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浮 - xp1024.com
《阿浮》


楔子

这个世界对何为充满了恶意。

因为陈栋死了。

在何为搬离学校寝室的第二天,也就是元泰历的2028年6月13号,死于‘自杀’,没有遗书,也没有任何预兆,格外突然和意外。

发现出事的是宿管大妈。她当时在例常检查各寝室是否偷用高功率电器,刚上到五楼,就闻到了一丝怪味,便恼火的循着味儿一间间寝室排查,但一打开506的门,就被吓得瘫坐地上,许久动不得也说不出话来,直到被楼层的学生发现,才赶紧报告了校方。

然而学校保卫干事和其他楼栋的宿管闻讯赶来之后,却顾不上将几欲晕厥的宿管大妈搀走,就忙着检查同学们的手机,据说态度相当‘粗暴’与‘恶劣’,为此还引发了激烈的肢体冲突。不过现场的影像最后还是被严格控制,没有漏出点滴,只口口相传。

虽然何为对同学们并无恶意,但之后见到和听到同学们窃窃私语的神态,透露着一种令何为感到遍体寒意的兴奋和激动,仿佛一群嗅到腥味的鲨鱼。

到了很晚的时候,辅导员才想起通知何为。

隔着手机,何为也能听出她语气里的慌乱无措和精疲力竭。可以想象,校方的问责,警方的调查,还有陈栋家人撕心裂肺的哭声,此时都像群山一般层层叠叠的压在她柔弱的肩上,让她也几近崩溃。

但何为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他自己也是惊愕得一片空白。

挂断电话后,何为缩在椅子里,双手插进蓬乱的发,抱着头,回忆起曾经的506。

一年前,506迎来了六个来自天南地北、朝气蓬勃的新生。然而才第一个学期,老司、飞哥、谭四和梁博就相继搬了出去,没有说为什么,何为和陈栋也从未问。

又半年后,也就是几天前,何为对陈栋说自己也要搬了。

何为记得,当时陈栋只是略有些失落,并没有什么异常。昨天在帮何为收拾东西的时候,陈栋还像母亲对将要远游的儿子一样,叮嘱何为少熬夜、少吃垃圾食品、有空常回来,最后又热情的帮何为把行李提下楼,一直送到校门口,直到何为上了出租车远去。

没有想到,这一别竟是永诀。

事发得太突然,何为心绪如潮的窝在还很陌生的合租屋里,一时惋惜,一时感慨,一时自责,如果他迟一些搬出来,等到有新的室友进来,这个悲剧应该就不会发生了。

这个想法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一直困扰着何为,以及他的生活。

何为后来听说,陈栋的父母似乎也因此而对他有极大的成见。在他们的坚持下,警方决定立案侦查,并带走了陈栋的全部遗物,以及一些何为还没来得及扔掉的杂物,希望能从中找到陈栋突然自杀的原因。

或许,是更希望找到何为‘谋杀’的证据。

很快,警方便在陈栋的手机和笔记本电脑的聊天软件里发现了可疑的情况,时间始于2028年的3月中,也就是这个学期刚开学不久。

这些聊天记录之所以让警方觉得可疑,是因为陈栋聊天的对象是他自己的小号——他常常在夜深时,用手机登陆聊天软件,向小号发送信息。不过从未获得任何回应。

根据技术侦查,警方确认,陈栋的小号已很久没有登陆,也未被盗号。所以未获回应也属正常,但陈栋的行为就不免令人费解了。

至于聊天的内容,大多是毫无规律的数字,虽然也有文字,可都是以单字的形式杂乱的出现在数字串中,让人难以明白其中含义。

警方推测这可能是一种暗码,当即以此为突破方向。

在尝试了几种暗码都不得要领后,警方又回过头重新排查陈栋遗物里的书籍、笔记、闪卡之类的存储介质、图书馆借阅记录,甚至网页浏览记录,却都一无所获,只好暂时推断为陈栋在精神不稳定状态下一种神经质的行为。

案子自此陷入了僵局,迟迟未有突破。

而何为之所以知道这么多内情,是因为他作为陈栋那段时间唯一的室友,自然要被警方问询。而在问询中,负责此案的叶警官不知是想要观察何为的反应还是别的什么目的,一一抖露出来。

作为一个从警多年的警官而言,何为相信叶警官肯定知道这是违反警例的行为。但叶警官还是说了,像闲聊家常,对何为毫无保留。

而何为听过后,很识趣的任其烂在了肚子里。

从此之后,何为与叶警官之间就有了一种微妙的默契,以及复杂而脆弱的条件式信任。

可遗憾的是,虽然何为记性不错,但也不可能记住过去一个月里的每个细节。何况陈栋掩饰得极好,只要在人前都表现得很正常,所以何为根本提供不了什么有用的线索,注定要让叶警官以及警方失望了。

6月19号,陈栋的头七,何为第四次被叶警官从课堂上叫了出去——似乎,他从来没有考虑过何为的感受,每次都是在上课时来找何为,甚至成了一种习惯。而这种情况多了之后,同学们看何为的眼光就变得古怪又复杂了,让何为深深体会到了‘疑犯’这个词的处境和酸窘。

不过何为从未向叶警官抱怨。

就像陈栋从没有跟何为说过他的难处一样。

见何为出来,叶警官转身就走,没有像前几次那样等他,然后并肩而行。

在叶警官转身时,何为留意到他的眉间凝有浓重的落寞和愁虑。

何为忽然想到,叶警官或许是不想让自己察觉到什么,才没有等他。

但他们终究要面对面。

所以,叶警官的掩饰反而让何为对其来意感到很不安。

他们一前一后来到足球场。

这里傍着学校后山,位置较偏僻,四周围了一圈树林,一到晚上就特别幽暗,又因为空旷,声音传不了多远就衰弱难辨,一直是校园小情侣们晚上最喜欢的幽会地。两人之前的几次问询都在这里,现在看来,叶警官也觉得何为挑的地方不错,自然而然就过来了。

此时有班级在上体育课,男生都在场上踢球,肆意的挥洒青春和汗水。女生则三三两两的散坐在主席台两侧观众席的阶梯石凳上,低头玩着手机,只有呼啸的皮球划着弧线落在她们身边时,才会惊得她们如被惊魂的抬头张望。

叶警官闷着头,当先走向东区看台,在球门正后方的最高处坐下,然后把一直夹在腋下的手包搁在了腿上,用右手抓着,左手则习惯的摸向裤袋,掏出了烟和火机,径自点上一支,一吸一吐,何为和他之间顿时弥漫起一团呛鼻的浓烟。

透过层层缭绕的轻烟,叶警官毫无表情的看着何为,目光深沉,像在审视‘嫌犯’。

何为皱着眉,在叶警官左旁坐下,但面向球场,故意作出不想交流的样子,以示不满。

球场上,攻方沿着右边路一路突破,在大禁区外不断倒脚,引来多名防守队员,又突然横传,转移到左路。接球的队员顺势强行突到底线,在激烈的贴身逼抢中一脚斜传,强塞中路。一名攻方队员默契的高速插上,毫不犹豫的凌空抽射,应声飞起一道弧影,凌厉如彗星袭月,直奔球门右上角……

场上场下,无不屏息。

duang!

球打在球门立柱与横梁交叉处。

叶警官弹了弹烟灰,突然说:“为什么搬走?”

何为微微皱眉,心中厌烦。的确,他搬出寝室的时间是很巧,可算上打电话,叶警官就此直接或间接的至少问了五次。现在是第六次。啰啰嗦嗦的,真的很烦。

见何为流露出不耐烦,叶警官把烟头丢在脚边,用左脚碾了碾,厉色道:“说实话!”

然而这种诈唬式的问话让何为更为反感。要不是见叶警官前几次的态度还算不错,没有把何为当犯人对待,何为真想撂话说爱信不信,他和陈栋的生活规律不同,他常常熬夜给专栏写稿,为了不影响陈栋休息,才想着搬出去,就是事实。

又想到这段时间学院里对自己后背的指指点点,何为挑眉冷眼看着叶警官,说:“我要修仙求长生,当然要找个安静的地方。这个回答满意吗?”

叶警官见何为抵触情绪强烈,脸色忙缓了下来,抬手要拍何为肩头,打算安抚一下,却见何为有躲开的意思,又尴尬的收了回去,说:“我是想问,你对陈栋怎么看?”

何为这才明白误会了叶警官。但他刚才说的也不全是气话,半真半假,现在反而不好解释,就顺着叶警官的话,说:“陈栋很好相处,也没有让人受不了的怪癖和恶习。我和其他室友搬出去,都是个人原因,与他无关。”

叶警官对何为的这番话不置可否,只是掏出烟,又点了一支,在吞云吐雾中不知想些什么。

何为又看向球场,不过心思却不在场上的对抗。

一支烟抽完,叶警官丢掉烟头,习惯性的用左脚碾灭,说:“对你的调查,算是结束了。”

何为头也不转的呵了一声。这么频繁的来找他,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绝不仅仅是为了‘协助’调查。叶警官此刻坦承,意味着他的嫌疑基本排除,至少不再是主要嫌疑人。对此何为本该感到高兴,然而一想到陈栋还是死得不明不白,顿时心情又低落下去,黯然的把目光从远处收了回来,直直的盯着脚前台阶。

叶警官看着何为,似有深意的说:“但你也不要以为就可以没事了。”

不等何为问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叶警官拍了拍腿上那只外皮暗沉的老派手包,又说:“你想知道他怎么死的吗?”

何为愣了下。如果是别人这么问,何为一定会认为那人的脑袋被铁门用力的夹过。但叶警官这么问,何为就知道肯定是有什么用意,不免好奇的看着他,点了点头。

叶警官还是那么干脆,拉开手包拉链,掏出了一个封口的牛皮纸信封,随手拍在何为手中,竟然就起身离开了,没有任何交代。

然而不知为何,何为忽然觉得手里的信封似有千钧重,反而犹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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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1、书名ēfu

2、每日一更,每更4000字左右,更新时间为20:00;

3、高中学业紧张,不接受任何催更;

4、……想到再说(傲娇脸)

1-1 血祸

元泰历2028年,9月7号,白露,凌晨。

“快睡吧,傻丫头,晚安。”

挂断电话,何为把手机反扣在桌面,就仰靠在椅背,用力的捏起了眉心。从22点,一直到刚才,何为与在邻省读书的女友贺念一个电话就打了将近三个小时。虽然两人有过约定,每天临睡前要通个电话,聊聊趣事,说说心情,或者撒一把狗粮,但像今天这么久,这么晚,却是极少有。何为也没有想到,才说完自己的遭遇,电话那头的贺念就像火山喷发一样的猛烈爆发,愤意久久难平。何为好不容易将她安抚了下来,回过味时,不由有些哭笑不得,他才是那个遭遇不公的人,怎么反倒成了安慰者?可话说回来,如果不是念丫头,何为这一晚上恐怕也是愤愤难平,不会像现在,反而冷静了。

等完全平静,何为松开眉心,出神的仰望着天花板,那些被愤意和不平‘蒙蔽’的细节,就像天花板上开裂的腻子纹路,虽然脉络交杂,却又有迹可循。

蓦地,何为突然想到,三个月前最后一次见叶警官时,老叶提醒过自己,不要以为就可以没事了,言下之意,无疑是指事情还没有完。何为当时以为说的是警方的调查仍会继续,本着心中无鬼的坦荡,并没有当回事。现在回想起来,叶警官应该另有所指。

这是不是意味着,叶警官对他如今的状况早有预料?

又或者说,这其实是各方一致默许的结果?

难怪,自上学期最后一次见过叶警官之后,校园的bbs上就相继出现了一些煞有其事的帖子,对何为大肆恶意攻击。之后,更有老司、飞哥、梁博几个曾经的舍友跟帖,‘力证’何为为人恶劣,性格乖僻,才导致原502众人不堪忍受,纷纷搬离。虽然没有直说何为与陈栋的死有直接关联,但舆论导向愈加偏斜,无不视何为为陈栋之死的主因。

何为深知众口难辨,只得请校方干预。然而校方对谣言和诽谤不仅不加制止,反而勒令何为回家思过,必须交出一份让‘所有人’满意的检讨书方能返校,以至于何为错过了上学期所有课程的期末考试。更过分的是,这个学期开学,校方以何为无故缺考为由,给予何为开除学籍的最严处分,且不容置辩。

何为此刻已经可以肯定,这是对他的报复。

或许是来自于陈栋的父母,或许是陈栋别的什么关系亲密的人。

就不知道,叶警官是否也涉于其中?

何为轻叩扶手下的弯梁支撑,想了片刻,觉得不该对叶警官妄加猜疑。毕竟老叶在临走前曾冒着职业风险留给何为一份可列为‘机密’的档案,这可是沉甸甸的信任。

想起那包牛皮纸信,何为拉开电脑桌的抽屉,从最里面摸出信,轻轻摩挲着糙厚的纸皮,磨着磨着,指尖竟有微微的颤抖,仿佛触感到了纸皮下掩藏的惊人内容。

然而,已经三个月了,封口依然完好。

何为一直有顾虑,仿佛面对的是潘多拉那只著名的魔盒。

正犹豫着,身后突然传来‘砰、砰’的拍门声,何为一惊,慌忙把信塞回抽屉,正要起身,才发现不是拍他的门。

何为愣了下,再听声音,觉得也不是有外来访客,因为大门是一扇防盗门,拍起来的声音与木质的房间门有明显区别。

难道是合租的李阳喝多了?

为什么每个室友都这么不让人省心?

何为反感的皱了皱眉,本想装作没听到,可转念想想,任其大晚上的这么闹腾,终究影响不好,不由头疼的捏了捏眉心,无奈的起身开门。

客厅关着灯,李阳不在客厅,在房里。

何为转而看向三居室结构居中的那间房,那是室友李阳的房间。

还有一间紧挨着大门,暂时空着。

不知是不是听到了何为开门的动静,拍门声陡然变得更重,震得客厅里一直回荡着嗡嗡的低鸣,仿佛随时都会崩塌。

这个混蛋!何为沉着脸,先去开了客厅的灯,然后来到合租室友的房门前,一边拍门,一边喊:“李阳,够了,别闹了,赶紧去睡。”

门后的动静忽然停了。

然而何为却升起了不安的感觉。

还感受到一股躁动的、充满暴戾和危险的气息!

何为不及细想,当即退后。

砰的一声,一只略显苍白的手猝然击破房门,凶狠的抓向何为。

爆裂的木屑来得更快,如暴雨梨花针。

何为忙举臂封挡,顿时就觉双臂外侧一阵刺麻,如被万千蚁噬。

麻痒未过,又听砰地一声,又一股激流喷涌而至,冲得何为连退了两步。等风势稍过。他抬起头,从交叉的双臂间看去,只见两只手从房门破洞里极力伸来,屈指成爪,像两把干枯的枝桠,在他面前疯狂的左挥右抓,带起道道凌乱的恶风。

比恶风更让人心惊的,是门后越来越粗重的呼吸声,和越来越浓烈的凶戾气息。

何为不知道李阳在发什么疯,只知这家伙已经失去了理智,与噬人的野兽无异。

砰!砰!砰!

拍门声再次响起……不,应该说,是撞击声,用头。

终于,破损的房门承受不住一次次的猛烈撞击,咔嚓一声,从中爆开了一条竖形裂纹,并向外隆起,仿佛巨蛇陡然睁开的竖瞳,盯得何为浑身冒出莫名寒意,慌忙操起一旁茶几上果盘里的水果刀,紧紧握住。

不知道是不是这一下撞得不轻,还是累了,门后的呼吸声更重,像山顶的风。

然而何为心中的危机感却更强烈。

如暴风雨来临之前。

探出门洞的双手忽然缩了回去,反手向外扒住门洞,顿时被洞壁边沿齿状的尖锐刺破了手掌皮肉。

然而门后的人似是对疼痛浑然不觉,反而激起了更强烈的凶性。

他用力扒着门洞,突然前倾,像撞击城门的攻城锤,疯狂的以额撞门。

砰的一声,房门爆裂,探出一颗面目狰狞的头颅。

是李阳。

但其脸色苍白如纸,五官扭曲,眉目里尽是邪恶的气息,一双黑瞳褪尽颜色,浮着死鱼般的灰白。随着鼻翼的快速翕动,李阳满嘴狰狞的利牙不断嗒嗒交叩,如同一只被铁链拴住的疯狗,极力伸着脖子向何为呜咽噬咬。

何为皱眉再退。

李阳变得更加疯狂。

就听咔嚓一声,破损严重的房门再也经不起推挤,从中裂开,现出一个人形大洞。

李阳顿时像出闸的疯狗,挟着腥风血雨的气息扑向何为。

人未到,恶风先至,拂动何为的碎发,狂乱飞扬。

何为体内也不平静。求生的本能恍如一道惊蛰春雷,强行轰破了他体内的某个封印,神秘的力量于生死之际强势复苏,自头顶天窍源源涌出,自上而下,瞬间刷遍了身体各处,如同醍醐灌顶,有若新生。

眼中,李阳的动作诡异的突然变慢,慢得仿佛时空将要凝滞。

何为甚至有闲暇去扫了眼粘连在李阳齿尖的丝丝浑浊黏液。

丑恶的画面让他心生厌恶。

一道寒光乍亮,快如惊鸿。

李阳扑击的身形骤止,像被定格的胶片。

一把水果刀从其颌下刺入,直没刀柄。

何为错愕的看着挂在半空的李阳,和手中的刀,错愕于自己的出手竟然如此干脆利落,仿佛练习过无数次。也错愕于自己的力量竟然如此巨大,居然毫不费力的悬空挑起了李阳。

师父当年到底教了自己什么?真的只是修仙长生的功法?

原来自己偷偷摸摸修行了十数年,竟已积聚了如此的力量!

何为惊疑不已,却不知该高兴?还是该害怕?

他苦笑着松手,李阳随即扑落在地,一动不动。

看着‘李阳’的尸体,何为出奇的平静,完全不像第一次杀人。

当然,‘李阳’也不算是人。至少不是正常范畴的人。

从被穿刺入脑,到刚才放手落地,何为的手上干干净净,没有一丝血迹。一个正常的人,被刺之后,会没有血流出来?

何为感到困惑,更多的是好奇,用脚尖将‘李阳’的尸体挑翻过来,上下打量。

即使死了,‘李阳’的表情依然狰狞,那种噬人的疯狂仿佛已深入其每一个细胞,气息残留不散,叫人觉着心悸不已。

除此之外,‘李阳’的肤色很白,白得很不正常,仿佛常年不见阳光。

何为盯着刀刺入的位置看了又看,心中想了各种可能,又一一否定,最后决定把刀拔出来看看。实在不行,就直接解剖。反正杀人已是死罪,再多条辱尸又如何?

想着,何为俯身,垂下手去,刚握住刀柄,心中忽然涌出强烈警意,但还来不及收手,猛然被一双手紧紧抓住了手腕,宛若铁箍。

‘李阳’竟然又活了!

这个狡诈的怪物得意的咧开嘴,狰狞而无声的冲着何为笑了起来。

然而很快,它的狞笑突然凝固,一副见了鬼的样子。

它抓住了何为的手,却感觉像是抓住了一块钢铁,根本无法撼动,更不用说拧断。

何为平静的看着‘李阳’,不无嘲讽的嘴角微扬,忽然抬脚,重重踩在‘李阳’的胸口,就听骨折脆响,不知踩断了它几根胸骨,即使变成了怪物,‘李阳’也痛得嘶哑的哀嚎了一声。

何为又伸出左手,看似随意的按住了‘李阳’的额头,然而无论‘李阳’如何用力,就是挣不开,也动不得。

‘李阳’此刻终于慌了,惊恐的松开双手,喉间发出极其含糊低沉的声音,似在求饶。

何为看着它,说:“你现在这个样子,我很难信你,所以,还是请你去死。”

说着,何为不疾不徐的将刀拔出,用这把不粘一丝血迹的水果刀,干脆利落的割下了‘李阳’的头。

血终于流了出来。

确切的说,是钻出来。

像一只抛弃宿体、浑身长满纤长触手的红色软体寄居动物。

画面难以名状的恐怖和诡异。

何为也看得脊背发凉。

很快,‘血’完全脱离了李阳的躯壳,同时还抽取了原本‘李阳’身上那种暴戾和危险的气息。

或许,这些气息本就源自于‘血’。

然而‘血’并不逃窜,反而迎着何为舞动数以百计的如须触手,然后在半空汇成一股,蛇立而起,趁着何为还未回过神来,突然一口‘咬’住刀尖,又迅速攀附而上,想要缠住何为的手。

何为哪会让它得逞,果断弃刀急退,但力量没有控制好,差点撞翻身后的茶几,幸好他反应快,反手一掌按定茶几,顺势借力腾空而起,一下翻到茶几的另一侧,稳稳落在沙发上。

‘血’吐出刀,昂着立起的部分,神奇而诡异的向何为发出了一道直击灵魂的无声嘶叫。

何为从来没遇到过这种冲击,根本不知该如何抵御,只觉一阵晕眩,几乎瘫倒。

这时天窍忽然涌出一股清凉气息,如金风玉露,令何为转瞬回复清明,却看见‘血’趁机弹射而起,瞬间就扑到了面前。

何为慌忙往旁边跳开,落到地板上,可还来不及缓口气,‘血’也诡异的凌空折转,再度锁定何为。何为被逼得急了,脚下突然发力,猛地向大门方向窜了过去,谁知这一跃竟一下跨过了四米长的客厅,眼见要撞上防盗门,何为猛然后仰,匆忙在门上踏了一脚,才止住冲势,狼狈的落了下来,却又听到脑后风声再度迫近,心中一发狠,一下冲到电视机柜前,抓起平板电视用力向后抡去。

啪的一声,平板电视从中爆裂,碎片四溅。

‘血’被拍到了墙上,像一块摊开的红色凝胶,紧紧粘附着,一时没了动静。

何为扔下电视,顺手脱掉t恤,又拾起水果刀,一下扎穿了衣服,然后抓起李阳乱扔在茶几上的打火机,点燃了衣服下方,然后连刀一起用力往墙上的‘血’掷去。

水果刀顶着火衣,拉出一道长长焰尾,转瞬即至,连衣带‘血’一并钉在了墙上,火势随即猛烈,迅速吞没了‘血’。

与此同时,有凄厉而绝望的哀嚎冲入何为的心神,不像错觉。

火逐渐熄灭,墙上只留下一大块黑色火痕。

以及刀柄融烂的水果刀。

但何为仍不放心,从房间里找出一瓶花露水,通通倒在一条毛巾上,点燃后挂在刀上又烧了一遍,直至那种暴戾和危险的气息完全消失,何为才喘了口气。

然而,麻烦并未结束。

李阳死了。

‘血’也成了炭质。

无凭无据,谁会相信何为今晚的遭遇?

1-2 传播者

房间里只开着小夜灯,有些暗。

何为拿起手机,决定自首。

现场的情况可以证明他是出于自卫。

唯一不好解释的,是为什么要割下李阳的头?

但何为觉得,当警方和检方听完他说的‘妄想’后,更有可能会把他送进精神病院。

无论是坐牢,还是关进精神病院,何为已经不在乎了。他只是担心,爸妈从此在人前抬不起头来。

还有念丫头,她会相信他吗?

她,会等他吗?

何为叹了口气,拿着手机,不知该拨出哪个号码。

突然,窗外传来一声尖叫,随即是一片噪杂混乱,打斗、掀桌、砸酒瓶……好不热闹,估计是小区对面那个夜市有人喝多了,寻衅闹事。

虽然这种事不是常常有,但何为在这里住了三个多月,也遇到了好几次,本想不做理会。可心里总有种说不清的情绪挥之不去,让他莫名的觉得有些烦躁,心绪总被窗外的噪杂给牵扯着,像咬钩的鱼,无法抽离。

何为皱了皱眉,关上窗,又拉上了窗帘。

然而外面的闹剧却愈演愈烈,惊恐的呼救,歇斯底里的哭喊,凄厉的哀嚎,混杂成了一曲狂乱的交响曲,更呈现出扩散的态势,散播着一种难以描述的恐慌。

何为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又打开窗,混乱的声音顿时更加喧嚣,附近好些户人家都被吵醒,纷纷开灯,有住户忍不住大声谴责。

然而回应的是更乱的恐慌,惹得人心惶惶。

一道刺耳的急刹突兀的插了进来,接着是一连串的车辆碰撞、翻滚和摩擦声,显然是出了一场严重的车祸。

然而,接着又有猛踩油门的声音,轰着油在前方路口处突然左转,顺着引道上了辰光大桥,听着就是肇事逃逸。

有警车跟着呼啸而来,却在一声碰撞中戛然而止。

然后有枪声,激烈而短促,又很快沉寂。

社会秩序与法律,似乎在这一刻完全失去了约束力。

不知为何,何为突然想到了李阳,以及‘血’,终于明白心中说不清的情绪是什么了。

麻烦,才刚刚开始。

恐慌和骚乱在夜里迅速扩散,像瘟疫一样,也侵入了小区。

何为扶着窗台,往楼下看去。

楼下是个篮球场,因为扰民,前后两端的篮球架早被拆除,徒留下左右两列斑驳的长长水泥条凳。紧挨着两列石凳外侧,各有几棵高达二十余米的榔榆,分列成行,树冠如盖,两侧合拢,几乎遮蔽了整个篮球场,只留中间一线洒落天光。

随着时节渐渐入秋,球场上落满了树叶。

这时没有风,然而落叶沙沙作响。

楼下的狗突然凶狠的叫了起来,却激起一股凶戾危险的气息猛然爆发,接着传来防盗网被冲撞的声响,很快又有玻璃破碎的声音,似乎被破窗而入。

狗叫声骤停。

取而代之的是破门声和惊恐的叫声,却又戛然而止。

何为脸色一变,也不管现在有多晚,忙拨出了老爸何政的号码,那边刚接通,就急急的说:“爸,快叫醒老妈,收拾东西,我马上过去接你们。”

何政愣了几秒,等听明白之后,有些紧张的问:“出事了?”却不是问‘出了什么事’,不然说来话长。

“出事了。”何为说。

“好。”何政很干脆,叮咛了何为一句:“注意安全!”就挂断了电话。

何为收好手机,转身也拿了个背包,装了几件换洗衣裤,想了想,把叶警官留下的那封信也塞了进去。之后又去李阳房间,拿了他的车钥匙——今年暑假学车考证时,何为借过几次,对车况还算熟悉,现在正好派上用场。然后找来几本铜版纸印刷的杂志,准备用封箱胶带缠在手臂和小腿,这时才发现,手背上并无木屑,也无破皮伤痕,只是皮肤稍微有点红。看来师父教的功法不仅提升了力量,也淬炼了身体。

缠好护手护腿,何为去到阳台,凭着记忆从角落的杂物里翻出三根约一米长的空心不锈管。它们本来是晾衣挂杆,不知道为什么被锯断扔在这里,积了厚厚一层灰尘。

何为也不管脏不脏,抓住其中一根,随手挥了下,感觉太轻,想了想,就把另外两根捏成一股,用力扽进了这根钢管的管腹里,虽然重量并未增加多少,但起码不会被一下子砸弯。

楼下又有玻璃破碎的声音,但是破窗而出,陆陆续续,去向各不相同。

何为拎着钢管的手忽然紧了紧,眼眉布满了阴郁。他能感觉到,每一个破窗而出的行迹身上都散发出或强或弱的危险气息,一如李阳。

这意味着,他们身上都有‘血’。

然而在此之前,只有破窗而入的家伙才有。

短短几分钟,它就感染并转化了楼下的这家人,变得跟它一样。

何为忽然想到一个词:传播。

传播恐怖与绝望。

那么,就叫‘传播者’吧。

何为开门下楼,每一层都是一跃而下,虽然无法掩藏落地时发出的声响,但速度足够快,转眼就下至一、二楼之间,却又忽然停住。

下方楼口,一个身体宽胖的寸头男子堵在那里,闻声后抬起头,二楼过道的感应灯光线勉强照在他苍白的脸上。他咧着嘴,呈现出一种很诡异的笑容,一双死鱼般灰白的瞳孔空洞的对着何为,鼻翼翕动极快,如甲虫振翅。

所有表征,无不符合传播者!

刚照面,‘传播者’就突然向何为猛扑上来,动作意外的矫捷迅猛,丝毫不受肥胖体型的影响,一跃竟跨越了八、九级台阶,直接冲到了何为面前。

何为急忙抓住一旁扶手,抬腿照着男子的胸口一脚用力蹬下去。

‘传播者’见他这脚来势不快,也不刁钻狠辣,并不以为然,打算硬吃下来。然而脚掌印上胸口时,它才惊骇的发现,其中蕴含的力量远远超出了它的想象,就仿佛撞上了巨象抬起的腿。更悲催的是,它是用胸口迎上了这股可怕的力量,就听咔嚓一声,胸膛骤然内陷,不知断了多少根骨头,旋即以比扑来更快的速度倒飞下去,狠狠砸在楼口外的地面,又擦着地面一路滑行,直至在靠这边半场的三分线附近方停,一时爬不起来。

何为没有马上追下去,仍抓着扶手,迅速调整着略急的气息。他的力量的确比‘传播者’更强,但差距并非天壤之别,刚才那一脚看似他完全碾压了‘传播者’,实际上也被反冲震得气血翻涌,胸口闷得难受。

几个呼吸之后,何为吐出一口郁气,气息已经平复,转念又想通了自己运用力量和应对上的不合理之处,然后看向下方球场上的‘传播者’。

‘传播者’也已缓过气来,挣扎了几下,却连坐都坐不起来,看来刚才挨的那一脚远比看上去的伤得更重,饶是它痛感全失,身体也得到了一定的强化,依然难以承受。此刻感觉到何为望了过来,‘传播者’不复之前的凶戾,勉强翻了个身,就想往远处爬走,显得无比的忌惮和畏惧。

何为挑了挑眉,忽然一跃而下,落到了楼口,刚触地,又再度跃起,这次跳得更高,也更远,如凌空扑击的鹰,直接落到了‘传播者’的背上,就听咔一声,‘传播者’的脊椎应声而断,落脚处的那几块更是完全粉碎。

如果是常人,这一下已然截瘫,但‘传播者’居然还能动弹腿脚,只是显得没什么力量,哆哆嗦嗦的,像是在抽搐。

何为知道,这是‘血’在试图修复脊神经的连接,而且已经通过某种方式获得了一些效果,但终究不能替代骨髓的作用,所以何为并不担心这个‘传播者’能重新站起来,不过出于谨慎,他还是用钢管把这个‘传播者’的颈椎和胸椎也给敲断,虽然还是不如烧成焦炭来得更彻底,但失去了行动力的‘传播者’,普通人也应该能够对付。

被耽误了这么一小会,一个小小的身影突然从一楼一单元1-1号破损的窗口簌落的穿了出来,一落地,就往何为这边奔来,仿佛看到了救命的稻草。

然而何为望去的眼神却格外复杂,更多的是从中衍生的愤怒。

它也是‘传播者’。

可还只是个孩子!

虽然早先听到1-1号住户被破窗闯入时,已然知道结果绝无侥幸,但何为此刻心中仍无可遏制的感到忿怒,如同被点燃的油桶。

被何为踩住的‘传播者’忽然恐惧的颤栗起来,它感受到何为身上突然涌出一股冰冷却又暴躁的气息,让它如堕冰窟,浑身血液几乎凝固。

小‘传播者’迟疑了刹那,反而加速向何为扑来,无声的张牙舞爪,让何为心中莫名的一阵悲痛,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捏住了心脏。无法言说的痛让他怒火更盛,眼神却更加冰冷。他突然丢下钢管,往左侧跨一步,于电光火石间让过了小‘传播者’的扑击,又趁它不及回身,轻盈贴上它的背后,一手按住它的额,一手勒住脖子,将它揽在了怀里,却怎么也下不了死手,即使小‘传播者’拼命挣扎,喉间发出含糊低沉的呼嚯声,仿佛不可驯服的幼兽,更用仍显稚嫩的手指在他包覆手臂的杂志上,抓出一道道撕裂的爪痕。

僵持中,何为的脸色忽然变得很古怪起来。

不知道是触发了什么契机,他感觉自己的后脑与左肩似乎有什么桎梏突然松动,然后有两个漩涡一样的东西分别凭空出现在这两个位置,还不等他反应过来,漩涡就自行开始旋转,虽然缓慢如生锈的齿轮,却伴生了一股匪夷所思的吸力,竟直接从他的天窍汲取他十数年来积攒的力量之源,就如两口前后串联的低洼水池以虹吸效应强行抽取高地的池水。

何为当然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后脑与左肩出现的漩涡与他的天窍一样,都被称为‘星窍’,用于凝炼天地间无处不在的星力、也就是赋予了他惊人力量的力量之源。

按照师父所说,每一个星窍皆代表一品,接连的开辟出第二、第三星窍,等于将他的修为由幽虚境第一阶初品直接迈过中品直至上品,只差一步就是幽虚境第二阶。而每一次突破,不仅力量可再获提升,感知也会更加敏锐,体质就更不用说。

但何为怎么也想不到,会在这时、在这样的情况下突破。

按照正常来说,他现在应该赶快进入修行状态,以保证第二、第三星窍的星力供应,直至星窍衍生出旋臂,旋转也稳定下来,才算完成升品。

然而现在不免有些尴尬。即使他废掉小‘传播者’,又哪里有安全安静之处可修行?

对此何为感到非常无奈,为什么时机会出现在这时?

然而很快,他的纠结与担忧又一扫而空。过去虽然因为学习等各种各样的原因,导致修行并不稳定,时断时续,但长达十数年的积累下来,星力的总量依然非常可观。如果把开辟中的第二、第三星窍比作水池,那么天窍就是一个小湖,即使之前消耗了一部分用于对付‘传播者’,此刻仍显得行有余力。而有了稳定的星力输入,两处星窍的旋转逐渐加速,甚至突破了幽虚境公认的吸与放的临界线,吸力却更加强劲,犹如动力全开的抽水泵组,推动突破进程呈火箭式的加速。

通过内视,何为看到,两处星窍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衍生出一条条短而纤细、但弧线非常优美的旋臂,就像雨天旋转雨伞时,自伞骨尾端带出的雨线。随着进程,它们缓缓张开,仿佛虚空中正盛开的花,更在旋转中幻一圈淡淡的晕轮,神奇而迷人,让何为完全沉浸其中,忘记了外界正危机四伏。

虽然何为早就有了天窍,但那是师父当年以通天的手段助他开辟,整个过程不到一息,根本来不及体悟。或许正是因此,才让他迟迟感受不到突破的契机。

不过何为对此并不埋怨,反而理解了师父的苦心和用意,正所谓‘水到渠成’,自然而然方是大道,道满自然就圆润,所以此刻新辟两处星窍的旋臂才都达至了数量的极致——九对十八条,与天窍一样,是最完美和最稳定的状态,意味着并不会因为跳跃式突破而造成根基不稳的情况。

约莫三分钟后,两处星窍的旋臂就张到了最大,自转也随之逐渐减速,最后稳定在每圈三十秒,比平均水准高出三四倍,堪堪与修行界公认的幽虚境吸与放的临界转速平齐,等同于普通幽虚境修行者以最极限的状态修行,只是凝炼星力的效率非常低,不及运转功法时的十分之一。然而即使是这样,也意味着就算何为什么也不做,修为也时时刻刻在保持稳定增长,只是速度慢些而已。看来寻常的修行经验并不适用于他。

不过此刻新辟的两处星窍内星力稀薄,几近于无。而天窍内的星力也被消耗了大半,由浓郁的云团变成了一层薄雾。以至于何为虽然完成了升品,但又未能达到升品后应该有的水准,甚至力量还略有跌落。好在对身体的掌控与感知比突破前有了明显的提升,身周两米方圆内变得出奇的清晰与生动,虽然还未至纤毫毕现的程度,但哪怕最微弱的气流流动,也逃不过何为的感应,仿佛他是这方小小天地的主宰。

然而这并不能改变他对小‘传播者’下不去手的为难。

“愚蠢!转化是不可逆的,你这样毫无意义。”

何为霍然抬头。

1-3 逆行者

话是从高处传来的。

声音传递的过程没有任何扩散,仿佛就在耳边私语。

然而何为向上张望时,却一无所获,倒是身后又有动静。他转过身去,就见两个‘传播者’从球场边的花圃里如狼扑出,直接落到了中线附近,一个再次跃起,凌空扑击,另一个则踩着满地落叶向何为直线冲来,一上一下,一前一后,竟十分默契。

何为对此却似视若无睹,心中还回想着刚才听到的那句话,尤其是中间那句,其含义以及语气,分明是结论式的陈述。

可‘传播者’才刚刚爆发,除了始作俑者,还有谁会如此了解‘传播者’的特性?

然而,如果说话的人真是始作俑者,为什么要‘好意’的提醒自己?

是认识吗?

还是,别有目的?

何为困惑的抬头,向凌空扑来的‘传播者’看了一眼。

这一眼,已经没有任何情绪。

此时这个‘传播者’刚跃升至最高处,眼前陡然一花,莫名失去了何为的身影。它警觉的猛然抬头,看到何为不知怎么竟出现在它头顶,怀中还抱着拼命挣扎的小‘传播者’,正一脚踏下,如天罚之矛。

‘传播者’心知无法躲开,但凶戾早已渗入它的骨子,伴着一声低吼,它在半空猛地扭腰,就想翻身反击。

然而何为连升两品,虽然力量未有增加,但对于身体的掌控已远超之前,也不见他如何发力,却在‘传播者’刚有动作时,落势骤然加快,转瞬即至,一脚踏在‘传播者’的后颈,就见‘传播者’的头颅猛然后仰,脑后几乎贴到了背心,颈椎已然折断。

然而何为这脚并没有完全落实,力量也一放即收,随即借力弹起,一头从树冠下方倒了撞进去,恰好避过另一个‘传播者’从地面跃起的补位偷袭。

树冠里一阵簌簌落落,却意外的没有枝丫折断的脆响。

何为团着身,如熟虾般拱起的背上交错的压着数根小指粗的枝条。然而与其说他顶着枝条弯曲,倒不如说是弯曲的枝条带起了他,他只是随枝荡起的叶,几乎没有丝毫力量的外泄,也仿佛没有重量。

枝条很快张到极致,然后反弹。

这在平时可说是微不足道的弹力,却给了何为惊人的速度,树枝的摆动尚未达到摆幅的中线,他便率先脱离了树枝的附着,闪电般的从树冠里激射而出。

此时被折断颈椎的‘传播者’才刚刚触地。

落叶也还藏在枝丛中翻翻转转。

而试图偷袭何为的‘传播者’仍在半空,还来不及反应,就被何为挟着自重的一记弹腿给踢断了胸椎,旋即重重的砸在地面,直到何为飘然落地,才从喉咙发出了一声低沉的哀嚎,却又立即翻了个身,拖着失去控制的下半身,凶戾不减的向何为爬去。

何为沉默的看着它爬近,幽幽的叹了声,终于接受了现实,双手猛的相错展开,一把扭断了小‘传播者’的颈,任其仆倒在地,然后拾起钢管,一棍打碎了已爬到脚边的‘传播者’的颈椎,又一脚将它挑到一旁。

然而就在他准备离开时,所租住的3号楼楼后突然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呵斥,然后便是激烈的打斗。

何为微怔,感到有些意外,没想到在这种情况下还有人敢挺身而出。

但‘传播者’的可怕与难缠可不是普通人所能应付的,何为担心这人会吃亏,忙循声向楼后绕了过去,随后就见一个男子正被三个‘传播者’团团围着,形势惊险。

男子手中持着一根长棍,使得有章有法,再配合老到的对敌经验和流畅的步法,趋避进退间棍影如山,环护身周,即使面对三个‘传播者’也滴水不漏。

然而他并不知道‘传播者’已非常人,虽然时有反击,却难免有所避忌,发力往往不敢太狠绝,也不敢往要害招呼。对于痛感全失的三个‘传播者’而言,即使多吃几棍,也不痛不痒,索性对棍势浑然不避,不断强突,逼得男子连连后退,腾挪的空间越来越小,还未等何为赶到,男子已退到了墙边,险象环生。

何为无声无息的接近战群,直到近处时才猛然提速,身影如电般往前疾突,持钢管的手则平平举起,向前直指,如飞奔突击的骑士,借着冲势,一击戳断了背对自己的‘传播者’的颈椎,霸道的冲击又将它顶得飞起,与对面另一个‘传播者’狠狠撞到了一起,相互扭抱着一路翻滚,直至滚到围墙墙根,轰然撞碎了好些红砖。

得何为解了围,男子却反而棍势微滞,显得有些惊讶,想不到何为会如此干脆强硬,又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眼神转瞬变得坚定,棍势随之一振,如长虹饮涧,一削一提,就将仅余的第三个‘传播者’逼退数步。男子低喝一声,抢步上前,棍出如龙,迅疾的连刺三下,接连击中‘传播者’的前额、喉突与颤中,每一下都伴随着骨裂声,显然下的都是重手。

然而‘传播者’早已非人,所谓致命处已不足以致命,接连的受创反倒激得它凶性大发,还未站稳,就冲着男子一阵低沉的怒吼,作势又要扑上,却被何为鬼魅般的闪到身后,一下捏碎了它的颈椎,这才凶性尽失,软软瘫倒在地上,浑身痉挛般的震颤着。

男子一脸诧异的看了看仍然未死的‘传播者’,又惊疑的看了看径自走到围墙墙根处理手尾的何为,饶是他也有些城府,心情依然老老实实的表现在了脸上。实在是眼前的事太过匪夷所思了。

不等何为走回来,男子就忍不住问:“他们是什么……”

其实还有个后缀的‘人’字,但怎么看,‘传播者’都已不能算是人了,所以男子又把最后这个字给吞了回去。

“是‘传播者’。”何为还告诉男子,想要放倒‘传播者’,只能断其脊椎与四肢关节。

最彻底的办法,是火烧。

看着准备离开的何为,男子动了动手,可一想到何为出手的果断与凶狠,最终还是没有冒失的拦住何为。他紧跟了两步,追着问:“听你说的意思,已经有许多人被感染了?”

何为停住脚步,犹豫的皱了皱眉,虽然并不清楚具体情况,但他觉得无论做多坏的打算都非危言耸听。考虑之后,他点头说是。

男子心忧的看了看在地上挣扎的三个‘传播者’,又看了看何为,方才注意到何为背上的包,忍不住问:“你要走?”

“现在走,还来得及。”何为好意的劝了一句。

男子的眼神闪烁了几下,随后强作坦然的说:“孩子还小,我得留下。”

何为竖耳听了听街上的动静,说:“那么,保重。”

“嗯,你也是。”

想了想,男子又对渐渐走远的何为喊道:“如果下次见到,我变得、变得……就是,唔,跟它们一样,请给我个了结。”

何为脚步微顿,又继续前行,头也不回的说:“我会的。”

男子苦涩的摇摇头,望着何为的背影,自言自语的说:“你可真会安慰人。”然后低头,见‘传播者’即使颈椎已断,仍然拼命的蠕动着,向他望来的眼中尽是狠厉的凶光,让他不禁下意识的想要避开,旋即才省起这些怪物也只剩凶态可以吓吓人了,不由恼怒的往地上啐了一口,将它们分别提起,一一从三号楼1-1号破损的后窗塞了进去。之后他回到四号楼,挨家挨户提醒大伙注意防护,尽量不要出声,以免把‘传播者’招来。

然而让男子始料不及的是,众人的反应远比他预想的要更加激烈与惶恐,根本没有几个人肯听从他的叮嘱,楼上楼下很快就乱作一团,除了走动不便的老人,几乎都匆匆收拾了行李,准备逃命。

男子错愕的看着楼道里你拥我挤、互相指责谩骂的场面,几次欲要出声喝止,但每每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最后无奈的摇了摇头,返身回到了家里,将门锁死。

……

何为并不知道男子好心却办了件坏事,他来到小区唯一的出入口,猫着腰蹲在门岗后的阴影里,脸色凝重。

街上的情况比他预料的还要糟糕。

如同遭受了火山与地震的双重肆虐。

空气里尽是疯狂躁热的气息,像火浪一般来回席卷长街,即使躲在暗处,何为依然觉得每一次呼吸都仿佛被火炭燎灼,从鼻腔,一直到肺部,无不火辣。

何为忽然抬头,在马路对面那幢主题酒店的四楼,一个亮着灯的房间突然传出惶恐的叫声,然后人影晃动,一个赤着上身的男人直接撞破临街的窗户跳了下来,重重的摔在人行道上,奄奄一息,然而紧接着又跳下一个‘传播者’,俯身在男人身上咬了一口,随即离开。

约半分钟后,被咬的跳楼男人忽然动了,就像牵线木偶一般僵硬的慢慢爬起。

地上的血也仿佛活了,顺着男人撑地的双手迅速向上攀爬,就像两条小溪在违背常识的往高处流淌,转眼越过了肩,爬上了脸,最后钻入了前额那个血肉模糊的触地创口,点滴不剩。

此时,男人的脸上全无半点血迹,徒留异样的苍白,以及狰狞邪恶的表情。

他死了,它从地狱回来。

一个新的‘传播者’完成了转化。

它快速翕动着鼻翼,四下探寻一番,然后循着感染它的那个‘传播者’离去的方向蹒跚迈步。许是之前跳楼摔断了骨头,它走得趔趔趄趄,但身上的凶戾气息却更加浓烈,仿佛融合了生前化不开的怨气,格外令人心悸。

何为缓缓起身,眼中映着跳跃的火光,背景是支离破碎的黑夜,仿佛地狱的投影。

那是他要去的方向。

因为李阳的车子停在马路斜对面的地下车库。

何为寻机从暗处窜了出来,猫腰藏到小区门口左外侧一辆倒翻着轧在路牙子的黑色轿车下。

这辆车损毁得非常严重,变形的车门像受伤的翅膀一样无力地摊开,车窗玻璃尽碎,冰雹一般的碎渣撒满了一地,一些还浸染了红色的血迹,偶有火光照映,会发出像红宝石一般艳丽而迷离的光晕。

看样子油箱也漏了,车内弥漫着一股浓重的汽油味,仿佛随时都会爆炸。

何为低头往车里看了一眼,只见后排空空荡荡,几个毛绒绒的玩偶东倒西歪的跌落在倒转的车顶,不同程度的染上了黑色的烟气,让它们憨态可掬的神态看起来却有些诡异和可怖。

而前排空间几乎被安全气囊塞满,正副驾驶的白色气囊上分别可见几个几乎干涸的血手印迹,显然驾驶者与同乘已经离开。

但这也不一定就是好事。无论是对驾驶者与同乘,还是对何为而言。

何为忽然心有所感,扭头往右看去,在街道与辰光大桥引道相交的t字路口处,有两个背影一前一后的蹒跚远去,很难判断是人还是‘传播者’。

何为只能在心里祝他们好运。

然而在这人间地狱,运气是个很不靠谱的东西。

一个动作极快的黑影突然冲过马路,一下就将那两个背影同时扑倒,惨叫声刚起,又戛然而止。

何为心情复杂的叹了口,扭头往左看去。

那边远处又响起了枪声,一开始,便密集而猛烈,仿佛火山喷涌,一触即发。

何为隐约记得,那个位置好像是公安南城区分局。

看来在经历了前期的受挫后,分局警察终于组织起了强力的反击。

相信用不了多久,还有更多的警察会从四面八方赶来。

在灾难面前,总会有许多人挺身而出,舍身逆行。

然而此刻,猛烈的反击反而引得‘传播者’不断从街道两侧的建筑里窜出,如蝗虫一般向枪声响起的地方疯狂涌去。

何为也有些热血上涌,却在准备动身时,裤袋里的手机忽然震动了几下,他掏出手机,划开锁屏,见是收到了一条短讯,发信人以市政府的名义宣布全城戒严管制,要求所有现处龙城市区内的公民尽量不要外出,关好门窗,等待救援。不及返回的,可就近前往岗亭、派出所或分局,接受统一安置。

不得不说,市政府的处置非常果断。

然而也总会有人置若罔闻。

小区里忽然响起阵阵引擎的轰鸣,一辆又一辆车疯狂的冲破门禁,接踵而出,或向左,或向右,毫不停顿的疾驰远去。

1-4 欢迎来到地狱

罗平军住在四栋一单元的六楼,算上底层杂物间的话,其实是七楼,也是顶层。按照正常的话,他即使不是最后一个被通知,也是倒数第二个。

不过今晚也不知怎么的,罗平军总觉得心里莫名的烦躁,坐立难安,索性也就没有去睡,然后在男子逐层拍门时,他主动下去听了,并且深信不疑。

当然,与大部分住户一样,罗平军对男子的建议并不以为然,甚至嗤之以鼻。呵,留在家里等死吗?

罗平军第一时间冲回家,急急忙忙收拾了大部分贵重财物,又急急忙忙冲下了楼,虽然此时下方楼道已经开始拥挤,但他毕竟不需拖家带口,行动更灵活方便,若不是住的楼层实在太高,他很可能第一个下到楼口。不过最后也没慢多少,他依然是最快跑出楼栋的几个人之一,然后径直冲上了自己的福特探拓者gt,点火发动,一踩油门,第一个由道旁停车线冲了出去,一路加速,直奔小区出入口,却一点停下刷卡的意思都没有,直接撞开了栏杆,飞一般的冲上路面,又猛的往右打方向,伴着刺耳的轮胎摩擦,车身甩尾右转,蛇行了十数米才逐渐修正过来,随后顺着道路往东疾驰。

在他车后,车子一辆接一辆的冲了出来,大部分右转跟随,也有几辆左转反向而去,打算逆行一段,在没有隔离栏的时候再回归右行路线,从另一个方向出城。

罗平军抬头瞥了眼内视镜,就见尾随的车子无不左冲右突,试图超到首车位置,晃得内视镜镜面光芒闪烁不宁。

呵,想得美!罗平军微讽的扯了扯嘴角,右脚死死踩住油门,一下把转速推到了最高,两侧的景物顿时模糊如被化开的黑色油彩,耳边也只剩下引擎怒吼似的轰鸣。

探拓者gt就像脱缰的野马,迅速拉开了与后车的距离。

然而刚过t字路口,有个影子忽然从路旁冲进了罗平军的眼角余光,下一瞬就砰的砸在引擎盖上,震得罗平军感觉自己都要从座椅浮起来了,随即一张丑恶的脸孔在他眼中急速放大,中途微微一滞,这张脸的五官莫名变得扁平,仿佛一张摊开的大饼,接着有玻璃爆裂的声音,这张脸瞬间布满了裂纹,就像被狠狠砸了一锤的瓷盘,轰然崩裂。然而随着碎片溅射,这张脸又神奇的恢复了原样,如此的清晰,如此的丑陋,如此的狰狞,也如此的近,甚至能闻到它喷吐的充满了躁狂的鼻息,以及挂在那两排狰狞利牙之间的黏稠涎液的腥臭。

罗平军从没有见过这样的脸,却立即知道,‘它’,是传播者!

同时心中仿佛有个邪恶的声音在对他说:

“欢迎来到地狱!”

探拓者gt忽然左右摇摆,又突然倾倒,然后剧烈翻滚,像从崎岖的山坡上滚落的石子,最后在半空炸裂。

后车避之不及,不是蹭上了隔离栏后失控的侧翻横飞,就是相互追尾,无一避过。

……

何为在左转的第一辆车刚过去时,就从倾翻的黑色轿车下跳了出来,拼命向第二辆车挥手示意不要过去,然而驾驶员冷漠的看了何为一眼,轰着油门呼啸而过。

再接着,是第三辆,和第四辆。

何为愕然的目随着迅速远去的车尾灯,高举的双手僵在半空,心中仿佛突然被抠掉了一块,空落落的发虚,又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终于,远处突然响起猝然的刹车声,紧接着是接连的碰撞和翻滚,然后伴随剧烈的爆炸,一团团熊熊火光冲天而起,映亮了半条街道,也映亮了何为的眼,仿佛有一片红莲烈焰。

左边,是地狱;右边,也是地狱。

何为长长呼了口气,双眼复又平静,趁机横穿马路,径直向地下车库奔去。

这个车库是属于‘百草园’的业主车库,位于临街一排商住两用住宅楼的地下一层,入口在东首一号楼裙楼向街的右角,出入都是同一个口。因为设计的问题,车库一直饱受诟病,业主们宁愿把车停在‘百草园’内各楼栋之间的空地,也不肯下去,最后反而成了周边有车一族的停车点,李阳也是其中之一,虽然取放都不算非常方便,但至少不用被风吹日晒和雨淋。

不过现在有了新的麻烦。

东首一号楼裙楼的第二层是个大型网吧,上下的楼梯就挨着地下车库出入口的左侧。感知敏锐的‘传播者’当然不会错过这个生意火爆的网吧,早已将此地变成了怪物的巢穴,然后疯狂的破坏,砸烂了所有能发出声音的东西,直至被南区警察分局的枪声给吸引,才转而一股脑涌向临街的那排窗户,直接而暴力的破窗而出,像下饺子一般纷纷落下,大部分循着枪声而去,还有十几个却趴在一层那家中型超市的玻璃门上,像猎犬一样的上下嗅着,似乎发现了什么,但又不是很确定。

何为藏在人行道的花圃一角,地下车库的入口就在正前方,不过十余米。然而超市门面与车库入口之间仅隔了网吧的那个楼梯口,要想在不惊动超市门前那些‘传播者’的情况下摸进车库,几乎是不可能的。

如果只是三、五个‘传播者’,何为还有把握对付得了。但十几个的话,何为也不敢托大。

他观察了下环境,决定声东击西,遂沿着花圃往左侧潜行近百米,至位于右起第五栋底层的龙城商业银行前,随手掰下一截花圃的金属护栏,跟着用力甩出。以他的力量,金属条轻而易举的破穿了龙城商业银行营业厅的防盗卷闸门,接着又打碎了其后的钢化玻璃,顿时触发了响亮的警鸣,将聚集在超市门前的‘传播者’都吸引了过来。

趁着混乱,何为又猫腰原路返回,顺利进入车库,然而又鬼使神差的转身,贴着车库库门的立柱往外探头,好奇的望向超市。

里面到底有什么?

何为虽然清楚此时不宜节外生枝,可无论是直觉,还是好奇心,都让他无法就这样一走了之。他又往远处看了看,估摸着被引开的‘传播者’一时半会不会回转,便伏低摸了过去,趴在玻璃门上往里瞄了几眼。

然而超市里非常安静,黑漆漆的,只有角角落落几个监控摄像头的红外线灯兢兢业业的亮着,完全是一副打烊后的样子。

可是何为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低头想了想,才忽然反应过来,卷闸门没有放下。然后又想起,这家超市其实是二十四小时营业的。

他推了推门,发现门被锁上了,不由微微皱眉,有些困惑。在‘传播者’突然爆发的情况下,没有谁还能在离开时冷静的锁门吧?以‘传播者’的速度与凶性,相信也不会有那个时间。所以眼下的情况相当让人费解。

不过从外面也确实看不出什么来,不然‘传播者’也不会只是观望而不破门。考虑到‘传播者’还是有可能转回,何为决定放弃探究,正要转身离开,超市深处忽然亮起了一块巴掌大小的幽蓝微光,在一片漆黑中格外显眼。

何为一怔,忽然想到了那是什么——

手机屏光!

意即有人。

何为来不及细想,忙掏出手机,划亮屏幕,贴在门玻璃上晃了晃。

超市里很快有了回应,一块亮屏的手机被高高举起,越过一排排货架上方,向着何为也晃了晃,接着就听‘嗒’的一声轻响,似乎有什么机械构件被打开,何为心中一动,试着推了推门,发现可以推开了。

出于谨慎,何为又往龙城商业银行那边看了一眼,才推门进去,刚往里走了两步,身后又响起机构锁止的声音,跟着手机屏光也消失了,可见躲在超市里的人也非常谨慎。

凭着出色的记忆,以及升品后获得的非凡感知,何为很快在超市最深处找到了幸存者,一共两人,一个是刚才做出回应的年轻男子,一手抓着手机,另一只手的食指吊着一只电子遥控器,但其实还倒抓着一把水果刀,掩掩藏藏的不愿显露,何为也没有揭破。

在年轻男子身后两排直角相接的货架的夹角里,还躲着一个女孩子,看着年纪也不大,身材瘦小,双臂环抱自己,瑟瑟如受惊的鹌鹑,根本不敢抬头看何为。

两人都穿着统一的制服,应该是今夜值班的店员。

就不知他们是如何躲过劫难?

不过既然两人到现在都还没有发生变化,就说明他们并没有受伤,仍是人类。

何为虽然对两人的幸运感到好奇,但并没有打算探问,一来时间紧迫,二来男店员很紧张,尤其是眼神时不时会瞟向何为手中的钢管,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搞得何为都不敢太靠前,以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他看着男店员,摊了摊手,以示没有恶意,然后说:“这里不安全,你们最好另找地方躲藏。”

听到这个建议,男店员忽然往后退了一小步,将角落里的女孩完全挡在了身后。

这个举动让何为觉得有些怪怪的,但转念想想,或许他们两人关系比较亲密,所以下意识的有保护动作也算正常,就没有多想。

男店员见何为没什么起疑,暗暗松了口气,委婉的说:“这里很安全。”

何为对此并不觉意外,既然他们都两人躲到了这里面来,想来对外面的情况也是心中有数,如果欣然接受,反而不正常。不过何为更清楚,之前那十几个‘传播者’逗留不去,必然是起疑了,谁也不敢保证它们不会转回,也无法保证它们不会失去耐心而直接破门。所以留在这里其实非常危险。

然而还不等他开口再劝,男店员扬了扬手机,态度一下变得强硬起来,“短信也说了,让我们待在室内,要走你自己走。”

何为被这话堵得有种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的感觉,但又不好勉强,本想就此让两人听天由命算了,然而心中却总有个说不清的感觉,似乎哪里有问题?

他仔细回想了一下,尤其是细节,方才留意到,刚才在看清自己是谁时,男店员的表情和反应有些奇怪。最初何为以为那是警惕和紧张,也算人之常情,然而再细细想想的话,却更像是认错人后的惊讶与窘迫,眼中更藏着一丝想要掩饰的慌乱与懊恼,若不是何为的感知已达到见微的水准,在这乌漆麻黑的环境下,还真就被男店员瞒了过去。

另外,再把男店员遮挡女孩的举动、与态度忽然强硬的转变都关联起来看的话,如果不是心中有鬼,怎会有这么奇怪的反应?

何为往女孩蜷缩的角落看了一眼,虽然看不到人,但心中已隐约明白了一些什么,眼神顿时冷下来,又问到:“你要不要走?”

男店员愣了下,忽然恼怒的叫道:“我说了……”然而话还没说完,他心底突然涌起一阵莫名寒意,后半句话就此生生咽了回去。

何为上前一步,对男店员说:“不是问你。”

男店员一滞,刚要开口替女孩回答,又被何为陡然凌厉的目光所慑,一紧张,便把刀亮了出来。所谓图穷匕见,恶相顿生,他见事已败露,索性拿刀一指何为,威胁道:“你别他妈的找不自在,真以为我不敢弄你?”

然而话才说完,男店员忽觉手中一空,刀已不翼而飞,不由愣住了,然后才发现自己的刀不知怎么竟落到了何为手中,仿佛戏法魔术,匪夷所思。惊愕中,他又惧又悔,意识到自己惹错了人,又觉自己做的坏事恐怕已经暴露,一时心乱如麻,无力的往后靠去,一下碰倒了不少货架上的东西,噼噼啪啪的掉了一地,顿时吓得脸色苍白,背抵货架一动也不敢动,心跳却格外剧烈。

何为也吓了一跳,猛地往门口方向扭头看去,双手紧握刀棍,神情少见的紧张。

角落里的女孩也惊得抬起了头,脸上尽是无助与惊恐,还有未干的泪痕。她双手环抱着自己,非常用力,却仍忍不住的颤抖。

漆黑中,寂静无声,只闻一阵激烈的心跳。

所幸商品掉落的声响并没有引来‘传播者’,三人侧耳倾听了一会,不约而同的松了口气。

何为缓缓转头回来,充满警告的狠狠瞪了男店员一眼,心想不能再耽误了,便挥手示意男店员往边上挪了挪,然后望向女孩,正准备再问,女孩却抢先说:“我想跟你走。”

何为嗯了一声,向女孩伸出了手。

女孩有些害怕的看了男店员一眼,突然拉住何为的手,手劲很大,仿佛生怕何为下一秒会抽手回去似的。

男店员见女孩真打算跟何为走,脸色先是变幻不定,最后变得很难看,脱口叫了声:“何琳……”却见何为突然转过头来,顿时吞吞吐吐,不敢再出声。

何为将女孩拉到身后,又向男店员伸手,说:“拿来。”

男店员愣了下,忽然想起什么,忙把电子锁的遥控器递了过去。

何为却把遥控器塞到女孩手里,让她来操作,然后拉着她转身就往外走。

男店员又急又愁,一咬牙,也轻手轻脚的跟在后头。

何为其实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却没有回头喝止,任由男店员一路跟到门口。他示意女孩先藏到收银台里,在确定门外安全后才把她叫了出来,等打开了电子门锁,又拿过遥控器,抛还给了男店员。

男店员看着手里的遥控器,有些意外,更多的是窃喜。其实他之前已打算厚着脸皮跟何为走了,既然又得回了遥控器,那他宁愿还躲在这里,总比跟着‘凶神恶煞’的何为要好。只可惜,煮熟的鸭子也飞了。他又恼又恨的咬了咬牙,在何为两人出门后,立刻锁上了门,又轻手轻脚的退回超市深处。

……

何为与女孩顺利摸进了地下车库。

车库里除了车还是车,没有什么可引起‘传播者’的注意,所以还算安全。

何为熟门熟路的来到停车位置,先躲在一旁,摁掉报警器,等了片刻,不见有动静,才拉开后排车门,示意女孩趴伏在座椅下,以免等会开车的时候照顾不到她,然后坐到驾驶位上,一边发动引擎,一边问女孩:“你要去哪?”

“我跟你走。”女孩几乎是想也不想。实际上她也没地方可去,也没有任何主意。

何为愣了下,没想到女孩是这个意思,他原本只是打算将女孩送到安全的地方就好,也以为女孩是这么想的。看来他误会了,她或许也误会了。

不过现在也没时间讨论这些,何为一踩油门,启动了车子。

女孩忽然又问:“就这样放过他了?”

何为抓着方向盘,从内视镜里迎着女孩那双无法释怀恨意的眼,心里默默的说:“这里就是地狱。”

1-5 心结

“你叫何琳?”

何为把车开得格外的慢,甚至还不如饭后散步的步速,即使在刷着亮漆的地面小角度转弯,也听不到刺耳的轮胎摩擦声,平缓得仿佛湖上泛舟,随波而流。倒不是因为他是新手,而是他想赌一把。

何琳原本还老老实实在前后排之间的踏板上趴着,却感觉过了好一会了,车子似乎没怎么动,不由奇怪的撑坐起来,一边回应何为,一边讶异的看着车窗外缓缓退后的参照物,仿佛在看降速的慢镜头画面,那种缓慢的程度让她几乎要怀疑人生。她搞不懂何为想干什么,又不敢问,便又趴了回去,决定听天由命。

或许是怕以后没有机会说话,何琳忽然鼓起勇气说道:“他想欺负我……”才说了几个字,她的声音就有了哭腔。

何为沉着脸,虽然早就猜到,仍忍不住骂了句畜生!

何琳缓了缓,又说:“出事后,我们跑到了后面躲着,他说关灯会更安全,然后趁机抱住我,不管我怎么哀求都不肯放手,还对我动手动脚,又要、又要撕我衣服,我急了,咬了他一口才挣脱,但他也恼了,叫了个朋友过来,说要、要那什么……”女孩子脸皮薄,有些词怎么也说不出口,又想起当时受的委屈,顿时呜呜的低泣起来。

何为这下明白了,原来男店员错把他当成了被叫来的那个人,难怪之后会有那么奇怪的表情和反应。

至于他看到的手机屏光,估计是男店员想要问其同伙到了没有,要不是何为误以为这个禽兽在求救,然后做出了回应,女孩会有什么结果,可想而知。

因为情绪激动,何为一脚油门踩得重了些,车速突然加快,顿时就听到了轮胎与地面的摩擦声,吓得他赶忙收脚,却又不小心收得过猛了些,差点没熄火。何为干脆踩下离合,让车慢慢溜停,调整好情绪后才重新启动,然后小声的说了一句:“现在没事了。”也不知道是说给他自己听的,还是说给女孩听的。

何琳似乎也知道不该发出声响,哭声渐渐落了下去,只是双肩仍在抽动。

何为无言的叹了口气,稍稍加了点油,转了个弯后,开始爬坡。

坡是一条直坡,很陡,坡顶就是车库出入口,没有门禁车杆,只在出去的左手边设了个简陋的岗亭,早已被‘传播者’冲击得一片狼藉,只有挂在墙上的一台老式监控显示器在无声的闪烁着雪花点。

李阳的车是辆srv,动力强劲,爬坡很稳。快到坡顶时,何为关掉所有行车灯,小心控制着油门,慢慢把车头探出车库,人也几乎趴伏在方向盘上,紧张的观察着前方与两侧。

好在南区分局警察的抵抗很顽强,枪声虽然比初始疏落了些,但仍牢牢吸引住了绝大部分‘传播者’。

被引到龙城商业银行的‘传播者’已经冲垮了防护的卷闸门和钢化玻璃窗,正在营业厅内搜寻发出警报的扬声器。

不过却有个‘传播者’没有参与搜索和破坏,而是像哨兵一样留在龙城商业银行外面,举目四望的警戒模样让何为看得心中一沉,脸色格外凝重。这意味着‘传播者’的思维模式并非都是表面上看到的简单粗暴,它们也懂配合,知道分工,若是还存在阶级划分,就基本可算是具备了社会体系的雏形,从而真正意义的成为可发展与可延续的物种。若是这样,‘传播者’对人类的危险性与威胁性就得在当前的水准上再提高一个大的等级。

对于人类而言,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在何为看过去时,‘哨兵’也看了过来,四道目光仿佛遥遥相触,那刹那,何为的心跳骤快,如同激昂鼓点,抓着方向盘的手心瞬间浸湿,就连后排的女孩也能明显的感觉到他的异样,跟着一起紧张起来。

然而‘哨兵’只是淡漠的一扫而过,对白色的srv视而不见,没有丝毫反应。

何为在意外之余也暗暗庆幸,看来赌对了,‘传播者’的视力确实退化严重,只凭声音和气味行动,当距离足够远、声音又不大时,它们就与盲人无异。

然而即便如此,何为依然很谨慎,车速一直慢如龟爬,短短的十余米,足足开了两分钟,无论是开车的何为,还是趴伏在后排的女孩,都备受煎熬,度日如年大抵也就是这样了。好在一切还算顺利,车子悄无声息的拐上了大道,然后逆行了一段,在t字路口左转,顺着引道开上了辰光大桥。

何为的家就在桥的那头,直线距离不过两千余米。

……

何琳听到何为的呼吸突然变得粗重如风,似乎很难受的样子,忍不住爬了起来,想看看何为哪里不舒服,眼中却忽然跃入一片火光与浓烟,那是燃烧的城区。

女孩震惊的望着眼前仿佛末日的情景,一时忘记了要做什么。

一部手机突然从前面递了过来,然后是何为急躁的声音:“趴回去,拨出通话记录里最新的号码。”

何琳神情恍惚的接过手机,却坐到了后排座椅上,木然的拨出何为指定的电话号码,又在何为的指示下开了免提,一个男人的声音跟着就在车里响了起来,同样的焦急:“喂,小为吗?你在哪里?”

何为微微侧头,几乎是用喊的说:“爸,我在桥上,马上就到。”

“小为,快掉头,别过来,这边太危险,所有人都疯了,到处乱跑,见人就咬……你快走,快离开这个城市,走得越远越好!”

何为哪肯听从,反问道:“爸,换做是你,你会走吗?”

电话那头顿时沉默了,好一会才说:“我和你妈老了,不值得啊。”

何为强忍着鼻酸,几乎用尽了全身力气的吼道:“我们是一家人,怎么都要在一起!”

“孩子,爸妈不想逼你,但你也不要逼我们死在你面前。听话,快走吧!”电话那边叹了口气,然后挂断了。

“爸!妈!”

何为红着眼,嘶哑的咆哮,神情格外狰狞,瞬间濒临失去理智的边缘。

rsv突然失控,车头猛地左偏,斜穿双实线后一头冲破保护行人的隔离栏,又粗暴的轧过路牙子,骑上了人行道,直往桥边护栏撞去。

何琳突然反应过来,情不自禁的扑到何为肩头,从后面一把抱住他,什么话也不说,只是无助的哭着。

哭声很吵,泪水很烫,拥抱很紧,心在下沉。

……

一只手忽然摸在女孩头上,温柔的揉了揉她的发。

何琳抬起头,迎面对上了何为的脸,见他眼中的暴躁与狂怒已经消失,重又清澈而明亮,她却又趴在何为肩头,反而哭得更厉害。她真的很怕,车子失控时她一度感觉到了死亡的冰冷与绝望。她原以为自己可以豁达的听天由命,但其实真的很怕就这么死了。

何为没有说话,一边宽慰的揉着女孩的头,一边心有余悸的望着近在咫尺的桥边护栏。

差一点,就连车带人一块冲下河里去了。

心悸之余,何为又感觉困惑,刚才悲急失控时,他似乎打开了另一层感知,进入一个更广阔缥缈的地方,却意外的感觉到世界对他充满的恶意,而他也无比的厌恶这个世界,仿佛天生的敌对,只想不择手段的摧毁这个世界,就像世界同样想要不择手段的摧毁他一样。那一刻,他完全分辨不出自己的感知与感觉是真实还是虚妄,心中跟着涌出无尽的杀戮欲望。

好在天窍及时释放出清凉气息,保住了他最后一点清明,没有让他沉沦与迷失,反而因经历了心劫,心境得到了磨砺而更加坚韧。

当然,这样的事最好不要再来第二次了。

偏头看了眼仍不肯从自己肩头起来的女孩,何为忽然说:“其实我是个孤儿。”

何琳惊讶的啊了一声,抬起头来,扬着一张哭花的脸,呆呆的看着何为,突然无法理解何为刚才的感情宣泄为何如此强烈?甚至一度失控。

何为知道她可能难以理解这种非血缘却更胜血亲的亲情,事实上,连他都不知道自己对养父母的感情竟如此深厚,想了想,又说:“他们在我五岁的时候收养了我,一直待我如亲生,我也视他们为家人。”

然而但凡能和睦相处的收养家庭基本都是基于此原则,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女孩却轻轻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懂了。

何为微讶的从内视镜看了女孩一眼,露出几分欣赏。他没有说,其实还有两个人也被他视为家人,一个是贺念,一个是行踪神秘的师父。或许,将来还会加上女孩。

如果他们都能活下来的话。

何为不想暴露自己的心情,赶紧低下头,试着发动引擎,可连摁了几下启动钮,车子都没能发动起来。他抓住方向盘,往右边看去,说:“看来只能走过去了。”

何琳松开手臂,也跟着他一起看去,却见城区比之前燃烧得更烈,脸颊顿时失去了血色,仍湿润的眼也难以抑制的涌出惊恐与惧怕。如果她们出来的地方是地狱,那么将要去的地方比地狱更加可怕。但她还是哆嗦着打开了车门。开门的瞬间,凄厉的惨叫声被风裹卷着从门缝疯狂的灌了进来,把她吓得寒毛直竖,忍不住想要把门关紧,但又怕何为会认为她太懦弱而嫌弃她,顿时也不知哪里来的一股狠劲,竟生生忍住,反而推开车门,先下了车。

何为伸手从副驾拿过自己的背包,又把横搁在仪表台上的钢管抓在手中,然后开门下车,看着在风中强忍颤栗的女孩,表情严肃的说:“接下来,我无法给你什么保证。”

何琳轻轻嗯了一声,没有丝毫怨色与悔意。似乎怕何为会觉得她不够真诚,想了想,低着头小声说:“我也是个孤儿,从小在孤儿院长大,所以,我明白的。”

何为叹了口气,抬手揉了揉她的头,虽然不确定两人的年纪谁大谁小,但心里已经把她当做受宠与受保护的那个了。

“你把这个背上吧。”何为把背包塞到女孩怀里,让她背上。虽然对于‘传播者’的力量与敏捷而言,一个背包根本起不了什么作用,但也聊胜于无,权当一点心理安慰吧。

出乎意料的是,女孩主动提出了要求:“能不能把刀给我?”

何为略作沉吟,又从后腰抽出水果刀,递给了女孩。当然,他也没指望女孩真能发挥出令人刮目相看的战斗力来。

见女孩也准备好了,何为叮嘱了一句:“跟紧。”先行绕过车头,顺着人行道微微躬身前行。

何琳又望了望前方远处,咬了咬牙,也跟了上去。

两人开始时还走得很快,到了大桥中段之后,何为渐渐放缓了步子,身子也弯得更低,从女孩的角度看去,仿佛一匹游猎中的狼。

虽然何为什么都没说,何琳仍敏锐的意识到,前方有危险了。不过她力气小,又背着个包,无法像何为那样伏低,只得以一种半蹲前倾的姿势勉强跟着,不一会就累得喘了起来,每一口呼吸肺里都如火烧火燎似的,双腿也仿佛灌了铅,越来越沉。

但何为没有停,她也不敢停,一直咬牙跟着,心中却第一次产生了动摇,生出了一丝放弃的念头。因为所思所虑,她的眼前渐渐恍惚起来,虽然何为的背影仍在,却正迅速的离去,越来越远,那种遥远的距离,仿佛穷极一生的努力与追赶也再无法触及,让人不由心生绝望。然而何为的‘背影’又跨越了遥远的距离,始终那么的清晰,无论何时,她都能看到,甚至给她一种错觉,其实不是她想看到,而是无法摆脱那背影。

摆脱吗?其实还是想甩掉吧?

像甩掉包袱一样,毫不在乎。

也像十八年前的抛弃。

果然,她只是个被人嫌弃的包袱,从出生到现在,始终没变。

也没有谁,会真正在乎她。

女孩默默的想着,觉得委屈,终于还是有了怨与恨。

忽然,她撞上了一堵墙,却不疼,还很暖。她茫然的抬头,看到的是何为不无责备的眼神。原来她撞进了他的怀里。

“累了就停下休息,不要硬扛,我会等你。”

何为在她耳边低语。

女孩心中的死结忽然崩碎。

1-6 冲桥

短暂的休息时,何为问了女孩一个一直闷在心里的问题,她和男店员当时是怎么逃过‘传播者’袭击的?

女孩告诉何为,因为常值夜班,所以她总是随身带着一支防狼喷剂。或许是过往的经历,她又比较敏感,‘传播者’刚出现,就引起了她的警惕,只是没想到‘传播者’的动作那么快、那么凶狠,她刚掏出防狼喷剂,‘传播者’就已经扑到了面前,吓得她慌忙后退,胡乱的往前喷了几下,再睁开眼的时候,‘传播者’已经跑了,可她也已吓得傻掉了,还是男店员赶来关的门,然后拖着她往后面跑,那支防狼喷剂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不然的话,她后来也不会被男店员欺负。

何为抬手揉了揉女孩的头,告诉她,人在做,天在看,男店员跑不掉的。

何琳嗯了一声,低着头,没再说话。

何为看得出女孩并没有听进去,但也没有再劝。确实,要让一个女孩子放下这种心事,可比让女孩子忘记初恋要难得多。何况他还在想着女孩说的话,辣椒水么?原来如此。

“休息好了么?”何为问女孩。

“休息好了。”何琳点点头,说着就从地上爬了起来。

何为也站了起来,想了想,又从女孩背上取下了背包,背在自己身上。

“我可以的。”何琳还想坚持。不知担心会被何为嫌弃,还是想证明自己是有用的。

何为摇了摇头,然后往桥头方向指了指,说:“看到了吗?”

何琳顺着他手指的方向转去,但她可没有何为那么好的视力,举目望了好一会,还是在何为的一再提示下,才勉强看到两百米外有一些黑乎乎的影子散落在桥面上,但看不出是什么。

“那是汽车的残骸。”

见女孩没有反应过来,何为又说:“意味着我们就要进入‘传播者’的活动范围了。”

被点明之后,何琳才想起来,从t字路口上桥到这里,一直没有看到别的车子,本身就很不正常,现在看来,无论是从身后过去的,还是要从对面过来的,恐怕都被拦在了前方桥头。可以预见,想要通过桥头,可并不容易。

想到这里,女孩看向何为,不知他打算怎么办?

何为没有回应她,只是不易察觉的皱了皱眉。他看得更远,也看得更清楚,很快又发现,在这些散落的残骸中间,其实还隐藏着十几辆损坏并不严重的车子,它们的散布看上去并无规律,然而如果去掉其余残骸的话,就能够发现,这十几辆车在空间上层层交错,彼此互为依托,构筑出一块横跨桥面、却又略显疏松的路障区。

疏松意味着缝隙,意味着可通行。然而这正是最可怕的地方,布置者故意留出了破绽,又巧妙的利用了驾车者焦急的心理与错误的视觉判断,诱使人们上钩。一旦驾车者冲进路障区,就会发现处处都是阻碍,基于本能反应,通常会立刻减速回避,然而又会很快发现,无论怎样都无法避开全部路障。手忙脚乱之下,结果可想而知。

这让何为想到了一个词——陷阱。

一个非常简单,却很有效的‘陷阱’。

现在所见的前后覆盖两百多米长度、完全堵死了桥头、车辆残骸数量过百的场面,就是这个‘陷阱’的丰硕战果。

然而何为担心的倒不是能不能突破这两百多米的路障,而是忧心路障设置背后的可能性。

从现场来看,路障的设置应该还在‘传播者’爆发之前,最少也是差不多同一时间,否则以‘传播者’追逐声音的特性,他们过来的这段路绝不会这么干净。

何为据此猜测,这应该是个阻断陷阱,而不是捕猎陷阱。

但这也不是什么好消息,说明很可能是人为所设,再加上小区里‘只闻其声不见其影’的神秘人,事情顿时变得非常复杂了。

‘传播者’本就已很让人头疼了,现在又多了一个或者一群尚未确定是不是幕后推手的神秘人在搅风搅雨,何为忽然感觉有些力不从心,神色消颓,直到被一只手推了推、又迎上一双关切而担忧的眼睛,他才猛然惊醒,意识到自己的意志其实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坚定。但既然发现了不足,何为也就知道该如何针对了。

“我们怎么过去?”何琳拽着他的衣袖,脸色苍白的望着前方死寂如坟场的桥头。

“跟紧我,冲过去。”

何为的办法简单而粗暴,甚至可说是疯狂。但也是锤炼意志的最好办法。

女孩愣了下,可还没等她确认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就被何为拽着跑了起来。

两百多米的距离,即使对女孩而言也是转眼即至。

何为适时松手,先行跃起,跳上了面前最近的一辆车的车顶。这一跃他完全没有收力,落脚处顿时凹陷下去,发出哐啷一声,瞬间传开,随即应声冒出四个‘传播者’,两个倒挂在两侧桥边栏杆外,像吊在树上的猴子一样上下摆荡起来;另外两个一前一后的藏于残骸之中,与周围环境混为一体,再加上几乎完美的隐匿了暴戾危险的气息,要不是它们自己冒出来,何为也不一定能提前发现它们,这也是他主动出声挑衅的目的,与其被猝然偷袭,倒不如把‘传播者’引出来硬杠。

女孩很聪明,在车顶凹陷并发出响声的瞬间,就明白了何为的意图,奔跑中忽然侧倾滑铲,一下溜进了车子底下。

何为暗赞一声:“聪明!”又一跃而起,跳落到前方的车顶,然后以几乎笔直的路线向前方的‘传播者’高速突进。

藏于车骸的两个‘传播者’也相继跳上了车顶,示威性的冲着何为连连低吼。

挂在桥边栏杆外的两个‘传播者’还在上下摆荡,每一次的摆角都会比前一次大幅增加,转眼间,它们就翻转着越过了栏杆横截面的上垂直中线,向桥面内倾,在与水平面差不多呈45°角时,顺势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几乎同时自栏杆上蹿起,瞬间掠出十数米,一左一右的落到何为身后,又极为默契的同时挥爪向何为背后拍去。

然而疾突中的何为却突然消失,让它们的突袭莫名其妙的落了空。还不等它们反应过来,一只手忽然从下方伸了出来,一把抓住其中一个‘传播者’的脚踝,蛮不讲理的拽进了下方车骸里,只见车体一阵晃动,转眼就没了动静。

不过,这几个懂得收敛气息隐匿、又极有耐心的‘传播者’可不是何为之前遇到的那种思维简单粗暴的货色,一见同类毫无抵抗的被拽到下面,连十秒都没撑住便没了动静,另一个突袭的‘传播者’立即毫不犹豫的往前急掠,想要先与前方的两个同类汇合,再找何为一战。

然而它刚从原地掠起,后脚突然一紧,仿佛卡在了岩石里,任凭它怎么用力,就是无法挣脱,顿时带着前冲的势头失形扑跌,重重地砸在前车的车顶,下一秒,一只手悄然捏住了它的后颈,就听咔的一声,它终于知道同类刚才遭遇了什么。

何为又跃上车顶,依然保持着原先的路线,继续向前突进,仿佛刚才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向何为示威的两个‘传播者’似乎意识到无法力敌,后面的那个突然转身,以极快的速度果断离去。留下的‘传播者’则嘶哑的咆哮一声,主动向何为发起了冲击,意图阻拦何为,为同类争取时间。这种默契与协作的意识,比何为早先见到的‘哨兵’高了何止一个水准。何为不知道这是属于个体差异的特例?还是‘传播者’开始恢复智力的结果?如果是后者……唔,其实再糟糕也就那样了。

拦截者来得很快,速度甚至比逃离的同类更快,它的身体向前微倾,有一种一往无前的气势,让它看起来仿佛是一匹从高坡上疾驰而下的战马,眨眼间便到了何为面前,然后合身向何为撞去。

何为的身形突然变得飘忽难测,像风一般轻柔的从拦截者身旁掠过,根本不给它以伤换伤的机会。交错时,何为从容抬手一挥,一棍打在拦截者的后颈,又速度不减的追向逃离的‘传播者’。

在他身后,拦截者惯性的冲了几步,突然失形的一头扎了下去,在一阵剧烈的撞击后,愣是在成堆车骸中辟开了一条长长的沟壑,然后再也没能爬起来。

追到引桥时,何为忽然转身,果断放弃了。以他的速度固然可以追上逃离的‘传播者’,但至少还要在千米之后。这个距离说长不长,但说短也不短,进入的又是‘传播者’爆发最严重的城区,途中不可预测的变数太多,实在是很冒险。

何况何为也不放心女孩一个人,所以虽有些不甘,仍毫不犹豫的放弃了。

回去找到一直藏在车底的女孩后,两人再度相携前行,可刚刚挤过路障区,引桥下就传来了纷杂的脚步声,何为也没来得及看清楚到底来了多少‘传播者’,就拉着女孩跑到桥边,看到下方正好有一根路灯杆子,落差不大,距离也不远,便向下指了指。女孩刚会意,就突然腾空而起,一下被抛出了大桥,不禁吓得尖叫了一声。恍惚间,她猛然看到一根柱子就在眼前,忙下意识的拼命抱住,仿佛落水者抓住了救命的木头,几乎用尽了吃奶的力气。当真真切切的感觉到身体得到了强有力的支撑时,她差点哭了出来。惊魂未定中,头顶忽然传来何为的声音:“快滑下去。”

女孩对何为的话几乎是完全无条件的服从,下意识的松开手,顿时如自由落体一般急速下滑,等她意识到不对时,再想抱紧柱子也已来不及了,不由心中咯噔,心想:完了!

然而一双手忽然从后面托住了她的腰,强而有力,稳如磐石,让她一下获得了从未有过的安全感,心中的悬石也落了下来,然后才发现已经到底了。她回头看去,见是何为,不由愣住了,搞不懂何为是怎么下来的,刚才不是还在她头顶吗?怎么比她还先落地了?

何为可没有时间解释这些,拉起女孩就沿着河堤往西跑,尽量远离大桥。

刚跑了没几步,循声而动的‘传播者’也纷纷从桥上跳落下来,不过都摔得挺惨,一个个一瘸一拐的。但它们痛感尽失,即使如此,仍紧追两人。追逐中,它们不断发出低沉的嚯嚯声,似在招呼附近的同类。

很快,离得最近的临岸住宅楼里便响起了回应,同样是嚯嚯声,但更高亢些,也传得更远些。接着是相邻的一栋住宅楼也做出了同样的回应,而后像接力一样,迅速传遍了整个临岸住宅群,颇有一呼百应的味道。随着呼应声起此彼伏,一个个‘传播者’就像嗅到猎物气味的猎犬,纷纷从临岸住宅群里冲出,自四面八方,疯狂的向两人涌来。

对于何为与女孩来说,再没有比这更糟糕的了。

何为能感觉到女孩的脚步明显变得滞重,虽然仍在努力的跑,但身体与心理的承受能力其实已经到了极限,惊惧与绝望渐渐压过了她的求生欲,随时都会崩溃。

他来不及调整背包,反手一揽,就将女孩背到了背上,奔跑的速度却比之前还快。

何琳很意外何为的举动,心中却涌出一片暖意,也不管背包硌得胸前难受,一脸幸福的贴在何为的背上。这是世上第一个真正对她好的人,虽然两人相识不过一小时,但此生足矣。可很快,她又想起了什么,抬头看了看四周无数快速逼近的‘传播者’,咬了咬牙,脸色苍白的说:“把我放下吧,你还有机会逃。”

何为不吭声,只是速度骤提,仿佛脱缰的野马。

然而‘传播者’的数量实在太多了,就像捅了马蜂窝似的,铺天盖地,根本无处可逃。

何琳在何为背上看得更清,感受也更深。她凄楚又满足的笑了笑,说了声:“谢谢你!”跟着抽出刀,闭上眼,猛地往自己心口刺下。

然而胸口意外的没有刺入的痛感,甚至握感也是空空。

何琳错愕的睁开眼,却发现手中什么都没有,刀已不翼而飞,然后就听到何为头也不回的呵斥:“别做傻事。”

“我……”

不等何琳解释,何为又问:“会不会游泳?”

“我……”

何琳仍然没能把话说完,何为忽然左转,几步冲到河堤护栏,一跃而出。

1-7 警方的邀请

河水很急,有着刺肤的凉意。

何为与女孩拼命的向前游着,根本不敢往后看。

在他们身后,‘传播者’像下饺子一样跟着跳下。然而它们虽然在地面逞凶霸道,在水里却还不如游泳初学者,一阵扑腾之后,要么很快沉了下去,要么被水流冲往下游,也很快没了动静。

还没来得及跳下河里的‘传播者’一见这般,哪还敢再往水里跳,纷纷在河堤边停住,又被水流声扰乱,很快就失去了两人的方位,个个茫然的呆望片刻,稍后就散了。

何为直游到河心处才踩着水回身看去,却见河面空空,不见有‘传播者’追来,而岸上的‘传播者’也正各自散去,不由愣了愣,随即悄悄松了口气,不过他仍不敢大意,转身拖着女孩又顺流而下,也不知飘了多远,直到看见不远处有一座桥墩承台,便奋力游去,费尽了力气将女孩托上平台,等他自己也爬上去时已累得完全不想动弹,甚至来不及看一眼环境就四仰八叉的往平台上一躺,就听胸腔箜吽,如打铁的风箱。

何琳的体质本就不如何为,虽然一路是被半拖半拽,也是累得够呛,再加上受了数次惊吓,出水之后,被河面上的凉风一吹,一股冷意突然自背脊升起,又迅速遍布全身,不由轻轻哼了一声,随即晕晕沉沉的倒卧在何为身旁,身体不断的哆嗦。

何为听到女孩牙关打战的声音,忙转头看去,心中顿时暗叫糟糕,等伸手摸过额头,确定女孩受了风寒而发烧,当即皱起了眉头,很是犯愁。

若在平时还好,可以直接送去医院,不然也可以到药店买药,可眼下哪里还是安全的?

更糟糕的是,背包湿透了,不仅无衣可换,想要给女孩擦干身子都不行,让没怎么照顾过病人的何为一时手足无措,呆了小半晌,才赶紧又爬了起来,先将女孩挪到背风处,然后将包里的衣裤取出,连接成长条,延至河面打湿,最后敷在女孩额上,以此给女孩降温。

然而如今龙城正是盛暑季节,气候闷热难解,虽然河风还算爽快,可忽凉忽热的变化也熏得何为有些昏昏然,格外难受。

何况一路奔逃至今,何为的精神一直绷得很紧,虽然早先时候连升两品,可是境界尚未稳固,内外早已是神疲力乏,不知不觉,竟在照顾中也困得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这时,不知是触动了什么机制,天窍竟自行加速运转,自虚处源源不断的汲取星力。

不知过了多久,何为徐徐醒来,只觉身体充满活力,在讶异之后随即内视,竟发现两处新辟星窍的星核不再空空落落,都出现了几片轻纱般的流云。天窍的星力也恢复得不错,虽然仍是一层雾,但明显比刚升品时要浓厚了几分。

这个意外让何为又惊又喜。每一份星力的积累对于此时的他而言,不仅是力量的提升,也是活下去的保证。

唯一的烦恼是女孩的身体依然很烫,像烧热的火炉,完全没有转好的趋势。

何为下意识的去掏手机,想看看耽误了多久,可刚摸到仍潮湿的手机外壳,不由又苦笑,在水里泡了这么久,手机恐怕早就废了。

他抬头看了看天色,依然很黑,看来离天明还有一段时间。然后又听了听动静,对岸倒还安静,身后的城中区却依然喧嚣,枪声与惨叫不断,如同战场。

何为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忙找了处参照物,才发现这一路竟飘到了龙江中段的文惠桥,与辰光大桥中间还隔了座龙江一桥,不仅没能离家更近,反而更远了。

不过,他感到好奇的是,无论是一桥,还是文惠桥,桥上都很安静,仿佛有一条无形的界线,阻隔了‘传播者’由城中区沿着各桥向其他城区扩散。然后又想起了辰光大桥桥头的阻断陷阱,突然迷惑了,那到底是陷阱?还是针对‘传播者’特性而设的壁障?

这时身边的女孩难受的*了一声,让何为意识到不能再耽搁了,又暗暗庆幸飘到了文惠桥,这座桥与其他桥的设计不同,是中承式钢管混凝土拱桥,所以桥墩有承台结构,又由数个如虹桥拱跨骑在桥墩承台,撑起了桥体车道。换句话说,只要沿着桥拱攀爬,就能上到桥面,倒是免去了女孩再受水浸之苦。

何为把自己的t恤给女孩穿上,又从背包里取出水瓶,给女孩喂了几口,以免她脱水,然后用备用衣裤将女孩绑缚在自己背上,最后把包一收,开始往上攀爬。

以他的力量和身手,没用多久就顺利的上到了桥面,然后扭头往北桥头看去,果然有预料中的阻断陷阱。虽然对于城中区的市民来说非常不公,等若截断了他们逃生的路径,让他们除等死之外别无他途。但两害相较选其轻,对于尚未受到波及的城区来说,这又是最理智的选择。

只是,怎么看也不像是政府的手笔。

这点让何为很困惑。

正想着,忽然有一道轻微的蜂鸣传进何为耳里,然后越来越多,最后在他头顶合围,接着就有十数道红外光线斜斜落下,指在他身上各致命处。

事实上,在听到声音的瞬间,何为就立刻知道那是无人机,而且是高性能的无人机,可不是用来拍摄视频或者送快递的那种货色,虽然它们在高处,合阵之后竟形成了一股不弱的风压落下,吹得何为碎发乱飘。

考虑到女孩急需治疗,何为举起双手,又仰起头,表明自己愿意接受检查。

片刻后,一架黑色的四轴无人机盘旋降下,绕着他观察了两圈,然后在他面前悬停,机腹的仓盒随即打开,探出一支细长的折叠机械臂,将一个无线耳机递给了何为。何为戴上耳机后,机械臂又折叠回收,仓盖也跟着合闭,但无人机仍悬停在何为面前,位于机腹前端的射击孔有意无意的指着何为的眉心。

何为也不在意,依然举着双手,很配合的等待通话。

几秒之后,耳机里传来声音:“这里是龙城警察,请报出你的身份证号。”

“45020xxxxxxxxxxxxx。”

核实之后,耳机里的声音又说:“你背上的人是怎么回事?”

何为说:“我们之前被追得无路可走,只得跳进河里,侥幸逃生,不过她着凉生病了。放心,我们都没有被咬到或抓伤。”

对方沉默了几秒,说:“我们需要当面核实。现在,请你跟随无人机的指引,到桥的这边来,我们会给你们安排医生,希望你保持配合。”

何为点点头,说:“明白。”

头顶的无人机群随即四散,只留下悬停在何为面前的那架,它也无需转身,依然把射击孔对着何为,然后引导着何为向南桥头慢慢退去,异常的小心,显然政府也发现了‘传播者’逐音而动的特性。

远远的,何为就看到桥头立起了一座堡垒,那黑乎乎的巨大体型充满了压迫感,仿佛一头蛰伏的远古凶兽。

等走到近处,何为才看清这座桥头堡垒竟是辆充满暴力气息的防爆战车,它比一般的防爆装甲车更长,也更高,仿佛两个集装箱对接在一起,侧身一横,就几乎堵死了整个桥头的截面。然而更夸张的是它身上完全无死角的密集火力点,与一块块布满了防冲击钉刺的超厚装甲,让战车的整个侧面看上去就像一道不可逾越的钢铁城墙。

为了保证辅助火力也具有足够的压制性,警方还在战车的首尾两头安置了两座固定机位的遥控武器站。

即便何为对这些东西的性能并不熟悉,也可以看出,这个组合与配置足以打一场小型城市的常规战争,坚守一处更不在话下。

何为猜测,另外九座桥应该也有同样规格的部署。由此可见政府对此次危机的重视。

不过,这是对人类而言。

但‘传播者’可不是人类。

尤其是真正控制‘传播者’的‘血’,也不是用子弹就能消灭的。

不知不觉,何为走到了战车前,然后被喝令站住,车顶位置随即亮起几盏射灯,很不友好的照在了何为脸上,刺得何为忙抬手遮挡,却哪里挡得住如此强烈的光线,虽然射灯又很快移开,依然在他心底勾起了一团火气。

这时耳机又传来指挥者的声音,要求何为将女孩与背包等物品一一放下,又要求他解掉手脚上缠缚的杂志,最后还要何为脱光衣服检查,末了还说:“放心,我们这里都是大老爷们。主要是安全起见,不是故意为难你。”

这个规定其实很合理,但要求很无理,何为挑了挑眉,指着地上的女孩说:“那么,一会是不是也要她脱光了检查?”

“这是规定。”

这个回答可说全无人情味,但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其实也暴露了说话者乃至整个战车防御点都处于高度紧张与不安的状态,何为甚至能嗅出一丝恐惧的气息。其实这也是人之常情,对于尚未正面见识‘传播者’的人而言,根本想象不出,到底是什么样的力量竟使得一个城区会在极短时间里完全沦陷?对于远超想象的力量,对于即将面对的未知,才最让人感到害怕。哪怕他们是警察,哪怕他们有勇于献身的精神,哪怕他们有坚决维护人民安全的崇高信念,所以他们可以站在前方防线,筑起血肉长城,但无法抑制心理的本能。

不过这不关何为的事,他过来只是想寻求帮助,但不代表可以侮辱与践踏他的尊严,更不用说女孩的。

所以他拾起自己的东西,又抱起女孩,转身要走。

“你站住!想干什么?谁让你走了?”

耳机里的声音很恼怒,战车的射击窗口跟着伸出一支支枪,只等一个命令,就会喷出狂暴的金属弹流。

何为忍着心中的火气,说:“首先,我本来并不想到这边来,是你们要我过来的。其次,我有自由离开的权利。”

“我们也有权要求你协助调查……”似乎意识到这么说不好,耳机里的声音又转而说:“你们好不容易从那边逃出来,不往南边,难道还要回去?”

何为微微皱眉,理所当然的说:“你怎么知道不是?我们之前试过,没成功而已。”

‘而已’两字让这句话显得轻描淡写,却又有不同寻常的魄力与气势,耳机里沉默了半晌,才挤出一个词:“疯子!”

何为淡淡的说:“如果你的家人在里面,你也会疯狂的。”

耳机里再次沉默了片刻,然后说:“你既然试过,就该知道那里发生了什么。”

“我知道。还可以告诉你,一旦被‘传播者’咬过,最多一分钟就会被转化为新的‘传播者’。从刚才到现在,至少过了十分钟,我和她还好好的,说明我们并没有被咬伤,所以我们不会因为要治个发烧就得接受你们无理的要求。”若不是对方的话里释放出提醒的善意,何为真不打算继续说下去。

“传播者?”

“我给那些怪物起的名字。”

“看来你了解它们,那我们可能需要你的帮助。这样吧,我们安排个女医生给你的同伴在帐篷里做检查和治疗,你换件衣服,来指挥中心说说情况,怎样?”

何为低头看了眼怀里的女孩,终于妥协,说:“如果你保证我可以自由探视她的话,我同意。”

“当然没问题。如果可以的话,你身上的物品最好暂时由我们保管。放心,你离开时,会一样不少的还给你。”

“好。”既然已经做出了决定,何为自然表现得很干脆。

“谢谢配合。请从车头这边绕过来。”

何为看了看战车,其实两头都差不多,并没有太明显的特征可供区分,就习惯的往右转,也不知道是不是蒙对了,反正耳机里并没有作出纠正。

在战车后方,是一个由近十辆警车首尾相接组成的半圆形防御圈,几十名全副武装的警察以警车为掩护,或倚或蹲的警戒着。

看来警方也很清楚,危险可能会来自任何方向。

见何为从战车那面绕出来,一名警察立刻迎了上来,引导何为从外围绕过防御圈,向桥头左侧一座名为‘半山’的山脚快步走去。

何为记得‘半山’有个人防洞,其中一个出口正好在走去的方向,便猜到指挥中心估计在防空洞里。等走近些,果然看到人防洞前防御森严,外围不仅架了好几排拒马,还用快组模块拼接了一道半敞式矩形半身墙。躲在墙后警戒的也不再是警察,而是军人,武器的配置也更丰富,轻重结合,火力凶猛,甚至还有两座车载的防空武器站,完全是战争战备,可见人防洞指挥中心的级别相当高。

从半身墙的敞口进去后,一个女医生与两名担架员迎了上来,从何为手中接过女孩,抬进安置在人防洞口左侧的医疗帐篷里。

直到两名担架员出来,女医生放下门帘,那名‘善解人意’的警察才领着何为来到洞口另一侧的安检处前,把一个方形托盘递给何为,说:“请先把随身物品放进去。”

何为知道这是规定,很配合的交出背包,又掏出了身上零零碎碎的杂物。在交手机时,他试探的问了句:“可不可以给我一部手机?我想打个电话。”

警察看了眼他手中明显泡过水的手机,点头说:“好的,稍后会给你提供。”

何为还是有些担心对方只是敷衍,但已至此,也不好再起争执,只能先过了安检门再说。

这时另一名警察递上一件草绿色的训练衫,等何为穿上后,转由他引领何为。

走进人防洞前,何为扭头看了眼家的方向,忧色之中,心意坚决。

1-8 故人

“他说的话有几分可信?”

“我相信他。”

“你确定自己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没有带丝毫的个人感情?”

“坦白说,带了。”

“既然你这么坦白,一会我亲自见他。”

“谢谢领导。”

“希望见过之后,我要谢谢他。”

“那我不敢保证,但我相信,他会带给我们惊喜。”

“说到惊喜,不要说我没有提醒你,三个月前,他给你带来的‘惊喜’你可是到现在都还没有消化完。”

“我欠他的,就当还他吧。”

“你,唉……”

……

通过防爆门时,何为忍不住摸了一把。厚达一尺、只能靠液压装置开合的实心防爆门,虽然极具压迫感,但也让人极有安全感,再加上在门线后排成直列的数辆警用防暴车,何为觉得,铜墙铁壁也就如此了。

从防暴车车旁夹道通过后,隧道出现了两条分岔,两边都是灯火通明,人来人往,一派紧张,但何为敏锐的感觉到,左边岔道的气氛要更浓重些。

那是大人物的气场所致。

果然,先行一步走出夹道并转身等候的警察抬起右手示意了下,让何为往左转,自己进去。

何为走到他跟前,又问道:“可不可以先给我一部手机?我需要马上打个电话。”

“用我的吧。”

随着话音,左岔道里走出一个人,冲何为笑着晃了晃他手里的手机。

何为惊讶的看着这个人,一时愣在原地,直到这人上来用力的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才神色古怪的说:“叶警官,你怎么在这?”

叶警官向那名警察挥了挥手,示意由他来接手,然后抓住何为的臂膀,用力捏了捏何为的臂肌,啧啧说道:“看不出来啊,你小子这么强壮,居然能逃过那什么‘传播者’的追击,真是让人刮目相看。”

说着,他把手机拍在何为手中,说:“你先打电话吧,打完了跟我们领导好好说说。”

何为看着老叶,说:“你不回避一下嘛?”

叶警官耸耸肩,转过身去,根本没打算走开。

何为拿他没办法,也没时间计较,不无忐忑的拨出了老爸的电话,好在响了两声后就接通了,让何为心里的忧念稍稍放下了些,赶忙说:“爸,你们还好吗?”

电话那头的何政愣了下,反问道:“小为?你怎么换号码了?”

何为不敢跟老爸讲之前的事,也不敢说现在在指挥中心,只含糊的说:“我的手机坏了,现在用朋友的。”

“哦,是这样?我和你妈都很好,你不用担心。倒是你没什么事吧?”

“爸,先听我说,你们在家里千万别发出声音,一定要保持安静。还有,把家里的辣椒酱涂到门窗上,再把辣椒粉随身带着,遇到危险就泼出去。”

“好,我一会跟你妈说。你要记住,千万别冒失的跑回来。”

何为避而不谈,说:“爸,你们留在家里,千万注意安全。”

“好,我知道了。那就这样,再见,儿子。”

“老爸再见,保持联系。”

何为揉了揉有些发酸的鼻子,把手机还给了自觉转回身来的叶警官,说:“我要部手机,不要跟我说什么保密原则,不然我一个字都不会跟你的领导说。”

叶警官当即满口答应,然后与何为并肩走进了左岔道,在进入一个普普通通的房间之前,他对站在门口警卫的一名警察低声交代了几句,然后对好奇望过来的何为敷衍的笑了笑,不肯透露刚才交代了什么。

何为哼了一声。其实以他现在的感知,两米方圆之内根本没有声音能瞒得过他,所以他知道老叶是吩咐那名警察马上覆盖式的向全市市民推送一条短信,内容就是他刚才交代父母的那些办法。考虑到一来会提高幸存者的生存几率,二来他又不能表现得无动于衷,反而会显得不正常,所以他没有揭破,只是配合的装傻了一回。

“来来,有什么话先进去再说。”

叶警官一边打着马虎,一边把何为往房间里推,他自己却没进去,把门一关,在门外说:“我去给你倒杯水,你跟我们领导好好谈。”

何为腹诽了一句,抬眼看了看四下,见房间不大,也没有任何装饰,只在中间摆了一张桌子,相对放了两把椅子,很像电视里审讯室的布置。

其中一把椅子上端坐着一个眼神凌厉的警察,应该有五十多岁,两鬓微白,有染过的痕迹。

何为认不出他肩章上的警衔代表的是什么级别,不过从他身上不怒而威的气场可以看出他的职务肯定不低,再加上叶警官也称他做领导,估计不是局长就是副局长,就不知是分局还是市局?不管怎样,他都应该是这个指挥中心职权最高的人。

见何为没有落座,依然站在门后看来看去,似乎在寻找什么,领导不由笑了,说:“我们只是聊聊,没有监控。来,坐吧。”

被揭穿心思的何为尴尬的笑了笑,上前两步,在另一张椅子上坐下。

“你叫何为是吧?我听叶秋提到过你,是关于三个月前的那起事件。我听得出,小叶很欣赏你,所以我也一直对你很好奇,早就想见你一面。只是没有想到,我们会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见面,完全不是我预想中的氛围,希望不要给你留下不好的印象。”

领导很随和,不像表面看起来的那么严厉,也没有直切主题,随意聊了几句后,何为本来还有些局促的心理竟然放松了下来。

“我姓张,市局局长,你可以叫我张叔,就不要叫局长什么的,显得太客套。”领导自我介绍之后,又关心的问:“要不要先吃点东西,或者喝点什么?”

何为摇了摇头。他只想早点结束谈话,然后回家。

“那我们开始吧?”

张局问道:“你对‘传播者’了解多少?为什么把它们叫做‘传播者’?”

何为把自己所知毫无保留的一一说了,张局沉吟了半晌,忽然叫了声糟糕,也顾不得失态,脸色难看的匆忙跑出了房间。

何为诧异了片刻,心中一动,就明白过来,估计张局忽然意识到子弹并不能彻底消灭‘传播者’体内的‘血’,不是去商量对策,就是去补充布置。

过了一会,房门又被推开,进来的却是叶秋叶警官,一副鬼鬼祟祟的样子,仿佛做贼一般偷偷塞给何为一部手机,又立马退了出去,关门时,还冲何为挤了挤眼,看意思似是要何为保密。何为会意的点点头,不动声色的把手机揣进了裤兜。

叶警官会心的一笑,轻轻关上了门。

过了一会,张局拎着一个笔记本电脑回来了,一进门,就向何为解释了一番,果然与何为猜测的差不多,和上级领导汇报去了。

至于怎么调整部署,估计还得等省市领导与战区驻军指挥部商量之后才能决定。

随后,张局给何为递去一瓶水,又问了个很有深意的问题:“你觉得,‘血’是人造物?还是自然突变产物?”

何为斟酌了一下,说:“我觉得是人造物。”

张局挑眉哦了一声,往前倾了倾,追问道:“怎么说?”

何为说:“我见到的第一个‘传播者’是我的室友,以我对他的基本了解,他没有机会接触辐射源之类的危险物,经历也很平淡,跟大多数普通人没什么不同,所以不具备外部刺激突变的条件。”

张局点头赞同,说:“你的看法很有道理,与我们的推断一致,这是一场有组织、有预谋、精心策划的恐怖主义事件。”说着,他忽然用力砸了锤桌子,愤怒的说:“这些丧心病狂、泯灭人性的*,就该全部杀了!”

作为一个执法者,还是位高权重的执法者,说出这样的话来其实很不合适,不过何为也找不到任何理由来指责。

事实上,为了那些已经被转化的、以及像老爸老妈一样被困危境的人,何为对造成这场灾难的幕后也充满了敌意,若是让他遇到,估计也会有杀人的冲动。

一通咆哮之后,张局冷静了些,又对何为说了几句官面的客套话,无非就是‘感谢何为提供了非常重要的信息,不然‘传播者’一旦向各城区发起冲击,怕是要损失惨重’云云。等何为也客套的回应‘这是公民应尽的义务’之后,他打开带来的笔记本电脑,将屏幕转向何为,说:“这是我们收集最新消息后整理出来的事件态势图,你先看看。”

何为往前凑了凑,刚看第一眼,脸色就变了。事实上,这并不是龙城的实时灾损图,而是全球灾情动态信息图,图上标注了许多红色小点,无不闪烁着警示意味的淡红色光晕,让何为联想到了地震震源的监测。而光晕的大小不一,或许表示了灾情严重程度不同。

何为粗略估算,红点的数量至少在200以上。

如果每一个红点都代表着与龙城一样的灾难……

何为不禁吸了口冷气,不敢再想下去。难怪张局刚才如此震怒,这个恐怖组织已经不是要颠覆某个地区或国家,而是要与全世界为敌。

“你有没有注意到一个问题?”张局敲着桌面点了一句。

何为闻言,忙又仔细观察,很快发现,几乎每个国家或地区,都有一座城镇或数量不等的城区爆发了灾难。细思之后,不由感觉极恐。

虽然‘传播者’并没有真正大面积的爆发,然而几乎囊括了全球每一个国家与地区,等于是在告诉所有人,幕后组织已经渗透了全世界,亦是*裸的威胁,只要他们愿意,全世界都将沦陷在‘传播者’的恐怖之下,无一幸免。

真是狂妄到了令人发指。

但不得不说,他们的确有狂妄的本钱。

“目前还没有组织宣称对此次恐怖事件负责,所以我们暂时还不知道他们的目的,或者说要求。”张局往椅背上靠了靠,说:“根据你的陈述,我们推测,‘传播者’的原始感染者并不会很多,或许意味着这种‘人造物’的制造并不容易,再加上覆盖范围这么大,估计下一次爆发会有一段时间的间隔。但我们不能被动防御,何况要搞这么大的动静,哪怕再小心,也总会在某个环节留下蛛丝马迹,比如原料采购,比如运输,又比如感染途径。”

他停了停,看着何为,意有所指的说:“所以我认为,当前要尽快查出李阳感染的途径,因为基本可以确定他是原始感染者。然后顺藤摸瓜,争取在下一次爆发前打掉这颗毒瘤。即使不能完全清除,也要尽可能的破坏他们的计划,挫一挫他们嚣张的气焰,让全国乃至全世界的人民相信,我们是可以战胜邪恶恐怖主义的。”

何为本想装糊涂,但看张局满是期许的眼神,就知道这没用,索性挑开了说:“这是警方的事吧?”

张局抬出大义,说:“国家有难,匹夫有责啊。”

何为摊了摊手,为难的说:“张局,我真的没时间,也没心情。而且我与李阳才认识不过三个月,对他的了解还是有限,哪比得上经验丰富的警方啊。”

张局叹了口气,说:“如果是平时,派出一组刑侦就搞定了。但现在,别说进不去南城区,就算进去了,我们又能找谁来询问?所以只能靠你了。”

他看何为不为所动,又说:“你是不是担心你爸妈的安全?”

何为点了点头。这种事也没什么必要隐瞒。

张局摩挲着下巴考虑了一会,说:“要不这样,我去和市里商量一下,争取抽调一架直升机去接应,到时让他们上楼顶登机。”

这个提议无疑很有诚意,恐怕只有政府要员才能享受这种待遇,不过却遭到何为断然否决。他很清楚‘传播者’的能力,只要听到动静,就跟嗅到血腥的鲨鱼似的,直升机的引擎声那么响,跟黑暗中的灯塔有什么分别?何为完全可以预见,直升机到哪,哪里就会聚集大量的‘传播者’,反而会让爸妈的处境更加糟糕,更加危险。

一看怎么都做不通何为的工作,张局的面子就过不去了,脸色一沉,一言不发的隔桌瞪着何为。

何为也毫不示弱的回瞪过去。

如此对瞪了许久,张局终于认识到拗不过何为,只好投降,说:“好吧,你小子的孝心说服了我,你说吧,想怎样?”

“我要回家。”

1-潜10 潜入

“这小子能接连从南城区和城中区逃出来,绝对不只是运气好。明知城中区已经沦陷,依然坚持要再回去,也绝不是疯了。你说得对,他身上一定有我们感兴趣的东西,或许真能给我们带来惊喜。当然,只是或许。不过,如果他真能从城中区安然回来,我同意你的计划。”

“谢谢领导。虽然没什么道理,但我相信他能做到。”

“既然你这么看好他,那他需要什么,就给他什么。”

“谢谢领导。”

“不用谢我,如果他失败了,你负全责。另外,在他回来之前,李阳这条线你去跟。”

“是,局长。”

……

何为看着再次进入房间的叶秋,皱了皱眉,不满的问道:“还打算关我多久?”

叶秋啪的把一个文件夹甩到桌上,一屁股坐到何为对面,自顾自的点了支烟,深深吸了一口,冲着何为吐出一团浓烟,“你小子牛x啊,敢跟领导这么犟,吊着你也是活该,老老实实等够48小时吧。”

何为挥手打散二手烟,意外的没有发怒,只是盯着叶秋,忽然冷笑一声,说:“装,继续装,我看你能装多久。”

叶秋一愣,差点没被烟呛住,讶疑的问:“我演得很假吗?”

何为说:“不是演得假不假,是你真的在演。”

这话听得像是老和尚打机锋,似乎有道理,又好像哪里不对,绕得叶秋一阵头疼。

何为敲了敲桌子:“还是说你来干嘛吧。如果是你的领导让你来最后争取一下的话,就不必说了。”

叶秋夹着烟,拿眼看了何为一下,说:“你可以走了。”

这下轮到何为吃惊了,觉得自己是不是听错了?还是,他误会了张局?

叶秋见何为被‘镇住’,知道机会来了,又接着说:“我这次来,只是想看看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我真的可以走了?”何为关心的还是上一个问题。

叶秋笑笑,抬手指向门口,说:“你随时可以离开,请。”

何为狐疑的看着叶秋,搞不懂他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叶秋忽然站了起来,拍拍屁股,故作感慨的说:“看来你也不需要我帮忙,是我多余了。”说着,就要往外走。

何为看他又在演,双手交叉着往胸前一抱,微讽的说:“别跟我说你不是带着任务来的。我赌一块,你不会真走出去。”

叶秋身体一僵,扭头看了眼何为,又一屁股坐了下去,抱怨道:“你可真没意思。”然后点了点文件夹,说:“相识一场,总不能让你手无寸铁的去城中区涉险吧?看看,有什么需要的,只要在我权利范围内,都给你搞来。”

何为确认叶秋这回是认真的,也不矫情,拿过文件夹翻了起来,里面的内容果然都是各种警用装备的图样与介绍,甚至还有特殊装备。

看着看着,何为忽然抬头,吃惊的看向叶秋:“连枪都能提供?”

叶秋耸耸肩,说:“我的任务就是要保证你活着回来,信不信由你。”

何为盯着叶秋考虑了半天,最后还是决定略过这个话题。等到把整本图册看过一遍,他已心中有数,一口气说道:“我要三件防弹衣,同样数量的防风目镜和防尘呼吸器,然后要大量的辣椒粉,最后再给我搞一支重手的棍子。”

“就这些?”叶秋很是讶异。他本来已做好了被‘敲竹杠’的准备,没想到何为这么‘照顾’他,反而让他觉得不好意思,也有点担心,是不是太托大了?

何为把文件夹往叶秋面前一推,不容置疑的说:“就这些。越快越好。”

叶秋点头说了声好,刚站起来要走,又忽然停住,问道:“棍子有什么要求吗?”

何为想了想,说:“不用太长,跟锏相仿就行。另外,一定要够硬。”

叶秋哦了一声,顺口说道:“放心,比钢筋还硬。”

何为无语,不知该怎么接。好在叶秋也不是要开车的意思,说完就走了,然后陆陆续续有东西送了进来。最先送来的是防弹衣等护具,指挥中心本来就有备用,所以不用专门去找,还贴心的将其中两套用军用携行具装好。

然后是辣椒粉,足有十多斤,分成许多小袋,还配了一条跟弹带差不多的装携腰带,方便携带与取用。看来在听完何为与老爸何政的通话之后,警方就开始着手准备了。

又等了十几分钟,叶秋提着根涂了黑漆的短棍回来,看样子还是刚切割的,还有浓浓的金属焦糊味。棍长约七十多厘米,对于身高近一米八的何为来说,正好合适,看来叶秋也是有心设计过的。

当叶秋把短棍搁在桌面时,根据桌面所发出的沉闷声音,何为估计短棍的重量至少有三十斤,挥舞起来一定很带感。但最让何为满意的是,不仅棍尾有龙骨,增加了抓握感,棍头还套了一截约十厘米长的六棱柱,看着很像重狙前端的枪口制退器,不仅增加了挥舞的势能,击打伤害也比单纯的圆柱体要高出许多。

看着何为饶有兴趣的试着短棍手感,叶秋笑着问:“怎么样,还满意吧?”

何为嗯了一声,无论是手感、还是重量、以及细节,都很合心意。他抚过短棍,对叶秋道了声:“谢谢。”

叶秋隔着桌子拍了拍何为的臂膀,嘱咐道:“记住,要活着回来。”

“一定。”何为忽然想起一事,又说:“帮我照顾下跟我一来的那个女孩。”

叶秋意味深长的看着何为,问道:“她不是你女朋友吧?”

“不是。”何为想了想,说:“是我在路上捡的。”

在他看来,与女孩的相遇确实跟‘捡’没什么区别。

叶秋没好气的翻个白眼:“你以为是酒吧捡尸啊?随便都能捡到。”说着又翻手递给何为一个小盒子,说:“随便滴在一只眼睛上。”

何为打开盒子,见装着一支类似滴眼液的瓶子,不解的问道:“这是什么?”

叶秋说:“这是kdj,学名什么的不重要,你只要知道作用是同步反馈你看到的视界情况就行了。放心,不会对你的视觉造成任何影响,跟戴隐形眼镜差不多,作用时间只有两小时,然后会自动分解成水质溢出眼睛,保证无残留。”停顿了下,又含蓄的解释道:“现在我们警方办大案时,都是用它来记录犯罪分子的现场罪证,比窃听器和微型像头好用多了。”

何为顿时会意,知道肯定是叶秋上头的授意,为了不让叶秋为难,他将药液滴进了左眼,眨了眨,果然没什么感觉,然后穿上防弹衣,扣上腰带,背上携行具,提上短棍,就跟在叶秋身后下到文惠桥头下的河堤,此时已经有一艘冲锋舟在等着了,还有四名特警将与他同行,负责往返的接送。

在告别时,叶秋塞了一串钥匙和一张门卡到何为手中,那是何为过安检时交出来的家门钥匙,他给取出来了。

何为不动声色的收好钥匙和房卡,纵身一跃,轻盈的跳上冲锋舟,然后在特警的示意下趴伏在艇中,划船与掌舵都由特警来做,毕竟去时是溯流而上,无谓让何为浪费体力,警方还是考虑得很周到的。

大约花了二十分钟,冲锋舟悄无声息的抵达辰光大桥北岸河堤一处亲水平台,距离何为与何琳跳桥处的位置不远。

等何为爬上亲水平台,为避免意外,四名特警又控舟退到靠近河心的桥墩等候。

倒不是警方不愿派人一同进入营救,而是何为的坚持,他不想让警方看到自己超乎常人的能力。因为张局的态度很奇怪,虽说或许有叶秋的影响,但对于这样的实权人物来说,很难会被下属所左右,所以必然是张局自己也有此意。

何为想不出,自己有什么值得被仅有一面之缘的张局所看重?所以还是谨慎点比较好。

此时河堤很平静,正应了‘疯狂之后必有低落’的道理。

何为拉下护目镜,戴好防尘呼吸器,然后掏出一袋辣椒粉洒在身上,以掩盖自己的气味。如果再碰到阻断陷阱里那种能隐匿气息的‘传播者’猎手,相信有‘惊喜’的一定会是对方。

随后何为又把叶秋给的手机拿出来,卸掉了sim卡,换上自己那张——在过安检前,他就把电话卡给抠了下来,交出去的只是报废的手机。虽然一样会被追踪,但用自己的卡毕竟方便。

给手机设置好静音、又取消震动后,何为才动身,沿着河堤步道向东走了十几米,钻进一个防洪堤桥洞。

桥洞那头对着一个斜坡引道,连接着辰光大桥桥头的半环形分流车道,从现在方向左侧的分流车道中段跳下去,就是何为家所在的连塘苑的南门,是最快的捷径。不过这条路并不安全,何为在引道上看见了两个行为怪异的‘传播者’,似乎是因为没有什么声音和气味吸引到它们,所以它们像行尸走肉一样,在一个相对固定的范围内来回游荡。但何为觉得它们更像是‘卫兵’——巡逻的卫兵。看来‘传播者’的内部分工比想象的还要繁复细致。

何为冲着这两个疑似‘卫兵’的‘传播者’眨了眨眼,希望后台的警方能够领会他的意思。然后他闭上左眼,嘴角微翘,玩味的笑了。

与此同时,半山指挥部信息处理中心的一块大屏幕忽然黑屏,跟着有主管级别的人叫道:“怎么回事?为什么没有画面了?快检查看是什么问题。”

坐在信息处理中心一角的叶秋不为察觉的勾了勾嘴角,会心一笑,又出神的看着手中一包没有开封的信,心想:难道你就不好奇吗?还是你一直没有想好?

十数秒后,大屏幕又重新有了画面,通过画面对比,显示何为已经进入了分流车道中段,正准备跳下去。

刚才说话的人一脸愕然,未免太轻松了吧?

……

从分流车道跳下后,何为直接冲进了连塘苑南门,听到动静的‘传播者’纷纷从小区各处钻了出来,然而何为扬手就是几包辣椒粉扔出,准确的落在‘传播者’中间,顿时爆出一团团呛鼻的淡色红雾。对于嗅觉远超常人、或许已能与犬类相媲美的‘传播者’而言,不咎于遭受了十万点的暴击,无不仓惶逃窜,唯恐避之不及。

之前引道上那两个‘卫兵’亦是如此被何为所解决。

何为不想让警方看到的,是他的速度。实际上,在信息处理中心的视界画面黑屏的那十几秒,他已进过小区,转了一圈又出来,看看时间差不多了,才主动恢复画面,装个样子从分流车道中段跳下去,不然也不会引出这么多‘传播者’。

驱散‘传播者’后,何为趁机跑到自家楼下,又扬手往身后撒了一包辣椒粉,以防不备,然后刷开楼口门禁,侧身一闪,钻了进去。抬头间,就见二楼两户人家的门都是敞开的,屋里悄无声息,但上方楼道却传来数个粗重的呼吸声,仿佛藏着一群凶猛的野兽。

何为听得心中一沉,几步冲上二楼,先关上2-1号的门,然后用短棍敲了几下扶梯的铁枝,把楼上那几个‘传播者’引了下来,也顾不得会暴露给后台,摧枯拉朽的将它们全部放倒,扔进了2-2号的家里,随手也关上了门。

之后一路安全,何为直上七楼,没在家门上看到辣椒酱,倒是见门前洒了一地,不由失笑,同时松了口气,至少说明爸妈没事。

折腾了大半夜,终于回来了。

老爸和老妈就在门后,相互依偎着,一见何为进家,两老的眼眶就湿了,尤其是老妈,捂着嘴呜呜咽咽的直抽泣。

何为张开双臂,轻轻唤了声:“妈。”

老妈再也抑制不住,一下扑了上来,紧紧抱住何为,也不管是不是会惊到‘传播者’,肆意的痛声哭泣。

老爸也走了上来,把母子俩一起揽在怀里,轻声说:“没事就好,没事就好。”然而还没过半分钟,他就忍不住皱起眉头,调侃道:“我说你妈怎么哭得那么厉害,你小子在身上撒了多少辣椒粉?连我都受不了,差点要哭。”

老妈被逗得想笑又笑不出来,抹了把眼泪,狠狠瞪了老伴一眼。何政嘿嘿窘笑了几声,赶忙识趣的退到一旁。老妈也没再理他,抬头看着似乎又长高了些的儿子,满是慈爱的端详这张渐现坚毅的年轻脸庞,又似乎还是小时候的模样,看着看着,她抬手就往何为头顶上够了够,何为立刻乖巧的缩着脖子蹲低了些,让老妈顺利摸到他的头,就听老妈责备道:“你怎么老不听话呢?”却满满都是慈母的爱意。

何为笑着说:“还不都是您家的。”

老妈噗嗤笑了,白了他一眼,笑骂:“我怎么听不出你在夸我呢?”

何为嘿嘿笑了笑,悄悄摸摸的往自己左眼指了指,老妈也是个妙人,脸色忽然一板,在何为脑门上‘狠狠’敲了一记,“长大了是吧?不听话了是吧?敢拐弯抹角的骂老娘了是吧?哈,还敢躲,你躲啊……”

何为顺势闭上左眼,很配合的唉哟连连,实际却掏出手机,在记事本app上输入了一行字:

监控2小时

何政与老伴看到后,互视一眼,随即点了点头。

施过‘家法’之后,三人坐到沙发上,何政问何为:“你有什么打算?”

何为把携行具卸下,说:“带你们走。”

何政想了想,问道:“能不能也带上别人?”

老妈也说:“楼上楼下,几十年的老邻居,就这么不管不问,总觉得很没人情味。”

何为也是无奈,说:“我们只来了一艘冲锋舟,最多载八人,我们一家三口,再加上艇上四名特警,就差不多满载了。而且我也没把握把所有人都带出去。”

何政也明白这个道理,叹了口气,抓住老伴的手,没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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