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富汗人 - xp1024.com
《阿富汗人》


序言 主要人物表

麦克·马丁上校 英国特种部队退役军官,本书的主角之一

特里·马丁博士 伦敦大学阿拉伯问题专家、学者

史蒂夫·希尔 秘密情报局中东处处长

戈登·菲利普 秘密情报局中东处特工

萨姆·西摩尔 秘密情报局反恐处海运专家

亚历克斯·西伯特 伦敦航运经纪人

戴维·冈拉克 “玛丽女王二世”号邮轮大副

马雷克·古米尼 中央情报局主管行动的副局长

迈克尔·麦克唐纳 中情局反恐处特工、阿拉伯问题专家

迈克尔·林内特上尉 美军第一特种部队143分队指挥官

查克·海明威 海运专家

奥萨马·本·拉登 “基地”组织头目

艾曼·扎瓦希里 “基地”组织二号人物

塔菲克·库瓦 “基地”组织财务总管

艾哈迈德·楠榜 “基地”组织在东南亚的恐怖分子

阿里·阿齐兹·哈塔卜 “基地”组织在英国的头目

费萨尔·本·萨利姆 卡塔尔富商,“基地”组织的支持者

尤素夫·伊伯西姆 “基地”组织在伊拉克的恐怖分子

伊兹玛特汗 塔利班部队高级指挥官,本书的主角之一

艾哈迈德·沙阿·马苏德 苏军占领时期的游击队领导人

第一部 黄貂鱼 第一章

假如那位年轻的塔利班保镖知道打手机会让自己丢了小命,那他就不会打了。但是他不知道,所以他打了手机,所以他死了。

※※※

二○○五年七月七日,四名炸弹袭击者把他们的帆布背包留在了伦敦市中心。有五十二个上下班的市民在这场袭击中丧生,七百人受伤,至少一百人终生致残。

这四名恐怖分子中有三个是在英国出生、长大的,但他们的父母都是巴基斯坦的移民。第四个人在牙买加出生,后来入籍英国,并转而信奉伊斯兰教。他和另一个人还不满二十岁,第三个人二十二岁,组长三十岁。四人均为激进分子,或被极端主义洗脑,都在英国本土的激进清真寺中接受过激进的说教。

爆炸后不到二十四小时,警方就已查明了他们的身份,并追踪到了英格兰北部城市利兹附近他们各自的居所。四人都操着带有约克郡口音的英语;组长是一位特教教师,名叫穆罕默德·西迪克汗。

在对他们的住所和财物进行搜查时,英国警方发现了他们不想公开的重要线索。四张发票显示两名年长者中的一人曾经购买过即买即用的一次性手机,这种手机有三个频段,可在全球各地使用。每部手机还附有一张预付二十英镑话费的SIM卡。手机都是用现金购买的,现在都已经不见了。但警方追查到了手机的号码,并对其发出了红色警报,以防止它们再次使用。

警方的调查还发现,西迪克汗与其在小组里的一个密友——一个名叫什哈扎德·塔维尔的年轻的——曾在去年十一月去过巴基斯坦,并在那里逗留了三个月。他们在那里见过什么人警方目前还不清楚,但在爆炸之后的几个星期,阿拉伯半岛电视台播放了一段由西迪克汗制作的关于他计划自杀式袭击的挑衅视频,该视频显然是他在巴基斯坦伊斯兰堡逗留期间制作的。

直到二○○六年下半年才搞清楚,其中一名炸弹袭击者将一部这种无法追踪的手机送给了他的领导——一位“基地”组织的教官。英国警方现已确认,如果没有外界的指导,那几个人是制造不出炸弹的。

不管这个“基地”组织的教官是谁,他似乎又把这部手机作为礼物敬献给了奥萨马·本·拉登核心组织的一名高层成员。此时的本·拉登正藏身于白沙瓦以西沿巴基斯坦和阿富汗边境延展的南的荒凉群山间。这部手机应该只在遇到紧急情况时才能起用,因此“基地”组织的所有指挥官都对手机的使用很小心,但这位献礼的教官当时不可能知道那个英国的狂热分子居然会愚蠢到把发票留在了英国利兹市的居所书桌里。

本·拉登的核心组织共有四个部门,分别负责行动、财务、宣传和教义。各部门都有一个首领,只有本·拉登和二号人物艾曼·扎瓦希里才可以领导他们。二○○六年九月的时候,整个“基地”组织的财务总管是扎瓦希里的埃及同事——塔菲克·库瓦。

出于之后看来很简单的理由,九月十五日那天,乔装打扮过的塔菲克·库瓦刚刚从山区之外的据点巡游回来,正潜伏在巴基斯坦白沙瓦市内,等待一位向导的到来。那个人会带他去瓦济里山区,参见酋长本人。

为保证库瓦在白沙瓦短暂逗留期间的安全,基地组织已为他指派了塔利班在当地的四名狂热分子。他们是最合适的人选,因为他们生长在巴基斯坦西北部山区,那里的部落错综复杂,是连政府都管理不了的边境地区。从国籍上说,他们是巴基斯坦人,但从部族角度来说,他们是瓦济里人。他们讲普什图语而非乌尔都语,他们的忠诚也只献给普什图人一瓦济里是普什图的一个分支。

这四个警卫员从小都是在思想极端的伊斯兰教学院里长大,属于坚定的伊斯兰瓦哈比教派一这是伊斯兰教中最清苦、最严厉的教派。除了背诵经文,他们别无其他知识和技能,因此,就像其他几百万从此类宗教学院里毕业的年轻人一样,他们根本找不到工作。但对于部族首领布置下来的工作,他们会拼死去完成。那年九月,他们受命去保护那位操尼罗河阿拉伯语、但也能说一些普什图语的中年埃及人塔菲克·库瓦。四名年轻的保镖中有一个人名叫阿卜德拉希。眼下,他的全部骄傲和欢乐都集中在他的手机上。不幸的是,手机没电了,因为他忘了充电。

时间已是午后,这时候出门去当地的清真寺做祷告太危险了。库瓦已经在顶楼的公寓里与警卫员们一起做了祈祷,然后吃了一点点食物便去休息了。

阿卜德拉希的兄弟居住在几百公里以西同样是城市基达,而他们的母亲病了。他想问候母亲,所以取出手机想打。不管他要说什么,都是要紧的,就像全世界五大洲每天通过太空在进行的几万亿次“聊天”通话一样。但这部手机没法通话了。他的一位同伴指了一下手机屏幕上的电量显示,解释说要充电了。这时,阿卜德拉希看到了那位埃及人放在客厅手提箱上面的那部备用手机。

那部手机充足了电。他想了想,觉得没什么不妥,于是便拿起来拨打了他兄弟的电话号码,听到了从遥远的基达传来的有节奏的振铃声。在巴基斯坦反恐中心监听处设在伊斯兰堡的一个地下监听站里,一只小小的红色警示灯闪烁起来。

※※※

在当地居民眼中,是英格兰最美的郡。它位于南部海岸,面临英吉利海峡,拥有大型商港南安普顿以及军港朴次茅斯。它的行政中心是历史名城温切斯特,市内坐落着拥有上千年历史的大教堂。在汉普郡中心,在远离高速公路和主要公路的乡间,是静谧的梅恩河谷地。蜿蜒流淌的河流两岸分布着足可上溯到的小村庄。

河谷地带唯一的一条A级公路自南而北穿行而过,其他地方则是由林木、树筒和牧场隔出来的婉挺小路结成的路网。这里曾是农牧地区,田地的面积要么在十英亩以下,要么在五百英亩以上。许多农舍都是用古老的木梁和砖瓦盖起来的,其间穿插着一片片高大漂亮的古代建筑。

有一个人正站在其中这样的一座谷仓屋顶上,俯瞰整个梅恩河谷,以及与其相距只有一英里的最近的梅恩斯托克村。此刻,在相隔几个时区的东方,塔利班保镲阿卜德拉希正在拨打他生命中的最后一通电话,而屋顶上的那个人擦去额头上的汗水,继续小心地搬移那些在几百年前就已经铺盖上去的瓦片。

他应该雇用一组专业的房屋翻修工人。他们会围着整座谷仓搭起脚手架,这样就能更快、更安全地完成这项工作,但费用要高得多。这就是问题所在。在屋顶上拿着羊角锤的这个人曾经当过兵,在经历了二十五年的军旅生活后退伍了。他已经花去了大部分的退伍金来购买他的梦想:最终在乡间拥有一个可以叫做家的地方——这座谷仓和旁边的十英亩土地,还有一条通往附近的小径继而通到村里去的土路。

但军人并不是全都善于理财。对于把这座中世纪的谷仓改造成一幢乡间别墅和一个温暖舒适的家,专业房屋修建公司报出来的价格使他倒吸一口凉气。于是他做出了决定:无论花多长时间,他都要自己动手翻修改造。

他凝视着这片田园牧歌般的土地,脑海里飞快地盘算着:屋顶已修复成早先的防漏形式,保留着原先十分之九的完整瓦片,其余十分之一是从旧房建材销售处购来的,小梁上的椽子依然完好,如同当初从橡树上砍下来时一般,但格条木必须拆下来,换上现在好用的房顶油毛毡。

他想象着他即将在脚下尘土飞扬的地方打造出客厅、厨房、书房和门厅。他知道需要由专业人员来铺设电路和管道,不过他已经报名参加在南安普顿技术学院的夜校培训班,学习泥工、木工和漆工等课程。

有一天,这里将会有一座铺有石板的庭院和一个花园,那条土路将变成一条烁石车道,羊群将会在昔日的果园里吃草。每天晚上他在围场的帐篷里宿营时,将能享受着夏日的热风以及青草、泥土的芳香。他估算了一下工程进度和开支状况,认为只要有足够的耐心和勤劳,是可以凭借他那不多的预算生活下去的。

他现年四十四岁,橄榄色皮肤,黑头发,黑眼睛,身体精瘦,肌肉发达。他已经经历得太多了:太多的沙漠丛林,太多的烈日酷暑,太多的蚊叮虫咬,太多严寒刺骨、令人战栗的夜晚,太多难吃的垃圾食品和四肢的僵硬酸痛。从现在起,他要在当地找一份工作,养一条拉布拉多或两条罗素猎犬,或许还可以找个女人和自己共度余生。

屋顶上的那个人又搬动了十二块瓦片,留下十块完整的,把破碎的两片扔了下去。

在巴基斯坦伊斯兰堡,那只红色警示灯闪烁起来。

※※※

许多人认为手机使用预付的充值SIM卡,以后就不会产生话费的结算事宜了。对手机和SIM卡的购买者和使用者来说确实如此,但对服务商来说则不然。除非手机是在购机地点的周边范围内拨打使用,否则还是会有账目需要结算的,但这些账目只需在通讯公司之间进行结算,而且是由电脑完成的。

当阿卜德拉希的来电被由他在基达的兄弟接听时,他就已开始使用设在白沙瓦的无线电发射塔了。这座发射塔属于巴基斯坦电信公司。所以该公司的电脑开始探寻在英国的这部手机供应商,其意思是用电子信号发话:“你的一位客户在使用我的时间和信道,因此你欠费于我。”但多年来,巴基斯坦反恐中心一直都要求巴基斯坦电信公司和它的一家对手公司把所有拨打和接听的电话都转发给反恐中心监听站。而且在英国的提示下,反恐中心已经在他们的窃听电脑里安装了英国的软件,其程序可以截取某些号码。其中的一个号码突然被激活了。

能说普什图语的年轻的巴基斯坦陆军中士,按下了控制板上的一个按钮,他的上级军官来接听了。那位少校听了一会儿,然后问道:“他在说什么?”

中士听了听,回答说:“有关发话人母亲的一些事情。他好像是在和他的兄弟通话。”

“从哪里打来的电话?”

又核查了一下。“白沙瓦发射台。”

无须多说。整个通话将被自动录音,以供今后分析研究。眼下要做的是确认发话人的地点。当天值班的这位反恐中心少校深知,仅靠一次短暂的通话是无法确定发话地点的。这个傻瓜总不会在线聊很久吧?

在地下室上层他的办公桌上,少校按了三个按钮。通过快速拨号,反恐中心白沙瓦监控站主任办公室的一部电话响了起来。

多年前,肯定是在二○○一年九月十一日纽约世贸中心遭袭,即现在众所周知的“九一一”事件之前,巴基斯坦的联合情报部门,简称ISI,从军队接纳了许多原教旨主义的穆斯林。这就是它的问题所在,也就是使其在与塔利班及其客人“基地”组织的斗争中很不可靠的原因。

巴基斯坦总统穆沙拉夫将军别无选择,只能听从美国的强烈“忠告”,清理门户。一种方式是通过持续的工作调动把极端激进的官员从情报部门清退回军队。另一种方式则是在ISI中创建精英的反恐中心,配之以与伊斯兰恐怖主义没有瓜葛的年轻有为的军官。前装甲兵指挥官阿布杜尔·拉扎克上校就是其中一个。他是白沙瓦反恐中心的负责人,下午两点半,他接听了这个电话。

他认真倾听着他的同事从首都伊斯兰堡的来电,然后问道:“多长时间了?”

“到现在为止,大概三分钟。”

拉扎克上校的运气很好。他的办公室与巴基斯坦电信发射塔只相距八百码,处在通常所需的一千码半径侧向仪能够有效工作的范围之内。他叫上两名工程技术人员,匆匆跑上办公楼的天台,开始用侧向仪扫描整个城市,以便把那个信号源锁定在一个更精确的范围之内。

在首都伊斯兰堡,那位负责监听的中士向他的上级军官报告:“通话结束了。”

“该死!”少校咒骂了一声,“三分四十四秒。恐怕无能为力了。”

“但他似乎没有关机。”中士说。

在白沙瓦老市区的一套顶楼公寓里,阿卜德拉希犯下了他的第二个错误。听到那个埃及人从房间里出来的声音时,他仓促地结束了与兄弟的通话,把手机塞进了旁边的一个坐垫底下。但他忘了关机。在半英里之外,拉扎克上校的定位扫描仪把范围越缩越小。

出于,英国秘密情报局和美国中央情报局正在巴基斯坦开展着一些大行动。巴基斯坦是当前与恐怖活动作战的一个主战场。早在一九四五年,这两大情报机关的通力合作便已为西方盟国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当然,这两个情报机关之间也有些嫌隙,尤其是从一九五一年的英国特工人员菲尔比,布基斯和麦克莱姆的叛逃事件开始。但随后,美国人发现他们自己也有一帮叛徒在为莫斯科工作,于是两个情报机关间的互相指责停止了。一九九一年,冷战的结束使大西洋两岸的政客们做出了愚蠢的推测,他们认为和平终于来临,并将永驻。其实,这是新冷战,它悄悄地隐藏在伊斯兰深处,正经历着降生前的阵痛。

“九一一”以后,双方不再敌对了,甚至连传统的讨价还价后互相让步达成妥协的大事情也结束了。现在的游戏规则变为:如果我们有,你们的人最好也能分享,反之亦然。于是工作方向转为共同努力从外国情报机构获得情报,但没有谁能比英语世界的情报人员更亲密无间。

美英两国驻白沙瓦的情报负责人拉扎克上校都认识。从个人感情上说,他与英国秘密情报局的代表布里安·奥多德更亲近些,而且这部捣蛋的手机也首先是在英国被发现的。所以他从屋顶上走下来后,先把这个消息通报给了奥多德。

这时候,库瓦先生去了洗手间。阿卜德拉希把手伸进坐垫底下取出手机,放回公文箱上。他发现手机还开着,立刻怀着负罪感赶紧关了机。不过,他心里想的是电池的耗电,而不是遭截听。不管怎么说,他迟了八秒钟,定位仪已经测定了方位。

“你说你找到它了?这话什么意思?”奥多德问。他觉得今天突然变成了圣诞节,而且还有各种生日、节日都一拥而来。

“毫无疑问,布里安。这次通话来源于老市区内一栋五层住宅楼的顶楼公寓。我的两名便衣人员正赶赴那里去侦察,以便制定突袭方案。”

“你们准备什么时候行动?”

“现在天刚黑。我想在凌晨三点发起行动,但风险很大。他们也许会从笼子里逃走……”

拉扎克上校曾在英国坎伯利参谋学院参加过为期一年的为英联邦国家军官举办的培训班,他对自己所掌握的英语谚语沾沾自喜。

“我可以过来吗?”

“你想来吗?”

“教皇是天主教的吗?”爱尔兰人奥多德说。他这句话的意思是:那还用说吗?

拉扎克开怀大笑。他乐于接受这种善意的玩笑。

“作为真主的信徒,我可不知道。”他说,“好吧,六点钟,到我的办公室来。但要穿便服。我的意思是‘我们’的便服。”

他的意思是不但不能穿制服,而且也不能穿西装。在白沙瓦老城区,尤其是在基沙卡瓦尼集市,只有宽松的裤子和长衫才不致引人注意,山区部族的长袍和头巾也可以。奥多德也应该这样着装。

将近六点时,这位英国特工驾着他的一辆黑色并附有黑色玻璃贴膜的“丰田”陆地巡洋舰准时赶到。一辆英国的“陆虎”也许更能体现爱国主义精神,但丰田颇为当地的原教旨主义分子所喜爱,而且也不会引人注意。他还买了一瓶,这是阿布杜尔·拉扎克最喜爱的烈酒。他曾经就偏好苏格兰烈酒的口味而责备过他的巴基斯坦朋友。

“我认为自己是一个穆斯林良民,但并不是一个虔诚的信徒。”拉扎克说,“我不碰猪肉,但并不反对跳舞和抽烟。禁止这些的是塔利班的狂热分子,我是不赞同的。至于葡萄酒和麦芽酒,早在四大时期就已经广泛饮用了。如果有一天到了天堂,有哪个职位比你高的人为此而责备我,那么我会乞求仁慈的真主的宽恕。现在,请给我满上。”

一位装甲兵部队的军官会变成这么优秀的警察,也许是有点奇怪,但阿布杜尔·拉扎克就是这么一个人。他三十六岁,已婚,有两个孩子,受过教育。他还喜欢横向思考,喜欢在面对眼镜蛇时运用如猿一般冷静和狡猜的战术,不欣赏那头横冲直撞的大象。如果可以的话,他不想通过激烈的交火拿下住宅楼的顶层公寓。因此,他选择悄无声息地摸过去。

白沙瓦是一座古城,其历史最悠久的部分就是基沙卡瓦尼集市。数百年来,长途商旅的驼队在从大道通向高耸入云、令人胆怯的开伯尔山口继而进入阿富汗之前,总要在这里稍事休息,休整人员和胳驼。与所有著名的集市一样,基沙卡瓦尼总是能够满足人们的各种基本需求——被子、披肩、地毯、黄铜制品、紫铜碗盆、食品和饮料。如今,这个集市依然如此。

这是一个多种族、多语言的地区。一双老练的眼睛能够根据头巾分辨出阿夫里迪人、瓦济里人和附近的巴基斯坦人,与他们形成对比的是戴齐塔拉尔帽子的北方人,以及戴防冻皮帽的塔吉克人和乌兹别克人。

在迷官般的街道小巷里遍布着各种商铺和摊贩,有钟表集市、篮筐市场、货币兑换市场、花鸟市场,还有说书人的卖艺场。在帝国时代,英国人曾把白沙瓦称为“中亚的”。

被定位仪测定手机通话源的那套公寓,就是在其中一栋又高又窄、有着繁复雕刻花纹的阳台和百叶窗的楼房里。这栋楼共有五层,一层是一个地毯仓库。仓库前面的巷子只容得下一辆小汽车通行。由于夏季炎热,为了使住户们晚上能够吹到一丝凉风,所有这些房屋都建成平顶式,并开辟了从下面的巷子里直通到楼顶的外置楼梯。拉扎克上校率领一支追捕队悄然靠近目标。

他派出四名身着部族服装的特警,来到与目标相隔四栋楼房的一座建筑的屋顶。接着,他们静静地从一座楼顶走向另一座楼顶,直至到达最后的目标建筑,然后等待着信号。上校带着六名特警从街面踏上了楼梯。他们的衣袍里都藏着自动手枪,除了那位侦察兵,他是一个肌肉发达的旁遮普邦人,手里提着一把大铁棰。

他们在楼梯口一字排开后,上校朝侦察兵点了点头。侦察兵挥起铁锤,一下就砸破了门锁。房门朝内洞开,缉捕队冲了进去。同时,屋顶上出动了三个人从楼梯上跑下来,剩下一个人留在屋顶,防止有人逃走。

当布里安·奥多德后来试图回忆这次行动时,他觉得一切都发生得无比迅速,简直令人眼花缭乱。房间里的人感觉也是如此。

缉捕队不知道里面有多少人,也不知道会发现什么。有可能里面是一支小部队,有可能是一户家庭在喝茶。他们甚至不知道这套公寓的套型和布局。建筑图纸在伦敦或纽约也许会有存档,但基沙卡瓦尼集市则不会有。他们所知道的只是一个被通缉的手机打出了一个电话。

事实上,他们发现有四个年轻人在看电视。在起先的两秒钟里,他们还以为袭击的也许是一个正常、无辜的家庭。不过,随后他们很快发现眼前的四个年轻人都蓄着大胡子,都是山地人。其中一个做出了快速反应,他把手伸进衣袍里去掏枪。他叫阿卜德拉希,但他马上就死了——从“赫克勒和科赫”公司制造的MP5型冲锋枪里射出来的四颗子弹击中了他的胸膛。其余三个人还没来得及反抗就被按倒在地,被制服了。拉扎克上校的指示很清楚:如果有可能,尽量抓活的。

从卧室里传来的一记破碎声宣告了有第五个人存在。那位旁遮普邦人已经扔掉了锤子,但他的肩膀就够用了。在他的猛烈撞击下,卧室门倒了下来,两名反恐中心的特警冲了进去,后面跟着拉扎克上校。在房间的中央,他们发现了一个中年埃及人,他的眼睛因惊恐和愤恨而瞪得又大又圆。他弯腰想把刚才狠摔在地砖上的笔记本电脑收拾起来。

然而他明白他已经没有时间了,于是转身跑向了敞开的窗户。拉扎克上校大叫一声:“抓住他!”但是巴基斯坦缉捕队没能成功。因为天气炎热,那个埃及人光着上身,又因为出汗,他的身体滑溜溜的。他甚至没有顾及栏杆,便纵身跳了下去,落在了四十英尺下面的鹅卵石路面上。不出几秒钟,过路人就围在了他的身边,这位“基地”组织的财务总管只“咯咯”咕哝了两声就死了。

这栋楼房和街巷已经人声鼎沸,乱作一团。拉扎克上校打手机招来了停在四个街区之外的一辆车窗拉得严严实实的大客车,那是他事先安排好的。车里满载着五十名身着军装的士兵。他们沿着巷子跑过来维持秩序,把整栋楼房隔离起来。拉扎克上校将会及时走访每一个邻居,当然,首先就是房东,一楼的那个地毯商。

街上的尸体已由士兵们围了起来,还被盖上了一条毯子。担架很快就会到。尸体将被运到白沙瓦总医院的停尸房。谁也不知道死的究竟是什么人。只知道他宁愿死也不想被送往设在阿富汗的美国巴格拉姆空军基地受审。

拉扎克上校从阳台上转过身来。三名俘虏已被戴上了手铐和头罩。必须派一支部队把他们押送着离开这里。这里是原教旨主义者的地盘,这个街区的部族群众不会站到他这边的。在送走俘虏和尸体之后,他将会留下来彻底搜查这套公寓,仔细寻找关于持有遭通缉手机的那个人的一切线索。

在袭击开始前,布里安·奥多德就被要求留在楼梯口。现在他站在卧室里拿着那台被摔坏的东芝笔记本电脑。他们两人都知道这肯定是最大的收获。所有的护照、手机、任何看上去丝毫不重要的纸片都将被带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去做全面的分析;犯人和邻居也要接受详尽的审问,以获取任何有用的情报。但首先是这台笔记本电脑。

假如那个死去的埃及人认为砸碎笔记本电脑的外壳就能破坏里面的内容,那么他也未免太乐观了。即使想删除电脑里的文件也将是徒劳的。英美都有一群电脑天才,他们将会不遗余力地取出硬盘,剥离无关信息,挑出电脑曾经记录过的每一个有用的字符。

“不管他是谁,死了总是怪可惜的。”英国秘密情报局特工奥多德说。

拉扎克咕哝了一声。他的决策是合情合理的。如果拖上几天,这个人很可能会消失。如果总是在这座房子周围探头探脑地监视,那么他的特工将会被发现,鸟儿就会飞走。所以他采取了果断的突袭行动,假如再有五秒钟时间,那么他就能给这个自杀者戴上手铐了。他打算向公众发布一份声明:一个不知名的罪犯在拒捕时坠楼身亡。确认该尸体身份的调查目前仍在进行中。如果他的确是“基地”组织的一名高官,那么美国人将会载歌载舞地召开一个新闻发布会,以宣告这个胜利成果。但是,他现在还不清楚塔菲克·库瓦的职位到底有多高。

“你在这里一时还脱不开身吧,”奥多德说,“我帮你把这台笔记本电脑平安地带回到你们的总部去如何?”

幸好阿布杜尔·拉扎克具备一些奇特的幽默感。在他的工作中,幽默是下台阶的梯级。在宗教国度里,只有幽默能使人进退自如。他喜欢“平安”这个词。

“太好了,”他说,“我派四个人送你上车,只是以防万一。事情全部结束后,我们可要一起分享今晚你送来的那瓶宝贝。”

在四名巴基斯坦战士的簇拥下,这位秘情局特工怀抱着珍贵的物品,回到了他那辆陆地巡洋舰越野车上。他所需的设备都已经放在了汽车的后部,刚才保护着车和设备的是他的司机——一位忠心耿耿的锡克族人。

他们行驶到了白沙瓦郊外的一个地点,在那里,奥多德把这台东芝笔记本电脑联上了他自己那台更大、功率更强的东芝笔记本上,由此通过电子空间连通了一条通往设在英格兰科茨沃尔德山区切尔特纳姆的英国政府通讯总局的线路。

奥多德知道该如何操作,但作为一个电子技术的外行,他还是对这种技术的神奇魔力感到眩晕。在几秒钟之内,几千英里之外的切尔特纳姆一英国政府通讯总局已经获得了这台东芝电脑里的所有硬盘资料。它掏空了电脑的内脏,就像蜘蛛一口气把一只捕获的苍蝇肉汁吸干一样迅速高效。

英国情报站站长驱车将这台笔记本电脑送回反恐中心总部,平安地交到了巴方警官手中。在他抵达反恐中心大楼之前,英国政府通讯总局已经与设在马里兰州米德堡的美国国家安全局共享了这些珍贵的资料。此时是白沙瓦的深夜,科茨沃尔德的黄昏,马里兰的下午三点。不过这算不了什么,英国政府通讯总局和美国国家安全局大楼里是没有灿烂阳光的,那里的工作不分昼夜。

在设在乡间的这两栋大厦之间,监听是通过一根根电线杆和一个个站点进行的。人类每天用五百多种语言和一千多种方言所进行的几万亿次电话通讯,都被窃听、采集、筛选、分类、排除或截留,如果引起了特工的兴趣,它们就会被分析、研究和追踪。

而这些仅仅是个开始。两个情报机关每天要对几百份电子信号进行编码和扰频,每个机构都有自己的专业部门负责对电子空间罪行的探测和揭露。当地球转过了另一个昼夜时,这两个机构开始破解库瓦试图销毁的秘密文件。专家们发现了被删除了的文件,并将其恢复原貌。

这个挖掘的过程好比熟练的油画修复师的工作。在小心擦洗之后,外面的污垢或者后来的涂层会在画布上消失,从而揭示出下面隐藏着的内容。库瓦先生的东芝电脑开始显示他认为已经删除或覆盖了的一个又一个文件。

其实在与拉扎克上校一起参加缉捕行动之前,布里安·奥多德就已经报告了他的上司一英国驻伊斯兰堡情报站站长。这位英国高级特工已经通知了他的“兄弟”——美国中情局情报站站长。现在,两名西方情报机构的代表都在急切地等待着消息。在白沙瓦,这将是一个不眠之夜。

拉扎克上校带着好几袋珍贵的战利品,在午夜时分从基沙卡瓦尼集市返回总部。三名被生擒的保镖已被关进了他的办公楼地下室的牢房里。他肯定不会把他们送进普通的监狱,因为在那里,越狱或是在他人帮助下自杀几乎是家常便饭。伊斯兰堡现在知道了他们的名字,无疑正在与美国使馆和中情局驻巴情报站讨价还价。上校认为他们将会被押解到阿富汗巴格拉姆去接受长达几个月的审讯,但他怀疑,这三个家伙也许根本就不知道他们在保护的人到底是谁。

在英国利兹购买的那部显露问题的手机已被找到并得以确认。案情正在慢慢地清晰起来,即那个愚蠢的阿卜德拉希只是未经许可借用了一下。他现在躺在停尸间的一块石板上,胸部吃了四颗子弹,但面部仍完好无损,隔壁屋子的那个人则已经面目全非,但市里最好的整容外科专家正在设法把他的外貌复原。专家完成手术之后,给尸体拍了一张照片。一小时后,拉扎克上校兴奋难抑地给奥多德打了一个电话。与其他所有反恐机构一样,在与伊斯兰恐怖主义的斗争中,巴基斯坦的反恐中心也有一个庞大的疑犯照片图库。

虽然巴基斯坦与埃及相距遥远,但这算不了什么。“基地”组织的恐怖分子来自至少四十个国家和八十个部族,而且他们还在不断流动。拉扎克把自己的计算机接到办公室的等离子大屏幕上,整晚都在播放图库里的各个面孔,终于他想起了一张脸。

从缴获的十一本伪造得几可乱真的护照上,已经清楚地表明这个埃及人一直在旅行,为此他显然已经改变了面容。然而这张普通的面孔——这张在西方银行会议室也毫不嫌突兀的面孔,它的主人为了自己扭曲的信仰而憎恨所有持异见的人似乎与躺在大理石板上的那个摔碎了脑袋的家伙有几分相像。

他打电话过去时,奥多德正与美国中情局驻白沙瓦的代表一起吃早餐。两个人放下还没来得及吃的煎蛋,匆匆赶赴反恐中心总部。他们也凝视着这张脸,并把它与在停尸间里拍摄的照片做了对比。如果这是真的……他们现在都急着想做一件事——向他们的总部报告这个惊人的发现:躺在停尸房里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基地”组织财务总管塔菲克·库瓦本人。

中午,巴基斯坦陆军的一架直升机飞过来,把所有的人和物品全带走了:戴着镣铐和头罩的三名俘虏、两具尸体以及从那套公寓里收集到的几箱证据。首都伊斯兰堡方面对他们深表谢意,但白沙瓦只是一个分部,案件的重心正在转移,快速地转移。事实上,重心已经转移到了美国马里兰州。

事后来看现在我们称之为“九一一”的灾难,有一件事十分清楚,而且谁也没有坚决予以否认。那就是关于某种威胁正在酝酿的情报早就有了,而且有很多,不是包装精美的大礼包,而是零零星星的片断。在美国十九个清报收集或执法机构中的七八个,都获得了散碎的情报。但他们从来没有互相交流过。

自从“九一一”之后,美国的情报机构经历了重大改组。现在有六个主管,任何情况都必须在初始阶段就向他们汇报。其中四位是政治家:总统、副总统、国务卿和国防部长。另两位专家分别是:国家安全顾问史蒂夫·哈德利,监管国土安全部和十九个情报机关以及负责其中首要情报机关的国家情报局局长约翰·内格罗蓬特。

中情局依然是负责国外情报收集的机关,但中情局局长不再像以前那样一统天下了。每个人都要向上面汇报,有三条口号是:核对,核对,再核对。在众多主要的情报机构中,设在马里兰州米德堡郊外的国家安全局就其人员和预算资金来说,规模最大,也最隐秘。它与公众和媒体断绝了一切联络。它在黑暗中工作,倾听、破解、翻译和分析一切信息。但有些窃听到的、录音到的、下载出来的、翻译出来的和研究出来的内容无法破解,所以还要请求局外的专家委员会予以协助。这些专家委员会中的一个就是古兰经委员会。

当来自白沙瓦的珍贵信息以电子或实物形式到达时,其他情报机关也开始了工作。确定死者身份至关重要,这个任务交给了联邦调查局。不到二十四小时,调查局报告说已经确认完毕。从白沙瓦阳台跳下去的人确实是“基地”组织的财务总管,也是本·拉登仅有的几个密友之一。他们是通过本·拉登的埃及同胞艾曼·扎瓦希里认识的,是他发现并网罗了这位银行家。

国务院接手了那些护照。令人惊奇的是有十一本之多。其中两本从未使用过,但现在盖满了欧洲和中东的出入境印戳。毫不奇怪的是,有六本护照都是比利时的,均使用了不同的名字,都是真护照,只有个人信息部分是伪造的。

在全球的情报界,比利时一直是一个漏洞。自一九九○年以来,报告说比利时有一万九千本“空白”护照遭窃,这只是政府官方通报的数字。事实上,它们是被政府的公务员受贿卖掉了:其中四十五本是由比利时驻法国斯特拉斯堡的总领事馆售出的,二十本是由比利时驻荷兰海牙的大使馆售出的。刺杀反塔利班抵抗战士的摩洛哥杀手所使用的两本护照,就属于后者。库瓦所持有的六本比利时护照中的一本也是如此。另外五本估计属于仍然失踪的一万八千九百三十五本护照之内。

联邦航空管理局利用它遍及国际航空界的关系和影响力,核对了机票和旅客名单。这工作很麻烦,但出入境印戳能精确地指向应该核查的航班。

渐渐地,事情开始露出了端倪。塔菲克·库瓦似乎在负责秘密筹措巨款,用于目的不明的采购。没有证据表明他亲自出面筹款,所以唯一合乎逻辑的推理是他出资请人以他们的名义进行采购。美国当局将不遗余力地去查清他到底见过什么人。他们猜测,这些名字将会揭露出横跨欧洲和中东地区的整个恐怖组织网络。而引人注意的是,有一个恐怖主义时常袭击的国家这个埃及人尚未造访,那就是美国。

最后是在米德堡,追查的线索中断了。那台在白沙瓦公寓里缴获的东芝电脑里下载了七十三个文件。有些仅仅是航空公司的航班时刻表,上面所列的库瓦曾经搭乘过的航班现在已经搞清楚了。另外一些是公共领域的财务报告,显然引起了这位财务总管的兴趣,所以他留作以后仔细研究。但它们说明不了什么问题。

大多数文件是英文的,也有一些用的是法文和德文。已知的是,除了母语阿拉伯语之外,库瓦对这三种语言都运用得十分流利。现被关押在阿富汗巴格拉姆军营里的三个被抓获的保镙已经全盘招供,他们透露说那人还会说一些普什图语。这说明他曾经在阿富汗待过一段时间,虽然西方情报机构尚不清楚是在何时何地。

引起不安的是一些阿拉伯语的文本。由于米德堡基本上是一个巨大的陆军基地,所以由国防部管辖。国家安全局的局长是一位四星上将。在这位将军的办公室里,阿拉伯语翻译处处长来求见了。

自九十年代以来,除了频繁的巴以冲突之外,伊斯兰恐怖主义开始发展,所以国家安全局的阿拉伯语翻译队伍一直在扩展。最突出的事例是一九九三年拉姆齐·尤素福试图用汽车炸弹袭击世贸中心。但在“九一一”以后,上头强调:“这种语言的每一个单词,我们都要知道。”所以阿拉伯语部门非常庞大,译员队伍有几千人,大多数是在阿拉伯国家出生并接受教育的,但也夹杂着一些非阿拉伯裔的学者。

阿拉伯语不仅仅是一种语言。除了用阿拉伯语写就的和一些学术经典以外,有五亿人说这种语言,但至少有五十种不同的方言和口音。如果说得很快、带有浓重的口音、使用当地的土语或是通话的音质不好,那么就需要依赖一名与说话者来自同一地区的译员,才能理解每个词语的确切意思和细微差别。

而且这是一种花哨的语言,广泛使用想象、奉承、夸张、明喻和暗喻。此外,该语言还十分圆滑,语句中常常含有暗示而不是明确地表达意思。这与表义单一的英语有很大差异。

“我们核查到最后两份文件,”阿拉伯语处处长向局长报告说,“它们似乎出自不同的写作手法。我们相信其中一份文件很可能出自艾曼·扎瓦希里本人,另一个是由库瓦写的。根据扎瓦希里此前的讲话和录像,第一个文件的写作风格似乎就是他的。当然,配上话音之后我们有百分之百的把握。

“回复好像是来自库瓦,但我们没有存录他所书写的阿拉伯语文档。作为一个金融家,他的常用语言是英语。

“但两个文件都反复提及了及其中的段落。他们在祈求真主保佑现在的某件事情。我有许多阿拉伯语学者,但所使用的语言及其微妙的意义很特别,是在四百年前写就的。我认为我们应该召集古兰经委员会来开会讨论一下。”

将军点了点头。

“好的,教授,听你的。”他抬头对他的副官说:“把我们的学者都召集起来,哈利。安排他们坐飞机过来。不得延误,不得推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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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第一部 黄貂鱼 第二章

古兰经委员会共有四个人,三个美国人和一个英国学者。他们都是教授,并非阿拉伯人,但毕生都在研究以及关于的成千上万篇评论文章。

其中一位在纽约的哥伦比亚大学。遵照米德堡的命令,一架军用直升机把他接到了国家安全局。两位分别在兰德公司和布鲁金斯学院,都在华盛顿。两辆军车把他们接了过来。

第四位是最年轻的特里·马丁博士,正在华盛顿的乔治城大学讲学。他来自伦敦大学的亚非学院。该学院以擅长阿拉伯学的研究而闻名于世。

在关于阿拉伯学问的研究方面,这位英国人最具优势。他生长在伊拉克,是当地一家大型石油公司一位会计师的儿子。他的父亲特意不让他读英美的学校,而是把他送进了一所专门接收伊拉克精英人士子弟的私立学校。在他十岁时,至少他的阿拉伯语能与阿拉伯孩子说得一样好了。只有那张粉红色的脸和一头姜色头发才表明他根本不是阿拉伯人。

他生于一九六五年,当他十一岁时,他父亲马丁先生决定离开伊拉克,回到英国。在伊拉克,复兴党重新掌握了政权,但大权并不是由总统贝克尔掌控,而是落到了副总统手中,这位副总统对他的政治对手采取了残酷无情的打击手段。

自从五十年代男孩国王当政的黄金时代之后,马丁一家已经经历了动荡的岁月。他们亲眼目睹了小国王和他亲西方的努里·赛义德首相惨遭杀戮,血淋淋的录像出现在继位的卡塞姆将军的电视台上。他们也经历了同样残暴的复兴党上台、被推翻、一九六八年又夺回权力的一系列过程。七年间,老马丁注视着狂人副总统萨达姆·侯赛因的权力越来越大。于是在一九七五年,他决定离开这里。

他的长子麦克已经十三岁,可以上英国的寄宿学校了。老马丁谋到了设在伦敦的伯马石油公司的一个肥缺,这多亏一个叫丹尼斯·撒切尔先生的美言,那人的妻子玛格丽特刚刚当选了保守党领袖。于是全家四口:马丁夫妇、麦克和特里在那年的圣诞节前夕回到了英国。

特里的聪明才智已经显露出来了。他轻松地通过了比他高两个年级甚至三个年级的学生的考试。可以想见,他会一路带着奖状和奖学金跨进牛津或剑桥这样的高等学府。但他想继续从事阿拉伯文化的研究。高中时,他就申请了伦敦大学的亚非学院,在一九八三年春季参加了面试,并于同年秋天人学,主修中东历史。

他仅用了三年时间就获得了第一个学位,然后继续攻读硕士和博士学位,专修和初期的四大哈里发政权时期。他利用一年的休假去了久负盛名的开罗阿扎尔学院继续他的研究,返回英国时,年仅二十七岁的他就成了一名讲师。这说明他非常优秀,因为关于中东问题,伦敦大学的亚非学院是世界上最有名望的高等学府之一。他在三十四岁时升为高级讲师,这意味着四十岁时有望成为一名教授。当美国国家安全局来向他咨询的那天下午,四十一岁的他正以一名客座教授的身份在美国乔治敦大学进行为期一年的讲学,因为在那一年,即二○○六年的春天,他的生活发生了剧变。

当来自米德堡的使者在大礼堂里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在做一场“教义在当代之意义”的讲座。

礼堂内座无虚席,显然学生们喜欢他的讲座。他讲得深入浅出、有声有色,很少去看讲稿。他已经脱去了西装,在讲台上踱来踱去,他那矮壮的身材散发出一种令听众着迷的热情,对台下的提问他给予认真的重视,从不因学生的知识浅薄而不屑一顾。他尽量缩短讲课内容,以便留出更多的时间让学生们提问。这时候,米德堡的密探出现在了讲台侧翼。

第五排一个穿红格子衬衣的学生举手提问:“你刚才说你不同意对恐怖分子的理念使用‘原教旨主义’这个说法。请问这是为什么?”

自“九一一”以后,关于阿拉伯、伊斯兰和的问题像暴风雨般席卷美国,引起了民众的普遍关注,每个提问都会快速地从学术理论切换到在过去的十年间在西方世界多次发生过的屠杀事件。

“因为用词不当。”马丁教授说。

“这个词语的意思是‘回归基本原则’,但在火车上、公交车上和购物中心安放炸弹的人并不是要回归原始的伊斯兰教,他们是在撰写他们自己新的讲义,然后反复争论,试图在中找到能够证明他们的战争具有正义性的段落。

“所有宗教都有原教旨主义者。基督教僧侣遵守教规,宣誓一生坚守清贫、自制、禁欲和顺从一这些人才是原教旨主义者。苦行僧在所有的宗教里都是存在的,但他们并不崇尚不分青红皂白地屠杀男女老少。这是一个关键词。用这个词去判断所有的宗教及其内部的宗派,你们就会发现,希望回归基本原则的学说并不是恐怖主义,因为任何宗教,包括伊斯兰教,都不是以鼓吹杀戮作为其基本原则的。”

在讲台的侧翼,那个来自米德堡的人试图引起马丁博士的注意。马丁朝旁边看过去,发现了这个理着短发、穿着熨帖的衬衣和深色西服的年轻人,他浑身透出一股政府工作人员的味道。他指了指戴在自己腕上的手表,意思是请抓紧时间。马丁点了点头。

“那你如何称呼当前的那些恐怖分子呢?‘圣战战士’吗?”

这次提问的是坐在更后面的一位年轻女子。根据她的外貌,马丁判断她的父母肯定是来自中东地区:印度、巴基斯坦或是伊朗。但她头上没戴那种象征严格穆斯林的头巾。

“用‘圣战’也不妥当。当然,圣战是存在的,但它也有规则。要么是指个人为成为更虔诚的穆斯林而做出的奋斗,但这是完全没有进攻性的,要么是真正意义上的神圣的战争,即为保卫穆斯林的武装斗争。恐怖分子所声称的正是这样的圣战。但这是他们对经文的断章取义。

“首先,真正的圣战只能由一位被公认的、合法的权威人士来宣告。本·拉登及其随从都是不学无术的无耻之徒。即使西方真的攻击、伤害、破坏、羞辱和污蔑了伊斯兰教乃至整个穆斯林,那也仍要遵循规矩,因为里对此是有明确规定的。

“禁止对没有冒犯或伤害你的人实施攻击和杀戮,禁止杀害妇女儿童,禁止绑架人质,禁止虐待、拷打和杀死俘虏。‘基地’组织的恐怖分子及其追随者每天都在违反这四项禁令。而且别忘了,被他们杀害的穆斯林同胞在数量上远比基督徒或犹太人多得多。”

“那你如何称呼他们的战争?”

讲台边的那个人开始变得不耐烦了。这是一位上将给他下达的命令,他不想成为最后一个回去报到的人。

“我想称之为‘新圣战’,因为他们违背神圣的律条从而背叛了真正的穆斯林,自创了一种非神圣的战争。真正的圣战并不是野蛮的,但他们所进行的战争是野蛮的。好吧,因为时间关系,只能回答最后一个提问。”

礼堂内响起了一阵收拾整理书本和笔记的声音。前排有人举起了手,这是一个满脸雀斑的学生,身着一件白色的t恤衫,上面印着一支学生摇滚乐队的广告。

“所有的人体炸弹袭击者都声称是烈士。他们是如何证明这个的?”

“大错特错,”马丁博士说,“虽然他们中的一些人受过良好的教育,但他们还是被骗了。在一场真正宣告过的为伊斯兰而战的圣战中死去,完全可以被称作是一名烈士。但前面说过,中对此是有专门界定的。一位勇士是不能死于自己之手的,即使他是自愿去执行一项有去无回的任务也不行。他不应该预知自己的死去时间和地点。

“自杀却正属此类。同时,自杀也是被明令禁止的。穆罕默德在世时曾断然拒绝为一个自杀者的尸体施以祝福,尽管那个人是因为忍受不了疾病的痛苦才结束了自己的生命。那些滥杀无辜的人是注定要下地狱的,他们上不了天堂。而那些教唆他们走上这条道路的伪布道者和将在地狱里与他们会合。好了,现在,恐怕我们要重归乔治敦吃汉堡了。感谢各位的光临。”

听众对他的精彩演讲报以长时间的热烈掌声,这使马丁不好意思地涨红了脸。他拿起西装,走到了讲台的侧翼。

“对不起,打扰你了,教授。”来自米德堡的人说,“上面通知请古兰经委员会委员到米德堡开会,汽车就停在外面。”

“很急吗?”

“是的,先生。要紧事情。”

“大概是什么事情?”马丁问道。

“这个,我可不知道,先生。”

当然,“须知原则”是一条铁律。如果你没有必要知道某事,那么他们是不会告诉你的。马丁的好奇心只能再等等了。汽车是常用的那种黑色轿车,车顶上装有天线,因为需要随时保持与总部的联络。司机是一名下士,虽然米德堡是一个军事基地,但他并没有穿军装,只着便服,没有必要张扬。

司机为他拉开车门,马丁博士钻进了轿车后座。陪同的人坐到了副驾驶座上。他们开始穿越车流,朝巴尔的摩公路驶去。

※※※

此刻,在遥远的大西洋彼岸,那个想把谷仓改造成自己退休住宅的人,正在果园里的篝火旁躺了下来。他对现在的状态非常满意。如果他能在荒山或雪地上睡觉,那么在苹果树下柔软的草地上自然睡得更香了。

篝火的燃料不成问题,他有许多废旧木板,够烧一辈子的了。他的那只铁罐在火焰上发出了“咝咝”的响声,他正在烧一壶茶水。可口的饮料有很多种,但在劳累了一天之后,对一个战士的奖励是一杯热气腾腾的茶水。

事实上,下午他就放下屋顶上的活计,去梅恩斯托克村的杂货店作周末大采购了。村里的人都知道他已经买下了那座谷仓,而且正在亲自修葺以供自己居住。大家都对此颇为赞赏。现在的农村,经常有富裕的伦敦人出现,他们炫耀着手里的支票本,想来当乡绅财主。村民们在他们面前报以礼貌的微笑,背后却耸耸肩。但这个黑头发的单身男人却与他们不同,他自己动手改装房子,晚上就住在自家果园的帐篷里。他是一个好榜样,很快就赢得了村民们的尊重。

根据邮递员的讲述,他的邮件似乎不多,只有少量正规的、厚厚的信件,即使只有这些,他也要求投递到村里的羊头酒馆,以免邮递员走这么长的泥路去他家——这令这位邮递员十分感激。那些信件上的收件人称谓写着“上校”,但他在酒吧里喝啤酒和在杂货店里买报纸和食物时从来没有提起过这个,他总是彬彬有礼地微笑着。当地人越来越喜欢他,同时,也对他产生了好奇。许多“新移民”都既傲慢又冒失,他是什么人,来自何方,为什么要选择来梅恩斯托克定居?

那天下午,他在村中漫步,去参观了古老的圣安德鲁教堂,并与吉姆·弗利牧师聊了一会儿。

这位老兵原本认为他将会在他所选择的地方享受生活:可以骑着他那辆破旧的山地自行车,沿着南安普顿路去德洛克斯福德的农贸市场采购新鲜的蔬菜和水果,可以去探寻他从屋顶上见到过的那些迷宫般的小巷,可以去那些老式木梁结构的酒馆里品尝啤酒。

但两天后,他要参加圣安德鲁教堂做星期天的晨祷。在那座用石块砌成的幽暗教堂里,他将会虔诚地祈祷,一如往昔。

他将会向他所真诚信仰的上帝祈求宽恕被他杀死的所有的人,祈求他们的灵魂得到安息。他将祝愿那些牺牲在他身边的战友,愿他们永垂不朽。他还要感谢上帝,让自己从未杀过妇女或儿童,也从未杀死任何无辜的人,他还将祈祷有一天自己能赎清原罪,进入天国。

然后他就会回到山坡上,继续他的劳作,那里只剩一千块需要铺设的瓦片了。

※※※

美国国家安全局的办公楼确实很大,但它只是米德堡一个很小的部分。米德堡坐落在华盛顿至巴尔的摩之间的九十五号州际公路以东四英里处,是美国最大的军事基地之一。那里有大约十万名军人和两万五千名文职雇员。它本身就是一座城市,具备了一个小城市应有的全部设施。基地的情报部门位于一个角落,周围戒备森严,是马丁博士以前从未涉足的地方。

轿车载着他驾轻就熟地穿越军事基地内蛛网般的道路,直至来到了那个戒备森严的区域。在大门口,几双警惕的眼睛透过车窗把这位英国学者审视了一番,警卫检查了通行证,在陪同人员证明了马丁的身份后,才让车辆通过。进去后行驶了半英里,汽车在巨大主楼的一扇边门前停了下来,马丁和陪同下车走了进去。门厅里摆着一张桌子,后面坐着军方人员。又是证件检查,还要打电话核对,再按指纹,通过虹膜识别,最后才放行。

又经过一条似乎漫无尽头的长廊之后,他们来到了一扇没有标志的门前。陪同在门上敲了敲就进去了。马丁发现自己终于来到了熟人中间,他认出了朋友、同事和古兰经委员会的成员。

与许多政府机构的会议场所一样,这里没什么特色,纯是功能性的。没有窗子,不过有空调保证空气的清新。中间是一张圆桌,周围摆放着包着皮革的直背椅子。一面墙上挂着一块屏幕,可以播放幻灯和图像——如果需要的话。茶几上放有咖啡和点心,以应付美国人的好胃口。

会议的主持人显然不是学者,而是两位情报官员,他们开门见山地作了自我介结。一个是国家安全局副局长,由将军亲自指派前来参加会议,另一个是华盛顿国土安全部高级官员。

包括马丁博士在内,共有四位学者,他们彼此熟识。在被选人这个非公开的专家委员会之前,他们就已经通过各自的出版著作或研究会交流活动而互相熟悉了。毕竟,研究的学术圈子并不大。

特里·马丁向其他几位学者寒暄致意,他们是:来自哥伦比亚大学的路德维希·施拉姆博士、兰德公司的本·乔利博士以及布鲁金斯学院的哈利·哈里森博士——他的本名并不是这个,但是大家都叫他“哈利”。这几位学者中年纪最大、资格应该也最老的是本·乔利,身材高大,蓄着一把大胡子。他无视副局长不悦的表情,迅速从衣兜里掏出一只用石南根制成的烟斗并点上了火,待烟斗像秋天的篝火般烧旺之后,他就开始美滋滋地吸了起来。头顶上方的抽气机尽了最大的努力,但还是没能把烟气完全排放出去。

副局长开门见山,说明了召集学者们来开会的目的。他分发了两份文件的复印文本,一人一本。里面是阿拉伯语的原文,是从“基地”组织财务总管的笔记本电脑里弄出来的,还有经过局里的阿拉伯语处翻译出来的译文。四个人直接拿起阿拉伯语文本,静静地读了起来。乔利博士在吞云吐雾,国土安全部的官员则在不安地挪动身子。四人差不多同时看完了。

然后他们开始阅读英语文本,看看是否遗漏了什么,并从中了解把他们召集至此的原因。乔利抬起头看着那两位情报官说:“嗯?”

“‘嗯’什么,教授?”

“是什么问题把我们召集到这里来的?”阿拉伯语专家问道。

副局长俯身向前,拍了拍英译本的一个部分。“问题在这里。这是什么意思?他们在说些什么?”

四位专家都已经在阿拉伯语文本中发现了的字句。他们无需翻译,每个人都多次见过这条短语,并研究过它的各种可能的含义,但那都是在学术著作里。现在它出现在当代的信件里,在一份信件里被引用了三次,另一份只有一次。

“你指的是‘伊斯拉’?这一定是某种代码。它是指关于先知穆罕默德一生中的一个奇遇。”

“请原谅我们的无知,”国土安全部的官员说,“‘伊斯拉’是什么?”

“你来解释一下吧,特里。”乔利博士说。

“好的,先生们。”特里·马丁说,“这个词是指先知在世时的一次神示。时至今日,学者们还在争论他遇到的究竟是真实的神迹,还是仅为简单的灵魂出窍。

“简而言之,在他从出生地麦加迁徙去麦地那的前一年,有一天晚上他在睡觉时做了一个梦,或者说是产生了一种幻觉,或者说是一次神所展示的神谕。简洁起见,我们暂且称之为梦。

“在梦中,他从现在的沙特阿拉伯腹地跨越沙漠和山脉被送到了耶路撒冷,当时,耶路撒冷只是基督教和犹太人的一座圣城。”

“什么年份?是我们西历的哪一年?”

“大约是公元六二二年。”

“然后呢?”

“他发现了一匹挂着缰绳的马,一匹有翅膀的马。他依示骑了上去。马飞上了天空,先知遇上了万能的真主。真主向他传授了一位真正信徒所需要的一切祈祷仪式。他记下它们,并于日后口述、被记录下来,成为中六千六百六十六个章节③</a>中的重要组成部分。这些诗句被保留下来,并成为伊斯兰教的基本教义。”

其他三位教授点头表示同意。

“他们相信这个?”副局长问道。

“别太居高临下。”哈利·哈里森尖锐地打断他说,“《新约全书》里说,耶稣基督在荒野里绝食了四十个昼夜,然后遇到并回绝了魔鬼本人。其实,一个人经过长时间的孤身独处又没有进食,肯定会产生幻觉。但对真正的基督教信徒来说,这是圣书,是不容置疑的。”

“好吧,对不起。那么,‘伊斯拉’就是指穆罕默德与真主的会面喽?”

“不是,”乔利说,“‘伊斯拉’是指那次旅程本身。按照真主本人的旨意所进行的一次奇妙的旅程,一次神奇的旅程。”

施拉姆博士插话说:“它被称为是一次穿越黑暗,走向光明的旅程……”

他是在引用一段古代的评语。其他三名学者都对此十分了解,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那么,对于一个现代的穆斯林和一名‘基地’组织的高级官员来说,这意味着什么?”

学者们这才第一次得到了关于文件来源的一条模糊的线索。不是截获的,而是缴获的。

“这东西是不是戒备森严?”哈里森问道。

“为不让我们看到它,已经死了两个人了。”

“哦,原来是这样,可以理解。”乔利博士审视着手中的烟斗,另外三个人则盯着地面,“恐怕这是关于某个项目或是某个行动的,而且规模不小。”

“大行动?”国土安全局官员问道。

“先生们,虔诚的穆斯林一不是指那些狂热分子——不会轻易使用‘伊斯拉’。对他们来说,这是改变了世界的大事。如果他们把某个项目或行动命名为‘伊斯拉’,那么这肯定是一个巨大的项目或行动。”

“没有显示也许会是个什么样的行动?”

乔利博士看了一下桌子周围。他的三位同事都耸耸肩。

“没有暗示。两个文件的作者都祈求真主保佑这个行动,就这样。因此,我认为我可以代表我们几个建议你们去查明它指的是什么。不管怎么说,他们绝不会仅把递送一个炸弹包裹、炸毁一辆公交车或炸平一个夜总会冠以‘伊斯拉’这个名称。”

没人在做记录。没有必要,每句话、每个词都被录了音。毕竟,这座楼是被同行们称之为“迷题之宫”的地方。

两位职业情报官员将在一小时之内获得录音稿件,然后将连夜写出他们的联合报告。该报告将在黎明前被装进密封袋,离开这座大楼,由快递员送出去,在武装卫兵的保护下送至上层,很高的上层。美国的最上层,就是白宫。

※※※

在返回华盛顿的路上,特里·马丁与本·乔利合坐一辆商务轿车。这辆车比他刚才来时所坐的轿车更大更宽敞,前座与后部之间有一块隔板。通过这块隔板玻璃,他们能够看到两个后脑勺:司机和那位年轻的陪同军官。

年长的大个子美国人把烟斗揣进兜里,若有所思地盯着车窗外闪逝而过的风景,田野上满是褐色和金色的秋叶。年轻的英国人则看着另一个方向,也陷入了沉思。

在他的一生中,他真正爱过的只有四个人,但在过去的十个月里,他已经失去了其中的三个。先是年初时他的双亲相继去世,他们只养育了他们兄弟两个,现在都是三十几岁,两位老人都七十多岁了,差不多是同时去世的。前列腺癌夺去了父亲的生命,母亲也因为伤心过度不想活下去了,她给两个儿子分别写了一封感人至深的信,吞下一整瓶安眠药,永远地睡着了,用她自己的话来说,是“去和你们的爸爸做个伴”。

特里·马丁悲恸欲绝,但幸好有两位坚强的人给他以支持。这两个他深爱的人,是仅有的比他的生命更重要的人。一个是与他相处了十四年的伴侣戈登,一个高大英俊的经纪人,与他共同生活的人。但在三月的一个夜晚,一个醉酒的司机把车开得飞快,一阵金属与人体的剧烈碰撞声之后,戈登便躺在了太平间。在令人尴尬的葬礼上,戈登的双亲顽固地拒绝了他的眼泪。

他一度打定主意要结束自己处于无边悲痛中的生命,但他的哥哥麦克似乎洞察了他的想法,赶来与他同住了一个星期,开导他渡过了这个难关。

自他们在伊拉克的孩提时代起,他就一直像崇拜英雄般地崇拜着他的哥哥,后来在英国赫特福德镇郊外的海利伯雷公学学习期间也一直如此。

麦克在各个方面都一直比他强。肤色黝黑对比他的苍白,身材精瘦对比他的肥胖,性格坚强对比他的懦弱,反应敏捷对比他的迟缓,做事果决对比他的胆怯。此时此刻,坐在那辆商务轿车里,遥望着窗外美国马里兰州的景色,他的思绪回到了与汤布里奇对抗的那场橄榄球决赛,麦克将就此结束他在海利伯雷五年的学习生活。

当比赛结束两支球队走出赛场时,特里一直站在用绳索分隔的通道旁边微笑着。麦克伸出手帮他捋了捋被风吹乱的头发。

“嗨,我们赢了,兄弟。”麦克说。

后来,当终于要告诉哥哥他现在确定自己是一个同性恋者时,特里已经紧张得浑身都没了力气。那时候,哥哥麦克是伞兵部队的一名军官,刚结束马岛战争返回英国,他想了一会儿,然后宽容地微笑着,引用电影里的经典台词宽慰他:“嗯,谁都不是完美的。”

从那个时刻起,特里就开始无限崇拜他的哥哥。

※※※

在美国的马里兰州,太阳正在下山。在同一时区的古巴,太阳也在西沉。位于这个岛国东南部的关塔那摩半岛,一个人铺开他的祈祷毯,面朝东方跪了下来,开始祈祷。在囚室外面,一个美国大兵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他。这一切他以前都见过,见过很多次了,但他接到的指示是千万不能放松警惕。

媒体通常将这里称为关塔那摩湾。那个在祈祷的人已经在这里关押了将近五年了。以前被关在X光营,现在转至D营,他已经熬过了早期的折磨和痛苦,从没有发出过一声哭喊和尖叫。他已经忍受了对他的肉体和信仰的多次羞辱,从未吭过一声。每当他盯着施暴者时,即使是他们也能看出从他的黑胡子上方那双黑眼睛里射出来的满腔仇恨,于是他遭到了更多的殴打。但他从来没有屈服。

在“胡萝卜加大棒”的时代,当牢房里的囚犯被鼓励去检举揭发其他囚犯以换取优待时,他始终保持沉默,因此没有获得优惠待遇。鉴于这种情况,其他囚犯纷纷告发他以获取特殊待遇,但即使这些诬告都是凭空捏造的,他也从不理会,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监狱管理处里已经塞满了关于这个人的厚厚的卷宗,审讯官视之为自己的业绩。但里面记载的几乎都不是他的口供。几年前有一位审讯官曾以人道的方式对待他,他彬彬有礼地回答了提问。这才有了一份勉强看得过去的报告。

但问题依然存在。没有一个审讯官能听懂他的母语,所以审讯时译员必须寸步不离。但译员也有他们自己的日程安排。他们往往能从一些成功的审讯中得到一些好处,因此就对审讯的翻译工作挑挑拣拣。

四年以后,在做祈祷的那个人被认为是不合作的、顽固不化的。二○○四年,他被转移到了海湾对面的E营。这是一座终年与世隔绝的地牢。这里的牢房更小,四周只有白色的墙壁,放风只能在夜间进行。整整一年,那个人没有见过阳光。

没有家人为给他争取自由而四处奔走,没有任何政府要打听他的消息,没有任何律师要为他申报上诉。同牢房的囚犯们被他搞得精神错乱,只能被转移出去接受治疗。他还是默默地待着,默诵他的。这一天,正当他在祈祷时,囚室外面的卫兵换岗了。

“该死的阿拉伯人。”下了班的那个卫兵说。

但换岗的卫兵摇摇头说:“不是阿拉伯人,他是一个阿富汗人。”

※※※

“你怎么看待我们刚才的那个问题,特里?”是本·乔利。他从遐想中回过神来,凝视着坐在商务车后座里的马丁,问道。

“似乎有点棘手,不是吗?”特里·马丁回答,“你留意过我们那两位密探朋友的脸色了吗?他们觉得我们只是确认了他们的怀疑,但现在我们就这样离开他们肯定很不满意。”

“可是也没有其他结论了。他们只能自己去刺探这个‘伊斯拉’行动的详情。”

“该怎么做呢?”马丁问道。

“嗯,我已经和他们打了很长时间的交道了。自以来,我一直在尽力为他们提供关于中东事务的咨询。他们有许多途径:内部情报来源、投诚的特工、窃听、密码破译和空中侦察,而且电脑能提供很多帮助,过去需要几周时间才能完成的数据交叉核查,现在只要几分钟就能完成了。我猜想他们会调查清楚这件事,并能够阻止它。请别忘了,一九六○年,加里·鲍尔斯驾驶着我们的空中侦察机曾在苏联斯维尔德洛夫斯克上空被击落,而到了一九六二年,我们的U2飞机拍摄到了古巴导弹的照片,这一路走来我们已经有了不少的长进。那时候你还没有出生吧?”

他因自己的年长而自嘲地微微一笑。特里·马丁点点头。

“也许他们在‘基地’组织内部有人。”马丁提示道。

“我怀疑,”年长的乔利说,“如果在内部有那么高层的人,那么这会儿他早就把‘基地’组织领导层所在的方位报告给我们了,而我们则已经用精确制导炸弹把他们的老窝端掉了。”

“嗯,也许他们会派一个人渗透到‘基地’组织内部,摸清情况后报告回来。”

老人又摇摇头,这一次很坚决。

“算了吧,特里,我们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一个土生土长的阿拉伯人很容易变节,背叛我们。至于一个非阿拉伯人,那就更别提了。我们都知道所有的阿拉伯人都来自庞大复杂的家庭、家族和部落。只要询问一下家庭或家族的情况,这个渗透者就会露馅,就会暴露。”

“所以,他必须要有一份完美的履历。此外,他还必须看上去像他们,说他们的语言,而且最重要的是能与他们生活在一起。在祈祷时,只要有一个词发音不准,那些狂热分子马上就能听出来。他们一天祈祷五次,从来没有漏过一个节拍。”

“那倒也是,”马丁说,他知道他的提议已经没有指望了,但他还是沉浸在想象中,“不过可以找一个人学习,并编造出一个无法追查的家庭。”

“算了吧,特里。没有任何西方人可以混迹在阿拉伯人中而不被发现。”

“可我的哥哥就可以。”马丁博士说。这话一出口,他就追悔莫及。

还好,没事。乔利博士哼了一声,抛开这个话题,去看窗外华盛顿郊区的景色了。在玻璃隔板前面,驾驶座和副驾驶座上的那两个脑袋都没有动静。他宽慰地松了一口气。汽车里的录音话筒应该没有打开。

但是他错了。

<hr />

注释:

中某些经文的分节标准有不同的主张,故专家对节数有近十种不同的说法,其中最少者为六千两百零四节,最多者为六千六百六十六节,中国明、清两代的穆斯林学者都采用后一种说法。</a>

第一部 黄貂鱼 第三章

根据古兰经委员会的咨询意见而仔细撰写的米德堡报告在周六黎明时分就完成了,它扰乱了好几个人的周末度假计划。其中一个被打扰的人是住在老亚历山大家中的中情局主管行动的副局长马雷克·古米尼。他在星期六夜晚接到通知,让他回自己的办公室报到,不要问为什么。

当他抵达办公室时,这个“为什么”已经摆放在他的书桌上了。这时候的华盛顿,天还没亮,但在东方远处的乔治王子镇,朝霞已经映红了山丘。帕塔克森特河就是从那里的山上流下来,汇入切萨皮克河的。

中央情报局总部简称为“兰利”,是一个庞大的建筑群。马雷克·古米尼的办公室位于其中一栋巨大的楠圆形大楼的六层和顶层。这栋楼已在最近被称为“老楼”,以区别于自“九一一”以后正在扩张的中情局“新楼”。

在中央情报局的官员级别中,局长往往是政治上的任命,真正干实事的是两位副局长。行动副局长负责情报的收集,情报副局长主管对情报的核对和分析,把粗糖的信息加工成有意义的描述。

在行动和情报两个部门下面,有反情报处(肃清中情局内部的奸细和叛徒)和反恐处(正变得日益重要,因为中情局的工作重点已经从前苏联转移到了与来自于中东的新威胁作斗争)。

自从一九四五年的冷战时期以来,中情局的副局长一直是苏联问题专家,而苏联处和东欧处一直是情报官员发展职业生涯的最吃香的处室。马雷克·古米尼是第一个被任命为副局长的阿拉伯问题专家。作为一名年轻的特工,他曾经在中东工作过多年,掌握了该地区的语言(阿拉伯语和伊朗的波斯语),了解那里的风俗文化。

即使在这座二十四小时工作的大楼里,在周六的黎明时分想弄来一杯他喜欢的热气腾腾、香气扑鼻的黑咖啡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所以他亲自动手烧煮。当咖啡壶在冒热气时,古米尼凝视着放在书桌上的那个包裹,里面装的是一份薄薄的、打着错封的卷宗。

他知道是什么事。米德堡方面也许已经复原、翻译、分析了文件。但在白沙瓦,与英国和巴基斯坦反恐中心开展合作的是中情局,原始文件就是在白沙瓦缴获的。中情局驻白沙瓦和伊斯兰堡情报站已经发来了许多报告,以让他们的领导随时掌握事情的进展。

卷宗里面包含了从“基地”组织财务总管电脑里下载的所有文件,但重点是占满三张纸的两封信。这位副局长能说一口流利的阿拉伯土语,但在书面阅读方面往往要困难些,所以他得反复参照译文。

他阅读了古兰经委员会的报告,是由参加会议的两位情报官共同起草的,不过这份报告并没有什么意外之处。对他来说,文中提及的“伊斯拉”,即先知穿越黑暗的旅程,显然只能是某种重要项目的代码。

这个项目现在必须有一个可供美国情报界内部使用的名称。不能叫“伊斯拉”,那会使别人知道他们在找些什么。他查阅了一下密码手册,以便他和他的同事以后可以称呼“基地”组织的这个项目,不管它的代号叫什么。

代号是由电脑按照程序随机挑选的,其目的是不会泄露内情。中情局这个月的代号程序安排的是使用鱼的名字,电脑选择了“黄貂鱼”,于是,这个项目便被命名为“黄貂鱼”。

文件里最后的那张纸是在星期六晚上添加上去的,内容简单扼要,是出自一个不喜欢繁文缛节的人的手笔。那是六个主管之一的国家情报局局长。显然,米德堡的这份文件先是直接送给了国家安全委员会主席史蒂夫·哈德利、国家情报局局长和白宫。马雷克·古米尼猜想,椭圆形办公室里的人一定也在挑灯夜读呢。

最后的那张纸是国家情报局局长专用的文件纸,上面用大写字母书写着:

<em>它是核武器、生物武器、化学武器、传统武器?</em>

下面有一个潦草的签名。美国有十九个主要的情报收集和档案管理机构。有了手头上这封信,那么他马雷克·古米尼的权限就会超过他们所有人了。他的目光回到这张信纸的上方。信是写给他本人的。这时候有人敲了一下门。

是行政部的一位年轻文员送来一份新的文件。古米尼向这位年轻人露出了一丝鼓励的微笑,显然,这个小伙子以前从来没有走上过这么高的楼层。古米尼伸手在签收夹板上签了字,确认已经收到,然后等待着年轻人的离去。

新来的文件是米德堡的同事表达的一份好意。那是两位专家在返回华盛顿的汽车上所进行的一段对话录音的文本记录。其中一位是英国人。他的最后一句话被米德堡的某个人用红笔在下面划了线并加上了一个问号。

在中东工作期间,马雷克·古米尼经常与英国人打交道。与他的某些同胞在伊拉克的三年时间里主要是混日子不同,他并没有骄傲到不承认中情局最亲密的盟友是个知识库。在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著名作家吉卜林所说的这场中,关于约旦河到兴都库什山之间的穷山恶水,英国人拥有大量的隐知秘闻。

一个半世纪以来,无论是作为旧帝国的侵略者、管理者,或者是偏执的冒险家,英国人的足迹已经遍布这个地区的沙漠、山区和牧场,这片土地现在成了全球的情报定时炸弹。英国人给美国中情局起的外号是“表弟”或“公司”,而美国人称总部设在伦敦的英国秘密情报局为“朋友”或“商号”。马雷克·古米尼的“朋友”是一个和他一起当过外勤特工的人,他们曾分享过快乐时光,也共度过艰难岁月。现在他在兰利总部工作,而他的朋友史蒂夫·希尔已脱离外勤工作,被提升为“商号”总部的中东处处长。

马雷克·古米尼认为与这位英国朋友通个话应该没有坏处,说不定还会有好结果呢。安全方面没有问题。他知道,英国人应该已经有了他所拥有的一切情报。他们会把从白沙瓦的笔记本电脑里挖掘出来的文件发送到他们设在切尔特纳姆总部的监听站和译码室,也会把从笔记本电脑里弄出来的文件打印出来,还会分析在加了密的信件里那些奇怪的引文。

马雷克·古米尼已经知道,而伦敦很可能仍对那位英国学者在美国马里兰州公路上的一辆汽车后座里所说的一句奇怪的话毫不知情。他在办公桌上的控制板上按了一个号码。虽然局里的总机连线很方便,不过现在的电话技术已经可以让高层主管直接通过自己卫星电话上的快速拨号更快地连上线。

在伦敦郊外萨雷镇的一座普通民宅里,一部电话响了。这时是美国兰利的上午八点,伦敦则是下午一点,是该住宅的主人正要坐下来享用烤牛肉午餐的时候。在电话响了三声之后,一个声音回答了。史蒂夫·希尔刚刚打了一场高尔夫,现在正要品尝他的牛肉。

“你好。”

“是史蒂夫吗?我是马雷克。”

“哦,老朋友,你在哪儿?在英国吗?”

“不,我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我们用安全线路讲话好吗?”

“好的。等我两分钟。”然后是电话那端的背景声音:“亲爱的,烤牛肉暂时不要端上来。”电话断了。

在接下来的通话里,来自英国的声音小了一点,但不会遭到截听。“是不是什么消息吹到了你的耳朵里?”希尔问道。

“一针见血啊。”古米尼承认道,“我猜,来自白沙瓦的消息你知道的也和我一样多吧?”

“没错,我是昨天看完的。刚才我还在想,你是不是会打电话过来。”

“史蒂夫,我有一个你也许不知道的情况。有一位伦敦的学者来我们美国讲学。星期五晚上他无意间说了一句话。你是不是知道一个叫马丁的人?”

“马丁什么?”

“不,马丁是他的姓。在我们这儿的是他的弟弟特里·马丁博士。想起来了吗?”

史蒂夫·希尔不再打趣了。他坐在椅子上,手里握着电话听筒,凝视着空中。哦,对了,他想起了马丁兄弟。早在一九九○至一九九一年的海湾战争期间,他是驻沙特阿拉伯的情报站站长,当时这位学者的哥哥潜入巴格达,就在萨达姆秘密警察的鼻子底下伪装成一名卑微的花匠,然后把从这个独裁者的内阁中获得的珍贵情报发送回来。

“想起来了。”他勉强承认,“马丁怎么了?”

“我想我们应该谈一谈。”美国人说,“面谈。我可以飞过来。我这儿有一架‘格鲁曼’飞机。”

“你打算什么时候过来?”

“今天晚上。我可以在飞机上睡觉。早饭时抵达伦敦。”

“好的,我给你在诺思霍尔特机场安排一下。”

“还有,在我飞行时,你能不能把这个马丁的全套档案准备好?见面时我再向你解释。”

在伦敦西郊通往牛津的路上,有一个叫诺思霍尔特的皇家空军基地。第二次世界大战后的两年里,它是伦敦的一座民用机场,因为希思罗机场才刚刚开始建设。希思罗建成后,它降为第二机场,最后沦为只为私人飞机和公务飞机服务的一个机场。但因为产权仍属皇家空军,所以进出的航班既可以安排得完全保密,也无需办理通常的那些繁琐的手续。

中情局在兰利附近有自己的专用机场,还有一支小型的公务机机队。马雷克·古米尼凭借手中那张具有无限权力的纸条,动用了那架“格鲁曼”V型飞机。在飞行期间,他美美地睡了一觉。史蒂夫·希尔在诺思霍尔特机场等着他。

希尔没有把他的客人带到沃克斯霍尔桥附近泰晤士河南岸的那座黄绿色建筑里——那是秘密情报局的总部一而是把他带到了更安静的克利夫顿宾馆。这里原来是一座私人别墅,坐落在自家的庄园里,距机场不到三十英里。他已经预订了一个带有小会客室的套房以备私谈。

在那里,他阅读了与英国切尔特纳姆的分析如出一辙的来自美国古兰经委员会的分析报告,以及在那辆汽车后座上的对话录音稿。

“傻透了。”看到最后时,他嘟嚷了一声,“另一位阿拉伯学者说得对,这不可能。这不单单是方言和诵经的问题,还有其他所有的考验。任何陌生人、外人根本不可能混进去。”

“那么,根据上面的指示,你有什么建议?”

“在‘基地’组织中挑一个人,对他威逼利诱一番。”希尔说。

“史蒂夫,如果我们在‘基地’组织的高层中有内线,我们肯定会那么做的。但是我们目前根本没有这种人。”

“等着瞧吧。肯定还会有人再次使用这个词的。”

“我方不得不假设,如果‘伊斯拉’是下一个大行动,那么它的目标就是美国。侥幸心理安抚不了华盛顿。此外,‘基地’组织现在肯定已经知道我们缴获了那台电脑。所以现在的情况也许是,他们再也不会使用那个词了,除非是两人之间的面谈。”

“嗯。”希尔说,“我们可以到处宣扬让他们知道我们已经获悉并在采取行动。他们就会因此放弃,然后逃走。”

“也许会,也许不会。但我们无从知道。我们会一直煎熬着,不知道‘黄貂鱼’项目是否终止了。如果没有终止呢?如果它得逞了呢?如同我的上司所说的:它是核武器?生化武器?还是传统武器?在何时何地?你们的那个马丁真的能冒充阿拉伯人混进去?他真的有那么优秀吗?”

“他曾经是。”希尔咕哝着说,并把一个卷宗递了过去,“你自己看吧。”

卷宗有一英寸厚,是标准的浅黄色马尼拉纸,只是简单地标了一个名字:麦克·马丁上校。

马丁兄弟的外祖父在“一战”和“二战”之间曾经是印度大吉岭的一个茶园主。他在那里做出了一件几乎离经叛道的事情一娶了一位印度姑娘。

英国茶园主的圈子很小,人情淡薄、疏远。新娘都是从英格兰迎娶过来的,或在当地英国公务员的千金中寻觅。兄弟俩见过外公特伦斯·格兰吉尔的照片:他身材高大、面色红润,蓄着金色的大胡子,口里叼着烟斗,手中提着猎枪,站在一头被射倒的老虎旁边。

他们也见过英迪拉·波舍小姐的照片:温柔、可爱、美丽非凡。当特伦斯·格兰吉尔不听劝告、一意孤行时,英国茶叶公司没有把他解雇一那样会使丑闻外扬,他们把这对年轻的夫妇放逐到了靠近缅甸边境的荒凉的阿萨姆。

这似乎是一个处罚,但并没起到什么作用。格兰吉尔和他的新娘爱上了那个地方,爱上了这沟壑纵横、猎物和猛虎四出的乡野。一九三○年他们的女儿苏珊就是在那里出生的。一九四三年,战火朝阿萨姆蔓延而来,日军穿过缅甸逼近了印缅边境。特伦斯·格兰吉尔虽然已经过了当兵的年龄,但他坚决要求志愿参军,并在一九四五年跨越伊洛瓦底江时不幸牺牲。

英迪拉·格兰吉尔带着一份由茶叶公司发放的微薄的抚恤金,别无去处,只得返回她的家乡。两年后,新的麻烦出现了:印度闹分裂了。阿里·真纳坚持在北方成立穆斯林的巴基斯坦,潘迪特·尼赫鲁则在南方建立起信奉印度教的印度。两股不同宗教的难民潮分头向着北方和南方滚滚流动,随即爆发了武力冲突。格兰吉尔夫人担心女儿的安全,便把苏珊送到了苏珊的叔叔——一位英国萨里郡的建筑师那里寄养。六个月后,格兰吉尔夫人死于骚乱。

十七岁的苏珊踏上了英格兰的土地——她从未见过的先辈们的故乡。她在一所女子学校读了一年,又在法恩汉姆总医院修了三年护士课程。二十一岁那年,苏珊向英国海外航空公司申请当空中小姐。她长的美丽动人,有一头瀑布般的栗色头发、一双继承自父亲的蓝眼睛和一身蜜色的皮肤。

英国海外航空公司把她分配到伦敦-孟买航线,因为她能说一口流利的印地语。当时的航程又长又慢:伦敦-罗马-开罗-巴士拉-巴林-卡拉奇-孟买。一个机组无法飞完整个航程,第一个机组的交接班地点是伊拉克的南方城市巴士拉。一九五一年,她在那里的乡村俱乐部结识了石油公司的会计师奈杰尔·马丁。他们于一九五二年结婚。

十年后这对夫妻才有了他们的第一个儿子麦克,又过了三年,第二个儿子特里出生了。但兄弟俩长得截然不同。

马雷克·古米尼凝视着档案中的那张照片。黑乎乎的皮肤,不是被太阳晒黑的,而是天生的黝黑,还有黑头发和黑眼睛。他明白这是外婆的基因隔代遗传给了外孙。他一点也不像他的弟弟——那个正在乔治城讲学的学者一弟弟的粉红色脸庞和姜黄色头发源自他的父亲。

他回想起本·乔利博士的反对意见。任何渗入者要想经得住“基地”组织的考验,必须看上去像他们,还要能说他们的语言。于是,古米尼去翻阅剩余的关于麦克孩提时代的记载。

兄弟俩相继进入英国人与伊拉克人混编的学校学习,同时,还从他们的父亲和保姆那里学到了许多。他们的保姆叫法蒂姆,是一位来自边远山区的温和、丰满的姑娘,她打算把工资积存起来以便日后回乡嫁一个好丈夫。

还有一份参考资料,肯定是来自于一次对特里·马丁的采访:在巴格达郊区沙顿的那座别墅的草坪上,那个年长的男孩穿着伊拉克白袍快活地奔跑着,而他父亲的那些伊拉克朋友们则欣喜地说:“奈杰尔,他更像是我们中的一员啊!”

更像是我们中的一员,更像是我们中的一员,马雷克·古米尼沉思着。本·乔利提出的两个条件已经实现了:他看上去是阿拉伯人,能混进阿拉伯人的圈子里。当然,经过强化学习,他也许能够掌握祈祷仪式吧。

中情局副局长又看了一些。当伊拉克副总统萨达姆·侯赛因于一九七二年对外国石油公司,包括英-伊石油公荀,开始实行国有化改造时,奈杰尔·马丁又坚持了三年,然后才于一九七五年举家返回英国。男孩麦克已经十三岁,可以去海利伯雷上高级学校了。马雷克·古米尼需要休息一下,喝点咖啡。

“我看他能执行这项任务。”他从洗手间里出来时说道,“只要给予一定的培训和支持,他真的可以胜任。他现在哪里?”

“除了被借来为我们执行过两次任务之外,他的军事生涯是在伞兵部队和特种部队里度过的。他从军已满二十五年,去年退休了。哦,不,他不行。”

“为什么不行,史蒂夫?他具备所有的条件。”

“但他没有背景。父母家庭、家族亲戚、出生地点都不对。他不能擅自闯进‘基地’组织,除非是一名年轻的志愿者,去充当一名人弹、一个跑腿的角色。任何一个可以信任或接近这个大项目的准备工作的人,必须有多年的资历。那是送死啊,马雷克,是一条不归路。除非……”

他陷入了沉思,然后摇了摇头。

“除非什么?”美国人问道。

“哦,只是一个不成熟的想法。”希尔说。

“说给我听听。”

“刚才我在想冒名顶替。找一个可以让他顶替的人,借尸还魂。一个活人的鬼魂。但这也有漏洞,假如那个正主儿还活着,那么‘基地’组织早就把他安排在上层了。假如他已经死了,他们也会知道。所以,行不通。”

“这文件真厚。”马雷克·古米尼说,“我能把它带回去看吗?”

“当然,这是一份复印件。但只能看,别外传。”

“向你保证,老朋友。只进入我的眼睛、我的保险柜,或者化纸炉。”

中情局副局长飞回了兰利,一周后他又打来了电话。史蒂夫·希尔在秘情局办公室里接听了。

“我想我还得飞过来一次。”中情局副局长开门见山地说。

两个人都知道英国首相已经答应他的白宫朋友,在清查“黄貂鱼项目”的工作中,英国方面将给予全面合作。

“没问题,马雷克。你们取得突破了吗?”私下里,史蒂夫·希尔也产生了兴趣。应用现代技术,任何信息都能绝对安全地从美国中情局传送到英国秘情局,而且只需几秒钟就可完成传送。何必要飞过来呢?

“那个冒名顶替者,”古米尼说,“我觉得我已经找到了。年纪是轻了十岁,但他看上去很老成。身高和体型都相仿。同样黝黑的脸庞。那个人是‘基地’组织的一名老兵。”

“听起来很不错。但他为什么没和那帮混蛋在一起?”

“因为他和我们在一起。他被关在关塔那摩,已经在那里待了五年了。”

“他是一个阿拉伯人吗?”希尔吃了一惊。如果“基地”组织有哪个阿拉伯高层人士在关塔那摩关了五年,他是应该知道的。

“不,他是一个阿富汗人,名字叫。我这就出发。”

※※※

距离上次车里的对话已经过去一周了,但特里·马丁还在失眠,就为了那次不经意的傻话。为什么他不能闭上他的那张臭嘴?为什么非要拿哥哥吹牛?或许本·乔利已经说了些什么,毕竟华盛顿是一个大地方,流言飞语很多。在他信口开河的第七天,他打了一通电话给哥哥。

麦克·马丁正在屋顶上掀起最后一批完整无损的瓦片。现在他终于可以在瓦片下面铺设格条木和房顶油毛毡了。一个星期后,他就可以弄好一个防水的屋顶了。他听到了他的手机发出的乐声。手机放在他挂在附近钉子上的外套口袋里。他小心翼翼地踩着脆弱的椽子去取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是他在华盛顿的弟弟的号码。

“嗨,特里。”

“麦克,是我。”特里总是搞不明白人们是如何知道是他打的电话。“我干了件蠢事,想请求你的原谅。大概是一星期前,我说漏了嘴。”

“没关系,你说了什么?”麦克问道。

“其实也没什么。但是你要注意,如果有任何穿西装的人登门拜访——你知道我指的是什么人——你就告诉他们这事没门儿,让他们走开。我说清楚了吗?我的意思是,如果有任何人造访……”

从他的“鹰巢”里,麦克·马丁能够看到一辆炭灰色的“捷豹”汽车缓慢地由一条巷子开上了通往谷仓的土路。

“好的,兄弟。”他温和地说,“我认为他们已经来了。”

※※※

两位间谍头子坐在折叠椅上,麦克·马丁则坐在一段将要被电锯锯成小片当柴火的树干上。马丁倾听着那个美国人声情并茂地煽情,同时朝史蒂夫·希尔扬起了一条眉毛。

“最后由你定,麦克。我们政府已经向白官作了保证,不管他们需要什么,都提供全面的合作。但这么说并不是迫使任何人去执行一项有去无回的任务。”

“这个任务就属于这种吗?”

“我们倒不这么认为,”马雷克·古米尼回答,“哪怕我们只是获得了‘基地’组织内一个知道这个项目情况的特工的名字或是他的蛰居地点,我们就会让你撤出来,然后由我们去做其余的工作。只要窃听他们的闲聊我们就能获悉他们的阴谋——”

“但乔装打扮……我认为我不能再去装扮成一个阿拉伯人了。十五年前在巴格达的时候,我只是打扮成一个卑微的花匠,居住在一间棚屋里。那次对付伊拉克秘密警察的盘问还不成问题。这一次,要面临的是深度审问:一个落在美国人手里五年的人,为什么没有变节呢?”

“是的,我们猜想他们是会审问你的。但如果运气不赖的话,来审讯你的也许会是一名高官。这样的话,你只要设法逃出来,把这个人指认给我们就行了。我们就埋伏在附近,近在旭尺。”

马丁拍了拍关在关塔那摩监狱里那个人的档案,说:“这是一个阿富汗人,前塔利班军官。那意味着是普什图族人。可我根本讲不了流利的普什图语。恐怕我一踏上阿富汗的土地,就会被人家识破。”

“我们会安排几个月的培训学习,麦克。”史蒂夫·希尔说,“如果你没有做好准备,我们是不会让你去的。即使到时候你自己认为不行,我们也会把这个行动取消的。而且你将会待在远离阿富汗的地方。幸运的是,阿富汗的原教旨主义分子很少会走出自己的地盘。”

“你觉得你能在有限的学习后说一口磕磕巴巴的、带普什图口音的阿拉伯语吗?”

麦克·马丁点点头说:“可以。但万一那些戴头巾的人带来一个人,他认识我冒名顶替的那个家伙,那会发生什么呢?”

另两个人沉默了。如果发生这种事,那么现在围坐在篝火边的三个人都明白,游戏将会结束。

两位间谍头子凝视着脚下,不愿解释一位特工在“基地”组织手里如果被剥去了伪装,那么他将会是什么下场。马丁翻开了放在他膝头上的那份档案。眼前的资料让他愣住了。

这张照片是五年前拍摄的,照片上的那张脸因生活的磨难而布满皱纹,看上去要比他的实际年龄大十岁。但还是那个来自山区、在卡拉伊贾吉差点死去的男孩。

“我认识这个人。”马丁轻声说,“他叫伊兹玛特汗。”

美国人凝视着他,吃惊得张大了嘴巴。

“你是怎么认识他的?自从五年前被抓获,他一直被囚禁在关塔那摩。”

“这我知道,但多年前我们曾一起抵抗入侵的苏联人,在托拉博拉地区。”

来自伦敦和华盛顿的人回想起在马丁档案里的记载。是的,那一年在阿富汗帮助穆斯林游击队抗击苏军的占领。因事隔多年有些淡忘,但那两个人曾经相遇也并非绝无可能。他们就伊兹玛特汗的情况问了马丁足足十分钟,看看他还能补充些什么。马丁把档案递了回去。

“这个伊兹玛特汗,现在变成什么样了?在D营,在你们的手里待了五年之后他有什么变化?”

来自兰利的美国人耸了耸肩。“他很顽固,麦克。顽固不化。来时头部受了重伤,还有脑震荡,是在拒捕时受的伤。起先,我们的医务人员还以为他也许……嗯……应该能恢复,但后来事实证明,他的情况更糟了。也许是因为脑震荡和旅途的颠簸吧。那是二○○一年十二月初,‘九一一’之后不久。我们给他的待遇……嗯,怎么说呢……不是很温和。然后,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好像恢复了,可以接受审问了。”

“他对你们说了些什么?”马丁问道。

“不是很多。只是他的简历。他拒绝回答所有提问,也不想要所有的待遇。只是盯着我们,士兵们从那双黑眼睛里看不到一丝热情。所以他被囚禁在地牢里。但从其他渠道我们了解到,他的阿拉伯语还过得去,是在阿富汗国内学会的,此前还背诵过多年的。另外,据另两个英国出生的、曾与他共事过的‘基地’组织的志愿者说,他能讲一些结结巴巴的英语,是他们教他的。这两个人现在已被释放了。”

马丁瞟了一眼史蒂夫·希尔。“应该把他们抓起来进行‘隔离消毒’。”

希尔点点头说:“当然了。我们会去安排的。”

在马丁继续翻看挡案时,马雷克·古米尼站了起来,在谷仓周围踱步。他凝视着篝火,在火苗的深处似乎看到了一道遥远、荒凉贫瘠的山坡。两个人,一丛岩石,还有一架苏军“雌鹿”武装直升机转过来发起了进攻。戴着头巾的那个男孩问道:“我们会死吗,英国人?”古米尼走回来,蹲到地上,用铁棒去拨弄篝火。刚才想象的画面化成了一片火星。

“你这里的工程量不小啊,麦克。我还以为这是由一个专业装修队伍在做呢。都是你自己动手做的?”

“尽量自己做。二十五年来这还是第一次呢,我现在有的是时间。”

“可是钱不太够吧?”

马丁耸了耸肩。“如果我想找一份工作,这里有许多保安公司。光是伊拉克,专业保镖就已经供不应求了,一直在招募昵。他们在逊尼派地区为你们的同胞打工的周薪要比当兵的半年的薪水还多呢。”

“但那意味着要回到沙漠和危险的地方,还会搭上性命。你不是已经从那种生涯中退出来了吗?”

“那你们能提供给我什么?与‘基地’组织的人在佛罗里达群岛度个假?”

马雷克·古米尼微微一笑。“美国人在许多事情上都遭到过指责,麦克,但在对待曾经帮助过我们的人这方面,却很少有人说我们小气。我正在考虑咨询一下,嗯,二十万美元一年,连续支付五年怎么样?汇到国外的账户上,税务局不会来找你麻烦。你也用不着再去找工作了,用不着再去经历枪林弹雨了。”

麦克·马丁的思绪飞到了他最爱看的那部电影的一个镜头。托马士·爱德华·劳伦斯,即“阿拉伯的劳伦斯”,提出付钱给阿乌德·阿布塔伊,让他加入对亚喀巴的进攻里去。他回想起那个精彩的回答:“阿乌德不会为英国人的金子骑马去亚喀巴,他去是因为这使他开心。”马丁站了起来。

“史蒂夫,我希望把我家用篷布整个儿盖起来,从屋顶到墙脚。等我回来时,我希望看到它与我离开时一模一样。”

英国秘密情报局中东处处长点点头。“没问题。”他说。

“我会带上自己的东西的。不会太多,也就刚好装满一个后备箱吧,不会再多了。”

就这样,西方反击“黄貂鱼项目”的计划在汉普郡一座果园的苹果树下敲定了。两天以后,通过随机选择,电脑把这个计划起名为“撬棍行动”。

如果受到置疑,麦克·马丁会忍不住说出来。但在他后来把那个曾是自己朋友的阿富汗人的事情告诉他们时,他留下了一个细节没说。

他想,也许“须知原则”是双向的,既有上级不需要下级知道的事,也有下级不想让上级知道的事。也许,他认为这个细节太不重要了。它与一场用阿拉伯语进行的交谈有关,那次交谈发生在一个叫贾基的地方,一座阿拉伯人开办的山洞医院的阴影中。

<hr />

注释:

第二部 勇士 第四章

在汉普郡果园里说定的事情使美英情报机关的两位主管做出了一系列决策。首先,他们要获得各自领导的认可和批准。

这种事情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因为麦克·马丁的第一个条件是“撬棍行动”的知情人数最多不能超过十二个。他的顾虑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如果有五十个人知道这么重要的事情,那么总有一个人会泄漏出去的。走漏风声,并非出自蓄意或是恶意,而是不可避免。

那些曾经深入虎穴执行生死攸关的任务的人都知道,他们整天都会如坐针毡地想着自己的情报会不会出错,身份会不会被识破,还巴望着自己不会因为某个完全不可预测的因素而露馅,为此而忧心忡忡,焦虑紧张。但最糟糕的噩梦,是得知自己的被捕以及此后漫长而痛苦的死亡过程仅仅是由于某个白痴在酒吧里向女友吹嘘而被别人偷听了。那是最恐怖的事情。所以,马丁的要求立即被接受了。

在华盛顿,美国国家情报局局长约翰·内格罗蓬特批准了这项行动,并答应古米尼会严格保密。英国秘密情报局中东处处长史蒂夫·希尔在他的俱乐部里与一位政府官员吃了一顿饭后,也获得了同样的承诺。这样知情者就有四个人了。

但这两位官员都不可能每天二十四小时只盯着这件事。他们都需要一名副手来处理日常事务。中情局副局长马雷克·古米尼指定了迈克尔·麦克唐纳。这位中情局反恐处的阿拉伯问题专家扔下手头的所有工作,向家里解释说要去英国工作一段时间,马雷克·古米尼返回美国的时候,麦克唐纳已经登上去英格兰的航班了。

英国秘密情报局的史蒂夫·希尔也从中东处选出了他的副手——戈登·菲利普。在分手之前,希尔与古米尼还商定,“撬棍行动”的每一个细节都要用完美的说法进行掩饰,这样在十人的知情圈之外就没人能猜到一名西方的特工将要渗透进“基地”组织的内部了。

美英两个情报机关对两个即将离开本职岗位的人员的解释是,他们因职业生涯的发展要离职外出,进修六个月。

史蒂夫·希尔对这两个现在要一起共事的人作了一番任务交代,告诉他们“撬棍行动”要做些什么事情。麦克唐纳和菲利普都听得很认真。希尔没有把他们安排在泰晤士河畔的秘密情报局总部,而是让他们去了郊外的一栋房子,那是“商号”为自己保留的几栋安全屋之一。

他们放下行李,来到客厅坐下来开会。希尔递给他们每人一本厚厚的卷宗。

“明天开始建立一个行动中心,”希尔说,“给你们二十四小时时间把这些内容记住。这是要渗透进去的那个人的资料。你们将与他一起共事,直至他出发的那一天,之后的工作还要围绕着他继续展开。”他又把一份薄薄的卷宗放在了茶几上。“这个,是他要去冒名顶替的人。显然,我们了解到的情况非常有限。但这是美国的审讯官在关塔那摩对他盘问了几百个小时之后所获得的全部情况。这些也要记住。”

在他离去后,两位年轻的特工去找管家要了一大壶咖啡,开始了阅读工作。

※※※

一九七七年夏天,麦克·马丁是一名十五岁的中学生。在英国法恩伯勒参观航空展览时,他迷上了飞机。他的父亲、弟弟也和他在一起观看。他们都被各种战斗机、轰炸机、特技飞行员和第一次亮相的原型机迷住了。对马丁来说,航展的高潮是观摩来自伞兵部队的“红魔”特技飞行表演。他们的自由降落真是棒极了。他们背着伞自由落下,从空中的一个小点扑向地面,精准地落入圈定的微小的着陆区中心。从那一刻起,他就知道自己今后要做什么了。

一九八○年,在海利伯雷学校的最后一个夏季学期,马丁写了一封信给伞兵部队,并于同年九月获得了设在奥尔德肖特的伞兵团司令部的一次面试机会。他到了那里,看见一架老C-47型飞机,他的前辈们就是从这上面跳下去夺取阿纳姆大桥的。过了一会儿,一位中士把他和另外五个中学生领进了面试室。

学校对他的评语是学习成绩尚可,但体育成绩很出色。这正符合伞兵部队的要求。他被录取了,并在九月底时开始了为期二十二周的魔鬼训练,这次训练一直持续到一九八一年四月。

先是四周的行军、基本武器的使用、野战技能和体格训练,然后是两周的巩固训练,再加上信号、急救和防核武器及生化武器的训练。

第七周是体能强化,训练的要求不断增强,但第八和第九周的训练强度简直令人无法忍受——在隆冬季节穿越威尔士布雷肯山区的耐力行军。在那里,即使是体格强壮的人也常常会被冻死、累死。参加训练的人数越来越少。

第十周的课程安排在肯特郡,是射击训练,刚满十九岁的马丁获得了神枪手的称号。第十一和十二周是考试周,要背负三个背包在雨雪天气里踏着泥泞的山路不断地跑上跑下。

“考试周?”菲利普咕哝着说,“见鬼,那其余几周应该叫什么?”

考试周之后,幸存下来的年轻人得到了他们觊觎已久的红色贝雷帽,然后又是布雷肯地区的三周防御训练,包括巡逻和实弹射击。那是一月下旬的时候,布雷肯山区是一片荒凉的冰天雪地。年轻人要在潮湿、冰凉的地上睡觉,而且不能生火。

十六至十九周是麦克·马丁所向往的:在皇家空军阿宾顿基地的空降课程。在那里,又有几个人被淘汰了。最后是“空中阅兵”,他们最终得偿所愿地佩上伞兵的徽章。那天晚上,奥尔德肖特古老的一○一俱乐部见证了又一个狂欢晚会。

接下来的两周是野外演习,称为“最后一关”,以及一些润色性质的阅兵队列联系。第二十二周是“毕业检阅”,自豪的家长们得以在此时观摩他们的孩子奇迹般地变成了战士。

战友们早就把二等兵麦克·马丁视为一块当军官的料。一九八一年他去桑德赫斯特军事学院参加短期进修,回来时便成了一名少尉。如果他认为荣誉在等待着他,那么他完全想错了。

伞兵团下面有三个营,马丁被分配到第三营,那是驻扎在奥尔德肖特的“企鹤营”,即非飞行航空队,如同企鹅不是飞鸟一样。

每九年中的三年,或每三年中的一次拉练,这个营的士兵都要卸下跳伞装备,去做一名坐卡车的普通步兵。伞兵们都不喜欢“企鹅营”。

马丁作为一名排长,被分配到了新兵排,去训练新兵们经历他自己经历过的那些磨难。他也许会作为一只“企鹤”一直在三营待下去,多亏了那个遥远的加尔铁里将军。一九八二年四月一日,这个阿根廷的独裁者入侵了。三营接到通知,要随时做好开拔的准备。

一星期之内,在誓不屈服的玛格丽特·撒切尔首相的命令下,英国军方组建了一支特遣舰队开赴南大西洋。在那里,等待着他们的是南半球的冬季,伴随着纷飞的雨雪和汹涌的海浪。

马丁一行人乘坐着“堪培拉”号客轮南下,中途在常年刮风的荒凉的阿松森岛作了一次休整。其间等待着最后的外交努力,即说服加尔铁里将军将阿根廷部队撤出福克兰群岛,或撒切尔夫人把英国特遣舰队撤回去。但两个人谁也不肯让步,外交努力宣告失败。在远征特遣舰队唯一的航空母舰“皇家方舟”号的庇护下,“堪培拉”号继续南下航行。

随着局势的发展,英军明白登陆战势在必行。马丁和他的战友被用直升机从堪培拉号过驳到一艘登陆舰上。客轮上的优越条件和文明生活结束了。在这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在马丁他们由“海王”直升机接驳时,另一架海王坠海了,带着十九名特别空勤团战士一起沉入了海底。这是特空团损失最为惨重的一个夜晚。

马丁与三营一起,率领三十名战士在圣卡洛斯海域登陆。这里距主岛的首府斯坦利港还有好几英里的路程,但正是这个原因使阿根廷军队对此地放松了守卫。伞兵和海军陆战队战士们一起开始冒雨疾行,穿越湿淋淋的泥地向着东方的斯坦利港进发。

他们的行军背包里装备了所有用品,重得像是背着一个人。空中出现了阿军的一架“天鹰”战斗机,似乎在向海滩俯冲,但阿根廷人的主要目标是海岸附近的英国舰船,而不是地面的人员。如果船被击沉,那么岸上的人也完蛋了。

真正的敌人是寒冷、连绵不绝的冰冷雨水和光秃秃的没有树木遮掩的地形,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朗顿山。

三营在山脚下一座叫埃斯坦西亚的孤独的农场里稍事休整,并做好了战斗准备。那是六月十一日与十二日之间的夜晚。

原本他们打算来一次静悄悄的夜间奇袭,但不幸的是,米尔恩下士踩响了一颗地雷。此后就热闹了。阿军的机关枪开火了,照明弹把山头和山谷照耀得如同白昼。三营可以跑回去寻求隐蔽,或者冒着枪林弹雨冲上去夺取朗顿。最终,他们夺取了朗顿,付出的代价是二十三名战士阵亡,四十人受伤。

这是麦克·马丁第一次真刀真枪地参加战斗,子弹在他的耳边呼啸,战友们在他的身边倒下。他感觉到舌头上有一种奇怪的金属味,那是恐惧的味道。

但他毫发未损,而他那个三十人的排,包括一名军士和三名下士在内,共计六人阵亡,九人负伤。

守卫在山梁上的阿军士兵,是被强制征募人伍的。富人的孩子可设法免除兵役,穷人家的孩子可不行。这些小伙子想回家,他们讨厌这里的雨水、寒冷和泥地。他们已经从军营和工事里撤出,踏上了返回斯坦利港的路。

黎明时,麦克·马丁站在山梁上,眺望着东方的斯坦利港和朝阳,重新想起了他已经遗忘了多年的先辈们的神灵。他向他们感恩祈祷,并发誓永世不忘。

※※※

当十岁的小孩麦克·马丁在父亲位于巴格达市沙顿区的花园里奔跑雀跃、引起了父亲的那些伊拉克朋友的喜爱之时,在一千英里以外的地方,一个男孩诞生了。

在巴基斯坦白沙瓦通向阿富汗贾拉拉巴德的那条道路以西,坐落着白山山脉,其最高峰是托拉博拉。

从远处看,这条山脉像是分隔两个国家的一块巨大的屏障,山上荒凉、寒冷,山头终年积雪,到了冬天整个山区都是白雪皑皑。

白山在阿富汗这一侧,而萨费德山则在巴基斯坦那一边。清澈的溪水裹挟着融化的雪水从白山流入贾拉拉巴德周围肥沃的平原,形成了许多山谷平地:可种庄稼的田地、种水果的果园和养山羊的牧地。

生活很艰苦,由于生活资源短缺,山谷里的村庄都很小、很分散。生活在这里的人们,曾经是旧时的英帝国所知所畏的帕坦人,也就是现在的普什图人。那时候,他们以险要的地势为屏障,用他们包黄铜的长筒毛瑟枪作战,每个人的枪法都很准,简直可与现代的狙击手媲美。

英统印度时期的诗人鲁德亚德·吉卜林只用四句诗就描绘出了山地人对那些英国斥巨资培训的军官们来说,具有何等致命的威胁:

一九七二年,在其中的一个山谷平地上,有一个叫马洛柯的小村子。与所有类似的村庄一样,它也是以一位创建它的勇士的名字命名的。村里有五座砌着围墙的院子,居住着几代同堂的大家庭。每座院子大约住着二十口人,村子的族长叫努里汗。在一个夏日的夜晚,男人们都围坐在他家院子的篝火旁,喝着那种不加糖和奶的热茶。

与所有的院子一样,住房和牲畜棚的墙壁就是围墙。桑木柴禾的火苗烧得很旺,太阳正在远处西沉,黑暗慢慢降临山区,即使是在盛夏也使人感到阵阵凉意。

在女眷居住区,说话声都是很低沉的,但如果有一个声音特别响,那么男人们就会停止他们愉快的交谈,等待着是否有什么消息传过来。努里汗的妻子正怀着她的第四个孩子,丈夫祈求真主赐给他第二个儿子。这里的风俗就是要有儿子——年幼时能够放羊,成年时能够看管院子。努里汗已经有了一个儿子和两个女儿。

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只有火焰照亮了那些长着鹰钩鼻和留着黑色大胡子的脸庞。这时候,一个接生婆从阴影中匆匆走了出来。她在父亲的耳边轻声说了一句话,于是他那红彤彤的脸上绽开了欢快的笑容。

“好啊,我生了一个儿子!”他叫道。那些男性亲戚和邻居齐刷刷地站了起来,空气中弥漫着欢呼声和步枪朝着夜空开火的鸣放声。人们互相拥抱、庆贺,感谢仁慈的真主赐给他的子民一个儿子。

“你给他起什么名字?”附近院子的英国牧民问道。

“用我祖父的名字,伊兹玛特,愿祖父的灵魂永久安息。”努里汗回答说。这样,过几天就会有一位伊玛目来到这个村子,主持起名仪式并实施割礼。

这个孩子的抚养和成长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在该蹒跚学步时,他就摇摇摆摆地走路,该奔跑时,他就自由地奔跑。与农家男孩们一样,他想做大孩子能做的事情,在五岁时,他就可以在夏天赶着羊群去高山的牧地放牧了,而妇女们则去割草,为牲畜的过冬备足饲料。

他渴望脱离与屋子里的女人为伴的生活,他一生中最自豪的那一天就是他终于被允许加人篝火旁的男人圈里听故事,倾听在一百五十年前,普什图人是如何在山区里击退了英国人。在他听来,这一切都恍如昨日。

他的父亲是村里最富的人,是通过唯一的方法致富的——放养奶牛、绵羊和山羊。养蓄这些牲畜,再加上精心的管理和艰苦的劳动,能为家人提供肉、奶和皮毛,小块的玉米地能使家人吃上粥和面包,水果和坚果产自漫山遍野的桑树和果园。

没有必要离开这个村庄,所以在出生后的八年时间里伊兹玛特汗没有离开。五个家庭合用着那座小小的清真寺,并在星期五相约着去做祷告。伊兹玛特的父亲很虔诚,但不是原教旨主义者,绝对不是狂热分子。

当时的阿富汗是一个社会主义国家,自称为阿富汗民主共和国,但显然名不副实。在苏联的大力扶持下,政府由共产党领导。在宗教方面就显得怪异了,因为居住在荒野里的人们在传统上是虔诚的穆斯林,对他们来说,无神论意味着真主是不存在的,而这是不可接受的。

但同样传统的阿富汗城里人则较为随和——狂热的浪潮,日后才席卷到他们。妇女也能受教育,很少有人戴面纱,唱歌跳舞不但允许而且还很流行,秘密警察关注的是那些政治上的反对派,而非宗教风化。

马洛柯村有两条路可以通向外面的世界,其中一条是小路,是被游牧民偶尔赶着驮有违禁品的骡队开辟出来的,以避开那条通向开伯尔山口的大路,因为那里有巡逻队和边防军,严密监视着可以通往巴基斯坦帕拉奇纳镇的边境。库奇人为他们带来来自平原、城镇、遥远的首都喀布尔以及山谷外面的世界的消息。此外,还有一台收音机,那种珍贵的老式机子,每次打开都先发出一阵嘶嘶啦啦的乱响,然后会冒出他们听得懂的语言。那是英国广播公司的普什图语节目,向普什图族人进行非共产主义的宣传。那是一个和平宁静的童年时代。然后苏联人来了。

对马洛柯村来说,谁对谁错他们都无所谓,也不怎么关心。他们不知道他们的共产党总统已经得罪了苏联老大哥,因为他控制不了他的国家。他们关心的是,苏联的千军万马从乌兹别克斯坦加盟共和国渡过阿姆河,穿过萨朗山口,然后攻占了他们的首都喀布尔。这已经不是伊斯兰与无神论的对抗了,这是侮辱。

伊兹玛特汗受过的教育非常有限。他已经学会了用做祈祷,尽管使用的是一种他不懂的阿拉伯语。当地的伊玛目并不是常驻在村里,所以通常是努里汗主持做祷告,他还教村里的男孩基本的读书和写字,但仅限于普什图语。是父亲教了他普什图规则,那是普什图人的生活规则。荣誉、好客和受侮辱时的复仇,都是这个规则的内容。现在莫斯科已经侮辱了他们。

是山区人首先开始抵抗苏军的,他们称自己为“上帝的勇士”,即穆斯林战士。但山民们需要开一个大会,以决定该做些什么和由谁领导他们。

他们对于冷战一无所知,但现在他们得知他们有了强大的朋友——

苏联的敌人。这真是再好不过了。那是我们敌人的敌人……先是邻国巴基斯坦,其领导人是原教旨主义的独裁者齐亚·哈克将军。尽管宗教不同,但他与一个叫美国的信奉基督教的超级大国结了盟,还有美国的朋友英国,山民们曾经的敌人。

※※※

食髓知味。战斗经验丰富的麦克·马丁深知他已经喜欢上了战斗。后来他又去北爱尔兰对付爱尔兰共和军,不过那里条件很艰苦,而且危险性很大,很有可能在后脑勺挨上一颗狙击手的子弹,同时,巡逻任务也枯燥乏味。因此他想跳槽,换一个部队,就这样,他于一九八六年申请加人特别空勤团。

特空团的相当一部分官兵来自伞兵部队,因为二者的训练和作战任务有相通之处,但特空团声称他们的考核更为严苛。麦克·马丁的档案被送到了位于赫里福德的特空团团部,他流利的阿拉伯语能力得到了关注,于是他被邀请参加选修的训练课程。

特空团声称只录用身体非常强壮的人,并开始对他们进行回炉训练。马丁与其他从伞兵、步兵、炮兵、骑兵、装甲兵和工程兵部队中调过来的人一起,参加了为期六周的标准基础训练课程。另一支特种部队,即特别海勤团,则只从海军陆战队中挑选人员。

这是一门简单的课程,只基于一个理念。训练的第一天,一位中士教官微笑着告诉他们全体学员:“在这个课程里,我们并不是要努力训练你们,而是想努力整死你们。”

他们说到做到。最后,只有百分之十的申请者通过了基础训练。马丁通过了。接下去是野战训练,在伯利茨进行的丛林训练。最后是回到英格兰的反审讯训练。所谓的“反审讯”是指在令人不快的对待下保持沉默。幸好特空团和志愿者随时都有权选择滚回去,即返回原部队。

马丁在一九八六年夏末正式加人第二十二特别空勤团,担任上尉指挥官。他选择了专业为自由跳伞的A中队,作为一名伞兵,这个选择再自然不过了。

如果说在伞兵部队里没有用上他的阿拉伯语,那么在特空团,他用上了。因为这种语言与阿拉伯世界有着长期而亲密的关系。这种关系是一九四一年在西方沙漠里形成的,而且他曾与阿拉伯的黄沙为伴,心灵相通。

特空团作为一支最出色的军事部队,拥有一种实际从中得利却又显得滑稽的盛誉一特空团的官兵是世界上最吃香的保镖和保镖教练员。在阿拉伯地区,那些苏丹国和酋长国竞相请求特空团培训他们的私人保镖,而且他们出手大方。马丁的第一次任务是去利雅得培训沙特阿拉伯国民警卫队,但在一九八七年夏天,他被召回英国。

“我不喜欢这种事情。”指挥官在赫里福德的特空团团部办公室里说,“不喜欢,简直是讨厌。但‘绿泥’要借用你。是阿拉伯方面的事情。”

他使用的是军人对情报人员的那种友善的称呼。他指的是秘密情报局,即“商号”。

“他们自己不是有说阿拉伯语的人吗?”马丁问道。

“哦,有,有很多呢。但问题不在于会说这种语言。而且实际上不是阿拉伯。他们要求派一个人穿过苏军封锁线,渗入阿富汗,去帮助那里的抵抗运动,帮助那些穆斯林战士。”

巴基斯坦的军事独裁者齐亚·哈克将军已经下令,西方的现役军人不得借道经过巴基斯坦渗入阿富汗。但他没有说,他自己下属的联合情报局很乐意把美国的救助物资发送到穆斯林战士的手中,他不希望看到取道巴基斯坦渗入进去的美英现役军人被苏联人抓获,游街示众。

但在苏军占领阿富汗的中期,英国认为要扶持的人不是巴基斯坦指定的希克马蒂亚尔,而是沙阿·马苏德,因为马苏德没有躲到欧洲或巴基斯坦,而是在英勇抵抗苏军的侵略。问题是如何把援助物资送到他的手里。他的地盘在阿富汗的北方。

在开伯尔山口附近的穆斯林游击队中找好向导倒不是问题。早在英国统治印度时期,只要花几枚金币,你就能走很远。有句格言说:“阿富汗人的忠诚是买不到的,但可以租用。”

在英国秘密情报局总部,当时还在大象堡附近的世纪大厦里,他们告诉马丁:“上尉,在任何阶段你都可以‘拒绝’。所以,从技术角度而言,你必须从部队辞职。当然,你回来之后——”他的语气十分肯定,没表现出任何假设的意思,“就官复原职。”

麦克·马丁清楚地知道在特空团内部已经有了一支极为秘密的“革命战争联队”,其任务是尽可能在全世界范围内的社会主义国家里制造混乱。他当即指出了这一点。

“这次的行动更见不得光。”秘情局官员说,“我们把这支部队称为‘独角兽’,因为它根本不存在。其人数从来没有超过十二个,现在这支部队只有四个人。我们真的需要派遣一个人通过开伯尔山口进入阿富汗,找一个当地的向导,再由其引导至沙阿·马苏德开展抵抗运动的潘杰希尔山谷。”

“要带见面礼吗?”马丁问。那位情报官作了一个无助的手势。“恐怕只有纪念品。一个人能带什么东西呢?但以后,如果马苏德能派他自己的向导南下到边境来接取的话,我们也许能用骡队驮上更多的装备。要紧的是先接上头,明白了吗?”

“那礼物呢?”

“鼻烟,他喜欢我们的鼻烟。哦,还有两根地对空‘吹管’,带导弹的。他吃够了苏军空袭的苦头。你还要教他们如何使用。我估计你要离开六个月的时间。怎么样?”

※※※

在苏军入侵的前六个月里,显然有一件事是阿富汗人一直无法做到的,那就是团结。阿富汗众多各自为战的游击队在白沙瓦和伊斯兰堡开会争论了几个星期,在巴基斯坦军队坚持只能把美国的资金和武器派发给经认可的抵抗组织的原则下,游击队的数量最后减少到七个。每支游击队都有一个政治领导人和一名军事指挥官。这就是“白沙瓦七雄”。

只有一支游击队的领导人不是普什图人:拉巴尼教授,以及他极具领袖气质的军事指挥官艾哈迈德·沙阿·马苏德,两人都是来自遥远北方的塔吉克人。其他六支游击队,有三个很快就获得了“指挥官”的绰号,因为他们极少进入被占领的阿富汗,而是喜欢身着西服,安全地待在国外。

其余三个中的两个,萨耶夫和希克马蒂亚尔,都是极端伊斯兰的“穆斯林兄弟会”的狂热支持者,后者还极其残忍、报复心极强,后来,被他处决的阿富汗人要比被他杀死的苏联人还多。

控制了伊兹玛特汗出生的楠格哈尔省的游击队领导人,是莫尔维·尤尼斯·哈利斯。他是一位毛拉,即伊斯兰学者,也是一位布道者,但他看不惯希克马蒂亚尔的嗜杀成性,所以希克马蒂亚尔很不喜欢他。

尤尼斯·哈利斯虽然年过六十,是七个游击队领导人中最年长的,但在此后的十年时间里,他常常杀人被苏军占领的阿富汗,亲自领导他的游击队员。在他不在的时候,他的军事指挥官是阿布达尔·哈克。

一九八○年,战火烧到了白山山区。苏联人涌入了山脚下的贾拉拉巴德。他们的空军开始对山村实施惩罚性的空袭。在马洛柯村,努里汗已经宣誓效忠于尤尼斯·哈利斯,并由此获得授权允许,组建自己的义勇军。

在发生空袭时,他可以把村里的大多数牲畜和财产藏匿到山上迷宫一般的自然洞穴里去,村民们同样也能躲进里面。但他还是决定让妇女和儿童跨越国境去巴基斯坦避难。

这支小小的逃难队伍在旅途上需要一位男性的陪护,一路护送到巴基斯坦并留在白沙瓦,不管时间多长。作为村长,他指定了他的父亲,一位年过六十、腿脚不便的老人。旅途上要用的毛驴和骡子已经备妥了。

八岁的伊兹玛特汗要作为一名儿童被遣送出去了。他强忍着泪水,与父兄拥抱告别,牵上驮着他母亲的骡子的缰绳,转身走向高山,走向了巴基斯坦。他这一去就是七年,当他返回时,将要向苏联人发起猛烈的反击。

为了被国际承认,人们商定每个军阀或游击队都要成立一个政党。尤尼斯·哈利斯的党派叫伊斯兰真主党,他手下的每个人都要加入。在白沙瓦郊外,一座庞大的帐篷城已经匆忙搭建起来了,还标着联合国“UN”的字样,虽然伊兹玛特汗从来没有听说过它。联合国已经同意,每个军阀——现在已经摇身一变成了政党领袖,都应该有他们自己的难民营,不是这个党派的人不得进入。

除了联合国,还有一个组织在分发食品和毯子。它的标记是一个粗短的红色十字。这也是伊兹玛特汗从来没有见过的。但他知道热腾腾的汤,经过艰苦的爬山越岭,他喝了满满一碗。对于难民营的难民和接受过由西方通过联合国和巴基斯坦捐助的人,有一个条件:男孩必须在各自的难民营里上学校。他们将不会学习数学和科学、历史和地理。他们将无休止地诵读经文。至于其他东西,他们只会了解这场战争。

这些学校的伊玛目,主要是由沙特阿拉伯提供资金和工资,且大多是沙特人。他们带来了伊斯兰教在沙特阿拉伯唯一被允许的版本:瓦哈比教派。他们带来的是伊斯兰世界最严格、最苟刻的经文。这样,在分发食品和药品的十字架标记的人的眼皮底下,阿富汗整个年轻的一代将要接受狂热主义的洗脑。

努里汗一有空就把他的义勇军交给他的长子领导,自己则去探望他的家人,一年两到三次。但这是一次艰难的旅程,努里汗看上去一次比一次衰老。一九八七年他来的时候,满脸皱纹、神情疲惫。伊兹玛特的兄长在一次遭遇空袭时,组织义勇军战士去山洞隐蔽,结果自己却被炸身亡。当年伊兹玛特十五岁,当父亲嘱咐他要回去参加抵抗运动、当一名穆斯林战士时,他心中充满了自豪感。

当然,女人们哭得很伤心,还有嘟嚷个不停的祖父,他在白沙瓦郊区的平原上已经活不过冬天了。于是,努里汗带着他的唯一健在的儿子,以及另外八个他带过来探视家人的族人,转向了西边。他们要翻越崇山峻岭进入阿富汗的楠格哈尔省,投身于战争。

男孩伊兹玛特回到阿富汗后,发现他的国家已经面目全非,千疮百孔。所有的山谷里,都几乎没有一座完整的小石屋。苏军的“苏霍伊”战斗轰炸机和“雌鹿”武装直升机已经摧毁了从潘杰希尔到北方的众多山谷,那正是沙阿·马苏德的战区——往南方到帕克蒂亚省和兴凯山脉。平原上的人们会被阿富汗军队和经苏联克格勃调教过的秘密警察控制或驯服。

但山里人,以及那些从平原和城里逃出来加入他们的人,则是倔强的,不好对付的。后来事实证明,他们也是不可征服的。虽然有空中掩护,这是以前英军入侵时从来没有过的,但从喀布尔到贾拉拉巴德的一路上,苏军正在遭受着当初英国人被自杀袭击炸得人仰马翻的同样命运。

道路很不安全,因为有游击队的埋伏;山区是不可接近的,除非有空中掩护。自从一九八六年九月穆斯林战士装备了美国的“毒刺”导弹以后,苏军的战机被迫飞到了高空,但太高了会影响对地攻击的准确性,而太低了则有被击落的危险。苏军的损失正在不断攀升,再加上伤病的减员,即使在苏联这么一个有序的国家,士气也正如同老鹰扑食般下降。

这是一场野蛮、残酷的战争。很少有俘虏被抓获,苏军战士能很快死去算是很幸运了。山民们尤其痛恨苏军的飞行员。如果活捉了苏军,他们会将其带回村子,公开处死。

苏军的反应是对一切活动目标——男人、女人、孩子和动物,实施狂轰滥炸和疯狂扫射。他们漫山遍野地撒下了数以百万计的空投地雷,最终开创了一个遍布拐杖和假肢的国度。截至战争结束,有一百万阿富汗人丧生,数百万人致残,五百万人流离失所成为难民。

伊兹玛特汗在难民营期间懂得了枪械知识,当然,最喜欢的是“卡拉什尼科夫”AK-47冲锋枪。这真是一把好枪,这种苏联制造的武器,世界上持不同政见分子和恐怖分子所广泛使用的攻击武器,现在被用来反击他们自己了。但美国人提供这种枪支给游击队是有一个理由的:每一个阿富汗人可以通过从被打死的苏联人身上的弹盒来补充子弹,免得在弹药供应不上时需翻山越岭长途运送过来。

除了枪支,其他可选择的武器是火箭弹,简单易学,装弹方便,在中短程距离杀伤力很强。这也是由西方所提供的。

伊兹玛特汗已经十五岁了,他长大了,渴望着能在下巴周围蓄上胡子,山区很快就把他磨炼得无比坚强。人们看到过普什图山民在他们自己的地盘上健步如飞,跑得像山羊一般快,双腿似乎不知疲倦,在其他人气喘吁吁时他们仍能保持正常的呼吸。

当父亲把他叫来时,他已经回到家里将近一年了。父亲身边有个陌生人:脸晒得黑黑的,留着一把黑胡子,身上穿着一件短短的无袖紧身皮衣,足下是一双结实的行军靴。在他身后的地上,放着一个这个男孩生平所见的最大的背包,还有两根用羊皮包裹起来的管子。他的头上戴着普什图人的头巾。

“这是一位客人,也是我们的朋友。”努里汗说,“他来这里帮助我们,并和我们一起战斗。他要把这两根管子交给在潘杰希尔山谷的沙阿·马苏德。你做向导,陪同他去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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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第二部 勇士 第五章

年轻的普什图人凝视着这个陌生人。他似乎并没有明白努里汗刚才所说的话。

“他是阿富汗人吗?”男孩问道。

“不,他是英国人。”

伊兹玛特汗困惑了。这可是夙敌呀。而且他正是古兰经学校里的那位伊玛目经常用恶毒的语言所咒骂过的人。他肯定是一个异教徒,一个基督徒,注定要在地狱里被烧死的。现在要他去陪同这个人走一百多英里的山路去北方的一个大峡谷?几天几夜与这个人相伴?但他父亲是一个好人,一个虔诚的穆斯林,现在他称呼这个人为朋友。这怎么可能呢?

英国人搭起两根食指轻点自己的胸部,用阿拉伯语说:“,伊兹玛特汗。”

父亲努里汗不会讲阿拉伯语,即使这条山脉的深处现在有许多阿拉伯支援者。阿拉伯人自成圈子,总是在挖洞,所以没有必要与他们混在一起、学习他们的语言。但伊兹玛特曾经一遍又一遍地诵读过用阿拉伯语书写的,而且他的伊玛目只会说他家乡的沙特阿拉伯语。所以伊兹玛特已经学会了这种语言。

“敬祝和平。”他点点头,“该怎么称呼你呢?”

“麦克。”那人说。

“麦……克。”伊兹玛特试着说。奇怪的名字。

“好,我们喝茶吧。”父亲说。他们躲在离他们那座已被摧毁的村庄相隔约十英里的一个山洞的洞口。在洞穴的深处,燃着一堆小小的篝火,因为离洞口较远,所以不会有浓烟冒出去招来苏军的战机。

“我们今晚睡在这里。明天早上你们就动身去北方。我去南边参加阿布达尔·哈克的游击队。在贾拉拉巴德通往坎大哈的路上将会有另一次伏击战。”

他们啃了一些山羊肉和米饼,然后就睡下了。黎明前,两个去北方的人被唤醒后就动身了。他们的旅程是穿越一条条迷宫般的山谷,沿途有一些隐蔽处。但山谷之间是山梁和陡峭的山坡,布满了小石块和页岩,很少有藏身之处。所以白天最好躲在山谷里,夜晚再在月光下翻越山梁、走过山坡。

第二天,厄运降临到了他们头上。为了加快行进速度,天还没亮他们就从夜营地出发了,当东方的天际出现第一抹曙光时,他们发现前面是一片很大的开阔地,布满了石块和页岩,在翻过下一道山梁之前几乎没有什么隐蔽处。等待将意味着要躲藏整整一天,直至夜幕降临。伊兹玛特汗提议白天穿过这片开阔的坡地。他们才走了一半,便听到一架武装直升机引擎的轰鸣声。

两人迅速扑倒在地,一动不动地躺着,但还是太晚了。在前方的山顶上空飞来了一只致命的大蜻蜓——一架外号为“雌鹿”的苏制米-24D武装直升机。其中的一位飞行员肯定是看到了坡地上的一丝动静,或者是金属的闪光,于是这架雌鹿偏离原先的航向,朝他们飞了过来。两台“伊索托夫”发动机的咆哮声和主桨叶旋转的“咔嗒”声,在他们的耳边越来越响。

麦克·马丁把头埋在臂弯里,冒险迅速地瞥了一眼。毫无疑问,他们已被发现了。两名苏军飞行员,一前一后地坐在坐椅上,后面那个比前面的位置稍高一些,都在凝视着他,这时候雌鹿进入了进攻模式。在开阔地上被一架武装直升机盯住,是每一个步兵战士的噩梦。他朝周围扫了一眼。一百码开外有一丛岩石,虽然不及一个成人的身高,但足以在后面躲避。他朝那个阿富汗男孩大叫一声,便把他那一百磅重的背包留在原地,自己起身狂奔。但他还是带上了使他的向导格外好奇的两支“吹管”的其中一支。

他听到了男孩在他身后跑动的脚步声,自己的血脉在耳边涌动的奔流声,还有雌鹿在俯冲时的呼晡声。刚才如果没有看到武装直升机的某个清况以致给了他一丝希望,他是决不会冲出去的。“雌鹿”的火箭架是空荡荡的,吊钩下也没有炸弹。他在稀薄的空气中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希望自己的猜测是正确的。事实果然如此。

黎明时分,飞行员西莫诺夫和他的副驾驶格里戈利耶夫在执行一项巡逻任务,去骚扰一条狭窄的山谷。因为情报员报告说,那里隐藏着穆斯林战士。他们已经在高空投下了炸弹,然后飞到低空用火箭袭击山洞。一群山羊从洞穴里狂奔出来,意味着那里确实有人藏匿其中。西莫诺夫已经用他的三十毫米的航炮把山羊打得尸横遍野,消耗掉了大部分炮弹。

他已经上升到了安全的高度,正朝着贾拉拉巴德郊外的苏军基地返航,这时候格里戈利耶夫发现了左舷下方的山坡上有一丝动静。当西莫诺夫看到人影开始跑动时,他让航炮进入发射模式,并俯冲下去。下面的两个人影在跑向一丛岩石。西莫诺夫在两千英尺的空中稳住雌鹿,注视着两个人影跑进岩丛里,于是他开火了。在炮弹喷射出去时,双管的GSh航炮颤抖着,然后就戛然而止——炮弹用完了。西莫诺夫咒骂了一声。刚才他把炮弹倾泻到了羊群身上,现在轮到弑杀穆斯林战士,弹药反倒告罄。他拉起机头,在空中划了一个很大的弧度,以避开山峰。雌鹿在山谷上空“咔嗒、咔嗒”地响着。

麦克·马丁和伊兹玛特汗蹲伏在岩丛后面。阿富汗男孩注视着英国人飞快地打开他的那只羊皮盒子,从中取出一支短短的管子。他依稀觉得有人打了一下他的右大腿,但不疼,只是有些麻木。

英国特空团军人现在正在组装的是他准备带去给在潘杰希尔山谷的沙阿·马苏德的两支“吹管”导弹中的一支。它没有美国的“毒刺”导弹好,但是更轻巧简易。

有些地对空导弹需由地面的雷达定位为其制导。有些在弹头里携带着自己的微型雷达,还有些能发射它们自有的远红外光束。这些都是光束制导型的。此外还有寻热导弹,其弹头锥体能“嗔”出飞机发动机的热量,并朝它奔袭而去。“吹管”比这种更为原始,它是直接瞄准式的,简称CLOS,也就是说,操作者必须站在原地,用一条微型的控制棒不断地发射无线电信号给火箭头上的活动鳍,从而制导火箭一路奔袭,直至击中目标。

“吹管”的缺点是操作者要一直站着不动,对着迎面扑来的武装直升机,这常常会使操作者丧命。马丁把两级导弹推进发射管,开启电瓶和,通过瞄准器发现雌鹿已经飞回来直接面对着他。他稳住瞄准器内的准星开了火。随着一团气体的腾起,火箭从他肩膀上的管子里喷射而出,朝着空中盲目地飞去。因为不是全自动的,所以现在它需要人工为它进行上下左右的制导。他估算距离大约是一千四百码,而且正在迅速接近。西莫诺夫用机关枪开火了。

在雌鹿的机头,四支机枪枪管开始旋转,喷洒出一阵手指粗细的机枪弹雨。然后苏军飞行员看到从“吹管”射出一团微小的火焰,朝着他奔袭过来。现在是双方的心理对抗战了。

弹雨射进岩石,把石片炸得四处飞溅。虽然只持续了约两秒钟,但以每分钟两千发子弹的速率,大约有七十发子弹击中了岩石。随后,西莫诺夫试图避开导弹,于是弹雨洒向了旁边的开阔地。

有证据表明,遇到紧急情况时,人们会出于本能通常向左边避让。这就是为什么公路上的汽车应靠左行驶,虽然仅限于少数几个国家,但实际上这样做更为安全。惊慌失措的汽车司机会转向路边的草地,以避开正面相撞。西莫诺夫惊慌了,他把雌鹿转向了左方。

一级火箭已经从“吹管”中脱落,现在进入了超音速飞行。在西莫诺夫转向之前,马丁把弹道朝右边稍稍调整了一下。这是一个正确的猜测。雌鹿暴露了它的机肚,弹头“砰”的一声撞了进去。它的重量不足五磅,而雌鹿则庞大结实。但即使这种尺码的弹头,时速一千英里的打击力也是很可怕的。它穿透钢板,钻进机身爆炸了。

在寒冷的山坡上,马丁出了一身冷汗,他看到雌鹿开始左右摇摆,机身冒出一缕青烟,然后朝下面的山谷一头栽了下去。

撞到山谷的河床后,噪音停止了。一朵牡丹花状的火焰静静地绽放开来,把两名飞行员烧死在里面,然后一股黑色的浓烟冲天而起。这会引起在贾拉拉巴德基地的苏联空军的注意。地面上的旅程是漫长而艰苦的,但一架“苏霍伊”对地攻击战斗机只要几分钟时间就可飞抵这里。

“咱们走吧。”马丁用阿拉伯语对他的向导说。男孩想站起来,但没有成功。这时候马丁看到了他的大腿旁的一摊血迹。他一声不响地放下能重复使用的“吹管”发射管,取来他的背包。

他用军刀割开伊兹玛特的裤腿。伤口小小的,很干净,但看上去很深。如果是航炮的弹片所造成的创伤,那么弹片很小,也可能是被石片击伤的,但他不知道伤口是不是离股动脉很近。他在英国赫里福德医院受过训练,具备良好的急救知识,但在阿富汗的一座山坡上,在苏联空军就要杀过来的这个时候,没有做复杂的外科手术的地方。

“我们会死吗,英国人?”男孩问道。

“不会,今天不会,伊兹玛特。今天不会。”他回答说。他一时拿不定主意。他需要背包里的所有装备。他要么带上背包,要么带上男孩,不可能两个都带上。

“你熟悉这里的山地吗?”他边扎绷带边问。

“当然了。”阿富汗人说。

“那我带一位新的向导再返回这里。你必须告诉他这里的确切位置。我把背包和火箭埋起来。”

他打开一个扁扁的铁盒子,取出一支皮下注射器。男孩脸色发白地注视着他。

只能随他摆布了,伊兹玛特汗心里想道。如果这个异教徒要折磨我,那也随他了。我不会吭声的。

英国人把针头扎进了他的大腿。他没有吭声。几秒钟之后吗啡起作用了,他大腿上的疼痛开始减轻。他又试着站起来。英国人已经取出一把小小的折叠式挖掘工具,在页岩坡面上掘了个洞。洞挖好后,他把背包和两支“吹管”放了进去,再用石块掩盖起来,使之看上去与周围别无二致。但他已经用心记住了这个石堆的模样。只要他能回到这片山坡上,他就能够找到并取出他的装备。

男孩坚持说他能够自己走路,但马丁不由分说一把把他背上了肩膀。由于瘦得皮包骨头,身上只剩下肌腱,他的体重与那个背包差不多,也就是一百磅左右。但在稀薄的空气中背负一个人在上坡路上行走,也是很累人的。他斜穿着翻过山梁,然后慢慢地走下山谷。事实证明,这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坠落的苏军飞机总会吸引普什图人来淘宝,以期找到什么能用的或者有价值的物品。浓烟尚未被苏联人所发觉,西莫诺夫最后发出的无线电信息是他的一声尖叫,因此没人能知道他的方位。但浓烟已经吸引了一群穆斯林战士从旁边的一条山谷赶过来。他们与马丁和伊兹玛特在距山谷谷底一千英尺处相遇了,并互相对视着。

伊兹玛特汗解释了刚才所发生的事情。山民们绽出了开心的笑容,他们拍着这个英国特空团军人的后背以示崇敬。他解释说他的向导需要帮助,而且并不是山区里的一碗热茶就可解决的。他需要被运送到一家外科医院去。其中一个穆斯林战士认识一个有一头骡子的人,与这里只相隔两条山谷。他去叫那个人了。直到夜幕降临时那个人才到。马丁给伊兹玛特扎了第二针吗啡。

在新向导的指引下,伊兹玛特汗骑上了骡子,他们动身了,就他们三个人,直至黎明时他们来到了白山的南坡,这时候那位向导停下了脚步。他指向前方。

“贾基,”他说,“阿拉伯人。”

他把骡子赶了回去。马丁背上男孩走完了最后的两英里路程。贾基是一个有五百多个洞穴的复杂的山区。三年来,所谓的阿富汗阿拉伯人一直在那里施工,在扩建和挖深,并把它们建成一座游击队的大本营。马丁所不知道的是,洞穴里面有复杂的兵营、一座清真寺、一个藏有经文的图书馆、厨房、储藏室和一座设备齐全的外科医院。

当马丁走近时,他被外层的几个卫兵拦住了。他的动作是很明显的:他背负着一个受伤的人。卫兵们讨论着该如何处置这两个人,马丁听出来他们所说的是北非的阿拉伯语。他们的议论被一个新到来的说话带沙特口音的资深的人打断。马丁能听懂每一个词语,但他认为最好还是不说话。他用手势语言表达,他的朋友需立即动手术。那个沙特人点点头,做了一下手势,并在前面引路。

伊兹玛特汗在一个小时内就被动了手术。一块航炮的弹片被从大腿上取了出来。

马丁等待着这个小伙子的苏醒。他以当地人的习惯,蹲在病房角落的阴影里,谁也没去特别留意他,无非当他是一个把朋友带过来的普什图山民。

一小时后,两个男人走进了病房。其中一个个子很高,很年轻,留着大胡子。他在阿拉伯的袍子外面穿着一件迷彩军服,头戴一条白头巾。另一个人矮胖敦实,年纪不会超过三十六岁,他有一只圆圆的鼻子,鼻梁上架着一副圆圆的眼镜。他穿着一件外科医生袍。在检查了他们自己的两个病号以后,这两个人走向了阿富汗人。高个子用沙特阿拉伯语说话了。

“哦,我们这位年轻的阿富汗战士感觉如何?”

“没事,我好多了,酋长。”伊兹玛特也用阿拉伯语回答,他以尊称称呼这位年长者。高个子男人高兴了。

“嗯,你会说阿拉伯语,还这么年轻。”他微笑着说。

“我在白沙瓦的古兰经学校学习了七年。去年我返回阿富汗参加战斗。”

“那么,你为谁而战呢,小伙子?”

“我为阿富汗而战。”男孩回答。

一丝阴云出现在这个沙特人的脸上。阿富汗人意识到或许不该这么说。

“我也为真主而战,酋长。”他补充说。

脸上阴转多云,温和的笑容也回来了。沙特人俯身向前,轻轻地拍了拍年轻人的肩膀。

“有一天,阿富汗将不需要你,但仁慈的真主将永远需要像你这样的勇士。现在,我们这位年轻朋友的伤愈情况怎么样了?”他在问那位式的医生。

“我们看一下吧。”大夫一边说,一边揭开了纱布。

伤口很干净,周边有红肿,但在缝了六针之后已经闭合了,而且没有受到感染。他满意地点点头,重新缠上了纱布。

“一星期后你就可以下地走路了。”艾曼·扎瓦希里大夫说。

然后他就与奥萨马·本·拉登一起离开了病房。谁也没有注意到那个蹲在角落里的满脸汗渍的穆斯林战士,他的头枕在膝盖上似乎睡着了。

马丁站起来走向小伙子的病床。“我要走了。”他说,“阿拉伯人会照顾你。我设法去找到你父亲,向他再要一名向导。愿真主与你同在,朋友。”

“你多保重,麦克。”男孩说,“这些阿拉伯人和我们不一样。你是一个异教徒。他们就像我在古兰经学校里的那个伊玛目。他们憎恨所有的异教徒。”

“如果你不告诉他们我是谁,我将十分感激。”英国人说。

伊兹玛特汗闭上了眼睛。他宁愿被拷打致死也不会出卖他的这位新朋友。这是规矩。当他睁开眼睛时,那个英国人已经走了。后来他听说,那人抵达了在潘杰希尔山谷的沙阿·马苏德那里,但他再也没有见过这个人。

※※※

越过苏军防线进入阿富汗活动了六个月之后,麦克·马丁经巴基斯坦悄悄回到了英国,还学会了一口流利的普什图语。他被派去休假,然后回特别空勤团报到,并再次被派遣去北爱尔兰。但这次情况不同了。

特空团是真正使爱尔兰共和军感到害怕的部队,杀死特空团的战士,最好是活捉、再将其折磨致死,是爱尔兰共和军的最大的梦想。这次,麦克·马丁与简称“特遣小分队”的第十四情报连协同作战。

这支小分队承担着监视、跟踪和窃听的任务。他们的行动必须非常隐蔽,要在被对方发现之前,摸清爱尔兰共和军杀手的下一步袭击计划。在这方面,他们战绩卓著。

爱尔兰共和军首脑的住宅从屋檐到阁楼都被安装了窃听器。他们还将窃听器安置在死去的爱尔兰共和军人的棺材里,因为教父们习惯在装作向灵柩内的死者表示崇敬和哀悼的时候召开会议。长焦照相机可以拍摄到嘴唇的运动,由专家根据口形破解出词语,装在步枪上的话筒录下了门窗紧闭的房间里的对话。当小分队获得珍贵情报时,他们就把任务转交给行动队的战士去解决。

行动的规则很严格,必须是爱尔兰共和军人先开火,而且必须是朝特空团开火。如果他们在枪口下缴械投降,他们就成了俘虏。但在开枪前,特空团和空降兵战士们必须十分谨慎。英国的政治家和律师近来宣布了一条新政策:英国的敌人有公民权,但英国军人却没有。

尽管如此,麦克·马丁作为一名特空团的上尉,还是在那里待了十八个月,其间他曾多次参与夜间的伏击战。每一次,都会堵住一伙惊愕不已的爱尔兰共和军。每一次,他们都愚蹇地试图拔枪顽抗。每一次,北爱尔兰皇家警察都会在次日早晨发现那些尸体。

头肌的皮肉伤,但他只能飞回英格兰,并被安排去利特黑德医院接受康复治疗。在那里,他遇上了护士露辛达,经过一番简单地追求后,她成了马丁的妻子。

一九九○年春,马丁重返伞兵部队,不久便被派往位于伦敦白厅的国防部机关工作。他在乔伯姆附近租了一座小房子,安了家,这样露辛达就可以继续上班。马丁发现自己毕生来头一次成了身穿深色西装,每天挤公交车的上班族。他的军衔是三级参谋,工作部门是特别项目局军事行动处。没过多久,另一个外国侵略家再次将他从安逸的生活中拉了出来。

那年的八月二日,伊拉克总统萨达姆·侯赛因悍然入侵邻国科威特。英国首相玛格丽特·撒切尔对此表示了愤慨和坚决反对,美国总统乔治·布什也赞同她的主张。一星期之内英美两国制定了一个紧急计划,组成了一支反侵略的多国部队,去解救那个富饶的石油小国。

即便是国防部特别项目局军事行动处也不是一堵密不透风的墙,秘密情报局还是追踪到了他,并“建议”他参加几位“朋友”的午餐会。

午餐安排在圣詹姆斯街一个隐蔽的俱乐部,请客的是“商号”的两名高级情报官。同行的还有一位政府通讯总局的分析专家,他生于约旦,后来加入了英国籍。他的工作是监听和分析阿拉伯国家的无线电通信。但在今天的餐桌上,他另有任务。

他用阿拉伯语与麦克·马丁交谈,语速飞快。马丁对答如流。最后他朝两位情报官点点头。“百闻不如一见。”他评论道,“就凭这副面孔和说话的声音,他能行。”

说完后这个人就离席告辞了,显然他已经完成了他的任务。

“如果你能潜入科威特去看看那里发生的情况,我们将不胜感激。”其中一位资深的情报官说。

“部队那边怎么办?”马丁问道。

“我认为他们会予以理解的。”另一位情报官轻声说。

马丁的部队长官发了几句牢骚,但还是放他走了。几个星期以后,马丁装扮成一个贩运胳驼的,悄悄地越过沙特边境,潜入被伊拉克占领的科威特。在北上去科威特城的路上,他遇上了几支伊拉克巡逻队,但他们都没去注意这个蓄着大胡子、赶着胳驼去集市的游牧民。贝都因人向来与世无争,不问政治,几千年来,他们旁观着入侵者在阿拉伯世界打得天翻地覆,从来不去干涉。所以侵略者通常也不去理会他们。

在进入科威特以后的几个星期里,马丁与科威特抵抗力量取得联系并对其予以协助。他教会他们游击战的战略战术,摸清了伊军的布阵情况,指出对方的优势和弱点,然后就撤出了。

海湾战争中他的第二次任务是深入伊拉克内部。他从沙特边境进入伊拉克西部的沙漠,然后搭上伊拉克的一辆长途汽车前往巴格达。他伪装成一个伊拉克农民,傻乎乎地提着一篮母鸡。

回到熟悉的巴格达市,他找了一份在富裕人家当花匠的工作,住在花园尽头的一间棚屋里并就此安顿下来。他的任务是接送情报,为此他有一只小小的折叠式卫星天线和一台微型无线电发报机,可以把情报压缩后发射到沙特首都利雅得,不会被伊拉克的秘密警察截获。

战争期间,英国秘密情报局保守得最好的机密之一,是他们在萨达姆政权的高层中安插了一个“内线”。马丁从来没见过那个人,他只是按事先的约定在死信信箱里收取情报,然后发送到在沙特阿拉伯的以美国为首的多国部队总部。一九九一年二月二十八日,萨达姆投降了,于是麦克·马丁撤了出来——只是他在夜间穿越边境时,险些吃了法国外籍军团的枪子儿。

※※※

一九八九年二月十五日,占领阿富汗的苏军第四十集团军总司令鲍里斯·格罗莫夫将军,独自走过横跨在阿姆河上的友谊桥,回到了苏联一侧的乌兹别克斯坦苏维埃共和国。他的整个部队已经先他过了桥。战争结束了。

战争结束的喜悦并没有维持很长时间。苏联的越战以失败告终。她那些原本十分安宁的东欧卫星国开始公开反叛,她的经济在崩溃。十一月柏林墙被推倒,整个苏联帝国四分五裂。

在阿富汗,苏联人留下了一个被许多分析家认为是维持不了多久的政府,因为胜利的军阀们终将夺取政权并建立一个稳定的政府。但权威们猜错了。那位被苏联人遗弃在喀布尔、喜好威士忌的纳吉布拉总统,靠两个因素撑了下来:其一是阿富汗政府军显然比国内其他所有武装力量都强大;再加上秘密警察的支持,这个政府能控制城市,从而控制绝大多数的民众。

此外,军阀们互相争吵、割据地盘,不但没有团结起来组成一个稳定的政府,而恰恰相反,他们挑起了内战。

这一切都没有影响到伊兹玛特汗。父亲依然是一家之长,虽然他身体没有以前那么硬朗,也上了年纪,但在邻居们的帮助下,他们重建了马洛柯村。他们清理了由炸弹和火箭所留下的废墟,在桑树和石榴树旁边重新砌起了宅院。

伊兹玛特汗在腿伤痊愈后,已经重新投入到了战争中,并担当了他父亲那支义勇军的领导人,手下的战士都愿意跟随他,因为他流过血。当和平来临时,他的游击队缴获了苏联人不愿意带回家的一大箱武器。

他们带着这些武器翻过白山,来到巴基斯坦的帕拉奇纳镇上的军火交易市场。在那里,他们用苏联人的遗留物换回了奶牛和山羊,以便重新开始放牧。

如果说以前的生活很艰苦,那么重新生活就更艰苦了,但他热爱劳动,因此沉浸在马洛柯村将重获新生的喜悦之中。一个人必须要有根,他的根在这里。二十岁的他,每逢星期五便带头在村里的清真寺做祷告。

库奇游牧民在经过这里时带来了平原上的消息。忠于纳吉布拉的阿富汗民主共和国军队依然控制着城市,但军阀们占据了各地农村,他们的行径近乎强盗土匪。他们在主要道路上强行设卡,过路的商旅常常被抢走钱物,或遭到殴打。

巴基斯坦根据其联合情报局的意见,支持希克马蒂亚尔成为整个阿富汗的领导人,在他所统治的地区存在着极端的恐怖行为。当年的“白沙瓦七雄”,现在你争我斗、互相掐着脖子,对人民的呻吟充耳不闻。穆斯林游击队已从昔日的英雄,沦为了现在的暴君。伊兹玛特汗感谢仁慈的真主使他免受平原地区的苦难。

随着战争的结束,那些阿拉伯人几乎都已从山区和他们所钟爱的洞穴离去了。那个最后将成为他们的无冕之王的来自洞穴医院的高个子沙特人,也离去了。大约有五百个阿拉伯人留了下来,但他们并不受欢迎,他们分散在各地,过着乞丐一般的生活。

伊兹玛特汗二十岁那年,有一天他去邻村走访,看到一个姑娘在溪边洗衣服。由于溪水潺潺流动,她没有听到马蹄声,当她发觉时已来不及用头巾遮面了。姑娘惊慌尴尬地逃走了。但他已经看见她长得很漂亮。

伊兹玛特像所有年轻人那样行动了。他问了母亲的意见。母亲很高兴,两位姨妈也迅速快乐地加人进来出谋划策,设法打听那个姑娘,并说服努里汗去寻找并向对方的父亲提亲。那女孩名叫玛尔亚姆,婚礼在一九九三年暮春举行。

婚礼理所当然在室外举行,春风吹拂着胡桃树,空气中弥漫着花香。婚宴很热闹,新娘骑着一匹装饰华丽的白马从邻村过来了。果树下,人们吹起了长笛跳起了舞,当然只是男人们在欢闹。由于受过古兰经学校的熏陶,伊兹玛特反对唱歌跳舞,但他父亲很高兴,让他也放开些。于是这一天,伊兹玛特抛开了他那严格的瓦哈比教条,在草地上翩翩起舞,而新娘的目光则一刻也没有离开过他。

从他们在溪边的一见钟情到婚礼举办,中间的时间是必需的,双方都要做结婚的准备工作,女方要置办嫁妆,男方要在自家的院子里搭建婚房。当夜幕降临、村民们疲惫地散去之后,伊兹玛特把他的新娘带进了这间新房。他的母亲站在四十码开外的地方,听到黑暗中传来一声姑娘的尖叫,这说明她的儿媳已经成为一个女人,她微笑地点了点头。三个月以后,她的肚子显示出她将在来年雪花飞扬的二月生个孩子。

当玛尔亚姆怀上伊兹玛特的孩子的时候,那些阿拉伯人回来了。那个领头的高个子沙特人没和他们在一起。他在一个遥远的叫苏丹的地方。但他送来了很多钱,通过向军阀们捐款捐物获得准许后,他建立了几个训练营。在卡利德瓦利德、法鲁克、萨迪克、卡尔丹、吉哈德瓦伊和达伦塔,来自阿拉伯国家的成千上万的新的志愿者集中到这里接受战争训练。

这是什么战争?据伊兹玛特汗观察,他们在部落的内战中并没有站在哪一边,那么他们接受训练后要与谁作斗争?他听说这全是因为那个高个子,也就是被追随者称为“埃米尔”的那个人。他已经宣布了将与本国的沙特阿拉伯政府和西方展开圣战。

但伊兹玛特汗与西方并无矛盾。西方已经提供了资金和武器,帮助他们打败了苏联人,而且他认识的唯一一个异教徒还曾经救了他的命。这不是他的圣战,他想。他所关心的是他的家园正被卷入混乱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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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中主人公,一个天真善良、不谙世事的大夫。</a>

第二部 勇士 第六章

空降兵部队顺利地接受了马丁的归队,什么都没问,他们只是奉命行事。但麦克·马丁已经获得了一个“神秘人物”的名声:四年间,有两次无理由的失踪,每次为期六个月,这会使任何部队的官兵感到惊奇。一九九二年,他被送往设在坎伯利的参谋学院深造,然后又被派回国防部,军衔是少校。

这次又是军事行动局,但在三处,即巴尔干处。南斯拉夫的内战依然如火如荼地进行着,米洛舍维奇领导的塞尔维亚人占着上风,那里的种族清洗令世界震惊。在这两年的时间里,马丁没有任何参加战斗的机会,每天只能穿着深色西装从郊区到伦敦去上班。

在特别空勤团服役过的军官,还可以再回去,但前提是必先获得对方的邀请。麦克·马丁在一九九四年年底时接到了特空团从赫里福德发出的邀请。这是他期待已久的圣诞礼物,但妻子露辛达可没那么高兴。

他们还没有孩子,因为夫妻二人都在各自发展他们的事业。露辛达获得了一次升职的机会。她称此为“人生中的机遇”,但这意味着要去英格兰中部地区工作。婚姻亮起了红灯。麦克·马丁接到的命令是指挥第二十二特空团的B营,把战士们悄悄地带到南斯拉夫的波黑共和国。表面上,他们是联合国维和部队的一部分,实际上他们是去追捕战犯。他无权向露辛达透露真相,只得再次离开。

这是压倒胳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露辛达再也忍不下去了。她猜测这次又是调他去阿拉伯地区,于是严肃地向他摊牌,并发出最后通牒:你要么选择伞兵、特空团和该死的沙漠,要么跟我去伯明翰维持我们的婚姻。他仔细考虑后选择了前者。

※※※

在白山山脉那些高高的隐蔽的山谷外面,年迈的伊斯兰真主党领导人尤尼斯·哈利斯去世了。伊斯兰真主党的领导权彻底落入希克马蒂亚尔的手中,他的残忍是伊兹玛特所厌恶的。

一九九四年二月,伊兹玛特的孩子出生时,纳吉布拉总统已经下台,但仍然活着,被软禁在首都喀布尔的一座联合国宾馆内。他的继任者应该是拉巴尼教授,但拉巴尼是塔吉克人,是普什图人所不能接受的,在喀布尔以外,军阀们割据着各自的地盘,国家处于无政府主义的混乱状态。

此外,还有其他事情也在发生着。自从苏军撤离后,成千上万的阿富汗青年已经返回巴基斯坦的古兰经学校去完成他们的教育。而其他那些由于年纪太小而从未参加过战斗的人,则越过边境去接受教育——任何教育。结果他们得到的是多年的瓦哈比洗脑。现在他们回来了,但他们与伊兹玛特汗不一样了。

年老的尤尼斯·哈利斯虽然是一个极为虔诚的穆斯林,但他心中仍有一丝温和和克制,所以在他的那座难民营古兰经学校里,传授的伊斯兰教也是温和而有节制的。其他人则专注于那些从神圣中找出来的、极富攻击性的刀剑之章。年老的努里汗虽然也很虔诚,但十分宽容,他认为唱歌、跳舞、体育和宽容他人都没有什么害处。

归来的那些人都没受过什么教育,只听过那些精于教条的伊玛目讲的课。他们对生活、对女人,甚至对本部族的文化一无所知。除了,他们只知道一件事:战争。他们大都来自南方,那里是全阿富汗奉行伊斯兰教最严酷的地方。

一九九四年夏天,伊兹玛特汗和一位表弟离开高山去了一次贾拉拉巴德。这是一次短暂的走访,但他们却目睹了希克马蒂亚尔的部下如何将野蛮的杀戮加诸一个拒绝多交贡赋的村庄。他们两人见到男人们惨遭折磨和杀戮,妇女们受到殴打,村庄被烧毁。伊兹玛特汗对此深恶痛绝。但在贾拉拉巴德,他获悉他所见到的只是很普通的事情。

后来,遥远的南方发生了一件事。自从名存实亡的中央政府倒台以后,先前的阿富汗政府军倒向了出价最高的那个军阀一边。在坎大哈城外,一些士兵把两个十几岁的女孩抓到兵营里实施了轮奸。

士兵们所在村庄的一位教士——也是当地宗教学校的校长,率领着三十个学生,扛着十六支步枪冲进了那座军营。他们以寡敌众,并取得了胜利。最后,他们把那个司令官吊死在一辆坦克的炮筒下。这个教士名叫穆罕默德·奥马尔,人称。他曾经在一次战斗中失去了右眼。

这个消息很快就传开了,人们纷纷找到他寻求帮助。他和他的队伍深得民心,所以迅速扩大。他们不奸淫掳掠、不揉躏庄稼、也不要报酬。他们成了当地的英雄。直至一九九四年十二月,已经有一万两千人加入到他们的队伍,戴上了这位毛拉的标志性饰物一黑头巾。他们自称为“学生”,在普什图语中,“学生”叫做“塔利博”,复数就是“塔利班”。他们由村庄的治安维持开始,掀起了一场运动,当他们夺取了坎大哈市时,已具备问鼎政权之势。

巴基斯坦的联合情报局一直在努力想支持希克马蒂亚尔,推翻喀布尔的那个塔吉克人,但希克马蒂亚尔老是打败仗。由于联合情报局内部人员逐渐被极端穆斯林渗透,巴基斯坦转为支持塔利班。攻占坎大哈后,新政权获得了一大批武器,还有坦克、装甲车、卡车、大炮、六架前苏联“米格”21战斗机和六架重型直升机。他们开始攻打北方。一九九五年,伊兹玛特汗吻别妻子和孩子,走出大山加入了塔利班。

后来,在古巴的一座监狱牢房的地板上,他将回忆起,那些在山上与妻儿共度的日子是他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光。那年他二十三岁。

太晚了,当他了解到塔利班的阴暗面时已经太迟了。在坎大哈,尽管普什图人一直是虔诚的教徒,但他们也必须遵从穆斯林世界前所未有的最严酷的统治。

所有的女子学校都被立即关闭了。妇女们不准离家,除非有男性亲属的陪同。任何时候必须用长袍把全身裹得严严实实,女性穿着凉鞋在地上踏出的“嗒嗒”声也被认为太性感而遭到禁止。所有的唱歌、跳舞、演奏音乐、体育运动和全民的休闲活动——放风筝,都被禁止了。按要求,人们必须每天祈祷五次,男人被强制蓄须。执法者通常是十几岁的狂热分子,他们戴着黑头巾,只懂得激进的语言、残忍和战争。他们从昔日的解放者转而成了新的暴君,但他们前进的步伐势不可挡。他们的使命是摧毁军阀的统治。因为人们痛恨军阀,所以大家也就默默接受了这些严酷的新规矩。至少有了法律和秩序,便没有了腐败、强奸和犯罪,只是狂热的卫道罢了。

毛拉奥马尔只是战士们的精神领袖。自从在炮筒下吊死一个强奸犯从而掀起一场革命之后,他就隐居到南方坎大哈附近的一个堡垒里去了。他的追随者仿佛一群来自中世纪的武士,他们无所畏惧。他们崇拜着深居简出的独眼毛拉,在塔利班倒台前,大约有八万人愿意为他捐躯。在遥远的苏丹,那位高个子的沙特人遥控着现在以阿富汗为基地的两万个阿拉伯人。他注视着,等待着。

伊兹玛特汗加入了由他们楠格哈尔省人所组成的一支义勇军。他很快就受到了战友们的尊重,因为他经验老到,曾经抵抗过苏联人,而且受过伤。

塔利班军队其实算不上真正的军队,它没有指挥作战的将领、没有参谋部、没有军官、没有军衔、没有基础设施。每支义勇军都在其部落首领的领导下保持着半独立的状态,其领导人往往凭借他们的人格、勇敢和对宗教的虔诚来支配他们的队伍。如同第一个哈里发时期的那些原始的穆斯林战士那样,凭借狂热的勇气横扫敌人,这使他们获得了战无不胜的名声,使他们的对手闻风丧胆、不战而降。当最后遇到真正的战士——塔吉克人沙阿·马苏德的部队时,他们遭到了重创。由于没有医护兵,他们的伤员只能躺在路边活活痛死。但即便如此,他们仍在向前推进。

在喀布尔城外,他们与马苏德进行了谈判。但马苏德拒绝了他们提出的要求,不愿撤回他曾经抗击过苏联人的北部山区。于是一场新的内战开始了,一方是塔利班武装力量,另一方是由塔吉克人马苏德和乌兹别克人拉希德·杜斯塔姆组成的北方联盟。那是一九九六年。世界上只有暗中组建它的巴基斯坦和出钱资助它的沙特阿拉伯,承认这个新的怪异的阿富汗政府。

对伊兹玛特汗来说,现在木已成舟。他昔日的盟友沙阿·马苏德如今成了他的敌人。在遥远的南方,一架飞机降落了。从飞机上走下八年前在贾基的一个洞穴里曾经和他说过话的那个高高的沙特人,还有曾经从他的腿上取出一块苏军弹片的那个矮壮的大夫。他们俩立即对塔利班领导人毛拉奥马尔表示了尊敬,并献上大量的金钱和物资,以及对奥马尔毕生不渝的忠诚。

喀布尔沦陷后,战事暂时停顿下来。塔利班在喀布尔所做的第一件事,是把已被推翻的前总统纳吉布拉从软禁他的宾馆里拖出来,对他进行严刑拷打并处决,最后把他的尸体挂在了一根灯柱上。这确定了塔利班今后要实施的专政路线。伊兹玛特汗厌恶残忍。他在内战中经过艰苦战斗,从一名志愿兵到统帅一支义勇军的指挥官,他的部队也在战斗中不断壮大,最后成为塔利班四个作战师中的一个。他要求返回他的家乡楠格哈尔,于是他被任命为楠格哈尔省省长。由于省会城市在贾拉拉巴德,他可以经常回家去探视家庭、妻子和孩子。

他从来没有听说过内罗毕和达累斯萨拉姆,也从来没有听说过世界上有一个叫威廉·杰弗逊·克林顿的人。但他对设在他的国家的、一个叫“基地”的组织却所知不少。他还知道这个组织的信徒们对所有的异教徒发动了全面的圣战,主要是针对西方,特别是一个叫美利坚的地方。

他在与北方联盟打仗,试图求得祖国的最终团结和统一。现在北方联盟已被打败,退缩到两个边远的山洞里。其中一支是哈萨拉族人的抵抗力量,现正蜷缩在达拉伊素夫的高山上,另一支是马苏德部队,躲在了无法攻克的潘杰希尔山谷和东北部的巴达克山。

一九九八年八月七日,美国驻肯尼亚和坦桑尼亚的使馆发生了炸弹爆炸。对此他一无所知。收听国外电台是被禁止的,他只得服从。八月二十日,美国向阿富汗发射了七十枚“战斧”巡航导弹。这些导弹发射自游弋在红海的“考本”号和“希洛”号两艘导弹巡洋舰,以及巡游在巴基斯坦南部阿拉伯湾的“布利斯科”号、“埃利奥特”号、“海勒”号、“米利乌斯”号驱逐舰和“哥伦比亚”号潜艇。

导弹攻击的目标是“基地”组织的几个训练营和在托拉博拉的一些洞穴。在偏离目标的几枚导弹中,其中有一枚钻进了马洛柯村上面高山上的一个天然无人洞穴里。导弹在山洞深处爆发,炸裂了整个坡面。上千万吨的石块从山上滚落到了下面的山谷里。

当他赶到山区时,那里已是面目全非了。整个山谷都被掩埋了。那里没有了溪流、没有了农场、没有了果园、没有了畜栏、没有了院子、没有了清真寺。他的家人和所有的邻居都不见了。他的父母、叔伯、婶母、姑妈、妻子和孩子全都被几百万吨花岗岩埋在了下面。那里已是无从下手挖掘,也挖掘不到什么了。他忽然成了一个没有根的人,既无亲眷也无氏族。

在炽热的八月烈日下,他跪倒在埋葬家人的页岩上,转向西方的麦加,叩首祈祷。但这是一次与以往不同的祈祷,面对灭族之恨,这是沉重的宣誓,是他个人至死方休的圣战,是针对那些造成了这个后果的人的战争。他向美国宣战了。

一星期之后,他辞去省长的职务,回到了前线。他与北方联盟浴血战斗了两年。在他离开战场的那段日子里,战术高明的马苏德已经进行了反攻,并再次对战斗力不太强的塔利班造成了重创。在马扎里沙里夫发生了一次血腥屠杀,首先是哈萨拉族人发动武装起义杀死了六百名塔利班战士,然后塔利班进行了报复,屠杀了两千多个平民。

※※※

的签订,从理论上说结束了南斯拉夫的波黑内战。但战争留下的创伤却是噩梦般的。波黑的穆斯林聚居区曾经是战争的主战场,穆族人、塞族人和克族人都卷入了这场战争。这是自第二次世界大战以来欧洲最血腥的战争。

克族人和塞族人拥有先进的武器,他们挑起并制造了大多数的血腥屠杀。被彻底羞辱的欧洲在荷兰海牙的国际法院设立了战犯法庭,等待着对第一批战犯的起诉和审判。问题在于,双手沾满鲜血的战犯是不会自己举起双手走进法庭的。南联盟总统米洛舍维奇根本无意提供任何配合和协助,事实上,他正在酝酿在另一个穆斯林省科索沃制造新的事端。

波黑总人口的三分之一是塞族人,他们宣告成立塞族共和国,大多数的战犯就躲藏在那里。现在的任务是找到他们、确定他们的身份、把他们捉拿到海牙并推上法庭的被告席。于是,一九九七年,擅长野战和丛林战的英国特别空勤团承担了追猎战犯的任务。

一九九八年,麦克·马丁回到英国,并作为坎伯利参谋学院的一名中校和教官回到了伞兵部队。次年,他被任命为伞兵第一营指挥官。北约再次对巴尔干地区事务进行了干涉,这次比上次更快,并阻止了一场被媒体高估到使用了“种族灭绝”一词的大屠杀。

情报机关已经使美英政府相信,南联盟总统米洛舍维奇打算对反叛的科索沃省进行彻底“清洗”。其手段是把一百八十万穆族人驱赶到西边的邻国阿尔巴尼亚去。北约盟国向米洛舍维奇发出了最后通牒。但米洛舍维奇不予理会,于是一队队赤贫如洗、哭泣流泪的科索沃人被驱赶着翻山越岭进入了阿尔巴尼亚。

北约的反应是空袭而不是地面战。空袭持续了七十八天,把科索沃和南斯拉夫的塞尔维亚炸得千疮百孔。眼看着自己的国家成了废墟,米洛舍维奇最终只得让步了。北约军队开进了科索沃来接管这残破的局面。指挥官是英国空降老兵麦克·杰克逊将军,伞兵一营随他一起进入了科索沃。

要不是为了那些“西部小子”,这很可能是麦克·马丁的最后一次海外行动。

※※※

二○○一年九月九日,消息传遍了塔利班军队,战士一遍又一遍地高呼“真主伟大”,在伊兹玛特汗驻扎的巴米扬城外,欢乐的枪声响彻军营上空。艾哈迈德·沙阿·马苏德被刺杀了,他们的敌人已经死了。他曾凭借超凡的领导力将拉巴尼造成的混乱局面重新收拾起来,他机智勇敢的游击战曾令苏联人闻风丧胆。他曾经在战场上叱咤风云,把塔利班打得落花流水。但现在,这个人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事实上,马苏德是被两个人弹暗杀的。那是两个极端狂热的摩洛哥人,持偷来的比利时护照,以游客的身份进入阿富汗。其实那两个人是奥萨马·本·拉登献给他的朋友——塔利班领导人毛拉奥马尔的。但当时沙特人本·拉登并没有想到暗杀马苏德的阴谋。倒是远比他聪明的埃及人艾曼·扎瓦希里认为,如果“基地”组织为奥马尔办成这事,那么无论今后发生什么事,这个独眼龙毛拉都不会驱逐他们。

九月十一日,四架客机在美国东海岸上空被劫持了。在九十分钟内,两架飞机摧毁了纽约曼哈顿的世贸中心,另一架撞坏了五角大楼,第四架由于乘客反抗冲进驾驶舱与劫机者搏斗,而坠毁在田野里。

几天之内,十九个劫机者的身份被确定了。又过了几天,上任不久的美国总统向阿富汗塔利班领导人毛拉奥马尔下了最后通牒:交出罪魁祸首,否则就承担一切后果。因为“基地”组织为塔利班清除了马苏德,奥马尔不能过河拆桥。那是“规矩”。

※※※

在西非沿海的塞拉利昂,多年的内战给这个昔日的英国殖民地富国留下了一系列的混乱、匪患、罪恶、疾病和贫穷。几年前,英国决定予以干预,联合国经说服后派去了一万五千名士兵,但这支维和部队每天只是坐在他们设在首都弗里敦的兵营里。至于城市以外的丛林则被视为太危险。但联合国维和部队中有一支英国的精英部队,至少还有他们坚持在边远地区巡逻。

二○○一年八月下旬,皇家爱尔兰兵别动队的一支由十一名战士组成的巡逻队,被诱离大路进入通往村庄的一条小路。那个村庄是叛匪的大本营,匪徒们自称“西部小子”。他们其实是一帮无法无天的精神变态者,每天沉湎于酒精,把口香糖蘸着可卡因咀嚼,或者干脆在手臂上划一条口子把毒品抹进伤口以求“快速见效”。他们给附近的村民带来了无法言喻的灾难和恐惧,但他们有四百人之众,而且武装到了牙齿。特种兵战士们很快就被俘了,并被劫持为人质。

麦克·马丁在结束科索沃的一次任务后,已经奉命率领伞兵一营来到弗里敦,在滑铁卢营安顿下来。经过艰苦的谈判,五名战士经支付赎金后被释放了,但其余六个似乎注定要被剁成肉泥。在伦敦,国防部总参谋长查尔斯·格思里爵士发出命令:实施武力进入,把他们解救出来。

突击队由四十八名特别空勤团士兵、二十四名特别海勤团士兵和九十名空降兵一营士兵组成。进攻发起前一个星期,身着丛林迷彩服的十名特空团战士已空降到了匪窝村庄周围的丛林里。他们隐蔽着、观察着、倾听着,随时向队部报告他们所了解到的情报。“西部小子”的一切言行都被相距几码之外的特空团战士监听、监视着,并被用无线电发送到了突击队总部。由此英方知道,以和平方式解救人质是没有希望了。

第一波进攻的突击队员遭到了匪徒一颗迫击炮弹的反击,有六人受伤,包括指挥官,他们立即撤出了战斗。麦克·马丁是随第二波进攻冲进去的。

那个村庄其实是两个并联的村庄,分别叫格利巴纳和马格本尼,中间隔着一条又窄又臭的名为罗克尔溪的小河。七十名特空团和海勤团战士攻占了人质所在的格利巴纳村,把他们全都解救出来,还击退了匪徒一系列猛烈的反击。九十名空降兵去攻打马格本尼。到黎明时,他们发现溪流两边各有约两百名“西部小子”。

战斗结束时,抓了六名匪徒,他们都被捆住双手后带回弗里敦去了。有几个匪徒逃进了丛林里。没人去统计过留在两个成了废墟的村庄及其周围丛林里到底有多少具匪徒的尸体,但也没人怀疑过对方死亡三百人这个数字。

突击队共有十二人受伤,特空团战士布拉德·蒂尼昂因伤重死去。麦克·马丁是在第一波失去了指挥官之后,乘坐第二架“奇努克”直升机进去的,指挥了对马格本尼村的最后扫荡。这是老式的战斗一近距离射击和格斗。在罗克尔溪南岸,由于刚才那枚击中他们指挥官的迫击炮弹,伞兵们损失了他们的无线电台。所以盘旋在空中的直升机无法报告他们自己迫击炮的弹着点,而丛林又是那样稠密,看不清炮弹的下落。

最后,伞兵们直接冲了上去,他们热血沸腾,尖叫着、咒骂着与匪徒们进行厮杀,直至那些拷打农民和俘虏很在行的“西部小子”死的死、逃的逃,最终一个也没留下。

将近一年以后的一天,麦克·马丁刚刚返回伦敦,正在吃早饭,电视屏幕上出现了令人难以置信的镜头——坐满乘客、加满燃油的客机一头撞进了纽约世贸中心的两座双子楼。一星期以后,显然美国将会进入阿富汗去追捕罪魁祸首,不管哮布尔的塔利班政府同意与否。

伦敦当即同意提供任何所需的资源,当务之需是空中加油机和特种部队。英国秘密情报局驻伊斯兰堡情报站站长说,他还需要他能够得到的所有帮助。

那是秘密情报局总部的事情,但英国驻伊斯兰堡使馆的武官也请求协助。麦克·马丁又一次奉命离开位于奥尔德肖特的空降兵总部,作为特种部队联络官飞往巴基斯坦首都伊斯兰堡。

他抵达那天正是世贸中心倒塌后两周。这一天,盟军开始了对阿富汗的第一次空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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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第二部 勇士 第七章

伊兹玛特汗还在巴达克山前线指挥塔利班部队的时候,喀布尔遭到了雨点般的轰炸。当世人们在评点喀布尔和南方的牵制战术的时候,美军特种部队潜入了巴达克山,去协助已经接管了马苏德部队的法希姆将军。这将是真正的战役要打响的地方,其他的只不过是向媒体展示的橱窗。关键是阿富汗北方联盟的地面部队进攻和美军的空中打击。

简陋的阿富汗空军,在他们的飞机还没有起飞时就化为乌有。阿军的坦克和大炮,一经发现,也被摧毁了。曾在边境外面安全地消磨了几年的乌兹别克人拉希德·杜斯塔姆,被说服回来在西北地区开辟第二战线,以策应法希姆在东北方的战线。二○○一年十一月,阿富汗战争取得了突破性的进展。关键是目标标定,这是自一九九一年海湾战争后悄悄地革新了战争的军事技术。

特种兵战士隐蔽在盟军的部队里,用高倍望远镜观测并确定敌军所挖掘的工事、大炮、坦克、弹药库、后勤供应和指挥部的位置。每个位置都被用肩扛式远红外线发射器做了标记,或“上了色”。然后通过无线电联系招来飞机实施空中打击。

这些令塔利班军队与北方联盟部队对阵时所遭到的毁灭性打击或来自美国海军航空母舰游弋的遥远南方,或来自乌兹别克飞出来的坦克杀手A10——当然,乌兹别克斯坦拿到了不错的回报。由于炸弹和火箭追随远红外光束不可能偏离目标,一支又一支的塔利班军队被打得落花流水,塔吉克人胜利地向前推进着战线。

随着阵地被一个个摧毁和一个个失去,伊兹玛特汗所率领的部队一次又一次地后撤。开始时在北方作战的塔利班军队有三万多人,但现在每天都损失近千人。军中没有医生、没有药品、没有救护。受重伤的塔利班战士做着祈祷,像虫蚋般地死去。他们高呼“真主伟大”的口号冲进了枪林弹雨之中。

原先的塔利班志愿兵已经所剩无几。塔利班的征兵队已经强制征集了成千上万名新兵人伍,但许多人不愿意打仗。真正的狂热分子人数正在锐减。伊兹玛特汗只得带着部队不断后退,因为他相信,每次作战都在前线,他自己也要支撑不住了。十一月十八日,他们抵达了昆都士城。

由于历史的原因,在周围都是塔吉克人和哈萨拉族人的这个地区,昆都士却是讲普什图语的南方吉尔扎人的一块小小的孤岛。因此塔利班军队能在那里避难,也就是在那里,他们同意了投降。

阿富汗人认为,经过谈判后的投降并不是什么不光彩的事情,而且一经同意,其条件总是会被考虑甚至接受的。于是,整个塔利班军队向法希姆将军投降了,法希姆同意受降。

在塔利班内部,有两支非阿富汗军队。当时,有六百个阿拉伯人,全都效忠于奥萨马·本·拉登,也是本·拉登派遣他们来阿富汗的。三千多个阿拉伯人已经战死了,而美国人的态度是,就算其余的阿拉伯人都去见真主,他们也不会为之流泪。

还有大约两千个巴基斯坦人,如果他们被发现,那将会使巴基斯坦政府十分尴尬。巴基斯坦的领导人穆沙拉夫将军在“九一一”事件之后正处于两难选择当中:要么铁心投靠美国,从而获得几十亿美元的经济援助;要么通过其联合情报局继续支持塔利班以及本·拉登,从而承担直接的后果。他选择了美国。

但巴基斯坦的联合情报局仍有一支小规模的特工队在阿富汗活动,而且那些与塔利班并肩作战的巴基斯坦志愿兵也难免会把曾在阿富汗战斗过的事情透露出去。于是法希姆利用三个夜晚,通过一条秘密的空中通道,把大多数巴基斯坦人遣送回去了。

另一个秘密交易是大约四千名战俘被以不同的价格,根据需要卖给了美国和俄罗斯。俄罗斯买下了所有的车臣人,以及所有的反政府的乌兹别克人,以此来讨好乌兹别克。

原先投降的士兵超过一万四千人,但这个人数在下降。最后,北方联盟对涌向北方去采访战事的全世界媒体宣布,他们只受降了八千名战俘。

下一步已经决定好了,把其中五千名俘虏移交给乌兹别克指挥官杜斯塔姆将军。他想把这些人发送到遥远的西边,他自己地盘内的希巴尔甘。于是战俘们被装进了铁制的货运集装箱内,里面没有水、没有食物,而且因为人数太多,他们只能站立,还得踮着脚尖去靠近头顶上方的气孔。半路上,他们被告知同意给他们增加通气孔。结果却是重机枪在他们身上打出了许多通气孔,直至尖叫声停止。

在剩余的三千零一十五名战俘中,那些阿拉伯人被挑了出来。他们来自各个穆斯林国家,有沙特人、也门人、摩洛哥人、阿尔及利亚人、埃及人、约旦人和叙利亚人。那些极端狂热的乌兹别克人已被押送回乌兹别克的首都塔什干,车臣人也送回去了,但有少数几个留了下来。在整个战争中,车臣人赢得了最勇猛、最残忍和最富有自杀精神的名声。

余下的两千四百个俘虏留在了塔吉克人手中,此后就再也没有他们的音信了。在被一个挑选者用阿拉伯语问及时,伊兹玛特汗也用阿拉伯语做答。于是他被认为是一个阿拉伯人。他没有佩戴军衔,身上脏兮兮的,脸色憔悴,又饿又累。当他被朝某一个方向推过去时,他因为太疲惫了所以没有反抗。结果他与另五个阿富汗人在一起,要被押解到西边的马扎里沙里夫去,要落入杜斯塔姆以及他的乌兹别克人手中。这一次,在西方媒体的注视下,新近抵达的联合国官员表示会保证战俘们的人身安全。

不知从什么地方找来了一些卡车,于是六百个人被装上了车,沿着那条坑坑洼洼的土路开始了西行去马扎里沙里夫的旅程。但他们的最后目的地不是马扎里沙里夫城,而是再往西十英里的一座巨大的监狱城堡。

于是他们来到了地狱的门口,地狱的名字叫卡拉伊贾吉城堡。

※※※

如果从投下第一颗炸弹起算,直至首都喀布尔落入北方联盟手中,征服阿富汗用了大约五十天时间。但美英的特种部队此前早就在阿富汗开展行动了。麦克·马丁渴望与特种部队一起行动,但英国驻伊斯兰堡的使馆官员坚持认为,他们需要他在巴基斯坦军队的高级军官之间进行沟通联络。

巴格拉姆是前苏联在喀布尔北部的一个巨大的空军基地,显然在以后盟军占领期间必将成为一个重要的基地。马丁的任务至此终告一个段落。停放在那里的塔利班飞机已经成了一堆废铁,控制塔也成了废墟,但那些跑道、机库和前苏联曾经用作警备司令部的营房,只要花上一些时间和资金,还是能够全部修复的。

十一月的第三个星期,巴格拉姆就被占领了,英国特别海勤团的一组官兵进去后标上了英国的记号。麦克·马丁把这个消息当做最好的借口,声称要去那里看一看,于是在巴基斯坦拉瓦尔品第机场搭上美国飞机,飞了过去。

巴格拉姆空军基地一片荒凉,但在美国人到来接管全部设施之前,海勤团腾空了一座机库,在尽可能远离寒风的背面开始了艰苦的改造工作。

士兵们通常善于在最艰苦的条件下安家,而特种兵对此最为擅长,他们似乎能在最恶劣的环境下安顿好自己。海勤团的二十名官兵开着他们的陆虎越野车去外面找了一些铁制的货运集装箱,把它们拖进机库。再加上一些油桶、木板和灵巧的心思,这些集装箱就变成了临时宿舍,里面有床、沙发、桌子和电灯,还安装了一只插座,电水壶插电后烧了一壶茶水。

二○○一年十一月二十六日,这支小分队的指挥官告诉战士们:“在马扎里沙里夫以西一个叫卡拉伊贾吉的地方似乎出了点儿事。一些战俘在监狱暴动,他们抢夺了卫兵的武器,正在挑起一场暴动。我认为我们应该去那里看看。”

于是他选了六名海军陆战队士兵,安排两辆陆虎越野车加满了燃油。当他们要出发时,麦克·马丁问道:“不介意我和你们一起去吧?也许你们需要一名翻译呢。”

这支海勤团小分队的指挥官是一名海军陆战队上尉,而马丁是一名空降兵上校。当然没人反对。马丁上了第二辆车,坐在了司机旁边。在他的身后,两名海军陆战队士兵蹲伏在一架点三○口径的机关枪后面。他们驱车朝北驶去。这是一次长达六个小时的行程,穿过萨朗山口来到北方平原,继而是马扎里沙里夫,最后抵达卡拉伊贾吉城堡。

卡拉伊贾吉屠杀战俘事件的起因在当时颇具争议,这种争议以后还将持续下去。但这次事件的疑点重重,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西方媒体从不会因为自己把事情完全搞颠倒而感到难为情,他们坚持把那些战俘称为“塔利班”。其实不然。事实上,除了六个偶然加人进去的阿富汗人,其余的人都是战败的“基地”组织的人。他们来到阿富汗是专门为了“圣战”一战斗和捐躯。从昆都士被用卡车拉到卡拉伊贾吉来的是亚洲最危险的六百个人。

他们在卡拉伊贾吉所遇到的是一百名受过部分训练的乌兹别克卫兵,卫兵的指挥官是能力不怎么样的赛义德·卡梅尔。拉希德·杜斯塔姆本人不在,赛义德·卡梅尔是他的副手。

在六百名战俘中,大概有六十个人不是阿拉伯人,他们分为三种。这当中有车臣人,他们认为留在昆都士被选中后发回俄罗斯等于是送死,于是躲开挑选来到了卡拉伊贾吉。还有反政府的乌兹别克人,他们也认为回乌兹别克斯坦只有死路一条,于是也躲了起来。再就是巴基斯坦人,他们由于偶然的差错没被遣送回国,其实如果返回巴基斯坦,他们是会获得自由的。

剩下的就是阿拉伯人了。与许多留在昆都士的塔利班不同,他们是志愿兵,而不是被强征当兵的。他们全都是极端狂热分子,都经过“基地”训练营的战斗训练,他们知道如何凭勇气和技术去战斗。而且他们对生死并不关心。他们祈求真主的无非是在死去时能够搭上几个西方人或西方人的朋友,这样他们就能成为一名烈士了。

卡拉伊贾吉的建造格局与西方的城堡不同。这是一个占地十英亩的露天大院,里面种着树木,还有一些平房。整个地方围着一道五十英尺高的围墙,但墙的两面都是斜坡,这样一个人可以沿着斜坡跑上去,在墙顶上窥视胸墙对面的情况。

这道厚墙里面还有迷宫般的兵营、仓库和通道,地下又有同样如迷宫般的地道和地窖。充当卫兵的那些乌兹别克人只是在十天前才刚刚占领了这个地方,他们似乎并不知道此前塔利班在城堡的南端储藏着枪支和弹药。他们刚好把战俘赶到了那里。

当初在昆都士投降的时候,俘虏们只是被收缴了枪支和火箭弹,但没人对他们进行搜身。假如有人搜身,那么差不多每个战俘都会被搜出隐藏在他们衣袍里的一两颗手雷。他们就是在那种状态下坐卡车抵达了卡拉伊贾吉。

最初的迹象发生在他们抵达的那个周六晚上。伊兹玛特汗坐的是第五辆卡车,他听到了一百码开外的一声爆炸的闷响。坐在几个乌兹别克卫兵中间的一个阿拉伯人拉响了他的手雷,把他自己和周围的五个卫兵炸得血肉横飞。当时夜幕刚刚降临,院子里没有电灯。杜斯塔姆部队的官兵们决定第二天早上进行搜身。他们把战俘赶进院子里,蹲在地上,不给水和食物,周围布满荷枪实弹、神经紧张的卫兵。

黎明时,搜身开始了。身心疲惫的战俘倒都很听话,任凭卫兵把他们的双手反绑起来。由于没有绳子,乌兹别克人就用了囚犯的头巾。但头巾可不是绳索。

俘虏们一个接一个地站直身子接受搜身。从他们的身上搜出了手枪、手雷,还有钱。当钱越堆越高时,赛义德·卡梅尔和他的副手便把它们收集起来,拿到了另一个房间。过了一会儿,当一个乌兹别克士兵透过窗户向内窥视时,看到那两个人把钱都装进了他们的衣兜里。那个士兵走进房间提出了抗议,却被告知立即滚蛋。但他很快就又回来了,带着一支步枪。

有两个刚刚努力挣脱了双手的战俘目睹了这一幕。他们尾随那个士兵走进房间,一把夺过步枪,用枪托把三个乌兹别克人全砸死了。由于没有开枪,所以他们根本没有被发现,但这时候的院子正渐渐演变为一个火药桶。

来自中央情报局的美国人麦克·斯潘和戴夫·泰森已经进入了那个地方,斯潘就在露天的院子里开始了一连串的审问。他的周围是六百名狂热分子,他们在去见真主之前的唯一的愿望是杀死一个美国人。接下来,一个乌兹别克卫兵发现了这个持枪的阿拉伯人,大叫着发出了警告。阿拉伯人开枪打死了他。火药桶终于爆炸了。

伊兹玛特汗蹲在地上,等待着轮到自己被搜身。与其他战俘一样,他也已经挣脱了双手。当中弹的乌兹别克卫兵倒地之际,墙头上的其他卫兵赶紧亮出机关枪。屠杀开始了。

一百多个俘虏当即就倒在泥地上,他们的双手仍被反绑着。后来事件平息后,联合国观察员进去察看时所看到的就是这种状态。其他战俘互相解开绑在手上的头巾,这样他们就能战斗了。伊兹玛特汗率领一伙人,包括他的五个阿富汗同胞,躲避着子弹,穿过树林,跑到了南墙。这座城堡落入塔利班之手时,他曾去那里看过一次,知道那地方有个军火库。

靠近麦克·斯潘的二十个阿拉伯人压在他身上,拳脚齐下地把他活活打死了。戴夫·泰森把一梭子子弹射向暴徒,打死了三个人,而后听到手枪的撞针撞在空枪膛里的“咔嗒”一声,幸运的是,这时他刚好跑到了大门口。

不到十分钟,这个宽敞的院子已经变得空荡荡的了,只剩下躺在地上的尸体,以及那些不停地呻吟直至死去的伤员。乌兹别克人现在已经撤到了围墙外面,大门“咣当”一声合上了,那些囚犯全被关在了里面。围攻开始了。这场战斗将会持续六天六夜,而且谁也不想留下活口。双方都深信是对方违反了投降协议的条款,但到了此刻,再追究这个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军火仓库的门很快就被砸开,储藏的枪支被迅速分发出去。这些武器对装备一支五百人的小部队来说是绰绰有余。囚犯们拥有了步枪、手雷、火箭弹和迫击炮。他们拿上各自得心应手的武器之后,分头穿过地道和通道,展开扇形阵形,占领了整个城堡。只要有乌兹别克卫兵在墙头上探头探脑,就会有一个阿拉伯人从院子对面的某个缺口射出一颗子弹,将其击倒。

杜斯塔姆的部队别无选择,只得紧急求援。杜斯塔姆将军立即调来了几百名乌兹别克士兵,他本人也匆匆赶往卡拉伊贾吉。赶来支援的还有来自肯塔基州坎贝尔的美军绿色贝雷帽特种部队的四名战士,一名美国空军人员来标定空中坐标,以及六名第十山地师战士。他们的工作基本上是观察、报告和招来空袭以粉碎囚犯的抵抗。

午时,从最近被攻占的首都喀布尔北方的巴格拉姆空军基地,开来了两辆加长型的陆虎越野车,车上载着来自特别海勤团的六名英国特种部队官兵,以及一名翻译特空团的麦克·马丁中校。

周二,乌兹别克人的反攻开始成形。他们用一辆轻型坦克开路,重新进入院子,开始对暴动的囚犯阵地实施打击。伊兹玛特汗已被认出曾经是一位高级军官,于是负责指挥南翼的对抗战。当坦克开火时,他命令手下人员进入地窖,轰炸停止后,他们又回到了地面上。

他知道这只是个时间问题。他们无法突围,也不会得到仁慈对待。他倒不是指望这个。二十九岁的他,终于找到了自己的葬身之地,同时,这对于其他囚犯来说都是一个很好的结果。

美军的空袭也在星期二开始了。四名绿色贝雷帽战士和一名空军人员趴在墙头上的胸墙外侧,在为战斗轰炸机标定目标。那天共投下了三十枚炸弹,其中有二十八枚钻进俘虏们躲避着的地下水泥工事里,杀死了大约一百人,大部分是被塌落的石块砸死的。有两枚炸弹偏离了目标。

第一颗炸弹打偏时,麦克·马丁就站在绿色贝雷帽站的墙下面,离他们大概一百码。炸弹正落在五个美国人围成的圈子中间。如果那是颗触发引信的人员杀伤弹,那他们就都要变成肉酱了。而现实是发生了奇迹——所有人都活了下来,只是耳鼓破裂,有几个人骨折。

这是一颗J-DAM炸弹,即钻地炸弹。弹头着地之后,要钻入地下四十英尺处才爆炸。结果这些美国人发觉自己经历了一次地震,被气浪扔了出去,但命是保住了。

第二颗炸弹偏离得更糟糕。它击中了乌兹别克人的那辆坦克以及其后的指挥所。

周三,西方媒体赶到。记者们在城堡周围乱窜。也许他们自己并没有意识到,由于他们的到来,最终导致乌兹别克人无法把反叛的战俘斩尽杀绝。

在六天六夜的对峙期间,有二十个囚犯企图借夜色掩护逃走。他们全被当地农民抓住并用私刑处死。这些哈萨拉族农民对三年前塔利班屠杀他们的血腥罪行记忆犹新。

麦克·马丁肌在土墙顶上,透过胸墙窥视下面的院子。第一天的尸体仍躺在那里,臭气熏天。那些美国人虽然仍戴着黑色羊毛帽子但已经揭开了蒙脸的布片,毫无遮掩地被摄影和摄像记者们拍取了好多照片和录像。七个英国人保持着蒙面,全都用棉布把头部包裹得严严实实,以防沙尘和苍蝇的侵袭以及呆头呆脑的旁观者。到了周三,它又多出一项功能:过滤空气中的恶臭。

太阳快下山时,死里逃生的中情局特工戴夫·泰森勇敢地带着一个想获奖的电视摄像组进了院子——他在马扎里沙里夫只待了一天便又匆匆返回来了。马丁注视着他们在对面的墙边爬行前进。英国海军陆战队上尉跃在他的身边。就在他们的注视下,囚犯的一个抓捕队忽然从墙上一扇暗门走出来,抓住那四个西方人,把他们拖了进去。

“得有人进去把他们救出来。”海军陆战队上尉说。他朝周围看了看。六双眼睛无声地凝视着他。

他说了声“上”,随即翻过胸墙,跑下倾斜的内墙,进入空旷的院子里。三名海勤团的战士也随着他一起冲了过去。另两名战士和马丁为他们提供狙击掩护。暴乱的囚犯现在已经退缩到了南墙。四名海军战士的径直闯入,把暴徒们吓住了。一直到他们抵达远处的墙边,都没人开枪。

上尉率先进去。解救人质是特别空勤团和特别海勤团的队员们反复演练过的,他们可以在几秒钟时间之内完成任务。在赫里福德,特空团有一座专门用于人质解救训练的“死亡屋”;在普尔的队部,海勤团也有一栋相同的房子。

四名特别海勤团官兵毫不迟疑地闯进门,靠服装和胡子确认了三名暴徒后立即开火。射击手法是“双发点射”,即两颗子弹直接射向脸部。那三个阿拉伯人的枪口都朝着另一个方向,他们连一颗子弹也没来得及发射就被击毙了。当时,戴夫·泰森和英国电视记者当即表示绝不提及这次事件——后来,他们确实再也没有提起过。

到周三晚上,伊兹玛特汗意识到他们再也无法继续留在地面上了。炮兵已经抵达,大炮把城堡的南边炸成了废墟。地窖是最后的堡垒。仍然活着的战俘人数已经不足三百。

有些囚犯不愿龟缩在地下,宁愿死在上面。他们展开了一次自杀性反攻,但只冲了一百码的距离并杀死了几个警惕性不高、在短时间内反应不够敏捷的乌兹别克人。然后,赶来增援的乌兹别克坦克上的机关枪开始扫射,把那些阿拉伯人打成了筛子。他们大多数是也门人,还有一些是车臣人。

周四,根据美国人的建议,乌兹别克人把几桶坦克用的柴油倒进导沟,流入下面的地窖里,然后点了火。

伊兹玛特汗不在那片地窖里,尸体的焦臭味盖过了柴油的气味,但他听到了火焰燃烧的“呼呼”声,感受到了热量的逼近。死去的人越来越多,幸存者踉跄着冲出烟雾,朝他跑来。他们都被烟熏得剧烈地咳嗽。在最后的那个地窖里,与他在一起的大约有一百五十个人。伊兹玛特汗关上门,插上铁栓,把烟雾挡在了外面。门外,濒死者的敲门声越来越弱,最后便停止了。在他们的头顶上方,炮弹在空房间里爆炸、轰响。

最后的这个地窖有一条通道可以呼吸到新鲜空气。他们希望找到一个出口,但发现那只是一条地沟。当晚,乌兹别克的新指挥官穆罕默德想出了一个主意,他要把灌慨渠里的积水引到那条地沟里去。经过十一月的雨季,灌溉渠里积满了雨水,冰寒刺骨。

到午夜时,幸存者都泡在了齐腰深的水中。他们又饿又累,十分虚弱,纷纷滑倒在水里淹死了。

地面上,联合国接管了指挥工作,周围是各国的媒体机构。联合国发出的指示是要抓活的。透过头顶上倒塌的瓦砾堆,那些最后的抵抗者能听到喇叭的广播声,命令他们放下武器,举起双手走出来。二十个小时后,第一个人开始踉踉跄跄地走向阶梯,其他人也跟了上去。已被彻底击败的伊兹玛特汗,这个活到最后的阿富汗人,与他们一起走了出来。

在地面上,踩着曾经是城堡南面的断垣残壁,最后八十六名暴乱的战俘发现他们面对着一大片黑洞洞的枪口和火箭弹。在周六黄昏的残阳下,他们看上去活像是恐怖电影里的一群稻草人。他们浑身发臭、蓬头垢面、身心疲惫、满脸胡子、被烟火熏得满面漆黑,还打着冷战。他们蹒跚地走着,不时有人摔倒。其中一个就是伊兹玛特汗。

在从一堆石块走下来时,他绊了一下,于是伸出手去想稳住身体并抓住了一块石头。一片石块被扳了下来,捏在了他的手里。一名年轻的乌兹别克士兵神经紧张得以为他要反击了,于是发射了一枚火箭弹。

呼啸而来的火箭弹擦过阿富汗人的耳边,击中了他身后的一块巨大的岩石。那石头顿时被炸得粉碎,其中一块棒球大小的石块以惊人的力量击中了他的后脑勺。

伊兹玛特汗没有戴头巾。六天前,他的头巾被用来绑缚他的双手,后来再也没有找着。假如那块石头是以九十度的角度射过来的话,那么他的脑袋就会立即开花。但它在地上弹了一下,倾斜着砸中了他的后脑,把他击成浅度昏迷。他倒在乱石堆上,鲜血从伤口里喷涌而出。其他人从他身边走过,走向等在城堡外面的几辆卡车。

一个小时后,七名英国军人开始在院子里检查,做记录。麦克·马丁正在统计死亡数字,回去后要写一份很长的报告——虽然他这次是以一个翻译的身份来参加行动的,但他毕竟是一名高级军官。他心里明白,有数十人,或者会达到两百人,埋在了地下。忽然,一个身体引起了他的注意。它正在流血。尸体是不会流血的。

马丁把这个骨瘦如柴的人翻了过来。身上的衣服不对劲,那是普什图人的服装。这里不该有普什图人。他从自己的头上摘下蒙面布,擦去了那个人脸上的烟尘和污垢。这张脸似乎有点面熟。

当他取出军刀时,一名旁观的乌兹别克战士咧嘴矣了。如果这个外国人想虐待一下这个受伤的俘虏,为什么不可以呢?马丁用刀割开了阿富汗人的右裤腿。

那块伤症还在那里,缝了六针后有所缩小,那是十三年前苏军的弹片留给他的伤疤。他这辈子第二次像消防员那样把伊兹玛特汗一把提起,扛到肩上,朝前走去。在大门口,他发现了一辆有联合国标记的白色陆虎越野车。

“这个人还活着,但受伤了,”他说,“他的头部受了重伤。”

把伊兹玛特汗交给了联合国人员后,马丁便登上英国特别海勤团的那辆陆虎,返回巴格拉姆去了。

三天后,美国的一支巡逻队在马扎里沙里夫医院里发现了这个阿富汗人,要求对他进行审问。他们用卡车把他拉到了巴格拉姆空军基地一美方的那一侧。两天后,他在那里渐渐苏醒过来。这是一间临时牢房,他坐在冰冷的地上,戴着镣铐,但还活着。

二○○二年一月十四日,第一批战俘从阿富汗坎大哈抵达了古巴的关塔那摩湾。他们戴着头罩和镣铐、浑身尘土、又饿又渴。伊兹玛特汗就是他们中间的一员。

麦克·马丁上校在二○○二年春天回到了伦敦,在位于切尔西的约克公爵兵营特种部队总部当了三年的副参谋长。他于二○○五年十二月退役,临行前和朋友们聚了一次。在那次聚会上,有一大群朋友,包括乔纳森·肖、马克·卡尔顿·史密斯、吉姆·戴维森和马克·杰克逊,他们想把他灌醉,让他钻到桌子底下去,结果他们没有得逞。二○○六年一月,马丁在汉普郡梅恩河谷买下了一座谷仓,并于当年的夏末动工改造,要把它改造成一座乡间住宅。

联合国后来的记录表明,在卡拉伊贾吉,共有五百一十四个“基地”组织的狂热分子丧生,另有八十六人幸存下来,但都受了伤。他们都被关在关塔那摩湾。乌兹别克族的守卫也有六十人被打死。拉希德·杜斯塔姆将军当上了阿富汗新政府的国防部长。

第三部 撬棍 第八章

“撬棍行动”的首要任务是给它找一个冠冕堂皇的掩饰说法,这样即使是内部人员也无从打探麦克·马丁以及将其安插到“基地”组织内层的事情。

他们选定的“剧本”是:阿富汗将罂粟偷运到中东去加工的活动日益升级,经加工提炼后的海洛因再运往西方,不仅毒害人们的身体,也会给恐怖活动筹集更多的资金。美英将联合起来对这种毒品威胁予以打击。

接下去的“情节”发展,大意是西方努力通过世界各国的银行切断恐怖主义的活动资金,迫使那些狂热分子不得不依赖毒品的这种现金交易的犯罪手段。

最后,即使西方已经有了强大的打击毒品的机构,如美国缉毒署和英国海关,美英两国政府已经达成共识,即“撬棍行动”应该是一个目标单一、针对性强的行动。为此,除了外交努力之外,可以动用特工机关去袭击和摧毁对此置若罔闻的各国毒品加工厂。

至于运作方法,“撬棍行动”的工作人员在报到时将被告知,为确定高层犯罪分子的身份,将会采用当今最先进的技术和设备去监听、监视可能会涉及的运输路线、储存设施、提炼工厂,以及船舶和飞机。结果,新来的工作人员都对此深信不疑。

这只是表面上的说法,并将延续下去,直至某一天没有这个必要的时候。但在美国米德堡会议以后,西方的情报机构不想把鸡蛋全都放在“撬棍”这只篮子里。因此尽管极为隐蔽,但查询“伊斯拉”的真实含义的工作将在各方面继续努力开展。

可是情报机关还是举棋不定。在伊斯兰原教旨主义组织里,他们的确有几十个内线,但有些是心甘情愿的,有些则是迫不得已。

问题在于,在恐怖组织的头目发现我们知道了“伊斯拉”之前,我们能走多远?最好是让“基地”组织相信,我们在白沙瓦死去的财务总管的笔记本电脑里一无所获。

而在那次召集学者的会议上,他们对这条短语的释义也非常空泛,没有任何实际意义。

无论谁知道这个短语的真正含义,“基地”组织必定已经把知情者的范围控制得极小。美英情报机关很快获知知情者里并不包括西方渗透进去的内线人物,所以他们决定用秘密来对付秘密。西方的反击措施是“撬棍”,寓意为用撬棍撬开“伊斯拉”这个秘密。

“撬棍”的第二项任务是去找一个新的在外地的行动总部。美国中央情报局主管行动的副局长马雷克·古米尼和英国秘密情报局中东处处长史蒂夫·希尔都同意避开伦敦和华盛顿。他们的第二个统一意见是“撬棍”的基地应该设在英伦三岛。

经过对行动规模、所需房屋、活动面积、交通等条件的分析,结论是:一个废弃的空军基地最为理想。这种地方远离城市,有餐厅、食堂、厨房和许多宿舍。还有可以储备物资的机库和可供一些秘密客人来访时使用的飞机起降跑道。除非废弃时间太久,否则在一般情况下,由业主皇家空军来把它修复到可供使用是不会花太多工夫的。

至于用哪个空军基地,他们选择了前美国空军基地。冷战期间,英国修建了几十个美国空军基地。他们对登记在册的十五个基地进行了检查,包括。但是,这些基地全被否决了。

这些基地有的还在使用,部队员工人多嘴杂,有的已被房地产商买下了,有的已把跑道退耕还田了。有两个依然是情报机关的训练基地。“撬棍”需要的是一个完全属于自己、没有闲杂人等的空军基地。最后,英国秘密情报局中东处特工戈登·菲利普和美国中情局反恐处特工、阿拉伯问题专家迈克尔·麦克唐纳选定了皇家空军的埃泽尔基地,分别报给各自的上级并获得了批准。

尽管埃泽尔的领土主权从来没有离开过英国皇家空军,但该基地已租给美国海军多年。它距海岸有几英里的距离,具体位置是在苏格兰的安格斯县,即苏格兰高地南缘的布里金以北、蒙特罗斯西北的地方。

埃泽尔坐落在远离从福法尔通往斯通黑文的A90号高速公路。村庄零星散落在一大片树林和石南属植物之间,北埃斯克河从村庄中间穿流而过。

当菲利普和麦克唐纳这两位高级特工去察看时,他们发现埃泽尔基地符合他们的所有要求。它远离人们探究的视野,有两条状态良好的跑道,有控制塔,还有供人员工作和居住的所有建筑物。需要增添的只是一个球形的圆顶,以隐藏极为敏感到能听到地球另一边一只甲壳虫爬动声音的监听天线,还需要把前美国海军作战室改建成新的通讯中心。

这个通讯楼将与设在切尔特纳姆的英国政府通讯总局和在马里兰州的美国国家安全局相连,还有直接的安全线路通往沃克斯霍尔和兰利,使秘密情报局中东处处长史蒂夫·希尔和中央情报局副局长马雷克·古米尼能够立即接听。此外,美英另外八个情报搜集机构也可向埃泽尔反馈他们获得的情报,包括由总部设在华盛顿的国家侦察署控制的美国人造卫星从太空发过来的信息。

项目获得批准后,皇家空军的工程建筑队闪电般地完成了使埃泽尔恢复功能的任务。埃泽尔的村民们发觉了那里的动静,但他们只是眨眨眼睛、摸摸鼻子,便接受了此地又要热闹起来的事实,并渴望恢复往日的美好时光。当地的酒馆老板特意多进了一些啤酒和威士忌,希望能让这个空军基地遭废弃前的兴旺场景重现。除此之外,没人发表过什么意见。

※※※

当油漆工人正挥舞着刷子,为苏格兰的一个空军基地粉刷军官宿舍墙壁的时候,在伦敦,有一条不起眼的大街,名为“十字架修士”,这条街上的“西伯特和艾伯克龙比”公司,迎来了一位客人。

艾哈迈德·楠榜先生是按此前往来于伦敦与雅加达的电子邮件里的约定践约的。他被引进了公司创始人的儿子——西伯特先生的办公室。这位伦敦的航运经纪人知道,“楠榜”是指苏门答腊岛上的一个小语种,他的这位印度尼西亚客人正是来自这个岛屿。但是他不知道,尽管那本完美无瑕的护照上白纸黑字地印着这个名字,可是其实这是个假名。

还有他的英语,在与亚历克斯·西伯特寒暄时,楠榜先生说他是在伦敦经济学院攻读硕士学位时掌握英语的。他说得很流利,措辞温文尔雅,更重要的是,他带来了生意。没有任何迹象表明,他是一名应该对巴厘岛爆炸案负责的伊斯兰恐怖组织“伊斯兰祈祷团”的狂热分子。

他还带来一份自己的苏门答腊国际贸易公司高级合伙人的证书,更显得诚实可信。他的银行信用证明也一样。他提出想先叙述一下他的问题,西伯特先生立刻表示洗耳恭听。谈话一开始,楠榜先生首先严肃地把一张纸放在了这位英国航运经纪人面前。

纸上有一个长长的清单,从英国海峡群岛的奥尔德奈(Alderney)开始,接着是安圭拉(Anguilla)、安提瓜(Antigua)和阿鲁巴(Aruba)。这些都是以字母A开始的。一共有四十三个地名,最后以乌拉圭(Uruguay)、瓦努阿图(Vanuatu)和西萨摩亚(esternSamoa)结束。

“这些都是避税国家,西伯特先生。”这位印度尼西亚人说,“而且都能提供隐蔽的银行业务。有些非常可疑的生意,包括犯罪团伙的,就是把他们的资金隐藏在这样的地方。而这些,”他拿出第二张纸,“他们的方式也同样可疑。这些是商船的国家。”

安提瓜(Antigua)又出现在名单的前面,接下来是巴布达(Barbuda)、巴哈马(Ba.Vi)、斯里兰卡(SriLanka)、汤加(tonga)和瓦努阿图(Vanuatu)结尾。

名单里还有像赤道几内亚这样的非洲穷国,世界地图上的弹丸之地圣多美和普林西比共和国,科摩罗群岛,以及珊瑚礁国家瓦努阿图。更有趣的是还列上了卢森堡和蒙古这些没有海岸线的内陆国家。西伯特先生看糊涂了,虽然这些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新闻。

“把两份名单加在一起,您会得出什么结论呢?”楠榜先生用胜利的姿态问道,“欺骗,亲爱的先生,大规模的、不断升级的欺骗。啊,上帝,我和我的合伙人从事的是世界上最流行的行当。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已经决定将来只与信用可靠、久负盛名的伦敦做生意。”

“谢谢。”西伯特先生喃喃地说,“要咖啡吗?”

“货物偷窃,西伯特先生。频繁的、不断升级的货物偷窃。谢谢,我不要咖啡,刚才吃过早饭了。我们把货物送去托运,珍贵的货物,然后它们就消失了。全都消失得无踪无影:船舶、租船人、经纪人、船员、货物、更不用说还有船东。全都隐藏在这片不同的方便旗和银行之中。因此,我们损失惨重啊。”

“真糟糕,”西伯特先生表示理解,“我能提供什么帮助吗?”

“我的合伙人和我已经达成共识,我们再也不愿上当受骗了。没错,也许我们的成本是会增加一点,但我们希望今后我们把货运生意只托付给由英国船长指挥的悬挂米字旗的英国商船,并由伦敦的航运经纪人开具远洋运费发票。”

“很好,”西伯特露出了笑容,“这是一个明智的选择,而且我们还应该向伦敦的劳埃德保险公司投保全额的船舶和货物运输险。你们要托运的是什么货物昵?”

给船舶找货和给货物找船,正是航运经纪人所做的工作,而西伯特和艾伯克龙比公司是伦敦市古老的波罗的海航运交易所的长期支柱会员。

“经过细致的调查研究,”楠榜先生一边说,一边取出了更多的信件,“我们一直在与这家公司洽谈。这是一家进口商,他们常把英国的豪华轿车和跑车送到新加坡。至于我们这边,我们出运高档家具木料,如青龙木和鹅掌楸,从印度尼西亚运往美国。这是在加里曼丹岛出产的,但只是一部分货物。其他的货物是苏门答腊和爪哇的绣花丝绸,可以装在甲板上的海运集装箱里,也是去美国的。”他把一封精美的信件放到桌子上,又补充说:“这个,是我们的苏门答腊客户的情况。我们全都同意与英国人做生意。显然,对任何英国船舶来说,这将是一条三角航线。您能不能针对这些业务,给我们找一艘在英国注册的合适的货船呢?我希望我们能达成长期、固定的合作关系。”

亚历克斯·西伯特有信心能找到十几艘合适的、挂米字旗的商船来承担这项租船运输业务。他需要了解的是船舶的吨位、运费和所需的运输日期。

最后他们商定好,他将给楠榜先生提供一份这两票货物运输所需要的船舶吨位和租金的报价单。而楠榜先生,在与他的合伙人协商之后,将会提出两个远东港口和美国港口的提货日期。他们在互相鼓励和祝福之后便分手了。

“太好了!”在吃午饭时,亚历克斯·西伯特将这件事向他的父亲提起,老头子深有感触地说:“就应该与老派、有教养的绅士做生意。”

※※※

如果说有一个地方是麦克·马丁不能露面的,那么这个地方就是埃泽尔空军基地。秘情局中东处处长史蒂夫·希尔十分能干,他召集了一群各行各业的联系人,称之为“老伙计联络网”。

“今年冬天我基本上不待在家里。”在特种部队俱乐部里吃午饭时,希尔的客人说,“我要去加勒比海晒晒太阳。所以你可以借用这个地方。”

“当然,我会付房租的。”希尔说,“只要我的微薄的预算能够付得起。”

“只要别把这房子拆了就行。”客人说,“好吧,什么时候可以还给我?”

“我们希望不会晚于二月中旬。只是用来举办一些研讨会,会有一些讲师来往进出,就是诸如此类的事。没什么特别的。”

马丁从伦敦飞到了苏格兰的阿伯丁,遇到了一位他很熟悉的前特空团中士。他是一个坚强的苏格兰人,显然已经退伍回到了家乡。

“你混得怎么样,老板?”他问道,恢复了特空团士兵与长官说话的口气。他提起马丁的背包,放进后备箱,把汽车从机场停车场开了出来。行至阿伯丁郊区,他转向北方,沿着A96号公路朝因弗内斯方向行驶。几英里之后,他们就进入苏格兰高地的山区。在转弯后七英里,他左转驶离了主公路。

前方的路牌只写着:凯姆内。他们穿过莫尼麦斯克村,驶上了阿伯丁-阿尔福公路。过了三英里,陆虎越野车右转经过怀特豪斯,向基格行驶。路边有一条河。马丁心想不知道河里有三文鱼还是金枪鱼,也许什么都没有。

快到基格时,一条支路跨过河流,变成了一条长长的、蜿蜒曲折的私家车道。绕过两个弯之后,一座石炮的古堡赫然耸立在荒山和峡谷之中。

主门口出现两个人,他们走上前来作自我介绍。

“我是戈登·菲利普,这是迈克尔·麦克唐纳。欢迎你来福布斯城堡。路上辛苦了,上校。”

“我叫麦克。你们在等我?你们是怎么知道的?这位安格斯没打过电话呀。”

“哦,其实我们在飞机上安排了一个人。只是为了安全起见。”菲利普说。

麦克·马丁哼了一声。他没有发现这条尾巴,显然,他的特工敏感有些荒疏了。

“这只是小事一桩,麦克。”中情局特工麦克唐纳说,“你已经到这里了。现在有许多讲师要轮番对你进行十八周的培训。你先去洗漱一下吧,午饭后我们开始作情况简介。”

※※※

冷战期间,中央情报局在美国各地有许多安全屋。有些是在市内的公寓,用于召开秘密会议,因为与会者不想在总部大楼抛头露面。另一些设在隐蔽的农村地区,例如经改装的农场房屋,特工们完成紧张的任务回来后可以去那里度假休闲,还可以把他们在国外的情况作详细汇报。

还有些安全屋的地理位置选择得很偏僻,投诚的苏联间谍可以被安置在那里,与此同时,派人去核实他的真假,而在苏联大使馆或领事馆工作的克格勃特工则无法杀人灭口。

至今中情局的老员工回想起克格勃上校尤尔琴科事件依然感到心悸。尤尔琴科是在罗马向西方投诚的,却令人惊讶地被允许在美国乔治城与他的审讯官一起外出吃饭。在饭店里,他去了一次洗手间,却再也没有回来。事实上,克格勃已经接触过他了,提醒他别忘了留在莫斯科的家人。他悔恨不已,竟然愚蠢到相信会赦免他的诺言,于是再次投向苏联,就此销声匿迹。

中情局副局长马雷克·古米尼对兰利总部主管安全屋的那个小小的办公室有一个简单的问题:现在我们手头上最遥远、最隐蔽、最难以进入和撤出的安全屋是哪一座?

主管房地产的同事立即就给出了答案:“我们称它为‘木屋’。是在培斯喀特山脉的帕赛顿荒野,那里远离人烟。”

古米尼要求提供能够得到的详细资料和图片。在接到资料夹半个小时后,他作出了决定,并下达了命令。

华盛顿州的西雅图市东北,是绵延不断的喀斯喀特山脉,那里山势陡峭,林木繁茂,冬天则是白雪皑皑。在山区里有三个区域,分别是国家公园、伐木林场和帕赛顿荒野。国家公园和林场是有路可通的,附近也有一些居民。

喀斯喀特国家公园开放期间,每年吸引着成千上万的游客去游玩,那里还有迷宫一般的土路和小径,前者还能行驶越野汽车,后者只能是骑马或徒步行走。那里的管理员对每一寸土地都了如指掌。

伐木的林场因安全原因,是不对公众开放的禁区。但林区里也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土路,以供卡车装运树干去锯木厂。隆冬季节因大雪封山,林场和土路只能关闭。

但再往东北方向,在去加拿大边境的地方则是一片荒山野岭。这里甚至连土路也没有,仅有一两条小径,只有在大山南边靠近哈特山口才有几座小木屋。

冬天和夏天,荒野里到处是野生动物。几座小木屋的主人常常是夏天来荒野里避暑消夏,之后便切断所有的电器和设备,关门落锁返回城市。在美国,这里大概比任何地方都更荒凉、更偏僻。除了佛蒙特北部被称为“王国”的地区,在那里,一个人失踪后会在春天冰雪消融时被发现冻成了一块石头。

多年前,一座偏远的木屋盖起来后挂牌出售,中情局把它买了下来。当时购买只是一时冲动,后来他们就后悔了,但有时候也把它用作高级情报员的夏季度假屋。十月份,当马雷克·古米尼副局长问到这里时,这座小木屋正大门紧锁。尽管冬天即将来临,启用它成本将会很高,但他还是命令重新启用这座木屋,并对其进行改造。

“如果你要的是这种房屋,”房地产办公室主任说,“为什么不使用西雅图的西北拘留中心呢?”

尽管面前是一位同事,古米尼还是别无选择,只能说谎。

“并不是要把某个重要人物藏起来避开别人的耳目,也不是要防止他逃走。我不得不考虑他的安全。即使在戒备森严的监狱里,也发生过死人的事情。”

安全屋管理负责人明白了领导的意图。至少他认为他明白了。绝对要避人耳目、绝对要防止逃跑,至少在六个月时间内完全能够自给自足。这不是他的专长。他找来了加州塘鹅湾监狱安全设施的设计组。

想去这座木屋几乎无路可走。一条小路延伸到小镇梅扎马北边几英里后就结束了,还剩下十英里距离。没有其他交通工具,一切都只能依赖直升机吊运。马雷克·古米尼副局长调用了西雅图南郊麦科德空军基地的一架重型“奇努克”直升机,当作马车使用。

施工队伍来自陆军工程兵部队。根据华盛顿州警方的提议,建筑材料在当地采购。按照“无须知道”原则,每个人只被告知这座木屋要被改造成为一个高度安全的研究中心。实际上,它将成为只关押一个人的监狱。

※※※

在苏格兰高地的福布斯城堡,培训工作已经紧张有序地开始了,而且还将越来越紧张。麦克·马丁已被要求脱下西服,换上了普什图部落人的衣袍和头巾,同时,头发和胡子也在任其疯长。

清洁女工被允许留住,她对“兽穴”里的这位客人没有丝毫兴趣,花匠赫克托也是一样。第三个留在城堡里的人是前特空团中士安格斯,他已经当上了福布斯伯爵这块领地的总管和保安。如有任何人想私自闯入,那么他将会发现,在安格斯的地盘上动手是不明智的。

其余的“客人”则来来往往,除了两个必须长期留下来的。一个是纳吉布·库雷希,他是阿富汗人,曾在坎大哈当过教师,在英国避难时人籍英国,现在是政府通讯总局的翻译。他从原先的工作岗位上被抽调到了福布斯城堡。他是语言教师,负责讲解普什图人的所有语言和行为规范。他还要讲授身体语言、手势、如何下跪、如何吃饭、如何走路,以及祈祷的姿势。

另一个人是塔米安·戈弗雷博士,六十五岁左右,一头银发在脑后结了一个发髻。多年前她嫁给了保安局(军情五局)的一名高级官员,直至两年前丈夫去世。由于她是“我们的人”,正如秘情局中东处处长史蒂夫·希尔所说的,她对安全程序,即“无须知道”原则并不陌生,绝对不会向任何人提及她曾经在苏格兰逗留过。而且她无需别人告知就知道她要教导的这个人将要赴汤蹈火、深入敌后,因此她决心不能由于她的疏忽而导致他的出错。她的专长是,她本人就像一本活的,另外,她的阿拉伯语也炉火纯青。

“你有没有听说过穆罕默德·阿萨德?”她问马丁。他承认没听说过。

“那么我们就要从他开始讲起。他出生在里奥波特·魏斯,是一个德国犹太人,后来他转信伊斯兰教并成为伊斯兰教的最伟大的学者之一。他写下了也许是最好的关于‘伊斯拉’的评论,即从阿拉伯通向耶路撒冷继而通向天堂的旅程。这是构成了一天五次祈祷的原则,是信仰的基石。当你还是一个小孩时,应该在古兰经学校里学过这个。还有你的伊玛目,他是一个瓦哈比教派的教徒,他必定坚信这是一次真真切切的旅程,而不是梦想或幻觉。所以你也要这么相信。现在我们学习每日祈祷,请跟我念……”

旁边的纳吉布·库雷希颇有感触。她对知道得比我还多,他沉思着。

在课间的户外活动时间,他们穿上保暖的衣服去爬山,后面跟着安格斯,名正言顺地扛着他的那支猎枪。

即使自认为懂得阿拉伯语,但麦克·马丁深知他还有许多东西需要学习。纳吉布·库雷希教他用带有普什图的口音说阿拉伯语。至于伊兹玛特汗的声音,在关塔那摩湾监狱里他用阿拉伯语与狱友的说话已经录了音,以备他有什么秘密要吐露。他没有吐露,但对库勒先生来说,他的口音是珍贵的,可以教学生模仿。

虽然在苏联侵占阿富汗期间,麦克·马丁曾与穆斯林游击队一起在山区逗留过六个月,但那是十七年以前的事情,他已经忘记了很多。尽管大家在一开始都认为马丁肯定无法以普什图人的身份混人该族群中,但库勒先生仍坚持教他普什图语。

余下的大多数时间只做两件事:祈祷和了解他在关塔那摩湾所发生的事情。而关塔那摩湾D营的审讯官主要来自中情局。马雷克·古米尼副局长已经找到了从伊兹玛特汗抵达开始就担任审讯官的三四个中情局员工。

迈克尔·麦克唐纳飞回美国兰利去与那几个人一起待了几天,榨干了他们能够回忆起来的每一个细节,加上他们所做的记录和录音。他此行的借口是根据“不再危险”规则,中情局想确认一下,是否可以释放伊兹玛特汗。

审讯官们都异口同声地认为这个普什图山区的勇士和塔利班指挥官是在押囚犯中最顽固的。他很不合作,极少说话,从不抱怨,能忍受惩罚和最艰苦的条件。但大家都认为,如果你去凝视这双黑眼睛,便能看出他想拧断你的脖子。

了解到所有这些情况之后,麦克唐纳搭乘中情局的“格鲁曼”飞机飞回英国,降落在埃泽尔空军基地。然后一辆小汽车载上他去了北方的福布斯城堡,在那里,他把了解到的情况向马丁作了通报。

塔米安·戈弗雷博士和纳吉布·库雷希集中训练马丁每日祈祷。马丁不得不在其他人面前祈祷,而且必须说的准确无误。在库雷希看来,是有一线希望的。那个人也并非土生土长的阿拉伯人,而只用经典的阿拉伯语写成,没有其他语言。如果只是一个词语说漏,还可以用发音不准加以掩饰。但一个在古兰经学校里待过七年的男孩是不可能整段说错的。于是除了塔米安·戈弗雷因膝盖僵硬的老毛病不得不坐在椅子里外,马丁则在纳吉布·库雷希的带领下一遍又一遍地仰头叩首,吟诵经文。

※※※

在苏格兰的埃泽尔空军基地,工作也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美英的工程技术队正在安装连接美国和英国所有情报机关的设备。住宿设施已经竣工并可使用了。以前在美国海军驻留期间,这个基地除了宿舍和办公室,还有棒球场、保龄球场、健身房、美容室、食堂、邮局和剧院。戈登·菲利普明白这项改造的预算资金本来就很少,史蒂夫·希尔又盯得很紧,于是就留用了原先那些便宜而又花哨的装饰。

英国皇家空军派来了坎事班,还承担了周边的安全警卫工作。没有人怀疑这个基地正在成为一个毒品走私活动的监听站。

巨大的“银河”和“运输星”运输机从美国运来了可以扫描全世界的监听监视设施。没有进口阿拉伯语的翻译设备,因为这项工作将由设在切尔特纳姆的英国政府通讯总局和在米德堡的美国国家安全局负责处理,两个机构都将频繁地联系这个代号为“撬棍”的新监听站。

圣诞节前夕,十二台计算机工作站终于建立起来,可投入运行了。这些工作站将是神经中枢,六名操作员将日夜坐在键盘前进行监控。

“撬棍中心”不是作为一个新的情报机构,它只是一个短期的、专门的、只为一个目的而设立的行动。多亏美国国家情报局局长约翰·内格罗蓬特的无界限授权,美英各情报机构为此提供了全面的合作。

“撬棍”的计算机安装了顶级的安全系统ISDN布伦特线路。每个工作站有两把布伦特钥匙,都配备了自己的移动硬盘,不使用时可安放在戒备森严的保险箱里。

然后,“撬棍”的计算机就与在沃克斯霍尔的秘密情报局总部和在格罗夫诺广场的美国使馆中情局情报站的通讯系统直接联系起来。

为了阻止一切与此无关的干扰,“撬棍”的通讯地址隐藏在一个登录密码为StRAP3的系统内,访问名单只限于少数几位高级情报官。

就这样,“撬棍”开始在中东和伊斯兰世界倾听阿拉伯语通话的每一个词语。这些都只是其他情报机构都已经在做的事情,但表面文章还是要继续做下去的。

投入运行后,“撬棍”还有一个功能。除了声音,它还可以捕捉图像。传送至这个隐蔽的苏格兰空军基地的还有来自全美侦察办公室投放在阿拉伯上空的Kh-11人造卫星所拍摄的图片,以及由越来越多的“掠食者”无人驾驶侦察机所拍取的照片。这些从两万英尺上空拍摄到的高清晰照片也被传送到了设在佛罗里达州的美军中央司令部。

在埃泽尔空军基地的那些头脑灵活的人明白,“撬棍”已经做好了准备,并正在等待某件事情,但他们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事情。

※※※

二○○六年圣诞节前夕,亚历克斯·西伯特先生再次与楠榜先生的印度尼西亚公司联系,他提出有两艘在英国利物浦注册的杂货船,其中一艘能满足楠榜先生的要求。恰巧这两艘船都同属一个小型船舶公司,西伯特和艾伯克龙比公司以前租用过这两艘船,客户都很满意。这家小公司名叫麦肯德里克航运公司,是一个老字号的家族企业,从事航海贸易已有百年之久。公司的负责人莱姆·麦肯德里克,同时也是这个家族的家长,兼任着“里士满伯爵夫人”号轮船的船长,他的儿子肖恩是另一艘船的船长。

里士满伯爵夫人号是一艘重达八千吨的货船,悬挂英国国旗,租金不高,可在二○○七年三月一日由英国港口载货出航。

亚历克斯·西伯特所没有提及的是,他极力向莱姆·麦肯德里克推荐这份合同,而且老船长也同意了。如果西伯特和艾伯克龙比公司能给他找到从美国到英国的回程货,那么春天时这便是一条利润丰厚的三角航线。

但他们两人都不知道的是,楠榜先生联络了英国伯明翰市的一个人,阿斯顿大学的一位学者。那人驱车去了利物浦,用高倍望远镜把里士满伯爵夫人号从头到尾看了个通透,长焦距的镜头又从不同的角度给它拍摄了一百多张照片。一个星期后,楠榜先生回了电子邮件。他对没有及时回复表示了歉意,解释说他在外地检查他的锯木厂,还说他觉得根据亚历克斯的描述,里士满伯爵夫人号的确是一艘合适货船。他在新加坡的朋友会去了解将从英国运往远东的高档轿车的详细情况。

实际上,那些新加坡的朋友不是华人,而是马来人,而且不是普通的穆斯林,而是伊斯兰的狂热分子。他们是从已故的塔菲克·库瓦先生在百慕大开设的一个新账户里取得的资金,此前库瓦把钱存进维也纳的一家小小的私人银行里然后再转账到百慕大。他们甚至也不愿把钱浪费在高档汽车上,而是打算任务完成后出售汽车收回投资。

※※※

马雷克·古米尼副局长对中情局审讯官的解释是伊兹玛特汗也许要被提审,此话倒并非谎言。他确实想这么安排,还想宣判无罪释放他呢。

二○○五年,美国的一个上诉法院曾经宣布,战俘的权利在“基地”组织成员身上不适用。联邦法院支持布什总统对恐怖主义的嫌疑分子由特别军事法庭进行审判的命令。四年来囚犯第一次获得了辩护的机会。古米尼的设想是,伊兹玛特汗从来没有参加过“基地”组织,只是阿富汗的一名陆军军官。他虽然是在塔利班领导之下,但与“九一一”和伊斯兰恐怖主义没有任何联系。他想让法院接受这个说法。

这就需要美国国家情报局局长约翰·内格罗蓬特请他的老朋友国防部长唐纳德·拉姆斯菲尔德出面,去与本案的军事法官“递个话”。

※※※

麦克·马丁腿上的伤口正在痊愈。当初在果园里达成契约后,他在阅读伊兹玛特汗的那份薄薄的卷宗时,已经留意到那个人从来没有提及他的右大腿上为什么会有一块伤疤。马丁也认为没有必要去提及。但当中情局特工迈克尔·麦克唐纳从兰利返回,带来了更多的对伊兹玛特汗的审讯记录时,他已经注意到审讯官迫使阿富汗人说出这块伤疤的来历,但结果还是没有得到解释。如果这块伤疤的存在是“基地”成员人所共知的,而麦克·马丁却没有这块伤抱,那么他就会露馅。

马丁没有反对,因为他心里有一个想法。一位外科医生从伦敦飞到了埃泽尔,然后一架“贝尔”直升机把他带到了福布斯城堡的草坪上。他是一位已经通过了安全审查的、非常可靠的大夫,让他动手术取出一颗子弹他什么话也不会说出去。

在当地一位麻醉师的协助下,手术很快就完成了。手术很简单,因为根本没有子弹或弹片需要取出来。问题是,要使伤口在几个星期内愈合,但看上去还得像是经年的伤痕。

詹姆斯·牛顿大夫在切口下面和周围塞上一些纱布,使伤口加深,好像有什么东西被从里面弄出来过,并在软组织上形成一个坑洞。他缝合的针脚很大、很乱,也不够平直,只是把伤口边缘拉在一起,这样在愈合时就会收缩。他努力使这次手术看上去像是在一个洞穴里的野战医院做的,一共缝了六针。

“你要知道,”他在离开时说,“如果被一个外科医生看到,那么他很可能会发现这不像是十五年前的旧伤。外行人则看不出。但伤口愈合需要十二周的时间。”

那是十一月初。到圣诞节时,由于时间的推移,再加上一个四十四岁的强壮的人新陈代谢还不错,伤口痊愈得很好。红肿已经消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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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第三部 撬棍 第九章

一次在每天的例行散步时,塔米安·戈弗雷博士问马丁:“年轻人,如果你要去的正是我认为你要去的地方,那么你必须掌握你很可能会遇到的层次不同的妄言和狂热。其核心是自我吹嘘的圣战,但不同的派系是通过不同的路径和不同的行为达到这个目标的。他们并不是相同的,而是差别很大。”

“这好像是从瓦哈比主义开始的。”马丁说。

“从某种意义上是这样,但我们不能忘记瓦哈比主义是沙特阿拉伯的国教,而奥萨马·本·拉登已经向沙特宣战,称他们是异教徒。有许多教派是从超越了穆罕默德·瓦哈比教条的极端派系里演变出来的。

“瓦哈比本人是十八世纪的一个传道士,来自内志沙漠,那是阿拉伯半岛上最荒凉最严酷的内陆。他抛弃了里许许多多最严酷的和最偏执的教义。但此一时彼一时。他已经被抛弃了。沙特的瓦哈比主义没有向西方或基督教宣战,也没有不分青红皂白地去屠杀任何人,更不用说是妇女和儿童了。瓦哈比所抛弃的是偏执的温床,而今天的恐怖头目正是把年轻的幼苗安插在这个温床上,然后把他们培养成杀手。”

“那为什么他们没有被限制在阿拉伯半岛上?”马丁问道。

纳吉布·库雷希插话说:“因为三十年来,沙特阿拉伯用石油和美元使它的国家教义国际化,这包括了世界上的每一个穆斯林国家,也包括我的出生地阿富汗。他们都不会明白一个恶魔正被释放出来,或者它会如何转变成一个屠夫。”

“那为什么‘基地’组织要对它的教义的发源地和资助国宣战呢?”

“因为其他先知们已经崛起了,甚至更偏执、更极端。他们布道的教义不单单有伊斯兰教所没有的偏执,还包含着进攻和摧毁。由于与西方打交道,并且允许美军在它神圣的领土上驻扎,沙特政府为此备受谴责。当然,每一个非宗教的穆斯林政府都遭到同等对待。因为对那些狂热分子来说,他们和基督徒、犹太人一样坏。”

“那么,你觉得在我的这次旅行中,会遇到一些什么人呢,塔米安?”马丁问道。

塔米安·戈弗雷博士发现了一块椅子大小的石头,于是坐上去歇歇脚。

“有许多团体,但其中有两个是核心组织。你知道‘萨拉菲’这个词吗?”

“我只是听说过。”马丁说。

“刚开始时的那只是个团伙。他们想恢复伊斯兰的黄金时期。回到初期执政的四大哈里发时期,也就是大约一千年之前。大胡子、凉鞋、长袍、严厉的穆斯林法规,抵制西方和由西方所带来的任何现代化事物。当然,地球上是没有这样的天堂的。但狂热分子不会被空想吓住,在追求疯狂梦想的过程中,纳粹分子、独裁政权、波尔布特的追随者已经屠杀了千百万人,其中有一半是他们自己的亲属和朋友,只是因为他们不够极端。想想斯大林的清洗吧,全都是共产党员,但因被认为是倒退者而惨遭杀戮。”

“你说的‘萨拉菲’,应该是指塔利班吧?”马丁说。

“还有其他的。他们是人弹袭击者,头脑简单,信任他们的头目,服从他们的精神引导,不是很聪敏,但绝对听话,坚信他们所有的狂乱仇恨都能取悦万能的真主。”

“还有更糟的吗?”马丁问道。

“哦,当然喽。”塔米安·戈弗雷博士说。她站起身,开始带领这个小小的团队返回城堡。虽然隔了两条山谷,但还是能够看到城堡的塔楼。

“那些极端分子,真正的极端分子,我用一个专用的词语来表达,这就是‘萨拉菲’。不管在瓦哈比时代它是什么意思,现在它已经改变了。真正的‘萨拉菲’不抽烟、不喝酒、不赌博、不跳舞、不听音乐、不与西方妇女为伴。根据他的服装、长相及其宗教信仰,能立即分辨出他是什么人。但从内部安全的角度来看,辨明只完成了战斗的一半。

“有些人会融入西方的习俗,不管心里有多少厌恶,为的只是完全西化,不致引起怀疑。‘九一一’事件的所有十九个自杀炸弹袭击者之所以能从人们的眼皮底下混过去,是因为他们的样子和举动与常人无异。伦敦大爆炸的四个炸弹袭击者也是一样,显然是正常的年轻人,去健身房、打板球、彬彬有礼、乐于助人,其中一人还是一个专业教师,整日笑容可掬,实际上在策划大屠杀。这些是需要特别留意的人。

“许多人经常理发、不留胡子、仪表整洁、身着西服、受过教育、获有学位。这种人是变色龙,他们只是暂时违背他们的信仰,一旦时机成熟就会为了他们的信仰去实施屠杀。哦,我们到了,我的腿也走累了。该是做午间祷告的时候了。麦克,由你主持做祷告。等会儿可能还要向你提问呢。”

※※※

二○○七年刚过元旦,一份电子邮件从伦敦西伯特和艾伯克龙比公司的办公室发往雅加达。载运“捷豹”轿车前往新加坡的里士满伯爵夫人号货轮,将于三月一日从利物浦起航。在新加坡卸完货后,她将空载驶向加里曼丹岛,在货舱里装上木材,然后去,在甲板上装载丝绸。

※※※

在美国喀斯喀特山脉的帕赛顿荒野,建筑工程队在二○○七年一月底完成了那座木屋的改造任务,他们总算松了一口气。为了赶进度,工人们都在工地上过夜,忍受着极度的寒冷,直至暖气系统开始供暖。但奖金很可观、很诱人。因此尽管条件艰苦,他们仍然十分卖力。工程终于如期完成了。

乍看上去,这座木屋没什么不同,只是大了一点。实际上,它的里面已经变了样。为供两名情报官住宿,原先的几个卧室就够用了,为使另外八个警卫的每天二十四小时轮流值班监视,另外建造了一座简易小屋,还在旁边搭了一个餐厅。

宽敞的客厅保留着,但扩建了一间娱乐室,里面设有台球、图书馆、等离子电视和DVD播放机。这两个房间都用上了隔热保温的松木。

第三处扩建的房间看上去是用不保暖的带皮树木搭建的。它的外墙采用劈开的树干贴面,而内墙则是钢筋混凝土浇筑。整个囚室从外面不可攻人,从里面也无法逃遁。

从警卫居室有一扇铁门可通向囚室,门上有一个送饭口和一个窥视孔。门内是一个宽敞的房间。里面有一张铁床,床腿铸在了混凝土地面里,徒手绝对无法移动。墙上的搁架也与混凝土浇铸在一起,也是无法移动的。

但地上铺有地毯,暖风通过不可打开的地下凹槽吹进来。这个房间在铁门对面还有一扇门,囚犯可随意开启或关闭。这道门只通往那个放风的院子。

院子里空荡荡的,在离围墙较远的院中央有一把混凝土凳子。围墙高十英尺,墙面很光滑,任何人都无法爬上墙头。

至于卫生设备,房间里有一个凹陷处,在地面上挖了一个孔,可供方便,上面还有一个淋浴喷头,但开关则由外面的警卫控制。

因为所有的建筑材料都是由直升机运来的,所以从外面看,雪地上只是多了一块停机坪。除此之外,这座木屋矗立在五百英亩的土地上,周围是松树和云杉,即使在四周一百码范围内树木也已被砍光。

然后警卫人员来到了这里。他们大概是全国规格最高的十名监狱看守,包括来自兰利的两名中级情报官和从中情局培训学校——“农场”——通过了心理和体能测试的八名初级特工。他们原本希望他们的第一份工作能令人血脉贲张,可眼前只是一片林海雪原。不过,他们具备一流的体能,渴望能出色地完成任务。

关塔那摩湾的军事审判在二○○七年一月底前开始了,是在现在被辟为司法室的审讯楼的其中一个大房间里进行的。如果有谁对那个疯疯癫癫的军事法官杰瑟普上校抱有什么希望的话,他肯定会大失所望。审判的程序是低调的、有秩序的。

共有八名囚犯被认为“没有进一步的危险”而可以考虑释放,其中七个大声叫嚷他们是无罪的。只有一个人保持着痛苦的沉默。他的案子被安排在最后听证。

“囚犯伊兹玛特汗,你希望审讯翻译成哪种语言?”杰瑟普上校问。他坐在房间尽头的讲台上主持审判,背面的墙上是美国国徽,他的两边坐着一男一女,男的是一位少校,女的是一位上尉。他们三人都来自美国海军陆战队司法处。

囚犯面对着他们,他身边的海军陆战队卫兵把他拉起来站直了。两张台子已面对面地放置好了,以供控方和辩方律师就席,控方律师由军方派出,而辩方律师则来自民间。囚犯慢慢耸了耸肩,盯着那位女上尉看了好几秒钟,然后把目光定在了法官头顶上方的墙面上。

“本法庭知道囚犯懂阿拉伯语,所以本法庭将使用这种语言。有反对意见吗,律师?”

这是向辩护律师提问的。那人摇摇头。在接手这个案子时,就有人针对这位当事人向他提出了警告。根据他从各方面所收集到的消息,他知道自己根本没有机会。当然,如果当事人能够配合,那么情况会好一些,至少自己不会太尴尬。他摇了摇头。没有反对意见。可以用阿拉伯语。

那位阿拉伯语翻译走上来,站在几个海军陆战队卫兵旁边。用阿拉伯语是一个明智的选择。关塔那摩湾只有一个普什图语译员,他已经为美国人翻译了很长时间,把他的阿富汗同胞的话如实地表达了出来。现在他终于完成了所有的任务,感受到了无事可做的轻松。

关塔那摩湾只有过七个普什图人囚徒,这七个人都是五年前在昆都士被错误地归到了外国武装分子那里。四个已经回去了,都是些头脑简单的农家男孩,他们都真诚地放弃了穆斯林极端主义。另两个患有严重的心理障碍,仍在接受心理治疗。这个塔利班军队的指挥官是最后的案子。

控方律师发言了,译员随之说了一连串咝咝作响的阿拉伯语。其大意是:美国人要把你发回大牢里,关上一辈子,你这个骄傲自大的塔利班狗屎。伊兹玛特汗缓缓低下头,把目光转向译员那边。这双眼睛说明了一切。黎巴嫩出生的美国译员继续翻译。这个人也许会被套上一件滑稽可笑的橙色连身囚衣,戴着手铐脚镣,但你永远无法知晓这个混账在想些什么。

检察官的发言很简短。他强调了被告长达五年的沉默,并且拒绝提供任何针对美国的恐怖活动的同伙姓名。还有,被告是在参与一场残忍杀害一个美国人的监狱暴动时被抓获的。说完他就坐下了。他对结果没有疑问。这个人将被继续关押。

辩方律师的辩护词稍稍长了一点。他庆幸作为一个阿富汗人,被告与“九一一”暴行没有任何瓜葛。当时他正在参与的纯属阿富汗内战,他与“基地”组织的那些阿拉伯人也没有任何关系。至于毛拉奥马尔,以及阿富汗政府给本·拉登及其同伙的庇护,那是一个独裁政权,而伊兹玛特汗先生只是一名军官,不属于决定政策的领导层。

“我真诚地希望法庭承认这个事实。”他总结说,“如果这个人是一个问题,那也只是阿富汗的问题。现在那里有了一个新的民选政府。我们应该把他遣返回去交给那边处理。”

三位法官退庭了。他们离开了三十分钟,回来时,那位女上尉因愤怒而涨红了脸。她还是不能相信她刚才所听到的话。只有上校和少校曾经与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见过面,知道他的命令。

“囚犯伊兹玛特汗,站好。本法庭获悉,卡尔扎伊总统已经同意,如果你回到你的祖国阿富汗,你将被判处终身监禁。因此,本法庭再也不愿为了你而加重美国纳税人的负担。我们将把你遣返回喀布尔。你的返回将会与你到来时一样,戴着镣铐。本案到此结束。休庭!”

大为震惊的不止上尉一个人。控方律师搞不清楚这案子会对他今后的职业生涯产生什么影响;辩护律师感到格外轻松,那个译员愣了一会儿,还以为这个疯子上校会下令卸去手铐,如果那样的话,那么他,一个贝鲁特良民的儿子,将会无地自容。

※※※

英国外交部坐落在伦敦查理国王大街,离白厅很近,从查理一世被砍头的议会广场窗户可以一眼望到。在前一年夏天成立的那个礼宾小组,在过完二○○七年元旦后又开始上班了。

他们的工作是与美国人协调即将到来的二○○七年西方八国会议的细节事宜。二○○五年,全球最富有的八个国家在苏格兰鹰谷酒店召开了峰会,这次会议从某个意义上来说是成功的。这个意义,与往常一样,就是诘问的抗议人群逐年增多。在鹰谷酒店周围,珀斯郡如画的风景被充当警戒线的绵延几英里的铁栅栏玷污。酒店的那条进出的路不得不设置了隔离栏和警卫。

在两个过气明星的带领下,抗议队伍呼喊着“联合全球一百万贫困抗议者”的口号,向附近的爱丁堡进军。这仅仅是反贫困的游行队伍,中间夹杂着反全球化的抗议人群,他们挥舞着标语,向酒店投掷面粉包。

“这些傻瓜难道不明白全球贸易正是为反贫困创造财富吗?”其中一位外交官愤愤地说。答案是:显然不明白。

热那亚会议是不堪回首的。这也就是为什么二○○七年的举办国美国抛出了他们的宗旨:简约、优雅、高效。会议的地点可以豪华、富丽堂皇,但必须绝对隐蔽和避人眼目、安全可靠、严密可控。这个礼宾小组所关心的是许多细节问题,还有即将到来的四月中旬,那时美国会有一次中期选举。所以英国外交部的这个礼宾小组接受了上述要求,投入紧镑密鼓的行政工作中。

※※※

在遥远的东南方向,美国空军两架巨大的“运输星”飞机开始向阿曼苏丹国降落。它们是从美国东海岸出发的,中途在亚速尔群岛上空由一架加油机给它们添加了燃油。这两架巨型运输机从夕阳西下的佐法尔山丘飞过来,面向东方,要求在美英的图姆莱特沙漠空军基地着陆。

在两架大型飞机的多个货舱里,装载着可配备一支军队的物品。一架运输机上装有生活设施,从活动的临时营房到发电机、空调、冷冻机、电视天线,甚至还有供十五人技术小组使用的葡萄酒开瓶器。

另一架货机装运的是被称为“尖端品”的货物:两架“掠食者”无人驾驶侦察机及其导航和摄影设备,还有男女操作员。

一个星期后,脚手架搭起来了。在这个空军基地的一个遥远的角落里,在平民视线不及的地方,平房搭建起来了,空调机嗡嗡响着运转起来了,厕所修建起来了、厨房配置了厨师,在环形的掩体内,两架“掠食者”在等待着分派给它们的任务。天线设施已经与美国佛罗里达州的坦帕和苏格兰的埃泽尔沟通了。某一天,它们将被告知要去监视什么,不分昼夜、不论晴雨,去拍照并把照片传输回去。在此之前,人和机器都在炎热的沙漠里等待着。

※※※

麦克·马丁的最后准备工作用了整整三天时间,因为事关重大,所以中情局副局长马雷克·古米尼搭乘那架“格鲁曼”专机飞了过来。秘密情报局中东处处长史蒂夫·希尔也从伦敦赶了过来。两位间谍头子与他们的高级情报官麦克唐纳和菲利普会合了。

房间里就他们五个人,由戈登·菲利普亲自操作被他称为“幻灯片演示”的那台机器。这台幻灯机比起以前的机器有了很大的改进,它能够把高清晰度的彩色幻灯片一张接一张投放到等离子屏幕上。只要按动遥控器上的按钮,便能够显示图片的任何一部分,还能把这个细节放至全屏。

最后准备工作的意义,在于让麦克·马丁观看西方情报机构提供的他也许会遇到的那些人的全部资料。

这些资料的来源并不仅仅是美英情报机关——四十多个国家的情报机构一直在把他们的发现传输到中央数据库里。除了像伊朗、叙利亚那样的无赖国家和索马里那样内乱不断的国家,世界上许多国家都在分享有关伊斯兰极端主义恐怖分子的信息。

摩洛哥提供了该国的一些目标人物,也门传来了南方地区的一些姓名和人物肖像,沙特阿拉伯尽管羞于启齿,但还是报送了一份本国名单上的恐怖分子照片。

马丁凝视着屏幕上闪现的这些人。有些是在警署里拍摄的大头照,其他的是用长焦距相机在大街上和宾馆里抓拍到的。幻灯机还放映了同一张脸可能的变化:留胡子或不留胡子,穿长袍或西装,长发、短发或是光头。

他们有的是一些极端教派的毛拉和伊玛目,有的只是跑腿打杂的毛头小子,有的是已知的为恐怖分子提供资金、运输和安全屋的人。

还有那些大人物,那些掌控全球各分支机构并直接与最上层联络的人。

有些已经死了,如行动处处长穆罕默德·阿蒂夫,是在阿富汗被美国人的一枚炸弹炸死的。他的继任人被判终身监禁,不得假释。接下来的继任人也已经死了。再就是现任的。

屏幕上也出现了塔菲克·库瓦博士的脸,那人已在五个月前从巴基斯坦白沙瓦一座房子的阳台跳楼身亡。接下来的几副面孔,是“基地”组织在沙特阿拉伯的新头目萨乌德·哈穆德·乌塔伊比,他很可能还活着。

还有的是空白的,头部的轮廓,白色背景上黑色的头像。这些包括“基地”组织在东南亚的头目汉巴利,该人很可能就是最近在远东风景区印尼巴厘岛制造的爆炸案的幕后策划者。令人惊奇的,还有“基地”在英国的负责人。

“六个月之前,我们知道了他是谁,”戈登·菲利普说,“但他很快就消失了。他回到了巴基斯坦,日夜都在躲避追捕。巴基斯坦联合情报局总有一天会抓住他的。”

“并把他押解到我们在巴格拉姆的空军基地。”中情局副局长马雷克·古米尼哼了一句。他们都知道,喀布尔北方的这个美军基地里有一些非常特殊的设施,每一个被关进去的人最终都会全盘招供的。

“你要留意这个人。”当一个一脸严肃的伊玛目出现在屏幕上时,史蒂夫·希尔提醒说。这是来自巴基斯坦的一张抓拍照片。“还有这个。”

这是一个上了年纪的人,看上去温文尔雅、彬彬有礼,也是一张抓拍的照片,好像是在一座码头旁边,背景是碧蓝的海水。这张照片是阿拉伯联合酋长国从迪拜提供的。

他们休息、吃饭、睡觉,然后再继续工作。只有在那位管家端着盛放着食物的盘子走进房间时,菲利普才会关掉电视屏幕。塔米安·戈弗雷博士和纳吉布·库雷希则留在他们自己的房间里,或一起去山丘上散步。最后,准备工作全部结束了。

“我们明天坐飞机走。”中情局副局长马雷克·古米尼说。

戈弗雷女士和纳吉布·库雷希来到了直升机停机坪为马丁送行。论年纪,马丁可以做这位学者的儿子。

“麦克,你多保重。”她说,然后咕哝了一句,“哎呀,我糊涂地把话都说错了。愿上帝与你同在,小伙子。”

“如果所有的努力都没能成功,那么愿真主眷顾你。”库雷希说。

这架“贝尔”直升机只能搭乘两位领导和马丁。两名高级情报官将驾车去埃泽尔,继续他们在那里的工作。

直升机降落在避开旁人耳目的地方,三个人跑向中情局的那架“格鲁曼”飞机。一场苏格兰的暴风雪使他们都戴上了防水的帽兜,所以没人注意到其中一个人没穿西服。

“格鲁曼”的机组人员以前见到过长相奇特的乘客。他们知道,如果有副局长和这位英国客人的陪同,那么最好不要对这位将与他们一起飞越大西洋的、留着大胡子的阿富汗人表露出惊奇。

他们没有飞往华盛顿,而是飞到了古巴东南沿海一个遥远的半岛。二○○七年二月十四日,黎明时分,他们降落在关塔那摩湾,并直接滑进了一座机库,库门立即关上了。

“恐怕你得留在飞机上,麦克。”马雷克·古米尼说,“天黑后我们才能把你弄出来。”

热带地区天黑得很快,到下午七点时已是漆黑一片了。这时候,四个来自“特别任务小组”的中情局特工进入了伊兹玛特汗的囚室。他站起来,感觉到发生了什么事。正常的警卫已在半小时前撤出了牢房外面的廊道。这可是从未发生过的情况。

这四个人并不粗鲁,但他们也不愿多费唇舌。两个人抓住那个阿富汗人,一个扣住双臂,另一个抱住双腿。那块氯仿布只用了二十秒就起了作用。挣扎停止了,囚犯的身体软了下来。

他被放到了一副担架上,然后被抬上了一辆推车。一块白布盖在他的身上,他被推到了外面。一只大木箱在等待着他。整栋牢房暂时没有警卫人员。谁也没有看见什么。在劫持发生的几秒钟后,这个阿富汗人已经在木箱里面了。

作为一只木箱,它的设施并不差。从外面看,它只是一只货运大木箱,就连标记都绝对规范。

木箱的内部是隔音的,以防止任何声音外泄。顶部有一块小小的活动木板,可透入新鲜空气。但这块木板不会被拿掉,除非木箱已经安全地装上飞机在空中飞行。里面有两把舒适的扶手椅,被用电焊焊在了地上,还有一盏小功率电灯。

失去知觉的伊兹玛特汗被放进了那把佩有带子的椅子里。他们把他绑了起来,不是太紧,以免影响血液循环,也不是太松,以免被他挣脱。他仍然昏睡着。

一切都令人满意了之后,第五个中情局特工,那个要在木箱里旅行的人,朝他的同事点了点头,随后木箱的开口被关上了。一辆叉车把木箱提至离地一英尺,然后朝停机坪驶了过去,在那里,那架“大力神”运输机在等待着。那是特种部队的一架AC-130“魔爪”,配置着超长距离的备用油箱,能轻松地到达目的地。

神秘的航班进出关塔那摩湾,就像敲钟那样正常。在收到这个突兀的起飞要求之后,控制塔很快发出了允许起飞的指令,于是大力神升空了,朝华盛顿州的麦科德空军基地飞去。

一小时后,一辆遮掩得严严实实的轿车开到了关塔那摩湾E营,在那栋牢房前停了下来,另一组人下了车。在那间空囚室里,有了一个穿着橙色连身囚衣和软底凉鞋的男子。刚才那个失去知觉的阿富汗人,在被盖上白布抬走之前,已被拍了照片。他们参照这些照片对那个冒名顶替者的胡子和头发做了些修剪。落在地上的每一根毛发都被检起来拿走了。

一切都结束后,这几个人低声向他道别,然后就离开了,从外面锁上了牢门。二十分钟后,警卫人员回来了,他们感到有些神秘,但没有好奇,也没去打听。

他们望着这名熟悉的囚犯,等待着黎明的到来。

当那架AC-130运输机对准麦科德的自家基地缓缓下降时,清晨的太阳刚刚从喀斯喀特山脉的峰顶升起。基地司令官已被告知这是中情局的货物,是他们在荒野森林里的最后一件新的研究设施。即使是他这个级别,也无需知道得太多,于是他也没去多问。书面手续一应俱全,那架“奇努克”直升机就在旁边等待着。

在航程中,那个阿富汗人苏醒过来了。箱顶上的那块活动板开启着,大力神机舱内的空气已经加了压,空气很充足,也很新鲜。那个负责押送的人微笑着,递上食品和饮料。囚徒要了汽水,用吸管吸饮。

使押送人感到惊奇的是,那囚徒还能说几句英语,显然是在关塔那摩羁押的五年间学到的。他在旅程中只问了两次时间,还有一次他低下头做祈祷。除此之外,他什么也没说。

在飞机降落前,箱顶上的木板归位了,等在旁边的叉车司机绝对没有想到他从大力神机舱尾部叉起来准备装上那架奇努克直升机的会是一件非同寻常的货物。

艉舱门又关上了。木箱内的一盏照明小灯依然亮着,但从外面是看不到光亮的,也听不到声音。那个囚犯的表现,就像押送员后来向中情局副局长马雷克·古米尼报告的那样,像一只乖乖的猫,一点儿麻烦也没有。

虽然是二月中旬,但天气晴好,万里无云,只是寒风刺骨。在那座木屋外面的停机坪上,巨大的双桨式奇努克直升机降落下来,开启了后舱门。但那只大木箱仍留在飞机上。把两名乘客装在木箱里卸到雪地上相对比较简便。

当木箱的后壁打开时,两个人都已冻得瑟瑟发抖。关塔那摩的劫持小组也随着大力神运输机和奇努克直升机飞了过来。他们等待着办理最后的手续。

在把绑绳松开之前,囚犯被戴上了手铐和脚镣。然后他听从吩咐站起身来,走下跳板,来到雪地里。驻守的警卫人员,共有十个,站成了一个半圆,枪口都指着他。

在如此庞大的押送阵容下,他们走得很慢。那位塔利班前指挥官走过停机坪,走进木屋,进入为他准备的居室。房门关上,冷空气被挡在了门外,他这才停止了颤抖。

在这间宽敞的囚室里,有六名警卫站在他的周围,监视着他直到镣铐被卸去。之后,他们缓慢地倒退着离开了房间,铁制的房门“砰”的一声关上了。他打量了一下四周。这屋子还算不错,但无论怎样,还是一间囚室。他回忆起在法庭上的宣判。那个上校法官曾经告诉他,他将被送回阿富汗。他们又说谎了。

※※※

晌午时分,炽热的阳光照耀着古巴,这时候,另一架大力神运输机呼啸着掠过天空准备着陆。这架飞机也配有长途航程的装备,但与那架魔爪不同,它没有武装到牙齿,而且也不属于美军特种部队。它来自美国空军运输部,将要载运一名乘客去地球的另一边。

舱门“呼”的一声被打开了。

“囚犯伊兹玛特汗,站起来!面朝墙。摆好戴铐子的姿势。”

绳子缠在腰部,铁链垂落到脚踝,另一副铐住手腕,在腹部前面拴在了一起。这个姿势只能是拖着脚步行走。

在六名武装卫兵的警戒下,走到牢房的尽头只是一段很短的距离。那辆戒备森严的卡车车厢尾部装有踏板,在司机与囚犯之间有网状隔板,车窗也是全封闭的。

当囚犯被命令从车上下来,走到机场上时,他在强烈日光的刺激下不停地眨着眼睛。

他摇摇他那毛发丛生的脑袋,看上去一脸迷惘。在他的眼睛习惯了光线以后,他打量了一下四周,看到了那架等待着的大力神飞机,还有一群美国军官在凝视着他。其中一个军官走上来招手示意。

他顺从地走在被太阳烤得发烫的浙青路面上。虽然他戴着手铐脚镣,但仍有六名卫兵一直走在他的周围。他转过身来,最后看了一眼这个曾经让他度过了五年悲惨岁月的地方。然后,他慢慢地走入飞机的机舱。

在机场控制塔调度室下面一层的一个房间里,两个男人站在那里注视着他。

“你们的那个人走了。”美国中情局副局长马雷克·古米尼说。

“万一他们最后发现了他的真面目,”英国秘情局中东处处长史蒂夫·希尔说,“唯愿真主对他慈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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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第四部 旅程 第十章

这是一次漫长而疲惫的航程。机上没有昂贵的加油设施。这架大力神只是押运囚犯的飞机,是帮阿富汗政府一个忙,本该由他们去古巴押解他们自己的人,但他们根本没有飞机能去完成这项工作。

他们飞过了在亚速尔群岛和在德国拉姆斯泰因的美军基地。第二天傍晚,这架AC-130运输机朝着坐落在荒凉的沙马利平原南缘的巨大的巴格拉姆空军基地缓缓降下飞行高度。

航班的机组人员已经换了两次班,但押送组一直坚持着,他们有的看书看报,有的打扑克,有的打瞌睡。舷窗外的四台涡轮螺旋桨推动着他们一直飞向东方。那个囚犯仍戴着镣铐。他也在尽可能地睡觉。

大力神飞机朝着巴格拉姆基地美国区内巨大的机库前沿滑行过去时,接收组在等待着他们。负责押送的美军宪兵少校欣喜地看到在场的除了那辆囚车,还有二十名阿富汗特种部队的战士,率领该部队的指挥官是尤素夫准将。

少校走下飞机的跳板,去完成手续上的文书工作,然后才能交付囚犯。这只花了几秒钟时间。然后他朝他的同事点了点头。他们解开了把那个阿富汗人与机舱中段拴在一起的那条铁链,把他带了出来,走入阿富汗冬季的寒风中。

特种部队战士围住他,把他拉上那辆囚车,扔进车厢。车门“砰”的一声关上了。美军少校彻底松了一口气,他朝阿富汗少将敬了一个礼,后者回了礼。

“请你们看管好他,先生。”美国人说,“他是一个很顽固的人。”

“你放心吧,少校,”阿富汗军官回答,“他将在波尔·伊·查基监狱里度过他的余生。”

几分钟之后,囚车开动了,后面跟着装载着阿富汗特种部队战士的那辆卡车。他们驶入朝南通往喀布尔的那条公路。到天完全黑下来时,囚车与卡车分了开来,这段情景后来会被官方描述为一次不幸的事故。囚车独自前行。

波尔·伊·查基监狱坐落在喀布尔东边、靠近喀布尔平原东缘的那条大峡谷里,是一栋让人望而生畏的建筑。在苏军占领期间,这座监狱由阿富汗的秘密警察控制,里面经常传出刑讯时的凄厉尖叫。

在阿富汗内战时,有几万人再也没能活着走出来。自从阿富汗共和国新的民选政府诞生后,这里的条件已有了很大改善,但它的石头城垛、巷道和地牢似乎仍然回荡着鬼叫声。幸运的是,那辆囚车永远没能抵达那里。

在甩掉那辆监护的军用卡车后,一辆皮卡车从前方十英里的一条支路驶出来,跟在了囚车的后面。皮卡闪了几下灯光,囚车司机就停在了事先侦察好的、一丛矮树后面的一块路边平地上。在那里,“逃跑”发生了。

囚车一离开巴格拉姆周边的聱戒范围,囚犯的镣铐就被卸去了。在囚车行驶中,他已经换上了暖和的灰色羊毛衣袍和靴子。就在停车前,他已经把那条令人生畏的塔利班黑头巾围在了额头上。

尤素夫准将已经从卡车的驾驶室出来了,并被接上了皮卡,现在是他在指挥了。皮卡后部的敞开式车厢里有四具尸体。

这四具尸体都是刚从市殡仪馆里取来的。其中两具蓄有胡子,身着塔利班服装。其实他们都是建筑工人,曾在捆扎得不够牢固的脚手架顶端作业,脚手架倒下来时把他们两人都摔死了。

另两个分别死于交通事故。阿富汗的公路大都是坑坑洼洼的,要想平稳地行驶就得开到道路中央去。如果对面有车过来就停步不前,会被视为胆小鬼,但结果就是车毁人亡。两具没留胡子的尸体穿着狱警的制服。

这两个狱警将被发现已经拔出了手枪,但还是死了。几颗子弹射进尸体。路边伏击的塔利班武装分子分散在各处,也有几发子弹是从聱卫的手枪里发射出来的。囚车门已被鹤嘴锄砸坏而敞开着。那就是第二天晚些时候,这辆囚车被发现时的情景。

场景布置完毕后,尤素夫准将坐在了皮卡司机旁的前座上。原先的那个囚犯爬进后车厢里,与把他带过来的那两名特种部队战士坐在了一起。他们三人都把头巾下垂的那一端拉上来遮住脸面,以抵御寒冷。

皮卡车绕过喀布尔,穿过乡间,最终抵达了南下通往加兹尼和坎大哈的那条公路。在那里,每天晚上都有一长溜大篷车在路边等待,这幅景象全亚洲人都知道。

这些汽车似乎都是在一个世纪以前生产出来的。它们行驶在中东和远东地区的许多道路上,发出隆隆的响声,喷出一长溜浓烟。还经常能看到它们因抛锚而停在路边,司机需要走很长的一段路才能买到所需的配件。

它们能沿着石子土路,穿行在荒凉的山坡上,并能翻越高高的山岭。有时候,人们能在道路下方的峡谷里看到一辆已经摔散的大篷车骨架。但它们是这个大洲的商业运输命脉,载运着五花八门的商品,运到那些偏远的小村镇去。

多年前,因为它们的装饰,英国人把它们称为大篷车。车身上的每一个空白处都被仔细地涂上了宗教和历史的场景,代表着基督教、伊斯兰教、印度教、锡克教和佛教,还常常混合起来。车上挂满了五颜六色的饰品、彩带和箔片,甚至还有铃档。所以它们在行驶时会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

在喀布尔南方那条公路上等候的大篷车有好几百辆,司机都在他们的驾驶室里睡觉,等待着黎明的到来。皮卡在长长的车队旁边停了下来。麦克·马丁从车厢里跳下来,走到了驾驶室旁。方向盘后面的那个人用方格子头巾遮掩着脸面。

在另一边,尤素夫准将点了点头,但没有说话。这是道路的尽头,旅程的开始。马丁转过身时,听到了司机的声音:

“祝你好运,老板。”

又是这种称呼。只有英国特空团战士才称他们的军官为“老板”。在巴格拉姆办理交接的那位美军少校不仅对那个囚犯是什么人一无所知,而且他也不知道阿富汗特种部队是由英国特空团帮助组建和训练的。

马丁转过身子,朝着车队的前方走了过去。在他的身后,那辆皮卡车掉转车头返回喀布尔去了,它的尾灯渐渐暗淡下来。在驾驶室里,那位特空团中士用手机拨打了喀布尔的一个号码。这个电话由情报站长接听了。中士咕浓着说了两个词语,然后通话就结束了。

驻阿富汗的英国情报站长也用保密线路打了一个电话。这是喀布尔的凌晨四点,英国苏格兰的晚上十一点钟。在一块屏幕上出现了一条线状的信息。菲利普和麦克唐纳已经在房间里了,就等待着看到这一幕:“撬棍行动开始运行。”

在一条寒冷的坑坑洼洼的公路上,麦克·马丁最后看了一眼身后。皮卡车的红色尾灯已经消失了。他转身继续前行。现在他已经成了那个阿富汗人。

他知道他在寻找什么,但在走过了一百辆卡车后他才找到它——一辆挂着巴基斯坦卡拉奇牌照的卡车。这种卡车的司机不大可能是普什图人,所以不会去注意他的普什图语说得不够标准。他很有可能是一个,正在返回巴基斯坦俾路支省的家中。

现在让司机们起床还为时过早,所以去叫醒那辆被选中的卡车司机是不明智的。通常情况下,如果劳累了一天、正在沉睡的人突然被叫醒,脾气会很坏,而马丁需要他有一个好心情。于是他蜷缩在那辆卡车底下,颤抖着度过了两个小时。

六点时,东方的天际出现了一片朝霞,车队中有了响动,有人开始生火,把一个铁锅架到火堆上去烧水。在中亚地区,生活中离不开茶水,只要有一堆火,就可以沏上一壶茶,围上一伙人。马丁站起来,走到火堆旁去烘烤他那双冻僵了的手。

那个烧茶的是普什图人,但沉默寡言,这正合马丁之意。他已经解下头巾,塞进了挂在肩上的那只马桶包里。在取得对方的同情之前如果表露出是一个塔利班人,那是不明智的。他用一些阿富汗钱币买了一杯茶,津津有味地喝了起来。几分钟之后,那个俾路支人睡眼惺忪、摇摇摆摆地钻出驾驶室,走过来喝茶。

天已破晓。有些卡车开始发动,冒出了一缕缕黑烟。俾路支人返回自己的驾驶室,马丁跟了过去。

“你好,兄弟。”俾路支人应答了,但有些疑惑。

“我问一下,你是不是去南方的边境和斯平布尔达克镇?”

如果那人是在返回巴基斯坦,那么他将会穿过这座边境小镇。到那时候,马丁知道,那里就该悬赏他的人头了。他将不得不徒步绕过边境检查站。

“如果这能使真主高兴的话。”俾路支人回答说。

“看在仁慈的真主的分上,你能不能让一个想回家去与家人团聚的可怜的人与你一起同行?”

俾路支人想了想。一般跑长途去喀布尔,他的表弟通常会和他做个伴,但这次表弟生病留在了卡拉奇。所以这次他是单独驾车,路途十分劳顿。

“你会开车吗?”他问道。

“事实上,我开过多年的车。”

他们默默无语,相伴着驾车朝南方驶去,倾听着从仪表板上方那只破旧的塑料收音机里传出来的东方流行音乐。声音尖锐刺耳,又像在吹口哨。但马丁不知道这到底是静电的干扰,还是音调本身的缘故。

太阳在渐渐升高,他们驾着隆隆作响的卡车穿过加兹尼,朝坎大哈驶去。半路上,他们停下来喝茶吃饭,添加燃油,都是马丁付的款,于是俾路支人渐渐友好起来。

虽然马丁既不会说乌尔都语,也不懂俾路支方言,而那个来自卡拉奇的人只会说一些结结巴巴的普什图语,再加上从里学来的几句阿拉伯语,并借助手势交流,他们相处得倒是颇为融洽。

俾路支人不喜欢开夜车,所以到了坎大哈东北方,他们又要停车过夜了。已经到了查布尔省,这里是阿富汗的荒凉地区,也是盗贼出没的地方。在前后有车,对面也有车辆驶来的白天行车比较安全。匪徒喜欢夜晚。

在坎大哈北郊,马丁声称要睡觉,于是爬上了坐椅后面那张窄窄的床铺。坎大哈曾经是塔利班的总部和堡垒,马丁不想让前塔利班成员看到一个老朋友坐在一辆路过的卡车上。

在坎大哈南郊,他又替代俾路支人驾车。下午三点左右,斯平布尔达克镇快到了。马丁说他就住在镇子的北郊,于是他十分感激地与主人道了别,在离边境检查站还有好几英里处下了车。

因为那位俾路支人不会说普什图语,所以刚才他一直把收音机定在流行音乐的频道上,因此马丁没有听到那条新闻广播。在国境线上,等候通过的车辆比通常排得更长。等到俾路支人把卡车开到栏杆前时,阿富汗边防警察给他看了一张通缉的照片。一张留着黑胡子的塔利班的脸在凝视着他。

他是一个诚实勤奋的人。他想快点回家去与老婆和四个孩子团聚。生活本来就已经够艰苦的了。为什么要多耽搁上几天,甚至是几个星期,在阿富汗的一座监狱里,努力解释说当时他根本就不知道?

“看在真主的分上,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他发誓说。于是他们放他走了。

再也不能随便让人搭车了,当他继续驾车行驶在南行通往基达的那条公路上时他这么想着。阿富汗人不是他的同胞。为什么要卷入进去呢?他不知道刚才那个塔利班人曾经干了什么。

马丁已被警告过,劫持囚车、谋杀狱警,以及关塔那摩湾囚犯的逃脱事件是瞒不过去的。美国驻阿富汗使馆将头一个闹得沸沸扬扬。

由于囚车没能抵达监狱,“谋杀”现场已经被派往巴格拉姆那条道路的一支巡逻队发现了。囚车与押运军车的分离,被描述为缺乏责任心。但囚犯的逃脱显然是塔利班残余势力的一伙暴徒所干的。针对他们的一场缉捕行动已经展开了。

不幸的是,美国使馆给阿富汗政府提供了一张照片,这是不能拒绝的。中情局和秘情局的情报站长努力使事情放慢节奏,但他们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当所有的边防检查站都收到一张传真的照片时,马丁仍在斯平布尔达克镇北方。

虽然对此一无所知,但马丁还是认为不能这么大摇大摆地通过关卡。在斯平布尔达克镇上方的山坡里,他蹲下身体,等待着夜晚的到来。在山上这个位置,他能够看清地形,以及他即将要走的路线。

斯平布尔达克小镇在他前方五英里和身下一英里处。他能够看到那条蜿蜒曲折的公路,以及在路上行驶着的卡车。他能够看到一座曾经是英国军队堡垒的巨大的旧城堡。

他知道一九一九年对那座城堡的攻占,是英军最后一次使用中世纪的云梯。他们借着夜色的掩护悄悄地接近了,除了骡子的哞叫声、勺子在炊锅里的撞击声和战士们因踢痈了脚趾的咒骂声,四周像坟地般寂静,为的是不惊动防守方。

云梯短了十英尺,于是云梯连同爬在上面的一百名战士一起掉了下来,砸进了干涸的护城河里。幸运的是,蹲伏在城墙后面的普什图守卫者认为进攻军队肯定人数众多,于是他们从后门逃到山上去了。

该城堡不费一枪一弹就沦陷了。

半夜前,马丁静静地沿着这座城堡的围墙绕了过去,穿过镇子,进入巴基斯坦。到太阳升起时,他已经在通往基达的那条公路上走了十英里。在那里,他等到了一辆愿意接受付款乘客的卡车,让他搭车去基达。最后,在这些地区会被立即认出的黑色的塔利班头巾,成了可以炫耀的资本,而不是风险。所以,事情就这么发展下去了。

如果说白沙瓦是一座伊斯兰色彩相当浓重的城市,那么基达则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对“基地”组织的强烈同情只有米拉姆沙能超过它。这些都是在西北边境的省份,诸事都是按照当地部族的规矩。虽然这里已经越过了阿富汗国界,但普什图人仍占居民的多数,也流行普什图语,还信奉极端传统的伊斯兰教。一条塔利班的头巾是人们来与他打招呼的标记。

虽然从基达南行的那条主公路可以抵达卡拉奇,但马丁得到过指示要走西南方向的小公路去那个已经荒废了的港口瓜达尔。

这个港城坐落在俾路支斯坦的西南角,几乎到了伊朗的边境。瓜达尔曾经是一个默默无闻、臭气熏天的渔村,现在已发展成一个大港口和货物集散中心,走私贸易干得很欢,尤其是鸦片。伊斯兰教也许会反对吸食毒品,但那是针对穆斯林而言。如果西方的异教徒愿意花大笔的钱毒死自己,那与信仰真主的虔诚的善男信女是没有任何关系的。

于是罂粟在伊朗和巴基斯坦种植起来了,尤其是在阿富汗,然后在当地被提炼成最基本的吗啡,再走私运输到西方,成了海洛因,成了死亡。在这个神圣的贸易中,瓜达尔的作用不可小觑。

在基达,马丁尽可能避开与普什图人的交谈,以免被识破。他发现了另一个南下去瓜达尔的俾路支族卡车司机。只是在基达时,他才获悉对他的人头的悬赏是五百万阿富汗尼,但只限于阿富汗境内。

在他听到“祝你好运,老板”后的第三天早上,他才从那辆卡车上跳下来,走进路边的一家咖啡店,坐下来开始舒适地享用一杯甜绿茶。有人在盼望着他,但不是本地人。

※※※

二十四小时前,两架“掠食者”侦察机中的第一架已经从阿曼苏丹国图姆莱特起飞了。这两架无人驾驶飞机将轮换着对指定区域进行每天二十四小时的侦察巡逻。

由美国通用原子公司制造的“掠食者”UAVRQ-1无人驾驶侦察机,看上去其貌不扬。它看起来很像是一个飞机模型。

它只有二十七英尺长,像铅笔那样纤细。它的梯形海鸥式翅膀的翼展是四十八英尺。艉部有一台单一的“罗塔克斯”发动机,从容量为一百加仑的油箱里吸取燃油,为螺旋桨提供飞行的动力。

然而这种简单的动力却能使它达到一百一十七的航速,或者以七十三节的速度巡航。它的最大飞行时间是四十八小时,但它更多的是执行距基地四百节半径的任务,在二十四小时后返回基地。

由于发动机是后置式的,它的导向控制设备能够安排在前部。可以由控制员进行手动操作,也可以由计算机程序对其进行遥控操作,指示它去做什么事情,并一直这么做下去,直至给它新的指令。

掠食者真正的关键设备安装在它的圆鼻子里,那里配备着可拆卸的“天球”航仪的吊舱。

所有的通讯器材都是面朝上安装的,可与太空中的人造卫星通话。它们可以接收所有的照片和图像,并把监听到的会话一起发送到基地。

朝下的设施是“天猫座”合成孔径雷达和L-3“威斯卡姆”照相装置。这种摄影设备的最新型号,与在阿曼上空所使用的一样,能克服黑夜、云雾、雨雪和冰雹,配有分光定位系统。

美英入侵阿富汗后,在发现目标但不能及时实施打击时,掠食者回去找制造商,于是一种新的版本出现了。它携带着“地狱火”导弹,给空中的眼睛配上了相应的武器。

两年后,来自也门的“基地”组织头目离开他那座十分隐蔽的院子,与他的四位同事坐进了一辆“陆地巡洋舰”越野车。他根本不知道,美国人的好几双眼睛都在佛罗里达州的一个屏幕上注视着他。

一声令下,“地狱火”导弹离开了掠食者的机腹,几秒钟之后,那辆陆地巡洋舰连同它的乘客一起灰飞烟灭了。这一切全都在美国佛罗里达州的一块等离子屏幕上全景显示出来。

从图姆莱特起飞的这两架掠食者没有配置武器。它们的全部任务是在看不到、听不到、雷达探测不到的两万英尺的高空执行巡逻,监视着身下的地面和海面。

※※※

瓜达尔有四座清真寺,但英国人悄悄地询问了巴基斯坦的联合情报局后,得知第四个和最小的那个是煽动原教旨主义的温床。与大多数伊斯兰小型清真寺一样,这是一个只有一名伊玛目的小寺院,靠善男信女的捐助维持着。这座清真寺是由伊玛目阿卜杜拉·哈拉比创立和管理的。

他熟知这个地方的全体教徒,当他在那把高椅子上引领祈祷仪式时,他一眼就发现来了一个新人。即使是在寺院的后部,那块黑色的塔利班头巾仍然没能逃过他的眼睛。

后来,那个留着黑胡子的陌生人还没来得及换回凉鞋、消失在街上的人群中,伊玛目便拉住了他的袖口。

“我们仁慈的真主向你表示问候。”他咕哝着说。他讲的是阿拉伯语,而不是乌尔都语。

“也问候你,伊玛目。”陌生人说。他回答的也是阿拉伯语,但伊玛目注意到了普什图语口音。疑问得到了确认,这个人来自部落地区。

“朋友们和我现在要去休息室。”他说,“跟我们一起去喝茶好吗?”

普什图人想了想,然后严肃地点点头。大多数清真寺都有一间休息室,可供析祷者休闲、聊天、社交和宗教培训。在西方,对青少年的极端主义思想的灌输常常就是在那种地方完成的。

“我是伊玛目哈拉比。请问我们这位祈祷者的姓名?”他问道。

马丁毫不犹豫地报出了阿富汗总统的名字和特种部队准将的姓氏。

“我叫哈米德·尤素夫。”他回答说。

“好,欢迎你,哈米德·尤素夫。”伊玛目说,“我注意到你戴着塔利班的头巾。你曾经是其中的一员吗?”

“自从一九九四年我在坎大哈加入毛拉奥马尔那时候起,一直都是。”

休息室是清真寺后面一间破败的棚屋,里面有十几个人。茶端了上来。马丁注意到其中一个男人在凝视着他。随后,这个人急切地把伊玛目拉到旁边,狂乱地耳语起来。他解释说,他是做梦也不会想去看电视及其肮脏的画面的,但他经过一家电视商店时橱窗里有一台电视机。

“我敢肯定就是这个人,”他咝咝地说,“他从喀布尔逃脱了,就在三天前。”

马丁不懂乌尔都语,更不用说带着俾路支口音了,但他知道他正在被谈论着。那位伊玛目也许会哀叹所有西方的和现代的东西,但与大多数人一样,他发觉手机是一件很方便的工具,即使它是由西方的基督教国家芬兰的诺基亚生产的。他让三个朋友去稳住那个陌生人,与他攀谈,设法不让他离开。然后他回到了自己那间简陋的居室并拨打了好几个电话。在他返回时,他感到大有所获。

一开始就是一个塔利班战士,家人和亲属都死于美国人之手,曾在美国佬入侵期间指挥塔利班部队在前线抵抗,曾参与卡拉伊贾吉监狱的暴动,曾在美军的关塔那摩湾地狱被关押了五年,曾在亲美的喀布尔政权手中逃脱——这个人不是一名难民,而是一个英雄。

伊玛目哈拉比也许是一个巴基斯坦人,但他厌恶与美国合作的巴基斯坦政府。他完全同情“基地”组织。公平地说,能使他后半辈子富足的五百万阿富汗尼的赏钱根本就没有打动他。

他回到休息厅,把那个陌生人招呼过去。

“我知道你是什么人。”他咝咝地说,“你就是他们要找的那个阿富汗人。你和我在一起是安全的,但不是在瓜达尔。联合情报局的密探到处都是,他们在悬赏你的人头呢。你住在哪里?”

“我没有住所。我从北方过来,刚刚抵达这里。”马丁说。

“我知道你从哪里来,新闻一直在播放。你必须留在这里,但不能久留。你还是要离开瓜达尔的。你将会需要新的证件,新的身份证,安全地离开这里。也许我认识一个人。”

他派遣他的古兰经学校的一个小男孩去了港口。他要找的那条船没在港内。它得在二十四小时后才能抵达。那个小孩耐心地等待在它每次靠岸停泊的码头上。

费萨尔·本·萨利姆是阿拉伯湾的卡塔尔人。他出生在一个海湾旁的一座渔民棚屋里,附近的渔村后来成了繁忙的首都多哈。但那是在发现了石油、在英国人撤退、在美国人到来以后,在金钱像潮水般涌进来之前。

童年时,他就知道了贫困,自觉地尊敬那些傲慢的白皮肤外国人。但他从小就立志要出人头地,混出个模样来。他所选择的人生道路是他所了解的海洋。他做了一艘沿海货船的水手。由于那艘船航行在阿曼国佐法尔省的马西拉岛和萨拉至波斯湾纵深的科威特和巴林的港口之间,凭着他聪敏的脑袋,他学到了许多东西。

他知道总有人想出售什么商品,而且愿意低价出售。也总有人,在某个地方,想购买这种商品,而且愿意高价购买。在两者之间就是那个叫做海关的监管机构。费萨尔·本·萨利姆通过走私发了财。

旅途中,他看到了许多他喜欢的东西:漂亮的布匹和挂毯、古老的伊斯兰艺术品、珍贵的手稿和富丽堂皇的清真寺。他还看到了他鄙视的东西:富裕的西方人、在太阳底下被烤得发红的猪一般的脸、令人作呕的穿着比基尼的妇女、醉鬼,以及所有的不义之财。

他也发现了海湾国家的统治者们从由沙漠里滚滚流淌出来的石油获得了利益的事实。但由于他们也崇尚西方的习俗,喝洋酒泡洋妞,因此他也鄙视他们。

在他四十五岁时,也就是俾路支族的一个小男孩在瓜达尔码头上等待着他的二十年前,费萨尔·本·萨利姆身上发生了两件事情。

当时,他已经赚取并积聚了足够的金钱,买下了一艘运输木材的独桅三角帆船。那是由阿曼最好的工匠打造的,起名为“珍珠”。他已经成了一名狂热的瓦哈比。

当新的先知们起来响应穆杜迪和赛义德·库塔布的教导时,他们向异教和衰退势力宣布了圣战。当年轻人去阿富汗抗击无神论的苏联人时,他的祈祷者们与他们一起并肩战斗。当其他人劫持客机撞向西方的摩天大楼时,他跪下来祈祷他们能真正进入真主的花园。

在世人面前,他保持着做事认真、彬彬有礼、生活俭朴的形象,是珍珠号帆船的虔诚的船长和船主。他装上货物,航行在整个波斯湾和阿拉伯海。他从不制造麻烦,但如果一位真正的教徒有求于他,不管是要救济金还是去一个地方避难,他都乐意相助。

他已经引起了西方情报机关的注意,因为在哈德拉茅被抓获的沙特“基地”组织的一名成员在利雅德的一座牢房里招供时,无意中说出了一条极为重要的信息:传递给本·拉登的绝密情报有时候是口述给一名信使,由该信使用心记住并做好了在被抓住之前的自杀准备,坐船离开阿拉伯半岛,他会在巴基斯坦西南方的俾路支沿海上岸,然后北上把口信带给居住在瓦济里斯坦某个洞穴里的本·拉登酋长。这艘船就是珍珠号。经巴基斯坦联合情报局的同意并在他们的协助下,这船并没有遭到拦截,而是被监视起来。

费萨尔·本·萨利姆抵达了瓜达尔,满载着在迪拜的免税货栈里购买的家用电器。这些电冰箱、洗衣机、微波炉和电视机比在自由港外的商店零售价格便宜很多。

他接受了回程把巴基斯坦的地植运到海湾去的业务。这些地毯是由童工用纤细的手指编织的,注定要被正在迪拜和卡塔尔附近海岛上建造豪华别墅的富裕的西方人踩在脚下。

他认真倾听了那个小男孩带来的口信,点了点头。两个小时后,在他的货物没有惊动海关、安全地卸上岸以后,他把珍珠号留给他的阿曼水手照看,自己则信步穿过瓜达尔街巷,走向那座清真寺。

经过与巴基斯坦人打了多年交道之后,这位温文尔雅的阿拉伯人能说一口流利的乌尔都语,于是他和那位伊玛目用这种语言交谈起来。他品了几口茶,吃了几块甜饼,用一块小小的麻纱手绢擦了擦手指。他不时点点头,瞟一下那个阿富汗人。当听到砸破囚车时,他赞许地微笑起来。然后他开始用阿拉伯语说话:

“你想离开巴基斯坦吗,兄弟?”

“这里没有我的容身之地。”马丁回答说,“这位伊玛目说得对。秘密警察会找到我,把我送回到喀布尔的那些走狗手里。那么我宁愿在此之前结束我的生命。”

“真遗憾。”卡塔尔人耳语着说,“到目前为止……这种生活。那么,如果我把你带到海湾国家去,你会做些什么呢?”

“我会努力寻找到真正的信徒,向他们贡献我的力量。”

“那又是什么呢?你能干什么呢?”

“我能战斗。我愿意为真主的圣战而牺牲。”

文质彬彬的卡塔尔船长想了一会儿。

“那些地毯将在黎明时装船。”他说,“这需要几个小时的时间,要装在甲板下面,以免被浪花打湿。然后我将驾船离开,首先会贴着港口的防波堤尽头驶过。如果一个人从堤岸跳上船,那是没人会注意到的。”

经礼节性的互相致意之后,他离开了。黑暗中,马丁由那个男孩引领着到了码头。他在那里审视着珍珠号帆船,以便早晨时他能够认出它。上午十一点不到,它从防波堤旁经过了。间距有八英尺,马丁经短距离助跑后纵身跳上了船。

那位阿曼水手在掌舵。费萨尔·本·萨利姆带着和善的微笑招呼了马丁。他给客人端来了淡水让他洗手,还有从马斯喀特棕榈树上摘下来的美味的枣子。

中午时分,这位年长的卡塔尔人在宽敞的舱口旁边铺上了两片蒲席。两个男人并肩跪下来做午间的祈祷。对马丁来说,这是他第一次不是在人群中做祈祷。如果在人群中有一个音跑调是会被其他人的声音淹没的。但此时他必须说得一字不差。

※※※

当一位特工被派往国外去从事一项非法、危险的任务时,他的管理员会在国内焦急地等待着某种他还活着、还是自由的、还在活动的信号。这种信号可以由他本人发过来,通过电话、通过在一份报刊上登载一条信息、通过在一道墙上的一个粉笔记号,或是通过事先约定的一只“死信箱”。这种信号也可以由没有直接接触、但一直观察着的一位盯梢员报告回来。这种信号被称为“活着的信号”。经过几天的沉默,等待某种“活着的信号”的管理员开始变得十分焦躁。

这会儿在阿曼南方的图姆莱特是中午,在英国苏格兰是早饭时间,在美国佛罗里达州的坦帕还是凌晨。在图姆莱特和坦帕的美国人能够看到掠食者侦察机所看到的情况,但不知道它有什么意义,他们并不知情。但苏格兰的埃泽尔空军基地却知道这是什么。

图像非常清楚,一会儿把额头叩向甲板,一会儿仰面朝天,这样交替着,那位阿富汗人在珍珠号帆船上做祈祷。埃泽尔空军基地的控制室里响起了欢呼。几秒钟之后,英国秘密情报局中东处处长史蒂夫·希尔在他的早饭桌上接听了一个电话,他给了老婆一个出人意料的热吻。

两分钟之后,中情局副局长马雷克·古米尼在老亚历山大的住宅卧室床上接到了一个电话。他醒过来,听了听,微笑了,低声自言自语道:“上路了。”然后继续睡觉。那位阿富汗人仍在航程途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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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第四部 旅程 第十一章

借助南方的风力,珍珠号扯起风帆,关上了发动机,于是甲板下面隆隆的机器声被平静的海面上的声音所替代:海水在船下面的拍击声、海风在船帆上面的吹拂声,以及滑车和索具在受到风力时发出的吱嘎声。

在肉眼所看不到的四英里上空的那架掠食者侦察机的注视下,珍珠号帆船沿着伊朗的南海岸西行,进入了阿曼海。在这里,它把航向朝右舷转了过去,由于是顺风,调整了风帆,向着夹在伊朗和阿拉伯半岛之间的被称为霍尔木兹海峡的狭窄的海域驶去。

在这条狭窄水道里,从阿曼的穆桑达姆半岛的尖头到波斯湾海岸只有八节宽,大型油轮频繁地穿行而过:有些吃水很深,满载着运往西方的原油,有些则是空载驶过,去海湾里面的沙特和科威特装载原油。

像这艘帆船那样的小船是贴着海岸航行的,以给远洋巨轮让出足够的深水航道和回旋余地。超级油轮一旦在航路上遇到什么情况,不是轻易就能停住的。

由于不是急着赶路,珍珠号帆船在阿曼的库姆扎尔军港东边的岛屿间抛锚过了一宿。在苏格兰一个空军基地里的等离子屏幕上清楚地显示出来的是:温暖的夜间,马丁坐在向上突起的艉楼甲板上,借着月光看见了两艘“烟草船”,听到了挂在船艇外的发动机的轰鸣声,因为这两艘船正在快速穿过阿曼水域,驶向伊朗的南海岸。

这就是他听说过的走私船。由于不对任何国家表示忠诚,他们从事着走私的行当。在伊朗或俾路支某些空旷的海滩,他们在黎明时分与接货人碰头,卸下廉价的香烟,装上在阿曼很值钱的安哥拉山羊。

这种铅笔状的铝合金舟艇在舷外装有两台二百五十马力的发动机。船体中部绑上货物后,如果船员们冒着生命危险驾驶,在平静的海面上航速可达五十节以上。这种速度快艇是追赶不上的,船员们熟悉每一处暗礁和浅滩,习惯于熄灯航行,在黑暗中穿越油轮的航路,抵达对岸的隐蔽处。

费萨尔·本·萨利姆宽容地微笑了。他自己也是一个走私商人,但比这些他能依稀听到的海湾流浪走私者高贵得多。

“那么朋友,我把你带到阿拉伯后,你会做什么昵?”他静静地问道。那位阿曼水手在船艏忙活,想给早餐增添一条鱼。他已经与另两个人一起做了晚间祈祷。现在是愉快的交谈时间。

“我也不知道。”马丁坦诚地说,“我只知道如果我待在祖国必死无疑。巴基斯坦对我关上了门,因为他们是美国佬的走狗。我希望能找到其他的真正信徒,并要与他们一起战斗。”

“战斗?可现在阿拉伯联合酋长国没有战事。他们,也是完全站在西方那边的。内陆是沙特阿拉伯,你一入境就会立即被发现,并被押送回去。所以……”

阿富汗人耸耸肩。“我只要求为真主服务。我已经活了这么多年。我要把我的命运交给真主安排。”

“你是说你愿意为真主而死。”温文尔雅的卡塔尔人说。

麦克·马丁回想起他在巴格达的童年时代和在预科学校里的那段时光。大多数学生是伊拉克男孩,但他们都是富家子弟和社会精英子弟,他们的父辈要求他们能说完美的英语,将来当大公司的老板,与伦敦和纽约做生意。学校的全部课程都是英语,包括学习传统的英语诗歌。

马丁一直喜欢一个故事:罗马的霍拉提斯在罗马人拆除了他身后的桥梁使他没有退路后,在面对塔奎因的入侵军队时他是如何保卫最后的那座桥梁的。马丁和他的同学经常在班里朗诵一首诗:

“如果能为真主的圣战事业而牺牲,那么我当然愿意。”马丁回答说。

帆船船长思考了一会儿,然后换了个话题。

“你穿着阿富汗人的衣服。”他说,“你会马上被发现的。等一下。”

他走到舱下,回来时带来了一件刚刚烫烫过的棉布白袍,可以把人从肩头到脚踝都包裹起来。

“穿上。”他吩咐道,“把塔利班的衣服和头巾扔到海里去。”

马丁换上衣袍后,本·萨利姆递给他一条新的头巾,这是海湾地区的阿拉伯人常用的那种带红点的布头巾,还有一条黑带子用以绑缚。

“好多了。”当他的客人改变了装束以后,老人说,“你现在只要不开口说话,已经完全像一个阿拉伯人了。不过在吉达地区有一个阿富汗人聚居区。他们在沙特阿拉伯已经生活好几代了,他们说的话和你很像。你就说是来自那个地方的,陌生人会相信你的。现在我们睡觉吧。明天还有最后一天的航程,我们要在黎明时起身。”

在空中的掠食者看到他们起锚离开岛屿,缓慢地绕过礁石丛生的加纳姆海角,转向西南方向,朝阿拉伯联合酋长国驶去。

阿联酋由七个酋长国组成,但通常人们只记住最大和最富裕的那几个名字:迪拜、阿布扎比和沙迦。其余四个很小、很穷,也没什么名气。其中两个,阿治曼和乌姆盖万与迪拜紧贴在一起,而迪拜因为出产石油,因而成了七个酋长国中最为发达的一个国家。

富查伊拉酋长国坐落在半岛的另一边,面朝东边的阿曼湾。第七个酋长国是哈伊马角。

它与迪拜位于同一条海岸线上,但更靠北,邻近霍尔木兹海峡的岸边。这是一个极为贫困、传统的地区。因此,它渴望能得到沙特阿拉伯的馈赠,包括投资巨大的清真寺和学校——但都是宣讲瓦哈比。在西方人的眼里,哈伊马角是一个原教旨主义、同情“基地”组织和圣战的策源地。在缓慢航行的珍珠号帆船的左舷,这将是第一个要到达的地方。太阳快下山时,帆船抵达了哈伊马角。

“你没有证件本?”萨利姆船长对他的客人说,“我也提供不了。但不要紧,证件都是西方搞出来的没有实际意义的东西。要紧的是钱。这些你拿着。”

他把一卷阿联酋货币迪拉姆塞进了马丁手里。这时候他们正顶着落日的余晖,在离岸一英里的水面上缓缓经过了哈伊马角城。岸上建筑物的第一批灯光开始闪亮。

“我在前面的海岸让你上岸。”本·萨利姆说,“你会找到那条沿海公路,然后往回走。我知道在老城区有一座小小的招待所。很便宜、很干净,也很隐蔽。你就住在那里。不要外出。在那里你是安全的,我也许有几个朋友可以帮助你。”

珍珠号在向岸边靠拢。当马丁看到那座旅馆的灯光时,天已经彻底黑下来了。本·萨利姆对此知道得很清楚。这个旅馆原先是哈姆拉城堡,后来经过改造变成了一个海滩俱乐部,可用来招待外国客人,还有一座码头可供小船停靠。在黑乎乎的夜里,那里是没有人注意的。

“他在下船上岸呢。”在苏格兰埃泽尔空军基地的控制室里有人这么说了一声。虽然漆黑一片,但在两万英尺上空的掠食者热像仪依然能够看到那个敏捷的身影从帆船跳上码头,然后帆船倒退着驶向深水,回到大海。

“别理那艘船了,注意跟踪这个移动的身影。”戈登·菲利普说着,俯身在操作员肩头上审视着。指令传到了图姆莱特,掠食者被命令去跟踪那个沿着海岸公路走回哈伊马角的人的热像图影。

经过五英里路程的步行,马丁在半夜抵达了老城区。他问了两次路,终于来到了这座招待所。这里离谢赫家只有五百码的距离,九月十一日劫持客机撞向纽约世贸中心南楼的马尔万·谢赫就是来自这个家庭。他在当地依然是一个英雄。

房东阴沉着脸满腹狐疑,直至马丁提及了费萨尔·本·萨利姆,再加上一叠迪拉姆钞票,疑云立刻消散了。马丁进了门,并被引到了一个简陋的房间里。这里似乎还住着另两个付费的客人,但他们已经回自己的房间去休息了。

房东随和地邀请马丁在上床就寝前与他一起喝杯茶。在喝茶时,马丁解释说他来自吉达,是普什图人的后裔。

马丁凭借黝黑的长相、满脸的黑胡子和反复提及真主,使得此间主人深信他也是一名真正的信徒。他们互道晚安后便去睡觉了。

那艘帆船的船主继续夜航。他的目的地是迪拜市中心被称为“海湾”的港口。曾几何时,那里是一个污浊的海湾,散发着死鱼的腥臭,人们在烈日下织补渔网。现在,这已经成了这座生气勃勃的都市的最后一道“风景线”一高耸人云的现代化大酒店对面,是一个金色的农贸市场。这里,是那些从事航海贸易的帆船入港并排停泊的地方,是游客来观赏最后一片具有“古老的阿拉伯风味”的地方。

本·萨利姆招了一辆出租车,吩咐司机把他载去往北三英里的阿治曼酋长国,那是七个酋长国中最小的,也是第二穷的。在那里,他打发了出租车,摇摇摆摆地走进那座有顶棚的农贸市场,里面迷宫般的过道和熙熙攘攘的摊位很快就把他淹没了,使他摆脱了所有跟在身后的“尾巴”,如果真有的话。

其实并非如此。掠食者侦察机正关注着哈伊马角城中心的一座招待所。帆船的船主从市场里闪身出来,走进一座小小的清真寺,向伊玛目提出了一个要求。一个男孩被派了出去,他匆匆穿过城区,带回一位学生模样的年轻人。他确实是当地那所工程技术学院的学生,但他也是二○○一年之前由“基地”组织在贾拉拉巴德郊外所拥有和管理的达伦塔训练营的毕业生。

老船长在年轻人耳边轻轻地耳语一番,年轻人点点头并向他致谢。然后船长返回了,他再次穿过那座有顶棚的农贸市场,钻出来后招了一辆出租车,回到了在“海湾”里的他那艘货船上。他已经尽了力,现在要看那位年轻人的了。

※※※

同一天,但由于时差关系在时间上要晚一些,里士满伯爵夫人号货船缓慢地驶出利物浦港口外的默西河口,进入了爱尔兰海。麦肯德里克船长驾驶着船舶向南航行。货轮将以左舷经过威尔士,驶出爱尔兰海,驶过蜥蜴角,进入英吉利海峡和东大西洋。然后继续南下,经过葡萄牙,穿越地中海和苏伊士运河,抵达印度洋。

三月冰冷的海水拍击着里士满伯爵夫人号货轮的船艏。在甲板下面的货舱里,装载着运往新加坡、用木条箱仔细包装着的“捷豹”轿车。

※※※

四天后,隐居在哈伊马角的那位阿富汗人迎来了他的客人。遵照吩咐,他一直没有出门,至少没有上街。但他曾到屋子后面的那座封闭的院子里透过气。后院与外面的街巷之间有两扇八英尺高的厚重的大门,常有送货的面包车进进出出。

当他在院子里时,他被空中的掠食者看到了,因此他在苏格兰的管理员发现他已经换了衣服。

这些客人可不是来送食物、饮料或洗熨衣物的,而是来收取的。他们倒车,把面包车贴近房子的后门。司机留在车上,另外三个人走进了房子。

两名房客都在外面工作,房屋的管理员根据约定在外面的商铺里忙活。这三个人都明白他们接到过的指示。他们径直走向那扇事先指认清楚的门,未经敲门就走了进来。屋里那个正坐着阅读的身影慌忙站起来,但发现他正面对着一支黑洞洞的枪口。握枪的是一个曾在阿富汗培训过的人。三个人都戴着面罩。

他们很安静,但动作很麻利。马丁见过许多战士,他发觉这几位客人很内行。一只头罩套上他的头部,垂落至他的肩膀。他的双手被扭到背后,并被戴上了塑料手铐。然后,他就迈步走动了,确切地说,是被推着走动的——走出门,走过铺着地砖的走廊,进入面包车的后部。他在车厢里侧卧着,听到车门“砰”的一声关上了,感觉到面包车左右颠簸着驶出大门,来到了街上。

掠食者监测到了这个情况,但管理员以为他们是来送洗熨衣物的,所以没有在意。几分钟之后,面包车就不见踪影了。现代化的侦察技术可以创造许多奇迹,但人和机器还是能被愚弄的。这个劫持小分队不知道在他们的头顶上方有一架掠食者,但他们聪明地选择了正午时分,而不是夜半时分来实施劫持,这愚弄了在苏格兰埃泽尔的那些管理员。

只是在过了三天之后他们才明白,他们的人再也没有出现在院子里来显示那种“活着的信号”。简言之,他消失了。他们正在监视着一座空房子。他们不知道在来过的几辆面包车中是哪一辆把他带走的。

事实上,那辆面包车并没开太远。哈伊马角港城的腹地后面是荒凉的岩石丛生的沙漠,一直延伸到杰拜尔角的山区。在这里,除了山羊和蝾螺,没有其他生物可以生存。

为防止他们劫持的人被他人监视,因此不管他本人知道与否,劫匪们不给他们任何机会。沙漠里有几条土路通往山丘里,他们驶上了其中一条。在车厢后部,马丁感觉到汽车离开沥青路面开始在坑坑洼洼的土路上颠簸。

假如后面有一辆尾随的车辆,那么它肯定会被发觉。即使保持在看不见的距离,但它在沙漠上行驶时扬起来的沙尘也会暴露它的行踪。一架监视的直升机就更明显了。

面包车在土路上和山丘里行驶了五英里之后停住了。那个头目,也就是那个拿手枪的人,举起一副高倍望远镜审视他们身后老城区方向的山谷和海岸。后面没有尾巴。

他满意之后,面包车掉头从山丘里驶了出来。它的真正目的地是城区郊外一栋有围墙和院子的别墅。面包车驶进围墙后,大门重新上锁,车尾对向一扇洞开的房门。马丁被推搡着下了车,走向另一条铺着地砖的走廊。

塑料手铐被卸下,但左手又被套上了一只冷冰冰的金属铐子。他知道,还会有一条链子,拴在墙上的一根无法扳动的螺栓上。面罩被摘下后,他发现现在轮到他的劫持者们蒙着面。他们向后退去,“眶当”一声关上房门。然后他听到插销插上的声音。

这里并不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囚室。它是底楼的一个经过加固的房间。窗户已被砌上了砖头,虽然马丁看不出来,但在外墙还是画上了一扇窗户,这样,即使是拿着望远镜在围墙对面窥视的人也会受到愚弄。

对于以前在特空团经历过反审讯项目培训的马丁来说,这种待遇是很舒服的。房间的天花板上有一个灯泡,外面由一层金属丝网保护着,以防被砸破。灯光是暗了一点,但也够了。

房内有一张行军床,挂在他手上的铁链长度正好够他在床上躺下来睡觉。还有一把直背椅子和一个便池。这些都是够得着的,但在不同的方向。

他的左腕套着一只与一条链子相连的不锈钢手铐,链子的另一头固定在墙上的一只铁环里。铁链的长度使他不能抵达门边,而劫匪们正是通过这扇门给他送水和食物。门上还有一个窥视孔,这意味着他们可以随时监视他的一举一动,而他则看不见也听不见他们。

当初在苏格兰福布斯城堡时,情报专家曾用了很长时间激烈地讨论过一个问题:他要不要在身上带上追踪仪?

现代化的行踪发射器已经微小到能够植人皮下,而且不用割开表皮。它的体积只有大头针那么大。它们由血液提供热量,无须动力源。但它们的发射距离是有限的。更糟的是,使用超级敏感的探测器便可发现它们。

“这些人肯定不是笨蛋。”菲利普曾经强调说。他的中情局反恐中心同事表示赞同。

“他们受过良好的教育。”麦克唐纳说,“他们对高新技术的掌握,尤其是计算机科学,是惊人的。”

在福布斯时,大家都认为如果对马丁的身体进行仪器探测从而发现他身上的秘密设施,那么他就会立刻被弄死,这一点毋庸置疑。

最后,大家决定不在马丁身上安装追踪仪或信号发射器。一个小时后,绑匪们又来到他身边,仍然戴着面罩。

搜身很仔细、很彻底。先是衣物,他被脱得一丝不挂,然后衣物被拿到另一个房间去检查。

他们没有进行喉咙和肛门的搜查。这些工作由扫描仪来完成。仪器探测了他身上的每一寸肌肤,如果检测仪发出“嘀嘀”声,说明发现了非身体组织的物质。只有在检测口腔时,仪器“嘀嘀”地叫了起来。他们迫使他张大嘴巴,检查了每一颗镶牙。除此之外,什么也没发现。

他们归还了他的衣物,准备离开。

“我把我的留在了招待所里。”囚犯说,“我没有手表和蒲席,可我知道现在应该是祈祷的时间。”

那个头目通过窥视孔盯着他。他什么也没说,但两分钟以后他拿来了和蒲席。马丁严肃地向他致谢。

食品和水定时送进来。每次对方端盘子进来时,都挥舞着一把手枪把他逼退到后面,然后再把食物放到他能够得着的地方。便池也以同样的方式来清洗。

三天后,对他的审讯开始了,这次他被戴上了面罩,以免他看窗外,然后他被引领着走过了两条通道。当他的面罩被摘去时,他吃了一惊。他面前有一个人,安静地坐在一张雕花的餐桌后面,活像一位雇主在面试一名求职者。这是一个年轻、优雅、文明,具有大都市派头的人,没戴面具。他说着一口纯正的海湾阿拉伯语。

“我认为戴面罩毫无意义。”他说,“使用假名也一样。呃,我叫哈塔卜博士。我也不跟你兜圈子了。如果你确实是你自己所声称的那个人,能使我满意的话,那么,我们欢迎你加入我们。在这种情况下,你是不会背叛我们的。如果你不是,那么,恐怕你会被立即处死。伊兹玛特汗先生,你真的就是他们所说的那个阿富汗人吗?”

“他们将会集中关注两个问题。”当初在福布斯城堡的讨论时,戈登·菲利普曾警告过他,“你真的是伊兹玛特汗吗,你是参加过卡拉伊贾吉监狱暴动的同一个伊兹玛特汗吗?或者在关塔那摩湾的五年时间是不是把你变成了另一个人?”

马丁回望着这个微笑着的阿拉伯人,他回想起塔米安·戈弗雷的警告:“别担心那些留大胡子尖叫的人,要注意那些胡子刮得干干净净的人,抽烟喝酒、与女人相伴的人,能混同于我们中间的人,全盘西化的人,人类的变色龙,满腔仇恨而又深藏不露的人。这种人,绝对致命。这有一个词语……‘塔克菲尔’。”

“阿富汗人有许多,”他说,“谁称我是‘那个阿富汗人’。”

“哦,你的消息已经闭塞五年了。在卡拉伊贾吉监狱事件之后,外面对你有许多传闻。你不认识我,可我对你却很了解。我们的一些人已从关塔那摩湾被释放了。他们对你评价很高。他们说你从来没有招供。这是真的吗?”

“他们问了我自己的情况。这个我告诉了他们。”

“但你从来没有指责过别人,也没有提及任何名字。其他人是这么说你的。”

“他们消灭了我的全家。当时我的大部分已经死了。你能怎样去惩罚一个死人呢?”

“回答得好,朋友。那么,我们谈谈关塔那摩湾。跟我说说那里的情况。”

马丁曾经反复听过关于他在古巴半岛上那个监狱里所发生的事情。二○○二年一月十四日抵达,又饥又渴、浑身尘土、臭气熏天,戴着面罩和镣铐。胡子和头发被剃去,穿上了橙色的连身囚服,套着面罩踉踉跄跄地走路……

哈塔卜博士做了大量笔记,用一支老式的自来水笔写在黄色的记事本上。一路畅通,他现在知道了全部答案。他停了下来,向他的囚徒露出了温和的笑容。

下午晚些时候,他拿来了一张照片。

“你认识这个人吗?”他问道,“你见过这个人吗?”

马丁摇摇头。照片上那张仰望的脸是杰弗里·米勒将军,他是监狱长里克·巴库斯将军的继任者。巴库斯将军曾旁听过审讯,但将相关事宜向中情局情报小组做介绍的是米勒将军。

“对,”哈塔卜说,“根据我们那些已经释放的朋友的说法,他见过你,但你因为不予合作所以总要戴着头罩。那么,情况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好转的呢?”

他们一直谈到太阳落山,最后那个阿拉伯人站了起来。

“我要去做大量的核对工作,”他说,“如果你说的一切属实,那么我们过几天再继续。否则的话,恐怕我将不得不向我的部下苏莱曼下达适当的指令。”

马丁返回他的囚室。哈塔卜博士迅速向警卫班下达了指示,然后就离开了。他驾着一辆普通的租赁汽车,回到了在哈伊马角城区内能俯瞰沙克尔深水港的希尔顿酒店里。他在酒店房间里过了一夜,第二天就离开了。这时候,他穿着一套裁剪得非常合身的热带地区常见的奶油色西服。当他在迪拜国际机场英国航空公司的柜台办理登机手续时,他的英语流利得无懈可击。

事实上,阿里·阿齐兹·哈塔卜出生在科威特,是一位资深银行职员的儿子。按照海湾地区的标准,这意味着他的家境富裕,生活享有特权。一九八九年,他父亲升任科威特银行伦敦分行副经理,于是他们举家迁往英国,从而避开了一九九○年伊拉克入侵祖国的战祸。

当时,阿里·阿齐兹已经能说一口十分流利的英语了。他十五岁时进入一所英国学校学习,三年后以一口纯正的英语和优异的成绩毕业。当他举家迁回科威特时,他选择留下来,并考人拉夫伯勒理工学院。四年后他获得化学工程专业学位,并继续攻读博士学位。

在伦敦时,他开始去那座由一个对西方恨之入骨的挑动反叛的布道者所主持的清真寺,并成为一名媒体所称的“激进分子”。实际上,二十一岁的他,已被彻底洗脑,成了一名“基地”组织的狂热支持者。

一位“聪明的伯乐”建议他去巴基斯坦看看,他接受了。他去了那里,穿过开伯尔山口,进入巴基斯坦,在“基地”组织的恐怖训练营待了六个月。他已被认为是一个适合“卧底”的人,应该在英国过一种低调的生活,绝不能引起当局的注意。

回到伦敦后,他按他们的要求做了:他向科威特使馆报告说他丢失了护照,于是申领了一本新的,上面没有能引起怀疑的巴基斯坦出入境印章。如有任何人询问,他就说去过海湾地区探访亲友,但从来没去过巴基斯坦附近,更不用说阿富汗了。一九九九年,他在伯明翰的阿斯顿大学谋得了一个讲师的职位。两年后,美英联军入侵了阿富汗。

起初几个星期,他一直坐立不安,唯恐留下任何去过恐怖训练营的蛛丝马迹,但“基地”组织的人事部长阿布·祖拜德把他的事情全都安排妥当了。关于哈塔卜去过那里的一切痕迹都被抹去了。所以他一直没被人发觉,并升任为“基地”组织在英国的头目。

※※※

哈塔卜博士乘坐的飞往伦敦的班机起飞时,爪哇星辰号货轮正缓慢地离开在印度尼西亚加里曼丹岛北部文莱苏丹国的泊位,向公海驶去。

它的目的地是澳大利亚西海岸的弗里曼特尔港,挪威籍船长克努特·赫尔曼根本没有想到这次航程会发生什么非同寻常的事。

他知道这里是世界上最危险的海域,但不是因为有浅滩、激流、礁石、风暴或海啸。这里的危险是猖獗的海盗活动。

从西边的马六甲海峡到东边的苏拉威西海,每年都会发生五百余起海盗袭击商船事件和一百起劫持船员事件。有时,船东支付赎金后,船员会得以释放。但有时,他们将全部被杀,而且尸骨无存。在这样的事件里,货物通常会被偷走并在黑市上出售。

如果赫尔曼船长是以轻松的心情驾船去弗里曼特尔,那也是因为他深信他所载运的货物对海盗来说是没有用处的。但是对于这次的航程,他想错了。

第一段航程是北行,与他的最终目的地背道而驰。他用了六个小时,经过摇摇欲坠的古达城,来到了沙巴和加里曼丹岛的最北端。由此,他将转向东南进入苏禄群岛。

他想走塔威塔威岛与和乐岛之间的深水航道,避开那些珊瑚礁和丛林岛屿。进入苏禄群岛的南部后,就可一直南下穿越苏拉威西海,最终抵达澳大利亚。

他在文莱起锚时,有人在监视着他,并用手机打了一个电话。即使遭到截听,这个电话的内容也只不过是说一位患病的叔叔再过十二天就可以出院了。其实,这意味着:再过十二个小时便对其实施拦截。

这个电话打到了和乐岛上的一个小港湾,接听的人是伦敦航运经纪人亚历克斯·西伯特先生的新客户一楠榜先生,他再也不是印度尼西亚苏门答腊的一位商人了。

在热带地区夜幕的掩护下,他指挥着十二名冷血杀手开始行动。这些杀手得到的报酬很高,所以他们很听话。抛开刑事犯罪不谈,他们同时也是穆斯林的极端分子。菲律宾南方阿布沙耶夫的反政府武装,其最后一个半岛根据地与苏禄海仅相隔几英里距离。他们不但有宗教上走极端路线的名声,而且还充当赏金杀手。楠榜先生付给他们的报酬能使他们兼顾这两个目的。

黎明时分,他们乘坐的两艘快艇驶抵两个岛屿之间的预定位置,然后便等待着。一小时后,爪哇星辰在从苏禄海进入到苏拉威西海时逼近了他们。把它拿下是小菜一碟,这些匪徒都经过了严格的训练。

赫尔曼船长夜间一直在亲自指挥驾驶,当太平洋的黎明在左舷出现时,他把驾船的工作交给了他的印度尼西亚大副,然后就到下面的舱室去了。他的十名船员都睡在艏楼的舱房里。

印尼籍大副首先看到的是两艘快艇一左一右从船尾追了上来。皮肤黝黑、赤着双脚、身手敏捷的人轻松地从快艇攀上了甲板,朝着上层建筑和他所站立的驾驶台跑过来。他刚刚按下紧急情况按钮通知船长,那些人就已经从驾驶台的侧门冲了进来。然后一把尖刀横在他的咽喉部位,一个声音尖叫着:“船长,船长……”

其实没有这个必要了。疲惫的克努特·赫尔曼船长正上来察看发生了什么情况。他和握着一支微型冲锋枪的楠榜先生同时走上了驾驶台。挪威船长明白最好不要反抗。这些海盗会与在澳大利亚的船舶公司总部谈妥赎金数额的。

“赫尔曼船长……”

这家伙还知道他的名字,显然是有备而来。

“请问问你的大副,他在刚刚过去的五分钟内是否发射过无线电信号?”

没有必要问这个问题。楠榜在说英语。对这位挪威人和他的印尼大副来说,英语是他们的工作语言。大副尖叫着说,他根本就没去碰过无线电报机的按钮。

“好极了。”楠榜说,接着就用当地的方言发出了一连串命令。赫尔曼船长一个词也没听懂,不过当那个匪徒把他的副手的脑袋往后一扳并一刀切开了他的喉咙时,他就全明白了。大副抽搐了几下就死了。赫尔曼船长已在海上漂泊了四十年,从来没有晕过船,但现在他倚靠在舵轮上把胃里的一切都呕吐空了。

“这两摊污物需要清洗,”楠榜说,“从现在起,船长,如果你拒绝服从我的命令,那么每隔一分钟就会有一名船员受到这样的‘款待’。我说得够清楚了吗?”

挪威船长被押进驾驶台后面那间小小的无线电报务室,在那里,他选择了十六频道的国际求救频率。楠榜取出了一张纸。

“你不能用平静的语调读这个,船长。在我按下‘发射’按钮并点头以后,你要用惊恐的语调喊出这条信息。不然的话,你的人就得死,一个接一个。准备好了吗?”

赫尔曼船长点点头。这种极度惊恐的状态已经用不着他假装扮演了。

“求救、求救、求救,爪哇星辰、爪哇星辰……机舱火灾,无法自救……我的位置……”

他一读出来就知道这个位置是错的。这是在往南方一百海里左右的苏拉威西海域。但他不想争论。楠榜关掉无线电发报机,用枪口顶着挪威人,将他带回到驾驶台。

他的两名水手已经在驾驶台的地板上奋力擦洗血迹和呕吐物。他能看到另八名船员惊恐万状地一字排开站在舱口盖上,六名匪徒正在监视着他们。

两名海盗留守在船桥上。另外四名去把救生筏、救生带和两件充气救生衣扯了下来,扔进了一艘快艇里一就是在船体中部准备了备用油箱的那艘快艇。

当他们一切就绪后,那艘快艇离开爪哇星辰的船舷,朝南方疾驶而去。在平静的热带海面上,如果以十五节的航速,七小时内他们便可抵达南方一百海里的地方,此后再用十小时即可返回他们的海盗小港湾。

“改变航向,船长。”楠榜说。虽然他的语调十分温和,但他那双射向挪威人的眼睛却流露出一种刻骨的仇恨。

新航线为掉头驶往东北方向,离开苏禄群岛的众多岛屿,穿过国际分界线进入菲律宾领海。

棉兰老岛的南方省份是,其部分地区是菲律宾政府军不敢涉足的。这里是的地盘。他们能在这里安全地招兵买马、组织训练并享用战利品。爪哇星辰号货船上的货物虽然不能在市场上出售,但仍然是战利品。楠榜用当地话与海盗的头目商量了一下。那人指点着前方一个浅水海湾的入口,两边是茂密的丛林。

刚才楠榜问的是:“你们的人能把这艘船开到那里去吗?”海盗头子点点头。楠榜向围着海员的那伙人下达了命令。那些人迫不及待地把船员们赶到栏杆旁,然后开枪了。水手们尖叫着翻落进温暖的海水里。在水下的某处,鲨鱼循着血腥味游了过来。

赫尔曼船长大吃一惊,两三秒钟后才反应过来,可已经来不及了。楠榜射出的子弹击中了他的胸部,他也翻滚着从船桥的侧翼落进了海里。半小时后,在一辆几周前偷来的小拖轮的拖带下,在一片尖叫声和欢呼声中,爪哇星辰号货船靠上了一个由结实的柚木建成的新泊位。

丛林将它密实地遮掩起来。同样被遮掩了的还有两座长长的、低矮的用白铁皮盖顶的车间,里面摆放着钢板、切割机、电焊机、发电机和油漆。

爪哇星辰号轮船通过十六频道发出的绝望求救信号被十几艘船舶接收到了。与它所给出的位置距离最近的船舶是一艘冷藏船,载运着新鲜和易腐的水果横跨太平洋去美国。在芬兰船长拉科纳的指挥下,该船立即掉头驶往出事地点。在那里,他发现海面上漂着救生筏,那是一种遇水自动打开的充气筏垫。他绕了一圈,又发现了救生带和两件救生衣。全都标有爪哇星辰轮船字样。拉科纳船长尊重《海商法》,于是他继续降低船速,放下船载小艇,去查看救生筏内的情况。里面都是空的,于是他只得下令将其沉入海中。他已经损失了几个小时的时间,不能再滞留了,再待下去也没有意义。

他心情沉重地用无线电报告说,爪哇星辰轮已经沉没,船员全体遇难。在遥远的伦敦,劳埃德保险公司收到了这条消息。于是在英国,劳埃德商船名册上注销了这艘船。在这个世界上,爪哇星辰轮已经不复存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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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第四部 旅程 第十二章

事实上,哈塔卜博士离开了一周时间。马丁一直待在他的囚室里,与那本相伴。他觉得自己将很快成为一位备受尊敬的、记住了六千六百六十六首诗文的专家。多年的特种部队生涯,使他具备了一种罕见的能力:保持长时间静坐,耐得住寂寞和单调,不会烦躁、坐立不安。

就这样,他继续自学,调整心态,使自己在单独囚禁的状况下不致发疯。

但是这种能力并没有缓解苏格兰埃泽尔空军基地控制室里日益紧张的气氛。他们已经弄丢了他们跟踪的对象,来自中情局马雷克·古米尼副局长和秘情局中东处史蒂夫·希尔处长的询问压力越来越大。掠食者已被命令执行双重任务:俯瞰哈伊马角以防“撬棍”再次出现,监视珍珠号帆船,当它在海湾出现并停靠阿联酋附近时随时报告情况。

哈塔卜博士回来了,他已经核实了关于关塔那摩湾方方面面的情况。这工作并不容易,他不愿轻信已被释放回家的他的四个英国同事。他们曾反复声称他们不是极端分子,只是由于意外而被美国人抓了进去。不管美国人怎么认为,反正“基地”组织能确认这一切全都是真实的。

更为困难的是,伊兹玛特汗由于不肯合作曾经一直单独囚禁,所以其他犯人都对他不甚了解。他承认他已经学到了一些零星的英语,但那是在没完没了的审讯期间,他倾听中情局审讯官和普什图语译员的翻译时学到的。

哈塔卜博士所能了解到的情况是,他的囚徒没出过一次错。从阿富汗方面获知的零星信息意味着,在巴格拉姆与波尔·伊·查基监狱之间的劫囚车事件是真实的。他所不知道的是,这个插曲是由设在英国使馆内的聪明能干的秘情局情报站站长一手策划并实施的。尤素夫准将曾经大发雷霆,而且现在已经恢复活动的塔利班情报人员也对此深信不疑。他们就是这么回答“基地”组织的间询的。

“让我们回到你早先在托拉博拉山区的那个时期吧,”审讯恢复后,哈塔卜提议说,“跟我讲讲你童年的事。”

哈塔卜是一个聪明人,但他不知道,尽管问题是由他提出来的,可是马丁比他更了解阿富汗的山区。这位科威特人在恐怖训练营所逗留的六个月里,他所接触的人毫无例外都是他的阿拉伯同胞,而不是普什图山民。哈塔卜仔细做着笔记,甚至把马洛柯村果园里的各种水果的名字也记了下来。他的手在笔记本上快速移动着,一页接一页地做着记录。

在恢复审讯的第三天,马丁讲到了使伊兹玛特汗的人生发生了重大转折的那一天:一九九八年八月二十一日,“战斧”巡航导弹砸在山坡上爆炸了。

“哦,是的,真是一场惨剧。”哈塔卜博士表示同情,但他接着说,“不过也很奇怪,因为你肯定是唯一没有活着的亲人来证明你的那个阿富汗人。这是一个巧合,但作为一个科学家,我不喜欢巧合。那么那次事件对你有什么影响?”

事实上,在关塔那摩湾期间,伊兹玛特汗拒绝谈论他为什么如此憎恨美国人,是其他那些在卡拉伊贾吉监狱暴动中幸存下来、并被关押到了关塔那摩D营的士兵提供的信息,才补上了这块空白。在塔利班部队里,伊兹玛特汗已经成了一个英雄,关于他的勇敢无畏的故事在军营里四处流传。其他的幸存者已经告诉了监狱的审讯官这个全家遇难的惨剧。

哈塔卜停顿了一下,凝视着他的囚徒。他仍有许多保留意见,但有一件事已经确定了。这个人确实是伊兹玛特汗;他的疑点在于第二个问题:他是不是已被美国人“收买”了?

“那么你声称你已经宣布了一场个人的战争?一场个人的圣战?你从来没有后悔过吗?那你具体做了些什么?”

“我与北方联盟作战,他们是美国人的同盟。”

“但那是二○○一年十一月之前的事。”哈塔卜说。

“秋天美国人就进驻阿富汗了。”马丁说。

“没错。那么你为阿富汗而战……但失败了。现在你希望为真主而战。”

马丁点点头。“正如酋长的预言。”他说。

哈塔卜博士平生第一次完全失去了往日的温文尔雅。他凝视着桌子对面那张留着一把黑胡子的脸,足足盯了半分钟之久,他的嘴巴半张着,握着钢笔的手停在了半空中。最后,他说话了,犹如轻声耳语:“你……真的见过酋长?”

当初在训练营的时候,哈塔卜从来没有真正见过奥萨马·本·拉登。只有一次,他曾经看到一辆车窗遮掩得严严实实的黑色“陆地巡洋舰”越野车从身旁经过,但没有停下来。而他愿意用一把刀子割破自己的左腕换来一次见面的机会,更不用说能交谈了,因为在他看来酋长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人。马丁迎着他的目光,点了点头。哈塔卜恢复了镇静。

“这一段你从头开始,描述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不要遗漏任何细节。”

于是马丁告诉了他。他告诉他刚从白沙瓦的古兰经学校出来就作为一名小兵参加了他父亲的义勇军。他讲述了一次与别人一起巡逻,他们是如何在一个山坡上遇到了敌情,而那里只有一丛岩石可供隐蔽。

他没有提及任何英国军官、任何“吹管”导弹,也没有提及那架雌鹿武装直升机被击落的情况。他只告诉了震耳欲聋的机枪射击声,周围弹片横飞,岩石火星四溅,直至雌鹿最终弹药告罄,飞走了。

他叙述了大腿上好像被砸了一拳或被锤子敲了一下的感觉,然后被战友背在肩上穿过山谷,直至他们发现一个牵着一头骡子的人,于是让骡子驮上了他。

他还描述了被驮到了贾基的那些洞穴里,被交托给了那些在那里生活和工作的沙特人。

“可是酋长呢?跟我说说酋长吧。”哈塔卜催促说。于是马丁告诉了他。科威特人逐字逐句地记下了他们之间的那段对话。

“他对我说:‘有一天,阿富汗将不需要你,但仁慈的真主将永远需要像你这样的勇士。’”

“后来呢?”

“他更换了腿上的纱布。”

“是酋长更换的吗?”

“不,是与他在一起的那位大夫。那个埃及人。”

哈塔卜博士往椅背上一靠,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当然,那位大夫正是酋长的同伴和密友,艾曼·扎瓦希里医生。他曾率领埃及伊斯兰圣战战士与酋长会合,创建了“基地”组织。哈塔卜开始收拾纸笔。

“我不得不再次离开你。我要走一个星期,也许更长。你只能继续留在这里,恐怕还得戴着镣铐。你见到的太多了,知道的也太多了。但如果你真的是一位信徒,真的是‘那个阿富汗人’,那么你将会光荣地加入我们。如果不是……”

马丁回到了囚室里,科威特人则离开了。这一次,哈塔卜没有直接返回伦敦。他去了希尔顿酒店,在他的房间里闭门不出,认真地写了一天一夜。写完后,他用一部新买的“干净”的手机打了几个电话,然后就去了深水港湾。事实上,他的手机没有遭到截听,但就算有人截听,从他的话中也听不出什么意义。由于哈塔卜博士行事谨慎,从不出纰漏,所以他从未引起当局的怀疑。

他打的几个电话是安排与珍珠号船长费萨尔·本·萨利姆的会面,珍珠号帆船现在停泊在迪拜港口。当天下午,他驾着那辆廉价的租赁汽车去了迪拜,与那位老船长会了面。本·萨利姆船长接过一封长长的私人信件,把它小心地藏在了袍子里。在两万英尺上空,掠食者仍在盘旋侦察。

伊斯兰的恐怖组织已经损失了许多高级指战员,他们自己一直都没有搞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虽然他们十分小心,但使用手机和卫星电话是很危险的。西方的通讯截听、窃听和解码技术太先进了。他们的另一个弱点是通过正常的银行系统转移一笔笔资金。

为解决后面那个问题,他们开始使用,虽然有些改变,但这个方法几乎与以前第一个哈里发时期一样古老。“汉地”建立在绝对信任的理念上,是任何律师都会反对使用的。但这方法能行得通,因为如有任何洗钱者欺骗他的客户,那么他会很快被挤出游戏,或者有更糟的下场。

付款人在甲地把现金交给“汉地”,要求他的朋友能在乙地收到这笔等额的钱款,只是扣除给“汉地”的佣金。

这位“汉地”在乙地有一位值得信赖的伙伴,通常是一位亲戚。他通知他的伙伴,指示他备妥现金,交给能证明身份的付款人的朋友。

由于有千百万穆斯林打工者在给国内的家人汇款,他们既不使用电脑又没有可供核查的记录,而且全都是现金,付款人和收款人都可以使用假名,因此实际上,这种资金的流动是无法截取或追踪的。

至于通讯,解决的方法是恐怖分子把他们的信息用三个数字进行编码,再用电子邮件在全世界发送。只有收件人,因为手头上有一本多达三百个这种数字组合的译码本,可以译出这条信息。这方法可用于简单的指令和警告。有时候,长篇的文本信息必须辗转半个地球。

西方人总是急急忙忙,东方人可有的是耐心。如果一件事要花很长时间,那就让它花这么多时间吧。珍珠号帆船在当晚就开航,返回巴基斯坦港口瓜达尔了。在那里,一位忠心耿耿的使者骑摩托车从卡拉奇沿着海岸一路赶了过来。他接过那封信,骑车北上穿过巴基斯坦,到达了那个小小的但很狂热的米拉穆沙镇。

在那里,那个可以去南瓦济里斯坦高山地区、值得依赖的人,会等待在一个指定的地点,于是这个密封的包裹再次易手。回复以同样的路线传了过来。这个过程花了十天时间。

但哈塔卜博士并没有待在阿拉伯湾。他飞到开罗去了,然后继续往西到了摩洛哥。在那里,他面试并挑选了四个北非人,他们将成为第二批船员的一部分。因为他还没有受到监视,所以他的行程没有引起别人的警觉。

※※※

韦文利先生这次拿到一手好牌。他长得又矮又胖,身材活像一只癞蛤蟆,肩头上顶着一只足球般的脑袋,脸上布满了麻子。但他的工作干得很出色。

在爪哇星辰号沉没事件发生的前两天,韦文利和他的工作小组就已经抵达了菲律宾三宝颜半岛的那个隐蔽的港湾。他们是广东黑社会的人,所以护照和签证对他们来说根本算不上什么问题。他们直接登上了一艘货船,船长已经被买通了。就这样,他们到了和乐岛外海,在那里,从菲律宾小港湾里钻出来的两艘快艇把他们接走了。

韦先生已经见过了他的雇主楠榜先生,还有作为推荐人的阿布沙耶夫反政府武装的当地头目,看过了提供给他们十二个工作人员的宿舍,接受了支付给他的百分之五十的预付款,同时,他提出了去察看车间的要求。经过仔细视察,他清点了氧气瓶和乙炔气瓶的数目,对这里的设施表示了满意。然后他审视了在英国利物浦港拍摄的那些照片。当爪哇星辰号最终进入港湾后,他知道了要做些什么工作,于是着手做了起来。

船舶改装是他的专长,在东南亚海域航行的五十多艘使用假名、假证书和假船型的货船,都是经韦先生之手改装的。他已经说明这次改装他需要两周时间,但对方却给了三周时间,可是一个小时也不能延期。在这段时间里,爪哇星辰将摇身一变,成为里士满伯爵夫人。这个,韦先生是不知道的。他不需要知道。

在他所审视的那些照片里,船名已被刮去了。韦先生并不在乎船名和船舶证书。他所关心的是船型。

爪哇星辰号有几个部分要切割开,还有些部分要割去。焊接的钢板要有一些特色。但最重要的是,他将制作六个长长的海运集装箱,成三对排放在从船桥到艏尖舱的甲板上。

从外表看来它们是标准的集装箱,上面还有德国赫伯罗特航运公司的标志。然而,它们并不是真正的集装箱。它们能通过几英尺距离之外的检查。但里面没有内层箱壁;可以打通成为一条长廊,顶部装上铰链就可以活动,通过一扇新门进入。这扇新门开在驾驶台下面的横舱壁上,不易被人发觉,除非这个人知道暗栓的位置。

韦先生和他的工人不需要做油漆工作。菲律宾的恐怖分子会干这活,而且新的船名将在他离去之后才会添加上去。

在他把乙炔切割机点上火的那天,里士满伯爵夫人号货轮正在经过苏伊士运河。

※※※

回到那座别墅时,阿里·阿齐兹·哈塔卜好像换了一个人。他命令卸去囚犯身上的镣铐,并邀请他共进午餐。他的眼睛因为激动而闪闪发光。

“我已经与酋长本人取得了联系。”他满意地低声说。显然,他感到万分荣幸。给他的回复不是书面的,而是在山区里口述给一位信使,由他用心记住。在“基地”组织的高层,这也是一种常用的方法。

那位信使一路被带到了阿拉伯湾,当珍珠号帆船靠岸停泊时,他把这条信息逐字逐句告诉了哈塔卜博士。

“还有最后的一个手续,”哈塔卜说,“请你把衣袍拉到大腿部位好吗?”

马丁照办了。他不知道哈塔卜的学术专业,只知道他有博士学位。他希望不是医学博士。科威特人仔细察看了这块皱巴巴的伤疤。它就在他被告知的那个部位上。上面被缝过六针,那是十八年前在贾基的一个洞穴里由他所崇敬的一个人所施行的外科手术。

“谢谢你,朋友。酋长本人向你转达他的问候。真是不胜荣幸。他和大夫都记得当年那位年轻的勇士和曾经说过的那些话。

“他已经授权给我,让你加人将使恶魔撒旦遭受一次沉重打击的行动。这次行动将会使纽约世贸中心双子楼的毁灭显得无足轻重。

“你愿意把你的一生交给真主安排。你的愿望已被接受了。你将会光荣牺牲,成为一名真正的烈士。从现在起,你和其他烈士的丰功伟绩将会被千古传诵。”

损失了三周时间后,哈塔卜博士现在有些着急了。随后,整个海湾地区的“基地”资源都被调动起来。一位理发师来把马丁的乱糟糟的头发理成了一个西式发型。他还想刮去胡子。马丁表示了反对。作为一名穆斯林和一个阿富汗人,他要留着胡子。哈塔卜提出了一个折中方案,让马丁在下巴上修出一块干净的胡子,但不能太长。

哈塔卜的副手苏莱曼给阿富汗人拍了几张正面照,二十四小时后拿来了一本完美的护照,该护照显示其持有人是亲西方的巴林苏丹国的一位水利工程师。

一位裁缝也过来了,为阿富汗人量了尺寸,然后拿来了鞋子、抹子、衬衣、领带和一套深灰色西服,还有一只装这些衣物的小背包。

这支小小的旅行队伍准备第二天出发。阿布扎比人苏莱曼将一路伴随阿富汗人前行。另两个同伴是身材高大的保镖,是在当地招募的。那座别墅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将被彻底清洗,人员也会全部撤空。

在准备先走一步之前,哈塔卜博士转向了马丁。

“我很欣赏你,阿富汗人。你曾经为真主而战斗,为他流血,为他而受尽了异教徒的折磨和痛苦。现在,你将为他而牺牲。我真希望能与你在一起。”

他伸出右手,英国人的方式,然后他忽然想起自己是一个阿拉伯人,于是他拥抱了阿富汗人。在门口,他最后一次转过身来。

“你将在我之前先进天堂,阿富汗人。在那里给我留一个位置,朋友。”

然后他就走了。他总是把他那辆租赁的汽车停在几百码外,并且需要绕过两个街角。在别墅的大门外,他蹲下来,与往常一样系了系鞋带,抬头察看了一下前方的路面情况。路上没什么情况,只有两百码开外一个年轻女孩在试图发动一辆轻骑摩托车。但她是个当地人,戴着面纱,遮住了头发和半张脸。不过,一个女子开摩托车还是令他感到不快。

他转身走开了,走向他的汽车。那个姑娘已经发动了摩托车,在发动机的震响中,她俯身对着前挡泥板上方的那只车篮里的一件物品说话了。她使用的简单扼要的英语表达法是在英国切尔特纳姆女子学院里学到的。

“猫鼬一号出动了。”她说。

任何曾经卷入过被英国诗人吉卜林称为“大博弈”的人,以及尝到过被中情局的詹姆斯·安格利顿描述为的滋味的人,都会同意最厉害的对手是“没想到的因素”。

因为“没想到的因素”而造成的隐蔽行动的夭折,很可能多于因为叛变投敌或对方高明的反间谍手段的因素。它几乎直接导致“撬棍行动”的失败。可笑的是,这一切全是起因于在新的合作氛围中,每个人都在努力提供帮助。

在阿联酋和阿拉伯海上空轮流盘旋的掠食者发回来的那些照片,正从图姆莱特反馈到苏格兰埃泽尔空军基地,他们知道是怎么回事,照片也传送到了在佛罗里达州坦帕的美军通讯中心,美国人还以为英国人是在进行一些日常的空中侦察活动。马丁曾经要求知道他进入敌人心脏的人数不能超过十二个,现在的人数依然是十个。这十个人都不在坦帕。

掠食者在阿联酋上空拍摄到的有成群结队的阿拉伯人、非阿拉伯人、汽车、出租车、码头和房屋。由于数量庞大,不可能每一个都去核查。但那艘名叫珍珠的帆船,和它那年长的船长,已在监控之下。所以在它靠岸时,任何上船的人都可能会引起关注。

可是上船去的人有几十个。珍珠号要装货卸货、添加燃油和供应品。那个阿曼籍水手一边擦洗舱面,一边热情地与过路人打着招呼。游客在旁边徘徊,想看看一艘用传统的柚木制成的用于航海贸易的真正的帆船。当地的代理和朋友也登轮来看望船长。当一个胡子刮得干干净净、穿着白色的长袍、戴着银丝草帽的年轻的海湾阿拉伯人来与费萨尔·本·萨利姆船长交谈时,他只是众多客人中的一位。

埃泽尔空军基地的控制室里存有被怀疑是“基地”组织的成员或同情者的上千张面部照片,从掠食者发回来的图像都被用电子作了对比。哈塔卜博士没有引发红色警示,因为他尚未被美英情报机构所知。所以埃泽尔错过了他。这种事情经常发生。

这位访问珍珠号帆船的身材优雅的阿拉伯年轻人也没有引起在坦帕的美国人的注意,但军方作为一种姿态把这些图像发送给了设在米德堡的国家安全局和设在华盛顿的主管间谍卫星的国家侦察办公室。美国国家安全局转发给了他们的英国伙伴——设在切尔特纳姆的英国政府通讯总局。后者作了仔细的审视,还是错过了哈塔卜,又把图像转给了反间谍机构一英国保安局,又称军情五局。

从议会大厦沿泰晤士河岸往下游不远就是在泰晤士大楼里办公的军情五局。在那里,一位急于干出点成绩来的见习生,在浩瀚的“面容辨识数据库”中苦苦寻找所有曾登上珍珠号帆船的客人的面孔。

不久以前,面容的辨认还是依靠具有天赋的情报人员在半明半暗的办公室里拿着放大镜去照看那些在现场抓拍到的照片,试图解答两个问题:照片上的人是谁?是不是我们以前所见过的?这常常是一种孤独的艰苦的追求,一个专业的分析员有时候要花上几年时间才会产生一种第六感,回忆起照片中的那位“朋友”曾经在五年前印度德里的一次越南外交鸡尾酒会上出现过,因此肯定是来自于克格勃。

后来有了电脑。软件开发出来了,可以把人类的脸面缩减为六百个微小的尺码,并把它们进行储存。这种软件似乎意味着世界上的每一个人的脸面都可被分解成尺码。眼睛的间距、鼻子的宽度、眉毛的距离、嘴唇的尺码都可以准确到微米,还有耳朵……

哦,耳朵。面部分析家喜欢耳朵。每一个褶皱、皱纹、曲面、折弯和耳垂,都是不同的。它们就像指纹。即使同一个脑袋的左右耳朵也不尽相同。整形外科大夫对此不太重视,但一位技术娴熟的面部观察员能区分出两个耳朵的差异。

与埃泽尔空军基地所储存的一千张面容相比,电脑软件的记忆库要大得多了。它储存着那些显然没有政治主张的刑事罪犯,因为只要价钱合适,他们也会为恐怖分子效劳。它拥有几万张参加示威游行者的面容。每当游行抗议者高举标语、喊着口号在大街上走过时,他们会被隐藏的照相机拍摄下来。而且数据库不局限于英国人。简言之,它拥有全世界几百万张人类的脸。

电脑破解了与珍珠号船长交谈的那张脸,长距离的模糊图像由一张那人抬头看从阿布扎比机场起飞的一架喷气客机的清晰照片得到了补充,确定了它的六百个尺码,并开始做比对。它甚至还能针对脸部毛发的变化而作调整。

虽然电脑的运行速度很快,但还需一个小时才能完成这项工作。不过,最后它还是找到了他。

这张脸的主人曾出现在“九一一”事件刚刚发生之后的一座清真寺外面,在为台上的演讲热烈欢呼。情报部门现已掌握了那个演讲人的情况,他是“基地”组织在英国的狂热的支持者,名叫阿布·卡塔达,而二○○一年九月下旬那天他所面对的人群,是一个支持圣战的极端团体。

军情五局的见习生把这个学生的面部照片从文档中提取出来,带着它去找他的领导。由此,这张照片转到了那位令人敬畏的局长伊莱萨·曼宁厄姆夫人那里。她命令对那个人实施追踪调查。当时,谁也不知道那位见习生已经发现了“基地”组织在英国的头目。

这又花了一些时间,但查获的结果是:他经过正式学习途径获得了博士学位。他名叫阿里·阿齐兹·哈塔卜,是一个高度融入了英国的学者,现正在伯明翰的阿斯顿大学任教。

根据当局所掌握的情况,他要么是一个相当成功的长期卧底人员,要么是一个在学生时期与极端政治沾了点边的傻瓜。如果把属于后者的公民全逮捕起来,那么这个人数将会超过警察。

自从在清真寺外面的那天起,为保险起见,他显然从来没去接近过极端分子。但一个改变了思想的愚蠢的年轻人是不应该在阿布扎比港口去与珍珠号的船长交谈什么的……所以,他属于第一类,即“基地”组织的一名卧底,除非另有证据。

进一步的秘密核查显示,他回到了英国,继续他在实验室里的工作。现在的选择是:逮捕他还是监视他?问题在于,一张说明不了什么问题的航拍照片不能证明他有罪。所以他们决定对这个学者实施监视,虽然成本较高。

一个星期后,这个难题解决了,因为哈塔卜博士买了一张返回阿拉伯湾的机票。这次,由英国特侦团来执行任务了。

多年来,英国一直有一支世界上最优秀的侦察部队。它的名字叫第十四情报连,简称特遣队。这是一支特别隐蔽的部队。与特空团和海勤团不同,它的特长不是骁勇善战,它的才能是极为隐秘、技巧高超地进行窃听、偷拍和盯梢。它在北爱尔兰对付爱尔兰共和军很有办法。

在好几个案子里,都是特遣队提供的情报才使得特空团设下埋伏,把一个恐怖袭击团伙一网打尽。特遣队与野战部队不同,它使用了许多女兵。作为盯梢员,她们一般不会引起警惕和恐惧,但收集情报的能力却令人叹服。

二○○五年,英国政府决定将特遣队扩编、升级。它成了“特别侦察团”。在特侦团成立的阅兵式上,每个人,包括指挥这支部队的将军,都被拍了照,但只是从腰部以下的下半身。它的总部依然是个秘密,如果说特空团和海勤团是神秘的话,那么特侦团就是隐身的。因此,军情五局局长伊莱萨·曼宁厄姆夫人要求派遣特侦团并得到了批准。

当哈塔卜博士在伦敦希思罗机场登上飞往迪拜的客机时,机上有六名特侦团的侦察员分散、混杂在三百名旅客之中。其中一位是年轻的会计师,就坐在那个科威特人后面的座位上。

因为这只是一次跟踪行动,有理由要求阿联酋特种部队提供配合。自从发现制造纽约世贸中心爆炸的恐怖分子马尔万·谢赫来自阿联酋,而且自从白宫扬言要对设在卡塔尔的半岛电视台实施轰炸时起,阿联酋已经对伊斯兰极端主义极为敏感了,最敏感的地区是迪拜——特种部队司令部的所在地。

于是,特侦团降落后,接应人员已经备好了租赁的两辆汽车和两辆轻便摩托车,以备哈塔卜博士被汽车接走。特侦团队员已经发现他携带的只有随身行李。因此他们的担心是多余的,他租了一辆小型的日本轿车,这使得他们有时间作好准备。

他先是被尾随着从机场到了迪拜的那个海湾,珍珠号帆船在从瓜达尔返回后又停泊在了那里。这一次,他没有走近船舶,而是站在一百码开外的汽车旁,直至本·萨利姆船长发现了他。

几分钟之后,一个陌生的年轻人从珍珠号的甲板下钻出来,穿过人群,在这个科威特人的耳边耳语了一番。这是在瓦济里斯坦山区的那个人发回来的答复。哈塔卜的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

随后,他驾车沿着那条通往海岸的车水马龙的道路行驶,穿越阿治曼和乌姆盖万,到了哈伊马角。在那里,他去了希尔顿酒店,登记后就去房间里换衣服了。幸亏他这么做,因为特侦团盯梢小组的三名年轻的女兵能够利用这个机会去女洗手间里换上裹住全身的长袍,然后返回她们的车上。

哈塔卜博士身着白色长袍出现了,他驾车离开酒店去了城里。他使了几个花招,试图甩掉“尾巴”,但没有成功。在阿拉伯湾,到处都是摩托车,男女老少都在骑行,而且人们的衣服也大多相似,骑手们很难分出彼此。自从接受这个任务以来,盯梢组已经详细查阅了七个酋长国的所有道路图,记住了每一条公路。就这样,他被一路跟踪至那座别墅。

假如说特侦团的人此前还存有一丝疑云,以为他也许是一个正常的人的话,那么他那套甩尾巴的伎俩让他彻底暴露了。清白无辜的人是不会那样做的。他从来没在那栋别墅里过夜,特侦团的那位女侦察员尾随他返回了希尔顿。三名男侦察员在能够俯瞰别墅的一座山头上找到了一个位置,并开始了整夜监守。别墅没人进出。

第二天情况有了变化,有客人来了。盯梢员们不可能知道,但那些客人带来了新的护照和衣物。他们的汽车牌照被记了下来,其中一个将在以后被跟踪和逮捕。第三个是理发师,以后也会被跟踪。

第二天快结束时,哈塔卜为了最后一件事情又出现了。女侦察员凯蒂·塞克斯顿就是在这个时候假装在路边发动摩托车,向她的同事发出警告:目标出动了。

在希尔顿酒店,这位科威特学者在房间里说的话暴露了他的计划,因为房间已在他不在时被安放了窃听器。他预订了第二天上午从迪拜飞往伦敦的航班机票。他被一路跟踪至他在伯明翰的家中,但他对此丝毫没有察觉。

军情五局已经取得了重大突破。这次漂亮的行动以“仅供阅览”的方式在英国情报界的四个人中间进行了传阅。其中一个是秘密情报局中东处处长史蒂夫·希尔。他的成功几乎指日可待了。

“掠食者”重新被指派在哈伊马角郊外的沙漠上空监视着那座别墅。

但这时候在伦敦是正午,在海湾是下午。这只“大鸟”看到的是清洁工进去了。然后,有一拨人突然袭击了这栋城堡。

要阻止阿联酋特种部队这支由前英国军官戴夫·德福雷斯特指挥的追捕分队已经太晚了。德福雷斯特的朋友,秘情局驻迪拜情报站长闻讯后立即赶了过去。随即放出风声,说这次“袭击”只是因为与城堡主人有积怨的邻居举报了他。

两个清洁工什么都不知道。他们来自一个家政服务机构,工钱已经预付了,钥匙也已经事先交给他们了。他们还没打扫完,扫成一堆的一簇簇黑色的毛发,显然是头发和胡子,但质地不同。除此之外,没有任何迹象表明这里曾经居住过人。

邻居还举报了一辆门窗遮掩得严严实实的面包车,但谁也没记住车牌号码。汽车最终被发现已遭遗弃,调查的结果是一辆被偷的车,但为时已晚,没能发现什么线索。

那位裁缝和理发师倒是一大收获,他们马上就招认了。但通过他们的描述获知,别墅里一共有过五个男人。哈塔卜是已知的。苏莱曼的模样被用大头照确认了,因为他在当地嫌疑分子的名单上。两个保镖的情况也描述了,但没能把他们对上号。

第五个人引起了能说一口流利的阿拉伯语的德福雷斯特的重视。秘情局情报站长随后也加人进来。裁缝和理发师是两个来自阿治曼的海湾阿拉伯人,他们只是普通的手艺人。

那个房间里的人对阿富汗人的事毫不知情,他们只是作了一个详细的笔录,就交到伦敦去了。谁也不知道护照的事,因为那全是苏莱曼自己制作的。谁也不明白为什么伦敦会对一个长着一头乱蓬蓬的黑发、留着一脸大胡子的大个子男人这么敏感。他们所能报告的是他现在已经把须发剃得干干净净,而且很可能穿上了两件套的深色马海毛西服。

然而,理发师和裁缝讲述的最后一段内容的片断,使史蒂夫·希尔、马雷克·古米尼和在埃泽尔空军基地的工作小组兴奋起来。

那些海湾阿拉伯人把那个人当作上宾对待。他显然正在做离开前的准备。他并没有死在阿拉伯湾一座房子里的地砖上。

在埃泽尔,迈克尔·麦克唐纳和戈登·菲利普虽然有些纳闷,但还是分享了这份喜悦。他们知道,他们派出的特工已经通过了所有的考验,被接受为一个真正的圣战战士。经过几周的担忧,他们已经获得了马丁依然活着的第二个信号。

但他们的特工是否已经发现了关于“黄貂鱼”计划的任何情报或者整个行动的目标?他去了哪里?他有没有办法联系他们?

实际上,即使他们和特工联系上也是徒劳的。他也爱莫能助,因为他自己也对计划一无所知。

而且谁也不知道里士满伯爵夫人号货轮正在新加坡卸载捷豹轿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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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第四部 旅程 第十三章

即使这支旅队根本不知道,几个小时后追捕队已经开始行动了,但他们的逃跑一开始就碰上了好运气。

假如他们是沿着分布着六个酋长国的海岸行进,那么他们很可能会被抓住。事实上,他们朝东而去,翻过多山的峡谷地带,奔向面临阿曼湾的第七个酋长国一富查伊拉。

不久他们就离开最后一段沥青路面,进入了坑坑洼洼的土路,被伊比尔山区炽热的褐色山丘包围。他们翻过山岭,沿着下坡路向小港口迪巴赫前进。

在同一条海岸线的南方,富查伊拉市警察局收到了从迪拜发过来的一份通缉令和详细描述,于是在进城的山路上设置了路障检查岗。许多面包车被拦下了,但这些车都没有搭乘那四个恐怖分子。

迪巴赫是一个小地方,只有一片白色的房屋,一座绿色圆顶的清真寺和一个小小的港口,供渔船和偶尔前来的西方休闲游艇停泊。两个海湾之外,一艘铝合金小艇在等待他们。它待在海滩上,硕大的船舷都露在水面外,船中部位的货舱里放置着数桶燃油。两名船员躲在岩丛中一棵的阴影之中。

对两个当地的年轻人来说,这是他们的最后一项工作。他们将把那辆偷来的面包车开到山区里遗弃。然后他们将消失在马尔万·谢赫曾生活过的那个街区里。苏莱曼和阿富汗人的西服仍放在袋子里,以免被飞溅的海水打湿,他们帮忙一起把这艘香烟走私船倒退着推到了齐腰深的海水中。

在两名乘客和两名船员都上了船以后,走私艇缓缓向前行驶,差不多到了姆沙丹半岛的尖角。走私船只有在夜间才会高速穿越海峡。

太阳西沉二十分钟后,掌舵的水手叮嘱乘客抓紧扶手,随后便加大了马力。走私船从阿拉伯最后一个岬角的礁石丛生的水域里猛蹿出来,朝伊朗疾驰而去。在船艉强大的五百马力发动机的推动下,船艏翘了起来,快艇开始贴着海面飞驰。马丁估测现在的航速差不多已经达到了五十节。水面上激起的细微波浪就像在锯木头,水花劈头盖脸地喷溅到他们身上。这四个人刚才还用头巾遮住脸面以挡住阳光的照射,现在则将它用来防护浪花的飞溅。

不到半个小时,伊朗海岸的第一批灯火就已经在左舷隐约出现了。走私船向着东方的瓜达尔和巴基斯坦飞驰。这是一个月前马丁乘坐那艘神秘的珍珠号帆船时所走过的航线。现在他正以十倍的速度返航。

面对瓜达尔的万家灯火,船员减慢了航速,然后停了下来。船上的人都如释重负。大家七手八脚地把那些油桶搬到船尾,给发动机加满了燃油。回程时再加油就是水手自己的事。

费萨尔·本·萨利姆船长曾经告诉过马丁,这些走私船能在一夜间从阿曼水域抵达瓜达尔,在黎明时带着新的货物返回。这一次,他们显然还要继续往前走,而且还要在白天旅行。

拂晓时他们已经进入了巴基斯坦海域,但紧贴着海岸,容易被当作一艘在捕鱼的渔船,只不过鱼不会游得那么快。然而没有官方巡查的迹象,只有光秃秃的棕黄色的海岸从左舷掠过。到中午时,马丁确定了目的地肯定是卡拉奇。至于为什么,他就不得而知了。

他们在海上再次添加了燃油。当太阳在身后西沉时,他们在巴基斯坦最大的海港城市卡拉奇郊外一个礁石丛生的渔村上了岸。

也许苏莱曼本人从没到过这个地方,但肯定有某一个对这里侦察过情况的人向他进行了描述。马丁知道“基地”组织善于详细调查,不计时间和成本。这是“基地”组织值得他欣赏的、为数不多的几个方面之一。

这位海湾阿拉伯人找到了村里唯一的那辆提供出租服务的汽车,并谈好了价钱。两个陌生人乘坐走私船非法上岸并没有引起惊奇。这里是俾路支斯坦地区,卡拉奇的法规只有傻瓜才会去执行。

车里充斥着鱼腥味和人的体味,那台破发动机使行驶时速在四十英里以下。路况也很糟糕。但他们找到了高速公路,由此抵达了卡拉奇机场,时间还有富余。

阿富汗人恰到好处地保持着惊奇和笨手笨脚。他只坐过两次飞机,每次都是乘坐美国的C-130大力神运输机,每次都作为囚犯戴着镣铐。他不知道什么是机票,什么是办理登机手续,什么是护照检查。苏莱曼微笑着引导着他。

在熙熙攘攘的卡拉奇国际机场大厅里,这位海湾阿拉伯人找到了马来西亚航空公司的售票柜台,买了两张去吉隆坡的经济舱单程票。签证申请表需要详细填写,这些都由苏莱曼办理了,用的是英语。他用世界上最通用的货币一美元现金付了款。

这次航班的飞机是欧洲的“空中客车”A-330,飞行时间是六个小时,加上两个小时的时差。在提供了一顿快餐作为早饭后,客机在八点半降落了。马丁第二次把他的那本新的巴林护照递了过去,不知道能不能过关。护照过关了,它是完美的。

苏莱曼引领着马丁从国际到达区走到国内出发区,又买了两张单程机票。只是在递上登机牌时,马丁才知道他们要去的地方是拉布安岛。

他听说过拉布安,但只知道个大概。拉布安岛位于加里曼丹岛北海岸的外海,属于马来西亚。虽然当地的旅游宣传把它介绍成一个热闹的岛屿,周围水域有美丽的珊瑚礁,但西方在提及黑社会的刑事犯罪时,一致认为它是一个混乱的地方。

拉布安岛曾经是文莱苏丹国的一部分,与加里曼丹岛海岸只相隔二十英里。英国在一八四六年占领了它,除了“二战”时日本的三年占领,英国对它进行了长达一百一十五年的殖民统治。拉布安在一九六三年由英国交给了沙巴国,作为非殖民化的一部分,后于一九八四年并入马来西亚。

在这个五十平方英里的椭圆形岛屿上,没有显著的经济产业,于是它就创建了一个。拥有国际金融中心、免税港口、方便旗船籍港和走私集团总部这些便利条件,拉布安已经吸引了一批极为可疑的顾客。

马丁知道他正在飞入世界上最可怕的劫持商船、偷窃货物、杀害船员这种罪恶勾当的中心。他需要与总部联系,发出他还活着的信号,他需要想出一个办法,而且要快。

客机在作了一次短暂停留,这是在加里曼丹岛上的第一站。但直航旅客不下飞机。

四十分钟后,飞机沿着跑道朝西起飞,在海上绕了一个大弯,朝着东北方向的拉布安飞去。在转弯的飞机下方的海面上,里士满伯爵夫人号货轮正空载驶向,去装载青龙木。

飞机起飞后,空中小姐分发了入境登记卡。苏莱曼拿了两张,开始填写。马丁还是装作不懂书面英语,只是能够结结巴巴地说一些。他能够听到周围旅客说的话。此外,虽然他和苏莱曼已经在吉隆坡机场换上了衬衣和西装,但他没有笔,也没有理由借用一支。表面上,他们是一位巴林的工程师和阿曼的一位会计师,来拉布安履行一个天然气项目的合同,苏莱曼在登记卡上就是这样填写的。

马丁说了声要去上洗手间。他站起身来,去了有两个洗手间的后舱。其中一个空着,但他装作两个洗手间里面都有人,于是转身朝前舱走去。他这么做是有目的的。波音737客机分成两个客舱:经济舱和商务舱,中间用一道帘子相隔。马丁要穿过这道帘子。

他走到商务舱洗手间门口,朝那位发放入境登记卡的女乘务员露出了灿烂的笑容,说了声抱歉,从她身后的口袋里抽出了一张新的登记卡和一支笔。洗手间门“咔嗒”一声打开了,他走了进去。时间不多,只能在登记卡背面潦草地写下一条简短的信息,然后把它折起来放进他的西装胸兜里。他走出来归还圆珠笔,然后返回自己的座位。

苏莱曼也许已被告知过,那位阿富汗人是值得信赖的,但他一直像一个闭着壳的河蚌一样保持着沉默。或许他希望这次任务不会因为自己的无知和缺乏经验而犯错误,或许是因为受过“基地”组织的多年训练,总之他的警惕性一刻也没有放松,即使在祈祷时也一样。

拉布安机场与卡拉奇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小巧而整洁。马丁还是不知道他们究竟要去哪里,但他认为也许机场是他最后一个可以把情报送出去的机会,他希望能有好运气。

时机稍纵即逝,但它还是降临到了集散大厅外面的人行道边。苏莱曼记在心里的指示肯定是非常准确的。他已经带着马丁穿越了半个地球,显然是一个经验丰富的旅行者。马丁无从知道这位海湾阿拉伯人加人“基地”组织已经十年了,参加过在伊拉克和远东地区的行动,尤其是在印度尼西亚的行动。他也无从知晓苏莱曼的专长是什么。

苏莱曼正在观察这座进出港大厅的进出道路,想找一辆出租车。正好有一辆朝他们开过来了。车内有人,但显然要在人行道边下车。

里面有两个男人,马丁立即听出了英语口音。两人都身材高大、肌肉发达,都穿着咔叽布短裤和印花海滩衬衣。在烈日下和闷热的空气中,他们已是汗流浃背。其中一人取出马来西亚货币付车费给司机,另一人去后备箱拿行李。他们携带的行李是深海潜水装备包。看样子两人应该是为英国杂志《潜水运动》工作,已经在外海的礁石丛中潜游过了。

在后备箱旁边的那个人无法提取四个包一两个装的是各自的衣物,另两个是各自的潜水装备。苏莱曼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马丁就过去帮助那位潜水员把其中一只装备包从马路提到了人行道上。就这样,那张折叠的入境登记卡被塞进了装备包侧面的一个口袋里。

“谢谢,朋友。”潜水员说完就与他的同伴走向出发航班的柜台去办理赴吉隆坡,继之去伦敦的登机手续了。

苏莱曼对那位马来司机所作的指示用的是英语:去海港中心的一家船舶代理公司。在那里,终于有人来接待这两位长途旅客了。他自称是楠榜先生,然后带他们去了码头边一艘五十英尺长的游艇,他们可以装作是去休闲垂钓的。几分钟后,他们就驶出了海港。

这是一次漫长而疲意的旅程,只在飞机上打了几个瞌睡。海浪的摇晃使人感到很舒服,经过拉布安桑拿般的蒸烤,清凉的海风使人感到惬意。两位乘客都睡着了。掌舵的水手来自阿布沙耶夫的恐怖团伙,他熟悉航路他正走在回家的路上。太阳西沉,热带地区的黑夜很快就会降临。游艇在夜幕下航行着,经过灯火辉煌的库达特,穿过巴拉巴克海峡,进入到了没有明显界线的菲律宾水域。

※※※

韦文利先生提前完成了他的船舶改装任务,现在已经走在返回祖国的路上了。虽然回家的航程不可能很快,但至少他已经坐上了一艘中国船,吃上了美味的中国菜,比在那个海湾工地上由那些海盗提供的食物可口多了。

至于他留下的是什么,他既不知道,也不在乎。阿布沙耶夫的杀手们和那几个印尼的狂热分子每天跪地五次作祈祷,韦文利与他们不同。他是三合会的一名蛇头,他没有什么可祈祷的。

事实上,他的成果是一艘精确到每一颗铆钉的里士满伯爵夫人号货船的复制品,船型、吨位和尺寸都一模一样。他并不知道原先那艘船叫什么名字,也不知道新船叫什么。他所关心的是由已故的塔菲克·库瓦先生安排的从拉布安银行里转过来的一大沓大面额的钞票。

与韦文利先生不同,里士满伯爵夫人号船长麦肯德里克是做祈祷的。他知道自己做得不够多,但他生长在利物浦一个很有教养的爱尔兰天主教家庭,他在驾驶台的舵盘前安放了一尊圣母像,在自己舱室的墙壁上挂了一幅耶稣受难图。每次出航前,他总是祈祷航程平安,在返航后,他要感谢天主使他安全返回。

当沙巴的引航员引领着里士满伯爵夫人号驶过暗礁进入到在亚庇港的指定泊位时,他用不着祈祷了。

麦肯德里克船长再次用印花手帕擦拭了汗津津的头颈,谢过了引航员。他终于可以关上所有的门窗,在空调舱室里休息了。空调,还有冰啤酒是他的最爱。压舱水可在第二天上午排放,在码头的灯光照耀下,他能看到他的木材货物。如果装卸效率够高,次日晚上他就可以起锚了。

※※※

两位年轻的潜水员在吉隆坡转机后,登上了英国航空公司赴伦敦的班机,他们在飞机上喝了很多啤酒,很快就沉沉地睡着了。航程大概要花十二个小时,但他们能补回七小时的时差,于黎明时分回到伦敦希思罗机场。两只硬壳的旅行箱已经放进了客机的货舱里,但潜水装备包则放在了他们头顶上方的行李格子内。

里面有脚蹼、面具、橡胶潜水服、调节器和浮筒控制服,只有潜水刀放进了在货舱里的旅行箱内。其中一个潜水装具包里有一张还没发现的马来西亚入境登记卡。

※※※

在菲律宾三宝颜半岛的一个小海湾里,在悬挂在船艉上方的泛光灯的照耀下,一名熟练的油漆工正在为这艘系泊的船舶刷上船名的最后一个字母。货轮的桅杆上飘扬着一面英国的米字旗。船艏的两侧和船解都有了里士满伯爵夫人的船名,船麻的船名下面显示着船籍港利物浦。当这位油漆工走下梯子后,灯光熄灭了,船舶改造全部完工。

拂晓,一艘以休闲渔船作掩护的游艇缓慢地驶进了这个海湾。它带来了前爪哇星辰号的最后两名新船员,他们将驾驶着它去执行它最后的航程,也是他们人生的最后航程。

※※※

黎明,里士满伯爵夫人号货船开始装货,这时候空气还比较凉爽宜人。三个小时后,气温将恢复往常桑拿般的高度。码头上的起重机不是很现代化的,但装卸工人经验丰富,他们用铁链拴住这些珍稀的木材,把它们吊到船上,由船员接应,安置在货舱里。

在炎热的午后,就连当地的加里曼丹人也停工休息了,在四个小时里,这个古老的木材输出港的装卸工人都在能够找到的阴凉处歇息了。春天的季风再过一个月才会来临,但从来不会低于百分之九十的空气湿度,已经在向百分之百冲刺了。

麦肯德里克船长喜欢在海上航行。装货和盖舱盖板在太阳西下时完工了,但引航员要等第二天早上才会来把这艘货船引领到公海上。这意味着还要在蒸笼里度过一个晚上,麦肯德里克叹了一口气,回到甲板下面的空调舱房里去了。

早上六点半,当地的代理和引航员上了船,最后的文件都签上了字,离港手续全都完成了。然后里士满伯爵夫人号货轮驶出港口,进入中国南海。

与之前的爪哇星辰号一样,它也转向东北绕过加里曼丹岛北角,然后南下进入苏禄群岛去爪哇岛。船长相信装有东方丝绸的六个海运集装箱将在泗水港等待着他去装运。他根本不知道,在泗水是没有任何丝绸的,从来没有。

※※※

游艇把三位乘客放到了海湾的一座摇摇欲坠的码头上。楠榜先生带着苏莱曼和马丁来到了水面上一栋长长的充作宿舍和食堂的吊脚楼里。里面住着的人将出发去执行马丁所知道的“黄貂鱼”,而楠榜则认为是“伊斯拉”的旅程。其他人将留守在这座长房子里。他们就是在海上劫持了爪哇星辰货船的人。

这些人来自印度尼西亚各地,有些是“伊斯兰祈祷团”,即制造了巴厘岛大爆炸的恐怖团伙,还有一些来自印尼的各个岛屿,也有阿布沙耶夫非法武装的菲律宾人。他们所说的话,混杂着菲律宾的泰加洛语和爪哇的方言,偶尔还有几声来自遥远西部的阿拉伯语。马丁逐个辨明了这些船员的身份和专长。

驾驶员、轮机员和无线电报务员都是印尼人。苏莱曼声称他的专长是摄影。在他牺牲成为一名烈士之前,他的工作是用一架数码相机拍摄事件的高潮部分,然后用笔记本电脑和手机把整个过程发送到半岛电视台。

人群中有一个十几岁的男孩,看上去像是巴基斯坦人,但楠榜和他说话时用的是英语。在回答时,男孩说他是在英国生长的,父母是巴基斯坦人。他带有英格兰北部地区的口音,应该是利兹或布雷德福一带。马丁猜不出这个小家伙将要干什么工作,或许是一名厨师。

这样就剩下了三个人:马丁声称他是奥萨马·本·拉登介绍过来的,另一位是真正的化学工程师,很可能也是一位炸弹专家,还有一个是这次行动的总指挥。他不在场。他们将在以后见到他。

午时,当地的行动指挥员楠榜接到了一个卫星电话。电话的内容十分简短,还加了密,但很明确。里士满伯爵夫人号已经离开亚庇,在海上航行。它将在日落时分经过塔威塔威群岛与和乐岛。前去截击它的快艇船员再等上四个小时就可以出发。苏莱曼和马丁已经脱下西装,换上了提供给他们的休闲裤、当地的印花衬衣和凉鞋。他们被允许走下台阶,到海湾的浅水中去沐浴一番,然后去做祈祷和吃一顿有米饭和海鱼的晚餐。

马丁能做的只是观察以及理解和等待。

※※※

两位潜水员是幸运的。从客机上下来的大多数旅客是马来西亚人,要排长队去走非英国公民通道,这样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英国人可以轻松地通过护照检查关口。由于他们的行李第一批被放上行李传送转盘,因此他们很快便拿到了背包,走向没有物品申报的绿色海关通道。

也许是他们那剃得光光的脑袋、留在下巴上的胡植,以及从短袖的花衬衣下露出来的肌肉发达的手臂,这一切都与三月春寒料峭的英国天气极不相符,一位海关官员把他们招呼到了行李检查凳旁边。

“请出示一下你们的护照好吗?”

这只是一个手续。他们的护照是真实无瑕的。

“你们是从哪里过来的?”

“马来西亚。”

“去干什么?”

其中一位年轻人指向他的潜水装具包。他的表情仿佛在说这是一个愚蠢的问题,因为装具包上印有一家著名的深海潜水设备公司的标志。但嘲弄海关官员是一个错误。那官员脸上不动声色,但在漫长的生涯中他曾经在来自远东的旅客中多次查获违禁的烟酒和毒品。他朝其中一只潜水包作了一下手势。

包里没有其他物品,只是通常的潜水装具。当他把拉链拉拢时,手指碰到了侧边的口袋。从其中一个口袋里,他取出了一张折叠的卡片,看了一遍后问道:

“这东西是哪里来的,先生?”

这位潜水员十分困惑。“我不知道。我以前从来没有见过这东西。”

相隔几步之外,另一位海关官员发现了这边的情况,于是走了过来。

“请你们待在这里别动。”第一个海关人员说,然后他走进一扇门内。海关大厅里安装的那么多镜子并不是让那些爱虚荣的人去整理他们的仪容的。它们是单面透光的,后面有国内安全部门的官员在值班,在英国就是军情五局,即保安局。

几分钟之内,两名潜水员随同他们的行李被分别带到了不同的审讯室里。海关官员仔细检查了他们的行李物品,包括橡胶脚蹼、面具和衬衣。没有违禁物品。

穿便衣的那个人审视着现在已经展开的那张卡片。

“肯定是有人把它塞在了那里,但不是我放的。”那位潜水员辩解说。

已经九点半了。在沃克斯霍尔克罗斯,史蒂夫·希尔正坐在他的办公桌前,这时候他的私人电话响了起来。

“请问你是谁?”一个声音问道。

希尔被惹恼了。“这个问题应该由我来问吧。你恐怕打错号码了。”

他回答说。

军情五局的值班警官已经看过了塞在潜水装具包里的那张字条。他倾向于相信那人的解释,这样的话……

“这里是希思罗机场三号楼,我是保安局官员。我们拦截了从远东来的一名旅客。他的潜水装具包里塞着一张简短的手写字条。‘撬棍’对你有什么意义吗?”

对史蒂夫·希尔来说,这就像在他的肚子上砸了一拳。没有打错号码,也没有串线。他赶紧说明了自己的单位和职务,要求把那两个人暂时扣留起来,他自己马上赶过去。五分钟之内,他的汽车已经从地下车库里驶出,跨过沃克斯霍尔桥,转向了赴希思罗机场的克罗姆威尔路。

对两个潜水员来说,他们浪费了整个上午,运气真是糟透了。但经过一个小时的盘问,史蒂夫·希尔确定他们是无辜的,只是被利用了。他安排员工餐厅给他们送来了一份分量充足的配菜早餐,要求他们回忆一下是谁把这张折叠的卡片塞进了装具包的侧袋里。

他们回忆了自从他们打包后所遇见的每一个人。最后,其中一人说:“马克,你是否记得那个阿拉伯人长相的家伙在机场外帮你提行李?”

“什么阿拉伯人长相的家伙?”希尔问道。

他们根据记忆尽可能详细地描述了那个人。修剪得很干净的黑头发、黑胡子,黑眼睛,橄榄色皮肤。年纪大概在四十五岁,身材结实,穿深色西装。希尔得到过哈伊马角那个理发师和裁缝的描述。这就是撬棍。他真诚地感谢了他们,派车把他们送回了位于埃塞克斯的家中。

他打电话给在埃泽尔空军基地的戈登·菲利普和在华盛顿早餐桌边的马雷克·古米尼,这时候他才说出了他手中这份潦草书写的信息的内容,上面只有寥寥数语:“如果你热爱祖国,回家后请拨打XXX这个号码。告诉他们,‘撬棍’说这是某种船只。”

“取消所有休假。”他告诉埃泽尔,“调查了解全世界失踪的船只。”

※※※

与爪哇星辰号船长赫尔曼一样,莱姆·麦肯德里克也选择亲自驾船绕过岛屿和海峡,在过了塔威塔威与和乐岛之间的海峡后再让部下驾驶。前方是宽阔的苏拉威西海,航程直接向南去望加锡海峡。

他有六个船员:有五个是印度人,都是基督教徒,忠诚可靠、工作效率也很高,另一个是他的大副,直布罗陀人。他已经交出舵盘,下去休息了,这时候那艘快艇从船尾追了上来。与爪哇星辰一样,船员们根本没有反抗的机会。在几秒钟之内,十名匪徒就已经爬过栏杆朝驾驶台冲了上来。指挥劫船的楠榜先生,信步走上前来。

这一次,连开场的仪式或者不服从命令就采用暴力的威胁都不需要了。里士满伯爵夫人号货轮唯一要执行的任务是消失,与它的船员一起,永久地消失。它装载的那珍贵的货物,当初把它引诱到这个海域来的名贵木材,就要全毁了。这真是一大遗憾,但事到如今只能忍痛割爱了。

匪徒把船员都赶到船尾的栏杆边,用机枪扫射。船员的尸体纷纷翻滚着,表达对这种不公正死亡的抗议,越过栏杆落入海里。甚至没有必要绑缚重物或石块以让它们沉入海底。楠榜了解这个海域的鲨鱼。

莱姆·麦肯德里克船长最后受死,他愤怒地痛斥这些杀人凶手,骂楠榜是一头野蛮的猪猡。这位穆斯林狂热分子不喜欢被称为猪猡,于是下令用机枪把这位利物浦航海家打得浑身布满窟窿,但落到海里去时依然活着。

阿布沙耶夫武装组织的海盗们已经弄沉过无数船舶,清楚地知道船上的海底阀在什么部位。当货物下面的船舶龙骨开始进水时,海盗们迅速撤离了里士满伯爵夫人号,在几十米远处游弋着观望,直至船艉倾斜下去,船舱翘起,而后慢慢滑进水中,沉入苏拉威西海的海底。看到它彻底沉没后,杀手们便转身返航回家了。

※※※

那些待在菲律宾小海湾那座长房子里的人一直在等待,直到楠榜在海上打来又一个简短的卫星电话,才确定了他们的出发时间。他们鱼贯走下系泊在梯级底部的那艘快艇。马丁明白,那些留下来的人并没有流露出任何轻松的感觉,相反,只是深深的嫉妒和羡慕。

在英国特种部队的生涯中,他从来没有遇见过在参加行动之前的自杀式炸弹袭击者。现在他被他们包围着,成了他们中的一员。

在苏格兰福布斯城堡时,他已经大量阅读了有关这些人心理状态的描述:那是一种坚信正在做的事情是为了一项真正的神圣事业的心态,一种必然能得到真主保佑的心态,一种能保证立即进入天堂的心态和一种这样的牺牲绝对胜过苟延残喘地度过余生的心态。

他也开始明白,在热爱真主的同时还有一种仇恨与之共存,这种仇恨的范围和深度无边无际。二者缺一不可。那种仇恨肯定是像沉浸在灵魂之中的一支腐蚀剂,而他正身处这种仇恨的氛围之中。

他已经见过了那些热衷于创造一切机会去杀死西方人的阿布沙耶夫武装组织匪徒的脸,他已经洞察过了祈祷着在死去时能有机会尽可能多地去杀死基督教徒、犹太人、俗人和不够虔诚的穆斯林的那些阿拉伯人的心灵,他还更多地见过了哈塔卜和楠榜的眼中流露出来的那种仇恨,正因如此他们玷污了自己,为的是能够混在敌人中间不被发觉。

快艇突突地响着,缓慢驶向海湾深处。丛林从四面八方围了过来,遮住了头顶上的天空。马丁审视着他的伙伴。他们全都流露着那种仇恨和狂热。他们都认为自己比世界上任何其他真正的信徒能得到更多的保佑。

马丁深信他身边的这些人并不比他更了解他们要去承担什么牺牲,要去什么地方,要选择什么目标以及要使用什么武器。

他们只知道,他们已经作好了牺牲的准备。组织接受,并筛选出他们,将要派他们去打击恶魔。他们的丰功伟绩将会流芳百世、千古传诵。他们,与从前的先知一样,正踏上奔赴天堂的伟大的旅程——他们称之为“伊斯拉”的旅程。

前方的海湾分叉了。突突作响的快艇选择了那条较宽的水道,绕过一个海角后,一艘系泊的船只进入了视线。它面向下游,正准备起锚驶向外海。它的货物显然是装载在前甲板上的六个海运集装箱。它的名字叫里士满伯爵夫人。

有那么一瞬间,马丁想逃进周围的丛林里去。在特空团设在伯利兹的热带培训学校期间,他受过几个星期的丛林训练。但这个念头刚刚在他的脑海中闪现,他就明白这是行不通的。没有指南针和大砍刀,他走不出一英里远,追捕队用不了一小时就能抓住他。然后,在他一点点倒出这次使命的详情时,将是难以言状的痛苦。这没有意义。他得等待一个更好的机会,如果这个机会能来临的话。

他们一个接一个地爬上绳梯,走到了这艘货轮的甲板上:轮机工程师、驾驶员和报务员,是印尼人,化学师和摄影师,是阿拉伯人,那个带有英格兰北方平缓口音的巴基斯坦人一他的口音可以应付任何试图用无线电与伯爵夫人号联络的工作,以及阿富汗人——他可以学习掌舵和驾驶。马丁在福布斯城堡接受培训时和在长时间浏览嫌疑分子的脸面时,从来不曾见过他们中的任何人。当他走上甲板时,那个要指挥和带领他们去执行一项光荣任务的人就在那里迎接他们。这个人,马丁倒是认了出来,他在福布斯城堡浏览照片时见过。眼前这个人就是尤素夫·伊伯西姆,巴格达屠夫的副手和得力干将。

这张脸曾出现在马丁在福布斯城堡时所见到的第一批照片之中。这个人身材矮壮,一如曾经预料的那样,那只短小的左臂垂落在体侧。他曾在阿富汗英勇地抵抗苏军,左臂在一次空袭时挡住了好几块弹片。他不愿接受截肢,宁愿让这条没有用处的左臂垂在身边。

曾有谣传说他已经死在了那里。其实不然。他曾在洞穴里做了急救缝合,然后被偷运进巴基斯坦去做更为先进的外科手术。在苏军撤出后,他就失踪了。

这个左臂无力的人,失踪期间在塔利班统治的“基地”组织的一个营地里任安全部长。二○○三年联军入侵伊拉克后,他又现身了。

麦克·马丁的心一阵狂跳,他唯恐那人在阿富汗期间认识伊兹玛特汗并想回顾一下当时的岁月。但这位行动指挥官只是用审视陌生人的眼神凝视着他。

二十年来,这个人一直在杀人,而且他喜欢杀戮。在伊拉克,作为穆萨布·扎卡维的助手,他曾经在电视摄像机镜头前砍下人质的头颅。他喜欢听到他们的恳求和尖叫。马丁凝视着这双空洞、狂乱的眼睛,道了一声习惯性的问候。愿你安息,尤素夫·伊伯西姆,卡尔巴拉的屠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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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第四部 旅程 第十四章

在摧毁里士满伯爵夫人号二十四小时后,前爪哇星辰号从菲律宾那个隐藏的海湾出现了。它驶出莫罗湾,朝着苏拉威西海航行,航向是西南偏南,进入伯爵夫人原先要走的经过望加锡海峡的航线。

那位印尼水手在掌舵,他身边站着英籍巴基斯坦男孩和阿富汗人。他在教他们如何在海上使船只保持正确的航向。

虽然他的两位学生并不知道,但国际航运界的反恐机构早已知晓,并对这些海域有船只遭劫持、把船员锁进储物柜后在海上兜了几个小时的圈子然后遗弃的现象困惑不解。

原因很简单。“九一一”的劫机者在美国的飞行训练学校学成之后,远东地区的劫船者一直练习在海上操纵船只。在新伯爵夫人号上的这位印尼水手就是其中的一个。

机舱下面的那位轮机工程师是一个真正的海船轮机员。在他以前工作的那艘船只被阿布沙耶夫武装组织劫持时,面对生死选择,他同意加人这个恐怖组织,成为一名恐怖分子。

第三个印尼人曾在加里曼丹岛北方的一个贸易港口的海事局工作,其间他学会了船岸无线电通讯,直至后来他接受了伊斯兰激进思想并被接纳为“伊斯兰祈祷团”成员,后来他还参与协助在巴厘岛迪斯科舞厅安放炸弹。

这三个人是八人中真正需要懂得船只专业知识的人。那位阿拉伯化学师最终将负责引爆货物,而来自阿联酋的苏莱曼将拍摄这些将使世界震惊的图像。巴基斯坦的小伙子,视情况需要,将模仿麦肯德里克船长的那种英格兰北方的口音。而阿富汗人则在以后几天的船只巡航时替换那位水手掌舵。

※※※

已经是三月底了,但春风还没有吹到美国西北部的略斯喀拉山区。天气依然很冷,那间木屋围墙外面的林子里覆盖着厚厚的积雪。

屋内则温暖舒适。除了日日夜夜的电视、DVD电影、音乐和棋牌,最大的问题是无聊。与灯塔工人一样,人们无所事事,六个月的时间是对个人的内心孤独和自我满足能力的一次极大考验。

然而,值班卫兵可以蹬上雪橇或穿上雪鞋去滑雪,也可以在林子里踏雪行进,以此锻炼身体,调剂一下在平房、食堂和游戏房里的单调生活。对于不能与对方亲善的囚犯来说,心理压力是很大的。

伊兹玛特汗在关塔那摩湾听到过军事法庭庭长宣判放他离开,他深信波尔·伊·查基监狱至多只会关他一年。当他被带到这个孤独的、荒无人烟的地方时——就他目前所知,这次关押是无限期的——发自内心的愤怒就再也按捺不住了。

于是他穿上配发给他的木棉条纹囚服,走到外面的围墙内散步。

十步长,五步宽。他闭上眼睛也不会撞上混凝土墙壁。唯一的变化偶尔出现在头顶上方的空中。

多数情况下,空中是厚厚的、铅灰色的云团,雪花就是从那里飘落下来的。但早些时候,当基督徒们装饰圣诞树、歌唱赞美诗的时候,天空是蓝色的,一派清冷。

然后,他看到过老鹰和渡鸦在头顶盘旋,小鸟也曾飞上墙头,俯瞰着他,也许它们为他为什么不出来与它们一起自由玩耍而纳闷。但他最喜欢看的是飞机。

有些他能分辨出军用飞机,虽然他既没有听说过他现在所在的喀斯喀特山脉,也没有听说过往西五十英里处的麦科德空军基地。但他曾经见过美军战机在阿富汗北方的俯冲投弹,他知道飞过这里的是一样的飞机。

还有民航班机。它们有不同的机身标志,尾翼的设计也各不相同,可他知道这些不是表示国籍,而是航空公司的徽标。除了树叶。有些客机总是在尾翼上标着树叶,它们总是在爬升,而且它们总是出现在北方。

辨别北方很容易,他能够看到太阳下山,因此那里是西方,而他则朝着相反的方向祈祷,朝着遥远的东方,朝着麦加。他怀疑他是在美国,因为卫兵的口音显然是美国腔。那为什么不同国家不同标志的班机会从北方过来呢?那只能是上边还有一块国土,那块国土上的人民祈祷在白色的土地上有红色的叶子。所以,他来回踱步,心里纳闷着关于红叶的国土。事实上,他看到的是从温哥华机场起飞的加航班机。

※※※

在中美洲岛国特立尼达和多巴哥的首都西班牙港码头边一家破败的酒吧里,当地团伙袭击了两名商船船员。两人当即身亡,都是被刀子捅死的。

当特立尼达和多巴哥警方赶到时,证人们已经失去记忆了,他们只能回忆起袭击者有五个人,首先挑起了酒吧斗殴,而且是本国人。警方再也没有进行更深入的调查,也没能把凶手捉拿归案。

事实上,这些杀手是当地的黑社会人物,与伊斯兰恐怖主义没有任何联系。但付钱给他们的那个人是“基地”组织在特立尼达和多巴哥分支机构——穆斯林祈祷团的一名资深恐怖分子。

虽然在西方的媒体里依然很低调,但穆斯林祈祷团几年来一直在持续发展,与其他团伙在加勒比海地区的发展壮大一样。在以基督教的价值观和风俗习惯而闻名的一个地区,伊斯兰教一直在通过大批大批地从中东、中亚和印度次大陆移民而在发展壮大。

由穆斯林祈祷团支付的用于杀人的钱款,来自于由已故的塔菲克·库瓦先生所设立的信贷资金,而命令则是来自于依然留在岛上的哈塔卜博士的一位信使。

凶手没有窃取死去的船员的钱包,所以西班牙港警方得以迅速确认受害人是委内瑞拉公民,是当时停泊在港口内的一艘委内瑞拉商船上的水手。

船长巴勃罗·蒙塔尔班闻讯极为震惊,对于船员的死他十分伤心,但他不能在港口等待太长的时间。

把尸体运回加拉加斯的善后工作由委内瑞拉使馆去安排,蒙塔尔班船长则联系他的当地代理要求补充水手。代理去周围寻找,运气不错。他带来了两个来自印度喀拉拉邦的热切的、彬彬有礼的年轻人。他们在世界各地的商船上都工作过,虽然没有人籍特立尼达和多巴哥,但他们有完美的海员证书。

他们被带上船,加入到其他四名船员中,于是“玛利亚女士”号轮在仅仅耽搁了一天之后开航了。

蒙塔尔班船长只是粗略地知道,大多数印度人信仰印度教,但他不知道在印度还有一亿五千万穆斯林。他也不清楚印度的穆斯林与巴基斯坦的一样狂热,而喀拉拉邦这个曾经的共产主义温床,一直是伊斯兰极端主义最猖狂的地区。

他的两名新船员确实在印度当过水手,但那是执行命令去积累经验的。最后,这位信奉天主教的委内瑞拉船长根本不知道,虽然这两个人都没有自杀袭击的心理准备,但他们是为穆斯林祈祷团工作的。那两个倒霉鬼在酒吧里被杀,就是为了把这两个印度水手安插到他的船上。

※※※

在获悉了来自远东的报告后,中央情报局主管行动的副局长马雷克·古米尼准备飞越大西洋去英国。但这次他带上了另一位专家。

“阿拉伯专家们已经很好地完成了任务,史蒂夫。”他在坐飞机前告诉英国秘情局中东处处长史蒂夫·希尔,“现在我们需要懂得国际航运的专家。”

他带上的那个人来自美国海关与边防局的海运处。史蒂夫·希尔从伦敦赶赴北方,陪同的是他的同事,在秘情局反恐处海事科工作。

在苏格兰埃泽尔空军基地,两位年轻的海运专家碰面了:来自美国纽约的查克·海明威和来自英国伦敦的萨姆·西摩尔。在阅读和听取西方的反恐报告中,两人均对对方有所耳闻。他们被告知在十二小时内准备一份对威胁的评估及其对应措施的总体报告。当他们向古米尼、希尔、菲利普和麦克唐纳汇报时,查克·海明威首先发言:

“这不是一次追猎,而是大海捞针。追猎通常有一个已知的目标——而我们所要寻找的是某个会漂流的物体。让我坦率地说吧。

“在当今世界的几个大洋上,有四万六千艘商船在从事着航海贸易。其中一半悬挂着方便旗,而且几乎可以按照船长的意愿而随时进行改变。

“地球表面的七分之六是海洋,在如此广阔的洋面上,在任何一个特定的时刻,实际上成千上万艘在航行的船只是看不到陆地和其他船只的。

“国际贸易的百分之八十仍依赖于海运,这意味着海运的货运量有六十亿吨。而且全世界大约有四千个商港。

“最后,你们要找的是一艘船,可你们并不知道它的船型、尺寸、吨位、轮廓、船龄、船东、船籍和船长的姓名。要想追踪这艘船,目前我们只能称之为‘鬼船’,我们需要了解更多的情况,或者遇到好运气。你们能提供给我们吗?”

一阵令人压抑的沉默。

“这太悲观了。”马雷克·古米尼说,“萨姆,你能否给我们带来一线希望?”

“查克和我都认为,如果我们能够确定恐怖分子要去打击的某种目标,也许我们就有办法了。我们可以核查任何要去那个目标的船只,然后对船只和货物实施武装检查。”英国海运专家萨姆·西摩尔说。

“有意思。”史蒂夫·希尔说,“恐怖分子最有可能袭击的是哪一类目标?”

“我们这一行的人已经担心很多年了,相关报告也写了很多年。海洋是恐怖分子活动的舞台。事实上,‘基地’组织选择空中打击作为它的首次壮举是不合乎逻辑的。他们原先只指望能把世贸中心的双子楼摧毁四个层面,即使那样他们也是出乎意料的幸运。这几年以来,海洋一直在向他们发出召唤。”

“海港的安全保卫工作已经极大地增强了。”马雷克·古米尼说,“我知道,我已经看到了预算。”

“可是还不够,先生。我们知道,自进入千禧年以来,印度尼西亚周围的商船劫持活动越来越猖猓。有些只是为恐怖活动筹集资金。其他的海上事件则不合逻辑。”

“举例说明一下。”

“有十个案子,海盗抢劫了拖轮。有些从来没有找到过。它们没有再出售的可能,因为太引人注目了,也很难进行伪装。那它们有什么用处呢?我们认为它们可被用来拖带一艘遭劫持的超级油轮进入一个像新加坡那样繁忙的国际港口。”

“然后把油轮炸毁?”希尔问道。

“没有必要。只要打开货舱让她自己沉没就可以了。这个港口将会关闭十年。”

“好的。”马雷克·古米尼说,“那么……这是可能的一号目标。劫持一艘超级油轮,用她去封住一个商业港口。这是一个伟大的壮举吗?听起来很平常嘛,除了对那个港口本身……没有人员伤亡。”

“还有更糟的呢,”查克·海明威说,“其他东西也会被一艘沉船摧毁,世界的经济也会遭到重创。本·拉登在二○○四年十月的那次电视录像里声称,他正在转向‘经济破坏’。”

“购物中心或加油站的工作人员,都还没有明白整个世界的贸易现在正趋向‘即时配送’。没人愿意储存商品了。星期一在美国达拉斯出售的中国生产的t恤衫,很可能是上个星期五才运到码头的。汽油也一样。”

“那么巴拿马运河又怎么样?或者苏伊士运河?把它们关闭后,全球经济立刻会陷入混乱。我们在谈论的是千万亿美元的损失。世界上还有十个狭窄的、重要的通航海峡,如果把一艘大货船或大油轮横过来沉下去,那么这些海峡都只能封航。”

“好吧。”马雷克·古米尼说,“我要向我的总统和五位主管汇报。你,希尔,也要向你的首相汇报。我们不能一直停留在‘撬棍’的这条信息上。我们也不用悲伤流泪。我们必须提出具体的措施。所以,请先列出那些可能的袭击破坏行为,再提出一些对应的措施。我们并不是没有自卫的资源。”

查克·海明威取出了一张纸,这是他与西摩尔早先一起准备的。“好吧,先生,我们认为一号可能是劫持和接管一艘大型商船一油轮、货船、矿船,让它沉没在一个狭窄而重要的航运瓶颈处。那么,对应措施是什么呢?确定所有这类的瓶颈地带,派军舰在两头监守。所有进入的船只都要由海军陆战队去登轮检查。”

“天哪,”史蒂夫·希尔叫道,“这会造成混乱的。这么做会被认为我们是在仿效海盗。领海的主权国会怎么样呢?难道他们会一言不发吗?”

“如果恐怖分子得逞,那么其他船只和沿海国家都会遭到毁灭。这么做不会耽搁船期,海军陆战队可以在货船不减速的情况下登轮。而且,坦率地说,任何‘鬼船’上的恐怖分子是不会允许登轮检查的。他们会开枪抵抗,从而暴露自己,并仓促逃窜。我认为船东会赞同我们的意见的。”

“那么,二号可能呢?”史蒂夫·希尔问道。

“驾驶那艘装满了炸药的‘鬼船’,撞向一个海上大设施,如油港或海上石油钻井平台,把它炸成碎片。这会造成巨大的经济损失,并由此引起长达几年的经济瘫痪。萨达姆·侯赛因对科威特就来过这么一手,在联军进入时,把科威特的所有油井都点上了火,所以,他给科威特人留下了一片焦土。至于对应措施,也是同样的。辨明并拦截每一艘驶向该设施的船舶。在十英里范围外设置安全警戒线。”

“我们没有这么多的军舰。”史蒂夫·希尔说,“每一个岛屿,每一座海岸炼油厂,每一个海上石油钻井平台?”

“这就是为什么每一个海岸国家都要分担成本的原因。而且也不是非要军舰不可。如果拦截船只时遭到火力攻击,那么那艘‘鬼船’就暴露了,也许可从空中把它击沉,先生。”

马雷克·古米尼用手抹了一把额头。

“还有其他可能吗?”

“还有三号可能,”西摩尔说,“使用炸药对人群实施大屠杀。在这种情况下,目标很可能是海滩上挤满了度假者的一处旅游胜地。这是一幅可怕的景象,想想吧。那次大爆炸把整个城市都从地图上抹去了。迄今为止,它依然是历史上最大的非核武器爆炸事件。”

会议结束后,马雷克·古米尼和史蒂夫·希尔走到了外面。

“我必须去汇报,史蒂夫,可我一点也不愿意这样做。”在停机坪上握手道别时,马雷克说,“顺便说一下,如果采取了应对措施,肯定是要采取的,那么这事在媒体那边我们恐怕是瞒不住的。我们应该尽可能编造一个最完美故事,把那些家伙的注意力从马丁上校身上转移开。但是,如你所知,虽然我很欣赏他,可你必须接受现实。我的意思是,他已经没有机会了。”

※※※

美国空军少校拉里·迪瓦勒看了一眼在亚利桑那州的阳光照耀下的机群,惊奇地看到了正在等待着他的那架F-15E“战鹰”。每次看到自己的战机他都会惊奇。他已经驾驶F-15E型战斗机飞了十年,他觉得这是他最钟爱的机型。

在他的军旅生涯中,他驾驶过F-111“土豚”和F-4G“野鼬鼠”。它们都是美国空军派给他驾驶的很厉害的战斗机,但在飞了二十年、成为一名王牌飞行员之后,战鹰仍是最适合他的战机。

那天,他要驾驶的那架从卢克空军基地飞往华盛顿州的战斗机仍在进行着保养检查。它静悄悄地蹲伏在一大群穿着连体工装的、在它那硕大的机身上爬来爬去的男人和女人中间,没有表露出任何爱恨、喜怒或恐惧的情绪。拉里·迪瓦勒羡慕他的战鹰,尽管结构复杂,但它没有感情,它永远不会害怕。

准备在这天上午进行试飞的这架飞机,已经在卢克空军基地完成了基本大修和地勤服务。在车间里结束这个程序后,根据规定,必须对它进行试飞。

所以这架战鹰在亚利桑那州清晨明媚的春光下等待着。战鹰机身长六十三英尺,高十八英尺,翼展四十英尺,空重四万磅,最大起飞重量是八万一千磅。拉里·迪瓦勒的火力控制员尼基·琼斯上尉走了过来,他刚刚完成了对他自己的设备检查。在战鹰中,火力控制员坐在飞行员后面,他的周围是价值几百万美元的航空器材。在长途飞行去麦科德空军基地之前,他必须对这些仪器进行测试检查。

一辆汽车开了过来,把这两位机组人员送到了半英里之外的那架等待着的战斗机旁边。即使地勤人员工作疏漏的概率极低,他们仍然用了十分钟做好起飞前的检查。

登上飞机后,他们扣上了安全带,向那位地勤人员最后点了一下头。地勤员爬下梯子,走到远处,让他们两人安静地待在飞机上。

拉里·迪瓦勒发动了两台功率强大的F100引擎,座舱罩咝咝响着归位,战鹰开始了滑行。它转向从跑道前方迎面吹来的微风,暂停了一下,接到了允许起飞的指令,蹲伏着作了最后一次制动测试。然后,三十英尺长的火苗从加力燃烧室的双尾管喷射出来,迪瓦勒少校加足了动力。

战机在跑道上狂奔了一英里之后,速度已经达到了一百八十五节,这时候,轮子离开了沥青路面,战鹰升空了。起落架收起来,翼襟翘起来,油门收小以让发动机结束耗油的加力燃烧模式进入正常的动力模式。迪瓦勒把爬升速率设在每分钟五千英尺,在他的身后,他的火控员给了他去目的地的罗盘方位。在三万英尺高度,在一片纯蓝的空中,战鹰放平了机身,把机首指向了西北方向的西雅图。在机肚下面,洛基山脉覆盖着皑皑白雪,并将一路伴随他们。

※※※

在英国外交部,参加二○○七年四月份在美国举行的西方八国首脑会议的英国代表团及其随行顾问人员组建的最后细节工作,几乎全部完成了。整个代表团将租用一架包机,从伦敦希思罗机场飞赴纽约肯尼迪国际机场,在那里他们将受到美国国务卿的正式迎接。

其余六个非美国的代表团,将从他们各自的首都飞往肯尼迪机场。所有的代表团都将留在距机场周边一英里的停机坪上,以避开那些游行抗议的人群。美国总统不愿意看到他的客人遭到任何形式的尖叫侮辱和诘问指责。西雅图和热那亚会议的混乱场面再也不能重演了。

代表团离开肯尼迪机场将通过由一系列直升机组成的一条空中走廊,被运送到第二个完全封闭的地方。在那里,他们将轻松地步入会场,在豪华、隐蔽和全封闭的状态下参加持续五天的会议。这样安排很简单,没有漏洞。

“这种安排以前可是谁也没有想到过的,现在想来,真的很完美。”其中一位英国外交官评论说,“也许有一天我们也应该这么做。”

“更好的消息是,”一位年长的更有经验的同事咕浓着说,“鹰谷会议后,有好几年轮不到我们呢。让其他人去对付几年令人头痛的安保问题吧。”

※※※

中情局副局长马雷克·古米尼很快就回到英国再次与史蒂夫·希尔相聚了。他已经伴随他的局长去过白宫,向总统和五位主管解释了根据从一个闻所未闻的叫拉布安的岛屿发过来的一条奇怪的信息所作出的演绎。

“他们说的与以前大致相同。”古米尼对希尔说,“无论是什么,无论在哪里,都要找到它,摧毁它。”

“我们英国的政府也是这种观点。”史蒂夫·希尔说,“没有条框限制。当场摧毁。他们要求我们就此事通力合作。”

“没问题。可是,史蒂夫,我们的人深信美国很可能就是那个目标,因此我们的海岸警卫工作已经空前加强了对来自中东、亚洲、欧洲等地的检查。如果能够在我们外海的任何水域确定那艘‘鬼船’,我们会立即调动我们的资源去把它摧毁。”

美国国家情报局局长约翰·内格罗蓬特授权中情局把美国要采取的措施,以“仅供阅览”的方式,通报给他们的英国伙伴。

防卫战略分三个阶段:空中侦察、辨识船只身份和核查。任何不能令人满意的解释、任何未作解释的偏离航向,将会招致一次登轮检查。任何抵抗将会使其在海上覆灭。

为确定在海上的范围,以拉布安岛为圆心、以三百海里为半径,画了一个圆圈。在这个圆圈的北部圆弧,一条线直接从太平洋划到了阿拉斯加南海岸的安克雷奇。第二条线从南部弧度的印度尼西亚向东南方延伸,跨过太平洋直抵厄瓜多尔海岸。

这个范围包含了太平洋的大部分,包括了加拿大、美国、墨西哥到厄瓜多尔和巴拿马运河的整条西海岸。

白宫已经决定,现在还没有必要宣布,但其用意是监视在这个三角形内朝东驶向美国海岸的任何船只。离开这个三角形或驶向亚洲的任何船只,就不去管它了。其他的则必须辨认身份、接受核查。

幸亏多年来有些机构坚持施加压力,因此有一个为大家所认同的程序。著名的轮渡运输公司已经同意报备航行计划,将其作为一项日常的例行工作,就像航空公司报备飞行计划那样。在“核查”区内百分之七十的船只将执行报备制度,而且拥有这些船只的公司可以联络他们的船长。根据新规则,航运界同意海船的船长们,如果他们平安无事,将始终使用只有他们的船东才知道的专门术语。如果没能使用业经同意的词语,则意味着船长已经处在了胁迫之下。

在白宫会议结束后七十二小时,第一颗Kh-11“锁眼”人造卫星进入了空间轨道,并开始拍摄印尼圆圈。它的计算机所接收到的指令是拍摄以拉布安岛为圆心、三百海里半径范围内的任何船只,不管它们朝着哪个方向航行。当Kh-11人造卫星开始拍照时,朝着正南方向在穿越望加锡海峡的里士满伯爵夫人号,正位于拉布安以南三百一十海里处。它没有被拍摄到。

※※※

以伦敦的观点来看,白官认为会从太平洋发起一次袭击的想法只是那张图画的一半。埃泽尔会议的警告已经报告给了美英政府,要求进一步的调查研究。调研的结果引起了广泛的重视。

唐宁街和白宫通了一次长长的热线电话,商定了关于在马耳他以东的两条最重要的狭窄水道的安全保卫协议。根据协议,英国皇家海军将与埃及合作,监控苏伊士运河的南口,拦截所有从亚洲过来的船只,除了非常小的舟艇。

在波斯湾、阿拉伯海和印度洋上的美国海军军舰,将在巡逻。此处的威胁将来自一艘巨型船只,它可能在海峡中间的深水航道上自沉。这里主要往来的船只是空载从南方进入,从分布在伊朗、阿联酋、巴林、沙特阿拉伯和科威特的油港装上原油后满载驶出的超级油轮。

来自美国人的好消息,是拥有这些趄级油轮的船舶公司的数量相当有限,而且都愿意提供合作,以防止灾难的发生。美国海军陆战队员从“海马”直升机降落到在三百海里之外朝向霍尔木兹海峡航行的一艘超级油轮甲板上,快速检查一下驾驶台,这用不了多少时间,也不会降低船只的航速。

至于二号和三号威胁,每一个有海港的欧洲政府都被警告可能存在着一艘由恐怖分子在指挥操纵的“鬼船”。丹麦要保护哥本哈根,瑞典要照顾斯德哥尔摩和哥德堡,德国要注视任何进入汉堡和基尔的船舶,法国被要求保卫布雷斯特和马赛。从直布罗陀起飞的英国皇家海军飞机开始巡逻夹在西班牙和摩洛哥之间的那条狭长水道,辨明从大西洋过来的任何船只的身份。

※※※

在洛基山脉上空飞行的一路上,迪瓦勒少校已经把战鹰设置在巡航速度,飞机飞得很平稳。在他的身下,天气已经发生了变化。

亚利桑那州无云的蓝天上出现了第一批马尾状的云絮,当他离开内华达州向俄勒冈州飞行时,这些云絮愈发浓厚了。在他掠过哥伦比亚河进入华盛顿州时,他身下的云已经厚重结实,从树梢一直绵延到两万英尺的高空,而且从加拿大边境飘移到了北方。在三万英尺的高空,他仍处在碧空之中,但降落时必须穿过浓厚的云雾。在距离目的地只有二百英里时,他呼叫麦科德空军基地,要求地面指挥飞机的下降和着陆。

麦科德要求他将航向转为向西,越过斯波坎,并按指示下降。战鹰正在向着麦科德左转,这时候,即将成为美国空军最昂贵的那把扳手,从夹在右舷发动机内的两条液压管之间滑了出来。当战鹰结束转弯放平机身时,扳手掉进了涡轮风扇的桨片里。

当刀刃般锋利、高速旋转的压缩机桨叶开始撕裂时,产生的第一个结果是右舷F100发动机深处一声巨大的闷响。每一片被撕裂的桨叶又堵塞了其余的桨叶。在座舱罩内的两位机组人员面前,一只闪亮的红灯回答了尼基·琼斯上尉的惊叫:“怎么回事?”

在琼斯的前面,拉里·迪瓦勒正在倾听他的脑海里的某种尖叫:快点消除。

经过多年的飞行,迪瓦勒的手指几乎不用吩咐就会立即工作,关去一个个开关:燃油、电路、液压管路。但右舷发动机在起火燃烧。内置式灭火器自动开启,但已经太晚了。右舷的F100发动机正被撕成碎片,这是灾难性的引擎故障。

在迪瓦勒身后,火控员在向麦科德呼叫:“求救、求救、求救。右侧发生火灾……”

他的呼救被他身后又一声呼啸打断。右发动机不但没被关闭,其碎片反而冲破防火墙蔓延到了左舷。更多的红灯亮了起来。第二台发动机也起火了。本来因为燃油减少、一台发动机仍在运转,战鹰在迪瓦勒的驾驶下还可以降落。但在两台发动机都停转的情况下,一架现代化的战斗机不可能像很久以前的战斗机那样滑翔,它就像一颗发射出去的子弹。

琼斯上尉后来在回答询问时会说,他的飞行员的声音保持着平静。他把无线电开关拨到了发射模式,这样在麦科德的空中管制员可以实时听到。

“两台发动机都失灵了。”迪瓦勒少校说,“准备弹射。”

火控员最后看了一眼他面前的仪表。高度:两万四千英尺。飞机在俯冲,急速俯冲。外面,阳光依然灿烂,但云层在朝他们迎面扑来。他回过头去最后看了一眼。战鹰已经成了一支火炬,从头到尾都在燃烧。他听到了前面那个同样平静的声音:“弹射,弹射。”

两个人都把手伸到了坐椅旁边的那只把手,拉了一下。这是他们所需做的全部事情。现代的弹射坐椅的自动化程度相当高,即使飞行员失去了知觉,也能为他做所有的事情。

其实,拉里·迪瓦勒和尼基·琼斯都没能目睹战机的坠毁。在几秒钟之内,他们的身体被弹起来,穿过粉碎的座舱罩被抛到了寒冷的同温层。坐椅仍束缚着他们的手脚,保护着它们不会乱舞或被气流冲击得脱落。坐椅还能保护他们的脸部免受狂风的猛烈吹打。

两把下落的弹射椅在微小的拖靶的作用下稳定了,向着地面直冲而下。刹那间,他们迷失在云雾之中。即使两位机组人员能够通过目镜观看,但他们看到的全是在他们面前疾驰而过的潮湿的灰色云团。

坐椅感受到他们已经接近了地面,于是释放了载重。束缚的带子弹开,现在已经相距一英里的这两个人分别脱离了他们的坐椅。空载的坐椅落到了下方的地面上。

人员的降落伞也是自动的。它们也配有一个小拖靶以稳住跳伞人的身体,然后还有主伞盖。当下降速度从每小时一百二十英里骤减到十四英里时,两人都体验到了一种被猛烈拉紧的感觉。

由于身穿薄型的飞行服和重力服,他们开始感觉到寒冷。他们似乎处于天堂与地狱之间一个怪异、潮湿的灰色边缘地带,直至他们分别坠落到松树和云杉的最高枝杈上。

在云层下面半明半暗的光线中,迪瓦勒少校落在了一个开阔地里,地上一层厚厚的、富有弹性的枝叶起到了很好的缓冲作用。经过几秒钟的眩晕和喘了几口气,他解开腰上的主伞搭扣站了起来。然后他开始用无线电联络救援队,以便让他们确定他的位置。

尼基·琼斯上尉也降落在树上,但不是开阔地里,而是在浓密的树丛中。当他落到树枝上时,下落的雪块把他全身淋了个透。他等待着落地的感觉,但这种感觉始终没有到来。在他的头顶上方,透过灰蒙蒙的寒气,他看到他的降落伞挂在了树上。在他的身下,他能够看到地面。地上是积雪和松针,他估算落差在十五英尺左右。他深深地吸了口气,放开降落伞搭扣,落了下去。

如果运气好,他在落地后就能站起来。事实上,他感到左腿胫骨“啪”的一声折断了,因为它滑进了雪下两条粗壮的树枝之中。这意味着寒冷和休克将开始毫不留情地消耗他的体能。他也解开无线电开始呼救。

战鹰在它的机组人员弹射出去之后,仍然飞了几秒钟。它抬起机首,摇摆着,倾斜着,又俯冲下去,一头扎进云层里爆炸了。火焰已经蔓延到了油箱。

当战鹰爆炸解体时,两台发动机都从机身上脱离开来,翻滚着落了下去。在两万英尺的空中,每台重达五吨、烈焰腾腾的引擎,以每小时五百英里的速度落到了下面的喀斯喀特山区。一台发动机摧毁了二十棵树。另一台造成了更大的破坏。

在“木屋”里担任警卫队长的那位中情局特工,过了两分钟时间才回过神来,他急忙从正在吃午饭的食堂的地上爬了起来。他感到头晕目眩,还有点恶心。他倚靠在尘土飞扬的木屋墙上,呼唤同事的名字。他听到了几声呻吟。二十分钟后,他搞清了部下的状况。在游戏房里打台球的两个人已经死了。其他三个受了伤。幸运的是那几个在外面散步的人,当那颗陨石,他们以为是陨石,击中木屋时,他们都在一百码距离之外。在警卫班确认总共十二名中情局员工中,两个已死,三个需要住院动手术,两个散步的完好,其余五个吓坏了之后,他们才去检查那个囚徒。

后来,他们被指责行动缓慢,但最后的查询认为他们先寻找自己人是正当合法的。他们透过窥视孔看了一眼那个阿富汗人的房间,发现那里亮堂了许多。在他们进去后,居室与院子之间的那扇门洞开着。由于是用钢筋混凝土建造的,房间本身没受到什么损坏。

但院子的围墙就没有那么幸运了。不管是不是混凝土墙,那台坠落的F100喷气飞机发动机在落到木屋的宿舍区之前,把围墙砸出了一个五英尺的大豁口。那个阿富汗人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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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第四部 旅程 第十五章

当美国撒下那张从菲律宾、加里曼丹岛和印尼东部横跨太平洋到美国海岸的大网时,里士满伯爵夫人号货船正驶出佛罗勒斯海,穿过巴厘岛与龙目岛之间的龙目海峡,进入了印度洋。然后它把航向定在了正西方,朝着非洲航行。

※※※

濒死的战鹰发出的求救信号,至少被三个监听站听到。麦科德空军基地当然是其中之一,因为它实际上正在与机组人员通话。在麦科德北方惠德贝岛的那个海军航空站,也一直在监听十六频道的通话,还有设在贝林汉的美国海岸警卫队也同样。在收到呼救信号后几秒钟之内,他们已经在互相联系了,说他们已经做好了确定机组人员降落位置的准备工作。

飞行员颠簸在一只橡皮救生筏上或是躺在一片树林里等待救援队的发现的日子,早就已经过去了。现代机组人员的救生衣上配有最先进的信标,体积小,但功率强大,还有一台无线电收发报机可用于语言通讯。

这些信标当即就被接收到了,三个监听站把那两个机组人员的位置标定在几个平方米之内。迪瓦勒少校降落在国家公园的中心,琼斯上尉落到了一个伐木林地里。两个地方都因正处冬季而封闭着。

覆盖在树梢上的云团,妨碍了最便捷的直升机救援方式。云层下的施救只能采用传统的方法了。越野车和半履带车辆将把救援队运送至最近的地点,从那里到机组人员的降落点,只能依靠两条腿的艰难跋涉了。

现在的麻烦在于低温,尤其是对断了一条腿动弹不得的琼斯来说。沃特肯郡警长用无线电报告说,他的副手已经准备出发了,他们将于三十分钟后在林子边缘那个叫格雷西亚的小镇会合。他们距离摔断了腿的火控员尼基·琼斯最近。格雷西亚附近居住着几个伐木工人,他们知道每一条伐木路径。在得到了误差在几个平方米之内的琼斯的确切地点之后,警长上路了。

为了鼓舞伤员的士气,麦科德基地把警长的无线电接到了火控员的救生衣上,这样,警长可一边向这位机组人员靠拢,一边鼓励他。

华盛顿州立公园管理处展开了对迪瓦勒少校的营救行动。他们富有经验,每年都能救出几个滑倒后摔伤的露营者。他们知道穿越公园的每一条道路和小径,以及道路的分叉。他们乘上履带式雪上汽车和四轮自行车出发了。由于那个人没有受伤,所以用不着携带担架。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机组人员的体温开始缓慢下降,而琼斯的体温则下降得更快,因为他无法活动。救援队必须争分夺秒赶在那两个人被冻死之前给他们送去手套、靴子、毛毯和热汤。

没人告诉救援队,那天在荒野上还有一个人,而且是一个非常危险的人,因为没人知道。

※※※

使在被砸烂的木屋里的中情局警卫班多少能挽回一点面子的是,他们的通讯设备没被砸中。警卫班长只要拨打一个号码就够了。这个电话由保密线路转到了在兰利的中情局副局长马雷克·古米尼那里。在相隔三个时区的美国东部,此时下午四点刚过,古米尼接听了电话。

他听着听着就沉默了。他没有责骂和怒吼,即使他听到的是中情局的一个大灾难。在喀斯喀特山区的下属还没有说完,他就已经在分析这次灾祸了。在冰冷的气温下,两具尸体也许可以放上几天。三个伤员需要紧急外科手术。而那个逃犯则必须迅速追捕归案。

“能派直升机到那里把你们接走吗?”他问道。

“不行,先生,我们这边的云层就压在树梢上,而且可能还要下雪。”

“离你们最近的有土路可通达的镇子叫什么名字?”

“它叫梅扎马,在荒野之外,有一条土路从镇子通往哈特山口。那在一英里以外。从那里到这里是没有土路的。”

“你们那里是一个秘密的研究机构,明白吗?现在你们那里出了一个很大的意外事故。你们需要紧急帮助。联络梅扎马镇警长,让他带上必要的设备来救援你们。半履带式汽车、雪上汽车、越野汽车,尽可能靠近你们。最后的一英里路程使用滑雪板、雪鞋和雪橇。把那几个伤员送去医院。另外,你们还能保持取暖吗?”

“能,先生。两个房间被砸烂了,但我们还有三间封存的。中央供暖系统停止了,可我们在堆积柴禾,准备生火取暖。”

“好的。在救援队抵达时,锁上所有的物品,砸毁所有的秘密通讯设备,带上所有的密码本,与伤员一起撤出来。”

“就这些吗,先生?”

“就这些。”

“那个阿富汗人怎么办?”

“把他留给我来处理。”

马雷克·古米尼思考了一会儿国家情报局局长约翰·内格罗蓬特在“撬棍行动”开始时给他的那封信。无限权力。没有限制。该是让军队出力效劳的时候了。他拨打了五角大楼的电话。

多亏了多年的中情局工作,以及情报共享的新精神,他在国防情报局里有几个密友,而他们在特种部队里也有好朋友。二十分钟后,他明白他也许在最糟糕的一天里获得了他的第一个突破性进展。

在距离麦科德空军基地不超过四英里的地方,坐落着美国陆军的刘易斯堡。虽然这是一个很大的军营,但有一个角落是要经过特许才能进入的,这就是美军第一特种部队“阿尔法”143分队的队部。最后一个数字“3”表示这是一个山地连。连长是迈克尔·林内特上尉。

当连队的中尉副官接到这个从五角大楼打来的电话时,即使是在与一位二星上将讲话,他也没办法提供多大的帮助。

“长官,现在他们都不在基地里。他们在雷纳山区参加战术训练。”副官回答说。

在华盛顿工作的这位将军从来没有听说过皮尔斯郡塔科马东南方向的这座高山。

“你能用直升机把他们载回到基地吗,中尉?”

“我想是可以的。现在云层已经够高了。”

“你能把他们空运到一个叫梅扎马的地方去吗?那是一个靠近哈特山口、在荒野边缘上的一个村镇。”

“这个,我要核查一下,长官。”他要离开三分钟时间。将军等待着。

“不行,长官。那里的云层压在树梢上,似乎还要下雪。要去那里只能使用卡车。”

“哦,那就让他们去那里,用最快的方式,走最短的路线。你刚才说他们在操练?”

“是的,长官。”

“那么他们是否携带着在帕赛顿荒野里开展行动所需要的所有装备?”

“在严寒气候下荒野里的一切装备,将军。”

“实弹呢?”

“有的。这是在雷纳山国家公园里举行的一次追猎恐怖分子的模拟行动。”

“嗯,现在再也不是‘模拟’了,中尉。把整个部队拉到梅扎马镇的警长那里去。与一个叫奥尔森的中情局特工协商一下。随时与‘阿尔法’队部保持联络,随时向我报告进展。”

为了节省时间,在走下雷纳山时,林内特上尉报告说情况紧急,要求派飞机帮助他们撤离。刘易斯堡配有他们自己的“奇努克”运兵直升机。三十分钟后,直升机在山脚下的游客停车场里接到了“阿尔法”分队。

“奇努克”把他们载运到了云层能允许的尽可能往北的方向,降落在伯林顿西边的一个小机场里。一辆卡车已经在一小时前朝这边赶来。他们几乎同时抵达。

20号公路从伯林顿开始沿着婉蜓曲折的斯卡吉特河通向喀斯喀特山区。这是一条荒凉的土路,冬天车辆禁行,除非是官方车辆和配有特殊装置的车辆。特种部队的这辆卡车配有适合各种地形行驶的装置,但行进速度很慢。四个小时后,筋疲力尽的司机才把汽车吱吱嘎嘎地驶进了梅扎马镇。

中情局警卫班也已经疲惫不堪,但至少他们那几个受伤的同事在打过吗啡之后,坐上了真正的救护车,正赶赴南方去搭乘直升机,最终到了去往塔科马总医院的路上。

中情局警卫班长奥尔森把他认为要通报的内容报告给了林内特上尉。但林内特厉声说他是经过安全审查的,坚持要求把所有情况都告诉他。

“这个逃犯,有没有携带高寒地带的御寒衣物和鞋子?”

“没有。他只穿着旅行靴、保暖裤和轻便外套。”

“没有滑雪板、雪鞋?他有武器吗?”

“没有,没有这种装备。”

“现在天已经黑了。他有夜视镜吗?他有任何能使他夜行的装备吗?”

“没有,肯定没有。他之前是一名囚徒,被严加看管。”

“他迷路了。”林内特说,“在这种气温下,没有指南针在一米深的雪地里跋涉,他肯定在兜圈子呢。我们会抓住他的。”

“还有一件事。他是一个山民,生长在山区里。”

“这里的山区?”

“不。在托拉博拉山区。他是一个阿富汗人。”

林内特上尉默默地凝视着前方。他曾经在托拉博拉山区战斗过。他曾经是入侵阿富汗的第一批部队中的一员,参与美英联合特种部队,在斯平加哈尔寻找一小队逃跑的沙特阿拉伯人,其中一人身高六英尺四英寸。他也曾回来参加“勝蛇行动”。那次行动也没有获得成功。一些精英战士在“蟒蛇行动”中牺牲了。林内特曾经发誓要与托拉博拉山区的普什图人决一雌雄。

“准备出发。”林内特喊道。“阿尔法”分队的战士又爬上了他们的卡车。汽车将载着他们驶完通往哈特山口的剩余路段。此后,他们的交通工具将是三千年前的滑雪板和雪鞋。

在他们离开后,警长的无线电里传来两名身体冰冷但依然活着的机组人员都已被找到和带了出来的消息。两人都已被送进了西雅图的一家医院。这是个好消息,但对于一个叫莱缪尔·威尔逊的人来说,这个消息来得太晚了。

※※※

参加了“撬棍行动”的美英海运调查员们仍把注意力集中在一号威胁上,即“基地”组织也许在策划通过封闭一条狭窄的海峡从而阻断一条全球重要的海上高速公路的阴谋。

就这个可能性来说,船只的尺寸是很重要的。货物则关系不大,只不过海上溢油会使从事水下爆破的潜水员几乎无法工作。询问的邮件飞越全球,要求确定每一艘大吨位海运船只的身份。

显然,船只的吨位越大,其数量越小,而且几乎都为几家声誉卓著的大型船只公司所拥有。主要的五百艘大型和超大型原油运输船,也就是公众所称呼的“超级油轮”,已被核查过了,没发现遭到袭击。然后,吨位下降到了十万吨级的满载船只。当五万吨以上的所有船只都被核查之后,封堵海峡的威胁开始减小。

劳埃德商船清单很可能依然是世界上最详尽的档案,埃泽尔工作小组设立了一条专线与劳埃德航务进行沟通。这条线路经常使用,根据劳埃德的意见,他们把注意力转到了那些悬挂方便旗、在避税港口注册登记和船东信誉不良的船只上。劳埃德和秘情局反恐处海运科与美国中情局和海岸警卫队联手,把“不得接近海岸”的命令通告到了没有船长或搞不清船东是谁的两百多艘商船上。但仍然没出现任何可疑情况。

※※※

林内特上尉了解这里的山区。他明白,一个没有专用鞋子的人,在迷宫一般的树林、树根、沟坎、山谷和溪流里穿行,能在一个小时内走出半英里路就算是幸运的突破了。

这样的一个人,踉踉跄跄地在冰雪的碎块上行走,很可能会跌进一条流动的溪涧之中,弄湿了双脚,体温开始以惊人的速度降低,导致体温过低和脚趾冻伤。

中情局警卫班长奥尔森从兰利发来的信息是要消除任何疑云:绝对不能让这个逃犯抵达加拿大,或让他接触到一部电话。要预防万一。

林内特没怎么犹豫。没有指南针,他的目标将会兜圈子。每走一步他都会跌跌撞撞。在树盖的遮掩下,黑暗中,他什么也看不见,即使没有两万英尺冰冷云层的阻挡,月光也无法穿透这些茂密的枝叶。

没错,这个人在时间上领先了他们五个小时,但即使以直线行走,他的行进速度也不会超过每小时三英里。蹬在滑雪板上的特种部队战士能以三倍于他的速度行进,如果岩石和树干迫使他们使用雪鞋,他们也能以双倍于这个逃犯的速度追赶。

使用滑雪板是林内特正确的选择。从那条土路的尽头下车开始,他只用了不到一个小时就赶到了那座已损毁的中情局的木屋里。他和战士们简单地检查了一遍,看看逃犯是否折回来拾取可使用的设备。但没有这种迹象。两具冻得僵硬的尸体,双手交叉放在胸前,现在已被安放在了冰冷的长方形餐桌上。等云消雾散后,一架直升机会来接走它们。

“阿尔法”小分队一共有十二个人。林内特是唯一的军官,他的副手是一名一级准尉。其余十个全是老兵,最低的军衔是中士。

他们中有两个擅长爆破的工兵,两名无线电通信兵,两名医疗兵,一名有两项专长的军士长,一名情报中士和两名狙击手。当林内特在被炸塌的木屋内察看时,他那位具有追踪专长的军士长去侦察外面的地形了。

预测的大雪还没下,梅扎马镇的救援队曾经抵达的直升机停机坪和前门附近,是一大片糨糊状的雪鞋印迹。但从被砸塌的围墙处,有一长溜脚印通向北方。

难道是巧合吗?林内特沉思着。这是这个逃犯不应该去的方向。这个方向通往加拿大,距离是二十二英里。但对这个阿富汗人来说,是四十四个小时的跋涉。他永远也抵达不了那里,即使他能够保持直线行走。不管怎么说,“阿尔法”小分队将在半路上截住他。

接下来的一英里路程用雪鞋走了一个小时。这时候,他们发现了另一座木屋。没人说起过在帕赛顿荒野还有另外几座木屋,因为在禁止建造的规定出台之前它们已被建成了。而且已有人破门进入这座木屋了。被砸碎的三层玻璃和留在豁口旁边的石块足以证实这个推断。

林内特上尉第一个走了进去,卡宾枪指向前方,保险栓已经拉开。在玻璃碎片的散落处,两名战士为他提供掩护。他们用了不到一分钟时间就确定里面没人,木屋里没有,旁边的木柴库房里没有,车库里也没有。但有人进来过的迹象到处存在。林内特试了一下电灯开关,灯不亮。显然电力来自于车库后面的一台发电机,但房东不在时把它关闭了。他们拧亮了手电。

在主客厅那只大壁炉旁边有一盒火柴和几支细长的蜡烛,显然是为点燃炉栅里的木头所备的。还有一捆照明蜡烛,以备发电机故障时之需。那个闯入者曾经使用了火柴和蜡烛来照明。林内特转向他的一名通信兵。

“联络郡警,查清楚谁是这个地方的业主。”他说完就开始在屋内检查了。似乎没有什么东西遭到损坏,但所有物品都被翻过了。

“业主是西雅图的一位外科医生。”通信兵报告说,“夏天来这里度假,到秋天时把它关闭了。”

“姓名和电话号码。他肯定把他的这些信息留在了警长办公室里。”当通讯员得到这些信息后,他被告知联络刘易斯堡,让他们呼叫在西雅图家中的那位外科医生,并把电话直接接过来。一位外科医生是一个幸运的突破。外科医生是有传呼机的,以备紧急之需。这个情况肯定是有价值的。

※※※

那艘“鬼船”没有接近泗水。根本就没有名贵的丝绸要在泗水装到船上,里士满伯爵夫人号前甲板上的六个海运集装箱已经就位了。

它行驶在爪哇以南的海面上,经过圣诞岛,进入了印度洋。对麦克·马丁来说,船上的例行工作成了一种习惯。

好在精神变态者尤素夫·伊伯西姆一直晕船晕得很厉害,大多数时间都只能待在自己的舱房里。至于其余的七名船员,轮机员在照顾船舶的主机,把船速定在了最快的速度上,不考虑耗油多少。不管伯爵夫人号要去哪里,反正它不需要返程的燃油。

对马丁来说,那两个谜团依然没有解开。它要去哪里,以及它的甲板下装载着什么炸药?似乎没人知道,也许除了那个化学工程师。但他从来没有说过话,这个话题也就从来没被提起过。

无线电专家一直在倾听,肯定已经获悉了现在正穿越太平洋,在霍尔木兹海峡和苏伊士运河入口处实施的海上搜查行动。他也许已经把这个清况报告给了伊伯西姆,但没对其他人谈起过这事。

另外五个人轮流下厨房,端上来一盘盘冷冰冰的罐头食品,并轮流当班掌舵。驾驶员设置航向——一直向西,然后折向西南去好望角。

在其他时间里,他们一天祈祷五次,诵读和凝视大海。马丁考虑过夺取这艘船只。除了去厨房里偷取一把菜刀,他没有武器,而且还要杀死七个人,在这些人中,他推定伊伯西姆有一把或几把武器。而且这些人分散在从机舱到无线电报务室到前甲板的各处。如果他们在岸上靠近一个明显的目标,那么他知道自己只能这么做。但在浩瀚的印度洋上,他仍在等待着时机。

他不知道那张塞进潜水装具袋里的纸片是否已被发现,或者未经阅读就随同袋子被束之高阁了。他也不知道他已经触发了一场全球性的船只追查行动。

※※※

“我是贝伦森医生。请问是谁在与我说话?”

迈克尔·林内特上尉从中士手里一把夺过话筒,撒了一个谎。“我是梅扎马镇警长办公室的。”他说,“现在,我正站在荒野里你的那座木屋内。我很抱歉地告诉你,这里发生了一次人室盗窃事件。”

“见鬼,该死的。是不是造成了什么损坏?”从西雅图传过来的这个微弱的声音问道。

“他是用石块砸破前面的窗户闯进去的,大夫。这似乎是仅有的结构性破坏。我只是想与你核对一下物品的失窃情况。你在这里有任何武器吗?”

“绝对没有。我持有两支猎用步枪和一支短枪,但在秋天时我就把它们都带回来了。”

“好的。现在,核对衣物。你有挂满了冬装的大衣柜吗?”

“那当然有,就在卧室门边上。”

林内特上尉朝他的军士长点了一下头。军士长用手电在前面引路。衣柜很宽敞,里面装满了冬天的衣被和用具。

“里面应该有我的一双北极地区的雪靴,有棉裤和一件带帽兜的派克大衣。”

都不见了。

“有滑雪板或雪鞋吗,大夫?”

“两样都有。都在同一个柜子里。也不见了。”

“有没有任何武器?指南针昵?”

一把带鞘的长猎刀应该挂在衣柜门内,指南针和手电应该放在书桌的抽屉里。它们都被拿走了。除此之外,这个逃犯还洗劫了厨房,但那里没有新鲜食物留待腐烂。操作台上放着一个被打开并被掏空了的烤扁豆罐头,一把开瓶器和两只空了的汽水瓶。还有一只空的咸菜坛子,里面曾经装满了腌制的咸肉,但这个情况没人知道。

“谢谢,大夫。待天气好转后我带一班人过来,把窗玻璃重新配好,并对损失情况做个笔录。”

“阿尔法”小分队指挥官林内特上尉切断通讯,环视了一下他的部队。

“我们走。”他只是简短地说了这么一句。他知道了这座木屋,那个阿富汗人拿走的那些物品缩短了与他们之间的差距,而且现在这些物品也许可以与他们抗衡了。他推测这个逃犯在木屋里所逗留的时间,现在对方肯定已经领先了两到三个小时,但前进速度要比原先快得多了。

林内特压下他的骄傲,决定要求某个机械化部队的协助。他让小分队战士们暂停一下,又与刘易斯堡通话了。

“告诉麦科德基地,我需要一个‘幽灵’,现在就要。去获取你们所需要的所有授权——五角大楼,如果必须他们同意的话。我要求它抵达喀斯喀特山区上空,与我直接通话。”

在等待他们新的伙伴露面的时候,“阿尔法”143特种小分队的十二个人仍在迈着步子顽强行进。军士长在前方侦察和引路,他的手电在雪地上辨明了逃犯留下的雪鞋的鞋印。他们在强行军,但他们身上的装备要比前方那个人多许多。林内特估算,他们不得不加快速度,但他们在缩短与目标之间的距离吗?这时候开始下雪了。这既有好处也有坏处。柔软的雪片从他们周围的针叶树林纷纷扬扬地飘洒下来,覆盖了岩石和树桩,使得他们能够再次暂停一下,脱下雪鞋,换上了速度更快的滑雪板。但同时,雪片也掩盖了逃犯的踪迹。

林内特需要一名来自空中的指路助手,午夜后,它来到了。那是由洛克希德-马丁公司生产的一架大力神AC-130武装运输机,盘旋在两万英尺的高空。它虽然在云层上方,但能够穿透云层直接观察地面情况。

在特种部队所配置的诸多装备中,幽灵武装运输机对敌人来说,简直与它的名称一样令人胆战心惊。

原先的那架大力神运输机从驾驶舱到机尾都被改装了,配上了能确定和杀死地面上一名对手的一系列技术设备。它是一件价值七千两百万美元的武器。

在它的第一个“确定范围”的功能中,它不受白昼、风雨和雾雪的影响。设计者为幽灵提供了一套合成孔径雷达和远红外热像仪,能捕捉到地面上发出体能热量的任何形象。其图形并不模糊,而是清晰到能区分四足动物和两足动物。但它还是没能搞清楚莱缪尔·威尔逊先生的怪异举动。

莱缪尔·威尔逊也有一座木屋,在帕赛顿荒野外面的罗宾逊山的低坡上。与西雅图的那位外科医生不同,威尔逊为自己有能耐在木屋里过冬而自豪,因为他在大都市里没有居所。

所以,他在没有电力的条件下能够幸存下来,用柴禾取暖,用油灯照明。每年夏天,他在野外打猎,腌制腊肉,以备冬天食用。他自己伐木劈柴,给他的那匹山地矮种马喂草料。但他还有一个爱好。

他有许多被称为“公民波段”的短距离无线电通讯设备,由一台微型发电机驱动,使他能在漫长的冬天里去扫描警方、应急机构和公用事业机关的波段。就是这样,他听到了两名飞行员落在了荒野里以及救援队赶赴出事地点的那些报告。

莱缪尔·威尔逊自豪地称呼自己是一个“有爱心的公民”。但当局常常把这种人称为“爱管闲事的人”。在两位机组人员刚刚报告了他们的困境、当局回答了他们的确切位置后,莱缪尔·威尔逊就已经挂上鞍子,骑上马出发了。他打算穿越荒野的南部去公园里营救迪瓦勒少校。

他的波段扫描设备太笨重了,不便携带,所以他永远没能听到两名飞行员已被救走了的消息。但他确实接触到了人。

他没有看见那个朝他走过来的人。刚刚他在策马走过一片积雪较深的地段,然后忽然有一个雪堆出现在他的面前。但这个雪堆是一个身着非常时髦的银白色大衣的人。

但那把长猎刀却一点也不时髦,那是一八三六年阿拉莫战役时的产物,但依然相当锋利。一条臂膀勾住他的脖颈,把威尔逊从矮种马上拖了下来。当他倒在地上时,刀锋从背后的肋骨捅入,切开了他的心脏。

热像仪能检测出人体的热量,但被扔到了距他死去地点相隔十码的一条冰隙里的莱缪尔·威尔逊的尸体,正在快速失去体温。当三十分钟后大力神AC-130幽灵开始在暗斯喀特山区上空盘旋时,莱缪尔·威尔逊的形象根本就没有显示出来过。

“这里是‘幽灵’EF呼叫‘阿尔法’小分队。听到请回答,‘阿尔法’。”

“听到了。”林内特上尉报告说,“我们这里有十二个人,蹬着滑雪板。你能看见我们吗?”

“笑得灿烂一点,我给你们拍照。”远红外仪器的操作员在他们头顶上方四英里的高空说。

“玩笑留着以后再开。”林内特说,“在我们的正北方向大约三英里处,有一名逃犯。孤身一人,朝着北方滑雪行进。看见了吗?”

一次停顿,一次长时间的停顿。

“没有看见,没有这种形象。”空中的那个声音说。

“肯定有。”林内特坚持说,“他就在我们前方的某个地点。”

最后那片枫树和落叶松被特种部队的战士甩在了后面。他们已经从林中出来,来到一条光秃秃的山脊上,他们一直在向北方上坡,没有了树枝的阻挡,雪片直接飘落在他们身上。在他们身后,黑暗中耸立着拉戈山和墓碑峰。林内特带领的战士们看上去活像一群“幽灵”——白色景观中的一伙白色鬼怪。如果他们正遇上了麻烦,那么那个阿富汗人也一样。看不到他的形象只有一种解释:阿富汗人已经躲进了一个山洞或雪洞里。头顶上方的掩体将挡住他热量的散发。那么,林内特正在向他逼近。滑雪板在山梁上能够轻快地滑行,前方出现了更多的树林。

幽灵把林内特的位置确定在一码范围之内。距离加拿大边境还有十二英里,到黎明还有五个小时。

林内特给了幽灵一个小时。幽灵在高空盘旋、观察,但没发现什么能够报告的情况。

“再检查一遍。”林内特上尉说。他在开始思考也许事情出了差错。那个阿富汗人死在这里了吗?有可能,这就能够解释为什么没有检测到热量。匍匍在一个洞穴里?有可能,但那是在等死,或者他会跑出来。然后……

伊兹玛特汗驱使这匹活泼的但已经疲惫了的矮种马走完山梁,进入了树林里。其实他已经拉长了与追捕队之间的距离。指南针告诉他,他仍在北行,他身下的矮种马行进的角度告诉他,他在上坡。

“我以你为圆心,在向北九十度范围内进行扇面扫描。”空中的图像操作员报告说,“一直到达边境。在这个弧度内,我看见了八只动物,其中有四只鹿,两只反应迟钝、正在冬眠的黑熊,一只看似正在掠食的山狮。还有一只麋鹿,正在向着北方缓驰而去,在你们前方大约四英里处。”

那位外科医生的北极保暖服真是太好了。矮种马浑身冒汗,筋疲力尽,但骑坐在上面的那个人俯身匍匐在它背上,驱使它不停地前进,他几乎与这匹马融为了一体。

“上尉,”一名工兵说,“我来自明尼苏达州。”

“这话你去讲给牧师听吧。”林内特厉声回答。

“我的意思是,”他身边一个脸上挂着雪霜的士兵说,“在这种天气下,麋鹿不应该进入深山。它们应该下山去山谷里寻找草料和地衣。这不是一只麋鹿。”

林内特命令战士们停下来,这颇受大家的欢迎。他凝视着前方纷纷扬扬正在飘落的雪花。他不知道这个人是如何做到这一点的。也许,另有一座孤独的木屋,一个正在越冬的白痴有一个马厩。不管怎么说,这个阿富汗人给自己搞到了一匹矮种马,正骑着它逃离他们。

在前方四英里处的树林深处,曾经伏击了莱缪尔·威尔逊的伊兹玛特汗,现在轮到自己遭到伏击了。那只山狮虽然已经很老了,要去袭击一只鹿它的动作稍嫌慢了一点,但它很狡猾,而且饥肠辘辘。它从两棵树之间的一块突出的石崖上下来了。矮种马应该是能够嗅出山狮的体味的,要不是它已经累坏了的话。

阿富汗人反应到的第一件事,是某个快速的、黄褐色的东西猛地撞向那匹矮种马,矮种马倒向侧面。骑手及时抓住威尔逊的那支步枪,把它从挂在马鞍前桥上的枪套里抽了出来。他已经被掀到了马屁股后面,但他站定后转过身来,瞄准后射击了。

算他运气好,刚才山狮扑向了矮种马,而不是他,但他失去了他的坐骑。这匹矮种马还活着,但头部和背部都被重达一百三十五磅的山狮用爪子抓破了。它站不起来了。伊兹玛特汗用第二颗子弹结束了它的痛苦。矮种马死了,倒在了山狮的尸体上。这不关阿富汗人的事,但山狮的身躯和前腿被压在了矮种马身下。

伊兹玛特汗解开拴在马鞍后面的雪鞋,套在他的靴子上,背上步枪,看了一下指南针,继续向前行走。在他前方一百码处有一块悬空的大岩石。他走到下面稍事休息,躲避一下风雪。虽然他没有意识到,但岩石的确挡住了他身上热量的挥发。

“干掉那只糜鹿。”林内特上尉说,“我认为它是一匹马,上面骑着那个逃犯。”

幽灵上的那位操作员重新审视了一下图像。

“你说得对。”他说,“我能看到六条腿。他在停下来休息呢。”

幽灵的武器有三个系统。最重型的是一百零五毫米的M102榴弹炮,它的威力十分强大,用一发炮弹去打一个人实在有些过分了。

接下来是四十毫米的“博福”式航炮,是多年前从瑞典的防空高射炮演变过来的。这是一种快速连发的炮弹,能把房屋和坦克撕成碎片。在被告知目标是一个骑马的人之后,幽灵的机组人员选择了GAU-12/U“加特林”机关枪。这种可怕的火器每分钟可发射一千八百发子弹,每颗子弹有二十五毫米粗——直径在一英寸左右。只需一颗这种子弹,就能把人体撕裂开来。由五条枪管组成的旋转式“加特林”机枪火力威猛,如果对一个足球场扫射三十秒,就不会有比一只老鼠更大的动物可以存活下来。而这只老鼠将会被吓死。

GAU-12/U“加特林”机关枪的最大射程是一万两千英尺,于是正在盘旋的“幽灵”把高度降到了一万英尺,锁定目标后射击了十秒钟,把三百发子弹都倾泻到了冰雪中的那匹矮种马的尸身上。

“什么也没留下。”图像操作员说,“人和马,都完蛋了。”

“谢谢你,EF。”林内特说,“我们现在就去察看。”

任务已经完成,幽灵返回麦科德空军基地去了。

雪停了。滑雪板在新雪上咝咝地响着,轻轻滑行着,在战士们熟练的操纵下达到了它们应有的速度,“阿尔法”小分叭来到了矮种马的残体旁边。雪地上很少留有几块比一个人的手臂更大的碎片,但它们肯定是马的碎片,而不是人的。除了几片黄褐色的皮毛。

林内特用了十分钟时间去寻找北极御寒服、靴子、雪鞋、猎刀、股骨、头颅和胡子的碎片。

那副滑雪板就躺在那里,但其中一只已经折断。那是在矮种马倒下时所折断的。有一只羊皮套筒,但没有步枪。没有雪鞋,没有阿富汗人。

离黎明只有两个小时了,现在事情发展成了一次竞赛,在一个穿雪鞋的人与十二个蹬滑雪板的人之间的一场竞赛。双方都已经筋疲力尽,都已经绝望了。“阿尔法”小分队携带着GPS,即全球定位系统。当东方的天空露出一抹鱼肚白时,负责侦察的那位中士轻声说:“离边境只有半英里了。”

二十分钟后,他们来到了一个悬崖边,俯瞰下去是一条从左到右的山谷。下面有一条伐木道路,构成了美国和加拿大的边境。在他们的正对面也有一片悬崖,上面有一块开阔地,坐落着一片木屋。这是加拿大伐木工人在冰雪消融后的工作和生活设施。

林内特俯卧下来,用前臂举起望远镜,观察着对面的风景。没有活动的物体。天光更亮了。

用不着吩咐,两名狙击手就从枪套里抽出他们的武器,装上瞄准镜,分别推入一颗子弹,卧倒透过瞄准镜的凹槽去注视对面的情况。

在部队里,狙击手是一群怪异的人。他们从来不去接近他们要杀的人,但显然他们比任何人都更清楚、更逼近地看清目标。在肉搏战几乎已经灭绝的情况下,大多数人不是死于敌人之手,而是死于敌人的电脑。他们被从另一个洲或从某个海域的水下所发射的一枚导弹炸得粉身碎骨。他们被从他们既看不见又听不见的高空中的一架飞机扔下来的一颗聪明的炸弹消灭。他们被某个人从相隔两个郡发射过来的一发炮弹炸死。在近距离,他们的杀手蹲伏在盘旋在空中的一架直升机的机枪后面,只是模糊地看到他们的身影在跑动、躲避,试图开枪回击。但不像是真正的人。

狙击手是这么看见敌人的。静静地、一动不动地卧倒在地上,他看到他的目标已经有三天没刮胡子了,这个人在伸懒腰、在打哈欠、在把铁罐里的扁豆舀出来、在拉开裤子的拉链准备撒尿,或者在其所看不见的一英里距离外凝视着瞄准镜镜头。狙击手是特殊的人,他们能够洞察心灵。

他们也生活在一个隐蔽的世界里。他们是如此讲究精准,因此他们偏好宁静,只着迷于弹头的重量、火药的威力、子弹受风影响的程度、子弹在不同距离下的射程以及枪械能否再进行更细微的改进。

与所有专家一样,他们也有其对设备的偏好。有些狙击手喜欢一种很轻的子弹,如“雷明顿”M700点三○八,这种子弹是如此细小,以致必须戴上套子才能滑入枪管里。

其他人坚持使用M21,这是M14标准作战步枪的狙击手版。最重的是“巴雷特”50轻型,这种怪物能射出食指般粗的子弹,在一英里之远仍有足够的力度把人体炸裂。

伏在林内特上尉身旁的是他的首席狙击手彼得·比尔鲍军士长。他是印第安人父亲与西班牙人母亲所生的混血儿,来自底特律的贫民区,部队是他的全部。他长着一副高高的颧骨,眼睛像狼一般斜视着。他是美军绿色贝雷帽特种部队中最优秀的神枪手。

他斜着眼睛扫描对面的山谷时,抱在他胸前的是一支由爱达荷州夏泰兵工厂所生产的点四○八“夏延”狙击步枪。这是一种新近改进的枪械,经过靶场里三千多发子弹的试射,成了他选中的武器。这是一把拉栓式步枪,是他最钟爱的,因为完全关上枪膛时能在子弹击发的瞬间增加枪械额外的稳定性。

他已经推上了一颗又长又细的子弹,在此之前他已经擦亮了弹头,以彻底消除在飞射过程中最微小的震动。枪膛上安装着一面“莱瑟伍德”二十四倍的瞄准镜。

“我看见他了,上尉。”他轻声说。

望远镜没能发现这个亡命天涯的逃亡者,但瞄准镜找到了他。在山谷对面的那片木屋中,有一个三面是木墙只有一扇玻璃门的电话亭。

“个子很高,头发很长,留着一蓬黑胡子?”

“是的。”

“他在干什么?”

“他在一个电话亭里,长官。”

在关塔那摩湾的囚禁期间,伊兹玛特汗很少与狱友接触,但有一个与他一样被单独关押在同一座牢房里几个月的约旦人,九十年代中期曾在波黑作战,后来成了“基地”组织训练营里的一名教官。那是一个死硬分子。

趁圣诞节期间监狱的警卫有所松懈,他们发现可以从一个囚室到另一个囚室去与狱友说上几句话。如果你能从这里出去,约旦人告诉他,我有一个朋友。我们曾一起在训练营里待过。他是安全的,他愿意帮助一个真正的信徒。只要提起我的名字就可以了。

于是就有了一个名字,还有一个电话号码,虽然伊兹玛特汗并不知道这个人住在哪里。他不太清楚该如何拨打长途电话。作为话费,他倒是有足够的二十五美分的硬币,但更糟糕的是,他不知道从加拿大拨往海外的长途号是什么。所以,他塞进一个二十五美分的硬币,要求接话务员。

“请问您要拨打什么号码?”线路里传来了加拿大电话接线员的问话。

缓慢地,他用结结巴巴的英语读出了他曾经用心记住的那串数字。

“那是英国的一个号码。”接线员说,“您在使用二十五美分的硬币吗?”

“是的。”

“这是可以接受的。请投进去八枚硬币,然后我会为您接通的。当您听到‘哔哔’声时,如果想继续通话,就再投进硬币。”

“你瞄准目标了吗?”林内特上尉问道。

“是的,先生。”狙击手彼得·比尔鲍回答。

“干掉他。”

“可是他在加拿大呀,长官。”

“干掉他。”

彼得·比尔鲍军士长慢慢地、静静地吸了一口气,屏住呼吸,扣动了扳机。根据他的距离仪的显示,射程是静止空气中的两千一百码,超过了一英里。

伊兹玛特汗正在把硬币投进槽内。他没有抬头去看。电话亭的玻璃门碎裂了,子弹掀去了他的后脑勺。

话务员在耐心等待着。伐木营地里的那个人只塞进了两枚硬币,然后显然是离开了亭子,话筒垂落在那里。最后,她没有其他选择,只能挂断,并取消了这次通话。

因为跨国境射击的敏感性,所以此事没有写过正式的书面报告。

林内特上尉向他的指挥官作了汇报,后者又转告了在华盛顿的马雷克·古米尼。此后就再也没有消息了。

当大地回春、冰雪消融、伐木工人们返回来时,这具尸体被发现了。悬挂的话筒已经断了线。验尸官没能发现什么重大线索,于是写了一份简单的笔录。那人身穿美国衣物,但在边境地区这并不奇怪。他没有身份证,当地人谁也不认识他。

聚集在验尸官办公室周围的人,大都猜测那人是猎人打鹿时猎枪走火的牺牲品,又是一次粗心打猎或子弹跳飞的意外事件。他被埋葬在一个没有标志的坟墓里。

由于边境南方的美国没人愿意掀起波澜,所以从来没想起过去问问那个逃犯曾经要拨打什么号码。因为即使这么询问也会暴露射击的来源,所以也就没人去问。

事实上,他要拨打的号码属于英国伯明翰阿斯顿大学校园附近的一套小公寓。那是阿里·阿齐兹·哈塔卜博士的居室,而这部电话是被英国的军情五局所监听的。反恐特工人员在等待着截获足够的证据以实施一次突袭和逮捕行动。他们将在一个月以后获得证据。但那天早晨,阿富汗人试图拨打的是苏伊士运河以西唯一知道那艘“鬼船”名字的人。

第四部 旅程 第十六章

两周以后,追猎一艘显然并不存在的“鬼船”的热情开始减退,这种观点来自华盛顿。

为了在一座没人听说过的岛屿上塞进一只潜水包里的一张潦草写就的纸条,还能浪费多少时间,产生多少麻烦和多少费用?中情局副局长马雷克·古米尼已经飞到伦敦去与史蒂夫·希尔会谈了,这时候秘密情报局海运专家萨姆·西摩尔从劳埃德航务的伊普斯威奇总部打来的电话把事情弄得更糟了。他改变了主意。希尔命令他来伦敦作解释。

“从各种迹象来看,”西摩尔说,“‘基地’组织寻求使用一艘大船来阻碍一条重要的黄金水道从而破坏全球贸易,总是可能性最大的选择,但不是唯一的选择。”

“你为什么认为这是一条错误的道路?”马雷克·古米尼问。

“因为,先生,能够达到这个目的的全世界每一艘大船,都已经被检查过了。它们都是安全的。那就剩下了二号和三号选择,它们几乎是可以互相变换的,但目标不同。我认为我们现在应该去关注三号选择一在一个海滨城市实施大屠杀。本·拉登公开转移到经济目标很可能是一个骗局,或者说他已经改变了主意。”

“好吧,萨姆,说出你的理由来。史蒂夫和我都有上面的领导在逼我们拿出方案,或者要我们的脑袋。如果不是一艘沉船,那会是什么船只呢?”

“对于三号威胁,比起船只来,我们更应注重的是货物。货量不需要很大,只要绝对致命就行。劳埃德航务有一个危险货物部门,显然保险费是不同的。”

“军火船?”希尔问,“又一次哈利法克斯爆炸事件?”

“根据科学家的说法,如今的军火不会这么容易发生爆炸了。现代的军火在船舱内爆炸是需要引发条件的。一家鞭炮工厂的爆炸会产生更大的破坏,但与‘九一一’相比,这算不得是一次‘壮举’。发生在印度博帕尔的化学品泄露远比这个更为严重,那是二恶英,一种致命的除草剂。”

“那是一辆槽罐车,载运着二恶英开上了伦敦公园路,用塑胶炸药完成了这项任务。”希尔提示说。

“但这些化学品在制造工厂和仓库里是严加看管的。”古米尼表示了不同的意见,“他们怎么能够不被发觉而拿到这种货物呢?”

“而且现在范围已经缩小了,运载工具是一艘船。”西摩尔说,“这种货物如果被劫持,是会立即遭到打击的。”

“除了在第三世界的某些地区,那里可是无法无天的。”古米尼说。

“但这些超级致命毒物已经不在那里生产了,即使劳动力成本再低也不去那里生产了,先生。”

“那么,我们又回到了船上?”希尔说,“又是一艘油轮爆炸?”

“原油是不会爆炸的。”西摩尔指出,“当在法国海岸附近触礁溢油时,使用了燃烧炸弹把原油点火烧掉。一艘油轮漏油,只会造成经济破坏,而不是一场大屠杀。但一艘小小的液化气运输船却能达到这个目的。液化气是一种能被加压浓缩、适合运输的危险品。”

“液态天然气?”古米尼问道。他正在思考美国有多少个港口在进口接卸浓缩气体用于工业燃料。港口的数量难以确定,但码头设施肯定都建在远离居住区的地方。

“液化天然气,即LNG,不易起火燃烧。”西摩尔解释道,“它可以在华氏零下二百五十六度的温度下储存在特殊的双层船舱里运输。即使你劫持一艘液化天然气运输船,这种物质也先要在大气中挥发上几个小时才能成为可燃气体。但根据专家们提示,它们中最危险最可怕的是LPG,即液化石油气。

“这种物质非常可怕,一艘小型运输船,如果经过十分钟的裂变烧烤,将释放出相当于三十颗广岛原子弹的威力,将是这个星球上最大的非核爆炸。”

泰晤士河畔的这个房间里一片沉默。史蒂夫·希尔站起来,走到窗边去看在四月的阳光下缓慢流过的河水。

“请用通俗的语言说说你的观点,萨姆。”

“我认为,我们一直在错误的海洋寻找错误的船只。我们唯一的突破是,这是一个极特殊的、微小的市场。但液化石油气最大的进口国是美国。我知道华盛顿的观点是,这一切也许是在捕风捉影。我认为我们应该走完最后的那段路。美国应该检查即将进入其水域的每一艘液化石油气运输船,而不仅仅是从远东开过来的。对其进行拦截和登轮检查。在劳埃德航务那边,我可以查核世界上任何其他液化石油气的海运状况,不管是什么航向的。”

马雷克·古米尼搭乘下一个航班返回华盛顿去了。他有一些会议要参加,还有一些工作要做。当他从伦敦希思罗机场起飞时,里士满伯爵夫人号货船正绕过南非的厄加勒斯角,进入了大西洋。

※※※

伯爵夫人号的速度很快。三个印尼人之一的驾驶员估算,厄加勒斯海流和由南往北的本格拉海流能使船只节省一天的船期,距离抵达她要去的目的地还有充裕的时间。

厄加勒斯角外海的洋面上,其他船只在从印度洋驶往欧洲和北美。有些是大型矿船,有些是杂货船,把在亚洲用低成本生产的商品运到这些国家去销售。还有一些是无法通过苏伊士运河的超级油轮,由电脑在东西向航线上进行精确导航。船员们都在玩扑克。

所有这些船只都被注意到了。在人们无法看见的高空中,人造卫星在内层空间遨游着,它们的摄像机把所拍摄到的船只和写在船尾的船名照片源源不断地发往华盛顿。而且,根据最近的法律规定,它们都配有发射机应答器,把它们的呼叫报告给当局。每艘船只的身份都被核对了,包括里士满伯爵夫人号,由劳埃德航务和西伯特和艾伯克龙比航运公司证明是一艘在英国利物浦注册的小货船,正载着合法的货物由印尼泗水驶往美国的巴尔的摩。对美国来说,没必要深究它,因为它距离美国海岸还有几千海里呢。

在马雷克·古米尼抵达华盛顿几个小时后,美国的预防措施有了改变。在太平洋,检查和警戒线设置到了离海岸一千海里的海面上。在从拉布拉多到波多黎各,和从加勒比海到墨西哥尤卡坦半岛的大西洋上,也建起了相同的警戒线。

没有吵吵嚷嚷,没有公开宣布,检查的重点已经由超级油轮和大型货船转移到了航行在委内瑞拉到圣劳伦斯河之间的几十艘小型化学品运输船上来。每一架空闲着的EP-3“猎户座”电子侦察机都被赶去参与海岸巡逻,飞翔在热带和亚热带上空几万平方英里的范围里,寻找着小型化工船,尤其是那些载运液化气的船舶。

美国的产业界给予了全面合作,提供了预期到港的每票货物的详情,包括接卸地点和时间。产业界提供的信息与在海上所观察到的情况进行了交叉核实,它们全都能够对应起来。液化气运输船被允许进港和停泊,但必须在二百海里外与美国海军、海军陆战队或海岸警卫队的检查监护小组接触,在他们的武装监护下才能进入美国海港。

※※※

玛利亚女士号回到了西班牙港,这时,两名作为海员被招聘上船的恐怖分子看见了他们等待的那个信号。按照事先给他们的指示,他们在看到后就行动了。

特立尼达和多巴哥共和国为美国提供各种石油化工产品。玛利亚女士号停泊在海边的一个岛上,那里建有化工罐区和码头,可供大小不等的化学品运输船进港、停泊、装货和离港,用不着进入市区。

玛利亚女士号是一艘小型化工船,航行在一些有小型码头设施的岛屿之间。大船则载运委内瑞拉的原油,在海边的炼油厂加工成各种油品,再通过管道输送到岛上去,装上成品油运输船。

与另外两艘小型化工船一起,玛利亚女士号停泊在化工码头远处一个特殊的区位。毕竟它要装运的货物是液化石油气,所以装货期间,没人想去靠得太近。下午晚些时候,船只完成了装货,巴勃罗·蒙塔尔班船长正张罗着准备开船。

当船只解开缆绳从泊位启航时,热带的天光再过两个小时才会黑下来。在距海岸一海里处,它与一艘充气式快艇擦肩而过。艇上有四个人在垂钓。这就是等待中的那个信号。

两名印度水手离开他们的工作岗位,跑向甲板下他们的储物柜,拿来了手枪。一个去了船体中部,那里距水面最近,也就是人员登船的地点。

另一个去了驾驶台,把枪口直接对准了蒙塔尔班船长的太阳穴。

“请不要乱动,船长。”他礼貌地说,“没有必要减低船速。我的朋友将在几分钟内登轮。不要试图广播,否则我将不得不向你开枪。”

船长已经吓呆了,不可能违背对方的旨意。他回过身来时,瞟了一眼驾驶台一侧的那台无线电设备,但印度人捕捉到了他的目光,并摇了摇头。就这样,抵抗被压制下去了。几分钟后,四名恐怖分子上了船,反抗的机会已经完全没有了。

最后一个登船的人用一把利刃割破了充气快艇,在缆索被解开后,瘪了气的快艇在尾流中沉了下去。其余三个人已经提起帆布背包穿行在布满了管线和舱口的前甲板,朝船解走来。

一会儿工夫,两个阿尔及利亚人和两个摩洛哥人就出现在驾驶台上,他们是哈塔卜博士在一个月之前派遣过来的。他们只会说北非阿拉伯语,但那两个依然彬彬有礼的印度人可以给他们做翻译。四名南美船员将被召唤去前甲板,在那里待命。一条新的航线将被制订出来,船只即将改变方向。

天黑后一小时,那四名船员就被杀了,尸体的脚踩分别被栓上一段从前舱的储物柜取来的铁链,然后被抛进了海里。如果说蒙塔尔班船长还有一丝想反抗的念头的话,那么这时候他的希望彻底破灭了。处决是非常程式化的。那两个阿尔及利亚人曾经是国内“伊斯兰武装团体”的成员,屠杀过几百个孤独无助的内地农夫,这种杀戮只是向在首都阿尔及尔的政府发送一个信息。他们已经多次杀死过男女老少和老弱病残,所以,杀死这四名船员只是小事一桩。

玛利亚女士号整晚一直在向北航行,但不是去原计划的目的地波多黎各。船的左舷是浩瀚的加勒比海,一直延续到墨西哥。右舷分别是向风群岛和背风群岛。那里温暖的海水常被认为最适宜度假,但这里也活跃着几百艘小型货船和化工船,为这些岛屿的居民和游客送去他们所需的物资和日用品。

玛利亚女士号将消失在这些迷官一般的岛屿和沿海货船之中,而波多黎各方面至多只会认为它是延误到港。

※※※

里士满伯爵夫人号货船抵达赤道无风带时,海面上风平浪静。尤素夫·伊伯西姆从他的舱室里出来了。他脸色苍白,因为晕船而显得憔悴,但在下达命令时他那双充满了仇恨的黑眼睛依然炯炯有神。船员们从机舱的储藏间里搬来了一艘充气快艇。充足空气后,二十英尺长的小艇被挂在了船艉的两根吊艇柱上。

六个人汗流浃背、气喘吁吁地从甲板下扛来了那台一百马力的舷外发动机,把它装在了快艇的艉部。然后由绞车把快艇吊到了船艉下面平静的水面上。

油箱也被吊下去,扣在了挂钩里。经过几次点火,引擎突突地响着发动起来了。那个印尼籍的驾驶员坐到了舵盘后面,他驾驶快艇环绕“伯爵夫人”迅速地转了一圈。

最后,另外六个人通过船舷边的软梯下到快艇上与他会合,只留下那个残疾杀手伊伯西姆在大船的驾驶台上掌舵。显然,这是一次排练。

排练的目的在于让摄影师苏莱曼在距离货船三百码开外,用他的数码设备把船只拍摄下来,再把他的笔记本电脑与卫星电话连接,将这些照片发送到地球另一边的某个网站去录制和播放。

麦克·马丁知道他在观察什么。对恐怖主义来说,互联网和电子空间已经成为不可或缺的工具。每一次暴行如果能在新闻里广播就是一次成功,每一次暴行能被七十个国家的穆斯林青年收看到就是一次胜利。这就是招募新人的办法——看到暴行的发生并渴望效仿。

当初在苏格兰的福布斯城堡时,马丁已经看过了在伊拉克制作的恐怖袭击录像。自杀式炸弹袭击者对着镜头微笑着,然后驾车赴死。在这种情况下,摄影师活了下来。在这艘绕圈子的快艇上,显然一定要对目标进行目视监控和拍摄,直至艇上的七个人全部丧生。似乎只有伊伯西姆能留在舵轮旁存活下来。

但马丁不知道这将在何时、何地发生,也不知道那些海运集装箱里装的是什么可怕的物质。他考虑着是否有可能第一个返回到伯爵夫人号上,让充气快艇漂流着,杀死伊伯西姆并接管这艘货轮。但显然没有这种机会。汽艇的速度很快,那六个人将在几秒钟之内一拥而上,爬上船来。

操练结束后,空汽艇被吊上来挂在了吊艇柱下面,看上去就像是船舶的附属小艇。轮机员加大了动力,伯爵夫人号朝西北方向驶去,掠过了塞内加尔的海岸。

在晕船后恢复过来的尤素夫·伊伯西姆,现在大多数时间都待在驾驶台上,或是船员们聚集的起居室里。气氛本就已经很紧张了,他的在场更是加剧了紧张程度。

这八个人都下定决心要成为烈士。但这并不能消除等待的焦虑,以及正在煎熬着他们神经的那种无聊。只有不时地做祈祷和诵读,才能使他们保持镇静和坚定不移的信念。

除了那个化学师和伊伯西姆,没人知道放置在里士满伯爵夫人号驾驶台前面与艏尖舱之间的那几个铁制集装箱里究竟装载着什么东西。而且显然只有伊伯西姆知道最终的任务和目标。另外七个人只能相信,他们的英雄事迹将永垂不朽。

马丁发现,在行动指挥官与他们待在一起的几个小时里,他经常成为伊伯西姆那双空洞和疯狂的眼睛凝视的目标。

令人不安的疑虑开始使马丁焦虑。伊伯西姆是不是在阿富汗见到过伊兹玛特汗?这个变态会不会提出他回答不了的问题?在一天几次的祈祷中他是不是说漏了嘴,哪怕只是几个单词?伊伯西姆会不会让他背诵他没有学过的那些段落作为对他的考验?

事实上,他猜的对错各半。坐在餐桌对面的约旦狂人从来没有见过伊兹玛特汗,虽然他听过这位传奇的塔利班勇士的事迹。而且马丁的祈祷也没有出过错。伊伯西姆只是嫉妒这个阿富汗人的战斗英雄的名声,这是他从来没有获得过的。因此,由于仇恨,他产生了一个念头,即这个阿富汗人应该是一名叛徒,所以他应该被揭露,被干掉。

但按照世界上最古老的理由,他克制着他的愤恨。他害怕山民,即使他在衣袍里面的腰带上插着一把手枪,而且已经发誓准备去死,但他还是抑制不住他对这个托拉博拉山民的敬畏。所以,他盘算着、注视着、等待着,对他的意图秘而不宣。

※※※

如果“鬼船”确实存在的话,西方对它的搜捕,已经第二次受到了挫折。英国秘情局中东处处长史蒂夫·希尔被逼着提供信息,一切信息,以抚慰已被挫折搞得焦头烂额的唐宁街。

这位中东处的主管无法回答由英国首相和美国总统压到他头上的四个问题。这艘船是不是确实存在?如果存在,那它是什么?它在哪里?哪座城市是它的目标?每天的例会已经成为炼狱。

秘密情报局局长沉默着。在白沙瓦事件之后,上级一致认为有一个特大的恐怖行动正在酝酿和准备之中。但情报界不是一个可以混日子的地方,上头的命令必须去执行。

自从海关查获了写在那张折叠的入境登记卡上的潦草的信息以后,一直没有关于“撬棍”的消息。他是死了还是依然活着?没有人知道,有些人已经不去关心这个了。四周过去了,每过一天都有人提出“他已经是过去式了”的观点。

有些人嘀咕说,他已经完成了他的任务,被抓住、被杀死了,所以这个阴谋也已经流产了。只有希尔告诫大家要小心行事,继续搜寻这个仍未找到的威胁。他心情沉重地驾车去伊普斯威奇,去与萨姆·西摩尔以及劳埃德航务危险品处的两位专家开会商讨。

“萨姆,在伦敦时,你使用了一个使人毛骨悚然的形容:‘相当于三十颗广岛原子弹的威力。’一条小小的化学品运输船怎么会比整个‘曼哈顿项目’还要厉害呢?”

萨姆·西摩尔已经殚精竭虑。三十二岁的他似乎看到他在英国情报机关那颇具前途的事业正在转向中央档案馆的文档管理。他的任务日益变得难以完成。

他解释道:“史蒂夫,在一颗原子弹爆炸的情况下,其杀伤力来自四个波。光波非常强烈,它能够烧灼人的眼角膜,除非此人有黑色镜片的防护。接着是热浪,其热量非常可怕,所到之处可引起一切物体自燃。冲击波能推倒几英里以外的建筑物,而伽玛辐射是长期的,能使人产生癌变和畸形。液化石油气在爆炸时,没有其他三项破坏,这种爆炸只产生热浪。

“但这是一种非常强劲的能量,它能使钢铁像蜂蜜般流动,使混凝土碎成粉末。你听说过‘油气炸弹’吧?它的威力异常强大,能使固体汽油相形见绌,但它们都来源于石油。

“液化石油气比空气重。在运输时,它不像液化天然气那样须保持在极低的温度下,它只需要加压。所以,液化石油气运输船的船舱是双层的。如果这种船只的船体破裂,液化石油气就会喷发出来,但通常肉眼看不清楚,然后它与空气相混合。它比空气重,因此它将盘旋在溢出地点附近,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油气炸弹。点火后,整船货物都将炸成一片火海,可怕的火海,温度迅速升至摄氏五千度。然后它开始滚动。它呼呼生风,从源头向外滚动,形成一个咆哮的火球,席卷一切、吞噬一切,直至消耗殆尽。然后,它像一支点完的赌烛那样熄灭。”

“火球能滚多远?”希尔问道。

“嗯,根据我这两位新朋友的说法,一艘小型液化气运输船,姑且定为八千吨吧,完全喷发和点火后,能在五公里半径内扫平一切,杀死所有的生命。最后一件事,我刚才说它呼呼生风,这就是说它能把空气从周边吸入中心,供给自己,所以即使人们躲在距爆炸中心五公里以外的掩体内也会因为缺乏空气而死于窒息。”

史蒂夫·希尔的脑海里浮现出经过这种可怕的爆炸之后的一座港口城市的惨状。连郊区都难以幸免。

“这类的化工船是否都在做检查?”

“每一艘都检查过了,大型的、小型的、微型的。这里的危险货物小组只有两个人,但他们都是好样的。事实上,刚才他们已经检查到了最后几艘液化石油气运输船。

“至于杂货船,它们数量太多,我们不得不去掉一万吨以下的船只。除非它们进入美国东、西海岸的禁区。之后将由美国人去发现和检查。

“至于其他的,世界上每一个港口都已接到通知,西方情报机关认为公海上也许有一艘遭劫持的‘鬼船’在航行,他们必须采取适当的预防措施。但坦率地说,任何可能成为‘基地’组织实施大屠杀的港口,应该是在西方的某个发达国家,不会是尼日利亚、柬埔寨,不会是穆斯林国家、印度教国家或佛教国家。这样,剩下来的非美国港口的名单就不到三百个了。”

门被敲响了一下,一个脑袋探了进来,脸颊红扑扑的。这是一个年轻人,名叫康拉德·菲普斯。

“刚刚检查了最后一艘船,萨姆。‘威廉米娜·桑托斯’轮,从委内瑞拉港口加拉加斯出发,要去美国南方的加尔文斯顿,情况正常。美国人准备登轮检查。”

“全都检查完了?”希尔问,“世界上每一艘液化石油气运输船都没问题?”

“这种船的数量并不多,史蒂夫。”西摩尔解释。

“看来,液化石油气运输船这个想法也是一条死胡同。”希尔说完就站了起来,准备返回伦敦了。

“有一件事让我有些担心,希尔先生。”危险品运输专家说。

“叫我史蒂夫吧。”希尔说。在秘密情报局,除了局长,大家都不分职位高低直呼姓名,体现了一个团队的团结精神。

“嗯,三周之前,一艘液化石油气运输船全体船员遇难。”

“哦?”

“其实,没人看见船只下沉。船长曾用无线电呼救,说他的船上机舱发生火灾,无法自救。然后就消失了。船名叫爪哇星辰。”

“有任何线索吗?”

“嗯,线索是有的。在船长结束通讯之前,他报出了船只的确切位置。首先赶到现场的是一艘从南方过来的冷藏船。该船长报告说在现场发现了自动充气小艇、救生衣和遇难船只的各种漂浮物。没有人员幸存的迹象。此后再也没有任何关于遇难船只的船长和船员的消息了。”

“是一场悲剧,但那又怎么样呢?”希尔问道。

“是海难发生的地点,先生,哦,不……史蒂夫。在苏拉威西海,距离一个叫拉布安岛的地方只有两百海里。”

“真糟糕。”史蒂夫·希尔说,然后他就返回伦敦去了。

※※※

当史蒂夫·希尔驾车返回伦敦时,里士满伯爵夫人号货船已经穿过了赤道。它朝着西北偏北方向航行,只有它的驾驶员知道确切的船位。它在奔赴亚速尔群岛以西八百海里、美国海岸以东一千二百海里的一个地点。如果朝正西延伸,这个航向将把船只带到坐落在美国人口稠密的切萨皮克湾顶端的巴尔的摩。

伯爵夫人号上的人开始为进入天堂而做准备。这包括剃去身上的体毛和书写最后的信仰声明。这些声明是对着镜头、由书写人大声宣读的。

阿富汗人也宣读了他的声明,但他选择了用普什图语。尤素夫·伊伯西姆由于在阿富汗待过一段时间,也学会了几句普什图语。他试图尽力去理解,但即便他能把这种语言说得很流利,也依然挑不出这份声明的瑕庇。

来自阿富汗托拉博拉山区的这个人说到了他被美军的火箭搞得家破人亡,因此他为不久便能在对撒旦伸张最后正义的时刻再次看到他们而感到由衷的高兴。当他在宣读时,他明白这些声明书实际上都抵达不了彼岸。这一切都将由苏莱曼用数码设备发送出去,在他自己死去之前,在他的设备与他同归于尽之前。似乎没人知道的是,他们将如何去死,美国将遭到哪种形式的正义惩罚——除了那位爆炸专家和伊伯西姆本人。但他们什么也没有透露。

由于所有船员一日三餐都在吃冷餐的罐头食品,所以没人发现厨房里丢了一把七英寸长的切肉刀。

在没人注意的时候,马丁悄悄地在磨刀石上把刀刃磨得极为锋利。他想在夜深人静时潜往船艉去割破那艘小艇,但经过再三的考虑他放弃了这个念头。

他与另五个人共居在艏尖舱内。操舵水手的驾驶台就在船艉通道旁边,他一直不离左右,无线电报务员就居住在驾驶台后面他那间微型的报务室里,而轮机员一直在船艉驾驶台下面的机舱里。他们中的任何人都可以探头出来看见他。

而且损坏也会被发现。立即就会知道船上发生了一起破坏。快艇的损失将是整个行动的一次挫折,但还不至于放弃行动。或许还有时间来弥补这个损坏。他丢掉了这个念头,但把那把刀用布片包起来插在了他的后腰带上。每次轮到他在驾驶台上值班时,他都试图去查清楚他们在驶向哪一个港口,以及他也许可以去破坏的那几个海运集装箱里装的是什么东西。但这两个问题的答案一直都没有浮出水面,而伯爵夫人号则继续朝着西北偏北的方向航行。

※※※

全球性的检查范围再次缩小。所有的远洋巨轮,所有的油轮和所有的液化气运输船都已被核查并验明了身份。所有的船只身份识别应答机都符合它们所应回答的内容,所有的航线都符合计划的路径,三千个船长已经亲自和他们的船舶公司总部以及代理通了话,报出了他们的生日和个人背景情况,因此,即使有人胁迫了船长,这些劫匪也不可能知道他们是否在说谎。

美国的海军、海军陆战队和海岸警卫队,正在对准备进港挂靠的每一艘货船实施登轮检查和监护。这造成了极大的经济损失和不便,但还有什么会比避免对世界上最大的国家的经济破坏更重要呢?

根据在英国伊普斯威奇得到的那条信息,爪哇星辰号的来历和船东都被仔细核查了。因为这是一艘小船,船公司挂靠在一个空壳公司里,而该空壳公司又寄居在远东地区的一家银行里。供货的加里曼丹炼油厂是合法的,但不太清楚船只的情况。造船厂也派人调查过了一该船曾经有过六个船东一厂方提供了船只的图纸。一艘相同尺码的姐妹船被找到了,于是美国人纷纷拿着皮尺赶了过去。电脑图像显示出了与爪哇星辰号一模一样的复制品,但毕竟不是它。

爪哇星辰号的船旗国也被走访了。但那是波利尼西亚的一个环确共和国,调查人员很快就搞清楚这艘液化气运输船从来就没去过那里。

西方世界需要得到三个问题的答案:爪哇星辰号真的失事了吗?如果不是,那么它在哪里?它的新船名是什么?在太空中遨游的Kh-11人造卫星接到指令专门去搜寻与爪哇星辰号相类似的货船。

※※※

四月的第一周,苏格兰埃泽尔空军基地的联合行动结束了。它要做的事情已经由西方的主要情报机关正式展开了。

迈克尔·麦克唐纳轻松地返回他的家乡华盛顿去了。他继续参与追查“鬼船”的工作,但不是在兰利总部。中情局的一部分工作是在它的一些秘密拘留中心里重复审讯那些在被捕前也许听说过一个叫“伊斯拉”项目的囚徒。他们打电话给他们所认识的在伊斯兰恐怖主义的阴影世界里活动的每一个人。但没有人知道。关于在黑夜里去寻找光明的神奇旅程的短语,似乎随着二○○六年十月份一位埃及财务总管在白沙瓦的一个阳台上跳下去而消失了。

遗憾的是,麦克·马丁被推定已在行动中牺牲。他显然已经完成了他的任务,如果爪哇星辰号,或者另一颗漂浮炸弹被发现正在驶向美国,他将会去阻止。但没人指望还能再见到他。自从他上次在拉布安的一只潜水装具袋里放进他还活着的信息后已经过了太长的时间。

在西方八国首脑会议前三天,各方人员根据英国的告诫而进行了大规模的全球性检查,现在他们的耐心终于耗尽了。中情局副局长马雷克·古米尼在他的兰利办公室里用保密线路给史蒂夫·希尔打了一个电话。

“史蒂夫,对不起。我对不起你,更对不起你们的那位麦克·马丁。但我们这里的结论是他已经完了,而且根据全球性史无前例的布网检查商船的情况来看,他肯定是搞错了。”

“那萨姆·西摩尔的理论呢?”希尔问道。

“也同样没用。我们已经检查了这个星球上差不多每一艘各种类型的油轮和化工船。还剩下大约五十艘需要确定它们的位置和身份,然后就结束了。不管‘伊斯拉’这条短语的意思是什么,要么我们永远解不开这个谜,要么它没有任何意义,要么它早就已经消失了。等等……我接一下另一个电话。”

一分钟后,古米尼又继续与希尔说话了。“有一艘船延误了。四天前启程从特立尼达赴波多黎各。应该是昨天到的。但一直没有露面。呼叫她也没有应答。”

“是什么类型的船舶?”希尔问。

“一艘化工船。八千吨的。嗯,她也许已经沉没了。但我们还在核查。”

“她装运的是什么货物?”希尔问。

“液化石油气。”古米尼回答。

※※※

在波多黎各方面向总部设在美国休斯敦的炼油厂所属的石油公司提出投诉的六个小时之后,一颗Kh-11“锁眼”人造卫星发现了玛丽亚女士,从而引发了一个警告。

装备着照相机和监听设备、在东加勒比海星罗棋布的岛屿上空以五百英里的搜索幅度巡游的锁眼,听到了下面的一次应答机信号,卫星的计算机确定这是从失踪的玛利亚女士号轮船发出来的。

这个情报立即发给了各个机构,这就是为什么刚才马雷克·古米尼在与伦敦通话时被打断了一下。其他开始忙碌的有设在佛罗里达州坦帕的美军中央司令部、美国海军和海军陆战队。这些部门全都得到了关于这艘失踪船只准确的方位坐标。

如果没有关掉应答机,那么这些劫匪不是太傻就是在碰运气。但其实他们是在按指令行事。应答机回应,他们只会暴露船名和船位。应答机关闭,他们会立即引起怀疑。

这艘小小的液化石油气运输船仍由吓得半死的蒙塔尔班船长在驾驶。他已经有四天没睡觉了,只是偷偷地打过几个瞌睡,但每次都被踢醒过来。玛利亚女士号在夜色中掠过波多黎各,从西边经过特克斯群岛和凯科斯群岛,有一段时间消失在由七百个岛屿组成的巴哈马群岛之中。

当锁眼人造卫星找到它的时候,它正在巴哈马群岛最西端的比米尼岛南边,朝西航行。

在佛罗里达州坦帕,它的航线被判定并被向前延伸了。航向直指迈阿密港口,进而直摘迈阿密市中心。

不到十分钟,这艘小小的化工船吸引了更多的“朋友”。从基韦斯特海军航空站起飞的一架P-3“猎户座”反潜飞机发现了它,降低到距海面几千英尺后开始了盘旋,从各个角度给它拍照。它的形象出现在佛罗里达州坦帕的昏暗的作战指挥中心内一块墙面般大小的等离子屏幕上。

“天哪,快看。”一名作战参谋轻声说。

货船在海上时,已经有人拿着一把刷子和一桶白漆爬到船艉,在船名“DofiaMaria”(“玛利亚女士”)中的字母“i”上面加了一条横杠。于是船名被改为“Doa”(“玛尔塔女士”),但白色的涂抹非常粗糖,稍稍一看就能看出破绽。

在南卡罗来纳州的查尔斯顿,有两艘海岸警卫队的快艇在海上巡逻。它们是“梅隆”号及其姐妹船“摩根索”号。距离更近的梅隆号转向了那艘被劫持的商船,从巡航速度增加到了侧翼包抄速度。船长迅速计算出将在九十分钟后,即太阳西下时实施拦截。

快艇这个词语用在梅隆号上实在是不太相称。她有一百五十米长,排水量三千三百吨,几乎是一艘小型驱逐舰。当它在四月初的大西洋海面上劈波斩浪航行时,水兵们已经去准备武器了,以备万一要使用。那艘失踪的化工船已被定为“可能怀有敌意”。

梅隆号上的武器并不是摆设的。三个系统中最轻型的是由六支枪管组成的二十毫米“加特林”机关枪,这种枪械能作为反导弹武器使用。从理论上说,一颗飞射过来的导弹碰到这种弹雨是会被撕裂的。但这种密集弹雨的枪械也并不是只能去打导弹,它可以撕裂任何物体,但需在近距离范围内。

它还装备着两门“丛林王”二十五毫米舰炮,速度不是很快,但威力更猛,能给一艘小型化工船一次致命的打击。它还在甲板上配置着一门“奥托·梅拉拉”七十六毫米速射舰炮。当玛利亚女士号只是一个小黑点在海平线上出现时,所有的三个武器系统都做好了战斗准备。水兵们摩拳擦掌,他们以前都只是在搞训练,现在出现了一个可以用真枪实弹去打击的具有诱惑力的敌对目标,他们是不会心慈手软的。

“猎户座”反潜飞机在上空盘旋,把拍摄到的照片实时发送到坦帕。梅隆号武装快艇以一个弧线绕过这艘化工船的船尾,来到了她的侧翼,在相距二百码时减低了航速。然后梅隆号用扩音器朝玛利亚女士号喊话了。

“身份不明的化工船,这里是美国海岸警卫队梅隆号。减速停船。再说一遍,减速停船。我们要上船检查。”

功率强大的望远镜能看到在驾驶台上那个舵手的身影,以及在他两侧的另两个人的身影。没有应答。化工船没有减速。喊话重复了一遍。

第三次喊话之后,艇长命令向化工船的船艏前方海面上发射一枚炮弹以示警告。海面上激起的浪花掠过化工船的艏尖舱,打湿了此前试图遮盖在舱面纵横交错的管线上以免暴露化工船真正用途的那些篷布。在驾驶台上的那些人肯定已经明白了这个警告。但船还是没有减速。

然后两个身影出现在驾驶台后面的艉楼舱室门口。其中一人在脖子上挂着一挺M60轻机枪。这是白费心机,只能决定这艘化工船的命运。他显然是一个北非人,在落日下清晰可辨。他点射了几下,子弹掠过了梅隆号上空,然后他的胸部中了一枪,那是从梅隆号甲板上向他瞄准发射的四颗M16卡宾枪子弹中的一颗。

谈判就这么结束了。当那个阿尔及利亚人倒下去的时候,他原先走出来的那扇舱门砰的一声关上了。梅隆号艇长请示要求击沉这艘负隅顽抗的船。但这个请示被否决了。来自总部的命令是明白无误的。

“离开它。与它保持距离,快点儿。它是一颗漂浮的炸弹。在离这艘化工船一海里处警戒。”

梅隆号无奈地掉转船头,加大航速,留下这艘化工船任其自生自灭。两架F-16“猎隼”战斗机已经升空了,三分钟后就可抵达这里。

在狭长的佛罗里达半岛上的彭萨科拉空军基地,驻扎着一个战斗机中队,每天二十四小时值勤,可在五分钟内作好起飞和战斗准备。他们的主要任务是对付试图从空中和海上偷运进佛罗里达州和周边几个州的毒品,尤其是可卡因的走私活动。

在落日余晖的映照下,战机飞了过来,锁定比米尼岛西边的这艘化工船,激活了“小牛”导弹。两位飞行员的仪表板上都出现了“导弹备妥,目标锁定”的字样,这艘化工船的灭亡是相当程式化、相当精准、冷酷无情的。

随着战机飞行员一声简短的命令,两枚小牛导弹脱离了战机的翼下,顺着机头的方向飞驰而去。几秒钟以后,两枚各装载着一百三十五公斤威力强大的炸药的弹头击中了化工船。

即使玛利亚女士号的货物不是混合了空气的剧烈爆炸物,单是“小牛”导弹的雷管深入到它的货舱里面杀伤力就已经足够了。

在一英里之外,梅隆号水兵们注视着玛利亚女士号的起火燃烧。他们感觉到了扑面而来的热量,闻到了那种浓缩汽油在火中燃烧的恶臭。整个过程很短。水面上没留下任何仍在缓慢燃烧的物品。船只断成艏艉两截,沉了下去。船上最后一批重油在海上闪烁了五分钟,然后大海把这一切全都吞噬了。

这正是阿里·阿齐兹·哈塔卜博士所期望的。

※※※

一小时后,美国总统正在进行国宴款待贵宾,其间有人在他耳边简短地耳语了一番。他点点头,要求第二天上午八点,在白宫椭圆形办公室里向他作口头汇报,然后他继续喝汤。

差五分八点,中情局局长在副局长马雷克·古米尼的陪同下,被引进了椭圆形办公室。古米尼此前来过这里两次,依然对这个地方印象很深。总统和六位主管中的另五位都在场。

程序很简单。马雷克·古米尼被要求就“撬棍”反恐行动的进度和结果情况进行汇报。

古米尼的报告简短扼要,他明白坐在能俯视玫瑰园的六英寸防弹玻璃的圆形窗户下面的那个人不喜欢冗长的解释。规则一直是“十五分钟,然后闭嘴”。马雷克·古米尼把这项复杂的行动压缩到了十二分钟。

当他说完时,办公室里一片寂静。

“那么,英国人的那张纸条上说的还是对的?”副总统问道。

“是的,先生。他们安插到‘基地’组织的那位特工,是一个非常勇敢的人。去年秋天我见过他,但我们推定他肯定已经死了。如果没死,那么他现在应该发出他还活着的信号。但他送出了那份情报。恐怖武器确实是一艘船。”

“我原先不知道这么危险的货物每天都在全世界运送着。”国务卿在接下来的沉寂中这么嘟嚷了一句。

“我也不知道。”总统附和道,“现在,关于西方八国首脑会议,你们有什么建议可以告诉我吗?”

国防部长瞟了一眼国家情报局局长,并点了点头。显然,他们已经准备了一份联合报告要向总统做汇报。

“总统先生,我们有各种理由相信,对这个国家,或者说对迈阿密市的恐怖威胁,已在昨天晚上被粉碎了。危险已经过去了。至于西方八国首脑会议,在整个大会期间,您将在美国海军的保护之下。海军已经保证绝对没有安全问题。因此,我们的建议是,您尽管放心地去参加西方八国首脑会议吧。”

“嗯,好的,我也是这么想的。”美国总统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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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第四部 旅程 第十七章

戴维·冈拉克认为他拥有了世界上最好的工作。或者说是第二好的工作。能够在袖口上或肩章上挂上第四条金杠从而成为船长当然更好,但他仍然为能当一名大副而感到由衷的快乐。

在四月的一个晚上,他站在庞大的驾驶台的右舷边,俯瞰着他身下二百英尺处的新布鲁克林码头上蜂拥的人群。整个布鲁克林市区都臣服在他的脚下,在相当于二十三层楼的高处,他在俯视着广袤的城区。

坐落在布特米尔克航道上的十二号泊位,是在那天晚上投入营运的,应该不算是一座小泊位,但这艘邮轮占据了它的全部长度。它全长一千一百三十二英尺,型宽一百三十五英尺,吃水三十九英尺,整条航道已经专门为它进行了疏浚和挖深,它是世界上最大的营运客轮。晋升后第一次出海的冈拉克大副越看越觉得它雄伟壮观。

在下面,在码头建筑物后面的市区街道方向,他可以看到那些遇挫的愤怒的示威者。纽约警方已经简单有效地封闭了整个码头。港口警察的快艇在码头附近的水面上巡逻着,以防示威游行者乘船接近。

即使示威者能从水上接近也没有用。这艘远洋邮轮的船壳钢板出水很高,船上的最低处也在水面以上五十多英尺。因此,那天晚上正在登轮的游客可享受到绝对的私密,不会受到任何干扰。

倒不是说他们引起了示威抗议者的兴趣。到目前为止,正在登轮的只是一些低级工作人员:速记员、秘书、初级外交人员、专题咨询人员以及其他打杂人员。如果少了他们,这个世界的要员和大人物们显然无法讨论饥饿、贫困、安全,贸易壁垒、防务和联盟事项。

当安全这个念头在脑海里闪过时,戴维·冈拉克皱起了眉头。他和船员们花了一整天时间陪同白宫警卫局特工检查了船上的每一个角落。他们看上去全都一模一样,全都聚精会神地板着脸,全都对着他们的袖口嘀嘀咕咕地说话,显然那里隐藏着话筒,全都用耳机听取回答。没有这种设备,他们会有一种赤身裸体的感觉。网拉克最后得出结论,他们是职业的偏执狂一他们没在邮轮上发现任何疏忽或漏洞。

一千二百名船员的背景情况已被仔细审核过了,没有发现任何对他们不利的证据。留给美国总统和第一夫人的豪华舱室,经过细心搜查后已经封闭起来了,并由白宫警卫局的特工人员把守着。看了一眼之后,戴维·冈拉克就明白,这些人肯定会一直围着这位总统转。

他看了一下手表。那三千名游客还要两个小时才能登轮完毕,然后是八国政府的领导人抵达。与伦敦的那些外交官一样,他欣赏这种简单的方法——租赁这艘世界上最大、最豪华的邮轮来举办世界上最大、最气派的会议。整个会议可以在从美国纽约到英国南安普顿的跨越大西洋的五天时间里举行。

这个办法有效地避免了每年都会发生的各种反对团体试图扰乱八国首脑会议的局面。“玛丽女王二世”号邮轮可满足四千二百名游客的住宿、餐饮、会议和娱乐等一切活动,租用邮轮这个主意比在一座山上或是一座岛上更好。

当船上低沉的汽笛拉响以向纽约告别之时,冈拉克将站在船长旁边。他将按要求设置船上四台“美人鱼”推进器的速度,而船长只需使用仪表板上一只微型驾驶盘,就可以使船只离开泊位进入东河,然后转向浩瀚的大西洋。船上的控制设备十分精妙,船艉的两台侧向推进器也十分灵巧,它们可以作三百六十度旋转,因此,邮轮在码头开航时无需使用拖轮协助。

※※※

在远处的东方,里士满伯爵夫人号货船的右舷外侧就是加那利群岛。许多欧洲人在隆冬季节想离开冰天雪地的家乡来享受十二月份非洲海岸的阳光,他们就到这片岛屿度假。现在这些岛屿在视线里消失了,但用望远镜依然能看到耸立在海平线上的天德山的峰顶。

距离它的历史性时刻还有两天时间。那个印尼籍的驾驶员已经指示他在机舱里的同胞把主机动力减低到“微速前进”,在四月份的这个晚上,它正以步行的速度航行在轻波荡漾的大西洋上。

天德山主峰慢慢地退出了视线,舵手把航向朝左舷稍微转了几度,前方一千六百海里的远处,就是美国的东海岸。在高空中,它又被发现了,计算机又读取了它的应答,查阅了记录,发现它的位置与陆地相距颇远,于是再次发出了通行许可:“合法商船,没有危险。”

※※※

第一批抵达的政府团队是日本首相及其随行人员。按事先商定,他们直接从东京飞到了纽约肯尼迪机场。他们留在机场内,避开示威抗议的人群,转上了一支直升机队的客舱,由直升机把他们直接带离牙买加湾,到达布鲁克林。

直升机着陆区设在那座新码头的仓库和货栈中心。在日本客人看来,那些被挡在围栏外的抗议者无声地呼喊着他们想要表达的、令人无从知晓的观点,然后那些人就退出了视线。当直升机桨叶的转动慢下来时,代表团受到了高级船员们的迎候,然后被引领着走过那条封闭的通道,到了船边的入口处,由此通往其中一个豪华舱室。

然后,直升机返回肯尼迪机场去接刚刚抵达的加拿大代表团了。

戴维·冈拉克留在驾驶台上。这艘远洋邮船的驾驶台从左舷到右舷有五十码宽,透过巨大的全景舷窗可以眺望前方的大海。即使这座驾驶台高出水面二百英尺,但每个舷窗前面的雨刷表明,当玛丽女王二世号的船艏遇上冬季大西洋高达六十英尺的巨浪时,泼溅上来的海水依然能够打湿驾驶台。

不过根据气象预报,这次跨越大西洋的航程将会是温和平静的,只有一些轻浪和微风。这艘豪华邮轮将走南边的大圆航线,这样比较适宜游览观光,因为这条航线上气候温和、海面平静。同时,该航线将使它从亚速尔群岛北边的最南端航线以最短的距离横跨大西洋。

俄罗斯、法国、德国和意大利代表团相继顺利抵达。黄昏时分,玛丽女王二世号的船东——英国代表团乘坐着最后一批穿梭直升机到达了。

将在当晚八点主持第一次宴会的美国总统,习惯性地乘坐他的那架深蓝色的白宫专用直升机在六点整抵达。海军陆战队的一支乐队在码头上奏响了美国国歌《星条旗永不落》,总统迈步登上邮轮、走进船舱,舱门关闭,把外部世界关在了外面。六点三十分,最后一批缆绳解开了,船身张灯结彩,像一座漂浮的城市一般的玛丽女王二世号邮轮缓缓离开码头,进入东河。

河里小船上的人们和港口周围路边的人们目送着它的离去,并挥手致意。高踞在他们上方、在强化玻璃后面的世界上八个最富裕国家的领导人,也挥手回应。被灯光照得雪亮的自由女神像退出了视线,几个岛屿落在了后面,女王号慢慢地加大了动力。

在它两侧担任护航任务的是隶属美国海军大西洋舰队的两艘导弹巡洋舰,分别占据了与它相距几的位置,并向邮轮的船长报了到。左侧是“莱特湾”号,右侧是“蒙特雷”号。根据海上的礼仪,船长表示知道了他们的存在并向他们表达了谢意。然后他离开驾驶台去换衣服准备用晚餐了。由戴维·冈拉克大副在驾驶台上掌舵,指挥航行。

这次航程没有潜艇护航,因为这不是一个航母战斗群,而且潜艇不参与有两个原因:世界上任何国家的潜艇都不具备躲避导弹巡洋舰的探测和击沉的能力,此外,女王号的航速太快了,任何潜艇都跟不上它。

当长岛的万家灯火退却之后,冈拉克大副把动力增加到了巡航速度。四台“美人鱼”主机能发出十五万七千马力的功率,根据需要,可以推动女王号以三十节的速度航行,通常的巡航速度是二十五节,护航的军舰必须开足马力才能跟上它。

在头顶上方,出现了空中的护航力量:美国海军的一架EC2“鹰眼”预警机,其机载雷达可探测到大西洋上这支船队周围方圆五百海里范围内海面上的情况,还有一架EA-6B“徘徊者”电子战机,它能够扰乱胆敢锁定这支船队的任何进攻性武器系统的频率,并用“哈姆”导弹把它摧毁。

空中掩护的战机在离开美国后将通过空中加油和轮班接替的方式延续下去,直至由从美国租赁的亚速尔基地起飞的同类战机来接班。继而同样由从英国出发的空中力量来替换。整个行程万无一失。

晚宴开得相当成功。政治家们春风满面,夫人们容光焕发,食物精致可口,斟满了佳酿的水晶玻璃杯闪闪发光。

由于各国代表团刚刚经过长途飞行,根据美国总统的提议,宴会早早就结束了,客人纷纷回去休息。

第二天上午举行了全体会议。船上的大剧场已被改成了可容纳八个代表团的大会场,主宾后面坐满了一大群似乎个个都是不可或缺的随行工作人员。

第二天晚上与头一天相同,只是宴会的主人换成了英国首相,地方改在了能容纳二百人的烧烤餐厅里。那些职位不高的客人则进了宽敞的英国餐馆,或者那些也提供就餐食物的各种餐厅和酒吧。从纷繁的外交工作中脱身的年轻人在饭后去了他们喜欢的舞厅和夜总会。

在他们上方的高处,驾驶台上的灯光已经暗淡下来了,戴维·冈拉克在那里指挥着邮船的夜航。在他的身前,排列在前窗下面的是一排等离子屏幕,显示着船只各系统的运行状况。

设置在最前面的是船只雷达,以二十五海里为半径扫描着周围海面上的情况。他可以看见在他两翼的那两艘巡洋舰所发出的闪动的亮点,还有在更远处航行的其他船只。

船上有一台自动身份识别系统,这种简称为AIS的设备,可读取周围几海里范围内任何船只的无线电应答。根据以劳埃德船舶登记为数据库的一台交叉检查电脑不但能判定对方的船名,还可了解它的已知航线和货载,以及它的无线电频道。

在女王号的两翼,也就是在灯光暗淡的舰桥上,两艘巡洋舰的雷达员也俯身在屏幕上注视着海面上的动态。他们的任务是确保远处的威胁绝对不能靠近在他们中间奔驰着的这个巨大的怪物。即使是一艘无害的已经检查无误的货船,最近距离也不得低于三公里。在第二天晚上,没有任何其他船只靠近到十公里之内。

由EC2“鹰眼”预警机所拍摄的照片显得很大,这是由于高度的原因。图像活像一个巨大的圆形光束,在大西洋上由西向东一路照射过去。但它要看的大部分是远处的海面,而不是这支船队附近的海域。它所能做的是在航行的船队前方开辟一条十海里宽的通道,并告诉巡洋舰,前方有什么情况。它还特别针对这次任务设定了一个限度——前方二十五海里,或者说是一个小时的巡航航程。

第三天晚上将近十一点钟时,“鹰眼”发出了一份警告。

“前方二十五海里处有一艘小货船,在预定的航线以南两海里处。看来它在水面上停止不动。”

※※※

里士满伯爵夫人号货船并不是完全停着不动。它的机舱设在船体中部,螺旋桨在水中慢悠悠地旋转着。但海上的流速有四节,这使它有足够的动力把它的船头迎向潮流,这意味着保持朝西的方向。

那只充气快艇已经在水中了,由一条系绳把它拴在船舶的左舷,在海流中轻轻晃荡着。一把绳梯从船栏处垂挂到海面上。四个人已经在这艘依附在货船边的小艇上了。

另四个人在驾驶台上。伊伯西姆在掌舵,他凝视着前方的海平线,搜索着正在接近的第一批灯光。

那个印度尼西亚无线电专家在调试发射话筒的音量和清晰度。在他的身边站着在英国约克郡利兹市生长的巴基斯坦年轻人。第四个是阿富汗人。一切调试完毕后无线电员朝年轻人点了点头。年轻人也点点头,坐在船只控制设备旁边的一把凳子上,开始等待呼叫。

※※※

呼叫来自在女王号右舷六链处航行着的那艘巡洋舰。戴维·冈拉克清楚、响亮地听到了,其他值夜班的人也听到了。使用的频道是在北大西洋航行的船舶的公共波段。说话声带有美国南方地区的那种长音。

“里士满伯爵夫人,里士满伯爵夫人,这里是美国海军蒙特雷号巡洋舰。听到没有?”

回话的声音因为这艘旧货船上不太先进的无线电设备而显得稍微有点变样。话音带有英国兰开夏或约克郡的平元音。

“哦,听到了,蒙特雷,这里是伯爵夫人。”

“你好像是在顶流停船。说明一下情况。”

“里士满伯爵夫人发生了一些过热,”——咔嚓-咔嚓——“桨轴”——停顿——“我们正在抢修。”

巡洋舰的舰桥上一阵短暂的沉默。然后……

“再说一遍,里士满伯爵夫人,我重复,再说一遍。”

回答传过来了,口音比前面更浓重了。在女王号的驾驶台上,冈拉克大副看到那个亮点进入了他的雷达屏幕,位置在正前方稍稍偏南一点,距离在五十分钟左右。进一步的显示标出了里士满伯爵夫人号的详情,包括它的应答机真实回答和信号准确性的确认。他插入了无线电通话。

“蒙特雷,这里是玛丽女王二世号。让我来试一试。”

戴维·冈拉克生长在英格兰柴郡的威勒尔县,与利物浦相距不足五十英里。来自伯爵夫人号的口音,据他判断不是约克郡就是兰开夏,都是他的家乡柴郡的近邻。

“里士满伯爵夫人,这里是玛丽女王二世号。我听说你的桨轴主轴承发生过热,你们在海上进行修理。请确认。”

“没错,是这样。希望能在一个小时内修复。”扬声器里传来回答。“伯爵夫人,请详细说明一下。你的船籍港、出发港、目的港和载运的货物。”

“玛丽女王,我们是杂货船。在利物浦登记注册,载重量为八千吨,从爪哇出发,装载着锦锻和东方的木材,去巴尔的摩卸货。”

冈拉克低头去看屏幕上显示出来的由设在利物浦的麦肯德里克航运公司、在伦敦的西伯特和艾伯克龙比航运经纪人,以及由劳埃德航运保险公司所提供的信息。全都是正确的。

“请问您是哪一位?”冈拉克问道。

“我是麦肯德里克船长。您是谁?”

“我是戴维·冈拉克大副。”

蒙特雷号导弹巡洋舰有点困难地听完这段通话后,回话了。

“这里是蒙特雷。女王,你要改变航向吗?”

冈拉克又去看屏幕的显示。驾驶台上的计算机指引着女王号按照预定的航线航行,自动根据海况、风向和潮流调整航向。任何绕航意味着要从自动改为手动,或者重新设定程序,然后再返回原来的航向。他将在四十分钟内以右舷相隔两海里或三公里的距离经过这艘逆流停着的货船。

“没必要改变航向,蒙特雷。我们将在四十分钟后经过它。与我们相隔两海里以上。”

由于处在女王的右翼,蒙特雷与伯爵夫人的间距将小于两海里,但还是有足够的空间。在空中,“鹰眼”预警机和“徘徊者”战斗机扫描着这艘货轮,寻找着任何导弹锁定或电子活动的迹象。没有任何发现,但它们将继续监视,直至伯爵夫人远远地落在这支船队的后面。另有两艘船只也在禁止进入的海域之内,但处于更远的前方,它们将被要求改变航向,向左或向右。

“好的,那就这样吧。”导弹巡洋舰蒙特雷号同意了。

※※※

这段对话全都传到了伯爵夫人号的驾驶台上。伊伯西姆点点头,表示船员们应该离开了。无线电报务员和那个年轻小伙子急忙爬下绳梯到了那艘快艇上,艇上的所有六个人都在等待着阿富汗人。

马丁仍然深信已经发了疯的约旦人伊伯西姆将重新加大马力企图驾船撞向迎面而来的其中一艘船只。他知道他不能离开里士满伯爵夫人号。他唯一的希望是在杀死船员后接管这艘船。

他背朝外爬下了软梯。在小艇中的横向座板上,苏莱曼正在架设他的数码相机设备。从伯爵夫人号的栏杆处垂下一条缆绳,其中一个印尼人站在快艇的船头附近,迎着从大船边淌过来的海流,紧紧地拉住这条绳索。

马丁振住绳梯,转过身来,拔刀猛砍这艘灰色的石头般坚硬的充气快艇,把它划开了一条六英尺长的口子。他的动作是如此迅猛和出人意料,以致在两三秒钟之内没人反应过来,只有海水本身。逸出的空气发出了一声低沉的吼声,由于已经有了六个人在船上,那一边的船体开始下沉和进水。

马丁探出身子,去砍那条缆索。他没有砍中,但刀子划破了那个印尼人的前臂。然后那些人才作出反应。但那个印尼人松开了缆绳,海水淹到了他们身上。

狂乱的手伸过来想抓住他,下沉的快艇却向后退却。舷外的大马力发动机使得船艉下垂,更多的海水涌了进来。小艇的残骸漂离了货船的艉部,进入了茫茫的大西洋夜空的黑暗之中。在海流下游处,它被发动机拖着沉了下去。在货轮船艉微弱的灯光下,马丁看到在水中挥动挣扎着的那些手,然后它们就不见了。任何人都没法顶着四节的海流游过来。他回身爬上了绳梯。

这时候,伊伯西姆拉了一把由炸弹专家留给他的三支控制杆的其中一支。当马丁还在爬梯时,船上响起了微型炸药爆炸的一连串尖锐的噼噼啪啪声。

当初韦文利先生在爪哇星辰号的驾驶台与船头之间的甲板上伪装了六个海运集装箱,他在空箱上方设置了箱顶,也可以称为“箱盖”,用的是一块在四个角上作了加固的铁皮。

炸弹专家已经在这四个加固点上放置了炸药,并用电线把这些点全都连接起来,以船舶的主机作为起爆动力。当炸药爆炸时,箱盖的铁皮被掀至好几英尺高。由于安放的炸药是不对称的,所以被掀起的箱盖的一侧高于另一侧。

当爆炸发生时,马丁刚刚爬上绳梯的最高处,嘴里咬着刀子。在巨大的铁皮箱盖被从侧向掀到海里去时,他卧倒在船栏边。然后他藏好刀子,走进了驾驶台。

“基地”组织杀手伊伯西姆站在舵盘边,透过舷窗玻璃凝视着前方。在海平线上,以二十五节速度迎面而来的是一座漂流的水上城市,十七层甲板承载着十五万吨的灯具、钢铁和人。在里士满伯爵夫人号的驾驶台下面,掀去了顶盖的箱子暴露在星空之下。这时候马丁才明白它的作用。它既不是为了盛放什么东西,也不是为了隐藏什么东西。

一弯明月下面的云朵飘开了,月光下显露出前爪哇星辰号的整个前甲板。马丁第一次明白,这不是一艘装载着炸药的杂货船,这是一艘化工船。从驾驶台延伸到船艏布满了纵横交错的管路、阀门、桶舱口和消防龙头盘管说明了它的用途。

沿甲板到艏尖舱双向排列着六个圆形的排气桶舱,处在甲板下货舱的上方。

“你应该留在小船上,阿富汗人。”伊伯西姆说。

“那里挤不下了,兄弟。苏莱曼差点掉到海里去。我暂时留在软梯上。然后他们就离去了。现在,我留下来与你一起赴死。”

伊伯西姆似乎平静下来了。他看了一眼船钟,拉动了第二根操纵杆。电线从控制杆通到下面的船只电瓶上,由此获取电能再转向进入通道。那是炸弹专家在海上一个月的航行期间通过秘密门道入内工作过的地方。

又有六包炸药爆炸了。货舱的六个小舱盖被炸飞了。接下去发生的事情是肉眼看不见的。假如能看见,那么就有六条垂直的烟雾因货物的蒸发而如火山般喷发出来。逸出的浓雾升到了一百英尺的空中,接着失去了原动力,重力起作用了。这片看不见的云雾迅速与空气相混合,跌落到海面上,开始向外围滚动扩散。

马丁明白他已经失败了。一切都已经太迟了。他知道自从菲律宾开始,他一直乘坐在一颗浮动的炸弹上,从六个失去了盖板的小舱口里喷发出来的是看不见的死亡,现在已经是无法控制的了。

他原先一直认为,里士满伯爵夫人号,现在重新现身为爪哇星辰号,将冲向一个港湾,引爆安置在它甲板下面的炸药。

他原先认为,它将撞向某个有价值的东西,与之同归于尽,他曾经徒劳地等待着能有一次杀死船上的七个人然后接管船只的机会。但这种机会没有出现。

现在已经太迟了,他明白爪哇星辰号并不是要去投放一颗炸弹,她本身就是这颗炸弹。随着货物的快速逸出,它不需要移动寸步。迎面而来的那艘远洋邮轮将在它身旁三公里处被吞噬。

他刚刚听到了巴基斯坦男孩与玛丽女王二世号邮轮大副之间的通话。他这才知道爪哇星辰号不会加大马力迎上去。担任护航任务的巡洋舰决不会允许这样,而它也不需要这样做。一切都太迟了。

伊伯西姆右手边有第三个控制器,一只按钮。马丁顺着电线看见了一把信号枪,搁在驾驶台前方的窗台上。只要一发信号弹,一颗火星……

透过舷窗,海平线上耸立着那座灯火辉煌的城市。十五海里的距离,三十分钟的航程,届时燃料与空气的混合将会达到最大的限度。

马丁看了一眼仪表板上的无线电话筒。最后一个呼叫一次警告的机会。他的右手滑向他的衣袍开口处,他的那把刀子就绑缚在衣袍里面的大腿上。

约旦人伊伯西姆捕捉到了马丁的眼神和动作。如果没有这种野兽般的本能,他是无法从阿富汗战争中幸存下来的,也逃不出约旦的监狱,躲不过美国人在伊拉克对他的追捕。

他的潜意识告诉他,尽管语言相通,但这个阿富汗人不是他的朋友。原始仇恨的种子在这个狭小的驾驶台上的气氛中爆发了,就像是一声沉默中的尖叫。

马丁的手伸进衣袍里面去摸刀子,但伊伯西姆的动作更快,手枪已经安放在桌子上的海图下面。枪口对准了马丁的胸膛。双方的距离是十二英尺。远了十英尺。

战士是受过机会估算的训练的,马丁在一生中多次做过这种估算。在里士满伯爵夫人号的驾驶台上,在致命毒气的包围中,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扑向他的对手,要么扑向那个按钮。两者都不会有存活的机会。

他的脑海里涌现了一段诗文,那是很久以前在学校的课堂上吟诵过的诗句:

他还回想起“潘杰希尔雄师”艾哈迈德·沙阿·马苏德曾经在篝火旁说过的话:

“我们全都免不了一死,英国人。但只有受真主保佑的一名勇士才会被允许选择如何去死!”

麦克·马丁上校做出了他的选择。

伊伯西姆看见他扑过来了,他熟悉一个行将赴死的人眼中的闪烁。这个杀手尖叫着开火了。冲上来的人胸口中了子弹,快要死了。但在疼痛和震动中,还有意志力,还能使生命维持一秒钟。

在这一秒钟结束时,这两个人和船只都被一片玫瑰色的火焰吞噬了。

※※※

戴维·冈拉克惊异地凝视着。在十五海里的前方,在这艘世界上最大的邮船再过三十五分钟时间就要抵达的地方,海面上腾起一团火山爆发般的巨大火焰。在驾驶台上值夜班的另外三个人那里传来了一声尖叫:“上帝,这是什么啊!”

“蒙特雷呼叫玛丽女王二世。转向左般。重复一遍,转向左舷。我们正在调查。”

在右舷方向,冈拉克看见那艘导弹巡洋舰把马力增加到进攻速度,朝着火焰燃烧的方向疾驰而去。即使在他观看的时候,海面上的火焰已在闪烁,火势已在减弱。显然,里士满伯爵夫人号遭受了某种可怕的意外事故。他的工作是要避开,如果海上还有人活着,蒙特雷号将会去找到他们。但最好还是去把船长叫来。当船长到达驾驶台时,他的大副解释了刚才所看到的情况。现在他们已经与出事地点相隔十八海里,而且正在快速离开。

在左舷方向,美国海军的莱特湾号巡洋舰依然与他们平行航行着。蒙特雷号正在直接驶向前方腾起火球的海面。船长同意,万一还有幸存者,那么就由蒙特雷号去救助。

当这两个人在驾驶台上安全地观望着时,火焰开始闪烁、减小。最后的那团火焰将是船只的剩余燃油。所有的高挥发货物在蒙特雷号抵达现场之前已经烧完了。

英国丘纳德航运公司的玛丽女王二世号豪华邮轮的船长向电脑下达了指令:恢复驶向南安普顿的航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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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第四部 旅程 尾声

事情免不了要经过一番查询。这差不多用了两年的时间。调查事故原委这种事情是不可能在几个小时内做完的,电视里播放的新闻消息就是另一回事了。

一个小组去调查真正的爪哇星辰号货轮的情况,从它安放龙骨开始到装载着液化石油气驶离文莱,开往目的地澳大利亚西部弗利曼特尔港的整个历史。

证人们证实,该船由赫尔曼船长指挥,一切都很正常。此后不久,在绕过加里曼丹岛东北角的时候,另两个船长还见到过它。由于它所载运的货物的特殊性,两位船长都注意到它与他们相距很远,他们还在航海日志上记录了它的船名。

爪哇星辰号船长的简短的求救信号播放给一位挪威的心理学家试听。该专家确认,确实是由他的挪威同胞用流利的英语说出来的,但似乎处于胁迫之下。

那位发现爪哇星辰号的船位并赶赴现场的水果船船长,也被追寻到了,并对他进行了一次采访。他重复了他所听到的和见到的情况。但海上消防专家认为,如果爪哇星辰号机舱内的火势是赫尔曼船长所无法控制和扑灭的话,那么大火势必会引燃它所载运的货物,引起整艘船舶的爆炸燃烧。在那种情况下,在它所沉没的水域里就不会有救生衣在漂流。

在美军武装直升机的支援下,菲律宾特种部队对阿布沙耶夫反政府武装的大本营三宝颜半岛发动了一次袭击。经过仔细搜索,他们抓住了两个居住在丛林里的猎人。

这两位猎人偶尔也为恐怖分子做点事情,但他们不想面对行刑队的枪口。他们供认,曾在丛林深处的一个狭窄的小海湾里看见过一艘中里的化工船,有一群工人用乙炔气割机和电焊机在船上忙活着。

爪哇星辰号的工作小组在一年内写出了一篇调查报告。报告声称,爪哇星辰号并不是因为船上的火灾而沉没,而是被完整无损地劫持了,此后不厌其烦地做了一番刻意的准备工作,为的是使航运界深信它已经不复存在。其实不然。“全体船员已经死了”,这只是一个推断,还需要得到核实。

根据“无须知道”的原则,在各个面上工作的所有的调查取证小组都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只是被告知并深信,这是一次海上保险案件的调查。

另一个小组去调查真正的里士满伯爵夫人号的命运。他们从伦敦市十字架修士街上的西伯特和艾伯克龙比公司的办公室开始,直至利物浦,调查核实了整个家族公司及其船员。他们确认,当伯爵夫人号在新加坡卸下它所载运的捷豹轿车时,情况一切正常。麦肯德里克船长在新加坡的码头上遇到了利物浦的一个老乡,在开航前他们结伴去喝了几杯啤酒。他还给家里打了电话。

自愿证人证实,伯爵夫人号在哥打基纳巴鲁装上名贵的木材时,仍在它合法的船长的掌控之下。

但在对爪哇岛泗水港的一次现场调查表明,伯爵夫人号根本没去那里停留并装载它的第二批货物——亚洲丝绸。然而,伦敦的西伯特和艾伯克龙比公司收到过托运人的确认,说已经装上了货物。因此,这是伪造的。

“楠榜先生”的大致图像绘制出来了,印度尼西亚的内务安全部认出了一名嫌疑人,但没能证明他是“伊斯兰祈祷团”的资助人。组织了一场搜捕,但那个恐怖分子已经消失在东南亚的茫茫人海之中。

调查小组得出结论,里士满伯爵夫人号是在苏拉威西海被劫持的。同时匪徒还劫走了所有的船只证书、船只身份的无线电代码和应答机,它应该已经随同全体船员沉没了。船员的家属分别收到了通知。

※※※

决定性的事实来自于阿里·阿齐兹·哈塔卜博士。对他住所的电话监听显示,他预订了一张去中东地区的机票。泰晤士大厦的军情五局总部召开一次会议讨论之后决定,该是收网捕鱼的时候了。当监听人员确认他正在浴缸里洗澡时,伯明翰警方和特种分队砸破了这个科威特学者的公寓门,然后他裹上浴袍就被带走了。

但哈塔卜博士很聪明。对他的寓所、汽车、办公室、手机和电脑的一次全面、彻底的搜查,都没能找到可以指控他刑事犯罪的任何证据。

他温和地微笑着,他的律师也提出了抗议:如果警方提不出正式起诉的依据,那么二十八天后必须释放嫌疑人。当他走出英国贝尔马什监狱时,他被重新逮捕了,他的微笑消失了,这一次是根据阿拉伯联合酋长国政府的一份引渡要求。

依据这项立法,是没有时间限制的。哈塔卜直接返回他的囚室。这一次,他的律师坚决要求不予引渡。作为一个科威特人,哈塔卜不是一个阿联酋的公民。但问题不在这里。

阿联酋港口城市迪拜的反恐中心出乎意料地查获了一沓照片。照片上显示,哈塔卜在与一个受到监视的已知“基地”组织信使、一个帆船的船长在亲切交谈。其他照片表明,他在进出哈伊马角郊外一座已知是恐怖分子的秘密据点的别墅。伦敦的法官来了兴致,并同意了引渡。

哈塔卜提出了请求,但又失败了。他将待在前途未卜的英国贝尔马什监狱,或者被引渡去海湾在阿联酋特种部队的一处沙漠基地里接受严刑审讯,他要求留在英国。

这就有了一个问题。英国人解释说,他们没有关押他的任何证据,更不用说对他审讯和判刑了。在被解送去伦敦希思罗机场的路上,他与英国当局达成一项交易,于是开始了招供。

他一开口,就吸引了美国中情局客人的旁听。他把自己所知的情况全都招供了。他说出了当时仍十分清白、不为美英情报机关所知晓的一百多个“基地”组织成员和二十四个秘密银行账户。

当审讯官提及“基地”组织代号为“伊斯拉”的项目时,这个科威特人沉默了。他不清楚是否有任何人知道。不过,过了一会儿,他还是招认了。

他确认了伦敦和华盛顿已经知道了的或者在怀疑的一切情况,然后作了补充。除了那三个印度尼西亚人,他可以证明在里士满伯爵夫人号最后的航程上的其余五人的身份。

他知道那个生长在英国约克郡的巴基斯坦男孩的父母和家庭背景情况,小伙子替代麦肯德里克船长在船只的无线电通讯中说话,并愚弄了戴维·冈拉克大副。

他承认玛利亚女士号货船以及船上的人员是故意做出牺牲的,虽然船员们自己并不知情。这只不过是一次佯攻,唯恐会有任何犹豫或有任何理由不送美国总统登上一艘远洋邮轮。

审讯官们温和地把话题引到了他们知道哈塔卜曾在阿联酋的那座别墅里审问过一个阿富汗人的问题上。事实上,他们根本就不知道这件事,他们只是在怀疑,但哈塔卜几乎没有犹豫。

他确认了在一次勇敢而血腥的喀布尔郊外的成功出逃之后,这个神秘的塔利班指挥官的到来。他声称这些细节已由“基地”组织在喀布尔的同情者们进行了仔细的审核,并被认为是真实的。

他承认他按照“基地”二号人物艾曼·扎瓦希里的指示,去海湾地区尽可能详细地盘问这个亡命天涯的人。他还揭示,是酋长本人证明了这个阿富汗人的身份,依据多年前在托拉博拉山区一个洞穴医院里的一次谈话。

是酋长亲自批准了这个阿富汗人参加“伊斯拉”行动,而他,哈塔卜,则把这个人与其他人一起派遣去了马来西亚。

英美审讯官们十分高兴地告诉他这个阿富汗人的真实身份,这将使哈塔卜在极度内疚和悔恨中度过他的余生。

在最后的细节中,一位笔迹专家确认了那位已失踪的上校的笔迹与在拉布安岛塞进潜水袋里的那张潦草书写的纸条,出自同一个人的手笔。

“撬棍”委员会最终一致认为,麦克·马丁已经在拉布安之后的某个地点登上了里士满伯爵夫人号,依然扮作一个恐怖分子,而且没有任何迹象表明他已经及时离开了这艘船。

至于伯爵夫人号为什么会提前四十分钟爆炸,则在案卷里留下了空白。

※※※

在英国,一个人在失踪以后通常要经过七年时间才能从法律上推定已经死亡并签发死亡证书。

但在对哈塔卜博士的审讯得出结论后,伦敦市的验尸官应邀参加了在圣詹姆斯街布鲁克斯俱乐部的一次隐蔽的晚餐。在场的只有另外三个人,在服务员上完菜离开之后,他们对这位验尸官解释了许多事情。

在接下去的那一周,验尸官把一份死亡证书签发给了伦敦大学亚非学院的一位叫特里·马丁的学者,死者是他的哥哥——十八个月前失踪的空降兵部队的麦克·马丁上校。

※※※

在赫里福德郊外英国特空团总部的场地上,有一座被称为“钟楼”的古怪建筑。几年前在团部从原先的基地搬迁到现在的地方时,钟楼被一砖一瓦地拆了下来。然后又被重建起来。

可以预见,建筑物上面应该有一口钟,但该钟楼的主要意义在于它的四面镑刻着在战斗中牺牲的所有特空团官兵的名字。

在那份死亡证书签发后不久,在这座钟楼下面举行了一个悼念仪式。参加这个仪式的有十二个穿军服的人和十个穿便服的人,以及两位女士。其中一位女士是军情五局即保安局的局长,另一位是死者的前妻。

在战斗行动中失踪的说法还费了一番周折,但压力来自最高层,在汇报了所有的已知事实之后,保安局局长、特种部队司令和空降兵部队指挥官都同意了这个说法。麦克·马丁上校肯定不是在遥远的地方永久失踪的第一个人,也不是最后一个人。

在这个简短的追悼仪式过程中,在遥远的西方,二月寒冷的太阳正从威尔士的黑山落下。在仪式结束时,牧师最后说了一句《约翰福音》中常被引用的话:“人世至情莫过于此,为友付出整个生命。”只有聚集在钟楼周围的这些人知道,伞兵团和特空团的退役上校麦克·马丁是为了四千个完全陌生的人做了这件事,而他们中的任何人从不知晓他的存在。

后记 关于《》你不可不知的五个名《词

熟悉系列电影“007”的人都知道,詹姆斯·邦德是英国军情六处(MI6)的成员,是与美国中情局(CIA)性质相似的对外情报部门。说到MI6,我们应该先了解英国的情报机构。

军情局,即MI(Military Intelligence),全称英国军事情报局(Directorate of Military Intelligence),在一九六三年前隶属英国战事部(ar Office),后隶属英国国防部(Ministry of Defence)的国防情报组(Defeelligeaff)。英国各个军情处均有不同的用途,成立时间也各不相同。第二次世界大战时期发展成十九个处属,均有自己的代号。后因各个军情处职责多有重叠,最后十九个处属合并为三个,即军情五处(MI5)、军情六处(MI6)和英国国家通信情报局(GChQ)。

军情五处(MI5)现称英国安全局,负责保护英国境内外的公民及其利益,防范针对国家安全的一切威胁。在英国的议会两院体制中由英国内务部(tary)负责MI5的事务。尽管MI5从一九三一年就改名为英国安全局,但其体制从未真正脱离过MI5的含义,而且至今还被普遍被称为MI5。

而军情六处现称英国秘密情报局(Secret Intelligence Service,缩写为SIS),基本职责是在英国境外收集情报以支持政府的安全、防务、外交和经济政策。在英国的议会两院体制中由英国外交部(tary)负责MI6的事务。大约从一九二○年开始MI6称作英国秘密情报局,并成为法定名称正式记入《一九九四年秘密情报法案》中。尽管几年前官方就不再使用“MI6”这一名词,但许多作者和记者依然沿用它来描述英国秘密情报局。

美国中央情报局(tral Intelligence Agency,中文简称中情局,英文简称CIA)是美国最大的情报机构。

中情局的主要任务是公开、秘密地收集和分析关于国外政府、公司和个人在政治,文化、科技等方面的情报,协调其他国内情报机构的活动,并把这些情报报告到美国政府各个部门的工作。它也拥有大量军事装备,这些装备在冷战期间用于推翻外国政府,例如前苏联,以及其他对美国利益构成威胁的反对者,又例如危地马拉的阿本斯和智利的阿连德。CIA总部设在弗吉尼亚州的兰利。

有些人认为中央情报局经常进行一些暗杀活动,暗杀敌国领导人,例如古巴总统卡斯特罗,但是并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这一点。中央情报局的地位和功能相当于英国的军情六处和以色列的摩萨德。

美国中央情报局的工作地点和各种活动几乎完全隐蔽,谢绝外人的参观和访问,这一点和联邦调查局(FBI)不同。

关塔那摩基地位于古巴东南部的关塔那摩湾,是美国在海外建立最早的军事基地,也是美国唯一没有规定归还期限的海外军事基地。一八九八年,美军乘美西战争获胜之机,进驻了原属西班牙殖民地的古巴。一九○三年,美国强行向古巴租借关塔那摩湾及其邻近的部分陆地修建海军基地,租金为每年两千枚金币,约合四千美元,这一数额至今未变。一九三四年,美国总统罗斯福与古巴总统帕尔玛签订永久租用条约,规定只有该基地被废弃,或双方协商同意,古巴才能收回该基地。一九五九年古巴革命胜利之后,古巴革命政府要求美国归还关塔那摩基地,但美国一直不肯放弃。

一九六二年的古巴导弹危机中,关塔那摩基地一度成为美苏冷战的最前线,当时美国甚至在该基地部署了核武器。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以后,美军开始将关塔那摩基地的绝大多数军事设施和军事活动迁到美国本土或波多黎各的罗斯福海军基地。二○○○年,美军封存关塔那摩基地,结束了其作为大西洋舰队主要训练基地的使命。

阿富汗战争后,美军在关塔那摩海军基地设立专门关押塔利班战俘和“基地”组织成员的集中营。二○○二年一月,首批塔利班战俘被押抵关塔那摩海军基地。目前,关塔那摩基地内还关押有二百四十五名恐怖嫌疑人。关塔那摩军事法庭自成立以来,因秘密操作、虐囚丑闻和无视被告法律权利而广受批评。在本届美国总统竞选中,奥巴马曾把关闭关塔那摩监狱作为竞选承诺之一。

〔第一次阿富汗战争〕

阿富汗自一九一九年独立以来,虽然名义上一直是一个独立的国家,但苏联却不断干预阿富汗的内政。

一九七三年阿富汗共和国成立后,苏联便支持激进的政党,如阿富汗人民民主党,加紧使阿富汗在经济上依赖苏联,反对同中国有密切关系的巴基斯坦。历届阿富汗政府虽然都曾试图改革,但均因此而告吹。一九七八年,人民民主党激进分子推翻阿富汗政府,暗杀了第一任总统,组织新政府,并由其领导人出任总统,但在一九七九年九月又被总理取代。同年十二月二十七日,苏联人支持的另一名左翼分子巴布拉克·卡尔迈勒在政变中上台。当卡尔迈勒推行俄国化的企图遭到武装反对时,他要求并接受了苏联援助,对反对派进行镇压,导致阿富汗战争的爆发。

一九七九年十二月二十七日,苏联派遣八万多人的现代化军队,大举侵入阿富汗,原称“阿富汗战争”,史称第一次阿富汗战争。此次苏联入侵阿富汗导致了长达十年的战争,这次入侵被认为是苏联对外政策的重大失败。

〔第二次阿富汗战争〕

第二次阿富汗战争是以美国为首的联军在二○○一年十月七日起对阿富汗“基地”组织和塔利班的一场战争,为美国对“九一一”事件的报复,同时也标志着反恐战争的开始。联军官方认为这场战争的目的是逮捕本·拉登等“基地”成员并惩罚塔利班对恐怖分子的支援。

塔利班在波斯语中是学生的意思,它的大部分成员是阿富汗难民营伊斯兰学校的学生,故又称伊斯兰学生军。它的领导人是毛拉·奥马尔。最初,塔利班总共只有八百人,因此许多人对其不以为然。但是该派别高举铲除军阀、重建国家的旗帜,而且纪律严明、作战勇敢,并提出反对腐败、恢复商业的主张,因此深得阿富汗平民的支持和拥戴。

一九九五年五月至六月间,塔利班发动了代号为“进军喀布尔”的战役,很快便控制了阿富汗近百分之四十的地区。塔利班乘胜向喀布尔发起全面攻击。同年九月二十六日,占领了电台、电视台与总统府。此时,塔利班已经全面控制了首都,之后控制了包括首都喀布尔在内的全国百分之九十以上的领土,而反塔利班联盟中唯一具有与塔利班正面对抗能力的,只剩下马苏德一派。

掌权后的塔利班声称要建立世界上最纯洁的伊斯兰国家,但执政以来对国家重建并无明显建树,经济每况愈下,加上疾病流行,使它得到的支持度逐渐下降。

一九九六年至二○○一年,塔利班在阿富汗建立全国性政权,正式名称为阿富汗伊斯兰酋长国。

二○○一年“九一一”事件后,在美国的军事打击下,塔利班政权垮台,一些残余势力转入山区,此后其长期隐藏于山区中。从二○○六年开始通过鸦片东山再起,并从北约手中夺回阿富汗南部地区,二○○七年因绑架并杀害韩国人质再次闻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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