

何意被她缠上,整个人不由发出一声低低的闷哼。

这家伙绝对是上天故意派来折磨他的。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伸手取了一枚自己从外面带回来的野果,挤出汁水滴在阿苒那有些干裂的唇瓣。阿苒早就烧得迷糊了,甘甜的汁液入喉,立即使她出自本能的舔了舔。何意的手掌边缘被她灵巧的舌尖舔过,心尖却仿佛被羽毛扫了一下忍不住微微一颤。他默默的凝视着怀中的少女,指尖描摹着她如画的眉眼,低声道:“你这是在邀请我么?”

何意的心中充满着此生从未有过的温柔,这是只有在生死与共后才能体会到的信任与甜蜜,他能感受到阿苒对他发自内心的抗拒已经微乎其微。他忍不住低下头。轻轻吻上了她的嘴唇。

阿苒在朦朦胧胧中只觉得似是有一只温柔的手抚摸着自己,由脸颊慢慢滑过锁骨,直到覆上自己的胸口,那力道轻柔的仿佛一阵风。却又带着几分炙热,几乎要将她揉碎。

何意原本只打算亲亲她,却想不到自己反而有些失控。少女柔软的身体如同罂粟一般深深吸引着他,即使明知现在不是时候,他还是忍不住想要在她身上打上自己的烙印。亲吻已经不能满足他的*,青年的手指滑过少女胸前的丰盈,顺着柔软的小腹往下试探了去。阿苒的呼吸有些急促起来,她努力想要蜷缩起身体躲避着对方那滚烫的触摸,可是高烧导致浑身脱力,口中只能发出破碎的呻吟。何意并不比她好受到哪里去。他浑身紧绷的仿佛一支即将张满的弓,原本是想以自身的体温来缓解对方的高热,谁知道自己却反而热得快要喘不过气来。就在他的手快要触及到亵裤的时刻,少女忽然睁开了眼眸,朝他轻轻摇了摇头。那双水汪汪的眼里似是盛满了祈求。

何意一拳砸在了山洞的石壁上,从指骨处传来的疼痛总算让他清醒了一些。他低头亲了亲她湿漉漉的额头,低声道:“我说过,只要你不愿意的事,我就不会勉强。”青年咬着牙抚着石壁站了起来,雪白的衣衫从身上层层滑落,露出腰腹处劲瘦有力的线条。如果仔细看去。就会发现他浑身上下遍布着无数条细不可见的疤痕,那是作为天下第一剑必不可少的见证与铭刻。

何意深吸一口气,走到洞口边,眼见远方天边的夕阳将暮色染成一片柔和的红,湖面上波光粼粼。也不知过了多久,身下躁动不安的*总算平复了下去。青年回头看了一眼依旧烧得迷糊的少女。走过去替她将衣裳掖好,怜惜的摸了摸她的额头,低声道:“对不起,这次是我失控了,下次不会这样。”一面随手拾起自己的衣裳与长剑。“这样下去不行,你在这里乖乖呆着,我去想办法。”何意默默的看着远方的狐猴山,心里忽然涌出了一个念头,当下握住洞口垂落的蔓藤,借力一跃整个人消失在傍晚在霞光中。

……

涂御医觉得自己简直就是悲惨到了极点。自从山寨被人趁夜放了一把火后,他就一直战战兢兢,生怕刘柏山一个不高兴就宰了他出气。你说他倒霉吧,除了女人凡是带把的几乎都被响马杀掉了,就他一个活了下来;你说他走运吧,关在地窖里的那群女人都得救了,他这个被迫加入响马当军医的大夫却被留了下来。

想起刘柏山那凌厉的眼神,他就觉得脊背一寒。好在山寨里的人因惊马受伤的不在少数,他灵机一动,立即由高大上的宫廷御医变身和蔼可亲的赤脚郎中,拿着他的医药箱到处治病救人。刘柏山见他还有些用处,见他也确实没有逃跑,总算是伸手帮他压下了寨子里一些不明真相的极端派要求拿他报仇雪恨的声音,只派了两个人盯着他,并秘密叮嘱他们一旦发现那姓涂的有异心,便立即就地格杀。

经过了一夜的抢救,寨子里的大火已经基本被扑灭,马厩基本上已经毁了,马匹也损失惨重。涂御医看完了人,又被派去看马,他脸上虽然陪着小心,背过身去却忍不住要骂娘。看住他的那两人见他手无缚鸡之力,年纪也老大不小了,提个药箱都哼哧哼哧的,谅他也没胆子逃走。他两人皆是一宿没有睡觉,只将受伤的马匹拴好了,便各自在附近找了颗树,靠在下面打瞌睡。

涂御医用余光看了一眼不远处刚得知了杨二犊死讯正哭得昏天暗地的胖嫂等人,连忙缩了缩脑袋,努力想将自己藏在马屁股后面。谁知那胖嫂一眼就看到了他,随手抽出边上一人腰间的长刀,冲过来就要砍他。

涂御医吓得连忙抱着头窜到正在打瞌睡的两人边上,大声叫着救命救命。那两人刚要睡着,就被他的尖叫吵醒,正是不快的时候,当下一把将他推开。恼道:“瞎嚷嚷什么?没看见你爷爷正困着?”一转眼就看到胖嫂的钢刀朝这边劈了过来。

涂大夫刚来,还是个“投诚”待定的身份,而胖嫂毕竟掌管大厨房有些年头了,不好轻易得罪。可真让她砍了涂御医。回去怎么跟刘老大交代?这两人连忙将胖嫂架住,你一言我一语的劝道:“他不过是个糟老头,左右跑不了,等他办完了事,随您怎么拿他出气,咱兄弟没有二话!”

胖嫂哪里肯听,她眼里这姓涂的就是南康的人,自己家当家的打劫了南康是她倒霉,而被对方杀了那就是不共戴天。她生得人高马壮,平日里两口子打架。杨二犊兄弟俩加起来都不是她的对手。这一撒泼连那两人都招架不住,只回头看着涂御医道:“蠢货,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去找刘老大求救?”

涂御医战战兢兢的抱着药箱往大堂的方向跑去,不多时。便见一群凶神恶煞的响马正堵在大堂前面。话说刘信当初分了一些不会水的手下回山寨探查情况,那群汉子得知大半夜寨子里着了火,连地窖里的黄花大闺女们也被悉数抢走,顿时群情激愤,纷纷摩拳擦掌要求刘柏山给他们一次将功折罪的机会,只拍着胸脯叫道:“她们一群女人,又乘着大车。肯定跑不远,哥几个脚程快,保证天黑之前给老大追回来。”

刘柏山大声道:“好!有你们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只要抓到人,随你们怎么玩,如有反抗。格杀勿论!”躲在外面的涂御医听得心头一颤,他忽然觉得将来万一真起了冲突,只怕刘柏山也未必会替自己做主。所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自己究竟不是响马出身。留在这狐猴山上,没准会被人半夜用麻袋套住头,拖出去群殴至死。

他眼见身后并无人盯梢,便起了心思准备趁乱逃走。涂御医不敢往人多的地方去,只偷偷往大厨房里溜去,打算走之前带足干粮,却不想在厨房后面发现了通往山下的垃圾道。涂御医心下大喜,顺着山道往下走去。

也不知走了多久,连太阳都快下山了,他只觉得到处都是树,腿肚子都在打颤,只掏出帕子抹了把汗,寻了一处阴凉的树下坐了下来。正在这时,一柄长剑忽然从背后递到了他颈边,涂御医吓了一跳,差点就要尖叫出声。

只听一个好听的声音道:“不许出声,慢慢转过身来。”

涂御医不由暗暗叫苦,哆哆嗦嗦的转过身来,只见一名白衣青年正面无表情的看着自己。他在以美色闻名天下的桓家呆了二十年,自问也算是见过不少美人了,可眼前这人容色之灿,就是连二十年前一入京城便引起轰动的桓道亭都未必比得上。只可惜他身上杀伐之气过重,整个人就像是远山万年覆盖的冰雪,让人不敢直视。涂御医暗道:“此人定不是响马,就算是也不可能是刘柏山的手下。正所谓一山不容二虎,有他在,刘柏山只怕连睡觉都不安稳。”

来人正是何意。

他见阿苒高热不退,山下又多是响马,就算找来了大夫也没法带上来,便索性提剑寻上狐猴山,打算悄悄潜进山寨,拿些吃食和被褥,若是能寻到药草就更好了。谁知走到一半,就看到这老头抱着药箱在山腰上贼头鼠脑的绕圈子。看他衣衫虽然污脏,质地倒是不错,不像是那群常在黄土地上打滚的响马所能穿的。

何意冷冷的看着他,道:“从现在开始,我问你话,你只能摇头和点头,不许出声。”

涂御医立即道:“是,是。”忽然意识到自己没有点头而是出声了,连忙捂住嘴用力的点了点头。

何意似乎并没有生气,只冷冷问:“你是大夫?”

涂御医顺着他的目光落在了自己怀里的药箱上,胆战心惊的朝他点了点头。

何意剑尖微动,将他衣襟挑开,露出里面丝质的中衣。

涂御医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大晋官僚贵族作风*,不少人喜欢玩弄美少年,他以前得意时也曾狎美童于南馆。若是以往他对于这样的美色,自然不会放过。可现在人家拿剑指着他,不由让他菊花一紧,年纪大了,恐怕禁不起折腾啊。他正在胡思乱想,却听对方慢慢道:“ 你这衣裳应是京城里新置的款式,看起来倒是合身,不像是抢来的。”

涂御医松了口气,原来是他想歪了。还好,还好。可不知为什么有,心里又有点小小的失望。

何意沉吟片刻,淡淡问:“你是桓家的人?”

涂御医愣了一愣,他不知道自己该点头,还是该摇头。万一对方是第二个胖嫂,自己要是点头,这脑袋就怕是保不住了。可眼前这人怎么看都不像是刘柏山那一伙,他咬了咬牙,决定赌一把,便用力点了点头,将药箱打开,里面的药笺背面露出一个桓字。

何意收了剑,朝他冷冷看了一眼,言简意赅道:“想活命就跟我走。”见他满脸喜色,又补充了一句,“不过不许出声,惊动了他人我不一定能救你。”

涂御医立即点头如捣蒜。但很快,身为御医的他就发现对方听不见声音。看起来这么厉害的人,怎么会是个聋子?可事到如今,他也只能信他了。

只不过,奇怪的是那人并没有带他下山,而是给了他一根芦管,像拎着小鸡一样带着他从水里游到对岸。涂御医觉得有些不对,几次想要逃走,却总是能被他发现。越是靠近事发山道,他便越是胆战心惊。那人却迟疑了一下,只命他撕下衣裳遮住自己双眼。下一刻,涂御医便觉得自己仿佛腾云驾雾一般被人带到了一个奇怪的地方。

他不敢动也不敢说话,直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过后,遮住双眼的布条总算被解开了。他用力眯了眯眼睛,清冷的月光透过蔓藤的缝隙落了进来,隐约可见自己所在的地方是一个山洞。那人走到角落处,怀里抱起一人朝他走来,昏暗的山洞里看不真切。

过了好一会,他才看清躺在那人怀中的是一名美貌少女。

何意看向少女的目光温柔而沉静,好一会,才抬头对涂御医淡淡的道:“她发烧了,需要救治。你若能救好她,我便亲自送你下山。”

涂御医咽了口唾沫,发烧应该没什么问题罢,可心里还是有些打鼓,只颤声道:“那……若是救不好呢?”

何意并没有做声。

涂御医这才想起来对方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刚想打开药箱,就听那人轻声道:“若是救不好她,我自然会让所有人陪葬,然后带着她的尸身回葬剑冢,在那里陪她一辈子。”

你娘!

他好容易出了虎穴,没想到又主动进了狼窝。

这人看起来人模人样的,原来比自己还要变tai!

130 险境(上)

阿苒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一天以后,她觉得自己似乎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中有个人一直将她抱在怀里,温柔的轻抚着她的背脊。她原本以为是阿爹回来了,可仔细一看,又不太像。那人的脸虽然隐藏在阴影中,给人的感觉却有些清冷。就在她快要沉溺在这种宁静的温柔中时,那人忽然一剑刺进了她的胸口。阿苒惊恐万分的望着他,只见他居高临下冷冷俯视着自己道:“少自以为是了,你不过是我用来进阶的工具而已,利用完了,自然也没有存在的价值了。”

少女猛的从梦中惊醒,她的胸口还在怦怦的跳着,额头上全是冷汗。她喘息着睁开眼,自己仍然在那个山洞里,身边却一个人都没有。阿苒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裳,她记得自己原本是趁着何意出去时将衣裳风干,之后的事就迷迷糊糊不太记得了。现在不仅身上的衣裳完好,就连身下都不知何时多了一条由男子外衫铺就的床褥,边上还放了一只古朴的药箱。

那标志性的雪白让阿苒一眼就认出这是何意的衣裳。

但何意又在哪里呢?

……

何意此时正走在返回山洞的路上。涂御医面色灰败的跟在后面絮絮叨叨道:“跟你说了,她旧伤未愈,人又太过疲惫,陡然放松之下导致邪风入侵,不是什么大病,最迟一天肯定会醒。让你直接送我下山,非不听,一定要等她醒了才行。你自己年纪轻轻,一天不吃饭没事,我老头子可挨不住,要不是我拿你那个小情人做挡箭牌,说不给她弄些吃的会伤了腑脏,只怕现在还在山洞里饿着哆嗦哩。”一想到他费了多少口舌,又是比划又是在地上写字。弄了半天却还是这么个结果,涂御医就难免有些垂头丧气,只揉了揉自己僵直的腰板,小声嘀咕道。“明明一个人就可以出来寻吃的了,为什么还要拖上我?不就是不肯让我和她独处么,你也不想想,我都一把年纪了,对她还能有什么想法不成?就算有什么想法……也未必动弹得了啊。”

何意当然不会理会他。经过涂御医的磁石吸附与针灸活血,他身上残余的阳针已被悉数拔出,四肢的迟钝与麻痹也渐渐消退,唯独听觉始终没有好转。涂御医自己也束手无策,他不过只是个负责涂抹毒药的,就是解药也是按着人家给的方子进行调整。具体里面涉及了哪几种毒素,这么多年了他想破脑袋也没验出来。

这明华针虽出自神秘莫测的巧匠宗,但其上所附着的针毒却来自传说中的药王谷。提起这药王谷,就不得不提起千里送药这一节。当初太后曾一度病危,太医院上下竭尽全力抢救了三天。也只能跪在皇帝面前垂头丧气的说臣无能,臣有罪。太后回光返照的时候,都准备给皇帝交代后事了,谁知药王谷忽然来了人,说是三个月前圣寿节太后露面时,他们谷主路过京城正好看到了,心知太后凤体欠和。不出三月必有大劫。但那时太后并未发病,看起来也还康健,谷主不方便出面,只在三天前命人带着药王谷的令牌千里送药。结果这一剂药下去,太后精神就立即抖擞了,头也不疼了。脸色也好了,这他娘的简直比神仙还灵验,想不服都不行。可惜当时涂御医还远在桓家,无缘亲眼得见。此番随南康回京,他特地抽空去拜会了当初太医院就职的同僚。大家说起这段公案,皆是感慨万分。如今都已过去了十多年,太后她老人家依旧活蹦乱跳,倒是皇帝眼看自己的身体日渐衰败,命人四处寻访药王谷未遂,只能转而求仙问丹。若他老涂有那本事能分析出针毒,早就被皇帝奉为上宾供在太医院里吃香喝辣了,哪里还用低声下气的去伺候桓家那一大家子人,更不会这么倒霉的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连他老人家在山洞里想要小解,还得求着何意带他出去。那何意看起来像是冰雪堆成的人儿似的,下手可是真不轻,拎着他就跟提着烧鸡一般,扔他出去连眼都不眨,他老涂岁数都可以当他爷爷,那孙子就一点都不知道尊老爱幼!

有了三眼狐猴那伙响马翻脸不认人的经验在前,涂御医不得不早早替自己做好打算。之前他在给何意吸附阳针时特意留了一针,趁着针灸的机会将阳针递进了他的肩井。此处穴道看似不起眼,于肩肘活动却至关重要,若是对方想要过河拆桥,他就让他痛苦一辈子。除非何意永远不用那条手臂,否则随着时间的推移,阳针会随着他手臂的活动不断深入他的肌理,动得越多就死得越早,直到那家伙再也无法举起长剑,到时候看他还怎么横!

涂御医正想着得意,忽然背后一痛,一枚羽箭直接透胸而过。涂御医只觉得自己眼前一黑,整个人便重重的倒了下去。何意虽然无法听见声音,但好歹能感觉到地面的震动。他身经百战,连头都没回便察觉到了不对,当下足尖一点,纵身跃起。只见三枚羽箭破空而来,正齐刷刷钉在他脚下的土地上。

……

那刘信毕竟还是有点小聪明,他得知姚老三叛变后,很快便猜到对方可能已经知道了自己在山下布置有眼线。如果是他,明知道下了山随时可能掉进对方的埋伏中,他肯定不会第一时间冲下山去。对方敢趁夜火烧山寨,必然是做好了周密的部署,最危险的地方也就是最安全的,同样都是深山里长大,阿苒能想得到,他自然也能想到。

刘信在鱼肠山上埋伏了一天一夜,总算发现了何意两人的踪迹。只不过何意此时脸上并没有佩戴人皮面具,跟在他身边的也不是阿苒,而是涂御医。刘信本打算放长线钓大鱼,可刘柏山对他已经十分失望,此行必须要速战速决,至少要先抓住一两个送回去安安寨中兄弟的心。刘信眼见天色不早,趁着此处视野开阔,光线还充足,便命人立即放箭。以免夜长梦多。

眼下涂御医虽被一箭射死,可另一人却不见了。

刘信抬起头四下环顾一番,此时正值初夏,林间枝叶茂盛。最低的树干也有丈许高。那人纵身一跃便上了树,从此不见了踪影,可见不是个容易对付的。刘信略微沉吟,便做了个手势下令收缩阵型。越是在这种时候越是要小心,对方功夫不弱,天色将暗又身在林间,一旦分散就有可能被敌人趁机偷袭。

刘信因阿苒将他耍得团团转,不得不小心谨慎,他手下却颇不以为然。自己人这么多,对方只有一人。真不明白少主有什么可怕的。其中有一人姓李,双名云章,此人自负身手敏捷,有个外号叫金蚱蜢,当下叫道:“少主。若大家都缩在一起,这样可得找到什么时候?依我看,这都好几天了,他们在山上肯定找了个地方藏了起来,这鱼肠山上有几个窟窿几个洞我老李清清楚楚,不如让我先去给大伙探探路,也省点时间。”此言一出。立即迎得不少附和之声。

刘信明知他说的有道理,心中还是涌起一股怒意,当下冷冷道:“你这是在质疑我的决定?”

李云章来到狐猴山才不过数年,见少主脸色难看,立即垂头不语。刘信心知自己不能把他们都逼得太狠了,便缓和了语气。另点了两人对李云章道:“不过老李说的也没错,大家确实都累了,既然如此,你就带上他们俩先替咱们去探探路罢。”

他在布局设阵上虽不如刘誓出彩,背后阴人却一阴一个准。那李云章果然上当。只嚷嚷道:“我一人就足够了,人多了反而累赘。”他这话一出,那两人的脸色便有些难看。

刘信不动声色道:“你一个人去了,被对方发现了,岂不是危险之极?对方轻功高强,他若趁你往东他往西,趁你往西他往东,就算你一个窟窿一个洞搜了个遍,你又能拿他怎么办?”他不待李云章开口,又继续道,“我这里倒有个主意,你且附耳过来。”

李云章被他说得哑口无言,只能依言挪了过去。刘信与他细细叮嘱一遍,又命人分给李云章一只火把,和颜悦色道:“若是天色太晚,有火把在手,遇上猛兽也算是多个依仗。”

李云章有苦说不出,偏偏是他主动提的议,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自己也不好出尔反尔,只忍气吞声接了下来,道:“多谢少主体谅。”

待他离开之后,刘信将人分成两组,人多的一组举起火把继续搜山,自己则带着三四个擅长使弓的亲信悄悄跟上了李云章。

自从杨二犊死后,高生财便顶替了他的位置,成为刘信的左右手。此时他不由有些迟疑的问:“少主,不是说对方本领高强,分兵对咱们不利吗?”

刘信瞥了他一眼,冷冷道:“动动你的脑子,一边是二十几只火把聚集在一起,一边只有一人,换成你是他,你会选哪里下手?”

高生财恍然大悟,连声赞道:“原来您是打算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高,实在是高!”迟疑片刻,又忍不住问道:“那若是对方怂了,哪边都不选,直接躲起来呢?”

刘信冷哼了一声道:“哼,要真是这样,他早就被老子抓住了,还会大半夜这回去偷袭咱们的山寨?再说山上山下都有埋伏,咱们兵分两路,他又能躲到哪里去?” 他以李云章为饵,自己则躲在暗处,说得好听是掩护,要是形势不妙,立刻便能弃他而去。刘信望着李云章远去的身影,冷冷道,“那姓李的不是挺有能耐吗,且让我看看他的本事。”心里却早已打定了注意,若是真寻到了人,他也会让李云章有去无回,这功劳只可能属于他。

……

那李云章倒有几分真本领,这鱼肠山上大大小小二十来处洞穴,他几乎无所不知。没想到的是,他花了一个多时辰搜遍了这些洞穴,却没有找到一点人迹。不仅是他,连后面的刘信都有些沉不住气了。忽然间,李云章似是想到了什么,他举起火把,抬头往不远处的峭壁上方望去。李云章清楚的记得冬天的时候那里似乎有个洞穴,他刚要朝着那洞穴的方向靠近,忽然眼前人影一闪,一道寒光直入胸口。

何意原本不想生事,可如果让这人找到了鹰巢,阿苒就危险了。他失去了听力,只能靠眼睛判断敌我,此时夜幕降临林间树荫茂盛,自然也没有看到隐藏在暗处的刘信等人。刘信一见他出现,顿时精神大振,悄悄做了个手势,只听“嗖嗖嗖”三声,三支长箭破空而来,笔直的射向背对着他们的何意。

就在这时,树上一条人影飞快的扑了过来,抱着何意的腰身滚倒在地。

刘信又惊又喜,没想到一箭双雕,竟让他又引出了一个。

那人影正是阿苒。

她的夜视能力远胜常人,居高临下很快就发现了不对。一边是十几只火把,一边却只有一只火把,这大半夜的,那人手持火把独自上山搜索,要么是他极度自负,要么这根本就是个诱饵。以前阿爹教她打猎时,就经常会将一只受伤的兔子绑在陷阱上,利用血腥引来猎物,自己则带着她埋伏在暗处,伺机发动陷阱张弓射箭。不仅如此,对方的目的性也十分明确,他并不像其他人那样一寸一寸的搜索,而是在一处停留一段时间,再绕个大圈去另一处。如果她猜的没错,这人很可能是在搜索山间能够藏人的洞穴。

而能让对方做出这样一个布局,说明他们已经猜到自己与何意就在这山上;不仅仅如此,他们很可能已经发现了何意轻功厉害,知道正面攻击未必留得住他,便选择了设伏偷袭的方式,否则以对方的人数,若想以最快的速度搜山,就该和之前那样将人分成若干组分散搜索才对。刘信并不知道,他引以为傲的布局因针对性实在太强,仅仅片刻之中,便已让身在局外的阿苒猜出了大概。

在阿苒看来,何意身上余毒未清,自己又在病中,他肯定不会主动生事。能逼着他出手的唯一的可能,就是对方发现了峭壁上的鹰巢。但她不知道何意身在何处,也没法给他示警。不过反过来想,何意听不见声响,这就是说,只有当对方在他视野内,且对方视线凝视的方向让他感觉到了威胁时,何意才有可能出手。

阿苒见那火把陡然间落在地上,心知何意已经动手了。敌人很可能就埋伏在附近等着他现身。她情急之下,抓着蔓藤便往下方树丛荡去,凭借自己惊人的速度与弹跳力,几番借力转折,终于在紧要关头将何意扑倒在地,堪堪躲过了那三箭。

何意这边的情况却并不好。

他在杀掉了李云章的时候,忽然发现自己的右肩传来一阵剧痛。原来他过度的使用手臂导致涂御医刻意留下的阳针深入肌理直入神经。就是这片刻的僵直,使得他明明察觉了背后的箭风却无法转身避开。就在他以为自己必死的刹那,阿苒出现了。

何意心中又惊又喜,顾不得手臂的剧痛,伸出还能动弹的左手,抚摸上她的额头,低声问:“你怎么出来了,烧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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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苒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一天以后,她觉得自己似乎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中有个人一直将她抱在怀里,温柔的轻抚着她的背脊。她原本以为是阿爹回来了,可仔细一看,又不太像。那人的脸虽然隐藏在阴影中,给人的感觉却有些清冷。就在她快要沉溺在这种宁静的温柔中时,那人忽然一剑刺进了她的胸口。阿苒惊恐万分的望着他,只见他居高临下冷冷俯视着自己道:“少自以为是了,你不过是我用来进阶的工具而已,利用完了,自然也没有存在的价值了。”

少女猛的从梦中惊醒,她的胸口还在怦怦的跳着,额头上全是冷汗。她喘息着睁开眼,自己仍然在那个山洞里,身边却一个人都没有。阿苒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裳,她记得自己原本是趁着何意出去时将衣裳风干,之后的事就迷迷糊糊不太记得了。现在不仅身上的衣裳完好,就连身下都不知何时多了一条由男子外衫铺就的床褥,边上还放了一只古朴的药箱。

那标志性的雪白让阿苒一眼就认出这是何意的衣裳。

但何意又在哪里呢?

……

何意此时正走在返回山洞的路上。涂御医面色灰败的跟在后面絮絮叨叨道:“跟你说了,她旧伤未愈,人又太过疲惫,陡然放松之下导致邪风入侵,不是什么大病,最迟一天肯定会醒。让你直接送我下山,非不听,一定要等她醒了才行。你自己年纪轻轻,一天不吃饭没事,我老头子可挨不住,要不是我拿你那个小情人做挡箭牌,说不给她弄些吃的会伤了腑脏,只怕现在还在山洞里饿着哆嗦哩。”一想到他费了多少口舌,又是比划又是在地上写字。弄了半天却还是这么个结果,涂御医就难免有些垂头丧气,只揉了揉自己僵直的腰板,小声嘀咕道。“明明一个人就可以出来寻吃的了,为什么还要拖上我?不就是不肯让我和她独处么,你也不想想,我都一把年纪了,对她还能有什么想法不成?就算有什么想法……也未必动弹得了啊。”

何意当然不会理会他。经过涂御医的磁石吸附与针灸活血,他身上残余的阳针已被悉数拔出,四肢的迟钝与麻痹也渐渐消退,唯独听觉始终没有好转。涂御医自己也束手无策,他不过只是个负责涂抹毒药的,就是解药也是按着人家给的方子进行调整。具体里面涉及了哪几种毒素,这么多年了他想破脑袋也没验出来。

这明华针虽出自神秘莫测的巧匠宗,但其上所附着的针毒却来自传说中的药王谷。提起这药王谷,就不得不提起千里送药这一节。当初太后曾一度病危,太医院上下竭尽全力抢救了三天。也只能跪在皇帝面前垂头丧气的说臣无能,臣有罪。太后回光返照的时候,都准备给皇帝交代后事了,谁知药王谷忽然来了人,说是三个月前圣寿节太后露面时,他们谷主路过京城正好看到了,心知太后凤体欠和。不出三月必有大劫。但那时太后并未发病,看起来也还康健,谷主不方便出面,只在三天前命人带着药王谷的令牌千里送药。结果这一剂药下去,太后精神就立即抖擞了,头也不疼了。脸色也好了,这他娘的简直比神仙还灵验,想不服都不行。可惜当时涂御医还远在桓家,无缘亲眼得见。此番随南康回京,他特地抽空去拜会了当初太医院就职的同僚。大家说起这段公案,皆是感慨万分。如今都已过去了十多年,太后她老人家依旧活蹦乱跳,倒是皇帝眼看自己的身体日渐衰败,命人四处寻访药王谷未遂,只能转而求仙问丹。若他老涂有那本事能分析出针毒,早就被皇帝奉为上宾供在太医院里吃香喝辣了,哪里还用低声下气的去伺候桓家那一大家子人,更不会这么倒霉的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连他老人家在山洞里想要小解,还得求着何意带他出去。那何意看起来像是冰雪堆成的人儿似的,下手可是真不轻,拎着他就跟提着烧鸡一般,扔他出去连眼都不眨,他老涂岁数都可以当他爷爷,那孙子就一点都不知道尊老爱幼!

有了三眼狐猴那伙响马翻脸不认人的经验在前,涂御医不得不早早替自己做好打算。之前他在给何意吸附阳针时特意留了一针,趁着针灸的机会将阳针递进了他的肩井。此处穴道看似不起眼,于肩肘活动却至关重要,若是对方想要过河拆桥,他就让他痛苦一辈子。除非何意永远不用那条手臂,否则随着时间的推移,阳针会随着他手臂的活动不断深入他的肌理,动得越多就死得越早,直到那家伙再也无法举起长剑,到时候看他还怎么横!

涂御医正想着得意,忽然背后一痛,一枚羽箭直接透胸而过。涂御医只觉得自己眼前一黑,整个人便重重的倒了下去。何意虽然无法听见声音,但好歹能感觉到地面的震动。他身经百战,连头都没回便察觉到了不对,当下足尖一点,纵身跃起。只见三枚羽箭破空而来,正齐刷刷钉在他脚下的土地上。

……

那刘信毕竟还是有点小聪明,他得知姚老三叛变后,很快便猜到对方可能已经知道了自己在山下布置有眼线。如果是他,明知道下了山随时可能掉进对方的埋伏中,他肯定不会第一时间冲下山去。对方敢趁夜火烧山寨,必然是做好了周密的部署,最危险的地方也就是最安全的,同样都是深山里长大,阿苒能想得到,他自然也能想到。

刘信在鱼肠山上埋伏了一天一夜,总算发现了何意两人的踪迹。只不过何意此时脸上并没有佩戴人皮面具,跟在他身边的也不是阿苒,而是涂御医。刘信本打算放长线钓大鱼,可刘柏山对他已经十分失望,此行必须要速战速决,至少要先抓住一两个送回去安安寨中兄弟的心。刘信眼见天色不早,趁着此处视野开阔,光线还充足,便命人立即放箭。以免夜长梦多。

眼下涂御医虽被一箭射死,可另一人却不见了。

刘信抬起头四下环顾一番,此时正值初夏,林间枝叶茂盛。最低的树干也有丈许高。那人纵身一跃便上了树,从此不见了踪影,可见不是个容易对付的。刘信略微沉吟,便做了个手势下令收缩阵型。越是在这种时候越是要小心,对方功夫不弱,天色将暗又身在林间,一旦分散就有可能被敌人趁机偷袭。

刘信因阿苒将他耍得团团转,不得不小心谨慎,他手下却颇不以为然。自己人这么多,对方只有一人。真不明白少主有什么可怕的。其中有一人姓李,双名云章,此人自负身手敏捷,有个外号叫金蚱蜢,当下叫道:“少主。若大家都缩在一起,这样可得找到什么时候?依我看,这都好几天了,他们在山上肯定找了个地方藏了起来,这鱼肠山上有几个窟窿几个洞我老李清清楚楚,不如让我先去给大伙探探路,也省点时间。”此言一出。立即迎得不少附和之声。

刘信明知他说的有道理,心中还是涌起一股怒意,当下冷冷道:“你这是在质疑我的决定?”

李云章来到狐猴山才不过数年,见少主脸色难看,立即垂头不语。刘信心知自己不能把他们都逼得太狠了,便缓和了语气。另点了两人对李云章道:“不过老李说的也没错,大家确实都累了,既然如此,你就带上他们俩先替咱们去探探路罢。”

他在布局设阵上虽不如刘誓出彩,背后阴人却一阴一个准。那李云章果然上当。只嚷嚷道:“我一人就足够了,人多了反而累赘。”他这话一出,那两人的脸色便有些难看。

刘信不动声色道:“你一个人去了,被对方发现了,岂不是危险之极?对方轻功高强,他若趁你往东他往西,趁你往西他往东,就算你一个窟窿一个洞搜了个遍,你又能拿他怎么办?”他不待李云章开口,又继续道,“我这里倒有个主意,你且附耳过来。”

李云章被他说得哑口无言,只能依言挪了过去。刘信与他细细叮嘱一遍,又命人分给李云章一只火把,和颜悦色道:“若是天色太晚,有火把在手,遇上猛兽也算是多个依仗。”

李云章有苦说不出,偏偏是他主动提的议,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自己也不好出尔反尔,只忍气吞声接了下来,道:“多谢少主体谅。”

待他离开之后,刘信将人分成两组,人多的一组举起火把继续搜山,自己则带着三四个擅长使弓的亲信悄悄跟上了李云章。

自从杨二犊死后,高生财便顶替了他的位置,成为刘信的左右手。此时他不由有些迟疑的问:“少主,不是说对方本领高强,分兵对咱们不利吗?”

刘信瞥了他一眼,冷冷道:“动动你的脑子,一边是二十几只火把聚集在一起,一边只有一人,换成你是他,你会选哪里下手?”

高生财恍然大悟,连声赞道:“原来您是打算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高,实在是高!”迟疑片刻,又忍不住问道:“那若是对方怂了,哪边都不选,直接躲起来呢?”

刘信冷哼了一声道:“哼,要真是这样,他早就被老子抓住了,还会大半夜这回去偷袭咱们的山寨?再说山上山下都有埋伏,咱们兵分两路,他又能躲到哪里去?” 他以李云章为饵,自己则躲在暗处,说得好听是掩护,要是形势不妙,立刻便能弃他而去。刘信望着李云章远去的身影,冷冷道,“那姓李的不是挺有能耐吗,且让我看看他的本事。”心里却早已打定了注意,若是真寻到了人,他也会让李云章有去无回,这功劳只可能属于他。

……

那李云章倒有几分真本领,这鱼肠山上大大小小二十来处洞穴,他几乎无所不知。没想到的是,他花了一个多时辰搜遍了这些洞穴,却没有找到一点人迹。不仅是他,连后面的刘信都有些沉不住气了。忽然间,李云章似是想到了什么,他举起火把,抬头往不远处的峭壁上方望去。李云章清楚的记得冬天的时候那里似乎有个洞穴,他刚要朝着那洞穴的方向靠近,忽然眼前人影一闪,一道寒光直入胸口。

何意原本不想生事,可如果让这人找到了鹰巢,阿苒就危险了。他失去了听力,只能靠眼睛判断敌我,此时夜幕降临林间树荫茂盛,自然也没有看到隐藏在暗处的刘信等人。刘信一见他出现,顿时精神大振,悄悄做了个手势,只听“嗖嗖嗖”三声,三支长箭破空而来,笔直的射向背对着他们的何意。

就在这时,树上一条人影飞快的扑了过来,抱着何意的腰身滚倒在地。

刘信又惊又喜,没想到一箭双雕,竟让他又引出了一个。

那人影正是阿苒。

她的夜视能力远胜常人,居高临下很快就发现了不对。一边是十几只火把,一边却只有一只火把,这大半夜的,那人手持火把独自上山搜索,要么是他极度自负,要么这根本就是个诱饵。以前阿爹教她打猎时,就经常会将一只受伤的兔子绑在陷阱上,利用血腥引来猎物,自己则带着她埋伏在暗处,伺机发动陷阱张弓射箭。不仅如此,对方的目的性也十分明确,他并不像其他人那样一寸一寸的搜索,而是在一处停留一段时间,再绕个大圈去另一处。如果她猜的没错,这人很可能是在搜索山间能够藏人的洞穴。

而能让对方做出这样一个布局,说明他们已经猜到自己与何意就在这山上;不仅仅如此,他们很可能已经发现了何意轻功厉害,知道正面攻击未必留得住他,便选择了设伏偷袭的方式,否则以对方的人数,若想以最快的速度搜山,就该和之前那样将人分成若干组分散搜索才对。刘信并不知道,他引以为傲的布局因针对性实在太强,仅仅片刻之中,便已让身在局外的阿苒猜出了大概。

在阿苒看来,何意身上余毒未清,自己又在病中,他肯定不会主动生事。能逼着他出手的唯一的可能,就是对方发现了峭壁上的鹰巢。但她不知道何意身在何处,也没法给他示警。不过反过来想,何意听不见声响,这就是说,只有当对方在他视野内,且对方视线凝视的方向让他感觉到了威胁时,何意才有可能出手。

阿苒见那火把陡然间落在地上,心知何意已经动手了。敌人很可能就埋伏在附近等着他现身。她情急之下,抓着蔓藤便往下方树丛荡去,凭借自己惊人的速度与弹跳力,几番借力转折,终于在紧要关头将何意扑倒在地,堪堪躲过了那三箭。

何意这边的情况却并不好。

他在杀掉了李云章的时候,忽然发现自己的右肩传来一阵剧痛。原来他过度的使用手臂导致涂御医刻意留下的阳针深入肌理直入神经。就是这片刻的僵直,使得他明明察觉了背后的箭风却无法转身避开。就在他以为自己必死的刹那,阿苒出现了。

何意心中又惊又喜,顾不得手臂的剧痛,伸出还能动弹的左手,抚摸上她的额头,低声问:“你怎么出来了,烧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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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1 险境(下)

阿苒点了点头,低声问道:“你怎么样,受伤没有?”

何意见她一脸关切,虽然没听见她的声音,心中却还是说不出的欢喜,正要开口,忽然余光瞥见一支铁箭激射而来,待要抱住阿苒跃开已是来不及,只伸手用力将阿苒推开。阿苒被他推倒一边,手肘都擦破了皮,抬眼望去,只见何意的左臂已被长箭贯穿,鲜血染红了白衣,看起来甚是触目惊醒。

阿苒连忙爬起来将何意扶起,见他右手亦呈现不自然的僵直,心中暗道不妙。何意的脸色雪白,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忽然猛地将她推开,低声道:“你先走,我若脱身自然会去找你。”

他话音刚落,只听一人冷笑道:“想走?做梦!你们俩谁都走不了。”

阿苒蓦然抬首,只见树林里慢慢走出一人,他手里握着一把角鹰弓,背上箭篓里插着数支铁箭,看模样倒是生得眉清目秀,可惜眼神过于阴狠,看得让人不寒而栗。

刘信一双眼在阿苒与何意两人身上来回打量,心中暗道:“桓家美色果然名不虚传,这两人都生得如此美貌,难不成是南康的一双儿女?可那姓涂的不是说她只有一个独生子,现在还在京里?”转念一想,没准是涂御医为了保住他俩,故意真真假假欺骗他们,不然他最后逃出山寨怎么会与眼前这白衣青年走在了一起?再联想当初南康用明华针与刘誓同归于尽时,自己仿佛也看到了一男一女,若不是为了保护那两人,南康又怎么舍得自己去死?只不过这少女与青年看起来生得并不相似,若说他们与桓家没有关系,这深山老林里怎么可能这么巧遍地都是美人?刘信盯着少女的眼眸,森森笑道:“你叫什么名字?看在你模样不错的份上,若是肯从了我,或许我会考虑放他一条生路。”

何意见他不怀好意。周身寒意大盛,强忍着痛楚上前一步,挡住他的视线,道:“要打就打。废话少说。”

阿苒却悄悄拉了一下他的袖子,在他手掌中写道:“小心。”

何意不是傻子,当然知道树后肯定埋伏有弓箭手,对方敢一个人大摇大摆的走出来,就说明他肯定是有把握能擒下自己两人,至少在人数上远较他俩有优势,当下只强行握住长剑,体内真力震荡蓄势待发。

刘信并不知道自己一只脚已经踏在了鬼门关前,只懒洋洋的看了他一眼,冷笑道:“受了这么重的伤。居然还能站直,我敬你是条汉子,先不急着杀你,你若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可不要怪我手下无情。”

他话音未落。就感到一股劲风迎面袭来,只听高生财大叫道:“少主小心!”

刘信心下大骇,生死之间人的潜力被激发到最大,他猛地往后仰倒,就地一滚,口里大叫道:“放箭!放箭!”饶是如此,那劲风还是将他胸口的衣襟削去了一片。若是再迟一刻,那就不是敞胸露怀这么简单了。刘信又惊又怒,他从未想到死亡居然会离自己这么近。事实上,在这世上能从何意剑下活着逃出来的人屈指可数。若不是何意右肩的阳针作怪,使得他出手比以往慢了数倍,这一剑下去刘信早就身首异处。

何意在递出这一剑时。就已经知道今日不可善了,好在对方生怕射中刘信,出手时稍微有些犹豫。就是这一瞬间的迟疑,给了何意机会喘息。只见他足尖一点,折身倒退数步。三枚羽箭就啪啪啪先后钉在他脚前不到一寸的土地上。

刘信厉声道:“还愣着做什么,继续放箭!”

阿苒趁着众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何意身上时,悄悄从李云章尸身边上拾起一只熄灭的火把。此时见那刘信正狼狈万分的从地上爬起来,阿苒不假思索飞身扑了过去,一记闷棍对着他后脑敲了下去。

刘信反应也不慢,他听到背后风声响起,反手便抽出佩刀转身劈了下去。阿苒手里的火把不过是手臂粗细的树枝制成,这一刀下去立即被劈成两截。阿苒并不慌张,脚尖一勾,将正往下落的那半截火把挑了起来,眼疾手快的伸手接住。她这一套动作做下来行云流水,倒让刘信微微一挑眉:“看不出来,你还有点本事。可惜……”

那少女不待他说完,抬脚便是一记撩阴腿,趁他痛得弯下腰时,又飞起一脚将他手里的钢刀踢掉。刘信咬牙抬起脸,恶狠狠的瞪着她道:“你这个贱人!等你落在我手里,我会让你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

阿苒哼了一声:“那也要你有这个本事。”说罢,双手抡起两截火把,左一记右一记对着刘信的脸上啪啪啪啪的揍了过去。她出手极快,刘信剧痛之下根本招架不住,不过片刻间,他那张勉强还算俊秀的脸蛋立即被粗糙的树枝抽得高高肿起,整个人捂着下shen连着转了三个圈子,一跤跌倒在地上,捂着裤裆哀嚎不已。

高生财见少主被人暴打,立即命弓手转而射向那少女。

那少女却极是油滑,一见不妙立即就地一滚,扑向一旁的灌木丛中。待他们再要瞄向何意那边时,哪里还能瞧见他的踪影。

高生财暗道不好,赶紧带着人跑到刘信身边表忠心。谁知刚刚将他扶起,就被对方反手一巴掌打歪了嘴,只听刘信气急败坏道:“蠢材!你们就不会分开射?三把弓却连一个人都留不住,要你们何用?!”

高生财几人不敢做声,心里却都有些不服,刘信他自己被个小姑娘扇成了猪头,还好意思说他?

刘信见他几人各个垂首听训,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厉声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给我追!若是抓不到人,待我爹发起火来,你们自己看着办。”

高生财觉得自己好不容易得来的地位有些岌岌可危,连忙肿着半边脸朝他讨好一笑,谄媚道:“少主,您先消消气,他们就两个人。其中一个还受了重伤,逃不远的。咱们寨子里不是有狗么?”

刘信被他这么一提醒,立即豁然开朗,笑道:“是了。那人受了重伤,逃不了多远。老高,还是你机灵!赶紧给我回去叫人把狗牵过来,我倒要看看他俩能逃到哪里去!”

……

阿苒扶着何意回到了山洞里。幸好涂御医走之前将药箱留了下来,阿苒看着何意手臂上的长箭,从药箱里取了伤药与绷布,对着何意比划了半天,示意他忍着点,她要准备给他拔箭了。

何意早已疼得脸色雪白,眼里的神情却十分柔和。只是静静凝视着少女,低声道:“为什么?”

阿苒愣了一下,停下手中的动作,抬眼望向他,杏眼里盛满了疑惑。仿佛在问:“什么为什么?”

只听那好听的声音轻轻响起:“为什么你会来救我?”

阿苒握住铁箭的手微微一窒,她忽然有些不敢看何意的眼,只道:“我要拔箭了。”也不管他明白不明白,蓦地便将铁箭拔了出来。

何意的嘴唇都白得失去了血色,却硬是一声都没有吭,只是定定的看着少女。

两人之间的气氛沉默中却透着一丝暧昧。

阿苒替他上好伤药,刚要将地上的血迹清理干净。忽然远远似乎听到山下一阵狗叫传来,脸色立即就变了。何意皱了皱眉,道:“他们已经追来了么?”

阿苒沾着血迹的手指在地上写了一个犬字。

何意沉默了一会,忽然轻轻笑了起来,他平时很少笑,可当真笑起来的时候。却仿佛暮云合璧素月分辉一般让人移不开眼。

阿苒呆呆的望着他,没来由的,她心里忽然涌起一阵不好的预感。

何意闭上双眼,整个人懒懒的靠在石壁上,低声道:“我知道你一直很怕我。想尽了办法想要杀掉我,留在我身边是怕我去找谢家的麻烦,装作失忆也不过是想让我放松警惕。”

阿苒心中一颤,她本能的反应就是想伸手去摸拿柄放在边上的沉渊,才垂下眼眸就看到自己手上沾染的血迹,仿佛是一朵小小的红梅,却又带着千钧之重压在了她的指尖。

何意慢慢抬起眼眸,黑漆漆的眼里复杂又温柔:“可是我没想到你会一而再再而三的为我冒险,我很欢喜。真的,这辈子我都没这么欢喜过。”

阿苒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可就算她说了什么他也听不见。

何意默默的凝视了她一会,似是下定了极大的决心,咬牙道:“我看过你的剑法,你只学了剑招却没有习到剑诀。剑诀是何氏剑法的精髓所在,现在我将它正式传授给你,至此以后,你就是何氏剑门的第七十八代弟子。作为交换,我可以答应你一个要求,无论什么要求都可以。”

阿苒本想摇头拒绝,可目光触及到何意那双幽深的眼,却还是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

何意垂下眼帘,他本该让阿苒拜师行礼,不知为什么,他并不想这样做,只淡淡道:“何氏剑法一共分为九层,每三层为一阶,最初是由墨家剑法衍化而来,推崇的是‘天道自然,清静无为’。我当初进入第一层花了一个多月,主要的时间是用于熟练剑招。以你的资质,只要将入门口诀与剑招融会贯通,最多一日就可以突破第一层;第二层讲究的是身法与剑招的配合,需要累积大量的实战经验才能领会;等你修炼到第三层,体内应该已经储有相当的内力,以内力凝剑气,以剑气化剑风。一般人从第一层修习至第三层至少要花费十数年功夫,资质上佳的则需七八年,不过如果是你的话,应该不会太久。进阶之后的心得每个人都不一样,只能依靠剑诀自行琢磨,以往都是为求无情道,同门之间自相残杀,绝情断念固然是一法,但因情悟道也未必不可,就看个人造化了。”他将每一层的口诀心法一字一字背给少女听。末了,又将沉渊交到她手上道,“若是记不住,便去剑门密室石壁上寻找剑诀,鸣沙山无情谷,凭此剑便可入门。时间不多了,你自己走罢。”

阿苒并没有伸手接过,只是定定的看着他问道:“你呢?”

何意顿了一下,似乎看明白了她的问话,心里又欢喜又苦涩。他沉默了一会,低声道:“他们迟早会寻到这里。我身上伤势过重,即使止住了血,右手也没法拿剑了,你与我一起只会被我拖累。若是我们两个能出去一个,何氏剑门的传承也不会在我身上断绝,从今以后,天下第一剑的位置将由你来继承。若是有缘还能再见……”他顿了顿,自嘲一般摇了摇头,并没有再说下去。

阿苒没有多说,学会何氏剑法,替他传承师门,又可以就此摆脱何意,对她来说,这是最好的结局。她拿起沉渊走到山洞口,撩起一缕蔓藤往外探出头去。清冷的圆月高高挂在空中,不远处传来的狗叫声越来越清晰,就是山腰上也聚集了不少火把,长长的连成一线,似乎对方又改变了搜索方式,手拉着手不断由北面朝这边缩小包围圈慢慢靠近。

何意看着少女窈窕的背影,越是喜欢就越是无法割舍,他生怕自己会忍不住强行留下对方,让她与自己一起死在这大山深处。青年默默的闭上了双眼,轻轻的将身子靠在石壁上。

他生下来就注定孤独,也许这样无声的黑暗才是他最后的归宿。

就在这时,一只柔软的手递到了他的面前。

何意吃了一惊,却见少女身后背着沉渊,一手抓着蔓藤,朝他狡黠的一笑。

她这个人最喜欢的就是自由,最讨厌的就是受人摆布。那样的结局固然很好,却不是她自己选择的。阿爹说过,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山上的路没法走,水里的还没试过呢。狗鼻子再灵,还能嗅到水里不成?

阿苒将药箱扔了出去,夜晚的风吹起她的长发,风向正指着湖心。那药箱是黄梨木所制,掉入水中后过了好一会才浮了上来。

深度应该够了吧,阿苒歪着头想了想,她一手揽住何意,一手抓着蔓藤,正要深吸一口气往下跳去,却不想何意竟先低下了头,将她深深吻住。

卧槽,都这时候了他还来挡视线,看不见了怎么敢往下跳,要是撞到石头上怎么办?

阿苒只觉得眼前一黑,不由自主的想要推开他,可又怕自己下手太重让他跌死,只能抱紧了何意的腰身暗暗叫苦。谁知那何意双手虽不能举剑,但轻功尚在,足尖微微一点,便如同轻燕一般,带着阿苒轻巧自如的跃入了湖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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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苒点了点头,低声问道:“你怎么样,受伤没有?”

何意见她一脸关切,虽然没听见她的声音,心中却还是说不出的欢喜,正要开口,忽然余光瞥见一支铁箭激射而来,待要抱住阿苒跃开已是来不及,只伸手用力将阿苒推开。阿苒被他推倒一边,手肘都擦破了皮,抬眼望去,只见何意的左臂已被长箭贯穿,鲜血染红了白衣,看起来甚是触目惊醒。

阿苒连忙爬起来将何意扶起,见他右手亦呈现不自然的僵直,心中暗道不妙。何意的脸色雪白,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忽然猛地将她推开,低声道:“你先走,我若脱身自然会去找你。”

他话音刚落,只听一人冷笑道:“想走?做梦!你们俩谁都走不了。”

阿苒蓦然抬首,只见树林里慢慢走出一人,他手里握着一把角鹰弓,背上箭篓里插着数支铁箭,看模样倒是生得眉清目秀,可惜眼神过于阴狠,看得让人不寒而栗。

刘信一双眼在阿苒与何意两人身上来回打量,心中暗道:“桓家美色果然名不虚传,这两人都生得如此美貌,难不成是南康的一双儿女?可那姓涂的不是说她只有一个独生子,现在还在京里?”转念一想,没准是涂御医为了保住他俩,故意真真假假欺骗他们,不然他最后逃出山寨怎么会与眼前这白衣青年走在了一起?再联想当初南康用明华针与刘誓同归于尽时,自己仿佛也看到了一男一女,若不是为了保护那两人,南康又怎么舍得自己去死?只不过这少女与青年看起来生得并不相似,若说他们与桓家没有关系,这深山老林里怎么可能这么巧遍地都是美人?刘信盯着少女的眼眸,森森笑道:“你叫什么名字?看在你模样不错的份上,若是肯从了我,或许我会考虑放他一条生路。”

何意见他不怀好意。周身寒意大盛,强忍着痛楚上前一步,挡住他的视线,道:“要打就打。废话少说。”

阿苒却悄悄拉了一下他的袖子,在他手掌中写道:“小心。”

何意不是傻子,当然知道树后肯定埋伏有弓箭手,对方敢一个人大摇大摆的走出来,就说明他肯定是有把握能擒下自己两人,至少在人数上远较他俩有优势,当下只强行握住长剑,体内真力震荡蓄势待发。

刘信并不知道自己一只脚已经踏在了鬼门关前,只懒洋洋的看了他一眼,冷笑道:“受了这么重的伤。居然还能站直,我敬你是条汉子,先不急着杀你,你若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可不要怪我手下无情。”

他话音未落。就感到一股劲风迎面袭来,只听高生财大叫道:“少主小心!”

刘信心下大骇,生死之间人的潜力被激发到最大,他猛地往后仰倒,就地一滚,口里大叫道:“放箭!放箭!”饶是如此,那劲风还是将他胸口的衣襟削去了一片。若是再迟一刻,那就不是敞胸露怀这么简单了。刘信又惊又怒,他从未想到死亡居然会离自己这么近。事实上,在这世上能从何意剑下活着逃出来的人屈指可数。若不是何意右肩的阳针作怪,使得他出手比以往慢了数倍,这一剑下去刘信早就身首异处。

何意在递出这一剑时。就已经知道今日不可善了,好在对方生怕射中刘信,出手时稍微有些犹豫。就是这一瞬间的迟疑,给了何意机会喘息。只见他足尖一点,折身倒退数步。三枚羽箭就啪啪啪先后钉在他脚前不到一寸的土地上。

刘信厉声道:“还愣着做什么,继续放箭!”

阿苒趁着众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何意身上时,悄悄从李云章尸身边上拾起一只熄灭的火把。此时见那刘信正狼狈万分的从地上爬起来,阿苒不假思索飞身扑了过去,一记闷棍对着他后脑敲了下去。

刘信反应也不慢,他听到背后风声响起,反手便抽出佩刀转身劈了下去。阿苒手里的火把不过是手臂粗细的树枝制成,这一刀下去立即被劈成两截。阿苒并不慌张,脚尖一勾,将正往下落的那半截火把挑了起来,眼疾手快的伸手接住。她这一套动作做下来行云流水,倒让刘信微微一挑眉:“看不出来,你还有点本事。可惜……”

那少女不待他说完,抬脚便是一记撩阴腿,趁他痛得弯下腰时,又飞起一脚将他手里的钢刀踢掉。刘信咬牙抬起脸,恶狠狠的瞪着她道:“你这个贱人!等你落在我手里,我会让你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

阿苒哼了一声:“那也要你有这个本事。”说罢,双手抡起两截火把,左一记右一记对着刘信的脸上啪啪啪啪的揍了过去。她出手极快,刘信剧痛之下根本招架不住,不过片刻间,他那张勉强还算俊秀的脸蛋立即被粗糙的树枝抽得高高肿起,整个人捂着下shen连着转了三个圈子,一跤跌倒在地上,捂着裤裆哀嚎不已。

高生财见少主被人暴打,立即命弓手转而射向那少女。

那少女却极是油滑,一见不妙立即就地一滚,扑向一旁的灌木丛中。待他们再要瞄向何意那边时,哪里还能瞧见他的踪影。

高生财暗道不好,赶紧带着人跑到刘信身边表忠心。谁知刚刚将他扶起,就被对方反手一巴掌打歪了嘴,只听刘信气急败坏道:“蠢材!你们就不会分开射?三把弓却连一个人都留不住,要你们何用?!”

高生财几人不敢做声,心里却都有些不服,刘信他自己被个小姑娘扇成了猪头,还好意思说他?

刘信见他几人各个垂首听训,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厉声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给我追!若是抓不到人,待我爹发起火来,你们自己看着办。”

高生财觉得自己好不容易得来的地位有些岌岌可危,连忙肿着半边脸朝他讨好一笑,谄媚道:“少主,您先消消气,他们就两个人。其中一个还受了重伤,逃不远的。咱们寨子里不是有狗么?”

刘信被他这么一提醒,立即豁然开朗,笑道:“是了。那人受了重伤,逃不了多远。老高,还是你机灵!赶紧给我回去叫人把狗牵过来,我倒要看看他俩能逃到哪里去!”

……

阿苒扶着何意回到了山洞里。幸好涂御医走之前将药箱留了下来,阿苒看着何意手臂上的长箭,从药箱里取了伤药与绷布,对着何意比划了半天,示意他忍着点,她要准备给他拔箭了。

何意早已疼得脸色雪白,眼里的神情却十分柔和。只是静静凝视着少女,低声道:“为什么?”

阿苒愣了一下,停下手中的动作,抬眼望向他,杏眼里盛满了疑惑。仿佛在问:“什么为什么?”

只听那好听的声音轻轻响起:“为什么你会来救我?”

阿苒握住铁箭的手微微一窒,她忽然有些不敢看何意的眼,只道:“我要拔箭了。”也不管他明白不明白,蓦地便将铁箭拔了出来。

何意的嘴唇都白得失去了血色,却硬是一声都没有吭,只是定定的看着少女。

两人之间的气氛沉默中却透着一丝暧昧。

阿苒替他上好伤药,刚要将地上的血迹清理干净。忽然远远似乎听到山下一阵狗叫传来,脸色立即就变了。何意皱了皱眉,道:“他们已经追来了么?”

阿苒沾着血迹的手指在地上写了一个犬字。

何意沉默了一会,忽然轻轻笑了起来,他平时很少笑,可当真笑起来的时候。却仿佛暮云合璧素月分辉一般让人移不开眼。

阿苒呆呆的望着他,没来由的,她心里忽然涌起一阵不好的预感。

何意闭上双眼,整个人懒懒的靠在石壁上,低声道:“我知道你一直很怕我。想尽了办法想要杀掉我,留在我身边是怕我去找谢家的麻烦,装作失忆也不过是想让我放松警惕。”

阿苒心中一颤,她本能的反应就是想伸手去摸拿柄放在边上的沉渊,才垂下眼眸就看到自己手上沾染的血迹,仿佛是一朵小小的红梅,却又带着千钧之重压在了她的指尖。

何意慢慢抬起眼眸,黑漆漆的眼里复杂又温柔:“可是我没想到你会一而再再而三的为我冒险,我很欢喜。真的,这辈子我都没这么欢喜过。”

阿苒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可就算她说了什么他也听不见。

何意默默的凝视了她一会,似是下定了极大的决心,咬牙道:“我看过你的剑法,你只学了剑招却没有习到剑诀。剑诀是何氏剑法的精髓所在,现在我将它正式传授给你,至此以后,你就是何氏剑门的第七十八代弟子。作为交换,我可以答应你一个要求,无论什么要求都可以。”

阿苒本想摇头拒绝,可目光触及到何意那双幽深的眼,却还是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

何意垂下眼帘,他本该让阿苒拜师行礼,不知为什么,他并不想这样做,只淡淡道:“何氏剑法一共分为九层,每三层为一阶,最初是由墨家剑法衍化而来,推崇的是‘天道自然,清静无为’。我当初进入第一层花了一个多月,主要的时间是用于熟练剑招。以你的资质,只要将入门口诀与剑招融会贯通,最多一日就可以突破第一层;第二层讲究的是身法与剑招的配合,需要累积大量的实战经验才能领会;等你修炼到第三层,体内应该已经储有相当的内力,以内力凝剑气,以剑气化剑风。一般人从第一层修习至第三层至少要花费十数年功夫,资质上佳的则需七八年,不过如果是你的话,应该不会太久。进阶之后的心得每个人都不一样,只能依靠剑诀自行琢磨,以往都是为求无情道,同门之间自相残杀,绝情断念固然是一法,但因情悟道也未必不可,就看个人造化了。”他将每一层的口诀心法一字一字背给少女听。末了,又将沉渊交到她手上道,“若是记不住,便去剑门密室石壁上寻找剑诀,鸣沙山无情谷,凭此剑便可入门。时间不多了,你自己走罢。”

阿苒并没有伸手接过,只是定定的看着他问道:“你呢?”

何意顿了一下,似乎看明白了她的问话,心里又欢喜又苦涩。他沉默了一会,低声道:“他们迟早会寻到这里。我身上伤势过重,即使止住了血,右手也没法拿剑了,你与我一起只会被我拖累。若是我们两个能出去一个,何氏剑门的传承也不会在我身上断绝,从今以后,天下第一剑的位置将由你来继承。若是有缘还能再见……”他顿了顿,自嘲一般摇了摇头,并没有再说下去。

阿苒没有多说,学会何氏剑法,替他传承师门,又可以就此摆脱何意,对她来说,这是最好的结局。她拿起沉渊走到山洞口,撩起一缕蔓藤往外探出头去。清冷的圆月高高挂在空中,不远处传来的狗叫声越来越清晰,就是山腰上也聚集了不少火把,长长的连成一线,似乎对方又改变了搜索方式,手拉着手不断由北面朝这边缩小包围圈慢慢靠近。

何意看着少女窈窕的背影,越是喜欢就越是无法割舍,他生怕自己会忍不住强行留下对方,让她与自己一起死在这大山深处。青年默默的闭上了双眼,轻轻的将身子靠在石壁上。

他生下来就注定孤独,也许这样无声的黑暗才是他最后的归宿。

就在这时,一只柔软的手递到了他的面前。

何意吃了一惊,却见少女身后背着沉渊,一手抓着蔓藤,朝他狡黠的一笑。

她这个人最喜欢的就是自由,最讨厌的就是受人摆布。那样的结局固然很好,却不是她自己选择的。阿爹说过,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山上的路没法走,水里的还没试过呢。狗鼻子再灵,还能嗅到水里不成?

阿苒将药箱扔了出去,夜晚的风吹起她的长发,风向正指着湖心。那药箱是黄梨木所制,掉入水中后过了好一会才浮了上来。

深度应该够了吧,阿苒歪着头想了想,她一手揽住何意,一手抓着蔓藤,正要深吸一口气往下跳去,却不想何意竟先低下了头,将她深深吻住。

卧槽,都这时候了他还来挡视线,看不见了怎么敢往下跳,要是撞到石头上怎么办?

阿苒只觉得眼前一黑,不由自主的想要推开他,可又怕自己下手太重让他跌死,只能抱紧了何意的腰身暗暗叫苦。谁知那何意双手虽不能举剑,但轻功尚在,足尖微微一点,便如同轻燕一般,带着阿苒轻巧自如的跃入了湖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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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zgghk同学的打赏,感谢米糊静同学的捉虫,感谢大家的支持,这个副本结束啦,撒花。

132 逃离

刘信怎么都没想通,自己一路顺着血迹搜上了山,怎么到了这里就硬是没影了呢?明明这附近没有山洞,可狗还摇着尾巴一个劲站在山道边朝下方吠叫。他顺势往下望去,自己脚下的峭壁正对着湖泊,若是再往右偏几分,则是被茵茵蔓藤所覆盖,蔓藤下放有不少斜向上生出了松柏,其下再往右不远处隐约有几只火把在隐隐晃动。刘信用湿帕子捂住脸颊,眯眼望去,那为首一人正是被他叫去给李云章收尸的高生财。

刘信隐隐觉得不对,只听边上一人低声叫道:“少主,这下面有个山洞!”

刘信连忙抢上几步,那人用长枪将茂盛的蔓藤挑起,下方不到一丈处露出一个黑漆漆的洞口。刘信顿时喜上眉梢,哈哈笑道:“这下看你们往哪里跑!”他刚想命人下去查看,忽然又变了主意,那少女身手伶俐,自己人贸贸然下去,万一被对方趁机偷袭可不妙。他这边已经折损了不少人手,不能再轻易冒险,当下眼珠一转,让人准备生火准备用烟熏。都到了这一步,谅他们也无路可退,等到对方被烟熏得七晕八素之后,自己再上去收割人头岂不是更加稳妥?

谁知费力熏了半个多时辰,那山洞里面却没有丝毫动静。命人下去一看,地上只剩一滩尚未完全干掉的血迹。刘信极为恼怒,他在山道边阴沉着脸踱来踱去。气味到了这里就完全消失了,难道他俩凭空消失了不成?

不,不可能!

他忽然停下了脚步,快步走到山道边,往下方的庭水湖望去,湖面上波光粼粼,看起来与往常并无异状。正在这时,远方传来一阵急促的锣声,身边众人纷纷叫道:“不好了。不好了,隐渡那边出事了。”

刘信咬牙恨恨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他们竟然从这里跳下去了!”

……

这边阿苒得知对方有猎犬在侧,便立即决定从水路逃走。因何意左臂受伤,右臂又莫名其妙无法动弹。她只能单手抱住何意的腰,一手划水带着他努力朝岸边游去。有意思的是,正因为刘信带着猎犬,无论是从血迹还是气味,他都确信他俩躲在鱼肠山上,搜索主力也因此转移到鹰巢方向,这倒使得隐渡这边稍稍放松了警惕。

阿苒带着何意在水里潜行了许久,趁着夜色小心翼翼的躲入了芦苇丛中。

何意心里却是苦涩万分,阿苒愿意陪着他同生共死,他固然十分欢喜;可另一方面。自己作为天下第一剑,不仅失去了听力,双臂也无法使上力气,若是从此无法拿剑,他往日的骄傲与自尊岂不是都化为尘土?数日之前他才傲然一剑扫平杨青锋。如今却连游水都要依靠他人。尽管阿苒没有说什么,可是上岸之后她的疲惫与喘息都落在了他的眼里。这还仅仅只是开始,要是他的手臂一直无法抬起,万一他的听觉始终没法恢复,自己将来又该如何与阿苒相处?

何意与谢澜曦不同,谢澜曦出自风光百年的陈郡谢氏,又是嫡系嫡子。只需要温和宁静的微笑便足以享受所有的赞誉与羡慕;何意父不详,母亲不过是世上最卑贱的娼妓,即使被何无雪带入山门,他也无法忘记自己的出身,不得不用冷漠强势来维护自己的尊严与荣耀。谢澜曦被阿苒救起时连生活都不能自理,何意却是亲手替阿苒料理一切。这一番变故之后。原本强势的何意与阿苒的地位瞬间颠倒,他双臂无法用力,离开了阿苒,只怕连双筷子都拿不起。

何意在芦苇丛中沉默的望着少女的背影,他看起来高傲冷漠。实则敏感脆弱。阿苒身手敏捷,人又聪慧机敏,得了剑诀之后,不过短短半个时辰,就已经顺利进入第一层。何氏剑法威力无敌,仅仅是第一层也足够她同时对付两三名响马。但对方有十来人守住渡口,她将自己留在这里,只身前去盗船,或许在她心中,自己已经是个废人了。念及此处,他不由慢慢垂下了眼眸。

阿苒确实另有苦衷。

她在岸边上还偷偷埋了傀儡尸蛊,本来是打算留作对付何意的,现在看来根本用不着了。但这样罕有的毒物,完全弃之不用又有些可惜。这山上山下都是刘柏山的人,她若想逃出去,最简单的办法就是乘船由庭水湖进入胥江,沿着胥江寻往最近的渡口换船离开崠州。像之前那种情况,若当时自己手里握着傀儡尸蛊,只需要轻轻一针,就能让刘信乖乖交出船只,毕恭毕敬的送他们离开,哪里还用得着自己这么辛苦的东躲西藏?只不过傀儡尸蛊的事并不能让何意知道,自己好不容易与他建立起信任,若是让他瞧见了,肯定会怀疑这玩意的来历与用途。何意不爱说话,自己说话他又听不见,越是解释越容易造成误会,索性干脆不让他知道。阿苒顺着自己当初做下的记号,悄悄将傀儡尸蛊挖了出来,一面从怀里取了枚金锭抛了抛,对准不远处一名正抱着长刀在岸边打瞌睡的响马扔了过去。

三眼狐猴这群响马中水性好的本来就没几个,再加上阿苒之前在湖里装神弄鬼对他们造成了极大的心理阴影,这帮人更加不敢在船板上呆着,生怕不小心就有一只长剑从船板下刺上来。由于对子船上的钩锁被阿苒削断,只能用麻绳捆绑,勉强重新搭成了浮桥。他们在两岸各自留了六人,若是一边出事,另一边立即便鸣锣示警,这倒使得阿苒不太好下手。

她手里还剩下八枚金锭,本想如法炮制将离自己最近的一人悄悄勾过来,谁知那人被金锭惊醒后,居然没有第一时间发现落在脚边的金锭,而是拔出长刀大叫道:“谁,谁在那里?”

这一来可算是捅了马蜂窝了,立即便有人紧张的敲响了铜锣。若是在以往,阿苒大可以藏在树林里,等他们平息下来,再慢慢想办法。可眼下他们从山洞中出来也有一段时间了,刘信那帮人若是机灵点只怕已经发现上当。越是往后面拖。对自己越是不利。

忽听一人叫道:“铁头章,你脚边上是什么东西!”

那人将右脚挪开,只见脚下一枚鸽蛋大小的金锭在月色下闪着金光。他愣了一愣,声音嗡嗡作响:“金子!”他刚要弯腰。身边忽然窜出一个矮小的光头,一把将金锭捡起,嘻嘻笑道:“铁头章,这可是好东西,你看不上,便让洒家笑纳了。”

铁头章勃然大怒,单手抓住那人后领,便将他提了起来,大喝道:“谁说老子不要,你这秃驴还不快把老子的金子交出来!”

那光头被他一提。顿时双脚离地在空中乱蹬,一面紧紧抓住衣襟,嘶声叫道:“刘老大说了,谁抢到就是谁的!”

铁头章怒道:“刘老大说的是那群娘们,可不是这金子!这金子是老子不小心掉下的。还不还来?”

那光头冷笑道:“放屁!你身上穷得连钱都赌不起,哪里会有什么金子?”

铁头章被他说得一愣,正在想:“对啊,怎么会突然多了一锭金子?”就听对岸为首一人远远叫道:“铁头章,出什么事了?”

铁头章立即止住深思,回头叫道:“没什么,这秃驴穷疯了。连我的主意都敢打。”他话音刚落,那光头蓦地飞起一脚,正中铁头章小腹。铁头章吃痛不已,反手便将对方用力朝地上摔去。

那光头被他一摔,正跌了个七荤八素,边上几人却迫不及待扑上来。将他按在地上浑身上下一阵摸索。

那光头尖叫道:“金子,我的金子!哎哟,你娘!把你的脏手从洒家的菩提根边上挪开!”

铁头章大踏步上来,一把将他身上的人掀开,揪住光头将他头朝下用力晃了晃。他身上叮叮当当落下不少物件,连胖嫂的汗巾都藏了一条,却唯独不见那枚金锭。铁头章将光头扔到一边,对剩下四人瓮声瓮气道:“谁拿了老子的金子?”

那几人都道不是自己,铁头章哪里肯信,伸手便朝那几人身上抓去。他们这边乱成一团,对岸为首那人见情形不对,便留了两人看着,自己带了三名手下从浮桥上过来,厉声道:“你们几个搞什么?”

正在这时,又是一锭金子悄悄滚落到光头脚边。那光头眼疾手快,刚要扑上去将金锭捡起,自己就被铁头章从背后提起,后者怒道:“你他娘的还敢骗老子没拿?”他一把将光头扔进湖里,自己弯腰捡起那枚金锭。

为首那人见状,不由问道:“这金锭是你的?”

铁头章到了这个份上,自然不肯说是捡的,便哼了一声道:“自然是老子的,老子不过打了个瞌睡,没想到让那秃驴看到了。”他刚说完,又是一锭金子从树林里滚了出来。

铁头章顿时呆住了,他正要扑过去捡,忽然为首那人厉声叫道:“放箭!”他身后两人立即张弓搭箭对着树林深处射去。只听嗖嗖两声,两只羽箭顿时擦着铁头章的头皮飞过。

阿苒不由暗暗叫苦,她原本只想用金锭引起混乱,再一点一点将他们引到林子里,没想到对方居然一眼就看破了她的伎俩,连金子都不要直接对着她放箭,这尼玛还是爱财如命的响马吗?

她不知为首那人正是刘柏山。

刘柏山此时的心情可谓是糟糕透顶,先是长子被杀,紧接着小妾被人打晕了拖到树林里,发现的时候还衣衫不整;没多久山寨又莫名其妙的失了火,惊马到处踩踏伤了不少人;一转眼,地窖里那些黄花闺女们又给人救走了,派人去追到现在也没个音讯;渔船队这边几个大活人好端端的忽然不见了,汤陀螺等人的尸身也先后被发现,前者身上挂着毛胡子的大斧头,可毛胡子却被人一剑刺穿抛尸崖下,经查证他身上的伤口与杨二犊十分相似,应该都是同一人下的手。好容易从刘信那里得来了一条喜讯,说是在山上发现杀人者的踪迹,刘柏山便亲自带了人在这里守着。这么几锭金子忽悠他手下的小罗喽还可以,如何能让刘柏山动心?那刘柏山一见树林里凭空滚落金锭,本能便察觉到不对,当即命人朝金锭滚落的方向放箭。

阿苒避之不及,小腿被长箭擦了一下。顿时鲜血直流。她咬牙将地上的长箭拔起,就地一滚扑进灌木丛中。

刘柏山命人上去查看,一见地上的血迹,顿时心下大喜道:“射中了。她跑不了多远,都给我追!”

正在这时,只听一声清啸,一道白影忽然从芦苇丛中高高跃起,仿佛挑衅一般在空中转了个圈,一转身便朝湖岸另一头掠去。

众人立即停下脚步,只听铁头章指着不远处叫道:“那边还有一个!”

刘柏山稍微一迟疑,叫道:“你们跟着我,剩下的人跟着铁头章,咱们兵分两路。留两个人守在这里就行了!”

就是这短短的迟疑,让阿苒寻到机会躲了起来。她故意带走一支长箭,造成自己中箭的假象,自己则绕到一边趁着夜色爬上了树,等到刘柏山等人离开后。才猫着腰悄悄从树上滑下,微微喘息着望向岸边仅剩的那两名响马,用力握紧了沉渊。

何意听不见动静,见对方似是对着树林方向张弓射箭,其中一人似是脸色大喜,立即想也不想清啸出声,企图以自身为饵吸引对方的注意力。他双手虽不能用力。但轻功却远远高出后面那群人,只不过两三个纵跃,便轻易甩掉了对方。他不知阿苒去了哪里,也不知她是否受伤,清冷的眼底盛满了担忧,只强忍着手臂上传来的痛楚。悄悄回到了芦苇丛中。他左手被铁箭所伤,不知不觉中手臂肌肉微微抽搐,就连呼吸也有些艰涩。

何意并没有在意,他心里只想着阿苒的安危。还好没过多久,便见一条小船悄悄驶了过来。一名眉目如画的少女正扶着桨立在船头。朝他这边招了招手。

何意见她无恙,心中豁然开朗,他足尖点地,正要迎上去,忽见面前少女的脸色大变。他心知不妙,微微一折身,一只铁箭堪堪擦着他腰身飞过。

阿苒心知这里不安全,待何意立定,立即双手双桨飞快的划动船只。她解决了岸上守船的两人,将对子船首尾相接的麻绳割断,又把船桨都收拢到自己的船上,就算被对方发现,光有船没得船桨他们也只能干瞪眼。

刘信等人自接到铜锣示警就立即朝这边赶了过来,刚好见到何意从芦苇丛中跃了出来。他反应极快,反手就是一箭,没想到自己如此凌厉的一箭还是被对方以一个极限的姿势避了过去。刘信又急又怒,厉声叫道:“人呢?船呢?”

船还在,但船桨都不见了踪影。

阿苒待划出弓箭射程,这才将船上多余的船桨捆成一摞扔进了湖中,又远远的超岸上众人扮了个鬼脸。却不想自己刚要坐下,忽然背后一道劲风袭来。

刘信见状大喜,大叫道:“快将她抓住!”

那人正是之前被铁头章扔到湖里的光头,他好不容易将金锭瞒了下来,生怕再上岸又给铁头章逮住,便往湖岸边的芦苇丛中游去。待刘信张弓射向何意时,他趁阿苒注意力被吸引,自己悄悄含了根芦管,抓住船尾的麻绳潜水跟了上来。

他这一扑,阿苒猝不及防,眼看就要被他擒住,忽然眼前一道寒光闪现,只见何意手握沉渊,一剑擦着她脖子刺入了那光头右眼。那光头惨叫一声,整个人跌入湖中。阿苒慌忙抓住双桨,若是他上来不是偷袭自己,而是将船桨扔下去,自己与何意可就走不掉了。

却听“咣当”一声响,何意手中的沉渊直接落了下来。他为了救阿苒,强忍痛楚爆发出极大的力量催动右手,使得那枚阳针完全扎入了他肩井穴下的经脉之中。何意雪白着脸,喘息着看着阿苒,低声道:“祁连山,药王谷。”才刚说完这六个字,眼前便是一黑,直接晕了过去。

ps:

感谢flyingb的粉红票票,感谢k219331的平安符,真的十分开心,再次感谢大家的支持。这几天不知为什么一直咳嗽,影响了更新速度,我老公看我咳嗽得厉害,让我一个劲喝水,结果就是一会一会的跑厕所。在这里先向大家道个歉,上一章说副本结束了,原本以为这一章可以写满5k,至少写到药王谷的,没想到因为身体原因还是没有坚持下来。明天进入新地图,实在困得不行,要去睡觉了,我看了一下大纲,应该没几章谢澜曦就要出场了。

刘信怎么都没想通,自己一路顺着血迹搜上了山,怎么到了这里就硬是没影了呢?明明这附近没有山洞,可狗还摇着尾巴一个劲站在山道边朝下方吠叫。他顺势往下望去,自己脚下的峭壁正对着湖泊,若是再往右偏几分,则是被茵茵蔓藤所覆盖,蔓藤下放有不少斜向上生出了松柏,其下再往右不远处隐约有几只火把在隐隐晃动。刘信用湿帕子捂住脸颊,眯眼望去,那为首一人正是被他叫去给李云章收尸的高生财。

刘信隐隐觉得不对,只听边上一人低声叫道:“少主,这下面有个山洞!”

刘信连忙抢上几步,那人用长枪将茂盛的蔓藤挑起,下方不到一丈处露出一个黑漆漆的洞口。刘信顿时喜上眉梢,哈哈笑道:“这下看你们往哪里跑!”他刚想命人下去查看,忽然又变了主意,那少女身手伶俐,自己人贸贸然下去,万一被对方趁机偷袭可不妙。他这边已经折损了不少人手,不能再轻易冒险,当下眼珠一转,让人准备生火准备用烟熏。都到了这一步,谅他们也无路可退,等到对方被烟熏得七晕八素之后,自己再上去收割人头岂不是更加稳妥?

谁知费力熏了半个多时辰,那山洞里面却没有丝毫动静。命人下去一看,地上只剩一滩尚未完全干掉的血迹。刘信极为恼怒,他在山道边阴沉着脸踱来踱去。气味到了这里就完全消失了,难道他俩凭空消失了不成?

不,不可能!

他忽然停下了脚步,快步走到山道边,往下方的庭水湖望去,湖面上波光粼粼,看起来与往常并无异状。正在这时,远方传来一阵急促的锣声,身边众人纷纷叫道:“不好了。不好了,隐渡那边出事了。”

刘信咬牙恨恨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他们竟然从这里跳下去了!”

……

这边阿苒得知对方有猎犬在侧,便立即决定从水路逃走。因何意左臂受伤,右臂又莫名其妙无法动弹。她只能单手抱住何意的腰,一手划水带着他努力朝岸边游去。有意思的是,正因为刘信带着猎犬,无论是从血迹还是气味,他都确信他俩躲在鱼肠山上,搜索主力也因此转移到鹰巢方向,这倒使得隐渡这边稍稍放松了警惕。

阿苒带着何意在水里潜行了许久,趁着夜色小心翼翼的躲入了芦苇丛中。

何意心里却是苦涩万分,阿苒愿意陪着他同生共死,他固然十分欢喜;可另一方面。自己作为天下第一剑,不仅失去了听力,双臂也无法使上力气,若是从此无法拿剑,他往日的骄傲与自尊岂不是都化为尘土?数日之前他才傲然一剑扫平杨青锋。如今却连游水都要依靠他人。尽管阿苒没有说什么,可是上岸之后她的疲惫与喘息都落在了他的眼里。这还仅仅只是开始,要是他的手臂一直无法抬起,万一他的听觉始终没法恢复,自己将来又该如何与阿苒相处?

何意与谢澜曦不同,谢澜曦出自风光百年的陈郡谢氏,又是嫡系嫡子。只需要温和宁静的微笑便足以享受所有的赞誉与羡慕;何意父不详,母亲不过是世上最卑贱的娼妓,即使被何无雪带入山门,他也无法忘记自己的出身,不得不用冷漠强势来维护自己的尊严与荣耀。谢澜曦被阿苒救起时连生活都不能自理,何意却是亲手替阿苒料理一切。这一番变故之后。原本强势的何意与阿苒的地位瞬间颠倒,他双臂无法用力,离开了阿苒,只怕连双筷子都拿不起。

何意在芦苇丛中沉默的望着少女的背影,他看起来高傲冷漠。实则敏感脆弱。阿苒身手敏捷,人又聪慧机敏,得了剑诀之后,不过短短半个时辰,就已经顺利进入第一层。何氏剑法威力无敌,仅仅是第一层也足够她同时对付两三名响马。但对方有十来人守住渡口,她将自己留在这里,只身前去盗船,或许在她心中,自己已经是个废人了。念及此处,他不由慢慢垂下了眼眸。

阿苒确实另有苦衷。

她在岸边上还偷偷埋了傀儡尸蛊,本来是打算留作对付何意的,现在看来根本用不着了。但这样罕有的毒物,完全弃之不用又有些可惜。这山上山下都是刘柏山的人,她若想逃出去,最简单的办法就是乘船由庭水湖进入胥江,沿着胥江寻往最近的渡口换船离开崠州。像之前那种情况,若当时自己手里握着傀儡尸蛊,只需要轻轻一针,就能让刘信乖乖交出船只,毕恭毕敬的送他们离开,哪里还用得着自己这么辛苦的东躲西藏?只不过傀儡尸蛊的事并不能让何意知道,自己好不容易与他建立起信任,若是让他瞧见了,肯定会怀疑这玩意的来历与用途。何意不爱说话,自己说话他又听不见,越是解释越容易造成误会,索性干脆不让他知道。阿苒顺着自己当初做下的记号,悄悄将傀儡尸蛊挖了出来,一面从怀里取了枚金锭抛了抛,对准不远处一名正抱着长刀在岸边打瞌睡的响马扔了过去。

三眼狐猴这群响马中水性好的本来就没几个,再加上阿苒之前在湖里装神弄鬼对他们造成了极大的心理阴影,这帮人更加不敢在船板上呆着,生怕不小心就有一只长剑从船板下刺上来。由于对子船上的钩锁被阿苒削断,只能用麻绳捆绑,勉强重新搭成了浮桥。他们在两岸各自留了六人,若是一边出事,另一边立即便鸣锣示警,这倒使得阿苒不太好下手。

她手里还剩下八枚金锭,本想如法炮制将离自己最近的一人悄悄勾过来,谁知那人被金锭惊醒后,居然没有第一时间发现落在脚边的金锭,而是拔出长刀大叫道:“谁,谁在那里?”

这一来可算是捅了马蜂窝了,立即便有人紧张的敲响了铜锣。若是在以往,阿苒大可以藏在树林里,等他们平息下来,再慢慢想办法。可眼下他们从山洞中出来也有一段时间了,刘信那帮人若是机灵点只怕已经发现上当。越是往后面拖。对自己越是不利。

忽听一人叫道:“铁头章,你脚边上是什么东西!”

那人将右脚挪开,只见脚下一枚鸽蛋大小的金锭在月色下闪着金光。他愣了一愣,声音嗡嗡作响:“金子!”他刚要弯腰。身边忽然窜出一个矮小的光头,一把将金锭捡起,嘻嘻笑道:“铁头章,这可是好东西,你看不上,便让洒家笑纳了。”

铁头章勃然大怒,单手抓住那人后领,便将他提了起来,大喝道:“谁说老子不要,你这秃驴还不快把老子的金子交出来!”

那光头被他一提。顿时双脚离地在空中乱蹬,一面紧紧抓住衣襟,嘶声叫道:“刘老大说了,谁抢到就是谁的!”

铁头章怒道:“刘老大说的是那群娘们,可不是这金子!这金子是老子不小心掉下的。还不还来?”

那光头冷笑道:“放屁!你身上穷得连钱都赌不起,哪里会有什么金子?”

铁头章被他说得一愣,正在想:“对啊,怎么会突然多了一锭金子?”就听对岸为首一人远远叫道:“铁头章,出什么事了?”

铁头章立即止住深思,回头叫道:“没什么,这秃驴穷疯了。连我的主意都敢打。”他话音刚落,那光头蓦地飞起一脚,正中铁头章小腹。铁头章吃痛不已,反手便将对方用力朝地上摔去。

那光头被他一摔,正跌了个七荤八素,边上几人却迫不及待扑上来。将他按在地上浑身上下一阵摸索。

那光头尖叫道:“金子,我的金子!哎哟,你娘!把你的脏手从洒家的菩提根边上挪开!”

铁头章大踏步上来,一把将他身上的人掀开,揪住光头将他头朝下用力晃了晃。他身上叮叮当当落下不少物件,连胖嫂的汗巾都藏了一条,却唯独不见那枚金锭。铁头章将光头扔到一边,对剩下四人瓮声瓮气道:“谁拿了老子的金子?”

那几人都道不是自己,铁头章哪里肯信,伸手便朝那几人身上抓去。他们这边乱成一团,对岸为首那人见情形不对,便留了两人看着,自己带了三名手下从浮桥上过来,厉声道:“你们几个搞什么?”

正在这时,又是一锭金子悄悄滚落到光头脚边。那光头眼疾手快,刚要扑上去将金锭捡起,自己就被铁头章从背后提起,后者怒道:“你他娘的还敢骗老子没拿?”他一把将光头扔进湖里,自己弯腰捡起那枚金锭。

为首那人见状,不由问道:“这金锭是你的?”

铁头章到了这个份上,自然不肯说是捡的,便哼了一声道:“自然是老子的,老子不过打了个瞌睡,没想到让那秃驴看到了。”他刚说完,又是一锭金子从树林里滚了出来。

铁头章顿时呆住了,他正要扑过去捡,忽然为首那人厉声叫道:“放箭!”他身后两人立即张弓搭箭对着树林深处射去。只听嗖嗖两声,两只羽箭顿时擦着铁头章的头皮飞过。

阿苒不由暗暗叫苦,她原本只想用金锭引起混乱,再一点一点将他们引到林子里,没想到对方居然一眼就看破了她的伎俩,连金子都不要直接对着她放箭,这尼玛还是爱财如命的响马吗?

她不知为首那人正是刘柏山。

刘柏山此时的心情可谓是糟糕透顶,先是长子被杀,紧接着小妾被人打晕了拖到树林里,发现的时候还衣衫不整;没多久山寨又莫名其妙的失了火,惊马到处踩踏伤了不少人;一转眼,地窖里那些黄花闺女们又给人救走了,派人去追到现在也没个音讯;渔船队这边几个大活人好端端的忽然不见了,汤陀螺等人的尸身也先后被发现,前者身上挂着毛胡子的大斧头,可毛胡子却被人一剑刺穿抛尸崖下,经查证他身上的伤口与杨二犊十分相似,应该都是同一人下的手。好容易从刘信那里得来了一条喜讯,说是在山上发现杀人者的踪迹,刘柏山便亲自带了人在这里守着。这么几锭金子忽悠他手下的小罗喽还可以,如何能让刘柏山动心?那刘柏山一见树林里凭空滚落金锭,本能便察觉到不对,当即命人朝金锭滚落的方向放箭。

阿苒避之不及,小腿被长箭擦了一下。顿时鲜血直流。她咬牙将地上的长箭拔起,就地一滚扑进灌木丛中。

刘柏山命人上去查看,一见地上的血迹,顿时心下大喜道:“射中了。她跑不了多远,都给我追!”

正在这时,只听一声清啸,一道白影忽然从芦苇丛中高高跃起,仿佛挑衅一般在空中转了个圈,一转身便朝湖岸另一头掠去。

众人立即停下脚步,只听铁头章指着不远处叫道:“那边还有一个!”

刘柏山稍微一迟疑,叫道:“你们跟着我,剩下的人跟着铁头章,咱们兵分两路。留两个人守在这里就行了!”

就是这短短的迟疑,让阿苒寻到机会躲了起来。她故意带走一支长箭,造成自己中箭的假象,自己则绕到一边趁着夜色爬上了树,等到刘柏山等人离开后。才猫着腰悄悄从树上滑下,微微喘息着望向岸边仅剩的那两名响马,用力握紧了沉渊。

何意听不见动静,见对方似是对着树林方向张弓射箭,其中一人似是脸色大喜,立即想也不想清啸出声,企图以自身为饵吸引对方的注意力。他双手虽不能用力。但轻功却远远高出后面那群人,只不过两三个纵跃,便轻易甩掉了对方。他不知阿苒去了哪里,也不知她是否受伤,清冷的眼底盛满了担忧,只强忍着手臂上传来的痛楚。悄悄回到了芦苇丛中。他左手被铁箭所伤,不知不觉中手臂肌肉微微抽搐,就连呼吸也有些艰涩。

何意并没有在意,他心里只想着阿苒的安危。还好没过多久,便见一条小船悄悄驶了过来。一名眉目如画的少女正扶着桨立在船头。朝他这边招了招手。

何意见她无恙,心中豁然开朗,他足尖点地,正要迎上去,忽见面前少女的脸色大变。他心知不妙,微微一折身,一只铁箭堪堪擦着他腰身飞过。

阿苒心知这里不安全,待何意立定,立即双手双桨飞快的划动船只。她解决了岸上守船的两人,将对子船首尾相接的麻绳割断,又把船桨都收拢到自己的船上,就算被对方发现,光有船没得船桨他们也只能干瞪眼。

刘信等人自接到铜锣示警就立即朝这边赶了过来,刚好见到何意从芦苇丛中跃了出来。他反应极快,反手就是一箭,没想到自己如此凌厉的一箭还是被对方以一个极限的姿势避了过去。刘信又急又怒,厉声叫道:“人呢?船呢?”

船还在,但船桨都不见了踪影。

阿苒待划出弓箭射程,这才将船上多余的船桨捆成一摞扔进了湖中,又远远的超岸上众人扮了个鬼脸。却不想自己刚要坐下,忽然背后一道劲风袭来。

刘信见状大喜,大叫道:“快将她抓住!”

那人正是之前被铁头章扔到湖里的光头,他好不容易将金锭瞒了下来,生怕再上岸又给铁头章逮住,便往湖岸边的芦苇丛中游去。待刘信张弓射向何意时,他趁阿苒注意力被吸引,自己悄悄含了根芦管,抓住船尾的麻绳潜水跟了上来。

他这一扑,阿苒猝不及防,眼看就要被他擒住,忽然眼前一道寒光闪现,只见何意手握沉渊,一剑擦着她脖子刺入了那光头右眼。那光头惨叫一声,整个人跌入湖中。阿苒慌忙抓住双桨,若是他上来不是偷袭自己,而是将船桨扔下去,自己与何意可就走不掉了。

却听“咣当”一声响,何意手中的沉渊直接落了下来。他为了救阿苒,强忍痛楚爆发出极大的力量催动右手,使得那枚阳针完全扎入了他肩井穴下的经脉之中。何意雪白着脸,喘息着看着阿苒,低声道:“祁连山,药王谷。”才刚说完这六个字,眼前便是一黑,直接晕了过去。

ps:

感谢flyingb的粉红票票,感谢k219331的平安符,真的十分开心,再次感谢大家的支持。这几天不知为什么一直咳嗽,影响了更新速度,我老公看我咳嗽得厉害,让我一个劲喝水,结果就是一会一会的跑厕所。在这里先向大家道个歉,上一章说副本结束了,原本以为这一章可以写满5k,至少写到药王谷的,没想到因为身体原因还是没有坚持下来。明天进入新地图,实在困得不行,要去睡觉了,我看了一下大纲,应该没几章谢澜曦就要出场了。

133 重逢

(女生文学 ) 阿苒带着何意顺水而下,不多久便到了庭水渡。此处离狐猴山太近,她不敢在此久作停留,蒙了脸寻了个在坞上打盹的守渡人问了问下一个渡口的方向,连补给都没买,就直接撑船离开了。

进入胥江后,原本还算平缓的水流变得有些湍急起来。阿苒这才发觉自己这条小船根本没办法在宽阔的江面上行驶,稍有不慎便有可能舟倾人亡。好在这一夜江面上并没有太大风浪,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前方隐约可见一条大船缓慢驶入渡口。阿苒极目远眺,那岸边立着一块石碑,上面用朱砂刻着三个鲜红的大字,胥水渡。

眼看胜利在望,阿苒浑身顿时又充满了干劲。她大病初愈又昏睡了许久,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好不容易将小船停到岸边,就迫不及待想要上去买些吃食。忽然听到一人大声斥道:“那边那个小娘子,你将船停在这,手里有船引没有?”

阿苒怔了一怔:“还要船引?”

那黑脸汉子指着石碑道:“看清楚石碑上的字了么?胥水渡,通化元年三月十四,崠州刺史徐笪非奉旨修建。此乃官渡,并非义渡!非官船不可停靠,除非你手里握有船引。”

阿苒眨了眨眼,道:“没有船引怎么办?”

那人见她衣着污脏,船身破旧,谅她也不可能有钱买船引,只冷笑道:“没有船引,就趁早滚蛋,别挡了别人的道。”他正在说着,只听渡口一阵喧哗,商贩百姓被一群手持刀剑的衙役强行驱散。伴随着一阵锣鼓喧鸣,数辆大小不一的华丽牛车从不远处浩浩荡荡的驶来,旗锣牌匾,傩轿凉伞,鼓乐吹打一应俱全。最前头的仪仗写的是崠州刺史徐。紧跟在后面的分别是赵郡郡守朱与霞丘县令陆,看那阵仗上至从刺史,下至知县,甚至连胥水渡附近甜水镇上的富户都来了个齐全。不一会。就见一名管事扶着崠州刺史率先从牛车上走了下来,他身后跟着一排人,齐刷刷候在了渡口的树荫下。

这时,先前驶入渡口的那艘大船上走出一名少年公子,崠州刺史见状连忙堆满了笑容迎了上去。那少年公子只朝他微微点了点头,转身命人将通往岸上的船梯搭好,一面又细心的试了试稳固。不多时,从他身后走出一名绿衣少女,那少女容貌端庄秀丽,一双眼更是生得盈盈动人。她从船舱中小心扶出一位脸色苍白的贵妇。跟在那少年公子身后,沿着船梯款款走了下来。他三人身后又有数名婢女从船舱中走出,看模样气度各个皆是不凡。

阿苒见了心中又惊又喜,忍不住叫道:“阿姊!”

那贵妇正是南康。

当日姚老三赶着云母车带她们从山寨中逃出,却不想被后面的追兵快马赶上。南康等人挤在车厢中还算安全。那姚老三却被破空一箭直接射死。没了车夫,云母车顿时失去控制,惊马连人带车一起冲出山道,在一群女人的尖叫声中,直接落入庭水湖中。南康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没想到晕晕乎乎醒来之后,发现她竟然在琅琊王家的船上。

原来王四娘因与谢家的亲事不谐。心中十分苦闷,王夫人见她日渐憔悴心疼不已,便让一双儿女带着自己的书信去娘家拜访外祖,顺道游山玩水散散心。王夫人出自清河卢氏,其母却是崔家嫡女,真论起亲戚来。寻阳还要喊她一声表姑姐。王家的船路过庭水湖时,王四娘恰巧半夜睡不着,便披衣早早起身走上甲板想要散散心,却不想一抬头正好望见一辆马车远远从山道上冲了下来。那云母车辨识度极高,湖中夜里又极为宁静。车马入水时产生了巨大的水花,想不发现也难。王四娘当机立断,立即下令救人,没想到竟然救了南康几人的性命。

桓家车队在鱼肠山被劫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崠州刺史的耳朵里。徐笪非差点就吓尿了裤子,南康是什么人?帝后嫡出的唯一女儿,要是真有什么三长两短,他俆笪非的仕途也就到此为止了。不仅是他,赵郡郡守朱维珍与霞丘县令陆梁栋都觉得自己脖子上凉飕飕的。此番得知王家的船要在胥水渡靠岸,立即早早带着人赶来请罪。

为了给南康一个忧心忡忡焦急万分的好印象,徐笪非赤红着双眼熬了一夜没睡,咬着牙通宵打好了腹稿。谁知自己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到不远处一个少女清脆的叫喊声。他不是早就命人清场了么,怎么还有人在这里大呼小叫?徐笪非皱起眉头朝身边的吴管事递了个眼色,后者立即带了人快步朝那少女走去,一面厉声叫道:“什么人竟然敢在这里面前放肆?”

那黑脸汉子一个机灵,指着阿苒道:“不关我事,是这小娘明明没有船引,还强行要停靠在此,我好言相劝,她非但不肯走还特意大声叫嚷。惊扰了贵人,实在是罪不可恕。”

那管事一双厉眼望向阿苒道:“青天白日的,你大喊大叫什么?在场的都是贵人,跟你这贱民难道还有亲不成?”他看到阿苒脸上的布巾,又补充了一句,“蒙着脸不敢见人,肯定是做贼心虚,没准就是刺客。”

他身后几人一听到刺客二字,就知道管事的意思了,当下争先恐后朝那少女扑去。阿苒这船本来就不大,若是被那几人跳上来,只怕立时便要翻倒。她自己落水倒没什么,何意受伤还昏迷不醒,落到水里就麻烦了。阿苒一咬牙,挥起船桨就将来人从半空中打下,反手一把抽出沉渊,盯着在水中扑腾着朝自己这边游过来的几人道:“不上岸就不上岸,你们若敢乱来,休怪我不客气。”

徐笪非原本还想和南康说自己治下一向安乐祥和,那些响马都是魏禹两州流窜过来的,此番打劫桓家车队实属偶然,此时见那少女当着自己这么多人的面竟然还敢亮兵器反抗,老脸立即有些绷不住,咬牙道:“大胆!来人啊,给我将……”他话还没说完。就听那南康厉声叫道:“住手!”

南康听到阿苒的声音,先是愣了一愣,待看清了少女的打扮,不顾身边众人的惊讶。直接快步朝那少女走去。阿苒见了南康,立即将面巾摘了下来,两人隔水相见,欢喜之情溢于言表。南康含着泪笑道:“好妹子,赶紧上来,赶紧上来,我真没想到自己还能活着见到你。”待阿苒将船靠近,她才发现船上还有一个昏迷不醒的白衣青年,转身照着吴管事脸上啐了一口,冷笑着道:“还愣着干嘛。蠢成这样一点眼色也没有,还不赶快给我叫大夫过来救人?”

那吴管事彻底傻眼了,没想到眼前这个身形狼狈的少女竟然真的是南康的妹子。南康是嫡长公主,难不成这姑娘也是个公主?额的娘,那他刚才冲着公主喊贱民。岂不是死定了?吴管事腿都软了,被南康一啐,连忙应声称是,一面连滚带爬的往回跑去。

不止是吴管事,就是俆笪非与王家兄妹俩都是一头雾水。皇帝总共就这么几个儿女,大的如南康儿子都十六七了,小的如云乐今年还不到十岁。中间的寻阳与常安都早已嫁人生子,哪里又多出来这么一个青葱水嫩的女儿?

徐笪非倒也机灵,见状立即改口,指着吴管事叫道:“你这刁奴,竟然敢对贵客不敬,等回去后慢慢与你算账!”转脸又笑容满面的迎了上来。对南康几人各种谄媚阿谀,在此略去不提。

因此地离清河郡还有一两天的路程,南康等人便暂时住进了徐笪非的府邸,阿苒见那府邸并不算大,南康与王氏兄妹带着仅仅带着贴身侍女入住就已经显得有些拥挤。自己又带着重伤昏迷的何意,住在刺史府中多有不便,索性就找了间客栈住下。

南康见了坚决不允,阿苒却道:“阿姊,非是要与你生分,我自小在山林里野惯了,最是受不得约束,在人家家里总觉得束手束脚,更何况我还带着个病人,若是过了病气与你们可就不好了。”

南康在鱼肠山上好几次死里逃生,她自己虽不介意何意,谅那徐笪非也不敢介意,可王氏兄妹救了她一命,她不便仗着身份替他俩做主,当下只点了点头,道:“你缺什么跟我说,让那姓徐的给你办就是了。”

徐笪非能做到刺史这个位置,在拍马屁上已经炉火纯青。见阿苒要住客栈,立即替她在自己家附近租了个幽雅宁静的小院,又让刺史夫人亲自带了四个婢女过去替她好生布置了一番,若不是见南康已将自己身边的婢女分了两个过去,徐笪非恨不得立即将人牙子叫到阿苒身边供她亲自挑选。

这般殷勤周到之下,南康对他的脸色总算缓和了几分。徐笪非抹了一把冷汗,女人心,海底针,记仇记起来恨不得一辈子,讨好南康可真不容易啊,不过半天功夫,他半年的俸禄就这么没了。

倒是那个看起来一点规矩都不懂的阿苒朝他规规矩矩道了声谢。

徐笪非受宠若惊,连忙道:“应该的,应该的。”他本想旁敲侧击的打听阿苒与南康的关系,没想到那少女很快就被南康的人请走,说是要去与王家兄妹重新见礼。

虽说当初南康在鱼肠山上与阿苒结拜本是为形势所迫,此时她却真心待阿苒如姐妹,甚至和寻阳等人比起来,阿苒更得她信任。可真到介绍阿苒的时候,她却有些尴尬起来。论年纪南康完全可以做阿苒的母亲,王家三郎与四娘见了她要喊姨母,他们与阿苒一般年纪,本身又不熟,人家救了自己不说,还得顺便认个姨,她就算脸皮再厚也没好意思说出口。

阿苒却大大方方道:“我姓何,单名一个苒字,你们若是不嫌弃便喊我阿苒罢。”

南康无奈的捏了捏额角,这年头有哪个贵女会在陌生男子面前这般直接,没看见王家三郎脸都红了么?阿苒生长于山野,自然不知道世家贵族之间的条条道道。王家三郎与谢澜曦并称京城双璧,在她眼里还不如一只鸡腿来得抢眼。

待用过了午饭,她便辞了南康回到自己的小院里去看何意。

何意一直处于昏迷中,他身上痉挛与抽搐的症状越来越明显,并伴有轻微脱水现象,有徐笪非出面,上门看诊的大夫络绎不绝。有说是中风的,有说就是挛症,还有说这根本是邪风入侵犯了癔症。倒是有一位老郎中见了何意左臂上的伤口道:“这是被铁箭所伤,只怕是痉症[1]。不太好治啊。若是当时用大量的水冲洗了,或许还有一救。现在看来,恐怕有些晚了。”

阿苒心都凉了半截,那老郎中见她神色沮丧,迟疑了片刻又道:“老夫家乡里倒是有个土方子,若是裁衣时手指被剪刀划破,就会拿生了绿毛的浆糊涂在伤口上[2],但那毕竟只是小伤口。老夫当年随军时,见过犯了痉症的将士,也曾想用这个法子去救人。可惜十之八jiu都失败了。”

他不过是随口一提,阿苒却提起了精神,十之八jiu都失败了,至少说明还有一个活了下去。她调出726植入她体内的微型人工智能,默默在心中描述了一番何意的症状。又用痉症作关键词进行筛选,很快在中医历史一栏里,搜到了十几种文献记载可以治疗痉症的方子,比如说用当归,白芍,钩藤,天麻。菊花,葛根,甘草等数味药材先浸于水中小半个时辰,再以武火烧开,文火慢煎一段时间,仅需分两次煎服便可以大幅度缓解症状[3]。只不过能不能治愈。就得具体看个人情况了。最重要的是,在大部分的中药方的后面都提到,最好适当配合抗生素如青霉素等进行治疗。

青霉素?

阿苒搜了一下,原来那老郎中所说的绿毛正是可以克制痉症的青霉素。根据人工智能的提示,青霉素疗法属于西医。以现在的条件用土法提炼,虽然耗时耗力,但并不是完全无法成功的。

阿苒将那十几个方子抄了下来,命人送到老郎中那里,请他帮忙筛选出一条最合适的。自己则去附近甜水镇上买了一些木漏,瓷壶与馏甑[4]。这甜水镇原本就是酿酒大镇,家家户户都擅长酿酒,其所酿造酒水甘甜可口而闻名于世。由于酿酒业的发达,带动了周边城镇陶瓷与木工行业的兴旺,而胥水渡能从一个小渡口变成如今的规模,甜水镇的酒水也算是功不可没。

阿苒先在镇子上张贴了告示,愿意以重金收购长了绿毛的浆糊或者水果,不到半天功夫,拿着烂橘子烂苹果烂菜叶的人就在她院子门口排起了长队,一时间整个院子里人声鼎沸,臭不可闻。

ps:

注[1]:痉症,即破伤风,隋时《巢氏病源》中称之为“金疮痉”,宋时《太平圣惠方》中始改名为“破伤风”。

注[2]:据资料显示,早在唐朝时,长安城的裁缝就是用生了绿毛的浆糊涂在被剪子划破的伤口处,这是人们最早使用到青霉素抗菌的案例。本文因架空,在时间上做了适当调整。

注[3]:这个方子据说是从《中国中医药报》上登载的文献上找到的,觉得中医很神奇。

注[4]:实际上有记载的蒸馏酒始自元代,明朝李时珍曾写道:“烧酒非古法也,自元时始创。其法用浓酒和糟,蒸令汽上,用器承取滴露,凡酸坏之酒,皆可蒸烧”。但是还有一种说法是始于东汉,东汉青铜蒸馏器已经出土,就是不知道这到底是用来做什么的,在本文中姑且认为是用来制造蒸馏酒的。

感谢胖姑的打赏,感谢米糊静同学的长评,真高兴。我努力的想要写到药王谷,马上会有新的人物出现。已经连续咳嗽了一周了,快崩溃了,严重影响码字速度,这都快半夜两点了,才写完今天的份量,发的迟了一点,对大家说一声抱歉。今天收藏总算破100了,好高兴好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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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4 暗涌(上)

(女生文学 ) 甜水镇所酿的酒种类不一,其中不少是以果酒为生,此地背靠胥水,想要找到霉菌并不困难,但难就难在菌株的挑选上。在微型人工智能的帮助下,阿苒用布巾蒙着脸,在臭气熏天的院子里足足挑了一个时辰,才勉强找到两样疑似青霉素的菌源。有了菌源之后,就是制备培养基进行菌株扩大。这培养基让她有些伤脑筋,根据人工智能给出的视频资料,人家土法制备青霉素,用的是一种用玉米熬成的汁。阿苒原以为玉米是一种颜色如玉的米,心中不免有些好奇,一查之下,才发现那玉米金灿灿的,原产于中美洲,一千多年后才传入中国。

她正在发愁,忽然听到门外一阵喧哗。原来这院子所在的小巷极为幽静,因徐笪非出面帮阿苒张榜寻医,人来人往的顿时热闹了起来,导致一些小商贩也跟着把生意做到了这里。那徐府与她院子离得不远,府里的下人生怕叫卖声吵到南康,便将他们悉数赶走。那些小贩也怕自己惹上官司,纷纷收摊离开。却不想仓促之间,一名卖杨梅的老汉被后面着急离开的小贩推倒了。阿苒见那老汉一把年纪了,跌在地上好半天没站起来,赶紧走过去扶住他。那老汉喘息着道:“好姑娘,谢谢你。”一面低头看着地上散落的杨梅,不少都被踩烂了,心疼得老泪纵横。

阿苒还记得自己刚遇到阿筱时对方请自己吃的酸梅子,忍不住问道:“这梅子酸么?”

那老汉连忙抹去泪水,从筐里捧了一把干净的杨梅放到她手里,道:“不酸,不酸,您尝尝,刚摘下来的哩。”嘴里一面絮絮叨叨,“可惜了,这些好东西。白白糟蹋了。本来就放不长,现在跌烂了,更没人买了。”

此时正值初夏,杨梅刚刚成熟。吃起来极为甘甜。阿苒见他佝偻着身影将箩筐从地上捡起来,便开口的道:“这些杨梅我都要了,你直接挑到我家院子里罢。”

那老汉猛地抬起头来,浑浊的眼里满是不敢相信,颤声道:“真的?”

阿苒点点头,又指着地上的杨梅道:“包括地上的,全部算在里面。”

那老汉摇头道:“这怎么行?地上的都踩坏了,就算洗净了,也不能吃了。”

阿苒抿嘴一笑:“没事,放心吧。”一面帮他将地上的杨梅捡了起来。取了一枚金锭放在那老汉的手上,道,“我手边也没别的银钱,你拿着这金锭去隔壁徐大人府上兑些银子,就说是我让的。你告诉他们我姓何,他们不会为难你。”

那老汉迟疑了半响,终究不敢过去,只道:“姑娘你心肠好,又帮了我,这杨梅不值钱,就当我送给你了。有人要。总比落在地上被人白白踩踏要好。”

阿苒无奈之下,只能放下手中的杨梅,陪着他到徐府兑了银子。

徐笪非一听是阿苒要兑银子,立即连请罪的折子也顾不上写了,亲自迎出来帮忙,不仅是成锭的银两。就是碎银与大钱都帮阿苒多兑了一些。阿苒向他道了谢,数了十枚银锭放在已经呆掉了的老汉手中,自己只留了些碎银与大钱傍身,一面笑道:“别慌着推,这银锭先放你这。我挺喜欢吃杨梅的,若是以后还有,只管往我这里送,这算是定金。”

那老汉呆呆的看着她,嘴里只反复道:“不用这么多,不值当,不值当。”

阿苒嘻嘻一笑:“值当,值当,你肯将杨梅送我又替我解决了一桩烦心事,我还要好好谢谢你呢。”她得知杨梅放不长,极易生霉,便立即想到用杨梅熬成汁替代玉米汁制备培养基。

倒是那老汉怔怔的望着少女离去的背影,一手握着钱袋,忍不住低下头用干枯的手指捂着眼睛偷偷拭泪。

……

桃芝垂头丧气的在院子里用沸水烫洗馏甑。当初她在地窖里为了自保,曾暗地里将黄莺推了出去,黄莺回来时胸口的衣襟被撕得稀烂,肌肤上也是一片青紫,整个人被吓懵了,大家都以为她已然惨遭凌辱。可一想到同样被关在地窖里,谁也不比谁好到哪里去,今天推出去的是黄莺,没准明天就是自己,众人看向黄莺的眼神不免有些物伤其类,还有人脱下自己的外衣予她披上。可真等她们从狐猴山上逃出来,重新回到繁花似锦的富贵中去,那几人再看黄莺的眼神就开始有些变味了。

桃芝心里虽有些许内疚,但更多的则是庆幸,若是时光倒退一次,她还是会选择把黄莺推出去。那黄莺清醒以后,不免开始怀疑到底是谁在背后下的黑手,当时对方明明问的是南康的贴身婢女,地窖里桃芝白芍翠芸几人都是贴身伺候的,偏偏被推出去的是自己,任谁遭遇了这事心里都觉得委屈又愤怒。桃芝见黄莺似是有心追查到底,生怕事情暴露,便想设计将她赶走。正好南康与阿苒说话时,她在边上伺候,听到阿苒向南康打听祁连山的位置,桃芝心念一动,趁机对南康道:“此去祁连山路途遥远,何姑娘独自一人还要照顾病人,若是无人在身边伺候岂不是有些吃力?”

南康这人就是这样,记恨一个人可以记上好几年,但真得了她的青睐,又是掏心挖肺的替对方打算。她见桃芝对阿苒考虑周到又体贴入微,原本有些苍白的脸上不免浮现出些许笑容,连连点头赞道:“你说的很是,那依你之见,应当让谁去比较合适呢?”

桃芝小心翼翼的看着她的眼色,正想开口提黄莺的名字,就见南康哑然失笑道:“我也是糊涂了,要不这样,你先把大家叫来,帮本宫问问有没有人愿意主动随行伺候。此去祁连山路上十分不易,若不是真心实意,就算去了也只怕也不会尽心极力,送过去不好好服侍,没得丢了我这个做阿姊的脸。”

桃芝不敢多说,只能将众人叫进屋来。

南康喝着茶,让桃芝将原委一讲,本以为阿苒对她们几人有救命之恩。这些人跟在自己身边多年总该懂些事理,不用她提点自然会有人愿意报恩。谁知她这边茶都快凉了,下面居然还是一片死寂。

白芍几人跟着南康荣华富贵享受惯了,一听要离开桓家。首先心里就存了几分不情愿,尽管阿苒救了她们,可稍微有些见识的都知道,那祁连山是苦寒之地,这时候谁站出去谁就是傻子。

南康等了半天见无人响应,反手便将茶杯摔了出去。桃芝见状赶紧跪了下来,低声叫道:“公主息怒,仔细气坏了身子。”她这么一跪,身后几人也跟着齐刷刷的跪了下来,独独黄莺一人没有动静。南康沉下脸来。只见黄莺慢慢从后排走到她面前,直挺挺的跪了下去磕了三个响头,面无表情道:“何姑娘对黄莺有再造之恩,奴婢愿意随行伺候。”

南康总算缓和了脸色,亲自将她扶了起来。点头道:“我记得你家里老子娘都在庄子上,这事我记下了,不会忘记你的好的。”一面又对桃芝道:“赏她五十两银子,身契交给俆笪非去办。”

桃芝喜上眉梢,刚要答应,又听黄莺恭恭敬敬的朝身后众人行了一礼,道:“以往黄莺一直在外间伺候。从未贴身伺候过人,临行前还请诸位姐姐们多教教我。”

桃芝心中顿时“咯噔”一下,坏了,这小蹄子是想要拖人下水,不然这话什么时候问不好,非要现在当着南康的面问?

果然。南康略一沉吟道:“这也是个问题,要不让白芍……”

她才提到白芍的名字,后者的身子便是一抖,南康冷冷的看了她一眼,若在以往白芍就是再不情愿。她也非按着她去不可。但一想到阿苒还带着个伤患,若是白芍过去后拿乔使坏,没有自己在边上镇着,岂不是好心办了坏事?她一双利眼顺着白芍的头顶心一个一个往后望去,这些个刁奴,等回了谯郡再与她们慢慢算账。当下便点了桃芝,和颜悦色道:“桃芝办事稳妥周到,还是你跟着去伺候,本宫也放心些。”

桃芝顿时五雷轰顶,可主意是她提的,她又不好拒绝,只委委屈屈的应了声是,一面又忍不住扑倒南康膝下哭道:“可是奴婢舍不得您,奴婢不在身边,若是她们伺候不尽心怎么办?”

白芍逃出一劫,刚长长舒了口气,没想到桃芝这个小人竟然当着南康的面说自己等人伺候不尽心,不由气得浑身发抖。

只有黄莺一声不吭立在边上看她们勾心斗角,原本还算秀气的眼底一片阴沉。

……

阿苒忙着查阅资料采集菌种,正愁分身乏术,见南康好心给自己送来两个帮手,哪有拒绝的道理?因黄莺原本就是二等侍婢,经常在小厨房帮忙煎药煮粥,正好老郎中将择好的方子送了过来,她便命黄莺赶紧去厨房里煎药,只让桃芝帮着清洗器皿。

那桃芝在南康身边风光无限,哪里干过这种粗活?她总觉得自己高出黄莺一等,再怎么样也该是她去厨房里煎药,让黄莺在这里干三等丫头做的粗活才是。想来想去只有一个原因,自己当初在驿站里恐怕得罪了阿苒,让后者记恨在心,故意等在这里整她呢。

桃芝越想越气恼,一失手又打碎了几只酒壶。

阿苒见她笨手笨脚实在不堪重用,无奈之下,便让她去烧水去里屋帮何意擦拭身子,又叮嘱道:“若是见他发汗发得很了,便来立刻来通知我。”

桃芝并未见过何意真容,一听要让自己去伺候病人,顿时有些不情愿。但南康就在隔壁崠州刺史府中住着,可若触怒了阿苒让她一状告上去,自己只怕更讨不了好。她脸上虽没显出来,心底却是一万分的不情愿,刚走进厨房,就见黄莺迎上来道:“桃芝姐姐,可是何姑娘有什么吩咐?”

桃芝不想让黄莺知道自己居然是来烧水的,她在桓家别说生火了,就连厨房的地儿都没踏进去过,当下抬起下巴冷冷道:“吩咐自然是有,你赶紧将水烧了,床上躺着那位等着用。”

黄莺没有多说什么,取了只铜盆给她,又将灶上早就备好的开水提了过来。桃芝见她身手麻利,又担心她太过勤快会抢了自己的风头,眼珠一转,便趁她倒水的时候不小心撞了黄莺一下。

黄莺惊呼一声,扶着铜盆的左手被开水烫到,差点将水打翻。桃芝连忙取出自己的帕子,放在冷水里浸了浸,赶紧将她的手握住,连连自责道:“你看看我,从来没进过厨房,笨手笨脚的,都是我的错。我那里有烫伤膏,待会我给你拿过来。”

黄莺忍着痛道:“没事,没事,只红了点皮,还没起泡,用不到烫伤膏。”一面推开她,“好姐姐,你赶紧去忙吧,我要急着煎药了。”那药盅就在她身后,若是方才她没有站住,这药就白煎了。

桃芝假意安慰了两句,这才端着水施施然的走向了何意的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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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5 暗涌(中)

(女生文学 ) 阿苒正惊叹于老郎中的神速,十几个药方,要一一比对筛选,可不是一般的费功夫,没想到对方不到一盏茶时间就把择好的药方送来了。

阿苒忙着让黄莺去煎药,见老郎中满脸大汗,又赶紧将他请到堂中歇息,自己则忙着将选好的菌株小心刮下来收集到干净的瓷碗里。

冷不丁听到边上一人问道:“你采集那些霉物有什么用,直接敷上去么?”

阿苒抬起头,只见那老郎中正好奇的看着自己,便道:“你怎么出来了,也不多休息休息?”

那老郎中姓施,双名槐巍,他没想到自己前脚摇头离开,后脚那少女便命人送了十几份方子过去请他帮忙筛选。施槐巍原本以为那少女在戏弄他,痉症若是那么容易治愈,打仗时又如何会死掉那么多人?可一看之下顿时就傻眼了,且不说每一道药方在择药用量如何讲究入微,就是上面所列一些草药名他行医三十多年几乎从未听闻。施槐巍越看越觉得背后冷汗淋漓,这些药方各有各的精彩,各有各的道理,同样是用于治疗痉症,针对症状不同,侧重点又各有不同。短短数百字之后,不知暗藏了多少人的智慧与心血。最重要的是,这些方子放在其他人手里,无一不是家传秘方,那少女就这么随随便便交给了自己,这份信任实在不能用言语形容。施槐巍心知此时救人如救火,没敢深入研究,只匆匆剔除了其中几份涉及到自己不认识或不熟悉药草的方子,又在剩下的一堆中筛选出两份能从镇上药房直接抓到药的药方,最后才以他自己的经验水平选择了一份更对症的药方。从十几分药方里选一份当然麻烦,但是二中择一却相对容易得多。

等他将药方送到阿苒手上,被请到带客厅中休息时,忽然越想越觉得奇怪。对方既然能开出这么多厉害的方子,为什么还要请大夫上门问诊?有这水平开出药方。何必还要特地送到他手上让他帮忙筛选?那施槐巍见阿苒在院子摆了一排瓶瓶罐罐,又让婢女烧了开水反复烫洗,一个一个倒扣在两排长凳之间晾干,心里不免有些好奇。

阿苒见人工智能给出的视频资料上人手一件白大褂。脸上又带着消毒口罩,查询了之后才知,这是为了保护自己,同时也尽量避免在操作中带入更多的杂菌。她依葫芦画瓢,用干净的白布蒙住了鼻口,这才取出一只小小的银柄耳挖。阿苒闭上双眼重新回放了采样的过程,将耳挖放入烈酒中浸泡片刻,晾干后再将果皮上的绿毛小心翼翼的刮在了一只瓷碗中。

施槐巍越发好奇起来,不知不觉便走到她身后,待她将霉菌悉数刮落之后。便忍不住出言询问。

阿苒眨了眨眼:“原来是施大夫,差点吓了我一跳。”

施槐巍连忙告罪不已。

阿苒摇头笑了笑,一面将取好的青霉放到阴凉处,摘下脸上的布巾,认真的看着施槐巍道:“之前你不是说家乡里曾有土方。用生了绿毛的浆糊医治被剪刀划伤的伤口么?我觉得你说的很有道理,回去查了点资料,打算照着你的法子,从里面提炼青霉素试试。”

施槐巍花白的眉毛微微挑起,道:“青霉素?可老朽当初也尝试过用这法子救人,大多数都失败了。”

阿苒想了想,开口道:“这个嘛。我想了一下,应该是由于每个人受伤深浅不同,伤口大小也不一,导致受感染的程度不同。没有经过提纯加工,仅仅用青霉糊住伤口,分量不足。自然也就无法治愈。”

施槐巍一脸困惑的看着她,过了好一会,才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

阿苒采集完菌株之后,从院子里的井里提上一桶水,将买来的杨梅倒在盆里。用井水清洗外面的尘土。

施槐巍见她待清洗完毕后,重新蒙上布巾,将杨梅一只一只去掉核,一面又让黄莺从厨房里拿来一只干净的陶锅,将剩余的果肉放入陶锅中捣碎,忍不住又问:“这又是要做什么?”

阿苒耐心解释道:“你看,这么一小碗青霉,能提纯出的青霉素恐怕没有多少。我想了想,既然杨梅放不长,容易生霉,那么将青霉放在杨梅汁里闷上几天,肯定就会生出更多的青霉。原料的量越充足,提纯时就算出了错也不会造成太大的损失,最后得到的青霉素也会更多一些。”

黄莺见施槐巍死皮赖脸的站在边上不肯离开,忍不住开口道:“施大夫,你问了我们姑娘这么久,口渴不渴,要不要我给你取点水来喝?”

施槐巍被她一刺,顿时羞得满面通红。他原本不知道阿苒在提纯青霉素,按理说若是得知对方正在制药,自己应该第一时间回避,可那少女身上实在是充满了太多的秘密,光是那十几张药方,就让他不由自主的想要问个明白。此时被黄莺点破,顿时有些讪讪的,待要想走又舍不得,只涨红了脸道:“其实老朽正准备向姑娘告辞的,没想到正好撞上姑娘在这里制备秘药。实在是心中好奇,便多嘴了几句。老朽这就走,这就走。”

阿苒连忙道:“不碍事,反正我也是尝试提取青霉素,不见得就能成功。这药制来就是用于治病救人的,藏着掖着才没意思呢,多一位大夫知道,或许打仗的时候就能少死很多人。”

施槐巍见她说得诚恳自然,心中不由肃然起敬,朝阿苒长长一鞠躬到底,由衷赞道:“姑娘真是医者父母心。”顿了顿,又问,“只是那些方子不似同一人所开……不知姑娘又是从何处得来?”

阿苒愣了一会,她这才想起来那些药方都是后世才出现的,就连离此时最近的《千金方》也是一两百年后由唐朝的孙思邈所编著完成。这十几种药方立足点各有不同,分别代表着中医历史上几种不同的流派,没想到被那老郎中一眼就看了出来,便开口道:“至于这些方子嘛,是以前无意中看到的一本中医秘笈上所记载。听到你说痉症两字,倒让我想起来了。”

黄莺暗道:“这何姑娘看起来聪明伶俐,却不想竟是这么傻。人家夸她两句,她就把制法方子都说出去了。或许那青霉素本身也不是什么独门秘药,否则谁会轻易说给个陌生人听?”当下只跺了跺脚,一转身捧着陶锅进厨房熬汁去了。

施槐巍听后。眼里流露出羡艳的神色,忍了半天终究没好意思问她借阅,偏偏他又不想就这么离去,便换了个方式问道:“既然已有了药方,姑娘为何还要制备青霉素?难道那些方子不足以治愈痉症?还是这两者必须要兼而有之,缺一不可?”

阿苒想了想道:“书上说,前者可以大幅度缓解症状,后者则可能是治愈的关键所在。”

施槐巍满脸惊色道:“青霉素当真如此神奇?发现青霉素的那位一定是位医药大师。却不知这位大师现在又身在何处?”

身在何处?人家一千多年后才可能出生呢。

阿苒含含糊糊道:“他早已不在人世了。”她见施槐巍还要发问,生怕被他察觉到端倪,便道:“你若是真想知道。等我有了空,将那秘笈抄一份给你便是了。”

此言一出,倒叫那施槐巍恍若被惊雷劈中,只呆呆的望着她,好半晌没说出话来。

黄莺将熬好的杨梅汁端了出来。见施槐巍还呆呆的立在那里,不由飞了他两记白眼,但人家毕竟是客人,阿苒没出声,她也不好赶人。阿苒将陶锅放入一个注入凉水的大盆中,待其冷却后,再将杨梅汁分别倒入几只已经晾干了的小酒坛里。这才将刮下来的青霉菌分成几份。在第一只酒坛里倒入一份,在第二只酒坛中倒入两份,以此类推。全部分装完毕后,稍稍摇晃片刻,用烫过水后晒干的布帛将酒坛封口。又取了封布做好标记,才小心仔细的放在屋子的背阴处。

只听黄莺脆声道:“姑娘。药煎好了。徐府的人刚才过来问,姑娘要不要过去用饭?见您还在忙着,也不好打扰,又让人送了几碟小菜过来,怕您饿着。”

阿苒笑道:“这可感情好。我都快饿死了。你先去厨房里把菜热上,等他服了药,咱们几个一起吃。”

黄莺本想说这不合规矩,见施槐巍还在边上站着,便低头应了声是。

阿苒抬头望了望天色,不知何时日头已经快落下了,她伸了个懒腰,一回头见那老郎中居然还没走,不由奇道:“怎么了?”

施槐巍终于下定了决心,走到阿苒面前,双腿一屈跪在她面前,一脸视死如归的看着阿苒道:“弟子施槐巍,愿拜何姑娘为师。”

阿苒吓了一跳,就连黄莺也呆住了。

那施槐巍声音都有些哽咽:“老朽虽年迈,却不是不懂行规,站在这里看姑娘制药已是大大不妥。姑娘不与我计较,还耐心与我解释,甚至愿意将如此宝贵的秘笈相赠。君以国士相待,我必以国士报君,从此鞍前马后敢不效死!”

阿苒目瞪口呆的看着他哭倒在自己脚下,待黄莺挪到她背后,悄悄拉了拉她一袖才回过神来,赶紧将他扶起,道:“可我不通医理,也教不了你什么啊。”

施槐巍抹了一把鼻涕,颤巍巍道:“老朽也没多少时日好活,若是能亲眼见到痉症有一日可以被治愈,就算死也瞑目了。姑娘予我药方,授我青霉素制备之法,这份恩情足以令我北面称弟子,还请姑娘千万不要推辞。”一面又坚称,若是阿苒不肯收他为徒,他就跪在门前死也不走。

黄莺哼了一声,小声道:“看来今天晚饭又得多一个人了。”见阿苒似有不快的看了她一眼,连忙将煎好的药放下,道:“我这就去厨房里热菜。”

那施槐巍动作极快,不到一盏茶功夫就抱着铺盖带着药箱过来了。他一把年纪了,对着阿苒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少女,上香磕头敬茶居然做得一丝不苟。不管阿苒怎么推拒,他都道:“要的,要的,拜师不行大礼,师道尊严何在?”

阿苒不知道拜师还有这么多规矩,心里头不由暗暗纳闷,当初何意传授自己剑诀时,也没让她行拜师礼啊。

徐笪非安排的这个小院一共就三间空房,原本是阿苒与何意东西厢房各自一间,两个婢女住在倒座。可施槐巍一来,房间便有些不够了。那施槐巍见阿苒面有难色,连忙道:“要不我在公子房里打个地铺,夜里有什么事也方便照料。”

阿苒点了点头道:“这样也好。”

她让黄莺带着施槐巍先去摆饭,自己则端了药走向何意的屋子,谁知刚靠近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何意沙哑却冷漠的声音:“穿上衣服,给我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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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6 暗涌(下)

那桃芝奉命去厨房端了热水去给何意擦身,原本心里有些不情愿,可真待她见到床上昏迷着的青年,没来由的忽然心中一阵噗通乱跳。桃芝在桓家多年,自问见识过不少美人,大晋素以阴柔为美,精致无暇如司马珏,沉稳秀丽如谢澜曦,甚至是南康的驸马桓道亭风采亦不减当年。可眼前之人又与他们有所不同,何意面容俊秀,四肢修长,敞开的衣襟下露出优美的锁骨,胸口光滑紧实,腹肌匀称有力又不显得突兀,再往下那腰线漂亮至极……桃芝才将他衣裳脱了一半,便看得晕烧双颊,心襟荡漾,忍不住闭上双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就连他身上都散发着一种淡淡的清香。她虽是南康身边的大婢女,却并非处子,早在谯郡时,便已和南康那一往情深的驸马爷勾搭上了。

南康不知道,桓道亭表面上与她琴瑟和谐,背地里却对她根本没有半点情义。他桓道亭天生丽质,俊美无涛。当年进京时引起轰动,路过之处鲜花遍地瓜果满车。彼时他风流多情正少年,却不想皇帝竟然将他点作驸马。南康身份固然尊贵无比,可容貌却是平平,性情也不够温婉贤惠。桓道亭出身于谯郡桓家,又是嫡次子,荣华富贵在他眼里根本就什么吸引力,南康这样的老婆他根本就不稀罕。只不过那时皇帝欲稳固自己与太后关系,桓家也急于向新帝示好以期重返京城,双方都处于非常时期,由不得他拒绝。

桓道亭心想自己明明不是嫡长子,却要肩负全家的希望,娶个老婆却像是要请个菩萨一般,往后日日还要被对方压在头上。这种日子他哪里过得下去?可若不将就下去,不仅得罪了皇帝,就连太后也不会高兴。桓道亭此人心思深沉,显然比其他不情愿被强凑对最后夫妻俩相敬如冰的人要聪明得多。即使他心中再不情愿。脸上也是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到了新婚之夜,更是使出浑身解数小意奉承,只把南康哄得心都要化了。从外面看来小两口柔情蜜意,不止南康自己。就连帝后对他都十分满意。

南康有孕时,本应将身边的侍女送与桓道亭,可在这世上没有哪个女人愿意与其他人共享自己的丈夫,尤其对方还是自己倾心所爱之人。南康还在想自己该以什么借口搪塞婆母与太后,没想到桓道亭抢先替她开了口,只道:“能娶到公主已是我的福气,眼下她有孕在身,为我桓家诞出子息,我如何能为了一己私欲,让她心里不快活?”一时人人都称驸马情深。南康心中自是得意无比。待她生产之后,因身体走样脾气曾一度暴躁多疑,总担心桓道亭会被别的女人勾走,无论桓道亭如何保证,她总是不信。到了后来甚至想了法子让自己身边的美貌侍女前去试探。那侍女也精乖,且不说桓道亭对南康表现得一往情深,万一自己当真勾引成功,南康难道还真会帮她摆酒抬房?不剥了自己的皮就已经够意思了[1]。 她被推去给桓道亭倒酒,假装不慎将酒水打翻,在桌上写了南康两字,又悄悄指了指外面。桓道亭心中顿时一凛。原本险些就已经撩起的欲火立即又被强行压了下去,心中只道:“忍过了这回,就可将那婆娘彻底收服。”当下一把将那侍女推到地上,怒斥其不知羞耻。南康听到这里终于心花怒放,转手便将此女远远打发了。此后二十余年对桓道亭再不疑有他,连自己身边最信任的大婢女被桓道亭得手了都不知道。

桃芝起初是真心以为桓道亭对自己有意。又见他知情识意风度翩翩,不由芳心暗许。睡了几次之后才明白,桓道亭根本就没有收房的意思,不过是看上了她在南康跟前的位置,想利用她为自己遮掩。方便他出去见心上人。桃芝得知了他另有外室,自己不过是个踏脚石,心中伤心失望难以言喻。她一怒之下,便暗示他如果不主动将她收房,她就把他在南华巷养外室的事告诉南康。谁知桓道亭丝毫不惧,冷笑道:“你尽管去说,只要我咬死了不认,说你勾引我不成反咬一口,看她信你还是信我。至于其他人,我桓道亭既然敢做,就不会留下首尾。只不过,你一下子得罪了我们俩,可曾仔细想想自己的将来又会如何?”

桃芝被他说得身子忍不住一哆嗦,心知就算自己赔进去一条命,也未必能撼动他一根毫毛。那桓道亭见好就收,又放软语气道:“反过来,你若是肯帮我,我自然也不会亏待你。只要她不知道,自然会一直觉得我心里只有她一人。到时候她好,你好,我也好,大家谁都不会吃亏,为什么要与我对着干呢?等将来有机会,我让她给你安排一个好点的婆家嫁出去,也不枉你我相好一场。”

无奈之下,桃芝只能捏着鼻子忍了,谁知她被桓道亭白白睡了那么久,还没等他兑现诺言,自己就被南康送给了阿苒。桃芝若是从未尝过欢爱滋味也就罢了,她旷了这几个月,此时见何意这般美不胜收,不由有些春潮泛滥。

桃芝试了试水温,将帕巾浸透后慢慢拧干,伸手抚上了何意*的胸口。水珠顺着指尖滴落在青年紧致光华的肌肤上,顺着结实的小腹往下滑去。桃芝的呼吸有些急促起来,就在这时,何意的左臂因为感染破伤风不自觉的抽搐了两下,正好擦过她的腰腹。桃芝顿时羞得满脸滚烫,她原想嗔怪两声,见何意的眼皮微微动了动,似是不久便要醒来,心里忽然涌起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因阿苒独身一人带着重伤昏迷的何意出现在渡口,南康怕阿苒被闲言秽语所污,便替她想了个借口遮掩,对外只道他俩是兄妹。自己与阿苒落难相逢,一见如故便义结金兰。虽然这借口漏洞百出,好歹也维护了她的颜面,不然传出去让人知道她堂堂大晋长公主,竟然要低声下气的求着别人救自己岂不是更让人难堪?

桃芝原是南康身边得宠的一等大丫鬟,送到阿苒这里却被当做粗使丫头对待。心里早就憋了一肚子火。她在桓府这些年,手里也攒了不少银子,南康此次又特意贴了她不少银钱做补偿。桃芝原本打算等离开崠州之后,便寻个机会问阿苒自赎。可此时见了何意沉静的睡颜,又忍不住有些动心,不由咬着指甲暗暗想道:“我早该想到的。阿苒生得如此美貌,她哥哥又能差到哪里去。”

贪色之心人皆有之,像何意这等容貌俊美的郎君,桓家上上下下那么多美人也找不出一个能与他比肩。更何况桃芝早已破了身,以前有桓道亭撑腰,自己或许还能嫁个好人家,仗着南康的威压对方就算发现也不敢说出口。可现在自己跟着阿苒,只怕就没那么容易了。若是能借机攀上何意。她就算是阿苒的半个嫂子,谅她也不好意思支使自己。何意眼下虽还未醒来,不过听南康说,他是为了保护阿苒站得太近被明华针所累,没有及时服下解药所致;至于他左手上的箭伤。不是已经请了大夫前来救治了么,她看阿苒脸上并无焦忧之色,想必也没有大碍。至于身契,阿苒一个未嫁的姑娘好意思替未来嫂子掌管哥哥房中人的身契?到时候自己再吹吹枕边风,总有机会将身契拿到手。若是趁着去祁连山的路上,与何意好好培养感情,没准将来还有机会扶正呢。

桃芝越想越觉得这主意妙不可言。她将帕巾放回了盆中。走到窗边望外看了看,见四下无人,便将房门悄悄栓了起来。自己则脱光了衣裳,又狠狠心用咬破了手,将鲜血抹在自己双腿之间,这才小心翼翼的爬上了何意的床。一面伸手抚向他的身下。男人么,刚睡醒正该是兴致勃勃的时候,她就不信以自己的容貌身段,这么活色生香的坐在他身上,对方会舍得将她推开。

桃芝刚打算将手伸向何意身下。手腕就被对方牢牢抓住。桃芝吃痛不已,抬眼一见,只见青年不知何时早已醒来,俊美的脸上一片冷漠,眼底更是毫无欲念,只冷冷道:“你是谁?”

桃芝浑身一颤,她还没来得及下手,对方就已经发现了。不过不要紧,醒了更好,更方便办事。她很快调整了一下脸上的表情,一双水汪汪的眼里似是惊喜得都快哭出来了,只娇声道:“太好了,公子您醒了!”一面略带娇羞的低下头,“您不记得了么,奴婢是阿苒姑娘派来伺候您的婢女桃芝。”明明阿苒只让她来替何意擦汗,她却故意说得含糊不清,乍听之下倒像是阿苒命她过来给何意解决生理需求一般。

桃芝不知何意早已失去听觉, 更不知何意现在心里一片震惊,根本就没心思看她媚眼含春的模样。她还要往何意身上凑,下一刻就被对方一脚从床上踢了下来,只听他冷冷道:“穿上衣服,给我滚。”

桃芝又羞又气,她虽容貌及不上阿苒,却也称不上难看。平日里仗着南康的势,一向都是趾高气扬的,桓家上下不知多少人打她的主意她都看不上,就是桓道亭也是自己受了迷惑才肯将身子给他的。眼下她都脱光了亲自送上门,对方却连看都懒得看就直接让她滚蛋,这等屈辱简直比杀了她还难过。

桃芝含着泪将衣裳捡起来,只听外面似是有人推了推门,接着便是阿苒的声音问道:“怎么栓上了门?”

桃芝见何意*着上身慢慢从床上坐起,似是根本就没听见。不由心念一动,顾不得衣衫不整,只跌跌撞撞奔过去将门打开,只穿了亵衣亵裤,就直接扑倒阿苒怀中低声哭道:“姑娘,姑娘,你要替我做主啊!”

阿苒冷不丁被她这么一扑,差点将手里的药碗打翻。又见桃芝衣衫不整,亵裤上似是还浸透出点点血迹,不由吃了一惊,问:“怎么了?”

桃芝哭着看了一眼何意,只匆匆忙忙将衣衫穿好,捂着脸便跑了出去。一路上遇见刚摆完饭听到动静出来查看的黄莺与施槐巍,任黄莺拉着她如何询问,她都只是摇头哭泣,最后干脆一把推开黄莺,直接回到倒座,将门用力关上。

有的时候话不用说全了,只需要做个样子,就能达到出乎意料的效果。屋子里就她与何意两人,就算何意不承认,只要阿苒相信就可以了。阿苒派她过来帮何意擦身,却不想她却被苏醒的何意所污,阿苒再怎么伶俐也不过是个小姑娘,谅她也不好意思细细查问,更没这个脸四处声张。南康才将婢女送来照顾她起居,就被她大哥扯上了床,这种事换成谁都没好意思说出去。

只要阿苒对自己心怀愧疚,等离开崠州后,她再趁机求去,总能将身契拿到手。

不过,为避免阿苒真要打破砂锅问到底,她还是得对自己下手狠点。桃芝故意将门虚掩着,一面哭红了眼将板凳搬到梁下,取下腰带挂上高梁,一面抽泣着打了个活结,大声哭道:“公主殿下,桃芝只能来世再报答您的恩情了。”

她话音刚落,就听到外头传来匆匆的脚步声。

只听黄莺叫道:“桃芝姐姐,桃芝姐姐!”

桃芝心底舒了口气,黄莺这小蹄子总算上道。正好趁着那老郎中还在,自己赶紧悬梁自尽。等她被人救下来,就算阿苒想问什么,也未必能对着一个才从鬼门关被救下来的同龄少女问出口。

桃芝闭上眼睛,放心的将板凳踢开。

谁知待她悠悠转醒,身边竟然只有黄莺一人。桃芝只觉得喉咙里烧得慌,她明明听到了推门声,怎么自己还会晕过去?黄莺递给她一杯水,轻声道:“你醒啦?”

桃芝狠掐了一下自己,正要挤出两滴泪,却听对方忽然笑了起来道:“省省吧,这里没别人,你哭给谁看?”

桃芝喘息着瞪着她,过了好一会,才沙哑着嗓音道:“你好狠的心,我都这样了,你居然还笑得出来?”

黄莺慢悠悠的道:“姑娘让我问你一句话,她哥哥左手中了箭,怎么能强迫得了你?”

桃芝早有准备,只扭过头恨恨道:“男人上头之后的力气有多大,你没遭遇过这种事,自然不知道。对付我们这样的弱女子,一只手就足够了。我只恨自己命苦,若有来世,定然投生为男子。”

黄莺点头道:“原来如此。既然这样,我便去回姑娘了。”她起身替桃芝掖好被子,忽然又忍不住噗嗤一笑。

桃芝不由勃然大怒,咬牙道:“你笑什么?”

黄莺扶着门,回头看向桃芝道:“何姑娘说了,公子的右手其实因麻痹无法动弹,连剑都拿不起。我这就纳闷了,人家两只手都没有力气,难道是用脚逼你就范的?”

ps:

注[1]:历史上真有公主因驸马外遇吃醋而剥皮的案例。唐中宗李显的女儿宜城公主因驸马裴巽纳妾,便将那女子抓来,从她身上剥下一块皮,贴在了驸马额头上。当然她自己也不有多坚贞如一,宜城公主生性风流冶荡,经常男装出游,见了美少年就养为面首。驸马爷也不好当啊。

那桃芝奉命去厨房端了热水去给何意擦身,原本心里有些不情愿,可真待她见到床上昏迷着的青年,没来由的忽然心中一阵噗通乱跳。桃芝在桓家多年,自问见识过不少美人,大晋素以阴柔为美,精致无暇如司马珏,沉稳秀丽如谢澜曦,甚至是南康的驸马桓道亭风采亦不减当年。可眼前之人又与他们有所不同,何意面容俊秀,四肢修长,敞开的衣襟下露出优美的锁骨,胸口光滑紧实,腹肌匀称有力又不显得突兀,再往下那腰线漂亮至极……桃芝才将他衣裳脱了一半,便看得晕烧双颊,心襟荡漾,忍不住闭上双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就连他身上都散发着一种淡淡的清香。她虽是南康身边的大婢女,却并非处子,早在谯郡时,便已和南康那一往情深的驸马爷勾搭上了。

南康不知道,桓道亭表面上与她琴瑟和谐,背地里却对她根本没有半点情义。他桓道亭天生丽质,俊美无涛。当年进京时引起轰动,路过之处鲜花遍地瓜果满车。彼时他风流多情正少年,却不想皇帝竟然将他点作驸马。南康身份固然尊贵无比,可容貌却是平平,性情也不够温婉贤惠。桓道亭出身于谯郡桓家,又是嫡次子,荣华富贵在他眼里根本就什么吸引力,南康这样的老婆他根本就不稀罕。只不过那时皇帝欲稳固自己与太后关系,桓家也急于向新帝示好以期重返京城,双方都处于非常时期,由不得他拒绝。

桓道亭心想自己明明不是嫡长子,却要肩负全家的希望,娶个老婆却像是要请个菩萨一般,往后日日还要被对方压在头上。这种日子他哪里过得下去?可若不将就下去,不仅得罪了皇帝,就连太后也不会高兴。桓道亭此人心思深沉,显然比其他不情愿被强凑对最后夫妻俩相敬如冰的人要聪明得多。即使他心中再不情愿。脸上也是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到了新婚之夜,更是使出浑身解数小意奉承,只把南康哄得心都要化了。从外面看来小两口柔情蜜意,不止南康自己。就连帝后对他都十分满意。

南康有孕时,本应将身边的侍女送与桓道亭,可在这世上没有哪个女人愿意与其他人共享自己的丈夫,尤其对方还是自己倾心所爱之人。南康还在想自己该以什么借口搪塞婆母与太后,没想到桓道亭抢先替她开了口,只道:“能娶到公主已是我的福气,眼下她有孕在身,为我桓家诞出子息,我如何能为了一己私欲,让她心里不快活?”一时人人都称驸马情深。南康心中自是得意无比。待她生产之后,因身体走样脾气曾一度暴躁多疑,总担心桓道亭会被别的女人勾走,无论桓道亭如何保证,她总是不信。到了后来甚至想了法子让自己身边的美貌侍女前去试探。那侍女也精乖,且不说桓道亭对南康表现得一往情深,万一自己当真勾引成功,南康难道还真会帮她摆酒抬房?不剥了自己的皮就已经够意思了[1]。 她被推去给桓道亭倒酒,假装不慎将酒水打翻,在桌上写了南康两字,又悄悄指了指外面。桓道亭心中顿时一凛。原本险些就已经撩起的欲火立即又被强行压了下去,心中只道:“忍过了这回,就可将那婆娘彻底收服。”当下一把将那侍女推到地上,怒斥其不知羞耻。南康听到这里终于心花怒放,转手便将此女远远打发了。此后二十余年对桓道亭再不疑有他,连自己身边最信任的大婢女被桓道亭得手了都不知道。

桃芝起初是真心以为桓道亭对自己有意。又见他知情识意风度翩翩,不由芳心暗许。睡了几次之后才明白,桓道亭根本就没有收房的意思,不过是看上了她在南康跟前的位置,想利用她为自己遮掩。方便他出去见心上人。桃芝得知了他另有外室,自己不过是个踏脚石,心中伤心失望难以言喻。她一怒之下,便暗示他如果不主动将她收房,她就把他在南华巷养外室的事告诉南康。谁知桓道亭丝毫不惧,冷笑道:“你尽管去说,只要我咬死了不认,说你勾引我不成反咬一口,看她信你还是信我。至于其他人,我桓道亭既然敢做,就不会留下首尾。只不过,你一下子得罪了我们俩,可曾仔细想想自己的将来又会如何?”

桃芝被他说得身子忍不住一哆嗦,心知就算自己赔进去一条命,也未必能撼动他一根毫毛。那桓道亭见好就收,又放软语气道:“反过来,你若是肯帮我,我自然也不会亏待你。只要她不知道,自然会一直觉得我心里只有她一人。到时候她好,你好,我也好,大家谁都不会吃亏,为什么要与我对着干呢?等将来有机会,我让她给你安排一个好点的婆家嫁出去,也不枉你我相好一场。”

无奈之下,桃芝只能捏着鼻子忍了,谁知她被桓道亭白白睡了那么久,还没等他兑现诺言,自己就被南康送给了阿苒。桃芝若是从未尝过欢爱滋味也就罢了,她旷了这几个月,此时见何意这般美不胜收,不由有些春潮泛滥。

桃芝试了试水温,将帕巾浸透后慢慢拧干,伸手抚上了何意*的胸口。水珠顺着指尖滴落在青年紧致光华的肌肤上,顺着结实的小腹往下滑去。桃芝的呼吸有些急促起来,就在这时,何意的左臂因为感染破伤风不自觉的抽搐了两下,正好擦过她的腰腹。桃芝顿时羞得满脸滚烫,她原想嗔怪两声,见何意的眼皮微微动了动,似是不久便要醒来,心里忽然涌起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因阿苒独身一人带着重伤昏迷的何意出现在渡口,南康怕阿苒被闲言秽语所污,便替她想了个借口遮掩,对外只道他俩是兄妹。自己与阿苒落难相逢,一见如故便义结金兰。虽然这借口漏洞百出,好歹也维护了她的颜面,不然传出去让人知道她堂堂大晋长公主,竟然要低声下气的求着别人救自己岂不是更让人难堪?

桃芝原是南康身边得宠的一等大丫鬟,送到阿苒这里却被当做粗使丫头对待。心里早就憋了一肚子火。她在桓府这些年,手里也攒了不少银子,南康此次又特意贴了她不少银钱做补偿。桃芝原本打算等离开崠州之后,便寻个机会问阿苒自赎。可此时见了何意沉静的睡颜,又忍不住有些动心,不由咬着指甲暗暗想道:“我早该想到的。阿苒生得如此美貌,她哥哥又能差到哪里去。”

贪色之心人皆有之,像何意这等容貌俊美的郎君,桓家上上下下那么多美人也找不出一个能与他比肩。更何况桃芝早已破了身,以前有桓道亭撑腰,自己或许还能嫁个好人家,仗着南康的威压对方就算发现也不敢说出口。可现在自己跟着阿苒,只怕就没那么容易了。若是能借机攀上何意。她就算是阿苒的半个嫂子,谅她也不好意思支使自己。何意眼下虽还未醒来,不过听南康说,他是为了保护阿苒站得太近被明华针所累,没有及时服下解药所致;至于他左手上的箭伤。不是已经请了大夫前来救治了么,她看阿苒脸上并无焦忧之色,想必也没有大碍。至于身契,阿苒一个未嫁的姑娘好意思替未来嫂子掌管哥哥房中人的身契?到时候自己再吹吹枕边风,总有机会将身契拿到手。若是趁着去祁连山的路上,与何意好好培养感情,没准将来还有机会扶正呢。

桃芝越想越觉得这主意妙不可言。她将帕巾放回了盆中。走到窗边望外看了看,见四下无人,便将房门悄悄栓了起来。自己则脱光了衣裳,又狠狠心用咬破了手,将鲜血抹在自己双腿之间,这才小心翼翼的爬上了何意的床。一面伸手抚向他的身下。男人么,刚睡醒正该是兴致勃勃的时候,她就不信以自己的容貌身段,这么活色生香的坐在他身上,对方会舍得将她推开。

桃芝刚打算将手伸向何意身下。手腕就被对方牢牢抓住。桃芝吃痛不已,抬眼一见,只见青年不知何时早已醒来,俊美的脸上一片冷漠,眼底更是毫无欲念,只冷冷道:“你是谁?”

桃芝浑身一颤,她还没来得及下手,对方就已经发现了。不过不要紧,醒了更好,更方便办事。她很快调整了一下脸上的表情,一双水汪汪的眼里似是惊喜得都快哭出来了,只娇声道:“太好了,公子您醒了!”一面略带娇羞的低下头,“您不记得了么,奴婢是阿苒姑娘派来伺候您的婢女桃芝。”明明阿苒只让她来替何意擦汗,她却故意说得含糊不清,乍听之下倒像是阿苒命她过来给何意解决生理需求一般。

桃芝不知何意早已失去听觉, 更不知何意现在心里一片震惊,根本就没心思看她媚眼含春的模样。她还要往何意身上凑,下一刻就被对方一脚从床上踢了下来,只听他冷冷道:“穿上衣服,给我滚。”

桃芝又羞又气,她虽容貌及不上阿苒,却也称不上难看。平日里仗着南康的势,一向都是趾高气扬的,桓家上下不知多少人打她的主意她都看不上,就是桓道亭也是自己受了迷惑才肯将身子给他的。眼下她都脱光了亲自送上门,对方却连看都懒得看就直接让她滚蛋,这等屈辱简直比杀了她还难过。

桃芝含着泪将衣裳捡起来,只听外面似是有人推了推门,接着便是阿苒的声音问道:“怎么栓上了门?”

桃芝见何意*着上身慢慢从床上坐起,似是根本就没听见。不由心念一动,顾不得衣衫不整,只跌跌撞撞奔过去将门打开,只穿了亵衣亵裤,就直接扑倒阿苒怀中低声哭道:“姑娘,姑娘,你要替我做主啊!”

阿苒冷不丁被她这么一扑,差点将手里的药碗打翻。又见桃芝衣衫不整,亵裤上似是还浸透出点点血迹,不由吃了一惊,问:“怎么了?”

桃芝哭着看了一眼何意,只匆匆忙忙将衣衫穿好,捂着脸便跑了出去。一路上遇见刚摆完饭听到动静出来查看的黄莺与施槐巍,任黄莺拉着她如何询问,她都只是摇头哭泣,最后干脆一把推开黄莺,直接回到倒座,将门用力关上。

有的时候话不用说全了,只需要做个样子,就能达到出乎意料的效果。屋子里就她与何意两人,就算何意不承认,只要阿苒相信就可以了。阿苒派她过来帮何意擦身,却不想她却被苏醒的何意所污,阿苒再怎么伶俐也不过是个小姑娘,谅她也不好意思细细查问,更没这个脸四处声张。南康才将婢女送来照顾她起居,就被她大哥扯上了床,这种事换成谁都没好意思说出去。

只要阿苒对自己心怀愧疚,等离开崠州后,她再趁机求去,总能将身契拿到手。

不过,为避免阿苒真要打破砂锅问到底,她还是得对自己下手狠点。桃芝故意将门虚掩着,一面哭红了眼将板凳搬到梁下,取下腰带挂上高梁,一面抽泣着打了个活结,大声哭道:“公主殿下,桃芝只能来世再报答您的恩情了。”

她话音刚落,就听到外头传来匆匆的脚步声。

只听黄莺叫道:“桃芝姐姐,桃芝姐姐!”

桃芝心底舒了口气,黄莺这小蹄子总算上道。正好趁着那老郎中还在,自己赶紧悬梁自尽。等她被人救下来,就算阿苒想问什么,也未必能对着一个才从鬼门关被救下来的同龄少女问出口。

桃芝闭上眼睛,放心的将板凳踢开。

谁知待她悠悠转醒,身边竟然只有黄莺一人。桃芝只觉得喉咙里烧得慌,她明明听到了推门声,怎么自己还会晕过去?黄莺递给她一杯水,轻声道:“你醒啦?”

桃芝狠掐了一下自己,正要挤出两滴泪,却听对方忽然笑了起来道:“省省吧,这里没别人,你哭给谁看?”

桃芝喘息着瞪着她,过了好一会,才沙哑着嗓音道:“你好狠的心,我都这样了,你居然还笑得出来?”

黄莺慢悠悠的道:“姑娘让我问你一句话,她哥哥左手中了箭,怎么能强迫得了你?”

桃芝早有准备,只扭过头恨恨道:“男人上头之后的力气有多大,你没遭遇过这种事,自然不知道。对付我们这样的弱女子,一只手就足够了。我只恨自己命苦,若有来世,定然投生为男子。”

黄莺点头道:“原来如此。既然这样,我便去回姑娘了。”她起身替桃芝掖好被子,忽然又忍不住噗嗤一笑。

桃芝不由勃然大怒,咬牙道:“你笑什么?”

黄莺扶着门,回头看向桃芝道:“何姑娘说了,公子的右手其实因麻痹无法动弹,连剑都拿不起。我这就纳闷了,人家两只手都没有力气,难道是用脚逼你就范的?”

ps:

注[1]:历史上真有公主因驸马外遇吃醋而剥皮的案例。唐中宗李显的女儿宜城公主因驸马裴巽纳妾,便将那女子抓来,从她身上剥下一块皮,贴在了驸马额头上。当然她自己也不有多坚贞如一,宜城公主生性风流冶荡,经常男装出游,见了美少年就养为面首。驸马爷也不好当啊。

137 误会

却说阿苒将药放在桌上,一抬眼就见何意正艰难的用左手将衣襟掩好。她正要走上前帮忙,就听何意冷冷道:“滚。”

阿苒吃了一惊,见何意神情冷漠疏离,似是根本就不认识自己一般,连忙取了纸笔写道:“你认不出我了?”

何意皱了皱眉,冷冷打量了一下她,眼前这少女和之前那女人不一样,她居然知道自己听不见,不由耐着性子多问了一句:“你是谁?”一面在心中打定了主意,若是对方无法给出令人信服的答案,就冲着她知道了自己失去了听力这个弱点,自己也不能留她在世上。

阿苒呆了呆,这老天爷是在玩她吧。她前面跟何意装失忆,现在倒真轮到何意失忆了。阿苒有点不敢相信,难道何意也是装的?之前她装失忆是迫于无奈,何意现在与她装失忆又有什么好处?

但若不是装的,何意不过是中了一箭,又不是撞到了头,只不过昏睡了半日,怎么就突然失忆了呢?难道是因为没有及时服用解药导致的后果?但南康不是说六个时辰之内没有及时服用解药,只会引起短时间内无法活动自如。怎么何意又是失聪,又是单手麻痹,现在连失忆都出来了?

等等,失聪、麻痹、后遗症……

阿苒似是想起了什么。当初726将麻醉剂交给她时曾经说过,由于这种高性能麻醉剂针对的人群是完美型基因链,与缺陷型可能存在冲突。即使在给阿苒手术时,它都不敢轻易使用,只临时合成了地球时代常用的丙泊酚。如果将那麻醉剂用在何意身上,有六成可能会引起人体过敏反应,两成可能引发心肺问题,并伴有潜在可能导致大脑神经中枢受损。人体过敏反应这个词她知道,打算制备青霉素之前就在资料上看到过,心肺问题也不难理解。但神经中枢受损是什么意思?微型人工智能很快就给出了答案,大脑神经中枢受损很可能导致视觉神经受损、听觉神经受损、行动能力受损以及记忆缺失等。

阿苒怔怔的望着何意,心里五味陈杂,只喃喃道:“天意。果然是天意。”她对何意一直存有戒心,正是由于两人相遇时,对方那种居高临下视她如蝼蚁的态度。彼时何意看她不过是师父遗命中指定的那个人,若不是因为这个缘故,他早就杀掉她了。阿苒对何意自然也是又恨又怕,若不是为了谢澜曦,她根本就不会选择与他同归于尽,惹不起难道还躲不起吗?可惜她在半人马酋长号上躺了两个多月,没有等到小谢的人,却等来了何意。这人就像她命中注定的克星一般。无论她怎么努力偷袭都没有办法干掉他,甚至还阴差阳错的助他进阶。这种心情,直到那天何意毫不犹豫的替她挡下明华针才逐渐发生了变化。

当初在望天崖上她拼死也要杀掉的人,如今却在鱼肠山上舍命将她护住,连阿苒自己也想不通这是为什么。可无论她多么不想承认。阿苒也清楚的感受到了何意对自己的真情实意。她一直以为自己认定的人是小谢,为何意冒死盗解药也不过是不愿欠下他的人情。可从鱼肠山到甜水镇这一路走来,两人同生共死相互扶持,不知不觉中已经将彼此当成了最可信的同伴。若何意此时依旧如以前那般令人窒息的傲然强势也就罢了。偏偏他为救阿苒,不仅失去了听力,连长剑也无法举起。一个生活无法自理的天下第一剑,就像是个光芒万丈的人形箭靶。阿苒根本就无法丢下他一人离开。随着两人相处的不断深入,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看向何意的目光越来越愧疚,也越来越怜惜。

可现在何意忽然失忆了,这就意味着两人之前累积的好感度瞬间清零。阿苒不确定何意的失忆究竟到了什么程度,万一被他知道自己是何无风的女儿。又要找自己算账怎么办。

阿苒想了想,便在纸上写道:“天之道,育天地而不形,行日月而不私,长养万物而不名。夫道者。有清浊,分动静。天清地浊,天动地静。清者,浊之源,动者,静之基。人能常清静,天地悉皆归。以清净而自然,以自然任无情,以无情授剑道,以剑道铸长生[1]……”

何意脸色微变,他沉默的望着面前的少女,忽然开口打断道:“行了,不用往下写了。你的剑呢?”

阿苒连忙在纸上写道:“沉渊在隔壁,稍等片刻,我这就去拿。”她刚要转身,就听何意冷冷道:“不必了。你既然知道剑名,又能默出剑诀,想必是我何氏剑门弟子之后。”顿了顿,又问,“何无风是你爹么?”

阿苒目瞪口呆的看着何意,就这么三言两语,他居然就猜出了自己的身份。想想也是,何意的师兄弟还没出师就被他杀光了,唯一活下来的何瑰,还是在望天崖那会认出来的。他连自己都不记得,自然也不知道何瑰还活着。他师父何无雪那一辈,只有阿爹一个人活着离开了师门。她本想用剑诀博取他的信任,然后说自己是何意的弟子。可眼下被何意这么一问,只能微微点了点头,总不能让她连阿爹都不认吧。

何意面无表情的看着她,好一会才开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阿苒提笔在纸上写道:“何苒。”

何意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完全是一副上位者的姿态,冷冷问道:“剑招都练会了?”他见少女脸色雪白的点了点头,便道:“我何氏剑门的门规你应该清楚吧。”

阿苒心中不知道是什么滋味,眼前这人记得剑诀,记得沉渊,记得门规,独独把自己忘记了。

何意闭上双眼淡淡道:“趁我现在无法用剑,你赶紧动手罢。杀了我之后,何氏剑门就剩下你一人,回去鸣沙山好好练剑,可不要轻易丢了性命,免得堕了天下第一剑的名声。”他等了一会,见对方并无动静。张开眼望着少女冷冷道:“还不动手?何无风传你剑诀的时候应该告诉过你,若是有一日遇见何氏剑门的人,你们俩之间只可能有一个人能活下来。你现在若不杀我,将来可千万不要后悔。”

阿苒咬了咬唇。阿爹才不是那种人,若不是遇见了何意,她连何氏剑门是什么东西都没有听过,当下便在纸上用力的写道:“我爹并没有教我剑诀!”

何意微微挑了挑眉,他刚想问:“那你的剑诀是谁教的?”话到嘴边,忽然停住了。台几上的药碗还微微冒着热气,少女的面容憔悴,眼底都是血丝,却仍然固执的望着自己。何意忽然想起他昏迷时曾梦到过的那个阴暗的山洞,雪白无暇的*。柔软圆润的胸口,盈盈一握的腰肢,滚烫光滑的肌肤以及那看不清面容的少女。如果何无风没有教她剑诀,那教她剑诀的只能是自己了。何意垂下眼眸,望着自己左臂上的绷布。过了好久,才冷冷道:“还愣着做什么,药都凉了。”

阿苒连忙伸手试了试温度,现在又不是冬天,药怎么可能那么快就凉了?她见何意只是闭着眼靠在那里不作声,便端了药碗小心翼翼的坐到床边,舀起一勺吹了吹。轻轻递到他唇边。

一时间两人谁也没有说话,整个房间里安静如水。

待喝完了药,阿苒又取了一碟洗净的杨梅放在台几边上,在纸上写道:“若是药太苦,就将这个含在口里。”

何意见那杨梅一粒一粒都剔去了果肉,上面还插着数枚剔齿签[2]。不由问道:“甜么?”

阿苒连忙点了点头。

何意闭上眼转过头,冷冷道:“我不喜欢甜食。”

卧槽,这人怎么这么难伺候!

阿苒跺了跺脚,收拾了药碗转身就走了。

何意沉默的望着少女离去的背影,眼中流露出复杂的神色。他最后的记忆还停留在随着吴王进京的那个冬天。可此时已是莺飞草长的初夏,自己显然忘掉了一些事。何氏剑诀非门下弟子不得外传,她是何无风的女儿,按辈分应当是自己的师妹。听师傅说,何无风离开山门时就已经自断经脉,双手俱废,就算教会了她剑诀,也无法演练剑招。她明知道门规,却不趁机杀掉自己,反而对他细心照顾,如果不是有什么把柄落在他手上,那就只有一个原因了。

何意脑海里忽然断断续续闪过几个画面,客栈里,山道上,马车中,自己温柔的俯下身亲吻少女头顶软软的长发,对方懵懂的睁着圆圆的大眼回望着自己。无数次的亲吻,无数次的回望,直到她与梦中那人面容重合在一起。

何意无奈的闭上了双眼,他果然还是走上了师傅的老路子,难怪体内的内力更上一层楼,大概就是借着她顺利进阶了吧。可如果是那样,自己早就该将她杀了才是,为什么还留她到现在。

……

事实上,何意的失忆并非偶然,而是在一系列药物先后作用下产生的结果。当初在望天崖下,他并没有吸入大部分的麻醉喷雾,但在随后的进阶过程中,体内气血翻腾真力激荡,反而使吸入的那部分麻醉剂以最快的速度进入血液游走全身。何意虽误打误撞成功进阶,但也为日后埋下了隐患。在被南康的明华针刺中后,他曾尝试运用内力抵抗将毒素逼出。这针毒出自药王谷,其霸道可想而知,新的麻痹刺激在抗力的作用下重新诱发了对中枢神经系统的损伤,导致何意在船上时就已经听力受损。即使阿苒在水里装神弄鬼引起船上的人那么大的惊吓,他都没有察觉到异常。尽快他没过多久便服下了解药,但这解药也仅仅缓解了针毒对四肢的麻痹,于修复受损听觉神经没有任何帮助。当何意被铁箭射中之后,破伤风杆菌引发的痉挛毒素通过淋巴系统进入血液,附着在球蛋白上进入中枢神经系统。在几方药物的共同作用下,何意大脑皮层与海马区部分神经受损,最终导致了失忆。

何意从昏迷中醒来后,赫然发觉自己不仅失去了听力,连双臂都无法用力,心底一片震惊,哪里还有心情去理会桃芝?

桃芝心中恨极了何意,从未有人如此羞辱过她。她千算万算也没算到,何意的右手竟然不能动弹。何意从一开始就处于昏迷状态,他左臂中箭,右臂却完好无损,桃芝哪里会想到何意两只手都不能用,被黄莺这么一说,立即扯着嗓子尖叫道:“她在说谎,那是她在说谎!”

ps:

注[1]:该总纲修改自《清静经》,全称《太上老君说常清静经》,其作者不详,据传是三国时期葛玄所著。

注[2]:剔齿签,应作剔齿歼。西晋陆云在《与兄平原书》信中提到牙签:“近日复案行曹公器物,取其剔齿歼一个,今送以见兄。”

ps:感谢米糊静同学的打赏与捉虫,谢谢你的支持。

却说阿苒将药放在桌上,一抬眼就见何意正艰难的用左手将衣襟掩好。她正要走上前帮忙,就听何意冷冷道:“滚。”

阿苒吃了一惊,见何意神情冷漠疏离,似是根本就不认识自己一般,连忙取了纸笔写道:“你认不出我了?”

何意皱了皱眉,冷冷打量了一下她,眼前这少女和之前那女人不一样,她居然知道自己听不见,不由耐着性子多问了一句:“你是谁?”一面在心中打定了主意,若是对方无法给出令人信服的答案,就冲着她知道了自己失去了听力这个弱点,自己也不能留她在世上。

阿苒呆了呆,这老天爷是在玩她吧。她前面跟何意装失忆,现在倒真轮到何意失忆了。阿苒有点不敢相信,难道何意也是装的?之前她装失忆是迫于无奈,何意现在与她装失忆又有什么好处?

但若不是装的,何意不过是中了一箭,又不是撞到了头,只不过昏睡了半日,怎么就突然失忆了呢?难道是因为没有及时服用解药导致的后果?但南康不是说六个时辰之内没有及时服用解药,只会引起短时间内无法活动自如。怎么何意又是失聪,又是单手麻痹,现在连失忆都出来了?

等等,失聪、麻痹、后遗症……

阿苒似是想起了什么。当初726将麻醉剂交给她时曾经说过,由于这种高性能麻醉剂针对的人群是完美型基因链,与缺陷型可能存在冲突。即使在给阿苒手术时,它都不敢轻易使用,只临时合成了地球时代常用的丙泊酚。如果将那麻醉剂用在何意身上,有六成可能会引起人体过敏反应,两成可能引发心肺问题,并伴有潜在可能导致大脑神经中枢受损。人体过敏反应这个词她知道,打算制备青霉素之前就在资料上看到过,心肺问题也不难理解。但神经中枢受损是什么意思?微型人工智能很快就给出了答案,大脑神经中枢受损很可能导致视觉神经受损、听觉神经受损、行动能力受损以及记忆缺失等。

阿苒怔怔的望着何意,心里五味陈杂,只喃喃道:“天意。果然是天意。”她对何意一直存有戒心,正是由于两人相遇时,对方那种居高临下视她如蝼蚁的态度。彼时何意看她不过是师父遗命中指定的那个人,若不是因为这个缘故,他早就杀掉她了。阿苒对何意自然也是又恨又怕,若不是为了谢澜曦,她根本就不会选择与他同归于尽,惹不起难道还躲不起吗?可惜她在半人马酋长号上躺了两个多月,没有等到小谢的人,却等来了何意。这人就像她命中注定的克星一般。无论她怎么努力偷袭都没有办法干掉他,甚至还阴差阳错的助他进阶。这种心情,直到那天何意毫不犹豫的替她挡下明华针才逐渐发生了变化。

当初在望天崖上她拼死也要杀掉的人,如今却在鱼肠山上舍命将她护住,连阿苒自己也想不通这是为什么。可无论她多么不想承认。阿苒也清楚的感受到了何意对自己的真情实意。她一直以为自己认定的人是小谢,为何意冒死盗解药也不过是不愿欠下他的人情。可从鱼肠山到甜水镇这一路走来,两人同生共死相互扶持,不知不觉中已经将彼此当成了最可信的同伴。若何意此时依旧如以前那般令人窒息的傲然强势也就罢了。偏偏他为救阿苒,不仅失去了听力,连长剑也无法举起。一个生活无法自理的天下第一剑,就像是个光芒万丈的人形箭靶。阿苒根本就无法丢下他一人离开。随着两人相处的不断深入,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看向何意的目光越来越愧疚,也越来越怜惜。

可现在何意忽然失忆了,这就意味着两人之前累积的好感度瞬间清零。阿苒不确定何意的失忆究竟到了什么程度,万一被他知道自己是何无风的女儿。又要找自己算账怎么办。

阿苒想了想,便在纸上写道:“天之道,育天地而不形,行日月而不私,长养万物而不名。夫道者。有清浊,分动静。天清地浊,天动地静。清者,浊之源,动者,静之基。人能常清静,天地悉皆归。以清净而自然,以自然任无情,以无情授剑道,以剑道铸长生[1]……”

何意脸色微变,他沉默的望着面前的少女,忽然开口打断道:“行了,不用往下写了。你的剑呢?”

阿苒连忙在纸上写道:“沉渊在隔壁,稍等片刻,我这就去拿。”她刚要转身,就听何意冷冷道:“不必了。你既然知道剑名,又能默出剑诀,想必是我何氏剑门弟子之后。”顿了顿,又问,“何无风是你爹么?”

阿苒目瞪口呆的看着何意,就这么三言两语,他居然就猜出了自己的身份。想想也是,何意的师兄弟还没出师就被他杀光了,唯一活下来的何瑰,还是在望天崖那会认出来的。他连自己都不记得,自然也不知道何瑰还活着。他师父何无雪那一辈,只有阿爹一个人活着离开了师门。她本想用剑诀博取他的信任,然后说自己是何意的弟子。可眼下被何意这么一问,只能微微点了点头,总不能让她连阿爹都不认吧。

何意面无表情的看着她,好一会才开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阿苒提笔在纸上写道:“何苒。”

何意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完全是一副上位者的姿态,冷冷问道:“剑招都练会了?”他见少女脸色雪白的点了点头,便道:“我何氏剑门的门规你应该清楚吧。”

阿苒心中不知道是什么滋味,眼前这人记得剑诀,记得沉渊,记得门规,独独把自己忘记了。

何意闭上双眼淡淡道:“趁我现在无法用剑,你赶紧动手罢。杀了我之后,何氏剑门就剩下你一人,回去鸣沙山好好练剑,可不要轻易丢了性命,免得堕了天下第一剑的名声。”他等了一会,见对方并无动静。张开眼望着少女冷冷道:“还不动手?何无风传你剑诀的时候应该告诉过你,若是有一日遇见何氏剑门的人,你们俩之间只可能有一个人能活下来。你现在若不杀我,将来可千万不要后悔。”

阿苒咬了咬唇。阿爹才不是那种人,若不是遇见了何意,她连何氏剑门是什么东西都没有听过,当下便在纸上用力的写道:“我爹并没有教我剑诀!”

何意微微挑了挑眉,他刚想问:“那你的剑诀是谁教的?”话到嘴边,忽然停住了。台几上的药碗还微微冒着热气,少女的面容憔悴,眼底都是血丝,却仍然固执的望着自己。何意忽然想起他昏迷时曾梦到过的那个阴暗的山洞,雪白无暇的*。柔软圆润的胸口,盈盈一握的腰肢,滚烫光滑的肌肤以及那看不清面容的少女。如果何无风没有教她剑诀,那教她剑诀的只能是自己了。何意垂下眼眸,望着自己左臂上的绷布。过了好久,才冷冷道:“还愣着做什么,药都凉了。”

阿苒连忙伸手试了试温度,现在又不是冬天,药怎么可能那么快就凉了?她见何意只是闭着眼靠在那里不作声,便端了药碗小心翼翼的坐到床边,舀起一勺吹了吹。轻轻递到他唇边。

一时间两人谁也没有说话,整个房间里安静如水。

待喝完了药,阿苒又取了一碟洗净的杨梅放在台几边上,在纸上写道:“若是药太苦,就将这个含在口里。”

何意见那杨梅一粒一粒都剔去了果肉,上面还插着数枚剔齿签[2]。不由问道:“甜么?”

阿苒连忙点了点头。

何意闭上眼转过头,冷冷道:“我不喜欢甜食。”

卧槽,这人怎么这么难伺候!

阿苒跺了跺脚,收拾了药碗转身就走了。

何意沉默的望着少女离去的背影,眼中流露出复杂的神色。他最后的记忆还停留在随着吴王进京的那个冬天。可此时已是莺飞草长的初夏,自己显然忘掉了一些事。何氏剑诀非门下弟子不得外传,她是何无风的女儿,按辈分应当是自己的师妹。听师傅说,何无风离开山门时就已经自断经脉,双手俱废,就算教会了她剑诀,也无法演练剑招。她明知道门规,却不趁机杀掉自己,反而对他细心照顾,如果不是有什么把柄落在他手上,那就只有一个原因了。

何意脑海里忽然断断续续闪过几个画面,客栈里,山道上,马车中,自己温柔的俯下身亲吻少女头顶软软的长发,对方懵懂的睁着圆圆的大眼回望着自己。无数次的亲吻,无数次的回望,直到她与梦中那人面容重合在一起。

何意无奈的闭上了双眼,他果然还是走上了师傅的老路子,难怪体内的内力更上一层楼,大概就是借着她顺利进阶了吧。可如果是那样,自己早就该将她杀了才是,为什么还留她到现在。

……

事实上,何意的失忆并非偶然,而是在一系列药物先后作用下产生的结果。当初在望天崖下,他并没有吸入大部分的麻醉喷雾,但在随后的进阶过程中,体内气血翻腾真力激荡,反而使吸入的那部分麻醉剂以最快的速度进入血液游走全身。何意虽误打误撞成功进阶,但也为日后埋下了隐患。在被南康的明华针刺中后,他曾尝试运用内力抵抗将毒素逼出。这针毒出自药王谷,其霸道可想而知,新的麻痹刺激在抗力的作用下重新诱发了对中枢神经系统的损伤,导致何意在船上时就已经听力受损。即使阿苒在水里装神弄鬼引起船上的人那么大的惊吓,他都没有察觉到异常。尽快他没过多久便服下了解药,但这解药也仅仅缓解了针毒对四肢的麻痹,于修复受损听觉神经没有任何帮助。当何意被铁箭射中之后,破伤风杆菌引发的痉挛毒素通过淋巴系统进入血液,附着在球蛋白上进入中枢神经系统。在几方药物的共同作用下,何意大脑皮层与海马区部分神经受损,最终导致了失忆。

何意从昏迷中醒来后,赫然发觉自己不仅失去了听力,连双臂都无法用力,心底一片震惊,哪里还有心情去理会桃芝?

桃芝心中恨极了何意,从未有人如此羞辱过她。她千算万算也没算到,何意的右手竟然不能动弹。何意从一开始就处于昏迷状态,他左臂中箭,右臂却完好无损,桃芝哪里会想到何意两只手都不能用,被黄莺这么一说,立即扯着嗓子尖叫道:“她在说谎,那是她在说谎!”

ps:

注[1]:该总纲修改自《清静经》,全称《太上老君说常清静经》,其作者不详,据传是三国时期葛玄所著。

注[2]:剔齿签,应作剔齿歼。西晋陆云在《与兄平原书》信中提到牙签:“近日复案行曹公器物,取其剔齿歼一个,今送以见兄。”

ps:感谢米糊静同学的打赏与捉虫,谢谢你的支持。

138 灭口

黄莺待她稍稍平静下来,才开口笑道:“桃芝姐姐,你冲着我大呼小叫又有什么用?若是觉得受了委屈,不妨去找公主殿下诉苦。不过我若是你,就该好好想想自己明天怎么见人。脖子上那道红杠还在呢,若是别人问起来,你该怎么答呢?”她故意顿了顿,回眸瞟了她一眼,“当然若是你嗓子不舒服,没法向公主解释,我倒可以帮你这个忙。姐姐放心,有姑娘和施大夫在,我一定实话实说。有了公主替你撑腰,何公子就算不娶你,也至少得抬你做个贵妾。到时候可要多照顾照顾妹妹啊。”

桃芝脸色煞白,对方话里的讥讽她哪里听不出来,顿时身子一软,整个人颓然往后靠去。

黄莺看着她一脸绝望的模样,冷笑道:“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

桃芝猛地抬头,咬牙看着她道:“你还有脸提当初?当初明明是你自己主动站出来愿意随行伺候,若不是被你拖下水,我又怎会沦落到如今这个地步?”

黄莺眉毛一挑,似笑非笑道:“这也能怪在我头上?难道是我逼你爬床的不成?”

桃芝被她说的一噎,顿时脸涨得通红,狠狠瞪着她道:“我再如何不是,也总好过你这个被千人骑万人跨的贱婢。”

黄莺的眼中顿时射出仇恨的光芒,咬牙切齿道:“贱婢?当初在地窖里,将我从背后推出去的可不就是你?”

桃芝立即否认道:“自然不是我。”

黄莺冷笑道:“你别装了。公主与何姑娘说话的时候,只有你在跟前伺候。公主是个直性子,若她真有心要送两个婢子给何姑娘,当场便让她挑了带走。这事若不是你在公主面前献策,公主又怎么一再夸你办事稳妥,体贴周到?你嘴里说着若是有人愿意主动求去,眼珠子却一直盯着我。当时我就知道,定然是你在背后搞鬼。”

桃芝瞪着她半晌,忽然哈哈大笑起来:“你说的没错。是我,是我,都是我!”黄莺阴沉着脸狠狠等着她。

桃芝冷笑道:“可是我又如何?我若是你,早就抹了脖子自尽了。亏你还有脸跟着我们回来。”她上下打量了一下黄莺,“若是让人知道你在鱼肠山上就已经*了,我倒要看看何姑娘是否会容得下你?”

黄莺冷冷的盯着她,忽然笑了起来,道:“咬破手指很疼吧。”

桃芝顿时白了脸,沙哑着嗓子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一面悄悄将手缩在背后。

黄莺冷笑道:“轮钻营我或许及不上你,但我也不是傻子。姑娘让你给何公子擦身,你却这么着急上火的擦到了床上,这可不像是你办事的风格。人家明明没法伸手碰你,你却非说是他对你用了强。还咬破手指假装落红。莫不是你早就已经破了身子,想趁着何公子不省人事栽赃给他?”

桃芝藏在背后的手掌紧握成拳,嘴上却强辩道:“我手上的伤是下午清洗陶罐时被划破的,你若是不信,我也没有办法。”

黄莺冷冷道:“那就更蹊跷了。何公子双臂都无法用力,根本不可能强迫你。到底是谁让你破的身子呢?”她不待桃芝开口辩解,便双掌一拍,恍然大悟般的笑道,“这几个月你我都寸步不离公主,想必早在桓家时就已经和人偷上了吧。当初大房里的三少爷看上了你,你还与我们拿乔。说是看不上人家是个瘸子。依我看,能入得了姐姐眼的,恐怕除了兰卿少爷,就只有……”

桃芝越听越心惊,她哪里敢让黄莺继续说下去,连忙打断道:“好妹妹。你别听人胡说。”一面从自己枕头下摸出只银线丝绣的荷包,往黄莺手里一塞,脸上堆着笑道:“你救了我一命,这些算是姐姐谢你的。”

黄莺本是诈她一诈,没想到桃芝做贼心虚。竟然当了真。她立刻心下雪亮,将荷包一推,讥讽道:“可惜我不过是个千人骑万人跨的贱婢,哪里配和你做姐妹?这世上能与你称姐道妹的,大概只有公主娘娘了吧。奴婢可等着见你风光大葬,哦不,风光大嫁的那一天呢。”

桃芝如遭雷击,颤声道:“你你你不要胡说八道。”

黄莺哼了一声,转身便要离去。

桃芝心乱如麻,她与桓道亭私通之事,决计不能传出去,当下随手抓起立在一边木栓照着黄莺后脑打去。黄莺冷不防被她一记敲中,整个人直接扑倒在地上。桃芝见木栓上似有血迹,手一动,差点将木栓跌落。她心中又恨又怕,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抓住木栓对着黄莺的脸又狠狠砸了几下,直到对方出气多进气少,脸上血肉模糊成一片,这才将黄莺剥去衣裳搬到自己床上。

既然人都已经杀了,就不能再落下把柄。

想到这里,桃芝的心反而定了定,稍作布置,便引了烛火点燃帐帷,自己则栓上了门,卷了包袱悄悄从窗户里翻了出去。

……

阿苒正在自己房中专心致志的抄誊《千金方》。桃芝的小把戏她根本就没放在心上,只让黄莺去好生照顾,有什么事明日再说。至于失忆了的何意,就让施槐巍去对付吧。

她正抄得昏昏欲睡,忽然间鼻前似乎闻到一股焦糊味。阿苒起身推窗一看,只见不远处的倒座似乎隐隐透着火光。她连忙冲到东厢拍了拍门,喊道:“老巍,老巍,快出来,着火了!”怪只怪施槐巍这个姓氏实在太占便宜,喊他施伯施槐巍不肯,喊老施更不肯,无奈之下,阿苒干脆就喊他老巍。

施槐巍睡眼忪惺的从地上爬起来,见到不远处的倒座起火,连鞋都顾不上穿,赶紧连滚带爬的跑了出来。

阿苒拍门叫了桃芝与黄莺几声,里面皆无人做声,心中不由大急,回头道:“你将那几个坛子搬到安全的地方,再去徐府寻人帮忙。”说着去井边提起一桶水,往自己身上一浇。踹开门板,身子一矮就钻进了大火中。

施槐巍连忙将那几个坛子挪到一旁,刚要出门,却见何意一脸冷漠的从屋里走了出来。施槐巍赶紧朝他比划道:“着火了。您先躲着点。”何意双手都不能用力,能自保就不错了,这种时候根本帮不上忙。

何意望着不远处着火的房屋,火光映在他脸上忽明忽暗。月色下青年白衣胜雪,眉宇之中凝重而冷漠,看起来就像是天边的孤云一般高不可攀。何意没有理会他,只冷冷问:“她人呢?”

施槐巍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指了指大火中的倒座,比划道:“师父冲进去救人了。”

他刚转过头,何意的人影就已经消失在夜色中。

阿苒撕下一副衣袖。*的捂住自己鼻口,猫着腰冲进了房内。床上的人早就烧成了一团,眼看救不得了。她搜了一圈也没搜到第二个人影,眼见火势越来越旺,正待退出时。忽然头顶上一根着火的横梁冷不丁的朝这边砸了下来。少女反应极快,就地一滚,躲到墙边。那根横梁砸在离她腿边不过三寸的位置,不知道触到了什么,没多久地上便噼里啪啦的燃起火来。

阿苒暗道侥幸,刚要起身,面前又是一阵热浪袭来。阿苒被大火逼回了墙边。她在里面被困得越久,呼吸就越困难。正在此时,就听一个声音道:“上来,我背你。”

阿苒抬头只见何意不知何时已经落在了自己身边,正居高临下冷冷的俯视着她。阿苒心下大喜,连忙朝他扑了过去。就在她双脚离地的刹那,背后一只燃烧着的立柜又倒了下来。何意背着阿苒足尖连点,几个起落便从敞开的窗户中跃了出来。他俩刚从屋内逃出,就听轰隆一声,大火将房梁彻底烧断。整个倒座直接塌成一片。

阿苒心有余悸的从何意背上滑了下来,她脸上身上手上沾染了不少炭灰,蹭得何意背上也一块黑一块白。何意则怔怔的望着夜色中的火光出神。背上似乎还能感受到少女柔软的触感,这种来自肢体的记忆,让他觉得莫名的熟悉,甚至在阿苒扑入他怀中的那一刻,心底似是涌起一种说不出的欢喜。可是,他什么都想不起来。何意慢慢垂下了眼帘,转身便走向自己的房间。

施槐巍很快就带着徐府的人过来帮忙救火。阿苒刚要过去帮忙,忽然脚下被人一绊,直接跌了个狗吃屎。

只听一个好听的声音冷冷道:“回屋去。”

阿苒又急又怒,她本来还想向他道谢的,此时却不由恼羞成怒道:“你绊我做什么?”

何意上下打量了她片刻,夏夜里穿的衣服本来就薄,少女身上的湿衣紧贴着身体,火光映照之下,更显得曲线玲珑。她脸上的炭灰难掩丽色,就连火烧屁股从床上蹦跶起来的徐笪非,一把年纪了还忍不住朝她身上偷偷瞟去。何意看了徐笪非一眼,对阿苒冷冷道:“蠢货。”一面转身自己进屋里去了。

阿苒被他骂得莫名其妙,低头看了看,没发现什么不对。倒是南康得知阿苒的院子着火,也连忙带了婢女赶了过来。见了阿苒的模样,连忙命白芍取了一件外衣给她披上,低声道:“我的好妹子,你怎么这么狼狈。”顿了顿,又问,“桃芝她们呢,怎么连这点眼色都没有?”

……

“桃芝”的尸身很快被抬了出来,黄莺却不见了踪影。

南康见白芍与翠芸两人脸色难看,她毕竟久经宅斗,只安慰阿苒道:“没事,不就是死了两个婢女,改天我再送你两个就是。”

阿苒自从见识了桃芝栽赃的嘴脸,哪里还敢要人,连忙摆了摆手,道:“不用了,你身边的人已经够少了,不是还要去崔家么,身边没有用惯了的人,去人家家里做客也不方便。”

桃芝既然已经死了,她生前龌龊也就没有必要计较。阿苒送走了南康等人,又向徐笪非连连道谢,忙活了大半夜总算能稍作休息了。她见自己身上都是炭灰,去厨房里烧了一壶热水,又兑了些井水在浴桶里,关上房门自顾自洗了起来。也不知是身子太过疲惫,还是水温实在宜人,阿苒只泡了一会澡,便忍不住阖上眼帘沉沉睡去。

桌上的烛台燃到了尽头,屋子里陡然一片黑暗。

何意便立在阴影里沉默的注视着沉睡中的少女,直到她身子越滑越低,眼看鼻口都要沉入水中。

阿苒正做着好梦。梦里她一个人快活的在山林里奔跑,阿黄跟在身后,小葫芦在不远处的溪流边上捉鱼吃。阿苒开心的跳到水中,舒展双臂正游得欢快,忽然一股巨力袭来。只听“嘭”的一声巨响,少女连人待浴桶一起翻倒在地上。

阿苒呆了好一会,才从浴桶里哆哆嗦嗦的爬了出来。她随手披起外衣,警惕的私下里看了看。屋子里除了自己之外,似乎并无他人。阿苒抓了抓头发,难道是自己睡得太得意忘形,连浴桶都被自己弄翻了?她胡乱擦干了头发,将浴桶从地上扶正,望着一地的冷水忍不住又打了个喷嚏。阿苒哆嗦了一下,立刻踢了鞋子爬到了床上,裹着薄被蜷成一团,转眼又睡了过去。

梦中似乎听到有人在黑暗中轻轻叹息,那声音实在好听,就像是夏夜里微凉的风拂过脸颊,又仿佛是叮咚的雨水落在心尖。阿苒连夜撑船赶到甜水镇,又忙着救火到半夜,就算大脑敏锐的察觉到了动静,奈何眼皮实在太过沉重,根本就无法睁开,只喃喃呓语道:“是谁,是谁在那儿?”

黑暗中,一个白衣胜雪的青年沉默的立在床前。

何意凝视着少女沉睡的容颜,不知为什么,只要看到她,他的心里都会觉得又渴望又抗拒。何意渴望着她的拥抱她的笑脸,却也抗拒着她的靠近她的关怀。这种复杂又矛盾的心情,就连他本人也不明白。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天边隐约泛起鱼肚白,他才惊觉自己已不知不觉在阿苒床前站了一夜。

ps:

对不起,今天写到现在才发。

黄莺待她稍稍平静下来,才开口笑道:“桃芝姐姐,你冲着我大呼小叫又有什么用?若是觉得受了委屈,不妨去找公主殿下诉苦。不过我若是你,就该好好想想自己明天怎么见人。脖子上那道红杠还在呢,若是别人问起来,你该怎么答呢?”她故意顿了顿,回眸瞟了她一眼,“当然若是你嗓子不舒服,没法向公主解释,我倒可以帮你这个忙。姐姐放心,有姑娘和施大夫在,我一定实话实说。有了公主替你撑腰,何公子就算不娶你,也至少得抬你做个贵妾。到时候可要多照顾照顾妹妹啊。”

桃芝脸色煞白,对方话里的讥讽她哪里听不出来,顿时身子一软,整个人颓然往后靠去。

黄莺看着她一脸绝望的模样,冷笑道:“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

桃芝猛地抬头,咬牙看着她道:“你还有脸提当初?当初明明是你自己主动站出来愿意随行伺候,若不是被你拖下水,我又怎会沦落到如今这个地步?”

黄莺眉毛一挑,似笑非笑道:“这也能怪在我头上?难道是我逼你爬床的不成?”

桃芝被她说的一噎,顿时脸涨得通红,狠狠瞪着她道:“我再如何不是,也总好过你这个被千人骑万人跨的贱婢。”

黄莺的眼中顿时射出仇恨的光芒,咬牙切齿道:“贱婢?当初在地窖里,将我从背后推出去的可不就是你?”

桃芝立即否认道:“自然不是我。”

黄莺冷笑道:“你别装了。公主与何姑娘说话的时候,只有你在跟前伺候。公主是个直性子,若她真有心要送两个婢子给何姑娘,当场便让她挑了带走。这事若不是你在公主面前献策,公主又怎么一再夸你办事稳妥,体贴周到?你嘴里说着若是有人愿意主动求去,眼珠子却一直盯着我。当时我就知道,定然是你在背后搞鬼。”

桃芝瞪着她半晌,忽然哈哈大笑起来:“你说的没错。是我,是我,都是我!”黄莺阴沉着脸狠狠等着她。

桃芝冷笑道:“可是我又如何?我若是你,早就抹了脖子自尽了。亏你还有脸跟着我们回来。”她上下打量了一下黄莺,“若是让人知道你在鱼肠山上就已经*了,我倒要看看何姑娘是否会容得下你?”

黄莺冷冷的盯着她,忽然笑了起来,道:“咬破手指很疼吧。”

桃芝顿时白了脸,沙哑着嗓子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一面悄悄将手缩在背后。

黄莺冷笑道:“轮钻营我或许及不上你,但我也不是傻子。姑娘让你给何公子擦身,你却这么着急上火的擦到了床上,这可不像是你办事的风格。人家明明没法伸手碰你,你却非说是他对你用了强。还咬破手指假装落红。莫不是你早就已经破了身子,想趁着何公子不省人事栽赃给他?”

桃芝藏在背后的手掌紧握成拳,嘴上却强辩道:“我手上的伤是下午清洗陶罐时被划破的,你若是不信,我也没有办法。”

黄莺冷冷道:“那就更蹊跷了。何公子双臂都无法用力,根本不可能强迫你。到底是谁让你破的身子呢?”她不待桃芝开口辩解,便双掌一拍,恍然大悟般的笑道,“这几个月你我都寸步不离公主,想必早在桓家时就已经和人偷上了吧。当初大房里的三少爷看上了你,你还与我们拿乔。说是看不上人家是个瘸子。依我看,能入得了姐姐眼的,恐怕除了兰卿少爷,就只有……”

桃芝越听越心惊,她哪里敢让黄莺继续说下去,连忙打断道:“好妹妹。你别听人胡说。”一面从自己枕头下摸出只银线丝绣的荷包,往黄莺手里一塞,脸上堆着笑道:“你救了我一命,这些算是姐姐谢你的。”

黄莺本是诈她一诈,没想到桃芝做贼心虚。竟然当了真。她立刻心下雪亮,将荷包一推,讥讽道:“可惜我不过是个千人骑万人跨的贱婢,哪里配和你做姐妹?这世上能与你称姐道妹的,大概只有公主娘娘了吧。奴婢可等着见你风光大葬,哦不,风光大嫁的那一天呢。”

桃芝如遭雷击,颤声道:“你你你不要胡说八道。”

黄莺哼了一声,转身便要离去。

桃芝心乱如麻,她与桓道亭私通之事,决计不能传出去,当下随手抓起立在一边木栓照着黄莺后脑打去。黄莺冷不防被她一记敲中,整个人直接扑倒在地上。桃芝见木栓上似有血迹,手一动,差点将木栓跌落。她心中又恨又怕,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抓住木栓对着黄莺的脸又狠狠砸了几下,直到对方出气多进气少,脸上血肉模糊成一片,这才将黄莺剥去衣裳搬到自己床上。

既然人都已经杀了,就不能再落下把柄。

想到这里,桃芝的心反而定了定,稍作布置,便引了烛火点燃帐帷,自己则栓上了门,卷了包袱悄悄从窗户里翻了出去。

……

阿苒正在自己房中专心致志的抄誊《千金方》。桃芝的小把戏她根本就没放在心上,只让黄莺去好生照顾,有什么事明日再说。至于失忆了的何意,就让施槐巍去对付吧。

她正抄得昏昏欲睡,忽然间鼻前似乎闻到一股焦糊味。阿苒起身推窗一看,只见不远处的倒座似乎隐隐透着火光。她连忙冲到东厢拍了拍门,喊道:“老巍,老巍,快出来,着火了!”怪只怪施槐巍这个姓氏实在太占便宜,喊他施伯施槐巍不肯,喊老施更不肯,无奈之下,阿苒干脆就喊他老巍。

施槐巍睡眼忪惺的从地上爬起来,见到不远处的倒座起火,连鞋都顾不上穿,赶紧连滚带爬的跑了出来。

阿苒拍门叫了桃芝与黄莺几声,里面皆无人做声,心中不由大急,回头道:“你将那几个坛子搬到安全的地方,再去徐府寻人帮忙。”说着去井边提起一桶水,往自己身上一浇。踹开门板,身子一矮就钻进了大火中。

施槐巍连忙将那几个坛子挪到一旁,刚要出门,却见何意一脸冷漠的从屋里走了出来。施槐巍赶紧朝他比划道:“着火了。您先躲着点。”何意双手都不能用力,能自保就不错了,这种时候根本帮不上忙。

何意望着不远处着火的房屋,火光映在他脸上忽明忽暗。月色下青年白衣胜雪,眉宇之中凝重而冷漠,看起来就像是天边的孤云一般高不可攀。何意没有理会他,只冷冷问:“她人呢?”

施槐巍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指了指大火中的倒座,比划道:“师父冲进去救人了。”

他刚转过头,何意的人影就已经消失在夜色中。

阿苒撕下一副衣袖。*的捂住自己鼻口,猫着腰冲进了房内。床上的人早就烧成了一团,眼看救不得了。她搜了一圈也没搜到第二个人影,眼见火势越来越旺,正待退出时。忽然头顶上一根着火的横梁冷不丁的朝这边砸了下来。少女反应极快,就地一滚,躲到墙边。那根横梁砸在离她腿边不过三寸的位置,不知道触到了什么,没多久地上便噼里啪啦的燃起火来。

阿苒暗道侥幸,刚要起身,面前又是一阵热浪袭来。阿苒被大火逼回了墙边。她在里面被困得越久,呼吸就越困难。正在此时,就听一个声音道:“上来,我背你。”

阿苒抬头只见何意不知何时已经落在了自己身边,正居高临下冷冷的俯视着她。阿苒心下大喜,连忙朝他扑了过去。就在她双脚离地的刹那,背后一只燃烧着的立柜又倒了下来。何意背着阿苒足尖连点,几个起落便从敞开的窗户中跃了出来。他俩刚从屋内逃出,就听轰隆一声,大火将房梁彻底烧断。整个倒座直接塌成一片。

阿苒心有余悸的从何意背上滑了下来,她脸上身上手上沾染了不少炭灰,蹭得何意背上也一块黑一块白。何意则怔怔的望着夜色中的火光出神。背上似乎还能感受到少女柔软的触感,这种来自肢体的记忆,让他觉得莫名的熟悉,甚至在阿苒扑入他怀中的那一刻,心底似是涌起一种说不出的欢喜。可是,他什么都想不起来。何意慢慢垂下了眼帘,转身便走向自己的房间。

施槐巍很快就带着徐府的人过来帮忙救火。阿苒刚要过去帮忙,忽然脚下被人一绊,直接跌了个狗吃屎。

只听一个好听的声音冷冷道:“回屋去。”

阿苒又急又怒,她本来还想向他道谢的,此时却不由恼羞成怒道:“你绊我做什么?”

何意上下打量了她片刻,夏夜里穿的衣服本来就薄,少女身上的湿衣紧贴着身体,火光映照之下,更显得曲线玲珑。她脸上的炭灰难掩丽色,就连火烧屁股从床上蹦跶起来的徐笪非,一把年纪了还忍不住朝她身上偷偷瞟去。何意看了徐笪非一眼,对阿苒冷冷道:“蠢货。”一面转身自己进屋里去了。

阿苒被他骂得莫名其妙,低头看了看,没发现什么不对。倒是南康得知阿苒的院子着火,也连忙带了婢女赶了过来。见了阿苒的模样,连忙命白芍取了一件外衣给她披上,低声道:“我的好妹子,你怎么这么狼狈。”顿了顿,又问,“桃芝她们呢,怎么连这点眼色都没有?”

……

“桃芝”的尸身很快被抬了出来,黄莺却不见了踪影。

南康见白芍与翠芸两人脸色难看,她毕竟久经宅斗,只安慰阿苒道:“没事,不就是死了两个婢女,改天我再送你两个就是。”

阿苒自从见识了桃芝栽赃的嘴脸,哪里还敢要人,连忙摆了摆手,道:“不用了,你身边的人已经够少了,不是还要去崔家么,身边没有用惯了的人,去人家家里做客也不方便。”

桃芝既然已经死了,她生前龌龊也就没有必要计较。阿苒送走了南康等人,又向徐笪非连连道谢,忙活了大半夜总算能稍作休息了。她见自己身上都是炭灰,去厨房里烧了一壶热水,又兑了些井水在浴桶里,关上房门自顾自洗了起来。也不知是身子太过疲惫,还是水温实在宜人,阿苒只泡了一会澡,便忍不住阖上眼帘沉沉睡去。

桌上的烛台燃到了尽头,屋子里陡然一片黑暗。

何意便立在阴影里沉默的注视着沉睡中的少女,直到她身子越滑越低,眼看鼻口都要沉入水中。

阿苒正做着好梦。梦里她一个人快活的在山林里奔跑,阿黄跟在身后,小葫芦在不远处的溪流边上捉鱼吃。阿苒开心的跳到水中,舒展双臂正游得欢快,忽然一股巨力袭来。只听“嘭”的一声巨响,少女连人待浴桶一起翻倒在地上。

阿苒呆了好一会,才从浴桶里哆哆嗦嗦的爬了出来。她随手披起外衣,警惕的私下里看了看。屋子里除了自己之外,似乎并无他人。阿苒抓了抓头发,难道是自己睡得太得意忘形,连浴桶都被自己弄翻了?她胡乱擦干了头发,将浴桶从地上扶正,望着一地的冷水忍不住又打了个喷嚏。阿苒哆嗦了一下,立刻踢了鞋子爬到了床上,裹着薄被蜷成一团,转眼又睡了过去。

梦中似乎听到有人在黑暗中轻轻叹息,那声音实在好听,就像是夏夜里微凉的风拂过脸颊,又仿佛是叮咚的雨水落在心尖。阿苒连夜撑船赶到甜水镇,又忙着救火到半夜,就算大脑敏锐的察觉到了动静,奈何眼皮实在太过沉重,根本就无法睁开,只喃喃呓语道:“是谁,是谁在那儿?”

黑暗中,一个白衣胜雪的青年沉默的立在床前。

何意凝视着少女沉睡的容颜,不知为什么,只要看到她,他的心里都会觉得又渴望又抗拒。何意渴望着她的拥抱她的笑脸,却也抗拒着她的靠近她的关怀。这种复杂又矛盾的心情,就连他本人也不明白。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天边隐约泛起鱼肚白,他才惊觉自己已不知不觉在阿苒床前站了一夜。

ps:

对不起,今天写到现在才发。

139 救治

大火之后,南康命人厚葬了桃芝,又让徐笪非帮忙寻找黄莺。没过几日,崔家与卢家的人先后都到了徐府,阿苒本欲将耳坠还给南康,却被后者拒绝了。南康道:“只不过这枚算是我的私印,在京城与谯郡以外的地方没什么用处,眼下你我即将分别,若有什么为难之处,我可以提前为你写一道手令,让徐笪非帮忙盖上官印,或许关键时候能够用得上。”

阿苒想了想道:“银钱倒是够了,就是有些东西银钱不一定能买到,还要阿姊帮忙。” 比如说冰块。

青霉素提纯并不算太难,难的地方在于如何保存上。半人马酋长号上有先进的制冷保鲜设备,在这里就只能用冰了。可现在时值初夏,想要弄到冰却并不是那么容易。普通人家或许没有,但像王谢崔卢这样的豪门世家总有自己的冰窖,冬天时就早早备下了冰块,到了夏日才开门取出。这些冰用一块就少一块,非是陌生人有钱就能买到的。

南康对阿苒与施槐巍在捣鼓的东西也有耳闻,但她对青霉素这种闻所未闻的东西并没多大兴趣,一个是因为阿苒自己还在尝试提取,连制备都还在试验阶段又何谈效果?另一个则是阿苒在查阅资料后发现青霉素可能会引起过敏反应,严重者可能致死。南康虽然不知道过敏反应是什么,但一听到可能致死,原本可能还剩的那点念头就立刻打消了。

倒是阿苒写出的那本《千金方》让她看了立即动了心。这《千金方》集医德、本草、制药、临床诊治与药方辩证于一身,较之前朝时流传下来的《脉法》、《难经》与《伤寒论》等医学宝典更加系统而全面。而阿苒给出的那些药方,用在何意身上,手臂肌肉抽搐的症状明显有所缓解,虽然不能完全治愈,但比起其他大夫的束手无策已经好出了许多。这痉症往小里说是救民,往大里说是救国。若将来大晋与周边列国开战,己方的将士能少死一些人,获胜的可能便多出几分。南康显然比阿苒想得更加深远。便对阿苒道:“阿姊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阿苒连忙放下手令,洗耳恭听。

南康迟疑了片刻,才道:“阿苒你心肠好,愿意将家传的药方古籍拿出来与人分享。但有的时候。人与人又各有不同,同样的症状,有的人服了药有效,有的却病症加剧了。若对方只是平头百姓也就罢了,若是遇上了不讲理的权贵,阿姊不在你身边,你岂不是救人不成反要吃亏?”她好像完全忘记了自己也曾是不讲理的权贵之一,“更何况这《千金方》如此贵重,若是遇上心怀不轨之人,想要将独占此书。你身边只有个老苍头并他一名伤患,又该如何是好?”

其实南康所说的也有几分道理。自东汉蔡伦发明造纸术[1]以来,从三国时代到大晋一直都是简牍、缣帛与纸书共存,直到当今圣人登基之后,因简重而帛贵。大力推行纸书:“古无纸,故用简,非主于敬也。今诸用简者,皆以黄纸代之[2]。” 虽然纸书相对于帛书便宜了许多,对于普通百姓来说,还是消耗不起。再加上此时雕版印刷[3]还未出现,所有的书籍都靠人力抄誊。像《千金方》这样对后世影响极大的医书,一旦现世只怕立时便会引起轰动。

阿苒人虽聪明,对官场仕途人情世故却远不如南康明白,听到这里脸上不免有些困惑:“阿姊的意思是让我暂时不要传出去么?”

南康郑重道:“不是不要传,而是将此事交由我来帮你传。毕竟那姓施的也说了,里面有些药草他认不得。有些药草他认得描述但名称不对。我见他这几日都缠着你,似是想要修订重编,可单凭你们二人之力不知要修到何年何月,不如将此书交予我,待我回京后呈给父皇。请父皇下旨让那些整日吃饱了饭没事干的御医们去研究。等修订好了,便由朝廷出面让人抄誊订册传播至地方,名字还是署你的,若出了什么事就让太医院的那群老家伙们顶在前头。有了这份功劳在身,封号赏赐自然免不了。到时候想借冰就借冰,连手令都不需要,只要一个眼色一句话,下面就有的是人主动冰送上门,岂不是更加便宜?”

南康话里话外都是为阿苒着想,但其实也有自己的私心。她与阿苒结拜姐妹,虽说是患难与共的情分,可两人年纪出身均是天差地别,也就在俆笪非这里别人不敢多说什么,等回到京城,叫她如何去禀告帝后,如何去昭告世人?但是,若将山野丫头换成一位心怀大义、悬壶济世且愿将家传古籍无私奉献于世人的奇女子,那意义就大大不同了。

阿苒对封赏并没有多少兴趣,但听到不需麻烦南康也能随时用冰时,立即便点头道:“还是阿姊想的周到。”

临别时两人又说了好一会话,直到崔家的人前来催促,南康才依依不舍的与阿苒道了别,又命人传话与徐笪非,命他好生照看阿苒,一面威胁道:“别的地方我不管,若是在崠州境内我这妹子再出了什么事,到时候新帐旧账一起算,管叫你哭都哭不出。”

徐笪非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连声应道:“是是是。”好不容易送走一个公主,又给自己迎来一位祖宗。

他本想给阿苒送几名美貌伶俐的婢女过去,没想到后者一见便立即拒绝了。阿苒这几日除了抄誊千金方,就是被何意逼着练剑,一个桃芝就已经让她够伤脑经了,哪有功夫再体验一群桃芝的勾心斗角?

自从那次大火之后,何意对她的态度越来越冷漠。阿苒倒不在乎冷漠,但她受不了每天天不亮,自己就得被人催着爬起来练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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