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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是寂寞的过往》


第一章 三十年前就死了

那个百无聊赖的午夜,子午即将相交,我大声喊了一句暂停,因为我就要喝醉了,容我把心事隆重的交给过路的风,让它带给我曾爱过的女人,它没有拒绝,虽然至今我没有收到风声-----张缄《风声》

七月的晚霞,拼命的燃烧,像炙热的爱情。

我叫张缄,今年36岁,是一名干了七年的基层民警。

张缄坐在窗前,看着满天的晚霞一点一点的浸染天空,从深红变淡,一圈一圈的向四周伸展,风在此时温柔像发完脾气的妇女,吹到他的脸上,好像在给他安慰,美好的事物在张缄面前平淡,平淡的事物在张缄面前麻木。

最近两年张缄一直麻木的活着,一如他阳台的半死不活的四季桂,前天他在给四季桂浇水的时候,不小心往上一提,结果四季桂被连根拔起,它已经死去多日了。

张缄结婚三年多了没有小孩,从某种意义上说,他在别人面前是一个笑话,很冷的笑话,冷到什么程度呢,他的一个拐弯仇人得知这件事后高兴的得了急性哮喘,三天就花了一万多块,据说最后到了北京看了半年都没有看好,现在收集材料准备起送他了。

张缄的老婆孙丽是一个虔诚的基督徒,二年前做了手术后就一心研究圣经,白天参加各种集会,讲演,一周七日无休息,现在忙的两个膝盖的半月板都出了问题,晚上她在腿上的关节上敷满煮熟的生姜片,像摆满了龙的鳞片,因为用量不好把握,贴不下的她就贴在眼上,上帝说节俭是美德,所以她的眼睛经常被辣的像兔子的眼睛,如果真存在往世,她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兔子,上帝保佑,我不该骂兔子。

有一次孙丽问张缄为什么不信上帝。

“信仰上帝能让我们有孩子吗?”张缄问。

“你这样的人会下地狱的。”

其实她不知道,人死后就不害怕死了,下地狱就像打游戏闯关,第一关下刀山,第二下油锅……通关后,男主人开着跑车就带着美女去看夕阳了。

张缄小时候就喜欢打游戏,他是不怕下地狱的,下地狱不过一场游戏而已,这个游戏还能无限循环的,打过不去重新开始,真是太给力了。这一点张缄没有跟孙丽说过,她还一直用下地狱吓唬张缄,她说完张缄表现的很害怕,转脸张缄就去上厕所了,上厕所的过程和上天堂差不多,那就是畅快。地狱等着我,天堂我先来了!

在张缄的潜意思里他三十年前就已经死了,现在的生活其实比地狱也好不了多少。

张缄记得那年他六岁,在那年的夏季的一天傍晚,漫天的晚霞被村子里的两个电线杆撑起的高高的,像被放起来的巨大风筝,随风飞舞。

这时村子里不太宽的土路上跑着一辆拖拉机,司机是一个精瘦的老头,带着一个草帽,脸黑的失去了轮廓,没有一丝表情。

拖拉机“突突突”的声音大的能把人的隔夜饭震出来。张缄被震的连着吐了三口清水,那个年代饭吃饱就不错了,没有饭吐,有饭也舍不得吐,只好吐清水。在吐了三口清水的那个瞬间,在张缄的眼里拖拉机不再是拖拉机,而是长了白色巨大翅膀的天使,向满天的红色晚霞驶去,仿佛有无限的魔力,追上它就等于追上了幸福。

奔跑、奔跑、奔跑,就要追上幸福了。

奔跑、奔跑、奔跑,和幸福平行了。

奔跑、奔跑、奔跑,就要拥抱幸福了。

张缄昏迷了三天,醒来的第一件事张缄不是问他在哪里,而是问他的父母他有没有追上拖拉机,父母对张缄的提问一直是三缄其口,最终张缄从父母的眼中看到痛苦和恐慌,从那以后张缄就缄口不提此事了。

因为他叫张缄,缄默的缄。

张缄一直认为他在三十年前已经死了,这个想法张缄一直深信不疑,就像他的老婆深信上帝存在一样。

在随后的岁月,张缄一直试图破解那天他经历了什么,到现在他还保持一定的热情阅读哲学和推理方面的书,目前张缄也没有寻到说服自己的结论。

张缄在家中是老小,上面是两个姐姐,开放二胎后,要强的大姐在去年给他生了一个外甥,张缄的父亲说张缄这个外甥和张缄小时候长的基本就是一模一样,外甥长的像舅舅是很正常的事情,但当张缄在产房捧起他这个外甥的时候,他产生了很奇异的感觉,怀中的婴儿就是他自己,他捧起了小时候的自己,怀中的自己用他那一尘不染的眼睛好奇的看着未来的自己。

这样辈分就乱了,张缄在一阵恍惚后毫不犹豫的把他的外甥交给了姐姐,没有我小时候好看,张缄一本正经的说了一个谎。

张缄的父母都快七十岁了,没有孩子这件事。每天对张缄和他父母来说都是一种痛苦和煎熬,张缄每周休息的那一天都想回老家看看日渐衰老的父母,可是每次回去看到父母欲言又止的表情和邻居过度对他有无子女这个问题上的热情,让他恐惧,张缄知道父母想让他快点离婚,他们是朴实的农民,不会到住在城里的张缄家中去找孙丽闹,越是这种善良和对儿子的爱,越让张缄惭愧,每次从老家回来他都想和孙丽说我们赶快离婚吧,但张缄继承了父母的善良,每次话到嘴边就生生的咽了下去,他想让孙丽首先开口说离婚,从孙丽查出这个病已经两年时间了,他等她两年了,孙丽依然没有开口,她是上帝在人间遴选的人,使命是要让更多的人开花结果,成为上帝的孩子,所以孙丽很忙,她忙到忘了她需要离婚,忘了她的公婆的年龄,忘了岁月还需要更替。

在这种情况下,张缄每天都麻木的活着,时间对不幸的人非常残忍,它让他们很快的苍老,苍老的让人心痛。

去年的冬天一次深夜,张缄出一个盗窃的警,深夜雪花飞舞,路上已经是深深的积雪。到达现场后,一个五十多岁的汉子握住张缄的手,很深情的说:“大哥,这大晚上的,你还亲自来,真过意不去,可是我丢的那只母鸡开春就下蛋了,不好意思啊。”

一声“大哥”叫的几个同事“轰”的一声齐刷的倒在雪地里一边打滚一边笑,都笑出了猪叫声,随后附近几家养猪的农户都亮了灯。

张缄在原地瞬间凌乱了,在汽车灯光的照射下,风卷着雪花像约好的一样向他脖子里面灌,他感觉不到了雪变成水带来的寒冷。

他不是怕自己真的老的不成样子,其实他怕父母见了会心疼他现在的样子,父母永远希望回家的孩子依然是出走的少年。

生活需要坚强和隐忍,张缄在那个雪花肆虐的寒夜里告诉自己,父母在,就要坚强,他现在是他们的靠山,张缄可以缄口,但不能绝望。

张缄很早就知道爱是向下的,正因为如此才保证了人类几千年的正常的繁衍生息。

正所谓:白发人送黑发人,存日已不多,黑发人送白发人,生命才刚好。

没有孩子,对于张缄来说目前活着也就没有了生命的意义,在整个人类面前,他是一个彻彻底底的阉割者,因为现在他失去做人最基本的一个环节:繁衍。

每天他都感到生活只有两种颜色,白色和黑色。张缄在今年体检检查是否有色盲的时候,他却毫无困难的找到了隐藏在格子里的小猫,小猫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他也面无表情的看着那张猫,医生问看到的是什么,张缄说可能是一只狗,医生说你可以出去了,并在本子上写下视力5.1。

张缄曾用司马迁的故事来激励自己,想让生命重新充满色彩,司马迁被阉割后,写了一部文学巨作《史记》,在书中他写了很多鲜活的人,描述了很多色彩恢弘的场景,最终他成为流芳百世的史学家、文学家。

司马迁是阉割界的集大成者。

张缄试图说服自己把司马迁当成自己一生的偶像,把《史记》烂熟于胸,把司马迁精神当成一生的信仰,哪怕不能超越他,也要在21世纪成为阉割界的佼佼者。

但他实在做不了最后的决定,他知道他随时可能成为阉割界的叛徒,因为他离婚后完全可以再找一个女人,生儿育女。

这样一来,他不就成了孙丽口中背叛上帝的犹大了,这岂不是着了孙丽的道了。

张缄不能做出对不起一直喜欢好多年的司马迁,毕竟大家都是有文化的人。张缄从上班开始就一直有股书生气,情商也不高,见领导了不知道躬身子,也记不得领导家什么时候需要换煤气罐。现在和张缄一起上班的小伙子都提拔成副所长了,而且比张缄小了十来岁,只是最近这个小伙子老喊腰疼。

张缄的地位其实也提高了,从同事口中的小张变成老张了,熬夜办案的时候,都有小年轻主动让他早点休息了。

张缄其实真的不在乎职务和别人的看法的,一个自认为三十年前就死了的人,现在他只在乎他的亲人和他是不是会有孩子。

别人说他是在装作不在乎,装的还挺像。他们最有力的证据就是在刚刚宣布人事调整的时候,张缄脸色铁青,他们用手机对着他拍了半个小时的照,一旦张缄不承认,就立刻发到朋友圈,让人转发,积满38个赞,每人送一张吃一斤送一斤的龙虾优惠券,亲戚的生意是要照顾的。

张缄辗转得知此事后,生活除了黑色和白色还有青色。

第二章 到中年是一瞬间

我以为端起酒杯就不再疲惫,我以为收起眼泪就不再伤悲,喝醉了,只是身体被麻醉,伤心被打碎,而我却越发清醒我是谁,从你离开后,醉与不醉都一样,走与不走都彷徨,可是清晨的阳光,照在我失血的脸上,感觉还是不一样,就像心中裂了伤,你却抚摸我手上——张缄《醉与不醉》。

周六,张缄早上一觉醒来后,到卫生间刷牙洗脸,他被镜子中的自己吓了一跳,镜子中的胡子拉碴的中年大叔是谁,他在镜子面前做了几个只有他才能做出的鬼脸,最后无奈的承认那个大叔是他自己。

岁月不饶人,现在看来岁月不仅没有饶恕张缄,而是一直在虐待他。他真切的认识到自己已经三十六了,不能再骗自己了,他不明白自己怎么就突然三十六岁了,真相让他一阵沮丧。

他试图努力的回忆自己是如何一路长到三十六岁的,回忆的世界却像一个碎片和另一个碎片在较量和碰撞,无法连成一个整体,始终是一片混乱,他发现记忆里的时间在流逝的过程中存在大量的断点和裂痕。

他可以回忆起小学、中学、大学、工作上的很多事情,但这些事情中间有交叉有断裂,怎么都不是一个完整的样子,就像一堆被肢解的猪肉,怎么拼凑也无法还原成一头活蹦乱跳猪的模样。

或许人在成长的过程中,大脑会选择性的遗忘一些自己不愿回忆或触及的事情,这极有可能是对自己的一种保护,但这样也容易造成记忆的缺失和错位。

一辈子真的很短,记忆容不得我们太悲伤。

没有和张缄一样经历的人是体会不到他的悲伤,他悲伤的都忘了为什么要那么悲伤。

张缄觉得似乎只是一觉醒来,他就成了中年人,除了人老了,还有一个叫孙丽的老婆,两者对于他来说都不是什么好消息。初中的时候学了一句英语:Nonewsisgoodnews。意思就是除非你是傻子为什么要得到消息,消息是一种负累。

张缄刷完牙后去敲孙丽的卧室门,目前的情况是张缄睡在主卧,孙丽睡在次卧。孙丽说次卧聚气,所以她经常生气,一生气就便秘,马桶都换三个了,我告诫自己看在马桶的面子上不要惹她生气。

他们现在的关系怎么说呢,比朋友差太多,比仇人好一点。

“孙丽?”他很认真的在门前问,甚至有点紧张。

他真希望屋内没有人回答,然后他推门入室,发现书桌上用他的虎柄黄铜镇纸压着着孙丽留下的一个小纸条,上面真诚的写着:不要找我,此生再也不见。十个鎏金小楷,熠熠生辉,照在张缄憔悴的脸上,烫平他满脸的皱纹。

这时张缄会毫不犹豫的拉开窗帘,把窗户打开的极致,放声大哭,哭不出来就想他去世十年的奶奶,声音大的一个小区都能听到他像杜鹃啼血一般哀婉的绝望,如果有热心人士进来劝阻,他还打算哭的时候昏厥几次,看着他们一哄而散惊慌失措的逃离,暂时平复一下悲伤的心情。

哭累了他就把孙丽没有用完的生姜全部切成片,一股脑的直接贴在自己双眼的眼皮上,让自己变成兔子,这样不管到什么地方,人们都会发现一个被女人抛弃了的男人从里到外的悲伤。

神爱世人,张缄爱兔。

随后一段时间,小区广场舞队的几个主力大妈,跳完舞后顾不得擦汗就聚在一起,压着声音尖着嗓子说二号楼有一个男人老婆跑了,哭的老渗人了,我孙子听了几晚上都发癔症,还没有办法就找他麻烦,唉,谁摊上这事也不好过。然后她们一起摇头叹息,等几分钟后换好衣服,就有说有笑的回家看电视去了。

“干麻”确认是孙丽后,张缄有莫名的失望和难过。

“没事”张缄缓了缓神说道。能有什么事情呢,张缄每次下班回到家,洗漱完毕后,张缄便在自己的卧室听悬疑恐怖小说,前一阵子赶上蜻蜓FM充值优惠,满三百送一百,张缄毫不犹疑的冲了五十。孙丽在她房间学习圣经,进行系统的知识总结,看累了就学唱赞美诗,她们有自己的群,在群里比着谁唱的难听,这样她们就能用歌声洗涤人间邪恶。

“神经病”孙丽气恼的声音隔着门传到张缄的耳朵里,让他头脑嗡嗡作响。有时张缄也觉得自己精神真的出了问题,不然怎么就娶了她呢。但张缄从来都不后悔,因为后悔有个屁用。

张缄走到客厅简单的收拾了一下东西就准备回家看父母,他在小区门口买了两把香蕉,其他吃的没有什么可买的,因为父母的牙都掉的差不多了,买完水果张缄在路边打了个出租车出了山南。

去年的时候,孙丽没有和张缄一起回家过年,张缄礼貌的问她回去不回去,孙丽白了张缄一眼,估计是鄙视张缄的智商。其实她心里明白的很,张缄的父母巴不得早点让他和她离婚,这样在他们有生之年可以抱上孙子,他们现在完全不需要孙丽,她不能给张家带来任何希望,他们容忍得了贫穷,容忍不了绝望。

孙丽需要上帝,张缄的父母只需要孙子。

孙丽没有回家的那个年,张缄的父母绝口不提孙丽为什么没有来,她没有来应该在他们的意料之中,来了反而不正常,他们也不希望她来,来了除了给他们添堵还给邻里笑话看,对于他们来说后者比前者伤害力更大。

从H市的燃气公司门口,张缄坐上了直接开往到老家的大巴,从燃气公司到张缄的老家张家村大概需要一个半小时。

七月的阳光从车窗照在脸上,让人感觉到无比的慵懒,随着车辆的行驶,张缄很快进入一种恍惚的状态。

张缄每次坐车,都尽量选择坐靠窗的位置。这样他就可以看到窗外的人、树木、建筑还有牲口,这样使他感觉不太孤单,他面无表情的看着窗外的景色后退,这样景色就像朋友一样和他挥手告别,他也可以理所当然的觉得自己在外面混的很好,有好多朋友,回到家父母肯定高兴,孩子出息了,比他们自己出息更能给他们带来满足和幸福。

随着车子的行驶,有那么一段时间,在后退的景色之外,在无法触碰的往事之间,就那么刚刚好,恍惚的让他分不清身在何处,分不清现在和将来,分不清快乐和痛苦,这是一种大醉后渐醒的舒服和快乐。

他需要一段旅途把自己挤压的记忆释放或去粉饰一些痛苦的往事,让以后回忆起来即便苦涩,也有粉饰后的芬芳。记忆有时真的是虚假的,特别是当自己坚定的欺骗自己的时候。在旅途中,车上偶尔播放的一首歌,可能会触动一段往事,鲜活的记忆瞬间被打捞,在阳光下闪光,让人触不及防,让人泪流满面。

张缄清晰的记得他和他的初恋,一个叫燕子的女孩分手的那个夏天,他坐大巴车从凤城到张家村的时候,他就坐在汽车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那年他高考落榜,同时也毫无悬念的失去了爱情。车内放着小刚的《我的心太乱》,他紧捂着双眼,不让别人看到他在流泪,他蜷缩身体,不让别人发现他在颤抖。

就这样他一路听歌,一路流泪。那年张缄十九岁,好脆弱的年龄。

张缄醒来的时候,车刚好行驶的凤城的圆盘路,圆盘路的东南角是一个很小的公园,19岁的张缄和那时的燕子称她为“大桥公园”,其实也就是一个大池塘,围着池塘栽种了不少柳树和桃树,柳树之间砌了小石凳,有点扬州瘦西湖三步一桃五步一柳的味道,池塘里放着两个自助的脚蹬的小船,如今小船已经破败不堪,被遗弃在池塘边。

醒来不知身是客,关于燕子的记忆也纷至沓来。

第三章 有个女孩叫燕子

少年不懂世情悲凉猖狂浮夸,每夜对天空星星说话,转眼不觉已十年,镜中人已添些许白发,不愿回忆需买醉,失去她方知后悔,人生从此黑白两色。这晚七月虫鸣惹人心烦想起她,她穿白衣亭亭玉立,她说话轻声满爱意,她撩起长发好似春风抚大地,她站原地我却离去,离去过往无她成追忆,成追忆。——张缄《追忆》。

或许每个懵懂的少年,心里都有一个美好的他或她,张缄心中的她,姑且叫她燕子吧,小时候张缄学会的第一首儿歌第一句好像唱的是:小燕子,穿花衣。

照进张缄心房第一缕光的女孩就叫燕子。

以张缄现在的眼光来看,燕子就是个瘦且文静的女孩,不算漂亮,是在以一群人中最安静的那个,她会抬着眼睛看着窗外,与现实的场景格格不入。

正因为此,她深深吸引了张缄。

张缄最后一次见燕子的时候大概是十年前,要不就七八年前,自从去年体检报告上说张缄有轻度脑梗,张缄就对时间上就不敏锐了。

报告下来的时候,医生严肃的告诫张缄,不要纠结不必要的细节,要保持心胸宽广,不和别人抬杠,要时刻明确自己是脑梗患者。

七八年前的那天下午,阳光灿烂,和普通的日子没有区别。

张缄在凤城的大街上溜达,因为现在张缄实在回忆不起来那天因为什么事情出现在大街上,那就是溜达吧。

就在那么一瞬间,好像有一种秘密力量的牵引,好像上天安排好似的,张缄转头的那一刻看到了路对面的燕子,燕子不仅结婚了还怀孕了,挺着一个大肚子在行走,她依旧很瘦,走起路来依然是内八字。

她从凤城二中对面的玫瑰园酒店向东走到工商银行再转弯向南,直到消失不见。

她没有像电视里的桥段,在张缄看她的时候蓦然回首,心有灵犀是相爱的人之间相互调情的碰撞,张缄在她心中或已深埋或已遗忘。

在燕子离开张缄视线的整整一根烟的时间,张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看着燕子消失,他在阳光下一阵眩晕,恍然若梦,恍如隔世。

虽然已经分手多年,相见依然唏嘘怅然。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张缄和燕子家的距离大概有一公里,张缄第一次到去她家走了二千二百三十七步,差二十秒到九分钟。

张缄在小学一年级的时候就认识燕子了,燕子那时是一个柔弱的女孩,不怎么说话,说话声音小小的,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线,很狐媚。

若是从小学校园的一进门的那棵松树下碰见燕子算起,张缄在七岁的时候就喜欢上了八岁的燕子。

是的,他以一个轻度脑梗患者发誓,这个记忆的节点不会出现任何偏差。

用现在的话说张缄喜欢上了是小姐姐哦,那还了得吗。

在小学的时候,张缄和燕子是同级却不同班,初中他们分到了一班,燕子依旧文静,安安静静的学习。张缄却迷上了打游戏,在中学物理老师开的游戏机室里,疯狂的玩着《三国志》、《街头霸王》等游戏,然后就是逃学,成绩一落千丈。

张缄在整个初中的三年时间除了上课、逃课、打游戏,还有一个至今都没有来得及对燕子说的秘密。

那就是在燕子放学的时候目送她回家,整整三年。

那时的他看着她就高兴,走向她就砰然心跳,不敢看她的眼睛。

爱让人欢喜,也让人卑微。

当张缄坐在村东头轮窑厂的土坡上的把这种感觉和发小曹小山说的时候,这个语文课代表立刻鄙夷的告诉已经长着稀疏胡子的张缄,这叫单相思,而且是纯粹的,纯粹的就像你家腌的萝卜干,咬起来嘎嘣嘎嘣的,但你放心,绝对只有萝卜味,一点肉味也没有。

说完他不看张缄去看夕阳,几分钟后,很郑重的问张缄听明白了没有。

这是张缄到现在都佩服曹小山的地方,别人打比喻最多是形象,他打比喻还带声响。

在张家村中学的三年,张缄会在每天放学的时候,提前跑回家站在二楼的窗户下,在燕子放学必经之路上,等燕子从窗前走过,他就那样看着她走进视线,再看着她从视线中消失不见,这个时候燕子仿佛是属于他一个人,他躲在阴影里,光明正大的看着燕子。

后来他用《金瓶梅》书中李瓶儿的计日方式用指甲在墙上写“正”字。

张缄为次差点得了灰指甲,一面白墙上写了近二百个“正”字的时候,张缄初中毕业了。

在整个初中三年,张缄基本没有和燕子说过话,坐在后排的张缄会用两根手指竖成倒V字形放在眼前,剪切掉燕子身边其他背景,单单的看着燕子,他就这样百无聊赖的看着燕子各种背影和侧影,最终他能一眼从全校三百多个女生背影中找出哪个是燕子。

如今燕子的面孔在张缄的记忆中早已模糊,但他能清晰的记得她早已刻入脑海深处的消瘦的背影,她的背影在她曾出现过的窗前、操场上、路灯下、油菜花丛中,在张缄的脑海中翻腾跳跃。

无数个不同场景的燕子的背影交织出现在张缄的记忆中,有时也出现在他的梦里。

刚分手的时候,燕子跟故意走错房间似的,老是出现在他的梦里。

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张缄最近一次梦到燕子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了。

在那个梦里张缄欺负了一个女子,他怎么也看不清她的脸,但是他熟悉这张脸,却记不得她是谁,在梦中张缄控制不了那种原始的冲动,这是一种洪荒的力量,张缄的理性在它面前还有来得及抵御就被打成碎片,他需要发泄和冲撞,梦里的女子渐渐停止了反抗和哭泣。当疯狂趋于平静,理性逐渐回归,梦中的张缄是满足后的失落。

梦里的女子转身离开,那个背影分明是燕子的背影。

梦中的她是燕子。

最终燕子出现在张缄梦中的次数越来越少,面容逐渐模糊,只剩下一剪背影,在张缄黑与白的梦里留下悲伤。

夜长春梦短,人近天涯远。

中考成绩下来,燕子差了十几分没有能考上凤城一中,张缄得知燕子报考了凤城一中,也装模作样的学了几天习,这样别的同学得知他报考的是凤城一中的时候至少不会笑出声来。

成绩没有辜负张缄,张缄差了200多分达线,但让张缄欣慰的是他和燕子都落榜了。

燕子继续在张家村中学复读,张缄的父亲给张缄换了一个学校,到离张家村四公里远的高家村初中复读,学校校长是张缄父亲的非常要好的同学,张缄复读吃住都在校长家。

张缄中考落榜这年的夏天,在张家村供销社的一间办公室的吊扇下,张缄正在给曹小山按摩。

单从时间上看,张缄和曹小山是第一批自学成才的技师。

“可得劲”张缄捏着小山的肩问。

“得劲,以后我有钱了,你就这样给我按,按一个小时我给你五块钱”小山在说五块钱的时候明显的加重了语气。八十年代五块钱可是一笔巨款。

“我要是喜欢一个女孩子,我应该怎么和她说”

“肯定要告诉她,你不告诉她她怎么知道你喜欢她”

“那万一她不喜欢我,拒绝我呢”

“你给燕子写信就行了,她回你信就说明她对你有意思”

“你,你怎么知道我喜欢燕子”

“你的眼都长她脊梁上了,只要不瞎整个张家村中学谁不知道,估计她脊梁上都起针眼了”

“有那么夸张”

“有,你读过《聊斋》里一篇叫阿宝的文章吗”

“没有,我又不是语文课代表”

“就是一个叫阿宝男的喜欢一个女的,变成鹦鹉去追求这个女的,历经千辛万苦他成功了”

“那为什么阿宝不变成狗呢,她家人不同意,直接龇牙咬,咬一个往门外甩一个。”

“滚”

第四章 到高家村去复读

黑夜里,你的身影一闪,只这一闪,便把芦苇做成的我压弯,我早已白头,不愿再缄口,想大声说爱你,吐出的依旧是一声叹息,在叹息里我终于明白,不爱比爱更艰难。一一张缄《白头芦苇》。

那年的暑假很快就过去了,就像曹小山说的那样,时间就像放屁,听到响的时候就已经晚了。

张缄就要到高家村复读了,他对四公里外的村庄基本一无所知,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不能经常见燕子了,这让他有一些悲伤。

在初中毕业的那年七月,张缄和他的同学在听完班主任最后一次真诚的训话后,没有想象中的拥抱和流泪,没有想象中的歇斯底里,没有想象的吃喝聚会,更没有想象的夜晚篝火,大家就这样嘻嘻哈哈的散了。

其实那天是个上好的天气,整个校园弥漫着稻子的香味。张缄最后一个离开教室的时候,阳光从窗外梧桐树的缝隙里照在教室后排,落在黑板报上方的“努力奋斗,中考加油”的八个大字上。

张缄有莫名的伤感和失落,感觉好像还有什么事情没有干,想了好久才知道要把自己坐的凳子搬回家,张缄认为自己的脑梗估计是在初中毕业的时候落下了根。

毕业的这些同学有的考上了县城的中学或外地的中专,有的就干脆辍学在家帮家里打理农活或生意,也有的像张缄一样选择了复读,张缄之所以愿意复读是燕子也复读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孙丽坚定不移的认定命运掌握在上帝的手上。张缄至今也没有明白他的命运是自己掌握还是由孙丽口中的上帝掌握。

张缄在各种书籍中找过答案,自己也盘腿在床上思考过,也虚心问过身边的各种高人。

记得有次值班,在百无聊赖的深夜十一点的值班室,张缄问自称能上算天下算地中间算空气,自称吴半仙的同事小吴可会看面相。

“缄哥,专业的事交给我这样专业的人办,你在整个山南稍微一打听,除非你出门就问到了哑巴,谁不知道我是吴道子第一百零八代传人,真正的科班出身,根正苗红。”吴半仙立刻从昏昏欲睡的状态中瞬间清醒。

“吴道子不是画画的吗?”

“这个,私下也画符,其实画画只是老掌门的副业,你是我缄哥,我把你当自己人,要保守秘密哦,你也知道,我们老吴家的人的行事风格,就是低调再低调。”

“可需要什么工具,黄纸、罗盘啥的。”

“那是障眼法,用来装模作样的,刚入门的没有什么道行的人才用,真正像我这样的大师,吴道子的第一百零八代嫡系传人……”

“小贵,赶紧把你那比头盔小点的墨镜给大师戴上。”张缄向另一个同事喊到,实在看不下去吴半仙那张比自己长得好看的脸了。

带上墨镜的大师还真有那么回事,如果再拿个文明杖就可以去天桥了。干辅警他真是屈天大的才了。

“缄哥,你天堂饱满,双目有神,面色红润,这是大福大贵之象,但……”吴半仙开始晃脑袋,大墨镜也像个风扇一样在他脸上按顺时针旋转,却怎么晃都晃不掉,急的在一旁准备讹人的小贵满头是汗。

“但个锤子,有屁快放。”

“但你一生放荡不羁爱自由,有红尘劫难呀,给你我转五十我给你破一下,免费送你两张吴道子的亲手画的镇邪符,集满十张还可以参加抽双立人的汤锅。”

“小贵,给半仙往轻伤害里打”

…………

命运就随风去吧,九月,高家村我们来了。

张缄的父亲是骑着自行车驮着张缄去的高家村,张缄坐在自行车的后座上,当年的父亲还是中年的汉子,身板挺的笔直笔直的,愣是把一辆车把上挂了两大包张缄衣物的凤凰自行车骑成了摩托车的感觉。

张缄一手抓着自行车,一手拎着一只老公鸡,老公鸡是张缄奶奶养了三年的老公鸡,准备过年的时候卖个好价钱,但为了孙子的前途,张缄的奶奶亲手用红布条绑了老公鸡的双腿,送到张缄的家中,并叮嘱张缄不要再打游戏了,说完就颤颤巍巍的回自己住的老宅子了。

张缄看着最疼爱自己的奶奶步履蹒跚的背影,对着鸡重重的点了点头。

好好学习,也为了奶奶。

这只活了三年的鸡估计也没有出过远门,努力的仰起头瞪着一双兴奋的鸡眼看着张缄,也向张缄点了点头。

十几分钟后,刚过了一个石桥,就到了高家村中学,学校的大门像一个牌坊,古色古香的,进了校门向左拐弯第一家就是张缄父亲的同学家。进了大门,对面是三间瓦房,左边是一间厢房和一间厨房,右边有一个小院,种了芭蕉和一些叫不上名字的花。

父亲的校长同学姓胡,教英语,爱人姓薛,教语文,张缄分别喊他们胡伯伯和薛阿姨。他们有个一个儿子和一个女儿,儿子叫胡东,女儿叫胡曦,胡东比张缄小2岁,胡曦比张缄小8岁。

胡伯伯和薛阿姨无比热情,薛阿姨从张缄手中接过老公鸡就去厨房了,胡伯伯把张缄父子里让进屋里,两个老同学相见,有讲不完的话,张缄觉得无聊就走到了院子里,看那几丛芭蕉。

初中都已经毕业的张缄居然不知道聊斋中的阿宝的变成了鹦鹉。以后给燕子写信会闹笑话的。

曹小山还说男人不读书,娶头老母猪。

整个暑假张缄除了和曹小山在轮窑厂的土堆上看夕阳,他看了整整两个月的书,从唐诗到宋词,从孔孟到王阳明,书中有一个斑斓的世界,也可以慰藉荒芜的人生。

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你还会背诗?”胡东一脸疑惑的问张缄。

“略懂一二”

“那我问你,为什么不能红了芭蕉,绿了樱桃”

“能,绿了鸡毛也可以。”张缄指着薛阿姨扔在垃圾桶的鸡毛。

张缄突然理解曹小山在他说阿宝为什么不变成狗的眼神,带着怜悯和无奈,仿佛张缄已经成了猪新郎。这让他这个发小情何以堪。

中午张缄的父亲没有走,留下在胡伯伯家吃的饭,薛阿姨把张缄带来的老公鸡烧了,在农村一般情况下,客人带的东西当天是不吃的,或者不当着客人的面吃的。除非是关系非常要好的,不需要拘泥这些无关紧要的习俗。

在高家村的这一年,胡伯伯和薛阿姨对张缄绝对是视如己出,关怀备至。

老公鸡端上来的时候,香气扑面而来,那个时候除了逢年过节,不是家中来了贵客是吃不上鸡的。

不像现在狗是真狗,疫苗不一定是真疫苗。

那时鸡是真鸡,香也是真香。

张缄的父亲给胡东和胡曦一人夹了一个鸡大腿,两人在胡伯伯的呵斥下,不为所动啃的不亦乐乎。

这时候张缄发现老公鸡正瞪着双眼看着他,张缄用筷子戳了戳它的眼睛,啥意思,有话没有说出来,死不瞑目呀。

薛阿姨以为张缄喜欢吃鸡头,热情的把鸡头夹到了他的碗里。

张缄和鸡又对视了半分钟,确定它真没有什么话要说就把它下了肚。

下午喝完茶,把张缄安顿好,张缄的父亲就骑着自行车离开了。

这是张缄第一次真正的意义上离开家乡和亲人,虽然离家只有四公里的距离,却离开了原来的环境,离开了亲人和朋友,离开了曹小山和燕子。

曹小山去了凤城二中,燕子在张家村中学复读。

他们都开始了新的生活。

第五章 会有怎样的未来

时常在梦里,回到我们居住的村庄,我是小小少年郎,背着帆布书包,把一个铁环推的吱呀作响,阳光有点聒噪,通往学校的土路,满是油菜的金黄,我专心推着我的铁环,看着它在旋转,一不小心,就旋转成了她的模样,蝴蝶休想撩我,同学休想恼我,你们都不懂我。我只要推开教室的木门,一眼便可见她,晨光落在她的辫子上,初初是她,初初如她,安静的眼睛,柔软的背影……张缄《梦里的她》。

父亲走后的那天晚上,张缄就住在胡老师家,和胡东住在靠近厨房的厢房,屋里很简单,一张书桌,一张大床,还有一个衣柜。

胡东很瘦,比张缄高半头,两个眼睛很亮,在黑夜里张缄能感觉谁在另一头的胡东灼灼的目光,可能是因为张缄突然闯进他的生活,胡东在观察他,在想如何与张缄相处。

这天晚上也是张缄第一次失眠,张缄第一次真真意义上的认真去思考自己的过去和未来。

小学的时候,张缄数学成绩很好,曾和曹小山、吕伟各自作为班级代表参加数学奥林匹克竞赛,张缄和吕伟通过了初赛并进入了决赛,曹小山却止步决赛。

曹小山在几年后一天晚上,和张缄坐在张家村中学操场的旗杆下,对着满天星光告诉张缄,小学参加数学奥林匹克是他一生的噩梦。

“不就是没有进入决赛,没能再次到凤城吃牛肉汤,不过实验小学对面的那家牛肉汤真的好吃,就是有点辣。”

“不是因为这个,我有那么好吃吗?”

“有。有一次我少分你一个糖,你一个星期都没有理我,我还以为是因为往你家咸菜缸吐唾沫被你知道了呢。”

“什么,你往我家咸菜缸吐过唾沫,算了,我也吐过你家的。”

“那怎么就成你的噩梦了呢”

“因为我被数学老师高老师打了,打的好惨,我长那么多挨的最惨的一次。”

“比偷看你表姐洗澡挨的还狠,你妈可是拿皮带抽的。”

“那算什么,高老师把我喊到办公司用柳条抽的,两条腿被高老师抽成信纸了,一道杠连着一道杠的,每抽一下都钻心的疼,疼的我都没有记住抽了多少次,高老师用这么粗的新鲜的柳树条,比我们那次抓的水蛇还粗”曹小山用手比划着。

“你哭就是了,哭了不就不打你了。”

“你和吕伟都进决赛了,就我没有进,我可是班长兼语文课代表,高老师讲我把她的脸丢到姥姥家了,她姥姥前年死了,脸怎么找也找不回来了”她说的对,我就没哭。“高老师打累了,就把柳条扔了,我用她打我的柳条扭了几下,去掉柳枝,挖了三个洞,做成一个能吹四声的小响,一路吹着小响回的家”。

“就你能,你跟你妈讲了吗?”

“没有,讲了不是还要挨一顿。”

“那你恨高老师吗?”

“不恨,听讲她在我们上初二的时候就离婚了。”

“你肯定恨她,我对操场发誓”

……

小学升初中的时候,曹小山和吕伟都考上了凤城一中的初中,张缄是三个参加数学奥林匹克竞赛唯一没有考上的。

让张缄觉到不是那么难过的是燕子也没有考上,还和张缄分到了一个班。

有燕子在的地方就是好地方。

按照一般的逻辑,张缄应该发奋图强,成为优秀生,这样燕子遇到不懂的问题的时候就会去问他,他可以近距离看她皱眉思考,当看到燕子崇拜的眼光的时候,张缄便会原谅她的单眼皮和脸上的几颗雀斑,手把手的教她答题去了。

可惜的是,张缄非但没有努力,却迷上了打游戏,初中物理老师是一个刘姓老师,带着一副眼镜,看人是时候一脸阴沉,把他所有的精力用在他经营的游戏机房上了,他能在学校的后门开游戏机房是因为校长是他的连襟,张缄初中唯一能及格的就是物理,他对他的客户学生一样开了后门。

张缄入迷到经常放学不回家,甚至有时打游戏打到后半夜。

有一次母亲和奶奶曾经在深夜里找过他,刘老师不仅物理知识渊博,情报工作也相当了得,立刻告诉张缄的家人在找他,得到消息后,张缄躲在游戏机房路对面的一棵松树后,在寂静的夜里能清楚听到母亲和奶奶焦急的呼喊。

张缄看着她们失望的离开,在松树后一动不动。

多少年后,张缄问母亲是不是记得她和奶奶找他的事情。

母亲告诉他,只要是他的事情她都记得,即使他自己都已经忘记的事情。

张缄在张家村初中的三年,除了在游戏中沉沦,就是看着燕子一天一天的长大,初中毕业的时候,燕子已经出落成一个大姑娘了。

初二的时候,张缄听人家说学校同年级的有个叫付一的同学在追求燕子,还递了折叠成心形的情书。

据不愿意透露姓名的知情人士爆料这个叫付一的同学在情书中把自己说成有黎明的长相,刘德华的气质,张学友的歌声,郭富城的舞步,除了长相,还让燕子再深入了解一下他其他的优点,最后告诉燕子,要和她一起努力学习,拥有共同美好的明天和未来。

张缄得知后,二话不说,当天就摸清了付一同学所在的班级,通过在付一所在教室后窗仔细的观察,如果玻璃没有走形的话,这个叫付一的同学除了集合“四大天王”所有的缺点,还有另一个明显的缺点,黑的跟泥鳅一样。

晚上,张缄摔了五毛钱买的白猪石膏储钱罐,买了五块钱的游戏币,点头哈腰的贿赂了高年级的几位一起打游戏的戏友,并向他们提交了详细的作战计划。

第二天下午一放学,在学校的操场上,几个高年级戏友只看了一眼就截住了张缄口述的付一同学,还没有等躲在不远处的张缄去辨认,这几个高年级学生就按照“街头霸王”里白郎的一计冲天拳将付一kO了。

因为这件事,张缄的父母去付一家亲自道了歉,除了出医药费,还买了一网兜的苹果和两袋大白兔奶糖。

当然,张缄也被母亲用棒槌狠狠的搂了一顿。

“你能耐了,还找人帮打架,你为什么要打他,你又不认识他,你给我讲清楚。”母亲像捶打衣服一样用棒槌向张缄屁股上左右开工。

“我就看他长的黑,不顺眼。”

“就你白,你不好好学习天天打游戏,现在还打架,我是上辈子造了什么孽”打了一会张缄的母亲放下棒槌哭了起来。

受不了女人眼泪的张缄,捂着被打肿的屁股默默的离开了家。

……

初中毕业后,再一次面临各奔东西,虽然张缄没有太多别离的伤感,但复读就像错过了一班列车,在那班列车上有自己熟悉的人,这些人都随着疾驰的列车离张缄而去,虽然坐上了另一班列车,但终究需要重新认识这班列车上的人,上一班列车是永远赶不上,也用于不属于自己了……

张缄告诉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像以前那样的生活,那是对生命的不负责任,要像暑假里读过的《钢铁是怎么炼成的》的主人公保尔?柯察金一样,执著于信念,勇于拼搏,最终实现自己的价值。

多年以后,胡东告诉张缄,第一天晚上在他家睡觉的时候,眼睛看着天花板,时而皱眉时而微笑,白色的月光下从窗户投在张默的脸上,脸色惨白很是恐怖,害的他一夜都没有睡好。

“那时我在思考人生,你可信?”

“切,信你说的绿了鸡毛。”

“你还记得?”

“记得鸡毛。”

……

第六章 谁的少年不寂寞

每天凌晨五点,我和太阳一起准时醒来,路边绿色的藤蔓向我热情的招手,想告诉我甲壳虫隐藏的地方,我却想和天空说说话,把心事用云朵传给她。整个学校被升腾的水汽笼罩,许多人在梦乡,梦里有他们现实抵达不到的地方。我的梦里有她,她在我的梦里笑,把梦笑的五彩斑斓,那么云朵,你帮我问了没有,她的梦是什么颜色,梦里是不是有我——张缄《云朵帮我问问她》。

或许人的成长真的存在着拐点,比如一夜之间可以放弃曾经的爱好或者执念,不知道别人是不是有这样的拐点,这种情况却在张缄身上真实的发生了好几次。

第一次就是张缄到高家村中学上学的第二天,经过一夜的人生思考,他就决定以后不再打游戏了,要好好学习,追求积极向上的人生。

首先他明白游戏打得再好,燕子也不会关注他,燕子是一个很要强的女孩,她在初二断然拒绝付一的时候就说过,她可是要考大学的。

付一当时的成绩还不如张缄,张缄至少还有一门物理可以及格,付一不仅挨了打还伤了心,整整消沉了一个学期。

学习好就不一样了,张缄可以轻而易举的考上燕子考上的大学。

最重要的原因是张缄听很多人都说过,考上大学就如同经过了上帝的拣选,是真正意义上的光明之子,美好已经为他们敞开了大门。

这样在绿树成荫的大学校园,大学生们就可以在光天化日之下毫无羞耻的谈恋爱了。

一想到以后上了大学可以和燕子毫无羞耻的谈恋爱,张缄的小心脏就如同装上了电动马达一样,血压“嗷”的一下就上去了。

圣经上好像说过,上帝造亚当的时候,怕亚当孤独的想不开在伊甸园的果树上上吊,就取了他的一根肋骨,做成了夏娃。开始的时候亚当和夏娃是一点羞耻之心都没有的,在伊甸园不穿衣服吃果子,吃完水果就相互琢磨对方的身体,琢磨累了就再去吃果子。亚当再也不去想找哪棵树上吊的事情了。

…………

在高家村上完第一周的课,张缄骑着父亲留下的自行车回了家,一到家就去看了奶奶,并执意要帮奶奶喂鸡,奶奶吓得手忙脚乱的把仅有的两只老公鸡用鸡罩罩了起来。

这时从凤城回到家的曹小山得知张缄回来了找上了门,向来不苟言笑的奶奶和颜悦色的让曹小山把张缄带走了。

在曹小山门口的桂花树下,曹小山翘着二郎腿,唾沫翻飞的把凤城这一周的所见所闻向张缄一顿海吹。

“你可知道我们班几个女同学皮肤白的跟莲藕样,穿着超短裙就来上课了,裙子短的你都受不了,”说着他把手比在腰上。

“你可知道凤城的游戏机房有多大,里面摆了二十多台机子,好多游戏你压根就没有玩过。”

“你可知道凤城有个XX商城,一双奇丑无比的皮鞋卖一千多。”

……

就在张缄靠着曹小山家的咸菜缸坐着快要睡着的时候,曹小山停止了吹嘘。

“凤城已经不是我们三年前参加奥数时候的凤城了,不说了,我请你打游戏。”

“我不去,我以后不打游戏了,打游戏有什么意思。”张缄认真的说,屁股都没有抬一下,搁在一周前,早一溜烟的去了。

“几天不见你转性了,哦也是,老板娘都走了,还去打什么游戏。”

他们初中毕业的时候,游戏机房的老板刘老师便在那个暑假毫不犹豫的娶了张缄班里的一个女同学,成了轰动全校的新闻,后来听说好几个辍学在家的女学生又重新上了学,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四处打听授课的有没有戴眼镜四十岁以下的男教师。

这些老师结不结婚对他们都一样,俗话说的好,前有车后有辙。

刘老师原来的老婆到校长那大哭大闹了好几天,校长受不了他小孩姨的眼泪和嘤嘤的哭泣,

几天后,张家村唯一的游戏机房从学校后门搬迁到了路对面的一间门面了。

其实刘老师的前妻不仅哭声伤感动人,她还是个长相漂亮身材火爆的少妇,那时的她才三十岁左右,讲话嗲嗲的很好听,身上还有薰衣草的香水味。

每次只有她在的时候,曹小山才去买游戏币,这样在她低头打开抽屉拿游戏币的时候,曹小山会抓住这一秒的机会往她上衣领口里深深的盯上一眼,张缄发现这个秘密后,更加沉迷游戏了。

当天吃完晚饭,张缄和曹小山去了张家村中学的操场上溜达。

“几天不见,你好像变了,是不是向燕子表白了,被拒绝了。”

“还没有来及写信呢,也不知道怎么写。我没有变,只是想改变,不想做原来的自己了。”

“你真喜欢她吗,我说一句实话,你不要生气,其实燕子长的不漂亮,而且你从小学到现在你们也没有说过几句话,你为什么就喜欢上她了呢?”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喜欢她,我见她都紧张,不见她又想见她,就那种怦然心动的感觉。你说我要是在她面前,第一句话应该说什么?”

“说你好。”

“哈哈,行,那就说你好。然后呢?”

“然后你就和她忆往事。”

“那就简单了,我可以告诉她,春天她在油菜花丛中晨读的时候,我就坐在对面的土堆上边打哈欠边看她;打游戏累了的时候,我就在教室的后排看她的背影;我还知道她喜欢看张爱玲的小说,她思考的时候眉头紧锁喜欢咬笔杆……”。

“我勒个去,真爱呀。有个话怎么说来着,你是王八看绿豆对上眼了。”

“你才是绿豆。”

…………

送君不相见,日暮独愁绪。

曹小山在周日的下午,带着一大罐咸菜坐汽车到凤城去了。

张缄在周一的大清早骑着自行车回到了高家村中学。

他分到了初三(1)班,班主任就是薛老师,和胡东同桌。

刚开始的一个月,张缄只是和胡东混熟悉了,一天二十四小时,至少十八小时在一起,想不熟悉都难。

胡东这个人,当时除了学习不好其他都还不错。

张缄每天五点左右起床,先是在学校的操场走上两圈,再到学校西边的一片田野,在小渠边坐上一会,就开始背语文、英语和政治。

初中的底子太差,只有刻苦在才能迎头赶到。

就这样,他渐渐熟悉了学校周围的环境,知道哪里的藤蔓茂盛,哪里的油菜花开的灿烂,哪里的空气掺杂着芦苇的清新,哪里的池塘有鱼和螃蟹……

在新的地方,他终究是远离了家人和朋友,也远离了燕子。

少年不知愁滋味,但寂寞却不约而至。

这是一种由内而外的寂寞,就像在心里种了一个种子,就等到了异地发芽,生长,不可抑制。

寂寞在他心里如同野草一样顽强,疯狂的生长。让他在阳光下感觉不到炎热,在人群中感觉不到热闹。

他就如同被抛到了一个荒岛,冷静后开始绝望,绝望后开始麻木,麻木后开始寂寞。

学习成了他驱赶寂寞的一种方式,学习累了他就看看唐诗宋词,看看顾城、海子他们写的诗歌。

他发现好多诗篇都是寂寞的眼泪。

当寂寞不可抑制的时候,他就开始在日记里学着写诗歌。

去年搬家的时候,张缄在床底下找到了一个皮箱,里面有他在高家村写的一本日记,日记本里的字迹早已变浅变黄,但在深深浅浅的话语之间,寂寞穿过经久的岁月扑面而来。

“黑猫走檐,我听到了瓦片的叹息”

“我在恍惚中想你,又在恍惚中忘记。”

“借我一对翅膀,让我在高空看你。”

“奶奶即使忘记了喂鸡,也不会忘了想我,我想回去看她,她真的老了。”

“姐姐说我变的缄默,却不知道我忘了如何开口”

…………

胡东曾经在偷看过张缄的日记后,晚上靠在床上认真的对张缄说:“我觉得你需要朋友。”

“我有朋友啊。”

“是能陪在你身边的朋友。”

“你不就是我身边的朋友,都躺在一起了。”

“别打岔,你真的需要朋友。”

上帝说,你需要光便给予你光。张缄需要朋友的时候,真有新朋友来了。

……

第七章 被女同学关注了

那些日子,海棠花开,花开之后留下一树空白;那些日子,你向我走来,走过来为什么如今会分开。--张缄《海棠花开》。

执着一件事件的时候,哪怕是自己不喜欢的事情,时间久了也会从开始的反感排斥,到逐渐适应,甚至到最后会慢慢的变成享受。

在张家村,张缄有个表弟叫程伟,程伟在婚前就经常对他女朋友大打出手,第一次他女朋友在他家被打的时候,整个人都蒙圈了,过了足足五分钟才想起来要大声尖叫。

她的内心崩溃的,天哪,这人间有这么粗鄙的男人!

当天表弟妹就回家搬了救兵,三表叔四大爷,五大姑八大姨,拉了一手扶拖拉机,完全按照农村丧礼办的,这些人在程伟家整整大闹了三天。

所有人都以为他们分手时板上钉钉的事,张缄小姨都把程伟重新相亲的时间安排好了。

结果第二天,他们手拉手到凤城玩去了。

现在他们都有两个孩子了,表弟媳每个月都要被程伟打上一次,比大姨妈来的都有规律。

用程伟的话说,在每个月挨打的前几天表弟媳就开始焦虑,失眠并且多梦,对孩子比较暴躁,做饭不是忘了放盐就是忘了加醋,但只要挨过打,当天的心情就开朗了,见亲朋好友都笑脸相迎,对孩子有耐心了,而且也会伺候程伟了。

程伟在一次喝多的时候,一脸无奈的告诉张缄,村里人都讲他喜欢打老婆,他老婆找他是瞎了眼,而且还是双瞎。弟妹那样不打能行吗,何况他打她都打出经验了,既能达到效果,又不至于打进医院,这可是技术活。

“我十分理解我们病人家属的痛苦”,张缄握住他表弟的手认真的说。

…………

在张缄从在高家村复读的那一天起,在他在一夜想通了很多的事情,那就是人要适应分离,要有理想和追求。

人有了追求,就会行动起来,这个行动会和他的追求强烈程度有关。

梧桐树叶一夜铺满整个校园小径的时候,张缄成了胡校长夫妇眼中的“别人家的孩子”。

父亲几次去看望张缄的时候,胡校长都会夸奖张缄,当然也会顺带说下胡东是如何不懂事,不愿意学习。

父亲听到夸奖后,一边谦虚的说张缄比胡东大应该懂事了,一边用抽烟来掩饰满脸的喜悦。

在张家村初中毕业的时候,张缄在人们眼里还是个只会打游戏的学渣,几个月后居然变成了一个有上进心的学生。

这种转变一开始连张缄自己都不适应,感觉自己就像一个从良的少女,变成淑女后还总是认为自己有风尘味。

这钟转变的结果是胡东对张缄从开始的和平相处变成了后来一段时间的敌意。

本来胡东不好好学习,他的父母都习以为常了,结果来了一个张缄,这下教语文的薛老师受不了了,非要胡东和张缄一样,早晨五点多就起床背书,在胡东忍不住摔坏几个闹钟后,薛老师也就放弃了。

没见过光明,便忍受得了黑暗。

之后的一段时间,胡东时常会搞一些小动作表达对张缄的不满。

比如在吃早饭前不洗手把每个馒头都摸了个遍,晚上睡不着的时候会用手指敲击床沿,老师检查作业的时候会把张缄的本子藏起来……

张缄从一开始生气到最后直接无视,胡东从一开始得意到最后索然无味。

最后他们私下达成协议,除了在教室,张缄学习的时候尽量不让胡东的父母看见。

这样相安无事的一阵子,张缄发现胡东变了,以前精力旺盛的他,时常在上课的发呆恍惚,晚上睡觉的时候也睡的不踏实。

一个不热爱学习的初中生,除了迷上了打游戏会恍惚外,按照张缄的经验去理解,只可能是恋爱了或者害了相思。

有一天晚上,胡东又一次失眠了,他就像油锅里的油条,在床上翻来覆去的。

“怎么又睡不着?”

“我后背痒痒。”

“骗谁呢,后背痒痒你挠头,当你手指是膏药呀,贴前心治后心,贴脖颈治扭筋。你分明就是有心事。“

“我能有什么心事?”

“不用猜我也知道,你最近天天跑到三班教室门口,鬼鬼祟祟的,是看上谁了”。

张缄暗恋燕子的时候,当时也认为自己做的很隐秘,在被曹小山点破以后,他才明白恋爱中的人举止都比较怪异,行为会有多处破绽,谁傻的看不出。

“你知道她是谁了。”胡东一屁股从床上做了起来,目光炯炯的看着张缄,带着秘密被揭穿的不满和兴奋。

“我不知道她是谁?爱讲不讲”

“她,她是王倩,怎么样?你别跟我父母讲,尤其是我妹妹”过了几分钟胡东还是说了出来

胡东还是需要一个分享秘密的人,虽然张缄在他心里绝对不是最佳人选,但他还是说了出来。

“你喜欢“黑芝麻糊”?”张缄瞬间睡意全无。虽然张缄在高家村上学时间不长,但这个叫王倩的女生他印象太深刻,开学没几天他就在校园里注意到了她。

王倩绝对是个早熟的女孩,大长腿,水蛇腰,披肩长发,凸翘分明。

张缄第一次从背后看到她的时候,心中竟然升起了燕子赶紧飞走吧的想法,青春的荷尔蒙从心底瞬间升腾而起,如果张嘴不及时,一嘴牙齿会被冲击的剩不了几个。

可就是在她一回眸的瞬间,阳光瞬间被黑云遮挡,鸟不叫了,虫不爬了,时间也被拉长了。

长大么多,张缄从来没有见过一个女孩脸上会长那么多雀斑,层峦叠嶂的。

张缄那个村里有种说法,脸上被人吐了唾沫,就会生雀斑,那么王倩极有可能就是秦桧转世的女儿身。

“什么黑芝麻糊玉米糊的,不要给别人乱起外号,先不说别的,你觉得她怎么样?”胡东不悦的说,自己喜欢的女孩被别人贬低,让他心里不快活。

“其实你自己喜欢就行了,你是不是有这样的感觉,看不到她就想她,满脑子都是她的身影。”

“你怎么知道?”胡东像遇到了知己。

“我,我是过来人呀。”

“那你告诉我,我现在应该怎么办?”

“向她表白,为了避免尴尬,给她写信。”

“作文我都写不好,哪会写信。”

“那你看过聊斋中的阿宝的故事吗”

“没看过。”

“有时间你一定要看看,看完了你就知道该怎么办了。”

“真的吗?”

“真的。”

…………

最近上课的时候,张缄老是感觉有一双眼睛在注视着他,被人关注总是让人愉快的事情,人都是有虚荣心的。

张缄一周岁的时候就有了强烈的虚荣心,抱他的邻居只要夸他长得好看他就笑的跟冬瓜花一样,说他丑的时候他就毫不犹豫的撒对方一身的尿。

人生真的很神奇,充满了巧合和惊喜。

也就是在不久前,通过手机微信,张缄联系到了这双眼睛的主人,她叫高小丫,目前人居住在南京。

张缄告诉高小丫他正在写一本书,会在书中写一些少年往事,如果再不写,估计初中的好多事情再也记不起来了,他想把她写进去。

“初中的事情我印象都模糊了,我很期待你能帮我回忆起来。”

“我在书里叫张缄,缄默的缄”

“叫张缄真是很贴切,你在我印象中就是那个样子,不爱说话,走路直视前方,目中无人。”

“有那么夸张,你希望在书中叫什么名字。”

“那我就叫高小丫吧”

“你确定叫泡脚店的名字。”

“就高小丫,我现在敢让自己叫小丫,说明我有了自信,觉得自己不再是丑小鸭了”

……

就在张缄知道教室里坐在他后面一排关注她的女孩叫高小丫,她的同桌叫刘一凤的那天晚上。

胡东出事了。

第八章 偷看真的不合适

这世间,有没有一种纸张,能折叠满溢的思念;有没有一种花朵,能芬芳荒芜的庭院;有没有一汪泉水,能洗去爱情的遗憾;有没有一所校园,能更改青春的短暂……——张缄《这世间》

十月凤城。

玉兰花残。

月影阑珊。

高家村中学一片静谧。

晚上九点半,张缄在教室上完自习,刚回到校长家放下书本,胡曦就一脸慌张的告诉张缄。

“我爸正在打胡东呢,你过去看看。”

“薛阿姨知道吗?”

“我妈没有劝,就站旁边看着,我从来没有见我爸发那么大火,都打一个小时了。”胡曦都快哭出来了。

胡曦和胡东也经常打闹,胡曦没有少告胡东的状,现在胡东挨打了,胡曦却是难过的快要哭了。

“胡东因为什么挨打?”

“不知道。我哥也不是没有挨过打,以前挨打的时候,他会大声嚎叫,今天低着头一声不吭,是不是被打傻了,你赶紧过去看看。”

“好,我去看看。”

我刚走到堂屋,就看见胡校长一书砸在胡东头上,胡东牙一呲,头向下一低,立刻用手抓刚打过的地方。薛老师脸色铁青站在旁边一言不发。

“张缄,你回屋看书去。”向来对张缄和蔼可亲的薛老师看到张缄进来,语气很冰冷,像换了一个人一样。

“哦。”还没有来及开口,就被堵了回去。张缄抱歉的看了一眼胡曦就走了出去。

坐在书桌前,张缄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胡东虽然对张缄搞了一些小动作,毕竟是孩子心性,两人之间没有本质的矛盾,平时斗斗嘴,友谊也在无形中的加强和提升。

又过了大概半个小时,胡东依旧没有回来,张缄完全看不下去书,也没有写日记的心情。

出了房间,一丛一人多高的芭蕉在小院中安静的站着,月色下,芭蕉的影子呈现出不规则的图案,不知名的虫子在影子里发出各种声响,张缄不由自主的伸手摸了摸有些粗糙的芭蕉叶,还是没有让心境平复下来。

在一个又一个寂寞的夜晚,当张缄对燕子的相思如潮来袭,张缄会看看课外书,会在日记里写写画画,会透过窗看一方天空……便能进行抵御,不知不觉的睡去。

张缄有点烦躁,轻手轻脚推开院门。在校园的路上漫无目的的走着,夜晚的校园和白天截然不同,白天的校园有些急躁,夜晚的校园有些木讷,像人的不同性格。

白天的时候,张缄感觉熟悉这个校园,熟悉校园外的田野、沟渠,树木和家禽,甚至感觉对高家村都是熟悉的。

在这个夜晚,他却感到自己是一个局外人,高家村只是高家村,张缄是游离在高家村之外的,自己就好像是穿过高家村的一阵风而已。

张缄是胡校长挚友家的孩子,吃住学习都在胡校长家中,完全是一家人在生活。

其实本质的状况是张缄只是参与到胡校长一家的生活,如同一滴油进入了水中,油和水看似交融在一起了,实际上油依然是油,水依然是水。

张缄也不知道在这个漫天星星的夜晚为什么那么伤感。可能是在这两个月左右的时间内,他一次都没有见过燕子,也没有燕子的消息。

曹小山期间回家带了几次咸菜,还送给张缄一本很厚的《朦胧诗选》。

每次见面基本是曹小山在说,张缄在听,曹小山告诉张缄他希望以后留在城市了,这样即使饿了,在晚上都可以在街上买到吃的。他说了好多好多,张缄记得他说过:

“城市里人很多,不像农村那么寂寞。”

…………

推门进屋的时候,胡东用毯子把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的,蜷缩在床上,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睡着了。

一夜无语。

第二天中午还没有到,气氛显得有点诡异,一到课间,就有三个一群五个一伙的在咬耳朵根子,突然间整个学校都好像在窃窃私语。

在上午第三节课上课之前的眼保健操时间。

胡东偷窥女生宿舍被抓到了消息就传遍了校园的各个角落。

张缄听到的版本是这样的,那天晚上,天刚刚擦黑,月亮还没有来得及爬上枝头,胡东潜伏在女生宿舍后窗的一棵树黑暗的阴影下,此时的他正伸着他的脖子,双手支在额前贴在窗户玻璃上。

女生宿舍其实就是一间大教室,里面摆满了架子床,和一些可以放物品的书桌,住校的都是附近村离家远的或者家人都出去打工的,总共也不到二十人,这其中就包括了王倩同学。

胡东这个奥特曼的造型没有让他变身也没有让他成为英雄。

事情却是被巡查的王老师抓个正着,把这个好久没有战果的老师激动的差点哭了出来。他揉了揉眼睛,确认不是竹竿也不是鬼后,就把胡东逮到了。

王老师一看是胡东,更加激动了,赶紧用手握住有支架的心脏,一年前的一天,王老师因为中级评职没有评上差点和胡校长打起来,随后两人轻而易举的成了仇人。

王老师再三确认是胡东后,笑盈盈的胡东说:“哎呀,是胡东呀,你这行为叫什么知道吧,恶劣到什么程度知道吧,但谁让你是校长的儿子呢,校长面子肯定要给,你配合巡查的学生干部登个记就可以回去了。”

胡东在巨大的惊吓里还没有缓过神来的时候。

王老师立刻到胡校长家深情并茂的讲述了胡东的所作所为,并表示胡东小不懂事,千万不要难为孩子。

他拍着胸脯说这件事他不会说出去的。

……

胡东事发第二天没有上课,张缄听到的这个版本是刘一凤在课间告诉张缄的,刘一凤在叙述的过程中,双手用力的比划着,不时瞪大双眼,就像那天晚上她在场的一样。

高小丫被她的同桌刘一凤夸张的肢体语言逗的忍不住笑。

张缄通过这件事算是和高小丫和刘二凤她们正式熟识了起来。

…………

晚上回到家的时候,胡东靠在床上,无精打采,脸色苍白,一副要死不能活的样子。

张缄也不知道如何安慰他,就只好作罢。

就在张缄也躺下的时候,胡东开了口。

“你都知道了吧,是不是讲什么的都有。”

“知道个大概。”

“你相信情不自禁吗?”

“相信。”张缄对这个深有体会,总会不经意间想念燕子。

“这件事我是不是做错了,但我心底有一个声音告诉我没有错。”

“这样的事情其实我也不知道对错,但你不要放在心里。”

“你是说我挨打的事情吧,我这一顿挨的太狠了,一本书都打散架了。”

“你这不算什么,我一个好朋友挨的才狠呢。”张缄把曹小山挨打的事情前前后后说了一下。

“腿真打成信纸了。”

“必须的,幸亏老师看在信纸的面子上原谅了他,要是再打他一顿,妥妥的田字格。”

“我看过你说的聊斋里的阿宝的故事,的确很感人。”

“你真的看懂了?”

“我看的是白话文”

“看懂了你还去偷看,你变成鹦鹉蹬在后窗的树上谁能发现你。”

“人怎么可能变成鹦鹉呢,那不是开玩笑吗。”

“你看到什么了没有,不然你这顿是白挨打了,你的故事连高家村的几个聋子都听说了,我真不骗你。”

“切,我跟你讲,我看到好多对大腿,白花花的大腿”

“真的假的,赶紧一条一条腿的说,一个腿也不能少。”

“你平时都装的呀,我跟你讲啊……”

“我勒个去,那么刺激,你这顿没有白挨。”

…………

第九章 一波平一波又起

若此生就没有遇见,也就不曾有错过;若此生就没有我,也就不知有你;若此生的我,认为此生没有你;若此生没有我也没有你,也就无从谈起;若此生我们相爱,也就没有时间思考上述问题。——张缄《若此生我们相爱》。

故事只要开了头,就会自动的结束,就像每段失败的爱情。

胡东偷窥女生宿舍这件事,胡校长在学校一次全体会议上亲自给胡东记了一个处分,事情也就算结束了。

胡东在这件事后,最大的变化就是不在校园里乱晃了,以前除了家和教室,校园里哪是他手插口袋的身影。

他仿佛是学校的土地公公,在学校你任何能想象的地方,他都可以随时冒出来。

张缄因为每天早起,经常感觉的疲倦,胡东就像年轻的泰迪狗,浑身充满了力量。

在这一点上让张缄十分羡慕,由于在张家村中学初中三年,张缄不是逃课打游戏就是在教室里睡觉。

由于基础非常差,提升的空间非常大,每一次月考张缄就能进步很多名,他是每个任课教师重点的表扬对象,张缄的进步完全肯定了他们的工作。

经过几个月的努力,张缄在班里的成绩已经算是中等偏上了,让原来一直垫底的他有了小小的成就感,学习的劲头不自觉大了很多。

日子重复的就像在记流水账,让人困顿,但正当你要昏昏欲睡的时候,又带给你不一样的内容,周而复始。

张缄按部就班的早起看书、上课、去晚自习。

在和高小丫和刘一凤熟悉以后,张缄和他们经常一起说话,最后熟悉的可以头碰头像天线宝宝那样聊天,上课无聊的时候还会传传纸条。

胡东晚上的想心事想累了的时候也会和张缄谈谈诗歌,他曾拍着胸脯义愤填膺的说:古今诗歌汇集在一起就是一部吹牛大全,高兴了吹,难过了吹,得意了吹,落魄了吹,恋爱了吹,失恋了吹,对着花草吹,对着虫鱼吹……

有一天晚上他指着《朦胧诗选》中的一篇说到:

“你看这句,没有比人更高的山,没有比脚更长的路。这个牛吹的牛都不愿意。”

“你不懂不怪你,你这就是抬杠,那西游记里的猴子还是石头变得呢,那不是吹牛吗,你就是对诗歌有成见。”

“我是和你探讨诗歌,你不要急眼,别人我还不愿意他探讨呢。”

“你这叫诋毁,你才看几首诗歌就指手画脚,不喜欢诗歌你可以选择小说或者散文。”

“我现在什么文学类型都不喜欢,我看你经常看诗歌,我就看了看,就被我发现这个惊天秘密了。”

“你这个牛吹的牛都同意了。”

“在事实面前它必须同意,你说你看这些有什么用呢?”

“至少看看能让我不寂寞”

“你寂寞?”

“我经常寂寞。”

“人为什么会寂寞呢?”

“这个我不知道,我知道我寂寞的时候就看上两首诗歌,心情就会好点,有个爱好挺好的,我到现在都不知道你有什么爱好,瞎逛不算。”

“我没有爱好,要不我们在谈论一会诗歌”

“我们还是讨论那晚白花花的大腿吧,你可能再说一遍”

“滚蛋”

…………

王倩转校的那天,已是深秋。

雨淅淅沥沥半天就没有停止,校园里一片萧索。

张缄是在下午上课之前知道这件事的,高小丫家和王倩外婆家是邻居,王倩被她父母接到十公里外的王家村上学了,说是为了更好的照顾王倩,也不知道和胡东偷看女生宿舍是不是有些关系。

偷窥事件后,王倩的同学就经常打趣她,让她从了校长公子,以后就是公子夫人了,在高家村中学都可以横着走了。

王倩听后只是笑,没有解释也没有恼怒。

王倩没有成为校长公子夫人没能像螃蟹一样走路,初中没有读完就离开了高家村。

一旦离开可能就是一辈子。从那以后,王倩就像在人间消失了一样,至今张缄再也没有见到过王倩也没有听说过她的消息。

张缄有时会怀疑王倩是不是自己在脑海里虚构的,如果是虚构的,张缄第一次从背后看到她的那眼悸动却在记忆里清晰可触。

王倩悄无声息的离开了高家村中学,几个月前张缄也是这样悄无声息的离开了燕子所在的张家村中学。

那个时候张缄会经常思念燕子,在日记上写她,在夜里梦她。

记忆里他从没有离开过她,只是距离多了四公里而已。

张缄坐在窗前看雨打芭蕉的时候,胡东全身湿透的回来了,头发黏在一起,脸色也不怎么好看。

在这一点上,张缄远不如胡东,他从偷窥开始从淋雨结束,每一次都是在用行动来证明他喜欢一个人。

在胡东回来后没几分钟雨停了。

小说里这个时候的场景,应该是雷声震耳欲聋,雨大风集,胡东仰望天空,雨水和汗水混在一起从他消瘦的脸上倾泻而下,一道闪电,照亮他失魂落魄的身影,随后他双膝跪地,在地上砸出一道涟漪后,狂抓头发,仰天长啸。

真实的情况是,薛老师没有责骂胡东,眼里满是爱惜,胡东的小心事在教语文的薛老师面前,一览无余。

薛老师用比平时温柔的多的声音招呼胡东吃饭,胡东稍微犹豫了一下换完衣服就吃饭了,中间还打了饱嗝。

胡东进屋到靠在床上坐着,张缄用眼神打了声招呼,没有说话,他也不知道说什么。

这时候说个笑话不合适,讲安慰的话好像也不合适。

如果张缄能变成王倩,在这个时候他会毫不犹疑的同意,当然脸上不能有雀斑。

张缄总觉得需要做点什么,就把《朦胧诗选》扔向床上的胡东,转身去写日记去了,这件事要记下来。

“12月4日,雨天,星期四。

胡东淋得跟狗一样回来了,黑芝麻糊转学了,他失恋了,他用他的态度说明他的难过。

燕子,我真不知道怎么安慰他,我比他幸福,我现在可以想你,只有伤心和难过陪他,或许明天天晴了,他就会好起来,让芭蕉作证。”

…………

“张缄,你不睡觉?”胡东还是打破了沉默。

“马上睡,其实……”

“你别安慰我,我问你我还能见到她吗?”

“她只是转学了而已,想见去找她就行了。”

“我认为我以后见不到她了。”

“你太悲观了,想见还是可以的。”

“你相信直觉吗?”

“我相信,但直觉这东西也不一定准确,我中考选择题全靠的直觉选的,直觉最后让我来到了高家村复读。”

“你那是没有好好学习,和直接有啥关系,我现在该怎么办?”

“好好学习。”

“别开玩笑,我心情不好。”

“让你爸妈去帮你求婚?”

“我爸会打我的”

“不就多挨一顿,你又不是没有挨过。”

“还有别的办法吗?”

“忘了她。”

“忘不掉呢”

“那就不忘。”

“你出的全是馊主意。”

胡东不在理张缄拿起诗歌翻了起来。过了一会,就在张缄要关灯的睡觉的时候。

“等一下,我来关,我问你郑愁予是谁,他现在多大了?”

“一个台湾诗人,现在六十岁左右吧,你怎么关心他了。”

“那么老了,没有什么,你先睡吧。”

那本诗集至从曹小山送给张缄,张缄已经从头到尾读了好多遍,喜欢的几首基本可以背下来,诗集只收录了郑愁予的一首诗歌:

我打江南走过

那等在季节里的容颜如莲花的开落

东风不来,三月的柳絮不飞

你的心如小小的寂寞的城

恰若青石的街道向晚

跫音不项,三月的春帷不揭

你底心是小小的窗扉紧掩

我达达的马蹄声是美丽的错误

我不是归人,是个过客……

胡东肯定是看了这首《错误》,触动了他的心弦,王倩的突然转学,让他措手不及。

张缄也曾和他一样迷茫,人生总会有各种分别,要学会忍受,时间会告诉人们,哪些是你会拥有的,哪些是终将逝去的……

第十章 车马慢邮件也慢

我不记得,有多久没有快乐,酒杯变浅,大脑麻木,但我的朋友,你摸我的胸膛,真实的心跳却无法阻挡。我想回到旧的时光里,看落叶将马蹄淹没,看风中你的青春张扬,看他亲手用泥做的城堡,看母亲的容颜没有苍老,看她送我没有枯萎的百合。我想回到旧的时光里,我们年少你爱笑,藤蔓爬满楼顶那一刻,我就在你的眼波里唱歌……张缄——《我想回到旧的时光里》。

凤城高家村中学。

坐在教室里的张缄不时看一眼同桌的胡东,这是薛阿姨第二天一大早交给张缄的一项重要的任务,要严密关注胡东的情绪和动态,一有异常立刻汇报。

张缄发现胡东上课还是和以前一样不是睡觉就是发呆,区别就是睡的的时间变短发呆的时间变长了。

一天就在胡东睡觉和发呆交替中度过。

“是我妈让你监视我的吧”晚上胡东平静的问。

“是关注不是监视,是怕你想不开。”

“你认为我会想不开。”

“那倒不至于,上次你挨的那么狠都挺过来了。”

“你可能还好说话。”

“你没有事情就好,我任务就完成和结束了。”

“你说生活怎么那么没有劲呢,什么都不按照自己预想的来。”

“所以让你多看看书,我学习累了就看看诗歌、散文什么的,人不能闲着,闲着就会胡思乱想就把自己想绝望了,到最后就觉得干什么都没有劲。”

“我讲张叔叔说,你以前打游戏一打都能打一夜,是不是真的?”

“一夜有点夸张,最长也就打到夜里三点多,我到最后根本不是为了玩,就是为了打游戏而打游戏,如果我不打游戏,我就不知道我需要做什么,打游戏总比不知道做什么强吧。”

“你讲的有点道理,那我现在需要做什么?”

“你是需要一个追求,比如考上凤城一中,到城里上学,开开眼界。”

“你认为我能考上吗?”

“绝对考不上。”

“你也委婉一点,我现在需要安慰,你要是不困,我们出去走走吧”

漫漫秋夜长,烈烈北风凉。

那天晚上,张缄和胡东沿着校园的坑洼不平的小路,经过红瓦青瓦的教室、充满秘密的女生宿舍、爬满藤蔓的办公楼,到了学校西边的长满野草的操场。

两人并排的坐在操场的双杠上,感受着隐藏在夜晚的静默和秘密。

…………

张缄在张家村上初中的时候,曾经在一本叫辽宁青年的杂志的交友栏目上,认识了远在山东的初中女学生,张缄和这个笔友通了几封信后,实在写不出除了游戏之外任何能写出来的事情,就断了联系。

多年后,张缄到山东出差,经过一个以风筝闻名全国的城市,这个城市是他二十年前唯一的一个笔友所在的城市。

她在信里说,每年的春天,她所在的城市,蔚蓝的天空下,飞翔着着无数个风筝,每个风筝线上都连着一个有梦想的人。

她现在过的如何,她的梦想实现了没有。

她有没有到过张缄所在的城市,会不会想起她有一个在信里写了无数条游戏攻略的笔友。

他叫张缄,凤城的张缄。

…………

张缄是在失眠了两晚之后的早晨下定决心给燕子写信的。

第一晚失眠的时候,胡东作为回报陪张缄在校园里转了几个小时候。胡东说这哪是溜达,这一圈一圈的,地上要是放上稻子,我们就可以打场了,石磙都省了。

第二天晚上,胡东义正言辞的告诉张缄:“不喜欢学习的人不代表不需要睡眠,鞋能受的了人受不了。送你一个字:滚。”

从早晨第一缕阳光出来开始构思到最后一束晚霞消散。最终在睡觉之前憋出了一张纸的内容,张缄给笔友写信都不是这样,写游戏攻略写三页信纸都不带抬头的,现在给一个认识十多年,同学三年的燕子连称呼都考虑两个小时,是叫燕子同学,还是直呼燕子,冒险叫亲爱的燕子的呢,最终选择了:敬爱的燕子。

现在有轻度脑梗的张缄实在想不起来第一封给燕子信的具体内容,大致内容还是记得的,首先是给燕子去信对自己的唐突表达了歉意,然后是写在新的校园里好好学习了,最后写了一首小诗证明自己没有说谎。

那首诗歌叫《好儿歌》,诗只有四句:

父母为儿愿断肠,

好儿岂能梦迷茫。

寒暑苦读夜挑灯,

白马为骑状元郎。

除了游戏,张缄在给燕子的第一封信写了诗歌,写了理想。

他不再是之前游戏人生的张缄,现在他是好好学习的张缄。

写完信的第二天中午,张缄一个人偷偷的跑到高家村邮局将信放进了邮筒。

高家村中学到张家村中学只有四公里,那时候车马慢邮件也慢,人性子也慢。

那时候人也愿意为爱等待。

……

单位几个至交,得知张缄在写一本书后,一开始无比热情的捧场,不仅慷慨打赏,还耐着性子追了几章,过了几天就再也不提更新不更新的事情了。

有一天夜里加班到十一点,张缄拧开收音机,准备听着音乐,在安静的夜里写上一段文字就在所里睡了,副所长小徐见状实在忍不住了。

“老张,你写的书没有几个人看,我们一天到晚忙的脚不沾地,你有那时间还不多睡会。”

“应该有几个人看吧。”张缄老脸一红。

没有读者的书和没有生意的小姐一样,都是极其伤尊严的事情。

“我们几个都不看了。不是你写的不好,你可以写悬疑,写穿越,写玄幻,写都市,你现在写的这些东西没有市场,谁看你在这啰里巴嗦的,现在看书就图个爽快,读者在现实中实现不了的在书中寻找安慰,和主人公打打怪升升级,赌个石,一路踩人好不快活,花十几块钱就可以在一部书中轻松实现人生巅峰。”

“你讲的没有毛病,我也知道我的书没有读者,增加的几个点击数还极有可能是读者手滑点错了,我要知道是谁我肯定还要去向他们道歉。”

“那还写啥,心情不好的时候大家可以喝喝酒,喝多了回家睡了安稳觉。”

“其实我只想在我还能记起一些事情的时候,把属于我的青春过往写下来,我怕再过几年我就什么都不记得了,我有脑梗你知道的,我要抓紧时间写完。”

“我不劝你了,你注意身体,我回去睡觉了。”

小徐走后,张缄想了想便轻轻的关了电脑。

寂寞的夜,山南工地一片灯火辉煌。

张缄却感到一些悲伤,过去的事情现在可以回忆,现在的事情将来可以回忆,回忆是一种总结,让我们更有经验和勇气面对将来。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青春,现在有多少人谁会在乎别人的青春。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爱情过往,现在有多少谁会在乎别人的爱情过往。

是的,张缄确实在写每个人都有的东西,也不会写出什么新意。

但他总感到还需要写,把这个故事写完,算是对亲情、青春、爱情、友情的一个交代。

逝去的那些美好的东西,有些现在已经缺失。

张缄希望给他们找回来,哪怕只有一些闪光的碎片和一缕带着花香的风……

他会坚持把这个故事写完,可能真的写的不好,但至少对读者是一个认真的交代。

手滑进来的读者也会给个交代。

…………

第十一章 云中她寄锦书来

我想用鼠标删除一个院子,一树梨花,一段旅程,和闪光有关的记忆。我想用忙碌掩盖一个身影,一顿晚餐,一首音乐,和过往有关的印记。铂金汉宫不是宫殿,和加州旅馆一样,进进出出的是不同的人。——张缄《忘记》。

张缄把信寄出后,从满怀希望到惴惴不安,上课的时候老是走神,在想燕子收到信后的反应,一个一个假设的场景在他脑海里闪现,仿佛都在争论自己才是最终的真相:

她收到信后会有什么样的表情,高兴,惊讶或者平淡?

她会不会把信看完,或者只看一点、甚至直接夹在一本无关紧要的书中看也不看。

她即使看完信她会不会记得有张缄这个人,毕竟除了在游戏机室,张缄的存在感是很低的。

她记忆里有张缄这个人,他在她心里又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她会不会回信。

……

“你屁股上长牙了,板凳被你啃得吱吱响。”胡东在课间揉着睡意朦胧的眼不高兴的说。

“好好睡你的觉或者好好发呆,我们井水不犯河水。”

“我忍你两堂课了,你到底怎么了?”

“对呀,张缄,你两堂课都在出神,是不是有啥心事。”坐在后面的高小丫关心的问道。

“有心事可一定要跟我们说,不然会出大事的。”刘一凤微瞪着双眼,一脸的严肃。

“我能有啥心事,你不要吓唬人,那你眼睛瞪的,跟要吃人的似的。”张缄被人看穿,急忙掩饰。

“你羡慕我眼大,赶紧把头伸过来,我来详细跟你讲,这个事情你来的晚不知道,可邪乎了。”刘一凤神秘的说道,说完还四处张望了一下。

张缄本来心烦意乱的,见刘一凤又招手又挤眉弄眼的,也来了兴趣。

“我们班有个叫高立标的,就是做最北边那排倒数第二位靠窗的那个瘦吧拉基的那个小伙子,你现在不要回头看他,他在初一和初二上学期成绩在我们班都能排前三名,可是自从遇见了隔壁二班叫娟子的,你猜怎么了?”

“怎么了?”

“变成鹦鹉了。”胡东笑眯眯的说道。

“你一边睡觉去,别插话。”

“你接着讲,到底变成什么了。”张缄被提起了兴趣。

“晕死,什么变成什么了乱七八糟的,刚讲哪了?”

“遇到娟子了。”

“对,高立标遇到娟子后,被娟子迷上了,等你见到娟子就知道了,她长的真一般,甚至比高小丫还丑。”

“我生气了,你会不会讲话。”高小丫假装生气,嘟着嘴,阳光照在她整齐的流海上,像渡上一层金黄色的光边。

“迷上之后,高里标就像变成了一个人,平时热情好学,突然就沉默寡言了,坐在教室了发呆,就像你前两节课一样,在发呆的过程中时而高兴,时而难过,面部还不是抽搐,就像脸皮下有一条游走的蚯蚓一样,想想都恐怖。”说着刘一凤还配合自己打了一个哆嗦。

“是不是这样?”张缄不停的抖动这脸皮。

“哈哈,不像,你那是羊角风的前兆,就差口吐白沫了。”高小丫笑着说。

“都别打岔。高立标这样的情况持续一周后,所有老师都发现不正常,纷纷找高立标谈话,他开始还争辩说是因为心情不好,最后再问就什么都不说了,后来学校专门派的老师到他家了解情况,他家人说没有什么异常呀,吃饭正常,睡觉正常,连上厕所也正常,每天早晨七点钟准时去,跟定了闹钟一样。”

“到医院检查了吗?”

“去了。连凤城县医院都看了,什么也查不出来,说可能是到了叛逆期,这样持续几个月后,高里标的成绩一落千丈,他也基本不和我们班同学交流,上课发呆,下课看着窗外,娟子经过的时候,他的眼里才会从暗淡变清澈。”

“这哪是病,这不明显的单相思。”

“我们一开始都这样认为的,老师还找了娟子谈话,问她高立标是不是给她递过纸条或者说过什么话,娟子讲他就之前根本都不认识他,和她一句话都没有说过,更没有收到过纸条。”

“那怎么证明高立标就是被娟子迷住的呢,也许是被你迷住的呢?”

“张缄,你不光热爱学习,还独具慧眼,你是有前途的人。这个问题很好回答呀,看眼神,他只有看到娟子的时候,才有正常的眼神。”

“后来呢?”

“后来高立标的家人还请人做了法,找了黄袍道士,杀了公鸡,灌了符水,也不见有什么好转,他曾经学习那么好,老师本想把劝退的,也不忍心,就把他安排到后面坐了,反正他也不影响别人学习。”刘一凤说完摇了摇头,低着头剥瓜子去了。

“结束了?”

“不结束,等我请你吃瓜子呀。”刘一凤的画风转变也太快了。

张缄还是没有忍住好奇心,转过头看向那个叫高立标的同学,那个他来了几个月从没有关注过的瘦弱的男孩。

他是个瘦小的男生,皮肤黑黑的。他就那样安静的坐着,手托着下巴,头发凌乱,眼神麻木且空洞。

他到底是在想什么,真的是因为一个叫娟子的女孩吗?

人生自是有痴情,此恨不关风与月

…………

高家村中学,胡家小院。

清风徐徐,月落芭蕉,

“你是坦白还是自己交代?”用右手支着头侧卧在床上的胡东问正在写日记的张缄。

“你讲什么我听不懂。”

“我就喜欢看你认真撒谎的样子。”

“你想知道什么?”

“她叫什么,长什么样,我可是和你分享过的。”

“是你主动的讲的,又不是我问的。”

“你这是偷换概念。”

“等我想讲的时候,我肯定和你说。”

“等你憋成高立标那样的时候,你不要怪我,我是为了你好,你不会看上高小丫了吧。”

“你这是血口喷人,亵渎友谊。”

“在教室里没少见你们俩眉来眼去的,你借她橡皮的时候,她的手直接放在你手心里了,怎么样,感觉如何?”

“你不要胡说八道,早点睡觉吧。”

“到底是谁,你现在不讲,回头想讲我还不听了呢。”

“你不听最好,你还是想你的王倩去吧。”

“她可有王倩漂亮?”

“王倩只能用身材好来形容她,和漂亮一毛钱关系都没有。”

“你这赤裸裸的妒忌我的眼光。”

“你看我的眼。”张缄转身翻了个白眼。

“你不去演僵尸都可惜了,我要睡觉了,你想讲的时候随时喊醒我,我洗耳恭听。”

“别洗耳了,你都三天没洗脚了。”

…………

张缄是五天后收到燕子的回信的。

燕子的字体和他印象中的一样,清新、娟秀。

收到信的那天下午,张缄感觉自己身体内的血液都沸腾了,那种发自内心的狂喜,让他感到生活是那么的美好。

她感觉整个高家村中学都亲切起来了,头顶的天空是蓝的,空气中弥漫着桂花的余香,每个路过的人都面色祥和。他想大声的呼喊,让所有的人、动物、植物都知道燕子给他回信了。

他们不认识燕子没有关系,认识还不放心呢。重点是燕子的回信了,是对他的认可,那个他魂牵梦绕的燕子,那个在她脑海里盘旋不可触及的燕子,因为一封回信变的真实,不再是只属于记忆。

在张缄的记忆里,那天他是带着一身阳光的光辉,全身散发着青春的味道,从传达室出来,一路打着小跳回到了住处,向经过的每个老师和学生报以最真诚的微笑。

多年后,当张缄坐在胡东的凌乱的工作室时,胡东依旧很瘦,站着的时候依旧习惯将手放在兜里。

张缄和胡东谈到了高家村的青葱岁月,谈到了高小丫。刘一凤,谈到了高立标、娟子,最终还是谈到了王倩和燕子。

胡东说张缄收到燕子的信的那天,并没有披着阳光的金辉。那天秋雨绵绵,张缄从传达室出来,对着天空就是一声低吼,把周围的人吓了一跳,几名目击人在事后闲谈的时候,非常肯定的表示曾亲眼看到一个学生在下雨的时候,对着天空就是一声狼叫,叫声雄厚,幸亏不是月圆午夜,不然真让他变身成功了,那就是腥风血雨了。

不管是那种情况,燕子回信是毋庸置疑的。

“燕子给我回信了”回到住处的张缄激动的对胡东说。

“燕子是谁呀,心上人呀,还是没忍住呀,快求我,让听你的故事。”胡东一脸无所谓的说。

“求你个大头娃娃,给你五块钱,赶紧你给我消失一小时。”张缄掏出一周的零花钱甩向胡东。

“谢谢老板,再送你半个小时。”胡东接过钱一溜烟的走了。

张缄深吸了一口气,压抑着激动的心情,缓缓的拆开了燕子的回信。

第十二章 浪子回头金不换

我不去揣测静默如谜的夜晚,我连九月的秋风都不在意,舜耕山是一个巨大的背影,任往事在我手中滚动,我知道它会减速,会静止,会从我的手中滑落,会像这个星球上每天发生的千百亿事情一样被抹去,被遗忘。我也不去猜测谁会留在我的心底,我连湖面上的荡起的涟漪都不在意,垂柳是一个爱情的虚影,任记忆在我心中翻滚,我知道它会减速,会静止,会从我的心中遗忘,会像整个人类一代出生一代死去千百亿人之间被继承、被改变。我不愿再去想你,我老的连写出的诗句都带着寂寞和叹息。——张缄《我不愿再去想你》。

胡东是唱着小曲拎着零食回来的。

张缄这时已经把一页内容的信纸看了八十多遍,连标点符号的位置都记得清清楚楚,甚至像狗一样连信纸的都嗅了几遍,猥琐的样子自己想想都恶心。

“写的什么,拿我看看?”胡东把零食放下,手伸的比天桥上要饭的都专业。

“你看什么,写给我的,想看让王倩给你写。”

“收一封信把你狂成哪吒了,都飘的脚不沾地了,给看我还不稀罕看呢”说完坐床上咔嚓咔嚓吃他的鱼皮花生去了。

张缄瞄了一眼胡东,趁他不注意把信从一本书转移到另一本书里夹着了,胡东曾经偷看过张缄的日记,他是有前科的人,这信可比日记重要多了。

天知道一个少年在吃零食的时候会思考什么,况且胡东还露出了迷之微笑。

二十多年后,张缄还能清晰的记得,燕子在第一封回信中一句话:浪子回头金不换。

曾经的张缄确实是一个不学无术的孩子,陷在迷茫的青春不可自拔,他也曾想反抗但不知道如何反抗,蹉跎了几年的光阴。

人最幸福的事情应该是在相应的年龄做相应的事情。

一步晚可能步步晚,最终成为终生的遗憾。

在高家村复读的这几个月,张缄过的很苦,每天超负荷的学习看书,虽然疲惫不堪,还好成绩也提高了很多。

如果能一直进步下去,考上凤城一中也是极有可能的事情。

晚上张缄躺在床上的时候,还没有完全从兴奋中走出来,他双眼炯炯的看着天花板,似乎想从天花板上不规则的石灰痕迹中找出信中暗含的隐喻,找出高家村通向张家村一条隐藏在时光机器里的隧道,让崩裂的相思可以在隧道里肆无忌惮的冲撞。

他那时候的兴奋是属于青春期独有的,有着连绵不绝的动力,张缄现在回忆起来还能感到隔着电脑屏幕扑面而来的力量。

铺床凉满梧桐月,月在梧桐缺处明。

在不断跳跃记忆和纷杂的场景中,张缄迷迷糊糊进入了梦想。

…………

第二天下午,深秋的阳光正好,空气中弥漫着庄稼收割后裸露的泥土的芬芳。

这时候关于张缄的流言在整个初三一班已经蔓延开来。

从教室第一排的张缄搞对象了的版本到最后一排张缄把他对象肚子搞大了,各个不同的版本在分裂和整合。

“你谈对象了?”高小丫从后排用笔轻轻的戳了一下张缄的后背,而散播流言的始作俑者胡东早就不见了踪影。

“别听胡东瞎说。”

“是叫燕子对吗,在张家村中学读书。”

“对,只是我一个老同学。”

“不是你女朋友?听讲你收到她的信后,高兴的大喊大叫的。”

“他是不是还说我得狂犬病了。”

“哈哈,反正他在你不在教室的时候,做在座子上大声的讲你收到信后种种表现,最夸张是你高兴的还和化学实验室的骷髅握了手。”

“这个胡东,人品有问题,偷窥女生宿舍都不带打草稿的,你讲他的话可能信,他就是想看我的信我没有给他看。”

“对对,他最会胡说八道了。”高小丫说完有如释重负的感觉。

“小丫,你还太年轻,我从来不信胡东讲的话,考试的时候他选什么,就等于帮我排除一个,本来四选一的就变三选一了。小丫,请你睁开你那不大的眼睛好好看看,就凭张缄的这个长相绝对就是流言,他长得像是能找到女朋友的人吗。”刘一凤头都没有抬说到。

“刘一凤,你几个意思,我不就偷吃你半袋瓜子吗,你这样诋毁我,前几天我不还夸你长得好看呢,你不用瞪眼也能看出来,我这长相一刹那就能刷新和拔高你对帅的定义了”

“哈哈哈,张缄就是帅,帅呆了。”高小丫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是蟋蟀的蟀吧,我说小丫,你不会看上他了吧?”

“死一边去。”高小丫红着脸拿起一个本子就向刘一风打去。

…………

周日的傍晚,张缄和曹小山坐在轮窑厂的大坝上,要不就是坐在操场的草地上,也极有可能是曹小山家门口的桂花树下。

那时候他们确实没有多少地方去,也不需要去多少地方,大家见面了就非常的高兴,是真正发至内心的高兴。

“燕子给我回信了。”张缄尽量压抑着兴奋的语气,就像随口一说。

“你给她写信她回信了?”曹小山一脸不相信,张缄要的就是这种效果,反差越大越好,很好的满足了他的虚荣心。

“我也就是听你建议试了一下。”张缄把燕子给他写的信一字不差的复述给了曹小山听。

“什么世道呀,燕子在我心里的形象全毁了,你自己说说看,你除了人实在,全身上下唯一的闪光点就是扣子。”

“可能是因为我比较有气质吧。”张缄并没有因为曹小山的挖苦有一丁点的生气,他情愿曹小山把他说成癞蛤蟆,一个吃上了天鹅肉的癞蛤蟆。

“几个月不见,你都学会吹牛了,吹气牛来都稳准狠。”

“哈哈,你也羡慕我。”

“切,我都有女朋友了,我羡慕你,你这才哪跟哪呢。”

“先不说你的事情,我下一步该怎么办,你现在是半个城里人了,肯定比我点子多。”张缄还是比较感激曹小山的,毕竟听从了他的建议有了回报,他还是小小的拍了一下马屁。

“恩,看在你诚恳的态度上,我就再指点你一下,你下次给她回信的时候问她要一张照片,她要是给你,说明她可能对你真有意思了。”

“给相片了还只是可能?”

“还有可能就是她太善良了,不给你她不忍心。”

“那么复杂,在这方面你确实厉害。要是她不给呢?”

“不给,你就该干啥干啥,好好的呆在高家村上学,。”

“恩。到时才说吧”

夕阳西下,张缄和曹小山并排的坐在一起,身后是长长的影子。

相聚后是分别,第二天一大早,曹小山向东坐车去了凤城,张缄骑着自行车去了高家村。

一路上,张缄默念着浪子回头金不换,一边把自行车蹬得飞快。

…………

张缄写这本书快一个月了,更的很慢,每一章都会花去他三到四个小时,从晚上九点到第二天的凌晨。

写作的时候,他听着收音机,喝着浓浓的茶,用电脑艰难的敲打着文字,把它们组成句子,尽可能表达自己最真实的想法。

他希望写下的文字像先辈播下的种子一样,留些一行行绿色,留下对生活的热爱,留下对过往的不舍。

到了中年,他常常午夜梦回,回到那个白衣飘飘的年代,那个年代有很多美好的回忆,单纯的故事和善良的人们。

张缄想把它们写下来,给他自己看也给别人看,也给自己一个交代,在书里有他永不再来的青春,不忍遗忘的爱情,这也是他坚持写下去最根本的动力。在这本书内如果有某个章节或者某一句话能得到读者你们的肯定,请让张缄看到你的认可,让他更勇敢的写下去。

他羡慕那些一天能写上万字的写手,在这方面他除了勤恳和坚持之外基本一无是处,他描述不好故事,无法掌控章节之间的衔接,无法把握读者的需求,在每次写作的几个小时里,这些问题一拥而上,对他进行折磨和嘲笑。

但他坚信的是会把这部不像小说的小说写完,去感谢那些给予他信任、鼓励和安慰的人。

第十三章 写的诗歌发表了

风吹过墙边斑驳的影,往事便消散了天真,生命的来往捆在宿命的轮,那些轻柔的人,那些深藏的声,我在麻木中沉沦,午夜三杯烈酒,梦醉的千转百回,你走向我,土路弯弯,叶落深深……张缄——《醉》

张家村到高家村只有一条大路,张缄从家出来左转一百米向西直行便可以一直骑到学校门口。

在高家村复读的时候,张缄基本上每周回家一次,那时候张缄的父亲在张家村供销社上班,母亲开一个私人诊所。

每次回家父亲基本都不在家,母亲一个人在诊所忙碌着。张缄奶奶的像很多老人一样满大街的拾破烂,累了就回到老宅子喂喂鸡,补补衣服的补丁。

年少真好,亲人未老,不需要张缄有任何牵挂。

年少的张缄起着自行车去高家村求学,如今的张缄骑着电动车去派出所上班。

张缄最近在现实和回忆中交替,白天他是民警张缄,标准的油腻大叔,夜晚他是学生张缄,标准的瘦弱少年。

这种身份的转变让他一天穿越二十年的时光,这是区别于梦境的另一种奇妙感觉,梦境是虚幻的只属于自己的,过去是真实存在的有人证明的,但两者又有相似的地方,它们都只能存在记忆里,无法触碰。

高小丫是张缄穿越时光的见证人,白天的时候,张缄会把写好的章节发给高小丫,晚上的时候张缄会在文章里写到高小丫。

高小丫即是现实的高小丫,也是故事里的高小丫。

“那时胡东真偷看过女生宿舍?”高小丫一脸吃惊。

“你那时不住校,真的假的不需要较真。”张缄被高小丫问的自己都不能肯定了,含含糊糊的回答道。

张缄即使冤枉了胡东,他也丝毫不会有内疚,在胡东和张缄初见磨合的那段时间,胡东曾经把浓鼻涕甩到一盆鸡蛋汤里,幸亏被张缄撞见,才没有吃上鼻涕鸡蛋汤。

他那经典的一甩成为张缄对鸡蛋摊的噩梦。

“都写了十几章了,基本都没有人看,其实下笔写这个故事的时候,我已经预料的了这个结局。”

很多事情,我们一眼就能看到结局,还是会继续做下去,可能是因为无奈,也可能是因为坚持。

张缄向高小丫发完这条信息后,脑海里闪现出一个奇怪的场景,十五岁的高小丫坐在公司的办公室里拿着手机回复三十六张缄的信息。

她依旧是整整齐齐的刘海,塌塌的鼻子,上身穿九十年代农村最普通的花格子短褂,下身穿那时候最流行的踩脚裤。

这个场景让现实中的张缄感到温馨,真正的朋友哪怕是多年不联系,隔着万水千山,只要想到他们也是温暖的。

友谊不会掉色,它是有温度的。

“我想可能是因为看网文大多是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他们没有到怀旧的年龄,而我们这样开始怀旧的中年人,基本上都是上有老下有老,还要忙工作,没有几个有时间和精力去看。”

“你不是中年人,你依然是个女孩。”张缄微笑着回复到。

高小丫还是那个善解人意的高小丫,性格温婉如玉,至今没有改变。

“昨天发的看了,今天没有写?”

“还没有想好开篇的诗歌呢,我给自己挖了一个坑。”

“我以为是之前写好的诗,然后引到里面呢。”

“今天写的会发在十三章里。”

“那我明天中午看”

“你一定要看呀。我就两个读者,一个是你,一个是我。”

…………

胡东传播关于燕子的流言蜚语后,张缄回去后并没有找他算账,他是那种你越是在乎他越高兴,你要当什么事情都没有他就放觉得没劲的人。

在张缄那周回家之前,关于燕子的事情就像“闰土在迅哥心中,猹在闰土梦里。”同学们听过了笑笑,笑过就忘了。

“张缄,你的诗歌发表了,你太厉害了。”周一一大早骑着自行车回到高家村中学的张缄刚把自行车停好,正在吃早餐的胡曦就站起来报喜了。

“叫大哥,整天没大没有的,一点礼貌都没有。”胡校长轻声呵斥胡曦。

“没事,她叫不习惯,就叫名字挺好,不然我还不知道是喊我还是胡东呢”

“写的不错,胡东你也向你哥学学,上课就知道睡觉,我教语文你作文都不及格,搞的我在别的语文老师面前都不敢大声讲话,你也争争气。”薛老师把一本《中学生读写》杂志递给了张缄,顺便数落了两句胡东。

“那也叫诗,连名字都没有想好”胡东吃着馒头嘟囔着。薛老师不亏教语文的,拉起仇恨都不留痕迹。

一个多月前,张缄发现学校订阅的《中学生读写》杂志上面发表诗歌和自己写的差不多,就抱着试试看看的态度给编辑部投稿了,这事他根本都没有和任何人提过,也压根没有想到会发表。

张缄接过杂志,按捺住激动的心情,找到了自己写的诗歌,作者正是自己。

胡东其实这次真没有胡说,张缄发表的这首诗歌确实没有想好题目,诗歌的名字就叫问题。

事隔多年,那本当时被张缄当成宝贝一样的杂志,随着几次搬家,早就不见了踪影,张缄此后发表了数十篇诗歌,这是他唯一现在能背下来的。

那天张缄故意把那本发表自己诗歌的杂志放在胡东目光所及的地方,上课的时候带到教室,放学的时候放在书桌上,胡东的眼睛像得了眼疾一样,那么大的一本书愣是看不到,平时角落里掉一毛钱他都能立刻发现。

那时候的张缄因为激动犯了了个低级的错误,他是了解胡东性格的。

他应该当着胡东的面把杂志藏起来,再自言自由的说句“千万别被同学知道了,这都能发表,别人一定怀疑编辑是我四大爷,那就粪机子扔老头——丢大人了。”

然后一溜烟的跑到学校的操场。

这时候胡东就会把杂志找出来,坐在教室的课桌上,大声的喊道:“同学们,张缄开后门发表了一首连名字都没有想好的诗歌,我读给大家听听,大家不要笑,要是实在忍不住了,那就尽情的嘲笑吧”

这样整个初三一班都知道了,不出几天全校可能都知道了。

张缄要的就是这个赤裸裸的效果。

激动让人智商减退,胡东没有帮张缄宣传,张缄若是张缄宣传,胡东不知道要怎么嘲笑他呢。

喜悦要是分享不掉都能憋出病。

衣锦还乡还的不是乡,是显摆和虚荣。

你真以为衣锦还乡的人是去给你们村修路的,即使真修了路,那也是从他家修到他家祖坟的。

一整天,那本发表张缄诗歌的杂志都被张缄握旧了,上课的时候他几次都想拿出来给高小丫和刘一风,看到她们羡慕的目光,能夸上几句那就再好不过了,但他几次都发现胡东在他有这个想法的时候就那么贱贱的看着他,仿佛就等着抓个现行,证据确凿,他可以蹦到讲台上双手放在嘴上成喇叭状大声的进行嘲讽。

台词张缄也给他想好了。

“大家看呀,张缄发表一篇诗歌就当自己是哪吒了,飘的脚都不沾地了。”

晚上,在他想到燕子和曹小山的时候,郁闷的心情一扫而光。

分享的人找到了,曹小山当面和他说,燕子写信告诉她。

张缄发表的那首叫《无题》的诗歌内容是这样的:

跌倒了

才知跌倒之前姿势的错误

梦醒了

才知梦想之后现实的冷酷

失去了

才知拥有也是快乐幸福

搏击了

才知生命存在的理由

……

可以肯定的是,高小丫明天就可以看到张缄这首二十年前发表的诗歌,虽然张缄失去了那时急于分享的心情,但却意外的分享给读者了。

要是万一,万一读者比那时凤城的高家村中学人多呢。

…………

第十四章 有她分享便够了

如今我也绝望了,终于理解你多年前的出走,没有生机的日子,连往事都会蒙上尘土,何况一月的风寒的刺骨,安慰的话别再说了,说过便是没有期限的寂寞,孑然一身不是对自己的惩罚,只是解开了心的枷锁,我们都误入红尘,何不彼此放过。——张缄《放过》

段尾无标点或标点错误

终于可以打开收音机,听着老歌敲打文字写作了,这是一件目前能让张缄开心的事情,他可以通过写作躲避现实,暂时忘却年老的父母期盼的等待,忘记婚姻的痛楚,也忘记工作中的疲惫。

他通过电脑文档上穿越时空回到他的少年时代,在那个时代,他可以有无限希望和可能,他可以选择和错过,最重要的是他那么青春,自带光芒。

他就是那个还在凤城高家村读书的张缄。

张是弓长张,缄是缄默的缄。

他每周一早晨从张家村到高家村,每周五傍晚从高家村到张家村,骑着自行车面对朝阳和晚霞,一头长发随着自行车的飞驰随风飘扬

段尾无标点或标点错误

这和现实中一脸油腻的张缄有天壤之别,也许写文字的和看文字的都有一种无意识的避世的举动。

…………

几天前,高小丫在微信里给张缄发了一个照片,是从车的副驾驶室拍的,照片的中央是一个饭店,饭店门口停着两辆电瓶车,饭店前方是一排杂乱的电线,电线上方灰蒙蒙的是萧索的天空。

张缄一眼就认出来了,这是张家村的一处街景,而且是他堂妹家开的饭店,这个饭店在两年前倒闭了。

张家村自从二十年前建张家矿以来,天空一直是灰蒙蒙的,车辆过后路面会扬起很高的灰尘,建矿之前街道是土路,两边有多年的梧桐树,如今梧桐树早已经在当初道路扩建的时候被砍了,整个道路两边没有任何绿化。

这两年,随着煤炭行业的整体不景气,张家村没有了外来人员,发展便停滞了。

这个街景往南走三十米左转第六间房子,就是当初张缄的家,他就是在那个墙体上贴满玻璃马赛克的两层楼房的二楼的窗口,八百个日子里,风雨无阻的目送燕子放学打他的窗前走过。

“你回老家了。”张缄在微信里问道,高小丫回高家村的时候张家村是必经之路。

“是的,来家办点事情。”

“什么时候走,请你们一家吃饭。”

“明天就走了,还要去一趟寿城,以后见面的机会多着呢”

存在英文符号

“嗯,下次回来提前说。”

张缄知道下次和高小丫什么时候见面,或许今年过年的时候就可以见到,也可能还需要一个二十年。

有的人一生可以有多次纠缠,甚至在陌生的城市转身迎面便是他;有的人一旦分别便是一生不会再遇见。

…………

张缄的小诗发表后的几天内,他一直感觉不是太真实,有点飘,觉得自己已经是诗人了,看花不能完全是花,看鸟不能完全是鸟,要有“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的意境。下午放学的时候,他不去操场坐在双杠上看书,改坐在学校一个废弃的水井边,在他屁股接触的井边他仿佛能感受到一股来自地下暗涌的诗意。

唯一在他眼里没有改变的就是胡东,由此可以断定,他绝对不是一个诗情画意的人。

很多次,他有意无意的翻开那本印有自己诗歌的杂志,抚摸着自己的名字,那是一种充满喜悦的满足,就像第一次将燕子揽入怀中。

张缄对胡东这几天的表现失望透顶,他是一个那么热爱宣扬的人,可是在张缄诗歌发表这件事上却异常的低调,完全像不知道有这回事的样子。

几次晚上张缄指着窗外的小院里月笼芭蕉的场景,想和胡东探讨一下诗歌,然后顺势把话题往自己发表诗歌这件事情上带,胡东不是翻白眼就是装听不见,以前批评家的形象荡然无存。

夜色向月浅。

晚上,张缄走到躺在床上的胡东面前,先是用手在他闭着的双眼前挥舞了几下,胡东没有任何反应,若是这时候他睁开眼,张缄立刻继续打蚊子,接着张缄又拉了拉被子,胡东也没有反应,这应该真睡着了,若是这个阶段胡东睁开双眼,张缄会继续给他盖好被子。

有很多次,张缄正在写日记或者看书的时候,胡东就会一声不响的出现在张缄身后,这个场景就像书生在破庙里读书身后突然出现一个女鬼如出一辙。

在两套试探都进行完毕后,张缄终于可以放下心来给燕子写第二封信了,这封信写的很顺利,不像第一封信磕磕巴巴的,写了又划划了又撕,在信中他把自己诗歌发表的事情说了,本来想婉转的表达一下,最终还是把发表的诗歌一字不落的写在了信里,在信的末尾希望燕子回信的时候邮一张她的照片。

燕子第一封信能回,第二封信应该也能回,不管是不是曹小山分析的原因,如果她回信了又寄了一张她的照片,那岂不是又进了一步。

高家村邮局距离高家村中学刚好是五分钟步行的距离,这是张缄第一次寄信统计出来的,统计时间用的是父亲送给他的一个带有毛主席像的怀表。

这个怀表到底还是在他初中毕业的时候被他大姐以代为保管的名义骗去了,期间张缄问大姐要过几次,都是以找不到了的理由搪塞,其实就在一年前外甥的抓周的时候这个怀表还出现过,小外甥抓住怀表夺都夺不掉,希望他长大是个珍爱生命的人。

张缄丝毫不怀疑那天是个夕阳满天的傍晚,风吹在他一头张扬的长发上,秋风便在他的长发上打滚,他喜欢那样的傍晚,那样的傍晚能让他心胸开阔。

张缄曾经有一头张扬的长发,闪着青春的光彩。

在把信投入邮局蓝色的铁质信箱的时候,张缄无处分享的郁闷一扫而光,以至当晚见到胡东的时候,给了他一个发自内心的完美的微笑。

估计胡东这几天也是憋得难受,希望张缄求他或者拿钱买通他,他可以勉为其难的宣传一下,可是这几天张缄没有求他,也没有掏出钢铁工人让他去买一堆零食犒劳他,他也不知道哪个环节出现问题的时候,这件事就莫名其妙的在相互猜疑中结束了,让胡东更意外的是看到了张缄满面春风,还冲他微笑。

“你去偷看女生宿舍了?”

“切,我可没有那个爱好。”

“高小丫向你表白了?”

“你天天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什么,我看书了。”

胡东双手抱头躺在床上,眉头紧锁,去思考他认为对的答案了。

张缄那天晚上没有看书,那几天他一直处在患得患失之间,如果没有记忆没有紊乱,张缄那天晚上应该像二十年后的现在的张缄一样,遇到不确定的事情的时候,坐在窗前,看夜色一点一点变浓,看星星一点一点变淡,让自己处在一种模糊的意识之中,除非受到外界的干扰,不然就一直在那一方无意识的状态之中,在这一方意识里,张缄完成了和宇宙的一种联系,在现实世界里坐着的只是他的本体,而他的思维在无意思的游离。

在这段时间内,张缄是不存在的,没有自我意识,一种最为纯粹接近死亡的状态。

“是刘一凤向你表白了,对不对?”胡东半响冒出了一句,将张缄拉回了现实。

张缄转过身,胡东正注视着他,一脸肯定的表情。

“青春除了表白,我想还可以有别的内容。”张缄都被胡东气傻了。

“那你肯定是偷看女生宿舍了。”

“好吧,你讲的对。”

“把内容讲给我听听。”

“滚蛋。”

胡东最终翻了个身,满意的进入了梦乡。

张缄的喜悦其实只需一个他爱的人分享。

这已经足够了。

…………

第十五章 是谁动了黑板报

听谁的歌想谁的模样,写谁的诗记谁的过往,红酒若能摆脱忧伤,霓虹灯下怎么有人婆娑了泪光;走谁的路想谁的理想,说谁的话听谁的传说,遗忘若能摆脱遗憾,孤独夜里怎么有人梦见了悲凉;生活就是你在哭他在笑,你在原地她在远方,是一场注定的网,有人在挣扎有人在歌唱,其实都一样。--张缄《其实都一样》

凤城高家村中学。

其中考试成绩下来了,张缄的成绩是班里的前十名左右,虽然比较张家村的成绩来说,是好看了很多,但想考上凤城一中,以当时的成绩是远远不够的,依照以前的历史,每年高家村中学也只有一到两个考上凤城一中的。也就是说张缄要想考上凤城一中,必须要在年级组前三名才有很大的希望。

高小丫的字体和他的刘海一样,整整齐齐的,于是期中考试结束后,教室后面的黑板报的任务就落在了她的手上。

高小丫也很乐意接这个活,能让自己出的黑板报展现在整个班级面前,也是可以满足小小的虚荣心的。

青春不仅需要张狂,还需要留下痕迹。

当天下午,张缄和刘一凤留下来帮忙。张缄留下来是因为出黑板板的是高小丫,他认为高小丫他们是朋友,在异地朋友是那么的重要。

自从胡东说有一天他看到高小丫借给张缄东西的时候故意把手放在张缄手里,如果胡东说的真有这个事情的话,那也是张缄故意把手放在高小丫手里,当然不管是谁的手故意放在谁的手里面,高小丫的手确是典型的农村女孩的手,纤细却因为经常干农活有点粗糙。

刘一凤留下来大概是因为她们是二年多的同桌,张缄都留下来了,她不留下来怎么说都有点说不过去,不知道什么原因同是农村女孩的刘一凤皮肤非常白,手白而纤细,像一个艺术品。

她们俩的手都非常柔软,张缄是在一个课间提出要一个人和她们俩掰手腕比手劲,她们义愤填膺的同意后,三只手就握在了一起。

现在的张缄特别鄙视为了摸女孩手提出算命的家伙,二十年前的张缄就想到摸女孩子的手的百试不爽的方法,关键还能握到淌汗。

张缄把凳子和桌子摆好,刘一凤把尺子和彩色粉笔放在高小丫随手能拿到的地方。高小丫便拿着准备好的文稿爬到书桌上开始出黑板报了。

秋天白天开始变短,风也变得清凉。

无事可做的张缄和刘一凤背靠着书桌看着高小丫在黑板上一笔一笔认真的写着,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有人说人在认真的做一件事情的时候是最美丽的,比如挑灯夜读的身影,思考时微皱的双眉。

高小丫站在桌子上,身影随着写字不停的起伏,春春的曲线一览无余。

青春没有丑女孩。

高小丫时不时的回头问:

“写歪了没有?”

“有没有错字?”

“你们俩别老叙话,帮看着点?”

忙到快晚上7点,黑板报终于在高小丫的努力下大功告成了。

“怎么样?”高小丫从桌子上跳下来,额头上有一层细细的汗珠。

“很不错,字迹清秀,整洁,看着很顺眼。”张缄打了一个饱嗝,在高小丫出黑板报的这个段时间里,张缄到胡东家吃了晚饭。

“至少比我写的好。”刘一凤难得的低调,头都没有抬,摆弄着手指,估计刘一凤不是饿了就是有点不耐烦了。

“你那字写的就是为了气死老师好上自习的吧。”

“张缄,你不要太过分,要不是怕能劈了指甲,你就知道姐姐的九阴白骨爪的厉害了。”

“好了,你们俩别吵了,我只要不被批评就高兴了。”高小丫得到了肯定,没有丝毫的疲惫感。

“你们俩回家吃饭吧,我马上把桌椅放好,就在教室里上自习了。”

晚上留在班级里上晚自习的同学很少,学生绝大多数都附近的,留校生学生也不多,很多时候教室里就张缄一个人。

白炽灯下有飞虫萦绕,时不时撞到电棒上发出细微的声音,秋夜完全的安静了下来。

张缄才把第二天的政治要背诵的内容背完,胡东这个时候又悄无声息的来到了教室。

“你前几天不是经常坐在井边看书的吗?”

“你观察的挺仔细的,你有一双能寻找到诗意的眼睛,佩服。”张缄还是不死心,还想把胡东往诗歌上带,虽然没有那几天强烈。

“诗意个屁,不是因为你天天上自习,我晚上想看电视都看不上了。”

张缄知道不把胡东打发走,是没有办法学习了。索性合上书本,回过头去看高小丫出的黑板报。

胡东见张缄没有理他去看黑板报,也不知道脑子里哪根筋搭错了,拿着黑板擦走到教室后面。

一分钟后,黑板报被擦的干干净净,连写过的痕迹都一干二净。

这个活,胡东干的漂亮。

张缄当时连阻止都没有来得及,就在无比吃惊中看到胡东的这个壮举。

人的潜能是无限的,张缄甚至要对胡东刮目相看了,这是他认识胡东的这几个月内,胡东干的最认真也是最完美的事情,黑板被他擦的黑色的底漆都露出来了,在白炽灯下闪烁着光芒。

“这,这是才出的黑板报,你,你厉害。”

“哼。”胡东双手插兜,摆了个标准造型,一步三晃的出了教室。

张缄在教室里整整凌乱了三分钟,当时没有手机,更不存在微信,想把这件事告诉高小丫除非到她家找她,大晚上到她家找她也不合适呀。

晚自习回去的时候,胡东已经盖着被子睡着了。这个事情张缄也不打算和胡东妈妈薛老师说了,怕胡东认为张缄在背后告他的状。

从张缄来到高家村,吃住在胡东家,胡东一开始对张缄是好奇和排斥的,胡东被打是一个转折点,那段时间他们的关系比较融洽,张缄发表诗歌有时一个转折点,胡东多少对张缄有点妒忌,人一般不会妒忌遥远的人,但躺在身边的人就不一样了,每见一次就好像被提醒了一次一样。

目前,张缄的胡东的关系比较微妙,不算好也不算多坏吧,比起鼻涕蛋汤的日子要好多了。

第二天,快上课的时候,高小丫和刘一凤到了教室,高小丫第一眼就发现她辛苦出的黑板报消失了。

“谁把我出的黑板报擦了?”

听到的同学都回头看,看到的是干干净净的黑板。

张缄把嘴都快撇抽筋的时候,高小丫终于这个撇向胡东的嘴是什么意思了。

“胡东,你为什么要把我辛苦写的黑板报擦了?”高小丫虽然是好脾气,但不代表没有脾气,声音不由得提高了很多,脸气的通红。刘一凤因为也参与了出黑板报,毕竟也有她的功劳在,她毫不犹豫的站在了高小丫的一方,盯着胡东的同时,摆弄着的她的手指。

张缄吓了一跳,刘一凤不会是像游戏里一样,聚气憋大招,要用九阴白骨爪对付胡东吧

面对高小丫的质疑,张缄的同桌、校长公子胡东同学那是一点都没有落势,尤其全班同学都盯着看的时候。

“我看字写的丑就擦掉了,不行吗?”胡东轻描淡写的说到。

“你太过分了。”高小丫的气的眼圈都红了。

叮铃铃,上课的铃声响起。

第一节课便是薛老师的语文课,从薛老师一进教室,张缄就心神不安,左眼皮跳的跟风扇一样快。

第一节课快下课的时候,薛老师终于发现后面的黑板黑黑如也,一个字都没有。

“高小丫,让你出的黑板报呢?”

“被人擦掉了”还没有等高小丫回答,就有别的同学回答了。

不管什么时候什么地方,有人的地方就有人看热闹。

“哪个没有教养的东西干的?”薛老师气的用书猛敲桌子。

全班哄堂大笑。

胡东不但没有笑,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第十六章 有人欢喜有人愁

我常常在静谧的夜里,想些什么,或者什么都不想;我常常在静谧的夜里,看着天空,或者看看手指;我常常在寂寞的夜里,肯定过去,或者怀疑自己;我常常在静谧的夜里,躲着现实,或者想想你我;我常常在静谧的夜里,伤心不已,夜里不会再有你。

——张缄《我常常在静谧的夜里》

第一节一下课,胡东就惺惺的走出教室,脸色比秋霜打过的茄子还难看,临出教室门的时候他狠狠的看了起哄最凶的一个叫岳磊的同学,当时起哄的人那么多,岳磊是最瘦最矮的。

胡东个子高,但不影响智商,柿子还需捡软的捏。

张缄之所以到现在还能记得这个同学,就是胡东当天下午上体育课的时候就报复了他,那时候大家还是少年心性,报复都不带隔夜的,当然这只是原因之一。

下午四点左右,操场上竖着的红旗随风飘扬,猎猎作响,像一种事情要到来的仪式。

好多平淡无奇的日子,我们都需要用仪式来调剂,比如升旗,赛龙舟,最常见的就是祭祀。

做完操,大家就开始绕着操场跑步,一圈还没有跑完,结果胡东就和岳磊在跑步的过程中发生肢体上的碰撞,胡东发挥身高腿长的优势,两个回合下来,就把岳磊绊倒了,就在胡东要骑在岳磊身上进一步动作的时候,岳磊这孩子虽然身材矮小,但上帝为他关了一扇小窗却为他开了一个大门。

张缄长那么大,见过走乡串村吆喝磨刀磨剪子的,也见过类似秦腔吆喝收破烂的,但从没有见过一个男孩子尖叫能把他耳朵屎震出来的。

张缄瞬间头脑嗡嗡叫,心脏病都快被吓出来了。

他惊奇的发现高小丫和刘一凤他们几个女生似乎先知先觉,提前堵住了双耳。

这让敲打文字的张缄想到,他初到兰州上大学的时候,也是在一天傍晚,一阵大风过后,街上的行人如同被大风卷走一样,瞬间一个街道空了下来,张缄正在感到莫名其妙的时候,兰州的天空突然变得像熟透的橘子一样黄。

几分钟后,沙尘暴就来了,风里全是细细的傻子,张缄走在兰州的街头,感受这神奇的一幕,虽然衣服头发里甚至是鞋子里都落满了黄沙,回去的时候要费很大的功夫去清洗。

他还是因为没有经历过沙尘暴有点兴奋。

当第二次沙尘暴来的时候,张缄在第一阵大风撩起衣袖的时候,比风速还快一溜烟的躲到屋子里去了。

全身衣服要洗和鞋子要刷,对于慵懒的人可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

张缄奶奶的活着的时候,会经常讲一些老古语,其中有一句就是经验大死学问。

随着岳磊震耳欲聋、排山倒海的一声尖叫,体育老师终于及时制止了胡东的继续下去的动作。

胡东郁闷的像投了一个三分球,结果球在球框上转了一圈被弹出来了,他被制止后气的手都拍红了。

体育老师把他们拉开后,就让胡东回去了,胡东估计想想留下也没有什么必要,就头也不回的走了。

直到下午放学的时候,张缄都没有看到他的身影。

那天是胡东比较郁闷的一天,也就是那天张缄在学校传达室里收到了燕子的来信。

薛老师在那天晚上把胡东叫到屋里狠狠的训斥了一顿,薛老师教语文的,从哄堂大笑的那刻起,就把事情猜测的八九不离十。

胡东被训斥的时候,张缄正躲在教室里看燕子的回信。

燕子在信里说,她现在没有合适的照片,会抽时间到照相馆去照一张,快放寒假的时候,张缄可以去张家村中学去找她拿,最近就不用给她回信了,她要系统复习迎接期末考试了。

反复读完这封信,张缄得出了两点结论。

第一,到期末考试之前,燕子不让他给她写信了,她也没有给他照片。第二,放寒假前,张缄可以去找她,并且能拿到她的照片。

两点一对比,除了暂时不能写信了,还能见面拿到照片,张缄觉得这是值得高兴的一件事。

晚上回去的时候,张缄花了一元钱买了一袋鱼皮花生米,胡东正在靠在墙半躺着,一脸的郁闷,见张缄进来刚想说些什么,却被张缄扔到面前的花生米打断了。

其实张缄用大母脚趾头都会想到,晚上胡东肯定会问他是不是故意设的局,但通过相处胡东是知道张缄不会在他背后像他一样会做些小动作。

什么都是巧合,这也是张缄能放心胡东不会找他发泄的原因,胡东虽然有点小少爷脾气,但他做什么事情还是会讲道理的,可能讲的道理不多。

张缄之所以会买一代鱼皮花生米给胡东,是因为他收到燕子回信心情很高兴,另一个原因就是觉得胡东今天也是太郁闷了。

他们没有本质的矛盾,就像现在胡东在最困难的时候,张缄出钱出力去帮他,从来没有想要胡东回报一样。

胡东目前过的很幸福,有一个儿子,像他一样,四岁就有别的小朋七岁那么高了。当然这是后话,如果这本书能写到那个时候,胡东的故事还会继续。

……

张缄躺下的时候,胡东正郁闷的往嘴里扔着花生米,在他咯吱咯吱的吃声中,很快进入了梦乡。

激动过后,人便会觉得疲惫。

在那晚的梦里,张缄见到了半年都没有见到的燕子,燕子在梦里坐在张家村中学初三的教室里,背对着黑板报,当张缄从教室的第一排走过的时候,她冲着张缄微笑……

第十七章 那时老师有戒尺

灯关了

城市依然灯火通明

我只能闭上眼睛

也闭上一想你就难受的心

我成了心门紧锁的男人

在陌生的城市里游离

你不用施舍

他也不用同情

这一世三生

我只需潦草完成

如果还有来生

还有来生

来生

……

张缄——《来生》

毫无悬念,因为岳磊的事情胡东又一次被薛老师叫到房间狠狠的责怪了一顿,据胡曦说薛老师要不是因为儿子个子高,都准备用语文书敲敲胡东的头了,这几个月在张缄的印象里,胡东就没有少搞事情。

这个瘦高的少年,喜欢双手插兜,随时出现在不同人的面前和身后,在初三重复枯燥的日子里不停的需找新奇,并把这些新奇的事情放大传播,从这点上胡东是一个不甘于现状的人,这为他以后辗转的人生埋下了前提。

一场秋雨一层凉。

十二月,秋风已寒。

日子重复的有点繁琐,张缄实在想不起每天与每天之间连贯的节点,但重要的事情还会在记忆里发光,让人很容易就发现他。

胡校长虽然是一校之长,但仍然代课,他是个不苟言笑的男人,高大的身躯,花白的头发。

那时候他还没有五十岁,父亲说他是少白头。

他是为数不多在偏远农村中学能发出纯正的英国口音的老师,抛却校长的身份,他是一个优秀的英语老师。

那天下午,我和高小丫校正了一下时间,她说是上午。

那就以高小丫说的时间为准,谁让他是张缄为数不多的读者之一呢。

读者在作者面前可以任性,张缄的读者在张缄面前完全可以为所欲为。

那天上午,胡校长的英语课,很少提问的胡校长上人到黑板上天空,先是一个男生上去了,没有写对,站在了一边,接着从那个男生往后一连叫了十几个人都没有写对。

十几个人,还有是两个女同学,站在教室最前排靠窗户的一角,显得十分拥挤。

胡校长脸色特别难看,脸上的坑洼都有不同的扭曲,胸口开始起伏,这是他要爆发的前奏。

上次胡东挨打的时候,张缄看到胡校长就是胸口不停的起伏,好像胸口有一个老人把玩的健身球一样,上下滚动。

教室里安静极了,窗外的阳光也像是失去温度一样,连一个麻雀看着教室里压抑的情景,刚飞到窗口就折返飞走了。

如同一首歌曲唱的那样,没有一点点防备。

从距离胡校长最近的那个学生开始,胡校长挥起课本狠狠的打在他的头上。

啪的一声,把教室大梁上的灰都震落了下来。

一人一下,打了两三个人后,后面的同学都很自觉的上前一步:领打。

男生把头上自认为最坚硬的部分露出来迎接书本的敲击,那两个女生用头发最密集的地方迎接那一重击。

教室里一阵啪啪啪的响声。

打完后每个人都回到了座位,也没有争辩,更没有人交头接耳,就这样在无比压抑的气氛中,每个人都小心翼翼的煎熬到下课。

曹小山曾告诉张缄他被老师用三月的柳树条,抽的双腿都变成了信件,他能从曹小山悲伤的语气中想到他被打时的疼痛和无助,但听不出任何记恨,每每他拿出来说的时候,都把这件事当成他成长历程中的一件避不开的大事。

第二天,这件事就像过往的一阵风,找不到丝毫的痕迹,男同学该嬉皮笑脸继续耍宝,两个女同学也没寻死要活的,所有的同学都正常的就像晴天有太阳一样。

那时候的老师有“戒尺”,学生也接受惩罚。

因为成绩不好被打了,不是屈辱,是老师对你的重视,是一份人生珍贵的记忆。

八十年代生人,不管是家长还是学生对老师都是无比尊重的。

家人把孩子交给老师挂在嘴边上的一句话就是:“调皮了给我狠狠的打”

老师打你,是为了你好,也是对家长的重视。

老师不打你,那基本是对你放弃了,当然也不排除你太优秀了。

穿长袍拿戒尺的老师,只存在记忆或者定格的老照片中了。

当老师没有了戒尺,老师只是普普通通的教书先生了。

张缄当然也被打过,打他的老师已经仙逝。

张缄依然记得他的谆谆教诲。

“我怎么印象中是你和刘一凤被打。”张缄发了一条微信给高小丫。

“你那么想让我挨打,中邪了吧!”高小丫回了一个捂眼哭泣的表情。

张缄没有中邪,高家标是真中邪了。

在说高家标中邪之前,先说一下关于高家村观音庙的故事。

第十八章 高家村的观音庙

城市

请问这是谁的城市

月亮

请问这是谁的月亮

行走

请问这是谁在行走

城市夜行的人

请问谁让你一个人夜行

把城市的月亮衬托成孤独

让人想起故乡

让人悲伤

——张缄《城市夜行人》

那年的第一场雪还没有来临,高家标就退学了,高家标就住在高家村的街上,街的一个丁字路口有一个观音庙。

全国各地应该有很多的观音庙,高家村的观音庙可以说没有名气,甚至可以用破败来形容,香火基本没有。

这个观音庙可以追溯到解放前,据高家村中学70岁的门卫说,在解放后的一段时间,这个观音庙的香火还是可以的,附近十里八乡的村民有个小灾小难的,会来拜一拜,那时候在观音庙的后面还有两间房,有一个不知道姓名的尼姑住在这里打理这个庙宇。

后来,动荡的十年,老尼姑被赶走,房子被放置了牲口,不养牲口的时候,房子就破败了,一个观音像对他们来说也是精神上的寄托,在没有人怂恿的情况下,这尊手握装着四海之水的观音瓶的观音像却完好的保存了下来,只是在随后的岁月中失修,颜色开始斑驳,观音像的后背已经皲裂,最近几年有重新进行了修复,依然树立在高家村的街头,人们已经习以为常的存在,也就忽略了她的存在。

每个观音像的背后都有一个传说,高家村的观音像也不例外,张缄听到的版本依然是门卫大爷的版本,对于这个版本作为张家村人是不负责任的。

据说在解放前的某一年吧,高家村不仅闹了灾荒还有人得了瘟疫,在死了几个人后,都人心惶惶的,跑也跑不了,在家都吃不饱,出门十有八九也是饿死,就在村里呆着吧,刨点野菜,吃完晒晒太阳,睡着就不饿了,睡不着就在自己家门口靠着土墙眯一会,运动是不可能的,容易饿。又持续了一个月左右,村里的孤寡老人不是被饿死就是被瘟疫夺走了生命,在饥荒和瘟疫面前,人们已经麻木,死亡在夜里不声不响的收割着生命。

在一个彩霞满天的傍晚,知道张缄的都知道,对于不确定的日子的描述,他都喜欢用彩霞满天来叙述,因为他在少年的时候曾多次在寂寥的旷野里看着满天的彩霞,是那么直逼人心,让人热血沸腾。这天傍晚,高家村来了一个丰盈的中年女子,挎着一个竹篮,这都不用听她说话,绝对不是寻常之人,至少是一个能吃饱饭的人。整个村的人都饿的面黄肌瘦,双眼深凹。只见这个女的在经过每家每户门口的时候都放一包用荷叶包裹的东西,并对每个持有警惕怀疑态度的村民报以微笑,就这样在一些村民的主持下,从村庄的一头走向另一头,消失不见,若不是很多村民亲眼所见,谁也不会相信村里来过一个异乡的女人。

村民打开荷叶,是一些没有见过的草药,入鼻有奇异的香味,村民虽然又饿又恐惧瘟疫,但脑子还正常,定时遇到了神仙,于是家家熬药,搞的一个村都是扑鼻的药香,连饿的翻白眼的黄鼠狼都精神了起来,整个村子能吃的全吃了,黄鼠狼别说偷鸡吃了,树皮能啃到就算走运了。

结果就是大家喝过药,瘟疫没有了,人也精神不饿了,挨到另一季,鸡鸭鹅羊牛狗又重新出现在村庄,一个村再次生机盎然了,村庄的生机只需要春天的一颗种子。

村里人一合计,那个异乡的妇人不是观音菩萨还能是谁,不是菩萨心肠谁能送药不收钱呢,村里念着她的好,几年后,村里集资修了一个观音雕像,还修建了几家草房,便于村民祭拜。

…………

高家标的母亲到底还是想到了天天经过的观音像,孩子没有病没有灾的,怎么就从一个活波开朗的小孩,变成一个郁郁寡欢的样子,作为母亲她不接受高家标同学所说的失恋受刺激了,在她的眼里,世间就不存在爱情,哪里来的失恋,到结婚年龄结婚,生儿育女,田间地头不停的劳作,一代一代都是这样过来的,现在高家标变成了这个样子,让她在村里抬不起头来,她看到任何人都能从他们眼中看到鄙夷或者同情,孩子是否出息,在农村是父母能不能站直腰杆重要的原因。

在排除了各种原因之后,她除了相信儿子中邪之外实在想不到别的理由,这种苦楚在深夜她和沉默的如土地一样的丈夫唠叨上两句,实在没有办法和任何人说,这种压抑和绝望让她在几个月内添了白发、弯了腰杆。

最后,在深秋的一个夜晚,高家标的母亲怀着无比的虔诚,怀着对儿子的最无私的爱,一个人带着香火,跪拜在观音像下,祈求观音菩萨让高家标回到原来的样子。

就在第二天,事情的发展走向了另一个方向……

第十九章 青春是一场分离

窗外有一只麻雀

站在空调的外机上

远处的阳光照在

高耸的建筑上

你的模样

挂在我的记忆世界里

让麻木渲染的消极

就像清晨起雾的松林

就像那年远离的背景

就像深夜哭泣的眼睛

如今想起你

还要准备

还要隐喻

还要打一个慵懒的伏笔

——张缄《想你,需要一个伏笔》

高家标母亲拜完观音像,从地上起来,抬头的时候发现观音似乎对她颔首一笑。高家标的母亲感到心里的石头落了地,很久没有睡的安稳的她躺在床上就睡着了。

他做了一个梦,梦里的高家标和一年前一样,阳光开朗,见到亲朋好友热情打招呼,和现在郁郁寡欢、死气沉沉高家标判若两人。

在梦里,高家标告诉母亲他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在他的那个梦里,他经历了很多可怕的事情,那些事情超过了他所能承受的范围,现在他的梦醒了,他不需要再去面对他梦里的人和场景。原来的高家标又回来了。

在梦里,高家标向母亲抱歉,他笑着祈求母亲的原谅,他自信的对他母亲说他会好好学习,把以前落下的功课全部补回来,他会考上理想的高中和大学,新生活开始了。

在梦里,高家标的目前一会流泪一会微笑,孩子好了,还有什么比孩子正常更让人高兴的事情呢,她甚至都想到了高家标结婚的场景,漂亮的儿媳妇给她敬酒改口喊她妈,省吃俭用了一辈子的她拿出了大大的红包……

第二天,高家标没有变,在教室里后排的角落安静的坐着,双眼空洞无神,和热闹的初三学生闹哄哄的气氛格格不入,当你走进教室环顾一周的时候,很容易发现他,一个失去朝气的少年。

也就是这一天,高家村开始有人议论纷纷,说高家标母亲去求观音了,估计高家标是真中邪了,多好的孩子,说完一声叹气,看到自己家孩子好好的,立刻眉开眼笑了。

估计高家标一家搬走之前都不知道,拜观音的事情怎么就被村民知道了呢,高家标母亲从夜里出门到祭拜都是查前顾后的,没有任何人发现呀。

到底是谁知道了这件事,又在村里传播,最后谁也没有搞清楚。

张缄是在高家标退学后的第三天的下午的班会上知道这件事情的。

阳光照在空了一人的课桌上,证明曾经有一个少年存在过,空气中似乎还留有属于他的一丝气息。

“你知道高家标为什么要退学吗?”张缄问高小丫,他们两家都住在街上,应该熟悉。

“不知道,他们家搬走的时候是在晚上,一拖拉机拉走了全部家当,估计他叔叔知道,毕竟他家的房子还在,你和他不熟呀,你挺关心他呀。”

“没事,我就随便问问,毕竟没有毕业就不上了,人来人往很正常。”

“哦。”高小丫似乎明白了。

日子很快又回复了最初,教室里并没有因为高家标的离开而沉闷,如果不是张缄和他有过三个月左右时间的交际,张缄真怀疑高家标是不是真的是他在高家村中学的同学,是不是有过这么一个人。

在以后的求学岁月里,张缄从高家村到凤城,从凤城到合肥,从合肥到兰州,又从兰州到沈阳,一路走来,身边的同学换了一批又一批,经历了一次又一次别离。

好多同学的姓名和容貌完全记不得了,但这些青春的身影真实的伴随着他的求学岁月,曾带给他欢乐和忧愁。

青春是一场又一场的分别,当分别的时候不在流泪,不在难过,送给对方的只有美好祝福的时候。那么就是再见青春的时候。

从高家标从高家村中学离开后,张缄再也没有见过他,他消瘦的身影却印在了张缄的脑海深处。

高家标极有可能都没有和张缄说过话,甚至在他的记忆里就没有张缄这个人,但张缄却记住了他,在人来人往的青春里。

最重要的原因是在高家村的那一年,张缄太孤独了,或许是因为环境的改变,也有可能是那个年龄无法逃避的经历,但他无法忘记,他坐在校园的花坛边,看着绿色的藤蔓,看着盘旋的猎鹰,看着满地的落叶,看着洁白的雪花,那深入骨髓的孤独,让他无可奈何又无处可逃。

…………

“有高家标的消息吗?”张缄在微信里问高小丫。

“他好像在凤城二中读的高中,没有考上大学,现在应该结婚生子了,具体情况不清楚,很久没有和初中那些人联系了,不知道和他们说些什么,似乎有好多话要讲,却又不知道说些什么,别人的故事谁会关心呢。”

“呵呵,我会关心你,至少在我的小说里,你是主角!”

“那就快更新,我一直支持你。”

…………

高家标最后还是结婚生子了,他母亲做的梦实现了,她喝了媳妇亲手端的茶,听到了那一句清脆的一声“妈妈”。

是的,高家标走后的一个月,凤城下了一场大雪。

第二十章 那年冬天下大雪

二十三岁的一场雪

把整个古城村覆盖

也把一场爱恋掩埋

你的绝情

冰冷了我的心

二十五岁的一场雪

在兰州安宁区上空飘扬

我站在黄河边

竖立成

风中的寂寞

二十八岁的一场雪

沈阳皇姑区一片洁白

我将最后一缕青春

在零下十八度的校园

点燃

三十二岁的一场雪

在舜耕山怀抱的山南飘扬

我将最后一次对你的思念

嘱咐给风

或许能把往事温暖

——张缄《那些年下过的雪》

凤城这个地方冬夏比较分明,冬天至少有一场大雪。

高家村中学。

雪纷纷扬扬的下了一夜,窗台上都积了厚厚的一层。

胡东起床后看到满眼的雪就像看到满眼的情人一样激动,没有吃几口早饭就出了家门。

在胡校长吃了一年的饭,记忆最深的就是早餐的酱豆蒸红椒,农村人基本都吃过。

做法特别简单,先把几勺酱豆放在瓷碗中,上面放上切成块状的红辣椒,上面放上适量的豆油,放在馍锅里蒸,吃饭的时候把冒着热气的馒头拿出来,再小心翼翼的用垫布把蒸熟的酱豆端到饭桌上,用勺子把酱豆和辣椒拌上一下,那种酱香、油香、辣椒的香味一混合,立刻让你食欲大增,把馒头从中间分开,放上两勺蒸好的酱豆,中国最好吃的三明治就做好了,绝对的美味。

张缄吃了一个馒头,喝了一碗稀饭,浑身都暖洋洋的,出门的时候张缄带上了大姐织好的围巾,这个围巾估计是大姐练手的,你除了承认它是围巾这个事实,你再也找不到任何地方可以夸奖它,收到这个围巾的时候,张缄在日记上写了几句小诗:燕子,我走了,天蓝色的围巾我已带上,齐齐哈尔的冬天会下大雪。

出了门,校园里一大片穿的红红绿绿的学生,因为下大雪,同学们都把压箱底的棉袄拿出来穿了。

每个人鼻子前都冒着白气,很容易让人想到电影里老式火车行驶时喷出的白气,因为积雪的缘故,大家都慢慢的走着,虽然小心还是有人摔倒,引来大家哈哈大笑,摔倒的人也不恼,拍拍粘在身上的雪,尴尬笑笑继续向教室走去。

高小丫穿了一个很普通的红色丝绵袄,刘一风传的白色棉袄,整个脸显得更白了。

张缄刚坐下,就腾的占了起来,脖子一凉,一个雪球进来了。

“哈哈,可爽?”胡东在座位旁边一脸的得逞。

“爽,这下上课不困了。”张缄装作无所谓,胡东瞬间失落了下来,张缄已经掌握他的套路了,你要是表现的恼怒,他越是兴奋,你无所谓了他也就觉得索然无味了。

高小丫和刘一凤都会心一笑。

秋风萧索树叶飘零到北风猎猎大雪纷纷,也就一个多月的时间,凤城迎来了以一场雪。

初雪便是一场酣畅的大雪。

大雪让整个校园银装素裹,每个人对这场雪都充满期待和欢喜。

张缄一直觉得雨是粗狂的,雪是细腻的,雨像芸芸众生,而雪却是人间精灵。

第一节课同学们都还是站在教室外面议论这场雪,有人议论谁家的猪圈被压塌了,也有人讨论这场雪能维持多久不熔化。

上午第二节下课课间休息室二十分钟,这时候就打起雪仗了,开始只有男生之间在打,后来有女生参战,气氛就起来了,接着就不分敌我打成了一团。

张缄站在教室的走廊里,看着大家嘻嘻哈哈的打成一团,雪球在阳光下散闪着寒光。

在这一刻张缄感觉到他融入到了高家村,他是高家村中学的一员。虽然他是张家村人,但在高家村中学求学,从现在开始他是真真切切的高家村中学的学生,和他是张家村人无关。

几个男同学打着雪仗就恼火了,在雪地里滚成一团,上课铃一响,滚在一起的学生立刻休战,拍拍身上的雪跑回自己的教室了。

回到教室,高小丫和刘一凤一人手里一个雪球,把手冰的通红,老师一进来,便把雪球丢到了桌洞里。

雪后的校园空气无比的清新,十点钟的阳光从窗户透到教室里,老师在讲台上讲课,学生在认真听讲,这是一幕温馨的画面。

让人遗憾的是高立标的位置空着,那个忧郁瘦小的同学退学了,要是他现在也在,他或许也会微笑吧,毕竟这一年的第一场雪很大,足以覆盖所有的不完美。

…………

冬天的时候,张缄的手不会冻肿,但会被冻的通红,手背用手指按下去,会白一块,不出几秒钟又变的通红,这是一场长时间无聊的游戏,直到现在张缄在冬天还会自己玩这个游戏。

“高小丫,你按一下?”张缄在那个雪后放晴的课间,把右手伸向高小丫。

高小丫重重的用食指按了一下,立刻白了一块,几秒后血液流过,又恢复成红色。

“来,轮到我了”张缄把高小丫手拿过来,在手背上按一下。

“高小丫,你上当了,张缄就是想摸你的手,哈哈。”胡东似乎觉得拆穿张缄的小心思而自豪。

高小丫听到他这一嗓子,立刻缩回手羞的脸通红。

一只麻雀嗖的一下从窗外的枝丫上飞走,扬起了一片雪花,在阳光下晶莹剔透……

第二十一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

在梦里

你还没有离开

或者你又一次回来

我高兴的把梦

涂满了色彩

还没有等我把思念说出来

梦已经醒了

在午夜

你早已经离开

或者你就未曾到来

我悲伤的把烟

吐满了房间

还没有等我把遗憾排解

天已经亮了

我向全世界说

已经把你忘记

梦不和协商

转身就出卖了我

……

《梦出卖了我》——张缄

雪后的这周周五下午,张缄独自一人骑着自行车从高家村回张家村,确切的说是回张家村中学。

张缄和薛老师撒谎说家里一个好久没有回的同学回来了,周六就要走,下午早点回去和他多说说话,说完还有手挠了挠头发,那时候张缄在紧张、说谎或者尴尬的时候喜欢挠头。

他的头发很长,因为不经常洗头,迎风也飘逸不起来,秋天的时候,张缄会找一个阳光特别好的午后,在面前摆上一张报纸,然后不停的挠头发,和一首歌里一句“我的世界开始下雪”一样,头皮屑像在阳光下飞舞,那个场面除了张缄自己谁也接受不了,有一次张缄正在人工“造雪”的时候,他的大姐看到后彻底的颠覆了她的世界观,从惊讶到怀疑人生他的姐姐只用了三秒钟。

据张缄姐姐说,看到那一幕,当天晚上没有吃下去饭,头痒痒了一个三个月。

薛老师同意了这个谎言,因为张缄不经常撒谎,他还不能做到像胡东那样自己都分不清自己说的是谎言和真话,那种坦荡自若不是一朝一夕能学成的。

第一场雪在第二天开始融化,现在只能在一些树丫和一些草丛上能见到还没有来及融化的雪,被大雪覆盖的土地再一次真实的裸露了出来,鸟儿又在树与树,树与天空之间欢快的穿梭。

看一只飞行的鸟,如何得知它的心情?

张缄的心早就和鸟儿一样飞到了天空。

他今天要在燕子放学之前见到她,问她要照片,在上一次信中,燕子说会到照相馆照相,即使要不到照片,张缄这次去找燕子完全可以借同学的名义。

张缄和燕子同一个小镇,认识已经至少五年了,在初中还是同学,但在张缄的感觉中,这根本不是见老同学。

这完全是一场约会。在张缄到高家村之后,张缄再也不是原来那个张缄了。

激动和兴奋感染了自行车,就像张缄小时候张缄看的动画片,自行车得到了加持,充满了力量。

平时要20分钟的路程,张缄不到一刻钟就骑到了张家村中学,其间张缄还抄了小路,避免碰见家人和熟人,毕竟那时不是回家的时间。

张家村中学,东门右侧的操场的一些荒草上还有没有融化完的积雪,双杠和单杠上的绿色的漆皮已经剥落,有的地方已经锈迹斑斑。左侧是农田,在春天是一片油菜花海,他们在张家村同学的那三个春天,燕子就在花丛里晨读,现在农作物已经收割完毕,还能看见遗弃的黄豆杆杂乱的散在一边。

张家村中学,张缄又一次回来了,熟悉中又有一丝陌生,这个学校里还有他很多同学,记起他的或者遗忘他的。

张缄倒不怕碰到老师,张缄在张家村初中的岁月毫无存在感而言,唯一的例外就是开游戏机室的刘老师,他对张缄算是青眼有加,每次物理考试都是让他及格的。

终于熬到张家村中学下午第二节下课,下课铃声响起的时候,张缄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他故作镇定的找到了燕子所在的班级,在教室外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教室第二排的燕子。

燕子穿着白色的棉袄,其实张缄真的记不得那天她穿的什么衣服,但在张缄的记忆里燕子是有一件白色的棉袄的,燕子安安静静的低头看着书,颈部是那么的白皙,燕子是那么的青春和美丽,张缄觉得他的眼光特别的好,在人群中一眼就看上了燕子。

张缄在教室门口喊了一句燕子,燕子抬头发现是张缄,脸莫名的红了。

张缄喊完这句燕子,便在离教室不远处的一棵树下等着。这次来他甚至连任何礼物都没有带,只是按照燕子的回信,或许燕子只是随口说说。

燕子从教室回来,每走前一步就像踩在张缄的心里,让他紧张的喘不过气来。

燕子仿佛长高了,她白皙的脸上有几个清晰可见的雀斑,那时候都是素颜,按照现在的审美,燕子是那种知性的女子。

走进的燕子向张缄微笑,燕子的眼睛不大,她笑起来很妩媚。

“你,你最近好吗?”

“还好,你在高家村中学怎么样?”

“说不上多好也不多坏,基础太差,好多门课学习来很吃力,那个,你照相了吗?”

“照了,只是不好看,”说完这话燕子脸红的像熟透了柿子,其实最生动形象的是燕子脸红的像酒后的张缄。

脸红的燕子真好看,恰似水莲花般不胜凉风的娇羞。

说完她像变戏法的一样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白纸包,上面用胶带封了口。

“你回去再看,我先回去了。”燕子把白纸袋放在张缄手里,就快步进了教室。

张缄手里拿着装有燕子照片的白纸袋,看着燕子的背影从眼前进入教室。

这个背影是一直徘徊在张缄脑海里的背影,记忆中的背影和现实中的背影重叠了,张缄倒不知道那种背影更真实。

确定燕子已经从眼前消失不见,张缄不由自主的把这个白纸袋放在鼻子下面闻了闻,有一种淡淡的香味。

燕子在装照片的时候,是和她看书一样专注呢?她是不是低着头,头发散落在一边,裸露着白皙的后颈,让人忍不住想走向前从后面拥抱她,然后把脸贴在她光洁的后颈上。

张缄愣了一会神,把白纸袋揣在怀里,骑着自行车出了张家村中学大门。

由于太兴奋,他差点撞到了人。

“等着去投胎。”险些撞着的人向张缄骂道。

“不跟你傻子计较。”张缄此时的兴奋和激动是属于他一个人,在别人眼里他就是一个无名亢奋的小伙子。

张缄骑着自行车像高家村中学飞驰而去

…………

多年后,张缄第一次知道“人生若只如初见”这句诗的时候,像很多人一样被惊艳,张缄知道了这句诗歌出自天才诗人纳兰容若之手的《木兰花令?拟古决绝词》,完整诗歌如下:

人生若只如初见,

何事秋风悲画扇。

等闲变却故人心,

却道故人心易变。

骊山语罢清宵半,

泪雨霖铃终不怨。

何如薄幸锦衣郎,

比翼连枝当日愿。

纳兰容若在康熙二十四年春去世,也就是诗成的这年的五月,也算真正的决绝词了,死在了最美好的季节里,流传的诗歌温暖着相信爱情的人们。

第二十二章 有种幸福要独享

到了快四十岁这个年龄

理解了父母

也理解了自己

做了那么多荒唐的事情

人生的色彩也快褪尽

其实也谈不上后悔

后悔的事情太多

只好刻意的去忘记

天气晴朗的时候

就在阳台坐坐

看看阳光看看路人

想给远方的友人

拨个电话问声平安

隔着万水千山的距离

也阻隔了青春的友谊

其实也谈不上遗忘

遗忘的事情太多

只想不去努力记起

狂风暴雨的时候

就在阳台站着

看看摇摆的树枝

和匆匆而过的行人

好想打听一些你的消息

知道你在哪里

向你问一声平安

我根本就不必

后悔和遗忘

那是多么徒劳的事情

其实

你一直在我

在我人生不同的记忆里

随时触及

张缄——《快四十岁的男人》

张缄把自行车骑到张家村东边轮窑厂的时候,他站在高高的土坡上,夕阳将他和自行车拉的很长,在他的十几年的印象中,都就没有看到过那么大的夕阳,比他小时候推的铁环都大,夕阳下就是张缄生活的张家村,在阳光的沐浴下,那些瓦房,树木,天线都显得那么圣洁,还有他在土坡上看不见的亲人、朋友,猪马牛羊……

在天快黑的时候,张缄骑着自行车绕过家门,回到了独居的奶奶那,奶奶已经睡下了,开门看到张缄的时候吃了一惊,然后就是发自内心的高兴,张缄是奶奶的大孙子,也是他最疼爱的一个。

在张家村中学上学的时候,张缄就是和奶奶住在一个老家一个院落里,大门是绿漆铁门,院子里有两棵夏天能结出又黑又甜桑椹的桑葚树,在那几年,应该是奶奶最高兴的几年,身体还算硬朗,喂鸡捡破烂,晚上张缄陪她,她可以睡上安稳觉。

好像女人不管什么年龄,只要身旁有一个他信任的男人她都不会害怕,可以安然入睡的。

她的丈夫也就是张缄的爷爷在张缄父亲九岁的时候就在那个特殊的年代饿死了,张缄的奶奶和她那个年代许多寡妇一样,孑然一生,最终悄无声息的死去。

张缄的奶奶回到屋内,蹒跚着给张缄铺了床,每次回来之前,奶奶都会把张缄的床上的被子叠的整整齐齐,回来睡觉的时候才铺开,每次张缄要自己来,她都让张缄一旁歇着。

“今天星期几。”奶奶问。

“周五,想你了,本来明天回的。”

“油嘴滑舌的,没有惹纰漏吧。”奶奶似乎还是不放心。

“真没有,奶,你睡啊可冷。”

“不冷,放了热水袋,你小时候火力大,冬天睡我怀里就像一个小火炉。”奶奶经常在寒冷的夜里对张缄说他小时候的事情,好像说出来她就会得到温暖一样。

张缄的奶奶的絮絮叨叨的说了一会,因为经常早睡的缘故,在张缄有一搭没一搭回答的时候睡着了。

张缄把电灯拉亮,电灯线分成两股,一股在奶奶拴在奶奶床沿上,一股在他自己的床沿上,那时候的电灯是用手拉的,拉一下就亮在拉一下就灭了。

张缄小心翼翼的取出燕子给的白纸袋,他本来是想在轮窑厂土坡上就看的,那个土坡是曹小山和张缄一起玩的时候经常去的地方,在土坡上他心情还没有平复好,他没有想到燕子不仅照相了,而且早就给他准备好了,肯定不是今天临时包好的。还有一个原因,张缄总是感觉到如果在土坡上打开,曹小山就能看到或者能感应到。

这件事情他还不想和曹小山分享,这种幸福是实实在在属于自己一个人,别人知道了幸福就会少一分。

记得有一次张缄在另一个初中同学那看到了燕子的一张照片时,非常吃惊和难过,感觉燕子不是他的燕子,这是一种被人分享的痛苦,哪怕是多想了,哪怕是燕子正常的交往,对一个深爱她的人来说,那也是让人难过的。

在被窝里,张缄小心翼翼的把白纸袋拆开了,他本来想明天早晨看到,这样又可以多期待一个晚上,再幸福一晚上,但这种自私在强烈的渴望面前不战而退。

照片是当时最常见的七寸彩色照片,燕子穿一件浅色的外套,站在照相馆的假山旁,可能因为不经常的照相的缘故,身体略显僵硬,但她的脸还是张缄朝思暮想的脸,洁白神圣。

张缄刚把手指伸到照片上燕子的脸上,迅速的缩回了手,万一摸脏了那就不能原谅自己了。回到高家村一定要给这张照片过一下塑,这样就可以放心大胆的摸起来了。

在和燕子相处的最初的岁月里,燕子又给了张缄几张照片,他们甚至还有一张张缄坐着燕子在一旁站着的合影。

虽然每张照片背后都有一个故事,但张缄收到的燕子的第一张照片,让他在以后的一周都处在幸福的包裹之中。

那种弥漫直抵心扉的欢乐,也只有在初恋的时候会出现一次,那时恋爱的第一道门,幸福打开了第一道门的锁,让相爱的人想见、拥抱。

张缄看了一遍又一遍,这就是传说中的百看不厌,他也在猜测燕子给这张照片的目的,是碍于面子,还是出于对张缄的认同,或者是好感。

不管出于什么目的,至少燕子不讨厌张缄。

这张照片最终被张缄放在了一本绿色封面的影集里,如果不出意外,张缄回到老家还是能找到这张照片的,估计会和现在描述的有出入,但已经没有求证的任何意义了。

农村的夜晚特别的安静,张缄由于兴奋,在关灯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没有入睡,他甚至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他想到许多年前在张家村小学松树下初见的那个女孩,那个每天经过他家门口的女孩,那个在课堂上他趴在课桌上盯着背影看的女孩,那个在学校门口油菜花下晨读的女孩……

那个叫燕子的女孩。

一个十六岁的男孩,在他懵懂之年就喜欢上了一个女孩,就像刘若英《后来》唱的那样,一个男孩深爱着一个女孩。

在张缄鼓足勇气向她靠近的时候,这个叫燕子的姑娘没有拒绝,而且友好的开始和他交往。

每人的初恋都可能不同,幸福和美好都是相似的。

当冬天的寒意笼罩在张家村的时候,张缄也缓缓的进入了梦乡。

第二十三章 菜虫难道不是肉

还没有从你的出走

缓过神来

不觉我已经老了

就好像在早晨玩耍

入了迷

不觉已是傍晚

时间覆在往事上

从色彩斑斓

到锈迹斑斑

或许

午夜的咖啡

可以将记忆研磨

或许

经年的电影

可以将岁月唤醒

可是

初初的你

却只能在梦里

隔着

一万光年的距离

——张缄《一万光年的距离》

生活还要继续。

高家村中学多了一个幸福的孩子。

张缄回到高家村中学继续上课。

周一的课是一周中最无聊的课程,胡东在别的老师上课的时候总是摆各种不同的姿势睡觉,靠着椅子,趴在桌子上,或者干脆双手交叉头低着睡,课间的时候又神奇的快速清醒过来,当别的同学都不愿意和他吹牛的时候或者说他自己吹牛吹的疲惫的时候,就仰着头看自己呼出的白气。

刘一凤上课的时候不是发呆就是写写画画,下课的时候不是拨弄手指就是剥瓜子,看来刘一凤也有了心事。

高小丫在张缄回头和她说话的时候会笑着回应,上课安心听讲记着笔记,她依旧单纯的像她那个不变的齐眉刘海。

张缄还没有从兴奋中完全走出来,他把燕子的照片夹在语文课本里,每隔十分钟就会翻出来偷偷的看一下。

他自己都能感觉到全身散发着幸福的味道。这种味道和几年后,他怀抱中燕子身上的味道是一样的。

下午放学的时候,胡校长一家走亲戚去了。

薛老师给张缄钱让他在学校食堂吃,被张缄谢绝了。张缄那时候一周的零花钱是十块钱。

因为张缄有一周回高家村的时候,忘了问母亲要钱,在临走的时候见到了刚从县城回家工作不久的父亲。父亲毫不犹疑的掏出了一张十元的纸币,纸币很破,上面还有透明胶带。

张缄接过钱就骑上自行车风风火火的回高家村了。一个月后张缄的大姐狠狠把张缄责备了一顿,原来那十元钱是父亲到出门有事的一天的饭钱。

在张缄开口问他父亲要钱的时候,张缄的父亲毫不犹豫的把那张带有胶带的皱巴巴的钱递给了儿子,他自己挨饿了一天。

性格倔强的张缄听着姐姐的训斥,第一次没有顶嘴,在那个年龄他完全可以想象父亲一天三顿没有吃饭,再拖着疲惫身体回家的情景。

在那一年,父亲因为各种原因被迫从凤城回到了张家村,没有衣锦还乡,他回来的时候穿着土黄色的西服,一脸的憔悴,张缄的相册里有着这张唯一和父母的合影,张缄坐在父母的中间,一头长发,母亲依旧是那种被生活折磨的失去表情的面庞。

让现在的张缄感到欣慰的不是他在城里有一份稳定的工作,而是他的父母依旧活着,在他思念满溢的时候,他可以回到张家村看到他们,在生他养他的土地上,他的父母佝偻着身体,看他的到来,依旧报以幸福的微笑。

高家村的食堂据说是王老师家一门远房亲戚两口子干的,以前张缄到食堂吃过几次,先前的对张缄的态度非常好,毕竟学校很小,张缄吃住都在校长家,老板娘见到张缄的时候也客客气气的,还假惺惺的说不要钱,接过钱却连推搡一下的假动作都没有做一下就把钱放在那个看不出是什么颜色的木头钱盒子里面去了。

但只从胡东偷窥女生寝室被王老师抓到以后,老板娘忽然觉得自己在学校是个人物了,好像她拽着校长的小辫子一样,开始趾高气扬了,张缄有次去吃饭老板娘大着嗓门让张缄自己端。

这也是胡东偷窥事件带给张缄的最直接影响,也是张缄没有想到的,当张缄有天晚上把这件事情告诉胡东的时候,胡东面色一怔后就释然了。

张缄看他的表情就知道这里面应该有他不知道的事情,张缄问胡东可是食堂老板娘觉得抓住你的痛处了。胡东幽幽的告诉张缄是看到她的痛处了。

张缄好一打听才知道,食堂女儿也住校。

估计胡东去食堂吃饭老板重则下老鼠药,轻则往饭里吐唾沫。

学校食堂在晚上提供面条、包子和水饺,包子是一大锅整出来的,一块钱五个,面条和水饺都是一块钱一碗。

那天晚上,在食堂吃饭的当时有二十多人,张缄付了一元钱要了一碗面条,食堂的条件很简陋,吱呀作响的大方桌,长条木凳,筷子永远是黑乎乎的,不过那时候也没有人在意那为什么黑乎乎。

吃饭的这些人,有张缄一班的几个,但张缄没有记住他们的名字,剩下的有几个面熟,印象最深的就是邻班的一个胖子,吃面条他能吃两碗还要喝两碗面条汤,包子能吃三块钱的,估计他也吃不起,每此张缄碰到他的时候,他都在吸溜着面条。

胡东说到他的时候,一脸的鄙视,说他是饿死鬼投胎的,家里经济条件不好,还那么能吃,你说这样的人气不气人,在这个问题上,张缄是完全站在胡东一边的。

我们不能改变自己的出生,但完全可以控制自己的饭量。

当张缄第一晚面条还没有吃到一半的时候,那个胖子已经吃到第二碗了。

“老板娘,你过来看,这是什么?”就在这时候胖子一声大叫,充分发挥了他身材的优势。

“谁咋咋呼呼干什么,不吃滚蛋。”老板娘一脸不高兴的从食堂里屋里走了出来。

“你看这是啥,好恶心人。”胖子用筷子夹出一条已经熟透了的青菜虫,向张缄这些人展示。

“青菜虫,咋了。”老板娘眼一瞪。

“有虫子,这碗不能算钱。”在老板娘绝对的气势下,胖子诺诺的讲,完全没有了先前的底气。

“虫子怎么了,干干净净的一块肉,你才多大,就想着恶人了可是,你是几班的,明天我就找你班主任去。”老板娘手都快指着胖子的鼻子上了。

“那你给我换一碗。”胖子估计也是心一横,那么多同学看着。

“爱吃就吃,不吃滚蛋。”老板娘手一挥,转身走了,没有一点犹豫。

胖子站在那里沉默了二十秒,坐下了把筷子上的青菜虫放到嘴里,继续吸溜面条去了。

这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真实的情节,张缄远离家乡到兰州、到沈阳求学的过程中,吃了无数的面食,却从没有再吃过放青菜的面条。

因为食堂老板娘的那句虫子怎么了,干干净净的一块肉。已经刻在张缄的脑海里。还有胖子看着青菜虫赌气吃下去的那个画面。

真是让人记忆深刻。

从那天起,张缄在高家村中学只服气胖子。

空手接白刃算什么,空口吃菜虫才是真绝活。

第二十四章 寒冬将至摸鱼儿

那个午夜房间醉的有些摇晃

你唱着歌我坐在一旁迷茫

两个灵魂为何要做迷藏

窗外吹着好大的风

看不到令人心安的月亮

你就是我期待的人

你要走到我的身旁

抱我爱我全都给我

你就是我期待的人

你的眼里闪着光

看我望我心也给我

你就是我期待的人

我就等在你身旁

谁也不能阻挡

……

——张缄《你就是我期待的人》

胖子吃青菜虫的事情第二天一早就传开了,当时没有微信和直播平台。要是当时搞个直播,标题张缄都给它想好了,就叫《青菜虫,是虫还是肉?胖子吃给你看》,虽然无比恶心,但还是老铁666的刷上一波,破10万点击不成问题。

让现在的读者不可接受的是:食堂的生意根本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在九十年代的农村,井水里面的蛤蟆酱中的蛆,都不认为是脏东西,因为太正常了,张缄清楚的记得小时候,阳光灿烂的午后,奶奶用筷子从酱豆缸里认真的一根一根挑出蛆虫的场景,阳光照在她花白的头发上和满是褶皱的脸上,她挑的是那么认真和自然。

可以完全的肯定的是没有挑出的肯定被我们吃掉了。

奶奶说眼不见为净,奶奶说的对。

青菜虫也是农村常见的虫子,由于当时用水都是从井里挑,对青菜这种经不起清洗的东西,也就是用水冲个两遍了事,吃到青菜虫也是常有的事情。这也是食堂老板娘理直气壮的原因。另外一个重要的原因,住校的学生不在食堂吃也没有太多的选择,价格都差不多,当然别处卫生也好不到那里去。

事情的传开不是面条里有青菜虫,而是胖子把青菜虫吃掉了,正确的操作方式是不要声张,轻轻的把青菜虫用筷子夹出来扔掉,然后默默的吃完剩下的面条。

胖子不按常理出牌,首先要求赔偿有碰瓷的嫌疑,其次不是扔掉而是吃掉不按常理,也就是第二天胖子又有了新外号叫菜虫男,结合他的体型和长相是挺像。

课间的时候,刘一凤和高小丫问张缄,菜虫男是不是真吃了菜虫,如果真吃了,他是怎么吃的,用了几口,有没有就这面条吃。

张缄被她们一连串的问题搞的有点头大,正不知道从哪个问题开始回答的时候,胡东立刻觉得表现的机会到了。

“我知道事情。”说完他就站起来眉飞色舞的演绎胖子吃面条的全过程,还模仿胖子和老板娘的声音,精彩程度不亚于小品《吃面条》,一开始是高小丫和刘一凤咯咯的笑,随后全班听到的都哄堂大笑。

胡东很享受这种被人感觉,被人重视的感觉,说完他眼一闭头一顿,意思是散场了。

张缄这次才发现胡东真是个埋没的人才,当天晚上回去的时候,他只是简单的把这件事和胡东说了一下,第二天胡东就能绘声绘色的把事情进行还原,重要的是他还原的基本和事实一致。

几年后,胡东高考落榜的时候,薛老师在别人面前说胡东不爱学习、从小就笨。

胡东在下午放学的时候又在教室里宣布了一件事,学校西边的大塘今天起堂逮鱼。

这在当时的农村可是大事,基本上是一年起堂逮鱼一次,用水泵把池塘里面的水基本抽干,养了一年的鱼基本就成了瓮中捉鳖,几千条鱼在塘里欢腾可是一个大场面。

放学的时候,胡东第一个冲出教室,一溜烟的跑了。张缄班的同学也跟着去了十几个,高小丫和刘一凤也没有什么事情,张缄他们一起就出了校门。

下午五点的时候,太阳只是露了一会脸就不见了踪影,旷野里一片萧索,看不见绿色也看不见飞鸟。

张缄他们一群人赶到的时候,塘边都站了好多村民,只见好几个中年人在水深到膝盖池塘里,一人提着一个大桶,里面全是鱼,鱼在桶里挣扎,不时溅出他们身上,他们却丝毫不在意,脸上挂着满足的微笑,那是丰收的喜欢,今年的鱼应该不少。

他们把成桶的鱼放到停在路边的拖拉机车斗子内,已经快要一车鱼了。

围观的人都显得很兴奋,特别是刘一凤每次见到一条她自认为比较大的,都会惊呼一声,不知道还以为她看到狮子和老虎了呢。

天快黑的时候,鱼也逮的差不多了,承包鱼塘的人都是本村人,不会把鱼逮光,剩下的在他们走后,村民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去逮那些漏网之鱼了。

毫无悬念的是胡东同学脱了鞋子和袜子,卷起裤管就扑到了塘里,十二月份的天已经很冷了,在这一点上,胡东是真性情,当然这也有他喜欢表现的因素在里面。

“鱼儿们,我来了。”胡东兴奋的对着还没有走的张缄他们喊道。喊的最凶的刘一凤也蠢蠢欲动想要下水,一阵寒风吹来,刘一凤稍做挣扎就彻底的放弃了。

几分钟过后,胡东是一条鱼也没有逮到,倒是其他下去的人有了收获,刘一凤现在是谁逮到鱼给谁加油,也不看鱼的大小了。

“我们回去吃饭吧。”张缄对着胡东喊。

“你先回去吧,刚才要不是手滑我都逮到一个大的了。”胡东依旧兴致高昂。

晚上快吃晚饭的时候,胡东一身泥水回来了。

“逮的鱼呢?”薛阿姨皱着眉问道。

“大的跑了,就逮到这一条。”说完胡东伸开左手.

胡东手心里有一个穿条鱼,不到三厘米,眼睛不好天黑都看不见。

“来,你给我到里屋,张缄你回自己屋看书。”说完薛阿姨拎着胡东的耳朵进去了里屋。

通过窗帘可以看到一只手指在戳另一个人的额头。

张缄努力控制住自己想笑的情绪。

或许明天也到班里讲一下,估计没有胡东表演的生动。

第二十五章 阎王面前无大小

下雨了

心情莫名的低落

忙碌的状态

被雨水阻隔

收音机里播的

全是伤感的歌

突然心一紧

突然好想你

突然不想骗自己

我真的只是

假装忘了你

我真的只是

不敢去想你

泪水滑落

它也不想拥抱

虚伪的我

突然心一紧

突然好想你

突然想知道你的消息

我真的只是

不愿打扰你

我真的只是

活该了自己

寂寞的城市

下起了雨

雨中一闪而过

可是那个你

……

——张缄《突然好想你》

在放寒假之前,高家村中学又出了一个大事。

不是胡东再次偷看女生宿舍,天冷了就是住进去估计他也看不到啥玩意。

也不是菜虫男又吃到了青菜虫,就是吃到估计他也不会提非分的要求了。

更不是高小丫恋爱了,她在初中就没有谈恋爱,喜欢的人倒是有一个,是谁张缄在没有征得高小丫同意是不能说的。

这件事和张缄第一章说的有点关联,又没有太多关联。张缄一直都觉得他在三十年前就死于一场车祸。

那时一个很平常的中午,应该有很美的阳光,因为张缄记得那天他有些眩晕,那是一种只能发生在阳光下的眩晕。

就在突然间,隔壁班涌出来了一群人,拼了命的往外跑。胡东第一个反应过来,也往外跑,问了一个其中的学生后,折回跑到教室门口。

“小易出大事了”胡东说完也就撒腿往外跑,接着张缄班的人也一拥的往外跑,张缄不知道小易是谁,看大家都往外跑,也跟着往外跑。

等张缄他们见到小易的时候,小易全身是血面色苍白的被一个女的抱着往乡卫生院跑,胆小的女同学见到这个场景有的当时就哭出来了。

张缄他们一大群人跟着这个女的往医院跑,在经过观音庙的时候,张缄看到观音像依旧一脸的慈祥望着远方,天空是一片蔚蓝。

小易的口中都冒出了鲜血。

“大娘,我会不死,我不想死。”说完这句小易好像用了全身的力气。

“不会的,你不会死。”那个中年妇女哭着说道。

几分钟一群人到了医院,提前赶到的人已经叫来了医生,妇女把浑身是血的小易放在医院的一个空床上。

医生是一个五十多岁的带着眼睛的男子,他看了看伤口,翻了翻小易的眼皮。

“救不了了。”医生摇头说,也是一脸的遗憾。

中年妇女听了立刻跌倒在地上嚎啕大哭,边哭便打自己的嘴巴。

一些女同学也放声大哭。

躺在床上的小易浑身都在抽搐,但他却流出了眼泪。

眼泪在午后的阳光下比珍珠还要晶莹剔透。

小易死了,死在冬日的午后。

他是中午偷开他大娘家的拖拉机撞到了树上,一个车把从他的前胸插入,即使在现在也是救不了的。

小易在他意识消失前看着自己渐渐死去。

他问他大娘他会不会死、他不想死的时候,张缄正好看着观音像慈祥的望着远方的天空,天空一片蔚蓝。

这是张缄第一次看到一个人从生到死,车祸是那么残忍的剥夺了一个少年的生命。

活着的人们是那么的的无能无力,绝望的看着他在冰冷的铁床上抽搐和流泪,在他死亡的过程中,他们束手无策。

有人说,除了生死都是小事。

小易要是活到现在即使生活和工作不如意,但他至少还活着。

小易的父母赶到卫生院的时候,那个悲伤的母亲还没有来及哭泣就晕倒在已经冰冷的小易面前,那个中年汉子眼里全是泪水和绝望。

张缄第一次感到死亡的可怕,也是第一次对死亡充满了畏惧。

张缄一直认为自己在三十年前就死了,但当小易真切的死在他的面前的时候,那些压抑在他心底的谜团没有答案也不重要了。

小易死在萧索的冬天,那个有着阳光的中午。

没心没肺的胡东也在偷偷的摸着眼泪。

张缄感觉到心里像堵了什么,但他没有哭,他不知道他为什么没有哭,或许是因为他看到那个慈祥的观音像。

他感觉观音会保佑他,虽然他死了,但他应该到了一个没有痛苦的地方,在那个地方他不会再面对死亡,也不会死亡。

那天晚上,胡东出奇的很安静,望着天花板出神。

张缄对小易不熟悉,应该在校园里见过几面,是个瘦小的少年,眼睛大大的。

“张缄,你可害怕死?”胡东在张缄快睡着的时候问了一句。

“你怕吗?”

“怕,很怕,你呢?”

“怕吧,至少我现在不想死,谁知道将来呢。”

“我要好好学习了。”

“在这个严肃的问题下,你不要开玩笑。”

“你这人真没有劲,年纪轻轻跟个老头样。”

“火车头有劲,你可能挡住”

……

在张缄快要睡着的时候,张缄又看到午后的观音像一脸慈祥的望着远方,远方的天空一片蔚蓝。

第二十六章 谁信胡东会改变

十一月的山南

小区里的灯光灿烂

那些隐藏在黑暗中的虫子

歌唱着冬天的颜色

听不出欢喜或者悲伤

关于这个寥落的季节

你是不是也和我一样

不光了灯的阳台

风过也

看银杏叶在夜晚

片片飘落

……

——张缄《十一月的山南》

小易死后的第二天。

整个高家村中学仿佛还没有从伤感中走出来,老师讲课也没有什么激情,同学们谈到这个话题的时候声音低低的,不时传来几声叹息。

亲身经历生死的震撼过于巨大,在唏嘘中觉得活着的美好,之前的不如意在死亡面前不值一提。

全班表现最让人意外的不是别人,而是胡东,胡东认真学习了。

张缄惊奇的发现胡东在课堂上居然听课了,还拿出了新本子记起了笔记,讲课的老师眼光扫到认真学习的胡东的脸上的时候,明显的一怔,拿着书的手都有些颤抖。

高小丫和刘一凤是在下午发现这个惊天秘密的,也惊讶的合不拢嘴。

“胡东真受刺激了?”高小丫用笔戳戳了张缄的后背问。

“这么明显你看不出来。”张缄回过头笑着。

“这也太夸张了,和七月飘雪有什么区别。”刘一凤摆弄着指甲嘟囔着。

“他昨天晚上就讲要好好学习了,我以为他讲梦话呢。”

“反正我不相信他会好好学习。”高小丫一脸平静的说。

“打死我也不相信。”刘一凤头都没有抬说到。

张缄和胡东只认识了一百多天,关于胡东会不会真的就以后好好学习了,他还真吃不准,但从她们的口气中,在胡东身上就根本不存在跌入山崖学绝学成人生赢家的奇迹。

在她们看来摔死了不被狼吃了就是大幸运了。

可以肯定的是胡东这几年看来没少伤害她们,她们连相信他一下都不给予。

张缄还是在内心深处希望胡东能改变,给胡曦树立一个榜样,让薛阿姨他们高兴。胡东的现状在本质上和一年前的张缄没有区别,他不知道他需要什么,也不知道将来要干什么,这种迷茫的状态不改变,会让他毁在求学的道路上。

张缄一年前也不比现在胡东好多少,但从目前看他是真的改变了,或许是因为年龄到了,或许是因为一个叫燕子的女孩,在高家村复习的这一百多天,他刻苦的求学,在他几次坚持不下去的时候,他想到了那个给他回信鼓励,给他一张站在假山旁穿浅色外套照片的女孩。

一个叫燕子的女孩,在距离他四公里的地方。

成长需要一个拐点,或许这就是胡东的拐点。

三天后,事实证明女人的直觉多么可怕,何况还是双直觉。

胡东认真的学习了三天,确切的说是两天半,这两天半薛老师走路都带风,脸上挂着笑容,上语文课的时候,声音都无比的和蔼。

胡东的改变让她欣喜,她都决定买个老公鸡给胡东补补的时候,胡东却又毫无征兆的趴在教室里睡觉了。

一个公鸡的生命被胡东神奇的挽救了,而薛老师的继续失望也从这个鸡的命运被改变开始。

张缄在胡东睡觉的时候,回头看了高小丫和刘一凤一眼,她们都无奈的笑着摇摇头,带着自信和嘲讽,仿佛对张缄说,说了你不信,这下信了吧。

还有一个同学经历了大悲大喜,他就是岳磊同学。

在他得知胡东好好学习的时候,这个和胡东有过节的矮个子声音爆发力极强的小伙子郁闷的差点哭了出来,两天后胡东再一次在上课时呼呼大睡的时候,瞬间挽救了岳磊失落的灵魂。

一个灵魂倒下了,另一个灵魂复活了。

岳磊在胡东恢复原状的第一时间就让他同桌猜谜语。问他同桌狗改不了什么习惯,说完谜面他的脸上挂着最迷人的嘲笑。

矮个子男生都挺记仇的。

胡东没有听到岳磊的谜语,他在呼呼大睡,也没有人向胡东打报告,要是听到他们一定还会大战一场,是胡东的侧鞭腿厉害还是岳磊的狮子吼更胜一筹。

张缄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赶紧抛到脑后,曹小山来信说这周他回张家村,再过两天,张缄就能见到他了,这是一个值得期待的事情。

第二十七章 小霸王其乐无穷

我不再看唐诗

豪迈早就泡在忧伤里

一个城市

因为一个人的出走

布满灰尘

夏天的蝉站在城市的上空

周围的行人无视而过

凤凰逃离了这个地域的天空

我奔跑在无边无际的梦里

前方是你

无拘无束的笑脸

只是奈何

奈何

梦短天长

……

——张缄《梦短天长》

张缄现在都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和曹小山见面都那么快乐,那是源自于内心最单纯的快乐,这样的友情是朋友之间的底色,没有掺杂地位、金钱、索取。

周六的下午,张缄回到了家,和忙碌的父母一起吃了饭张缄就回到了奶奶的住处。

在这里说一下张缄的母亲,她是一个赤脚医生。二十多岁的时候从医院跳槽出来自己开了一个诊所,由于医术良好,价格公道,诊所的生意就无比的好,在张缄的印象里,诊所里就没有断过病人,张缄的母亲常常忙的没有时间吃饭和上厕所,过度的劳累让她快速的衰老,几年前静脉曲张做了手术,加上最近几年张缄不幸的婚姻,张缄母亲老的不成样子,完全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了。

“我还没有出屋子,就老了。”母亲道,说完她抬头看着诊所外面的道路,一条泛白的水泥路。

这是她五年前说的一句话,说这话的时候母亲流露出不甘和无奈,这句话像一把重锤敲的张缄的心一阵剧痛。

她到目前为止就出过两次远门,一次是张缄大姨去世,她去合肥送葬,一个是静脉曲张,她去蚌埠做手术。

每次回家看到母亲佝偻着身体坐在小凳子上,花白的头发下市满是皱纹的脸,张缄就没有来由的心痛,她现在和张缄告别挥手都有些吃力了。

张缄到奶奶的家的时候已经晚上七点多了,冬天天黑的早,奶奶睡的更早。

张缄拍着涂抹着绿漆铁门,引得邻居家一只狗叫,不多时一个村好几只狗都叫了起来。很容易让人想起一句“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的句子。

村庄的冬天的月亮特别亮,张缄他们那里遇到冬天满月的时候,人们叫这样的天气为月亮头,走夜路完全是不需要手电筒的。

“谁个?”过了好几分钟,奶奶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我,张缄。”张缄搓着手回答道。

“回来了。”奶奶打开门,披着青色的袄子,站在月亮下,一脸的欣喜。张缄的爷爷在张缄父亲九岁的时候就去世了,他是活活饿死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爷爷死的时候奶奶三十多岁,她独自一人将五个儿女拉扯成人。

张缄曾经问过奶奶为什么没有改嫁,奶奶说:好马不配二鞍,好女不嫁二夫。

小脚奶奶说这话的时候特别固执,那时候的爱情张缄不懂,只知道夫妻一方去世了,另一方基本都是孑然一身的过完余生。

张缄不知道他的奶奶是否爱爷爷,他问过一次,七十岁左右的奶奶突然腼腆的笑着说:“都记不得他长啥子样了。”

不识字的奶奶把爷爷做生意的留下的几张字迹用很多手帕层层叠叠的包好,保存了一辈子。

张缄一个闪身进了屋,张缄的床奶奶依旧收拾的干干净净的,他脚都没有洗就上了床,被子是被晒过有阳光的味道。

“比上次回来时候瘦。”奶奶每次回来都这样说。

“奶奶你可冷。”张缄躺在船上问奶奶,张缄小的时候是奶奶带大的,母亲忙着小诊所,父亲在凤城上班。

据父亲说张缄小时候特别爱吃馓子,奶奶就把馓子嚼烂了放在他的嘴里,就像的刚出生的小鸟长大了嘴等待喂食一样。

父亲在张缄奶奶的活着的时候多次当着奶奶的面说这件事情,奶奶坐在一旁慈祥的看着张缄,在张缄说那多脏的时候。奶奶便会开口说:“那时家家都是这样的。”说完看着张缄满眼的溺爱。

“不冷,我有盐水瓶。”,那时人们打吊水的瓶子是那种大的玻璃瓶,用完了可以装上热水在冬天放在被窝里取暖。

和奶奶说了一会话,张缄就进入梦乡。这一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太多了。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早上八点多了,奶奶坐在堂屋的门口对着阳光纳鞋底,估计是给张缄做棉鞋用的,几只鸡在院子里来回走动,不时扑腾一下。

“稀饭还热呢,在锅里。”

“我不吃,我走了,下午就回高家村了,快考试了,就不在周一上午走了。”

“哦,学习当紧。”奶奶明显的有些遗憾,但在孙子的学习面前还是义无反顾的支持。

见到曹小山的时候是周日的十点,他回到家后便到诊所找到了正坐着百无聊赖的张缄。

“走,到我家玩去。”曹小山在门口招手说道。曹小山做出一个用手打游戏的动作。

结果这一去,除了回家吃了一顿午饭,和曹小山打游戏一直打到下午四点。

一个月前曹小山在深圳打工的大姐给他买了一个游戏机,崭新的小霸王游戏机。

霸气的开机声“小霸王,其乐无穷呀”一下子勾起了他们的回忆,点燃了打游戏的热情,这是属于他们之间的快乐,没有玩过游戏的不知道热爱游戏人对游戏的感情,当张缄拿起游戏手柄,看到熟悉的上下左右键,A、B两个弹跳和发射键,确认了眼神,是对的。

他们打的是魂斗罗2,由于几个大关的关口配合的不是多默契,相互借人都多次没有打过去,下午四点的时候总算是把游戏打了一个通关。

其实张缄在小学毕业的时候就有了游戏机,是父亲在凤城上班时父亲的的一个姓圣的叔叔给他买的,整个张家村就这一台小霸王游戏机,让张缄的虚荣心满足到了极点。

姐姐当时要玩,都被张缄拒绝了,倒是跑到曹小山家邀请他来玩,曹小山当天就玩到半夜才回,那天他告诉张缄,等他有游戏机了,一定请张缄打个够。

手柄游戏机和摇杆游戏机,承载了张缄他们童年和少年太多的回忆,在那个主要以玩溜溜珠,摔泥巴等游戏的年代,打游戏机必定是男孩子记忆不可或缺的部分。

张缄放下游戏机手柄的时候,曹小山问道:

“你和燕子怎么样了。”

张缄很想告诉他,燕子不仅给他回信了还给了他照片,他话到嘴边还是忍住了,他感到燕子和他的事情是他自己的神秘花园,这个比童话世界还美好的地方容不下他人,哪怕是最要好的朋友。

“老样子,不提她了,你怎么样。”

“我到有个事情要告诉你,我们到门口说,你也帮我出出主意。”

曹小山的这个故事远远要比刚才的游戏精彩……

第二十八章 凤城爱情故事上

人们把

爱情印在书本里

字里行间藏着隐喻

就像初初的你走过

夺了我目光

也夺了我的心

我却佯装镇定

在凤城爱情故事里

你迎面走向我

我没有转身

也就不存在错过

在凤城爱情故事里

我敞开心扉

你没有躲避

也就不存在后悔

在凤城爱情故事里

我们相遇

手握在一起

谁会去考虑结局

……

——张缄《凤城爱情故事》

四点钟的太阳落在曹小山家瓦檐下的第三块砖的砖线上,和他家中堂的“红梅吐芳迎晓日,春色满园沐金辉”的对联遥相呼应。

“我来想想应该从哪里说起,这个事情很复杂。”曹小山紧了紧衣服,就像那些演讲者上台整一下领带一样。

张缄已经习惯他一本正经的吹牛,一本正经说事却很别扭。

“你是语文课代表,那就先从复杂的讲起。”

“好的,我喜欢上了一个女孩,她也喜欢我。”

“不是先从复杂的地方讲起吗?”

“她还喜欢别人,你别打岔了,让我一下讲完你就明白了。”

“这个有点复杂了,你讲吧,我不说话了。”

“这个女孩就叫她云吧,我是在学校的操场上第一次见到她的,那是十月份的一天下午,天空瓦蓝瓦蓝的,就是这样毫无新意毫无征兆的下午,我看到了在一旁打羽毛球的云,她当时穿着一件白色上衣,蓝色牛仔裤,她打羽毛球的几个简单的动作,一下子把我吸引了,就像张爱玲讲过的那样,于千万个打羽毛球的中的女孩我一样就看中了她。”曹小山说着比划着打羽毛球的动作。

“请允许我打断你一下,张爱玲讲过这句话吗,你是语文课代表也不能欺负文学爱好者呀。”

“你这人怎么喜欢较真呢,活学活用,你再这样下去我不讲了。”曹小山对张缄打断他的回忆有些不满。

“当天晚上我就四处打听这个女孩的情况,经过几天的努力,功夫不负有心人,大致打听的差不多,她和我同级不同班,家是桂家村人,和一个同村的女同学在学校门口租房子住。为了和她接近,我是下了血本了,我就在他住的对面也租了一间房子,一个月四十块,还不包括水电费,我生活费一个月才一百五,你看看我瘦了吧,屁股上的肉都瘦没有了,坐板凳都杠的疼,我没有问你借钱的意思,你别拉这表情。为了省钱,我是早晨馒头就咸菜,中午米饭就咸菜,晚上又是馒头就咸菜,我妈还以为我喜欢吃咸菜呢,你看桌子上又灌了两大罐头瓶。”

坐在门口的张缄一扭脸,两大罐头瓶的咸菜果然摆在桌子上,一瓶是酱豆子,一瓶腊菜。

“因为住的比较近,我就能经常碰到她,从一开始的见面笑笑,到见面打招呼,再后来就去是相互串串门,这用了大概一个月的时间。”

“事情的转机出在十一月的下旬的一天晚上,你憋着不要打岔,没有你想的那么邪恶。那天晚上我正躺在床上看故事会,正看的一身劲的时候,有人敲门,我打开门一看是云,我当时激动的不得了,云确是很焦急的问我可会换电灯泡,她们那屋的电灯泡炸了,我哪里会换,我要是初中物理好,也不至于上二中,我到她那屋的时候,她室友也在,她这个室友就称呼她为霞吧,我一直觉得没有得罪她,但她每次见我的时候都不是多热情,甚至还有些敌意。当然这次因为有求于我,霞端着蜡烛,桌子上是一个新买来的灯泡,我二话没说拿着灯泡,把凳子放在桌子上就去换,灯泡是挂钩的,要是螺旋的把炸的扭下,新的装上就像了,挂钩的有点费事,由于生锈的缘故,好不容易才把坏了的灯泡放下,就在我把新灯泡刚挂上去的时候,灯泡没有亮,我他娘的触电了,人若是有三魂七魄的话,当时绝对给我电掉一大半,我就感到电流从右手直接下来,电的我左右摇摆,差点就从椅子上掉下来了,还好我只是电了几分钟,要是手粘到上面,估计小命就没有了,她们当时都也吓坏了,那个叫霞的差点把蜡烛扔掉了。”

“后来是第二天房东修好的。这件事过后,云对我明显比之前热情点儿,说我人比较真诚,值得相处,由于云和霞天天一起上学放学,我和云单独讲话的时间不多,有天晚上我就毫不犹豫的给云递了情书,我没有等来云的回复,却等来霞的报复,你别吃惊,我比你还吃惊,你现在可以提问了。”

“你偷看她洗澡了?”

“你没有见过霞,她长的跟假小子样,我偷看他洗澡不如看自己洗澡了,你怎么动不动拿我偷看别人洗澡说事。”

“你有前科的,那你借她钱没还?”

“就她吃烧饼都怕掉芝麻的,能借钱给我。何况我就是天天吃咸菜也不会找她借钱的。”

“她想引起你的注意,我读过古龙的小说,一个女生要在乎你,会用各种方式引起你的注意,其中最重要的手段之一就是找你麻烦。”

“别瞎猜了,你听我接着讲,就是我把情书递到云手里没有几天,一天晚上霞的就哐哐的敲我的房门,进屋二话没有讲,就把我给云写的情书撕的粉碎,甩的我的面前,并指着我说,以后再纠缠云,让我好看,我当时脑子都没有反应过来,等我反应过来骂她的时候,她早摔门出去了。”

“那她神经病呀。”张缄听的也有点生气,这时候他更觉得燕子好了,这样粗鄙的事打死燕子也不会做出来。

“第二天我找到了云问她怎么回事,在我第一次见她的操场上,云告诉了我答案,我从没有想到这样的事会发生在我的身上,哎,我现在好烦。”曹小山说完深深的叹了一口气,感觉到他有些疲惫。

这时曹小山的猫从厨房里走出来,伸了一个懒腰,慵懒的看着他们一眼后,就从他们脚边走过进了屋。

“我去上个厕所,回来继续讲。”

张缄起身走到曹小山门口的咸菜缸前,曹小山没有夸张,腊菜还没有到年就剩半缸了。

第二十九章 凤城爱情故事下

那么

我不知道是不是所有选择

都是不一样的结果

冬天我选者了雪花

夏天是不是变成柳絮一朵

日子开始麻木

那么

曾经的追风少年

是不是时间的对手

爱情可以选择

亲情可以藏匿

友情可以追忆

那么

是不是什么事情

都要时间来做决定

想哭的时候我忍着

想你的时候我忍着

想一切之想我感到难以控制

那么

是不是我罪该这样无条件的投降

投降时间的手

投降逝去的温柔

投降与你我给不了孝心的先人

那么

我无法选择的生

是不是也在无法选择中死

死是多么绝望的事情

我感到悲伤

感到无边的黑

感到最后一闪是你的影子

那么

我是否可以得到安详

安详与世界无关

与你无关

也与我无关

那么

我又是什么我是谁活着或者死

卑贱或者荣光

那么

意义如何

我卑微的世界

我无知的世界

……

——张缄《那么》

“你往我家菜缸里吐吐沫来?”上完厕所的曹小山看着望着菜缸出神的张缄问道。

“我有那么无聊吗,你让我看看你的屁股还有没有肉,我借五十块钱给你。”

“你可回高家村里,不回我晚上慢慢讲给你听。”

“回,你赶紧讲,天都快黑了。”张缄回到凳子上坐着,太阳已经落山了,村里的广播开始用凤城话播放各种广告。

“我讲到哪了?”曹小山也坐了下来,也不知是有意无意,屁股一点一点的放在板凳上,好像在找一个最合适的受力姿势。

“讲到那个叫霞的女的情书撕了砸你脸上,可有可能是因为你字写的太丑了?”

“瞎扯,我庞中华练了好几年。我记得讲到我和云坐到操场上了。”

“知道你还问我,我脑子一直不如你。”

“我看你可认真听的,其实这也算是我第一次和云真正的约会吧,云就坐在我的旁边,我能清楚的闻到她身上的香味,这种香味有别任何香水的味道,她安静的坐在我的旁边,我把她单独约过来突然不知道这么开口,我开头的第一句话居然问她你可吃饭来,她就那么突然的笑了,虽然路灯不亮,我感到她笑的比太阳还灿烂,我一下子又不知道怎么说话了,就抬头看满天的星光。”

“就像我们坐在轮窑厂的大坝上抬头看夕阳一样,这个造型你绝对摆的正。”

“还是你懂我,我双手支地也认为会留给她一个最帅的侧脸,就在我快装过头的时候,云问我是不是因为情书的事情约她,我一下子回过神来,把正事给忘了。霞到底什么意思呀?我没有招惹她呀。云一脸平静的说,其实你真招惹她了,我和云一个村,一起上的小学和初中,又一起来凤城二中上学,基本上形影不离,她喜欢我,是超过友谊的喜欢,而我也喜欢她,但我和她又不一样,我也喜欢异性,你明白了吧。”

“我的天,同性恋呀,你不是故事会看多了,给我讲故事呀,快考试了,我时间紧。”

“我听到她平淡的讲出这些事的时候,就像讲别人的一样,我那时也蒙了,比我偷钱被我妈逮到的时候头都蒙,于千万个女孩中我喜欢的女孩怎么会是传说中的同性恋,这也太巧合了吧。”

“我们俩是不是同性恋?”

“不是。”

“那她们可能和我们一样,就是好的穿一个裤子的那种好呢。”

“要真是你说的这样就好了。云说她见到我的时候虽然不是一见钟情,但确实对我有好感,也知道我的心思,但她又怕霞吃醋,就一直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她说在她们初中的时候,一个男同学也给云递过情书,霞直接就和那个男生打了起来,我知道这样不好也很生气,可是每次她回来都让我原谅她,抱着我哭,我们一起长大,经历了很多风风雨雨,我也能理解她,又怎么忍心讲狠话呢,这就是我目前的情况,你害怕了吧。说完云就起身看着远方,我也起身。坐久了我屁股疼,我很坚定的告诉云我不怕,我真的很喜欢云,我是认真的。云答应和我交往,但一切都不能让霞知道,我和她约会偷偷摸摸到了现在,你讲我该怎么办,我要背着一个女孩和另一个女孩约会,还有几次差点被逮到。”

“你们发展到哪一步了?”

“牵手了,如果没有霞会更美好,我该怎么办呢,怎么办呢。”曹小山靠着墙无助的说道。

“你这个事情超过了我能给建议的范围,我要回高家村了。我突然记得我还有作业没有做。”

“你帮我想想办法呀,每次都是我帮你出主意的,这次轮到你帮我了。”

“我这有二十块钱,给你吧,不用还了,你要以学业为重。”

张缄起身掏出二十块钱塞在曹小山手里,推起停在旁边的自行车就走,一个助力骑上车就往高家村的方向骑去。

“你这个狗熊。”

张缄听到曹小山在身后骂道,把车蹬的更快了,一个拐弯就不见了。

第三十章 高小丫的小秘密

我不想篡改

毫无波澜的回忆

以及

毫无新意的生活

跌宕起伏的人生

不属于平凡的我

就连对你的回忆

也是经过酝酿

发酵

然后流泪

而不是大雨滂沱

就连对你的背叛

也是经过仇恨

缓和

然后遗忘

而不是痴癫成魔

如今

我只是偶尔

在疼痛的午夜

摆出一万个假设

演算你

唯一不离开的可能

——张缄《唯一不离开的可能》

…………

回到高家村中学,张缄只用了半个钟头就把曹小山忧愁的爱情放在了两页日记里连同对他报以的两声叹息。

时间的这趟列车悄无声息的前行,转眼一学期就快结束了。

临近期末考试,平时不怎么学习的都装模作样的开始翻书,是否这样考试的时候会带给自己好运。

胡东依旧一如既往不忘初心的在上课的时候安然入睡,张缄发现岳磊在看到胡东睡觉的时候,嘴角会不自觉的留有一丝欣慰和满足。

高小丫听课更加认真了,遇到不会问题的时候还会向别人请教,最让张缄意外的是课间的时候她居然拿着手本向胡东探讨一个政治课题目。

胡东确认问的是他不是张缄后微微一怔,若不是对象是高小丫,他都能百分百确认定是来挑衅的,最终他还是把头伸向了书本而不是桌子上的鱼皮花生米。

胡东的脖子很长,他这个慢悠悠的动作就像是长颈鹿要去吃树叶。

在张缄默还没有从恍惚中清醒过来,让张缄更加意外的是他们竟有说有笑的讨论了一个课间。

事后问张缄问高小丫原因,高小丫告诉张缄以前胡东成绩没有那么差,在初一初二的时候他还当过政治课代表,这个不是走后门,的确是政治课学的好,我也是不全是为了问问题,也不想让他就这样的颓废下去,考不考上是一回事,努不努力是另外一回事。

在无数个关于高小丫的片段里,张缄总能感到她发自内心的纯洁和善良。

如今通过微信联系到了居住在南京的高小丫,她有一个幸福的家庭,她在朋友圈内发过一组照片,是几个红薯作为根部嫁接的盆栽,上面的有大片大片绿色的叶子,整齐的摆在窗台上,旁边是天蓝色厚重的窗帘,下午三点的阳光照在窗外已经枯萎的藤曼上。

张缄把写的书稿分享给高小丫,她作为主角之一义无反顾的成了这本书的一个忠实的读者,在她看到那段自己没有在初中恋爱的文字的时候,她回了一段压在她心底的秘密。

张缄还自以为是的以为自己是那个时期的主角呢,结果现实真的很打脸,这让收到信息的瞬间张缄老脸一红,莫非联系到的是个假的,不是那个坐在阳光里,留着整齐留海的高小丫。

她既然告诉了张缄,如今剩下的肯定是满满回忆的温暖。除了改了几个标点,还是原封不动的把这段文字打出来,真实的东西或许是最能深入人心得力量。

“每个人心中女孩都有一个青春萌动时美好的他。我在初中几年确实喜欢一个男孩,是四班的,小学一直是同学,小学时关系也特别好,经常坐一位。他爸是我们小学的校长,而且教我们班的语文。那时我们成绩在班里都相当,都一起考凤城一中初中都没考上,我作文比较突出,他阅读理解比较好,外加另外两个同学我们几个经常是放学了一起在老来祖的坟坡上玩朴克,或者是我们几个一起帮老师们批改作业,每天都很开心。因为凤城一中的初中,就都一起上了高家村中学,结果,我分到了一班,他分到了四班,报道的那天我和他都查看着姓名班级,他看到我,第一句话就是:你分在了几班?我先看到了他是在四班,然后我就回答:四班。他答:真的呀,我也在四班!当时的他也非常开心。后来,四班和一班一直离的不近,也就一直没有说过话,但每次看到他,都有说不出来的感觉,那是见到他就莫名高兴的感觉吧。之前他身高和我差不多,后来,他越长越高,越长越帅,我突然感觉自己就是一只丑小鸭,再也无法鼓起勇气去找他了,再后来毕业就没有见过面,再后来也就没有了消息。”

这就是最真实的的高小丫,她守着一个小小的秘密,那个男孩至今都不知道,他被这个心慧如莲的女孩喜欢过,张缄可以想象到高小丫倚窗而坐,旁边就是有大片绿色叶子的盆栽,她安静的打着这些文字,时不时的微笑,沉浸在高家村中学那段美好的时光里。

没有悲喜,也没有错过。

多好。

第三十一章 篮球少年牛方强

他奔跑在张家村

泛白的土路上

两边是高高的白杨

十二月的旷野

呼气成雾

眉目凝霜

飞鸟在树与树之间

追着他飞翔

追风少年

拥有

无法安放的力量

用来奔跑、追逐和释放

追风少年

拥有

无法安放的力量

用来追求、尝试和失望

飞驰呀

那个小小的

追风少年

拥有

无法安放的力量

其实就是

激情、勇敢和希望

……

——张缄《追风少年》

每次在电台里听到《I

BelieveICanFly》的时候,张缄就会想起在高家村中学上学的时候,每次晨读都能在学校的操场上看到在那个在篮球架练球的少年。

当这个少年第一次见到清晨中出现的张缄的时候,他刚进行完一个三步跨篮的动作,可惜球在球框上打了一个转没有进,他把球捡起放在右手上托着,有些吃惊的看了一眼这个拿着书本出现在操场的另一个少年,短暂停顿了一下,他又继续打篮球了。

高家村中学操场位于学校西侧和学校一墙之隔,操场上只有一付单杠、双杠和一个篮球架,整个操场显得无比空旷。

张缄在和这个少年在一周的时间内几次眼神交错互致微笑后也就熟悉了。

其实张缄真记不得他们第一次对话的那天早晨是晴空万里还是薄雾绵绵,为了保险起见,也为了渲染那个特俗的日子。就安排他在一个完美的空心球落袋的那天早晨,球进了,他激动的对着空气就是一套组合拳,看到自己失态后,不好意思的对着张缄报以微笑,但却掩饰不了满满的得意。

“我以前没有见过你。”

“我是这学期刚来的,你刚才那个球厉害。”

“还行吧,你是我练球三年看到第一个连续一周来晨读的学生。”

“你也是我连续一周每天早晨见到的唯一来打篮球的。”

“我叫牛方强,初三四班的,我毕业就不读了,在操场上比在教室里时间长。”

“哦,我叫张缄,初三一的,除了雨雪天气,基本每天都会来晨读。”

“你知道乔丹吗?”

“不认识,我就认识一个叫李丹的。”

“不会吧,你怎么可能不认识呢,你故意说不认识的吧。他在全世界都很有名气的。”他有点吃惊,好像不认识乔丹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一样。

“你认识但丁吗?”

“啥?但丁,是人的名字吗?”

“是一个诗人,在全世界也很有名,你不认识他就像我不认识你说的那个什么丹的一样。”

“乔丹是NBA的球星,我的偶像,我家墙上有他的海报,哪天我带你看看。”说道乔丹,这个和张缄年龄相仿的叫牛方强的少年眼里放着激动的光。

这和曹小山偷看过他表姐洗澡、胡东偷看过女生宿舍后在张缄面前叙述时的表情如出一辙。

“你为啥读完初中就不读了?”

“我不是读书的料。毕业后我就去到外地打工了。”

“那你还会继续打篮球吗?”

“肯定会,这是我最大的爱好,除非我打不动了。”牛方强把球放在左手的食指上旋转,一脸的坚定,在他的脸上你能看到那种只有年少才有的执拗。

“希望你一直坚持下去。”这让张缄想到他曾经夭折的爱好。

他没有回答张缄,很开心的笑,张缄从没有见过一个少年能笑得那么好看,像一朵花迎着阳光开放,健康和坚定。

这让张缄不由得想起他曾经坚持一年的书法爱好。

那时在小学四年级上有描红课,用毛笔去描空心字,写的好的话会老师会在字的下面打一个红色的圈,一页十二个字张缄每次都至少得十个红圈,这极大的点燃了张缄对书法的热爱。

他要钱买了毛笔,用奇臭无比的墨汁在各种能写字的地方练字,旧课本上,写过字的白纸上,秋天的时候就写在梧桐叶上,那一年他完全痴迷上了写毛笔字,一本王羲之的盗版字帖都快翻烂了,字帖是从他自书法家二叔那偷的。

他还在每天上学和放学的时候,到别人家门口揣摩过年贴的没有掉落的春联,几次差点被狗咬到。

有次张缄听他二叔讲王羲之写毛笔字用了九缸水成为一代书圣。

于是张缄在写了九十瓶墨汁的时候觉得自己也可以展露才发了。

他能预感到以后整个张家村的村民以张家村出了一个张缄这样的和王羲之起名的书法家而自豪。

他在两个姐姐都不在家的一个安静的午后,搬了一个凳子,就在姐姐房间床对面的刚粉刷过的白墙上写了一首《春晓》,这首诗的字他最近一直再练,果然在书写的时候酣畅淋漓、一气呵成。

工夫不负有心人,写出来的效果果然一流,字体雄厚有力,笔力直入墙体,让自己看了心旷神怡。

张缄满意程度绝不亚于那个叫牛方强投入空心蓝的程度。

写完书法的那个傍晚绝对是一个难忘的傍晚,熟悉张缄的人都知道,张缄一提到傍晚就是晚霞满天,那个傍晚没有晚霞,天空一片阴沉。

这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墙面书法,首先由眼尖的张缄的大姐发现的,只听一声尖叫,接着一起回来的二姐好像故意和大姐比赛一样,一声尖叫后还差点背过气去。

不至于那么夸张吧,才写一年她们就这样震惊了,也怪自己平时就没有向她们展露。

低调惹祸端。

这时候张缄再不出场就自己都觉得过分了,于是一步三摇的从堂屋里走了出来。

“小弟,墙上的字可是你写的,我花钱给你买墨汁就是让你往墙上写的。”

情况似乎哪里有点不对劲。

说完最疼张缄的大姐第一个向他出手,接着二姐也随后赶到,这是张缄一生中见过两个姐姐配合最默契的一次,就是用来打张缄的这次。

“姐,今天天气不好光线暗,你再看看,再看看呀。”张缄哭着说,真被打哭了,这画风转变的也太快了。

其中一大半是委屈,张缄就应该在堂屋写,女人尤其像姐姐这样没有出过张家村的女人,怎么会懂得书法。

被挠的头发像爆炸过的张缄第一次时间向回到家的母亲告状。

“谁打的?”张缄妈妈也吃了一惊,打成这熊样了,要不是声音像,估计她一眼都认不出来。

“姐姐打的。”张缄见到救兵,嚎的像狼一样。

“哪个姐?”母亲明显生气了,调皮也不能打成这样呀,都没有孩子型了。

“两个一起打的。”张缄哭的伤心欲绝,特别是大姐从小到大就没有打过他。

当母亲拉着张缄到姐姐那屋,一瞥眼看到墙上的《春晓》书法时,张缄的手明显感到母亲浑身一震,还没有等两个姐姐开口辩解,张缄就被母亲经典的左手压腰动作制服了,接着屁股就火辣辣的疼。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母亲完全没有准备,不然招呼屁股的就是棒槌了。

那个悲催的傍晚,张缄不到一个小时挨了两顿打,也彻底的打碎了张缄的书法梦。

这三个女人太残忍了。

在得知牛方强能三年如一日的坚持着自己的爱好,而且还有可能继续下去的时候,张缄内心深处是无比羡慕的。

在高家村的那一年,张缄很多个早晨就是坐在操场的单杠上看书,看累的时候,就看牛方强打球,有时,他也会放下书本,跑去投两个三不沾的球,惹得牛方强一阵大笑。

更多的时候,张缄就在不远处看他的年少的身体在朝阳下奔跑腾挪,看他在光影下兴奋的挥洒汗水,也看他在投入满意的球后开心的微笑。

第三十二章 当思念满溢成海

在无数个冰凉的早晨

我无法控制自己的眼睛

去眺望万水千山的距离

也无法掩饰内心的叹息

在无数个慵懒的午后

我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去翻看尘封已久的记忆

也无法原谅错误的决定

在无数个无声的夜里

我无法控制自己的呼吸

也无力阻止不停的想你

或许也只能这样

你离开我的世界

我守着残缺的自己

咎由自取

……

——张缄《咎由自取》

在这个周六的午后,张缄敲完这一章开头的诗篇的时候,轻轻的松了一口气.

最难的部分总算完成了,让一个第三个本命年穿红裤衩的中年,每天吟诗一篇,的确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其实这只能怪张缄自己,他一直试图想用诗歌转移小说的苍白,就像他最近几章在小说里用别人的故事来转移对燕子的思念一样。

但他失败的很明显,如同注定的结局,努力只能延缓过程,不能改变结果。

不经意的疼痛一直都在,无论是回忆还是现实,张缄对燕子的思念有增无减。

……

凤城高家村中学。

在邻近期末考试的那几天,张缄无比的焦虑,他不知道他这一学期的努力对将来的中考会用多大的用,随着成绩进步的速度放缓,他越发觉得内心的不安。

目前在他内心最为焦灼的有两个问题,一个是以目前的成绩是否能考上凤城一中高中,一个是以后和燕子到底会是什么情况。

在薛阿姨的唠叨下,胡东这几天在放学后也装模做样的看书,胡曦作为一个临时监工,很认真的隔一段时间就跑到张缄他们那屋看看现场情况。

“我要发现你没有学习,我就跟我妈讲,你买东西给我吃都没有用。”

“把门带上,打扰别人学习是很不礼貌的。”胡东一本正经的对胡曦说。

“俺妈,你可管管你儿子了,胡东拿眼瞪我,还要打我。”胡曦带上门一溜烟就跑去告状了。

“回头你给我作证,我没有要打她”胡东看着张缄说,如果视线不被他露出的两个鼻毛吸引,你会发现胡东有长长的眼睫毛。

“那你刚才把书举那么高干什么。”

“我累了伸了个懒腰。”

……

其实张缄这几天和胡东的状态没有区别,根本就看不进去书,实在无聊的时候张缄就会把他放在一大摞书中的一本杂志拿出来,如果你没有记错的话就是那个发表了他诗歌的那本,然后不经意的放在胡东能发现的地方。

胡东的熟视无睹或者是置之不理让他更加浮躁。

这种浮躁让他无法静下心来,他目前能说话的对象好像也只有胡东了。

胡东绝对不是一个能和他愉快聊天的家伙。

奶奶说,聊胜于无。这好像是奶奶一辈子说出的唯一的一个成语。

人在无法宣泄的时候,对着动物和植物说话的比比皆是,奶奶说的对。

一天晚上,他问正枕着自己胳膊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出神的胡东。

“你真不打算好好学习,不考大学了?”

“你看我像放弃了吗?”

“不是像,是太像了,和放弃简直就一模一样。”

“我只是现在不想学习,不代表我以后就不想学习,学习是靠缘分的。”

“你讲的好像也有道理,那你怎么打算的呢?”

“等我想学的时候我就愣死的学,成绩不就上去了,美好的前程不就有了。”

“好吧,我相信你有好的前程,你最近和王倩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你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我听你的建议也写了信,写了一个晚上,就憋了一页内容,最后都没有好意思寄,要是寄去了她不回还不如不寄,你和你那个燕子怎么样了?”

“说不清楚,还好吧。我也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张缄像是问胡东又是像问自己。

“谁也不知道以后怎么样,要是知道以后自己会怎么样,那活着多没有劲。”

“没有看出来,你那么有思想。”

“你活的跟小大人一样,不觉得累吗?”

“我觉得我朝气蓬勃呀。”

“你还沼气,你二氧化碳差不多。”

“你还懂化学,不得了呀。”

“滚。”

……

高家村冬天的夜晚无比安静,月亮还没有爬到芭蕉上头,胡东已经进入了梦乡。

张缄怎么都睡不着,脑海里全是关于燕子不同时期不同地点的片段,有的模糊有的清晰,在他的脑海里旋转。

燕子在张家村小学站在松树下,阳光照在她白皙的脸上,她的眼睫毛散着光辉。

燕子在课间拿着蚕茧一缕一缕的拨着蚕丝也一点一点的拨着张缄关于异性萌动的心弦。

燕子在三月的春天在张家村中学门口油菜花地里看书,第一缕晨光让她幻化成花的精灵。

燕子在课堂上认真听课,课间和同桌交谈、微笑又留下纤细的背影。

燕子在初中三年无数次放学从他家楼下走过,他目送她经过。

……

如果思念是水,在张缄的世界早就大雨滂沱。

当思念满溢成海,那就双手化舵,张缄会是一名勇敢的水手。

第三十三章 毫无新意作文题

奈何

在我最绝望的时候

还是一个独自的我

关于了结还是残喘

在一个无人的街道

被风吹的无比深刻

奈何

在我最绝望的时候

还是一个独自的我

关于现在还是未来

在一个静谧的午夜

被雨打的无比透彻

奈何

在我最绝望的时候

还是一个独自的我

独自的我

对着自己说

奈何奈何

……

——张缄《奈何》

凤城高家村中学。

期末考试的那个清晨,操场上起了一层薄雾。

在张缄赶到操场晨读的时候,就看到篮球下有一个独自打球的身影,不用说是那个偶像是乔丹的牛方强在练球。

“今天就开始考试了,你怎么还在打球?”

“打球和今天考试有什么关系?”牛方强回答的时候头也不回的投了一个篮。

“临阵磨枪,不快却光。”

“切,磨个鸟枪呀。我估计在你眼里打球是不务正业,但对我们这些读不出来书的人来说,读书也是不务正业。”

“你这话讲的我都不知道如何反驳了,但你以后靠打球找工作不容易。”

“你说的也没错,但我喜欢打球,我希望我一直做我喜欢的事情。”

“谁不希望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呢,但是”

“祝你考出好成绩。”还没有等张缄但是出来,牛方强说了这句要结束对话的话,跟一个打球的人讲学习,也确实不是一个好话题,就像对卖菠萝的人说猕猴桃多好吃一样。

“也祝你那个球技进步。”

……

第一场考的是语文,试卷发下来的时候,张缄浏览了一下试卷,看到作文题是《我的理想》的时候,差点笑出生来,这个烂大街的题目写过好几次了。

张缄在小学写的第一篇正式作文题就叫《我的理想》,在作文里张缄的理想是长大了当科学家,造出比原子弹氢弹还要厉害的武器。

为了理论联系实际,他还花一毛钱买了二盒火柴,用火柴头拼了一个简易的链式反应,在试验的过程中,由于特别专注和认真,差点把眉毛烧掉了。

其实张缄第一次面对这个作文题的时候,也不是要当科学家,但在一个班级都当科学家的情况下,年幼的他还是放弃了长大了卖棉花糖的理想。

时隔多年重新面对这个作文题,理想也改变了,是继续当科学家还是遵从内心的想法,张缄只是犹豫了一下,还是写了最真实的理想,就是好好学习,考上凤城一中,以后考上好的大学。

燕子是要考凤城一中的,因为掺杂着情感的因素在里面,张缄写这篇作文的时候,文如泉涌、感情热烈,一个有志少年对理想的追求和努力跃然纸上。

第二学期开学的时候,这篇作文被当成范文在班里阅读的,这是后话。

考完试的时候还不到十一点,一些不急于回家的同学就在一起议论考试的事情。

“胡东,你写的理想是什么?”刘一凤开启八卦模式,逮到一个同学问一个,别人要不回答她就告诉别人她的理想是当医生。

“怎么可能跟你们讲呢,讲了就实现不了了。”胡东像看白痴一样白了一眼刘一凤,手插在兜里头也不回的走了。

其实又有几人实现了自己最初的理想。

刘一风不仅没有当上医生连护士都没做成,好像当了一个什么营养师,她毕业的不是时候,那时候人们刚能下起馆子,觉得吃上大鱼大肉就有营养,她的那一套理论超前了,所以她不到一年就失业了。

高小丫的理想是当个小学老师,很遗憾的是她也没有实现,如今在南京的一家公司当白领,上上班喝喝咖啡,闲暇的时候读《如何成为优雅女士》这样的心灵鸡汤的书籍。

张缄的理想是否实现,中考结束就能见分晓了。

当天晚上,写有胡东理想的试卷都没有来及过夜休息,就被薛老师翻了出来,薛老师提前批阅的张缄和胡东的,看到张缄的作文,那还用讲,正能量满满的,符合当时的主流,文笔上面夸过了。

胡东的作文,张缄不知道薛老师在看的过程中,脸色是如何由白变黑又由黑变白,像做化学实验一样。

张缄就看到薛老师如同脚踩着风火轮一样,只是一个瞬间就来到胡东和张缄的房间,以百分之百准确的手法一下子扭住胡东的耳朵把胡东提了出去。

“俺妈,松手,疼。”胡东头偏着叫喊着。

张缄当时都惊呆了,胡东又干什么了,老毛病又犯了还是升级成偷看洗澡了。

半个小时后,胡东红着眼回来了,从那屋传来的动静来看,这次挨打的又不轻。

张缄也不好意思问,就假装复习看书,装模做样了一会,胡东做在凳子上面无表情一动不动,张缄理所当然的又把胡东挨打的事情记在了日记里,这样的事情可不能忘了,写完日记张缄就洗脚上床了。

张缄快睡着的时候,胡东才上的床,估计又没有洗脚,传来一股酸腐味。

“说真实的理想犯法吗?”胡东幽幽的说。

“你和我说话?肯定不犯法呀。除非你的理想是像成为坏人,你要成为阿里巴巴与四十大盗里的大盗?”张缄记得胡东看《一千零一夜》时候,在这一章里还折了一页。

“跟你说话就没有顺畅过。”

“那你自己说,我不插话。”

“我写我的理想就是以后成为老板娶王倩,俺妈至于发那么大的火吗?”

“我的天哪,我佩服你,这你都往作文里写,腿没给你打断都轻的。”

“你的意思该打?”

“无比该打。”

“唉……”

第三十四章 千秋大业一壶尿

刚把写出的几句诗歌

删除

面对一片空白

我便陷入了恐慌

只这瞬间

就把我淹没在深不见底的

夜里

若有一天

我写不出诗句

哪怕只是拙劣的可笑

哪怕只是寥寥的几行

哪怕只是短促的叹息

我该用什么方式

去想你

如果不能想你

那些闪光的青春

那些纠缠的记忆

那些寂寞的过往

我该用什么方式

去遗忘

就像

我从来没有写过诗篇

从来没有与你遇见

……

——张缄《从来没有与你遇见》

期末考试结束后,张缄在高家村中学第一学期的也就告一段落。

在这一百多天里,张缄认识了不少新的朋友,经历了不少事情,他能感觉到他快速的成长。

十一月的午夜,现实中的张缄也在此刻轻呼了一口气,他对敲打出的这七万多字有一丝满足,在繁忙的工作之余,放弃娱乐,终于形成了几十个章节。

但他更多的是惴惴不安,毕竟这是一个公开发表的文字,他要为读这本书的读者负责,即使他们不满意,也要让他们能看到一个为了读者而努力的作者。

不优秀不是因为作者不努力,而是因为作者没有能力。

青春发生过的事情不可能更改,但张缄还是想把它们还原为最真实的样子,真实的青春是值得尊重的,哪怕有疼痛、有遗憾、有失败。

那是属于张缄那代80年代生人集体的青春。

祭奠,用文字的方式。

……

期末考试全部结束的那天,怅然若失的张缄没有立刻回到张家村。

高小丫、刘一凤她们和张缄说声明年见后就高高兴兴回家了,完全不顾及张缄伸出的真诚告别的右手上。

至从被胡东拆穿,张缄不管用什么方式再也没有握过她们的手。

当最后一个住校生也收拾好行李回家后,校园内一片萧索,却又前所未有的宁静。

就像子女探望完父母离开后的老家,刚才还是热闹的团聚,在所有人走后,是无言的孤寂。

鸟雀在枯萎的藤蔓中嬉闹,仿佛它们也是经历了属于它们的考试,现在也完全放松了心情。

张缄在学校里转了一圈,几次碰到手插在口袋里晃来晃去的胡东,第一次碰到还相互笑笑,到最后一次都把头别到相反的方向。

相看两不厌,只有敬亭山。

张缄和胡东在碰到三面后就相互厌烦了,两人都在眉目之间传递着不屑,仿佛在说,哎呀我擦,怎么又碰到这个傻货了。

张缄不觉的走到校园一墙之隔的操场,操场空荡荡的,单双杠和篮球架像是被人丢弃的玩具,孤零零的立在那里,在萧索的冬日里散发着落寂的味道。

篮球架下没有运动的牛方强,或许他只在清晨练球,他和张缄一样喜欢享受第一道阳光入眼的眩晕。

他告诉过张缄,他在练球的时候,他能感觉到来自土地的芬芳的力量,他每走一步都仿佛有一种力量在牵引,在他弹跳的时候还能清晰的感觉到温馨空气在周围流动着,旋转着,像在跳舞。

竹外一斜枝,想佳人,天寒日暮。

张缄还没有来及多感慨,就到了晚上。

张缄把要带回去的东西整理好,发表诗歌的杂志也确认装到了包里。

刚躺倒床上,他就闻到一股骚味从床底隐隐传来,然后一发不可收拾无法抵御,用脚趾头想想这是床底下夜壶里的尿骚味。

第一次见到这个夜壶的时候,张缄还以为胡东床底下放了一个文物。

夜壶是一个浅黄色远古神兽的造型,神兽嘴里衔着一个圆柱,手柄是它尚未展开的翅膀,底座是它的四个健硕的爪子,尾巴有力的弯在两个后退之间,如同弯曲的弓,整个夜壶做工精细,浑然天成。

每次夜里小便的时候,张缄都害怕神兽嘴里的四个獠牙把圆柱咬断,这样张缄真是瞬间成为司马迁的门下走狗了。

起初是胡东和张缄一对一次倒夜壶,后来就变成张缄一人倒,关键是每晚胡东都比他尿的多,像是故意和神兽作对似的。

这壶尿至少攒了一个星期了,因为张缄实在想不起来上次是什么时候倒的了。

张缄瞟了一眼在床上无动于衷的胡东,默默起身从床下请出神兽,把房门和院门打开后,小心翼翼的出了院子一步一小心的走到学校花园前的那个下水道跟前,每走一步尿液在神兽的肚子里就像有了生命一样,骚味一点一点的加重,要不是距离短,估计神兽都受不了要复活了。

那是氨气味、葱头味、硫磺味,臭鸡蛋味等各种味道混合在一起的味道,当张缄把尿倒在下水道的瞬间,张缄差点连壶都扔了,气味从他的天灵盖直达他的灵魂深处,让张缄全身一阵震颤,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

这绝对是“醍醐灌顶”这个成语最原始的出处。

张缄把神兽放在花园的树丛边,憋着气小跑回到屋,深怕身后的神兽跟上来,这味一夜能散掉就不错了。

以前看小说读到黄大仙一个臭屁就能撂倒对手,觉得作者太他娘的夸张了,经过这次事张缄觉得作者绝对如实描述,还有保守的可能。

“夜壶呢?”张缄回到屋的时候胡东问,倒完了他想起来有夜壶了。

“放在花园那散味呢。”

“要是丢了呢?”

“谁会偷夜壶,你真当它是古董了。”

“你还是给拿回来吧,万一丢了我妈肯定打我,那是她从外地买的,全高家村没有第二个。”

“你确定要我拿回来,不后悔。”

“无比确定,你说说看你来这一学期我都挨几次打了,一次比一次狠。”

“我没有来之前,你一学期挨打几次?”

“那,那和你没有关系。”

“你挨打的这几次和我有啥关系?”

“但这次你夜壶不拿回来被人偷了,我挨打就和你有关系了吧”

“嗯,这确实有关系,我不能让你挨打。”

胡东前天才挨过打,估计现在还郁闷呢,张缄才不会和一个刚挨过打身心都受到过摧残的室友置气呢。

披衣下床,几分钟后,就在张缄经过几次换气快被熏死和憋死的时候,把神兽夜壶给请了回来。

“卧槽,这么骚,怎么睡觉,快拿出去。”

“拿出去被偷了你就要挨打了。”

“拿到院子里。”

“就这么大的味,拿到院子里,估计胡曦第一个被熏醒,你那么恨你妹呀。”

“那用水涮涮。”

“天寒地冻的哪有水,缸里和压水井都没有水,你让我拿回来的,你是守信用的人,不能出尔反尔,你要是嫌骚你拿出去。”张缄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把鼻子蒙在被里,脸憋得通红。

“其实就刚拿进来的时候有点冲脑子,现在我都适应了,随便你吧,我要睡觉了。”胡东说完把头缩进被子里面了。

张缄做梦也没有想到,在高家村中学第一学期结束那个晚上是和胡东在尿骚味中度过的。

这一夜透彻灵魂的磨砺,让张缄在以后漫漫人生路上面对各种困难,有了持之以恒的决心。

那个骚气萦绕的夜晚,张缄和胡东在和神兽的斗争中完败,第二天胡东五点多就起了床,亲自把神兽请到了花园的树丛里,回到屋里继续睡回笼觉了。

张缄没有在胡东家吃早饭,他觉得全身上下甚至呼吸都有尿骚味,把行李绑在自行车的后座上,和薛阿姨、胡伯伯、胡曦打了声招呼就出了学校。

在第一缕阳光照在张缄的身上的时候,他已经不惧寒风,向着张家村骑行而去。

寒假开始了。

第三十五章 热气腾腾大澡堂

孩子

如同庄稼

父母用心血浇灌

再把双眼

化成太阳

和月亮

做日夜循环的

企盼

……

——张缄《企盼》

张缄骑着自行车一路往张家村赶去,感觉尿骚从他身上源源不断的散发,在身后形成肉眼看不见的长长的飘带,每有迎面经过的行人的时候,他都心怀愧疚。

到家的时候,母亲依旧在诊所里忙碌着,父亲也在家,帮母亲招呼着病人。

看到张缄回来,父亲的眉宇立刻舒展开来,走到自行车跟前,把后座的行李取下,经过张缄的时候,父亲皱了一下眉,进屋放下行李后,父亲到屋里找了几件换洗衣服。

“我带儿子去洗个澡。”张缄的父亲对他正在忙碌的母亲说。母亲没有回答,只是抬头看了他们一眼,算是回应,就继续忙碌了。

张缄在五岁开始记事的时候就不喜欢到澡堂洗澡,澡堂池子里冒出的蒸汽让他感觉呼吸困难,池子里的水总是他难以接受的热度,他完全不理解那些躺在水里舒服的哼哼唧唧的大人。

那时候的张家村全是土路,冬天大雪融化后土路会一片泥泞,没有胶鞋是根本无法出门的。

张家村冬天的早晨,各家的房檐下吊着长长的冰凌,村里的大塘和沟渠全部结着厚厚的冰,泥泞的土路被冻的严严实实的,这时候穿着棉鞋走在上面完全不用担心结冰的稀泥会沾到鞋子上。

在太阳还没有出来的时候,张缄的父亲用大袄子把在睡梦中的儿时张缄包裹的严严实实,踩着被冰冻实的嘎嘎作响的泥土,迎着刺骨的寒风抱着张缄到澡堂洗澡。

那时候张缄的父亲刚刚三十出头,腰杆挺拔,身体像牛犊一样健硕。

张缄曾问过父亲自己小的时候为什么不在中午带他去澡堂洗澡,父亲告诉他早晨的澡堂水干净,而且早晨洗澡又特别的解乏。

其实最重要的原因是张缄在醒着的时候,坚决不愿意去澡堂洗澡,对他来说到澡堂洗澡就是要了他的命一样。

在家里,张缄的父亲经过一系列的威胁和拉扯把他拽到澡堂,进了澡堂脱完衣服,张缄看到不断冒着白气的池子,每次都小心翼翼的用脚试一下水的温度,依旧是毫无悬念的热,坐在池边张缄从池子里撩水洗也不愿下到池子里,这时候他的父亲就会以各种允诺和保证把张缄往池子里骗。

若张缄还是不配合,他的父亲就会放大招,直接把张缄抱起来丢到池子里,张缄一阵尖叫后惹得周围的大人哈哈大笑后也只有认命了,最后安静的坐在池子里最高的台阶上咬牙切齿。

这个情景和张缄卖肉的二爷爷早晨杀猪的过程基本完全一致,二爷爷把要杀的猪从猪圈里拽出来,猪会发现院子里烧的一大锅的热水,正咕咕的冒着白气,那头被从猪圈里拽出来的猪在这个时候像是一下提高了智商明白了过来,一下子就停止了猪步,任凭如何斥责再也不像前迈一步,尖着嗓门不停的反抗和嚎叫,暴脾气的二爷爷便会拿出木棍狠狠的往猪屁股上不断抽打,最终那头绝望的猪被开膛破肚,最后安静的躺在那个冒着热气大锅里一动不动被二爷爷他们把毛刮的干干净净。

……

这次张缄父亲带张缄去洗澡,张缄欣然同意,再不洗澡尿骚可能就侵入骨髓了,扁鹊活着也只能束手无策的捂着鼻子跑。

要是这时候在张家村的大街上碰到迎面走来的燕子,张缄宁愿去死也不愿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开澡堂的是那个张缄称呼他舅舅的干瘦老人,村里人都叫他老岳。

他三十多岁在村里开了第一家澡堂,到那时已经开了十几年了,澡堂期间翻修了几次,池子也比以前的大了很多。

张缄父亲从老岳手里买了票,老岳依旧十几年如一日的抽着旱烟,听着《说岳全传》广播剧,慢腾腾的找钱,慢腾腾的抽着旱烟。见到张缄,老岳有慢腾腾的磕了磕铜质烟袋头。

“缄娃,回来了。”声音干燥,都散发着烟草味。

张缄笑笑算是回应,不等父亲催促,张缄就三加五除二把衣服脱完放在长条凳上,换上拖鞋就掀开通向池子厚厚的布帘。

依旧是水汽缭绕,那时候澡堂里没有空调,取暖全靠这些蒸腾的水汽,池子里躺在五六个人。

张缄用脚试了下水温,还是比自己想象的热,往身上撩水适应了几下,终于还是咬着牙躺在了池子里。

当身体完全被水包裹的时候,张缄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舒畅从外到内散发开来,身上的骚气也全部溶解在水里。

这是张缄以前从没有过的体验,怪不得父亲他们去洗澡的时候见面打招呼都会说去泡个澡。

原来澡是用来泡的,洗澡那时城里人的事。

张缄父亲随后进来,看到张缄四脚拉碴的躺在池子里很是吃惊,如同二爷家待杀的猪自己躺好伸着头一动不动等刀子落下一样。

只坚持了几分钟,脑门上都出汗了,张缄浑身发软的从池子里上来。

父亲见状立刻上前让张缄躺在池子的边缘,给他搓背,也不到那时候张缄怎么那么脏,脖子上和后背上都搓出呈条状的黑灰,毫不夸张整个搓下来,有半斤灰。

还是不能完全适应池子里升腾的大量的水汽,洗完头张缄就从池子里上来了,他的父亲泡在池子里和老乡聊天。

穿好衣服,张缄躺在长条凳子上,无所事事的和老岳一起听单田芳说的评书,阳光从很高的天井上射下来,落在老岳的旱烟袋上。

以后的时光,张缄在不同的城市各个澡堂泡澡,都没有泡出那天的感觉,虽然条件比以前好了很多,但总感到却少了什么。

在张缄现在保存的几本日记里,张缄还在那天记下了这次洗澡的经过,并写了一首打油诗。

澡堂老板抽旱烟,父子掀帘池中躺。

水汽蒸腾冒大汗,冬日泡澡就是爽。

第三十六章 躲在屋里干什么

很多次

想起你的时候

我都转移思维

一厢情愿的回避

关于友谊

或许只适合

一个人拥抱

一个人哭泣

今天

张家村十一月的下午

阳光真的很温暖

转了两个弯

只用了几分钟

就走到你家门前

那天

北京的十一月的下午

天气我不知晓

你跌倒之后

就不再醒来

从此没有了你的身影

在别人看来

这只是一个悲伤的故事

在我的眼里

这也是一个悲伤的结局

我不愿

你在天堂

我只愿

尘世有你

……

——张缄《尘世有你》

第二天上午,曹小山也从凤城回来了,背着一个大包,张缄在车站接到了他。

“你这包里装的什么,叮叮铛铛的。”到了曹小山家,张缄把包放在他家的椅子上。

“你赶紧放地下,里面好几个玻璃瓶子,别从椅子上掉下来把瓶子弄烂了。”

“全是咸菜瓶吧,我讲一路上怎么隐隐的闻着几个味呢,有腊菜味、酱豆子味、萝卜干子味、蒜瓣子味,还有一个什么味没有闻出来。”

“你狗鼻子呀,真灵。”

“我要不是前几天鼻子受了伤,我全部都能闻出来。”

“跟别人打架了。”

“狗屁,被陈年老尿熏的。”接着张缄就把那悲惨的一夜详细的讲给了曹小山听。

“真的那么上头?”曹小山表示怀疑。

“你当喝酒呀,是冲头上脑子,入骨入髓的,你一个语文课代表吃咸菜吃傻了。”

“别提咸菜了,讲咸菜我都吐酸水,不知情的还以为我怀孕了呢。走到小品家看他可在家,听听歌去。”

张缄和曹小山还有一个共同好友叫小品,他和张缄一样在初三复读了,只不过他继续在张家村中学上的。

他家就住在曹小山家的后面,直线距离最多就一百米,估计曹小山要认真起来,一嗓子喊下去,小品绝对也能听到。

曹小山的嗓门本来不高,只是因为以前村里来了个扛着一个长凳的磨剪刀磨剪子的艺人,他对那个老头“呛刀磨剪子”的吆喝声特别崇拜,声音雄厚,穿透力强,老头走后不到一个月,张家村就出现了少年版的“呛刀磨剪子”一嗓子下去,方圆百米的人都能听到,几嗓子下去,还真有人准备好刀和剪子,曹小山妈妈得知后,脸都气变色了,这是以后要当温饱未知的手艺人呀,当天晚上在他两个姐姐的见证下,把曹小山嘴都打肿了。

其实曹小山应该用“酒干倘卖无”来练习,他母亲绝对听不懂是什么意思,他要是喊“收破烂喽”,估计还是要挨打。

小品家有一个小小的院子,在平房上加了一小间房子,他就住在上面一间十几平方的小阁楼上,小阁楼绝对是是一个冬冷夏热的小阁楼吧。

阁楼里一张床,简单的几件家具,最显眼的是放在书桌上的录音机,喇叭够响,播放磁带音响效果特别好。

每年夏天的傍晚,小品就光着身子在阁楼面前洗澡,几次把上来喊他吃饭的小妹吓得哇哇大叫,但他丝毫不在意,甚至还用眼神责怪自己的妹妹大惊小怪。

以后都是要嫁人的,瞎客气什么哟。

冬天的时候,小品就不停的用书纸擦着鼻涕,一个地面上仍的到处都是,除了他正在使用的书还在,家里都没有多余的课本了。

张缄和曹小山去小品住的小阁楼的时候,进了大门,还要经过楼梯口栓着的土狗把关,这只土黄色的土狗个头不大脾气倒是不小,曹小山几次被咬到。

曹小山曾对张缄说要花一块钱从街上的二麻子那买一包三步倒的毒药把他家的狗毒死,但要张缄掏两块钱买卤肉把药夹在卤肉里。

张缄肯定没有同意,比曹小山多掏一块钱不说,自己都舍不得吃卤肉还给狗吃,关键这个狗对张缄挺有礼貌的,每次见到张缄都把尾巴甩的像风扇一样。

小品家大门没有关,他们俩推门就进了院子,楼道口土狗趴在地上对着楼梯想着心事,见到张缄后立刻站了起来把尾巴摇的叭叭作响,接着看到跟在后面的曹小山,马上换了狗脸,咬牙切齿的,曹小山立刻从院子里拿个一个铁锹,作势要打狗,狗一看这架势,哼哼了两声重新趴回了地上,不和曹小山计较了。

上了楼,房门关的咯吱吱的。

“小品,可在家?开门”小山把门拍的框框作响,反正不是他家的门,他不心疼。

“谁个?”小品声音中带着一丝不安。

“你大爷和你二大爷。”张缄回到道。

“卧槽,你们回来了,等一下。”过了几分钟,小品才把门打开,他俩推门进去的时候,小品快速的钻到了被窝。

“卧槽,这什么味,张缄你也闻闻。”小山一进屋就皱着眉道。

“哪有什么味,臭袜子味。”小品支支吾吾。

“我知道什么味了。”张缄看了一眼曹小山,小山也点点头。

“快说,大白天你在屋里干什么来?”张缄说道,说完他们俩走上前就要掀小品的被子。

……

第三十七章 大家都明白的事

在城市流浪的日子

我承认过的并不好

深夜我会想念村庄

也会想你

在迷茫无助的时候

我也没有那么坚强

梦里不由自主的喊你

赶走恐惧

其实

到了我这个年纪

我应该当面对你说

母亲

我爱你

可是我没有

你对我的爱

如大雨倾盆

而我

却隔着一首诗的距离

……

——张缄《我爱你,隔着一首诗的距离》

“都是男人,要理解,理解万岁。”见曹小山他们要拉被子,小品把被子拽的紧紧的,也不找借口掩饰了。

“晚上请我俩喝牛肉汤,不然张缄肯定会把这事情写到日记里,他连自己尿床都写记了日记,你这事还能少掉,我在凤城还认识一个在大桥下唱大鼓的,他可能也敢兴趣。”曹小山认真的讲。

“请,请,我请,连烧饼都请,没这事我也会请。”

“你不要不情不愿的,你这大白天干这事,在古代都要砍头的,刽子手一刀下去,你的大胖头就从楼梯上咕噜噜的滚下去了,够你家的小黄吃好几顿的。”

“你就瞎嘘,在古代要是砍头,刽子手首先就要把自己剁了。”

“别瞎扯淡了,小品你家人呢?小山,你把门开个缝,散散味,我的鼻子看来好不了了,前几天被尿熏了一夜,昨天被咸菜熏了一路,今天又被这狗熊熏了一下,我的鼻子招谁惹谁了。”

“我爸带我妹到我姑家了,我们听歌,听歌,我刚买的磁带,都是新歌,你直接按开始键。”小品坐在床上对正在录音机前翻找磁带的曹小山说。

“孤灯夜下,我独自一人做船舱,船舱里有我杜十娘,在等着我的郎,忽听窗外,有人叫杜十娘,手扶着窗栏四处望,怎么不见我的郎。啊,郎君啊,你是不是饿的慌,如果你饿得慌,对我十娘讲,十娘我给你做面汤……”

录音机里传来一个女人哀婉的声音,唱的是九曲回肠,肝肠寸断,唱出了一个贤淑痴情女人的形象。

歌唱的好,歌词也好。

张缄下定决定有机会一定要把这首歌放给燕子听,让她学习女人的传统美德,当然也要送她一本《烈女传》,两者结合起来效果会更好。

歌曲响起的时候,他们三人都安静的听歌,冬日的阳光从窗外照进来,照在他们年轻的脸上,去年的假期很多个这样的日子,他们就这样守着一台录音机听歌,听歌里的故事,听歌里的世界。

遇到喜欢的歌,反复的听,然后就跟着一起唱,一点也不在乎唱的好不好听,就那么肆无忌惮的唱着,笑着。

记得去年夏天的一天傍晚,他们三人坐在小阁楼,一起合唱《心太软》,唱了一下午,嗓子都唱劈了,还在那干嚎。

在青春的过往中,谁没有一首难忘的歌。

最终的结果是唱的小品家的三只公鸡离家出走两天才战战兢兢回来,要不是家里还有几只母亲,估计他们老死都不会回来了,土狗嗓子都气的叫唤哑了,它肯定以为他们身上附上鬼了。

当天晚上因为这事小品被他爸按到地下捶了一顿,嘴唇都被打肿了。

事后,小品讲他挨打的时候怕连累到小山他们都没有争辩和解释。

他就是不说他嗓子哑了讲不出话,或者还没有发出沙哑声音的时候,就毫无准备的被按倒捶了一顿。

过了几天他们三个继续唱,张缄和小山没有什么好担心的,小品父亲又不会捶他们,小品估计摸了摸刚消肿的嘴唇也考虑到了这一点,很识相的把门关上了,并不准小山唱高音。

小山在很长的一段岁月了,都是张缄好友兼偶像。

这不就在那个夏天,小山还学会了一种新的唱歌方式,对着风扇唱,居然唱出了电音,举了例子,他唱心太软这句,对着风扇唱就变成了心太软软软。

小品和张缄试了许多次都没有这样的效果,舌头差点被风扇叶打成两半截。

估计这和小山练习“呛刀磨剪子”吆喝时打下的坚实基础有密切的关系。

把一盘磁带两面听完,就快到中午了。

“我大姐买了个相机,下午我们照相去,小品你可能起来了。”临走的时候,曹小山调侃小品。

“你讲的我都听不懂,你们在迟来半小时我都能起来,卧槽,走也把门带上呀。”小品在床上喊。

小山和张缄下楼的时候,小黄看到曹小山刚想去呲牙,突然好像想起来什么,转过身背对着他们。

“它好像在无视我们。”张缄看着狗这个德行,觉得很有意思,这狗成精了。

“赤裸裸的无视,你见过谁的屁眼有视力。”

“卧槽,卧槽,你真粗俗,不过讲的在理。”

“上来把门给我带上!”小品在楼上继续喊。

“赶紧跑。”小山对着张缄确认了一下眼神。

张缄他们笑着一溜烟的跑出了小品家。

第三十八章 定格那一刻青春

然后

你就走

茉莉花茶还散着热

杯上还有手指的余香

然后

你就走

时钟还在敲打寂寞

阳光照在窗棂上

然后

你就走

房间静的如荒野

身影落在蛛丝上

然后

你就走

……

——张缄《然后,你就走》

……

南堂冬日明,窗户暖可喜。

无风的下午,阳光比想象的好,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张缄和曹小山在小山家靠着墙坐着嗑瓜子,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怕讲的多了错过了这午后温暖的阳光,如同多年后,曹小山和张缄不管多困,只要去泡澡泡脚,相互对掐、打脸、扯头发也绝对不会让自己睡着一样。

享受一定要在清醒的时候。

小山家的猫不时在他们俩的腿下来回走动,望着他们手中的瓜子充满好奇,张缄把一个葵花仔放在它嘴前,猫用鼻子碰了一下,又用舌头舔了舔,眼神由刚才的好奇瞬间变成失望,它甩了甩头伸了一个懒腰,慢腾腾的走到曹小山的旁边盘着身子躺下了。

小品到的时候,小山和张缄他们俩都快睡着了。

“可去照相了,就在这晒太阳也怪得劲来。”小品搬了一个凳子在旁边坐下,自己招呼自己,抓了一把放在桌子上的瓜子,噼里啪啦的嗑了起来。

你这时候会发现小品上排门牙上有一个很大的牙缝,在他嗑瓜子的时候,那个缝就像啤酒起子一样,把瓜子去皮还不会堵塞到里面,真是一个神奇的牙缝,吃西瓜的时候他西瓜刨的也干净,真是一缝多用。

“一会去照相馆买一卷胶卷,张缄出胶卷钱,你出洗照片的钱。”小山看小品来了,伸了个懒腰,起身把放在桌子上半袋瓜子藏了起来。

“张缄出胶卷钱,我出洗照片钱,你出什么钱?”小品把嗑的瓜子壳往猫的身上扔,对这个安排有点不满意。

猫起身抖了抖身子,鄙视了一眼没有礼貌的小品,迈着轻盈的步子走了。

“我出相机呀,没有相机胶卷放你的肚子里,你觉得可能拍出照片。”曹小山看白痴一样看着小品。

“都别叽歪了,胶卷和洗照片都我掏,小品你晚上不要忘了请和牛肉汤就行了。”张缄把手里的几个瓜子嗑完,拍了拍手说道。

“还是张缄大方。”小品说着话的时候瞪了一下小山。

在他们三个人当中,张缄家算是比较殷实的,平时他们在一起玩的时候,大头都是张缄出.

其实那个时候没有那么多讲究,谁有钱谁就多掏,没有钱就在一起玩不花钱的。

张家村那时候就一个照相馆,在张家村小学东边,是张缄初中女同学家开的。

她父亲为了像个搞摄像的,蓄了长发,留了胡子,说话捏着嗓子,娘腔娘调的,张缄他们私下里都称呼他假女人。

其实他的水平和隔壁他租书的二哥差不多,张缄有几张照片就是他不在家的时候他二哥照的,他二哥只知道把镜头对着人,会按快门,洗出来的照片效果居然还不错。

在买胶卷的时候,张缄看到了燕子给他的照片中背景中的假山,张缄假装不经意的摸了一下,估计是塑料做的,而且做工比较粗糙。

“张缄,走,你摸那假狮子狗干什么,先到轮窑厂照几张。”小品知道照相不用他出钱后,心情很是愉悦。

“那是假山,你这小伙子眼神不好吧。”假女人不高兴的说。

“你这一讲还真像狮子狗。”小山仔细看了几眼附和道。

“去去去,赶紧拿着胶卷去照相去吧,天黑的早。”假女人脸都绿了,要不是因为他们是顾客,他就把他家的真狗拉出来咬他们了。

看情况不妙,他们三人迅速离开了照相馆。

在轮窑厂,小品激动的要爬到二十多米的烟囱上拍照。

轮窑厂烟囱上的梯子根本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梯子,就是镶在砖头里的弓形钢筋,不仅难爬而且危险。

张缄和小山拉都拉不住,只好让他去爬,他哼哧拉歪的爬到十几米就爬不动了,只好一手抓着钢筋一手比OK,小山对这他照了一张后,他才余兴未尽的从上面下来,一不小心还把右袖口划了一个口子,里面的白色丝绵都漏出来了,估计回家要挨一顿打。

经过几块农田和菜地,他们到了张缄和曹小山他俩经常坐着的大土堆那里。

凉风冷露萧索天,黄蒿紫菊荒凉田。

土堆上的树林叶子已经完全凋落,阳光从光秃秃的枝桠间落在他们的身上,也落在不知名的坟头上,坟头上有厚厚的落叶,一片萧索。

“这里那么瘆人,你们要拍我给你们俩拍,我不在这里拍。”小品一边踢着落叶一边抱怨着。

“你给我们拍一张。”张缄和小山在他们经常坐着的地方坐下,小品拍下了这一刻。

随后,他们三人轮换着拍,遗憾的是他们没有办法拍三人合影。

张缄和小山在摆造型方面没有什么天赋,除了微笑就是大笑,完全没有镜头感。

小品就不一样,一会在白菜地里把下巴放在白菜上,一会搂着一棵歪脖子树,还在羊群里冒充一只公羊。

他甚至还要脱光上身摆古惑仔的造型,这次没有如他所愿,被张缄和曹小山一人拽一个胳膊及时制止了。

万一要是冻有病了,他自己挨打没什么,张缄和曹小山回家不挨打也挨骂。

“你讲你身上没有大肥肉也没有纹身,光什么膀子,摆出来的造型跟个鸡架样。”小山没有好气的说。

“你是怕费胶卷。”

“我们怕你冻着了,明年夏天你脱光照都行。”张缄打着圆场。

“还是张缄讲话中听。”

……

就这样他们三人一下午吵着闹着在田野里拍着照片,在太阳快下山的时候,三十六张底片终于被照完了。

第三十九章 张家村的牛肉汤

其实

我真的不会写诗

在春的风里

在冬的尽头

在每一个你

经过的路口

寻找失去的片段

去还原

那个属于我的你

却没有想到

一路走来

在花的香里

在雪的寒里

在每一个我

能抵达的河流

寻找美好的记忆

去拼凑

那个属于你的我

却没有想到

所有零散的句子

变成了诗行

变成了

想你的哀愁

……

——张缄《想你的哀愁》

……

要说淮南市凤城张家村的有什么美食,岳有化家的牛肉汤要是排在第二,就没有什么能排在第一。

牛肉汤之与淮南犹如牛肉面之于兰州。

据《淮南子·齐俗训》记载,“今屠牛而烹其肉,或以为酸,或以为甘,煎熬燎炙,齐味万方,其本一牛之体。”

牛肉汤的做法其实很简单:将牛肉焯水,然后放入锅中加八角、姜片等炖汤。牛肉汤煮开后加点盐、胡椒粉和鸡精调味,牛肉捞出冷凉后切成薄片。将粉丝用热水泡开至八成熟,千张(豆腐皮)切丝,把千张和粉丝、豆饼子、牛肉片放在长柄漏勺里在翻腾的牛肉汤里烫熟,捞出来放在碗里,喜欢辣的加油炸好的辣椒油,最后兑上牛肉汤,撒上葱丝和香菜即可。

淮南各地做法大同小异,评价谁家的味道好,判定的标准就是汤好不好,汤的味道不好,放再多的牛肉也是失败的牛肉汤。

……

“小品呢?”张缄和家人打了声不在家吃招呼后就到了曹小山家。

“他讲他回家缝袖口去了一会就来,等他一会。”小山搬了凳子招呼张缄坐。

“你就在家吃吧,张缄也在这吃,我蒸的馒头,他会缝什么袖口,他连针线都不会穿。”正在厨房做饭的小山母亲说。

“他要真不来,我请你。”我对小山讲。

“谁讲我不请,我们走,阿姨你可要给你带一碗。”小品一边走过来一边说。

“我不吃,除了辣味有啥吃相,你们去吧。”小山母亲以为小品听到了,有点尴尬。

其实完全没有必要尴尬,灶膛的火照在小山母亲的脸上,忽明忽暗的,根本就看不出去脸色的变化。

“张家村地皮斜,讲谁谁就来,我们走吧。”张缄起身招呼小山。

“买几个烧饼?”经过十字街卖烧饼的地方,小品问曹小山他俩。

“你买你自己吃,我和张缄一人喝两碗汤。”曹小山毫不犹豫的从烧饼摊子上走过。

“你们不吃,我也不吃,我也喝两碗,我不能省钱给你俩吃。”小品稍做停顿就追上了他俩。

张缄见过三种人:第一种对别人狠,对自己也狠,这种人一般能成大事;第二种人对别人狠,对自己不狠,这种人最好不要沾;第三种人,对自己和别人都不狠,这种人可以愉快的玩耍。

到岳有化家的牛肉汤店的时候,人满为患。

屋里和外面都坐满了人,有的人等不及位置就蹲在一旁端着吃。

张缄他们和一些认识的人打了招呼,就一人要了一碗。

老板岳有化按辈分和张缄平辈,他是张缄母亲的侄子,轮到张缄那碗的时候,他抬头发现是张缄。

“老表回来了,我知道你吃什么样的,找地方坐吧。”

“我自家端,你别客气。”

岳有化专门为张缄抓了两个葱段,把粉丝,牛肉放在长柄漏勺,在抓牛肉的时候看张缄盯着故意把手指分的很开,其实张缄知道他一片肉都不会多抓,他这个把戏对着张缄玩了好多年了。

他不知道张缄每次喝汤牛肉汤的时候,肉都放在最后吃,多少片肉心里还能没有数。

不到一分钟,一碗香喷喷的牛肉汤就递到了张缄的手里。

“香菜我自己放。”张缄接过汤自己抓了一把切好的香菜放在碗里,岳有化看到了嘴角抽动了一下。

有一种心痛是无法言说。

那时候岳有化五十多岁,是一个老光棍。

其实按理说他有这门手艺也不至于解决不了个人问题。听母亲说,他年轻的时候家里比较穷,三十多岁没有找到对象,后来出去外留了两年,学了牛肉汤的手艺,回到村里开了一片小店。

因为口感独特、味道极其鲜美,在村里逐渐有了名气,当然手里也有了点积蓄,这时候热心的三姨四婶又开始给他张罗亲事,前前后后介绍了十几个,最长的就处了十来天,没有一个成的,后来就没有人给他提亲了,就这样光棍到现在。

估计他是苦日子过多了,手里有了点钱,心态也就变了,认为相处的姑娘都是奔着他钱去的,这点怀疑是不容置疑的,只要你见了他的长相。

还有就是他的小气,其中一个相亲对象透露跟他过了几晚上,都不知道他钱放哪,更要命的是找了几天都没有找到。

张缄认为还有一种可能,当时那些媒婆完全跑偏了。

岳有化作为张家村牛肉汤的集大成者,也算是一个成功的小老板了,那些媒婆介绍的不是残疾的,就是带着几个托油瓶的,还有几个长得不成样子的。

这让岳有化如何是好,他总不能跟媒婆说他想要黄花大闺女吧。

感情上的失意让他全身心的投入到牛肉汤事业中,他的牛肉汤在以后的岁月里走出了张家村,在十里八村都有忠实的汤粉。

相传有个住在附近村的大爷,在一个大雨滂沱的晚上,牛肉汤瘾犯了,步行几公里,摔了好几次,差点老命都交代在路上,就是为了到岳有化的店里喝一碗牛肉汤。

完全可以预料,岳有化除了感动不会多给他一片肉。

牛肉汤还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就是加汤不另收,估计那个大爷除了多喝几碗汤也别无他法。

偶像对粉丝都是残忍的,他们也想对他们雨露均沾,可是精力不允许呀。

小品他们三人毫无悬念的一人吃了两碗,小品掏钱的时候,四处张望了一下,看能不能碰到表叔二大爷把钱给了,结果在他磨蹭了好几分钟,希望最终还是变成失望,咬着牙把6块钱付了。

“要是每天能吃上牛肉汤就好了。”小山打着饱嗝感慨的说。

“我爸讲他家的汤里放了大烟壳,就是那个布袋子包着的,多了这个东西,汤好喝还容易喝上瘾。”张缄说。

“那以后我们不要来吃了,对身体不好。”小品马上接着话。

“切。”张缄和小山异口同声的说。

张缄记得那次他们回家的时候,是一个满月天。

在轻柔的月光下,他们并排行走,身影被拉的很长,身上带着岳有化家牛肉汤特有的香味。

第四十章 农村集市大力丸

整个下午

都和一杯茶纠缠

端起放下

又端起

整个记忆

都和一个人有关

想起忘记

又想起

过了这么多年

爱与恨早已

被深挖掩埋

为何

还会在某个地方

某段时间

让往事

触动了

伤心的弦

……

——张缄《伤心的弦》

……

写这个章节的时候,张缄想起费孝通先生写的《乡土中国》,书是多少年前囫囵吞枣读的,内容早就忘的七七八八了,但先生在书中用朴质无华的语言剖析的乡土本色中浓厚的人情味,还是深深的刻在张缄对乡土的回忆中。

张家村不仅给了张缄生命,也是张缄记忆的起源,在这里有他的家人和乡亲,这里的每一个角落,每一处花草,每一个人的声音都能与他的灵魂共鸣。

张家村住了二三百户人家,一千来人,主要姓氏是张姓和岳姓,张家村也是张家乡的中心村。

张缄村那时的集市是新修的沥青路,长约二百米,一天逢集,一天背集。

逢集的时候四乡八村的村民都来张家村赶集。

寒假因为临近年关,逢集的时候非常热闹。

卖包子馒头各种小吃的,卖牛羊猪肉的,卖鸡鸭鹅的,卖红薯萝卜青菜的,卖味精大料红辣椒的,卖锅碗瓢盆的,卖黄鳝大鱼小虾的,卖年糕糖稀柿饼的。

卖对联灶神财神的,卖烟花爆竹的,卖刀枪棍棒玩具的,卖棉花糖冰糖葫芦的,卖烟丝烟袋的,让猴子作揖磕头杂耍的……

各种吆喝,辱骂声,人群熙熙攘攘。

张缄和小山家都在街面上做生意,前文已经提到,张缄家开了一家小诊所,曹小山家是卖锅碗瓢盆杂货的,小品家不做生意,靠两季收成和他父亲打打零工。

那天上午,曹小山到张缄家找张缄去赶集,他穿着一个米黄色的丝棉袄子,是她姐姐从广州带回来了。

对这件袄子张缄记忆深刻,不是因为他穿了几个冬天,而是每次小山见到别人眼光注视他的袄子超过三秒钟,他都让人摸他袄子的面料,并问别人这袄子是什么款式。

能看到这一章的读者,对张缄有些了解,别的不说至少张缄是个善良的人,回到二十年前,他善良的都有些可怕。

张缄几次在曹小山显摆的时候,都想告诉他不是因为他的袄子好看,而是他的袄子颜色跟屎是一个颜色,还有就是他把袄子穿的脏的不成样子,袄子都有油光了,更像一大坨油腻腻发光的屎。

如同一个月没有吃过肉的人,突然吃了一大碗红烧肉,身体扛不住,对,小山的袄子就是那个人拉出来油腻腻的效果。

看着小山穿着一身屎过来了,张缄微微一怔,以为他在凤城呆久了,品味提高了,没有想到还是不改初心呀,把这个袄子又找出来穿了。

“这袄子真是你姐姐从广州买的。”张缄忍不住了。

“千真万确,还有发票呢,一百多呢。”曹小山得意的说。

“是广州人做的?”

“那不一定,不用看你也知道你是外行头,做衣服的都是全国各地打工的,但这款式,你看这束腰的特点,典型的广州款,怎么你喜欢?有机会让我姐姐给你带一件。”

“你瘦的跟猴样,束腰干什么?”

“这是款式,跟你讲不明白,你应该知道什么是井底之蛙,走赶集去,今天天气好人又多。”

“你没有去喊小品?”

“先去的他家,他讲他要看书,明年也要考凤城一中,我拉都没有拉出来。”

“估计他口袋没有钱。”

“先不讲他,你口袋可有钱?我也没有钱,我的情况你知道,花销大。”

“走吧,你千万不要在你的那个什么面前穿这个袄子。”

“为什么?放假前就已经穿了。”

“卧槽,你们还好吧。”

“一如既往呀。”

“那好吧,可能我眼光有问题。”

……

张缄买了两块钱包子,包子冒着热气,他们的口中嘴中也冒着热气,一头扎到赶集的人流中。

很多个无聊的冬日午后,张缄和曹小山对着天空吹着气,看谁吹的远吹的高,那些呼出的水汽在阳光的蒸腾下瞬间消失,消失的也有那些永不再来的往事。

“你可喜欢吃柿饼子,可喜欢吃大救驾……”曹小山见到什么吃的就问张缄可喜欢吃。

张缄只好又买了两元钱的瓜子,这下到中午曹小山嘴里都有东西吃了。

快走到十字街西边张家村医院的时候,一大群人围成一个圈,都聚精会神的,只要人多的地方一定有热闹看,有热闹看张家村人谁不看。

张缄和曹小山拎着瓜子,侧着身子好不容易挤了进去。

一个留着络腮胡子脸色黝黑的汉子正光着上身,他的面前摆着一个金色的布,上面摆着蛇,黄鼠狼等动物的标本,还有一个类似牛腿骨的东西。

就在这时,啪啪两声清脆的响声,大汉对着自己胸脯就是两巴掌,瞬间胸脯就被拍的红了一大片。

“嗨嗨,吃了我的大力丸,老大爷腰不酸腿不疼,治风湿管哮喘。这个老大爷你下雨天腰疼吧。”大汉说着盯着着他面前的一个老头。

这个八十多岁的老头是张缄的四爷,也不知道四爷到底有没有听到,他还是点了点头。

花白的胡子随着他的点头像是毛笔的笔尖在空气中写字。

他去年差点死掉,装老衣服都穿了,躺了一天又活过来了,他不仅腰疼,估计全身就没有不疼的。

啪啪,又是两巴掌,这个大汉对着自己的胸脯又是两掌,刚刚消退的红色瞬间就又回到了他的胸脯上。

“嗨嗨,吃了我的大力丸,老大娘耳不聋眼不花,治胃疼管消化。这位老大姐你眼睛不好使了吧。”

大汉说着盯着着他面前的一个老太太说。

这老太太不是别人,正是张缄的大镜子(大舅妈),张缄母亲是老小,大舅比她大快十多岁,张缄的大镜子那时候也六十多岁了,患白内障好几年了,就准备过完年去开刀。

大镜子瞪着白内障的眼,激动的点头,这都被他看出来了。

啪啪,不多不少又是两巴掌,大汉的胸脯要是一个人的脑袋估计都被拍傻了,颜色比先前的更红了。

“嗨嗨,吃了我的大力丸,小伙子腰有劲肾不亏,治多梦管盗汗。这位小伙子你晚上睡觉好做梦吧。”

大汉说着又盯了一眼他旁边的一个小伙子。

这个小伙子叫梁小飞,三十多岁,只见他眼眶深凹,头发炸的跟鸡窝样,他在张家村名声不是多好,经常小偷小摸的。

梁小飞正在聚精会神的注视大汉面前的那个牛腿骨一样的东西,估计在想办法怎么在神不知鬼不觉的给它挪移走,猛然看见大汉盯着他。

“对对对,好做梦,都是发财的梦,白天也做。”梁小飞一怔后立刻恢复了过来。

周围的人都哈哈大笑。

“我这个大力丸是用十八种珍贵动植物的精华,经过三十六到工艺,九九八十一天炼制而成的,不是我吹牛,我这大力丸除了死人吃了不能复活,绝对是包治百病。你们看,这就是虎骨,其中的一个配方。”说完大汉拿起了他面前那个牛腿骨一样的东西,用手指敲了敲。

围观的人目光瞬间又被这个大骨头吸引了。

“真是虎骨?”一个大娘质疑到。

“武松打虎大家知道吧,这个虎骨就是景阳冈的那个被打死的老虎的后代,母老虎被武松打死了,虎崽子长大后又被我师父打死了,它们这一条线上的虎是绝后了,你们说多珍贵吧。”

“哎,你这小伙子,干啥呢,你不要摸,摸坏了你能赔起吗?”大汉对着就要伸手去摸骨头的梁小飞斥责道。

“各位乡亲父老,我这大力丸,一盒十四粒一个疗程,在别的村一盒五十八,我跟张家村的父老有缘,一盒只要十八,两盒二十,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说完又往胸脯上啪啪拍了俩巴掌。

看热闹的人见到这个购物环节也知趣的慢慢散去融入到赶集的人群中了,张缄看到有几个老年人开始掏钱买大力丸了,其中就有张缄的大镜子。

“你讲他可有功夫,大冷天的啪啪啪的拍着胸脯,看着都眼疼。”张缄和小山也起身拍拍屁股走人了,张缄一边走一边问小山。

“有屁的功夫,有功夫拍胸脯就不会发红,巴掌就像打在铁板上一样,你拍铁板你看铁板可发红。”

“肯定不发红,那他拍的那么起劲。”

“大冬天光着上身谁不冷,拍胸脯是活血的。”

“卧槽,你懂的真多,那他的大力丸可有他讲的那么厉害。”

“你讲呢?”

“没有。”

张缄转身回头看的时候,梁小飞还在那里蹲着,眼睛盯着那个景阳山的虎骨。

阳光下,那块所谓的虎骨熠熠生辉。

第四十一章 什么骨头是个谜

大雨过后

城市一片清新

谁家

把一串风铃

挂成了一段

忧伤的文字

微风吹来

在叮当声中

是你

拨乱了

我内心的潭

还是

母亲捎来了

遥遥的

思念

……

——张缄《思念》

……

张缄是在三天后的晚上,才知道梁小飞将卖大力丸汉子的虎骨给顺走了。

那个红胸脯的汉子可是牙咬的格滋滋说是景阳冈的虎骨。

梁小飞在卖大力丸的汉子走后的第二天晚上,把张缄的四叔叫到家中,买了卤菜,打了白酒,喝到尽兴时神秘兮兮的从床底下拿出用报纸左一层右一层包裹大骨头,放在了桌子上。

“啥意思,拿个没肉的大骨头放在桌子上干什么?”四叔一怔,疑惑不解的问。

“是虎骨,景阳冈山上老虎的骨头。”小飞眼里冒着精光,压着嗓子说。

“虎骨?你开什么玩笑。这就是牛腿骨,还是后腿骨,我家杀猪杀牛那么多年,沾眼也认得。”

“你别框人,你再瞅瞅,不要用手摸,摸坏了你赔不起。”

“小飞,你喝多了我也喝的差不多了,我回家了,改天我请你。”四叔有点不高兴,起身要走。

“生什么气呀,我发财了还能少你的酒喝。你再看看,拿起来看,帮我好好看看。”小飞马上换了一个嘴脸。

“怎么看也像牛腿骨,也许我喝多了,要不你再找别人看看,我现在有点拿不准了。”四叔摸了摸那块骨头对小飞说。

“好,我超叔,今晚这事就当我没问过你,你千万别对外人说这事”。

“我不会跟别人讲的,改天我请你喝酒。”四叔和小飞啰嗦了几句就回家了。

张缄四叔全名张超,是张缄父亲的堂弟,张缄爷爷是老大,在张缄父亲九岁就死了,张缄父亲兄妹五人,两个姐姐,两个弟弟。

张超兄妹四人,两个姐姐,一个妹妹。按两家兄弟排行他是老四,所以张缄喊他四叔。

他的职业就是杀猪杀牛,他是一个屠二代。

四叔的确保守了承诺,没有对外人讲,当天晚上就和四婶说了,四婶不是外人。

四叔当天去喝酒的时候,四婶就不高兴,她实在想不到小飞找他能有什么好事,十有八九就是借钱,当时就没有给四叔好脸色看,因为四叔喜欢喝酒,还是去了。

“小飞因为啥请你,可是找你借钱?”

“我哪有钱,钱不都在你那,我什么时候当过钱的家。”四叔借着酒劲发了一句牢骚。

“你这些年,没少拿钱给你两个妹妹吧,不要以为我不知道。”

“你不要乱讲话,你什么时候看我给他们钱了。”四叔像被捏了痛处,声音又大了几分。

“这个帐回头我才跟你算,小飞会平白无故请你喝酒?”

“那肯定不会,让我看一块骨头的,他讲是什么山上老虎的骨头,一看就是牛后腿骨。”

“他都没有见过老虎,能有虎骨,真是找你看骨头的。”

“别的我也不会呀。”

“睡觉。”

……

第二天晚上,四婶到张缄家串门就把这事情说了。

“小飞真把卖大力丸的虎骨搞走了。”张缄听完四婶当笑话讲的故事,立刻接话道。

“什么卖大力丸的虎骨?”四婶疑惑的问。

张缄就把几天前看到的事情复述了一遍,因为有他母亲在,就把他大镜子那一段给省略了。

“哦,张超讲是牛腿骨肯定不会看错的。”四婶说完坐了一会就走了。

张缄的母亲看着四婶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

其实梁小飞和张缄还是有些交情的,那天在卖大力丸那里的时候,张缄就想和他招呼他的,但觉得场合不对也就没有打招呼。

梁小飞在张缄小学毕业的时候结的婚,那时候他都三十出头了,之前因为他游手好闲,家境又一般,附近村的小姑娘就没有能看上他的。

谁也没有想到小飞说结婚就结婚了,还娶了一个漂亮的媳妇。结婚前他把自己住的一间小屋的房顶拉上彩丝带,放上舞厅里才有的闪光灯,白天不停用录音机放邓丽君的歌曲。

这在农村可是新鲜的玩意,全村的很多小孩都喜欢到他家玩,看他家漂亮的彩丝吊顶,听那些从来没有听过的软软的歌曲,当然小男孩也顺便看看他家的漂亮媳妇。

农村人小孩子有几个见过新媳妇穿着踩脚裤,能把一双大长腿绷得原形毕露的。

那时候农村人结婚结的早,结了婚女孩变成了女人,穿着什么也就不讲究,仿佛一夜之间就什么都变了。

接着就更神奇了,一周变大姐,一年变大婶,秒杀世界最神奇的魔术。

张家村见到他媳妇的人,村里结过婚的男人为他媳妇遗憾,没有结婚的小伙子气的牙痒痒的。

“你可知道怎么我怎么把你嫂子骗到手的?”有一次小飞家就他一个人,他对着正在听歌的张缄说,那时张缄才十一二岁。

“我不知道。村里的大人都讲你走了狗屎运,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他们是妒忌我,我跟你讲,你嫂子来张家村赶集被我看上了,我就连哄带骗的把她带到了这屋,放歌给她听,在她听歌的时候,我就一把抱住她。”他说着就一把抱着张缄,把张缄吓了一大跳,赶紧从他怀里挣脱了出来。

“她也是这样的反应,我就对她讲我喜欢她,并让他看着我的眼睛,她慢慢就不反抗了,我就亲了她。”

“那她就跟你结婚了。”张缄听的脸火辣辣的,但还是不怎么相信。

“你嫂子最后又上了几次街,几个月后,我们就结婚了。”

“那她家人同意吗?我们村里的女孩都看不上你。”

“她家人不同意也要同意。”说完他就哈哈大笑,很得意的大笑。

可是小飞没有笑多久,他儿子才两岁的时候,他的漂亮媳妇就和凤城一个开长途汽车的跑了。

不用他说原因,张缄都知道。

肯定司机也用了小飞的那招:抱着她,让她看着他的眼睛。

……

多少年后,张家村很多人讲张缄的四叔有一大块虎骨,是景阳冈的虎骨。

张缄听到后,立刻就想起了那个在冬天的午后光着上身把胸脯拍的通红的留着络腮胡子脸色黝黑的汉子。

小飞目不转睛盯着骨头专注的样子。

到底是什么骨头也没有必要猜测了。

……

奶奶说,江湖越老,胆子越小。

张缄陆陆续续写了九万余字,越发写的胆战心惊,张缄很多次被开篇的诗歌难倒,毕竟三十多岁的人了,生活教会了他缄默,生活也磨平了他的诗意。

在这个淅淅沥沥的雨天的晚上,在寂寥的山南,张缄像平常一样,打开收音机,希望在写作的时候自己能被突如其来的一首歌打动。

当然,他更希望能写出一段优美的文字将素未谋面的读者打动。

这本书可能会一直免费下去,希望喜欢的读者左手一个打赏,右手又是一个打赏。

第四十二章 阿飞和他的女人(上)

当天晚上,张缄睡觉的时候,没有去担心奶奶会不会一觉不醒,也没有去期待第二天在张家村的大街上会不会偶遇燕子。

脑子里全是梁小飞和他媳妇的片段,他自己都疑惑好好的想他们干什么,但越是回避越是不能躲避一样,关于他们的记忆就在他脑海里不停得展现,真是专注它们的时候,它们又轻巧的躲避了。

就像在张家村中学上地理课时,那个秃顶的中年老师喜欢上课提问,提问的问题特别简单,张缄也想在燕子面前露露脸,前几次张缄真是做了准备的,各个省的省会,七大洲四大洋什么的都规规矩矩的记得一清二楚,可是秃顶老师像是故意一样就是不提问他。

被人无视绝对是一种深深的伤害。

老师越是不提问他,张缄越是把手举的越高,就差站在桌子上了,好几次燕子回头看到张缄夸张的动作,都捂着嘴笑,其实张缄真像告诉她,开怀大笑一样好看。

在一学期快结束的时候一天地理课上,那个秃顶老师像突然开了天眼能看见张缄一样,用教棍指着站在板凳上举手的张缄。

“就你,来回答问题,大白天的不需要换电灯泡。”全班哄堂大笑。

张缄当时脑子就懵了,地理书都在游戏室打游戏的时候搞丢了,不是不提问自己的吗,哪能这样耍人,打游戏也不带这样的,一直不还手,还手就放大招,直接KO。

张缄都不知道怎么从凳子上下来的,站在座位前,看着秃顶老师的嘴一张一合根本听不到任何声音……

……

婚后的小飞一开始估计也是想好好找个活干,安稳的过个日子,他连杀猪帮工这个苦差事都干过,而且这还是他干过时间最长的一份工作。

俗话说,嫁给当官的当娘子,嫁给杀猪的捋肠子。

张缄爷爷要不是死的早,估计张缄是根正苗红的屠三代。

杀猪可是一个苦差事。

凌晨三点多就要起来,先要挑满一大锅水,是直径有两米的大锅,放上木材烧水。

几个人把猪从猪圈里拉出来,猪在临死前会剧烈挣扎,特别是二爷爷下刀之前,猪叫那是一个惨呀,这时候不是替它悲伤的时候,一定要确保猪不能剧烈挣扎,按猪腿的活也是要大力气,不然很容易被它挣脱踢伤,猪被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抽搐几下也就不在动弹了。

猪脖子上流出的血要用瓷盆接着,放上少许盐,凝固后放水里煮熟就是市场上的猪血晃。

接着就是把猪头割掉,把猪身开肠破肚,把内脏全扒出来,心肺和肝还好收拾,猪肠子有点麻烦,里面全是猪屎,猪屎扒拉出来还要反复洗,这个活当然属于小飞。

然后几个人再把齐心协力的开肠破肚的猪放在烧好的那锅水里,几分钟后就要从水里抬出来,给猪背刮毛,如此反复几次,整头猪的背部的毛就刮干净了,再用大砍刀按中心线一砍两半,两片猪身就出来。

四个猪蹄子因为烫猪背要四人抬的缘故,猪蹄要另外剃毛,不用说,刮毛的这个活也是小飞自己的。

最后用架子车把猪肉拉倒集市上,猪身子挂在早就准备好的肉钩上冒着热气,猪头,分好的内脏,猪蹄子、洗干净的肠子放在肉案子上。

从担水到肉上案,需要几个人整整不停得忙碌四个小时。

小飞能坚持几个月,说明他还是能吃苦的,至少那时候他还愿意吃苦。

矛盾还是在不经意间埋下了种子,小飞在四叔家干活的时候手脚是干干净净的,估计也没有什么可以顺走的。

于是他就光明正大的每天拿走几块煮好的猪血,刚开始四叔他们还主动让他带几块,谁知道他自我施压养成了每天都带的习惯。

四婶多次挤眼暗示他都没有用,差点连带着把嘴都搞歪了,现在四婶还落下了挤眉弄眼的毛病。

终于在一个无比沉闷的清晨,就在小飞刚把几块猪血放到一个茶缸里准备带回家的时候,四婶爆发了。

“你不能天天把猪血拿回家吧,好几毛一斤呢,你每天拿走的几块都能卖一块钱呢,不是我小气,什么事情也是有时有场的。”四婶挑着眉毛说。

“嫂子,两块猪血你就看上眼了,除了猪血我啥也没有要过吧。我干活又不是不出力,你看这手上的疤,当时按猪腿猪踢得,哗哗流了多少血,我都没有撒手,我当时可讲一句话,连卫生院也没有去吧,更没有耽误干一天活吧。”

“你少跟我讲那些有的无的,猪血你就不能天天拿,要不就一个月从你工资里扣三十。”

“超哥,嫂子是女人,我跟她吵不出来理来,你讲讲公道话,我就拿了两块猪血,别人喂猫喂狗到你这行两块,你不也给吗。”小飞对着正在挂猪毛的张超说。

“不就几块猪血吗,小飞干活也挺出力的。”张缄的四叔小声的帮腔道。

“你给我闭嘴,你贴你家人我理解,你还贴外人,你把家都给别人不算了”。四叔嘴张了张想说什么没有说出来,只好继续一门心思刮猪毛去了。

旁边的二爷二奶他们看情况不对,立刻闪的不见踪影,虽然他们年纪有点大,有些场合腿脚还是能跟上想法的。

“别人又不是天天喂,别人来拿他好意思不买我家的肉。”

“嫂子,你这话说的,感情是我不买你家的肉了,还是我连猫狗都不如了。”小飞气的脖子都红了。

“这话不是我讲的,你自己讲的,我就受不了你那爱占便宜的样,你看你那样。”四婶声音又高了八度。

“我样怎么了,我脸上有疤还是头上长疮了,嫂子,你也不要把话讲的那么难听,大不了我不干了,杀个猪不得了了。”

“不干滚蛋,赶紧滚。”四婶手指小飞后又手指着门。

“好、好、我滚。”小飞把装着猪血的茶缸一扔,猪血块在地上打着翻滚滚到旁边刚割掉的猪头面前,微张的猪眼猪头看着这一切一声不吭,哎,怪我喽。

争吵后的当天小飞就不干了,又恢复到原来无所事事的状态,拎着一个茶杯满大街晃,完全不像已经结过婚的人。

就在小飞在张缄四叔家帮忙杀猪的这段日子,她的漂亮媳妇也出现问题了……

……

坦诚相待,是和读者最好的交流方式。

为了把这本书写好,张缄拿出高考冲刺的热情,听从别人的建议从网上购买了杰里克利弗的《小说写作教程》。

书是昨天到的,张缄从下午下班一直看到深夜,靠在沙发上,蹲在马桶上,躺在床上,变换了无数个姿势,实在看的忍无可忍,也没有搞明白如何把自己小说写的让读者击掌叫绝。

让张缄更不能容忍的是昨天还断了更,知道的和不知道的几个读者早已下定决心离他而去,书写的不怎么样,还特么的经常断更,要不是因为不收费,早就留言骂他这个傻缺了。

要不是建议张缄买这本书的人是张缄绝对信得过的朋友,张缄早就打电话骂他去了,质问他到底买这本书他有多少回扣可拿。

所以,张缄还是决定放飞自我,该怎么写就怎么写,什么冲突—行动——结局,什么自我修订,拜拜吧。

第四十三章 阿飞和他的女人(下)

张缄记忆的片段就像今天山南纷纷扬扬的雪花,看似有规律,其实完全杂乱无章,只需一阵风就完全乱了套。

阿飞的老婆真实的名字张缄实在想不起来了,就叫他阿珍吧,这和“珍妮姑娘”一毛钱关系都没有,当然你可能也不知道谁是珍妮姑娘。

张缄实在不想在她身上为了叫什么名字纠缠,别人只会因为她的美色与他发生纠缠,男孩和男人的关注点是不一样的,若你已是男人你就明白你在是男孩的时候错过了很多宝贵的机会,这是多么让人无奈与沮丧的事情。

阿飞在张缄四叔当帮工的时候,因为要早起,忙完了又一身猪大肠的膻骚味,回家就睡下了。

对于阿珍来说,婚房还是那个屋顶扎满彩带的婚房,录音机旁依旧放着几盘邓丽君的磁带。

夕阳西下,站在梳妆台前,除了隆起的肚子,身材依旧是无比的曼妙,只是仿佛添了一丝落寞。

她记不清有多个慵懒午后和无端失眠的午夜,看着在旁边熟睡的阿飞。阿飞长长的眼睫毛,消瘦的脸颊,和几个月之前在阳光下初见的他别无二样。

只是日子的重复和平淡,阿珍感觉到生活并没有之前那般每天充满着新奇,和阿飞给她展望的美好相去甚远。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肥河是淮河的一个支流。

阿珍娘家在距张家村五公里外的肥河边的一个小渔村,那时一个沿着肥河岸边散落着二十多户人家的小村庄,她有一个比她大六岁的哥哥。

阿珍家就是离河最近的那家,当太阳从肥河上升起的时候,温暖祥和的阳光就照进了阿珍的闺房里,伴着的还有蒸腾而起的带着鱼腥味的水汽。

阿珍推开窗户就能看到蜿蜒曲折的河水在阳光下波光粼粼。

她在父亲的打渔的时候,就跟着父亲和哥哥坐在一个摇晃的小木船上,她看着他们撒网、收网,每当抓到大鱼的时候,她就会激动的鼓掌。

她在离村两里路的邻村上完小学就辍学在家了

闲暇的日子,她就会陪着母亲在晴朗的白天,筛网补网。

时光不经意的揉碎在河水里,邻家有女初长成了。

阿珍转眼就十八岁了,她长成了落落大方的姑娘,皮肤出奇的白,配上瓜子脸,长腿细腰,引来追求者无数。

可惜她都没有看上,她想走出这个小渔村,走从空气中带着咸味的村庄,她想知道波光粼粼的河水的尽头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

在一个晴朗的上午,阿珍和她的表姐到五公里外的张家村赶集,遇到了比她大十岁的阿飞,阿飞有着长长的睫毛,有长睫毛的男人是惹女孩欢喜的,阿飞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和小渔村憨厚的小伙子格格不入。

阿飞便是她的宿命,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走向她,也走进了她的心扉,最终她不顾家人强烈的反对成为了这个比他大十岁男人的老婆。

阿飞在没有遇见阿珍的时候,在张家村严格意义上说就是一个手脚不太干净的小混混,遇到欢喜的东西,在别人不注意的时候便会顺手拿回家,当然别人要是找上门,恰巧也发现了不翼而飞的东西,阿飞还是会满脸堆笑的陪着不是。

对不起了,忘了打招呼了,阿飞笑起来阳光灿烂。

在阿飞埋头大睡的那段日子,她时常做在自己家的门前大哥毛衣什么的,附近的男人在她起身的时候,看他被踩脚裤绷的原形毕露的曲线时,还是会偷偷的咽口水。

这时候就有人就大着胆子开着没有任何修饰用语的荤段子玩笑,阿珍开始的时候还会脸红,时间长了也会陪着大家笑,甚至会出言反击。

在生下孩子后,阿珍再也不是初来咋到的阿珍了。

张缄记得有次到阿飞家玩,阿珍就随便穿着一套睡意,和张缄他们玩牌低头俯身之间时而春光乍现,让张缄几天晚上都睡不好,见到她都觉得难为情。

这时候,张缄的一个叫刘猛的表舅,是一个跑张家村到凤城中巴的,便乘虚而入了。

阿珍怀孕时非常无聊,不然也不会找张缄这样的小孩玩牌,阿飞整日睡觉,不睡觉的时候也不会在家呆。

阿飞认为老婆怀孕在家和不在家其实意义也不大。

在阿珍生完孩子的那个夏天,整个张家村就传出阿珍和张缄的表舅有一腿,据说表舅妈还去和阿珍打了一架,骂她是狐狸精。

两人的战果就是头发撕了一地,没有分出胜负。

有天傍晚,有一次阿飞喝了酒,提着菜刀要和刘猛干仗,最后仗没有打成,他和刘猛却坐在一起称兄道弟喝酒喝到了半夜。

据阿飞的弟弟啊兵说,刘猛给了阿飞一笔可观的钱。

再过了两年,在阿珍儿子三岁的时候,阿珍离开了张家村,直到现在没有人知道她的消息。

,有人说她去了上海,也有人说她去了广州,给别人当了小老婆。

阿飞现在依旧在张家村端着一个茶杯,只是再也没有人记得他年轻的时候有长长的睫毛,他现在不仅游手好闲,还染上了毒品,眼睛深陷,脸色特别的难看。

张缄记得阿飞结婚的时候,阿珍穿着那条踩脚裤,长长的腿、长长的头发,晨光下阿珍的皮肤白的让人眩晕。

在她进入洞房的时候,她对着人群微笑,她是那么的好看。

阿飞曾经对张缄说,他抱着阿珍,让阿珍看着他的眼睛,他们就相爱了。

张缄那时是有机会问阿珍是不是真的,可惜现在没有机会了。

据说阿珍走的那天,和她第一次来张家村时穿的一模一样。

一条黑色的踩脚裤把她优美的身材展现的原形毕露。

嘿,阿珍,再见。

第四十四章 奶奶的炭火盆儿

凤城,张家村。

在第二场雪融化的干干净净,家家门前挂着的腌制的肉、鱼都有点腊味的时候,年关就要到了。

腊月集,张家村逢集的时候,街道上全是人儿,平时一脸严肃、如丧考妣的人们也把眉头舒展开。

大姑娘悄悄的抹了胭脂水粉,小孩子也换了红袄子,平时关系不太好的乡邻见了面也会点个头算打了招呼。

整个村庄的空气中都流淌着年味儿。

张缄小时候问过她奶奶,什么是年,为什么要过年。

他大字不识一箩筐的奶奶告诉张缄,“年”是狮子身,头上长着一个比牛角还尖的角,是专吃小孩子心脏的怪兽。谁家小孩子不听话就把它乘着大人不注意就用角把小孩子的肚皮划破,再一口吃了心脏,场面血腥的不能想不能看。

过年就是为了把“年”给吓跑,“年”虽然凶猛,但是怕响声。过去人们用敲击锅碗瓢盆来发出声响,虽然把“年”吓走了,锅碗瓢盆敲烂不少。

看着烂了一地的锅碗瓢盆,勤俭持家的妇女当时就难过的拍着腿痛哭,有些就直接背过气了,那时候过年是多么悲伤的日子。

后来有了鞭炮,人们就用鞭炮来代替敲击锅碗瓢盆,不仅效果好时间短,还不费力气,放过鞭炮一年小孩都会平安无事了,过年又变成值得庆贺的日子了。

张缄听了这个故事,很长一段时间,他白天就去村里的小卖部买鞭炮,再把成串的鞭炮解开,用细香一个一个的放着鞭炮,来不及扔掉的鞭炮便会把手指炸肿,几天都拿不了筷子。

那是有疼有麻又胀的感觉,比一毛钱一袋的怪味豆都够味。

白天是放了鞭炮,可是晚上张缄还会在家里的墙壁上,房檐上,发现一个长着长长尖角的影子在晃动,吓得张缄缩在被窝里发抖。

不仅是幼小的张缄害怕“年”,如今中年的张缄对过年的恐惧比照童年有过之而无不及。

……

每年这个时候,张缄的奶奶便会从批发市场上进点花生、瓜子在街上摆个小摊,用她的八两秤做个小买卖。

八两秤,就是八两的东西显示是一斤。

这个秤是张家村集市上的那个驼背老头做的,他左眼不是太好,长期做秤瞄准线把眼睛瞅坏了。

几年前,张缄和他奶奶去买秤的时候,他尽量的笑的很慈祥。

“老太太,看秤呀,这都是的,带盘的不带盘的。”驼背老头笑着介绍,两个眼睛一大一小越发明显了。

“带盘的都是几两秤?”

“看这个六两秤,盘子又大,十块,包用一年。”驼背老人说着拿出一个铝盘称。

“拿个八两的。”张缄奶奶犹豫了一下,鄙夷的看了一眼驼背老人后,从驼背老人手里接过秤后付给驼背老人九块钱。

“老太太,差一块,一杆秤也挣不到一块钱。”

“给我孙子买烧饼了。”奶奶说完一手拿着新买的秤,一手拉着张缄,头也不回的走了。

张缄认为寡居一人的奶奶或许不是为了挣几个钱,更多的可能是排遣孤独,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感受着热闹,也在冬日的阳光下晾晒一年来积攒的阴郁的心情。

快过年的时候,曹小山也在帮他父母看店,他肯定会乘着他父母不注意的时候拿五块钱。

几年前,他在游戏机房就告诉过张缄偷钱的原则:一定不要多拿,一定不要拿新钱。

“岳小伟,就是那个瘪古嘴,他爸做生意一天卖了100多,下午他就偷了50,结果大家都知道,当天晚上他爸就把他吊在房梁上用皮带抽,打的比鬼叫的都惨。”

“有一次,上午我看店的时候从钱盒子里拿了一张别人给的崭新的10快钱,结果下午就被我妈知道了,我嘴都被我爸打的肿的跟发面馒头样,两颗牙都活动了。从那以后,我每次看店,只会拿五块的旧钱,到现在都没有被发现”

说着话的时候,小山目不转睛的打着街头霸王。

张缄不会偷他奶奶的钱,因为他奶奶的生意不是一般的差,一个逢集还是在腊月集市就几份生意,没事的时候她就数钱,估计少一分钱都知道。当时张缄要不是有本书可以看,估计早就迷糊的睡着了。

“公平自在人心”,奶奶拿着八两的秤在给别人称重的时候,只要别人问她够不够重量的时候,奶奶就会坚定的说这一句话,然后会再抓一点,显得无比的慷慨。

当时张缄奶奶已经是七十多岁了,即使阳光再好,寒意还是无处不在。

“三九四九中心腊,河里冻死老母鸭”。

那时的冬天远比现在寒冷。

于是张缄奶奶便会在做生意的时候,带着他的火炭盆子,烤火取暖。

炭火盆儿是普通的陶瓷盆,脸盆大小。

炭火不是真正意义的炭,而是做家具锯木头的木屑,点燃一些木屑后便在燃烧的木屑上面覆盖厚厚一层的木屑,下面的木屑便会慢慢的燃烧,这时把脚放在上面没有燃烧的木屑上,无比的暖和,当感觉叫发烫的时候,再撒一些木屑,如此反复。

炭火盆的缺点也很明显,冒烟儿。

多亏做生意的都是街坊邻居,放在现在不等城管摔火盆,旁边下风口做生意的也不会善罢甘休的。

张缄奶奶摊位西边是一个卖油的,五十多岁,油光满面,长的特像弥勒佛。

腊月集市的那几天他就期望下雪,这样张缄奶奶就不会出生意了,下风口的终于可以睁开眼了。

据说这个长的像弥勒佛后来得了气管炎,逢人就说是张家老婆子火炭盆熏的。

不过,他没有敢在张缄奶奶面前说过,一个能在困难的年代把五个孩子带大没有饿死一个寡妇,估计他是惹不起的角色。

其实这极有可能是他一生做的最对的一件事。

张缄清晰的记得他小时候,他奶奶曾经因为丢了一只公鸡,在门口整整骂了三天,从太阳升起到满天星光

最让人佩服的是张缄奶奶骂人的内容基本不会重复,她依超强的记忆力配合着比现在广场舞复杂一百倍的肢体动作责骂着她认为的偷鸡贼。

张缄唯一能做的就是给她递水搬板凳。

张缄奶奶把她的小脚放在炭火盆上的时候,她的脸上就会有放松的表情,一个炭火盆儿让他轻松的战胜了冬天的严寒。

张缄也用炭火盆烤过脚取过暖。

那是一种带着木头味儿的温暖,接着地气,让人轻而易举感觉到幸福。

第四十五章 你是人间四月天

我说你是人间的四月天,笑响点亮了四面风;轻灵在春的交艳中交舞着变。你是四月早天里的云烟,黄昏吹着风的软,星子在无意中闪,细雨点洒在花前,那轻,那娉婷你是,鲜妍百花的冠冕你戴着,你是天真,庄严,你是夜夜的月圆。雪化后的那片鹅黄,你像;新鲜初放芽的绿,你是;柔嫩喜悦水光浮动着你梦期待中的白莲。你是一树一树的花开,在燕的梁间呢喃—你是爱,是暖,是希望,你是人间的四月天!

毫无疑问,燕子就是张缄在那年冬日的四月天。

其实至从放假回家,张缄就特别思念燕子,想见到燕子,很多次他会站在自己家的楼上,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去寻找那个让他魂牵梦绕的身影。

很多次的希望变成失望,让张缄感到忧伤,这种忧伤的堆积有张缄到燕子家的冲动。

燕子家有一个很大的院子,堂屋的后面有一个小路,路旁有一间挂着布帘的简陋的厕所和一个臭烘烘的猪圈。

她家面向西的院门前有一辆锈迹斑斑早已经开不了的拖拉机头,下雨的时候就会一群鸡就在车头下躲雨,并不时张望路过的行人。

这些情况他在张家村中学上学的时候就已经了如指掌。

在张缄还没有准备好和燕子如何邂逅的那天下午,张缄从他奶奶的小摊子回家的时候,经过卖烤红薯的炉子时,还是没有抵挡住诱惑,又折回了头。

卖烤红薯的是一个六十多岁的精瘦的老头,张缄对他面生,不知道是不是本村人。

“红薯怎么卖的?”

“三毛一斤,一块钱四斤。”

“给我找个烤透的但不是焦的。”

“好来,二斤一两,六毛三,你给六毛。”精瘦老头把红薯称好放在一张黄色油纸上。

“你这秤和我奶奶的秤是一样的,从驼背老大爷那买的吧,给你五毛,正好。”张缄放下五毛拿着红薯扭头就走,在这一点上,张缄和他奶奶的风格一致,觉得占了便宜就应该立马走人绝不久留。

“这半大橛子孩子讲这话,你回来,不卖给你了。”精瘦老头气呼呼的大声说。

说完他就拿着一个红薯放在炉子里头也不抬继续烤红薯了,一点去追张缄要求退货的迹象都没有,这什么套路。

刚吃了两口,张缄突然想起来一个可怕的问题,万一他没有坚持原则用的是六两秤呢,二斤实际上只有一斤二两,三毛钱一斤,只要三毛六,卧槽,他还多收了一毛四。

张缄停下脚步,怎么看手里的红薯怎么小,被咬了两口的红薯冒着热气,像在无声的嘲笑着张缄。

奶奶说的对,买的没有卖的精,被他坑了。

这老头成精了,希望他多烤焦几个,不回头找他了,红薯都被自己咬了,回去也扯不清楚了。

就在这恍惚之间,张缄的肩膀被人轻轻拍了一下,吓了他一大跳。

就在这时他看到燕子在看着他微笑,另一个女孩站在她旁边。

“你可吃红薯?”张缄浑身一震不假思索的把红薯递给她,伸到中途才想到都咬过了的,张缄尴尬的脸唰的一下就红了。

“我不吃,你们什么时候开学呀?”看到张缄的窘迫样,燕子笑意更浓了。

“正月十六。你呢?”

“我们也是,我和同学去逛逛街了。”说完她笑着和另外一个女孩走了。

这和自己的设想完全不一样呀,即使见面不是穿着燕尾服,头发梳的跟狗舔的一样,也不应该手里拿着一个不够秤的烤红薯,嘴上还有没有擦掉的红薯死,在人群里像鹅一样发呆。

等张缄缓过神来,燕子已经消失在人群里。‘

如果不是空气中还残留着她身上淡淡的香味,如果不是肩膀上还有轻轻的触碰的感觉,如果不是眼里还留有她娇艳的微笑……

张缄真不敢相信自己朝思暮想的燕子就这样毫无防备的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主动和自己打招呼并对自己一个人微笑。

燕子笑起来是那么好看,瞬间把整个冬天都融化了。

可是,张缄宁愿不见也不想让自己给她留有那么糟糕的印象。

一个在大街上拿着红薯思考的造型,挺别致呀。

还有她会和他同学说什么呢,说自己是她的同学,还是她压根就不去谈他。

张缄想把手中让他出丑的红薯扔掉,转念一想还是和自己和解了,和一个冒着诱人热气的红薯较劲有什么意思,张缄一路吃着红薯怅然若失的往家走。

走到曹小山商店门口的时候,出奇的是曹小山居然在商店里站着,快到年关了,他家的生意要比平时好多了,帮忙也是合情合理的。

但张缄清楚的看到,曹小山关注的对象是离他一米远的钱盒子,他百分之一百是想多搞点恋爱费用,搁在以前打死他也不会老实的在家看店。

他终于还是把目光从钱盒子上转到了张缄的身上,眼睛一亮从商店里走了出来。

“你这几天跑哪里去了,到你家找两次都不在。”

“看看书,帮我奶奶看看摊子收收摊子。”

“你怎么魂不守舍的,怎么了?”

“我有吗,我好好的呀。”

“你还不知道你自己最大的缺点,就是什么事情都写在脸上呀。”

“你猜我在街上碰到谁了?”

“肯定是燕子。半小时前从商店门口经过,我还和她打了招呼。怎么了?”

“没有什么。”

“你们没有说话?”

“说了。”

“那你还拉个驴脸。”

“我还没有准备好,正啃着红薯,她就和我说话了,你讲我这是应该高兴呢还是悲哀呢。”

“她看到你了就和你说话,你还不应该高兴,行呀,看样子有戏。”

“真的有戏,要是装作看不见你,估计就没戏了。”

“你没有骗我,走,我请你喝牛肉汤去。”张缄患得患失的心情一扫而光。

“真请,那我至少喝两碗。”

“管饱。”

……

第四十六章 一家团聚过大年

炮声夹杂着狗吠、人们的交谈声,在张家村漫延开来的时候,新年在人们的期盼中到来了。

年三十的一大早,张缄便被大堂弟张勋喊醒,穿好衣服和父亲、二叔,堂弟张勋、张扬几个人给张缄的爷爷和祖先挨个的上坟。

烧纸、放炮,磕头……

仪式一个都不少,包括在上坟过程中所要遵守的禁忌。

太阳刚升起的时候,温暖的阳光照在一望无际的原野上,照在高高耸立的白杨树上。

他们一行人踩着被冰冻霜打的枯草,从清冷的原野里一路交谈一路把冰冻泥土踩得嘎嘎作响,遇到熟人的时候互道一声新年好。

拜祭先人后,各自回家。

吃完饺子后,张缄的父亲脱了外套在家门口用着家传的屠户专业用刀在门口劈着猪头肉,其专业水准毫不落后张缄四叔。

“哪有你那样砍的,从猪头的中间砍,一破开就是两半。”

张缄的母亲的诊所依旧营业,比平常来的人要少些,她忙完的空隙便会看阳光下认真劈砍猪头的丈夫,发表一下作为医生的对屠户的看法。

张缄大姐除了给干活的加油,在张缄的印象中,她真的不会或者不愿意做家务,唯一能干好的就是洗洗菜刷刷碗。

张缄二姐已经开始准备中午的过年饭,菜刀在砧板上擦擦作响。

张缄决定还是到他奶奶那看看,奶奶已经坐在屋子里端坐着,穿着青色的老式布扣棉袄,花白的头发梳在耳跟后,房间也收拾的整整齐齐,应该是在张缄他们上坟的时候收拾的。

“俺奶,我给你拜年了,祝你身体健康,长命百岁。”张缄看了下地面,确定地下没有鸡屎后,跪下给他奶奶磕了三个头。

“好。”张缄的奶奶掏了10块钱给张缄。

从六岁到十几岁,张缄每年给奶奶的拜年钱就没有涨过。

张缄奶奶从来不考虑通货膨胀。

“等张勋他们给你拜过年,我来接你过年,昨天给你拿的饺子你下吃了吧。”

张缄拍了拍裤子上的灰,抓了一把粮食,到院子里撒在地上,几只鸡立刻从不同的方向赶来抢食吃了。

“我吃过了,今年就是轮到到你家了,你装点花生吃。”

“什么轮不轮的,每年都在我家过,我到西边老屋子那看看。”

出了院子,张缄便到自己家的老宅子看了看,初二的时候,他家搬到街的东头,也就是母亲现在开诊所的地方。

老宅子没有人住,便荒废了起来。

院子里和张缄同岁的梨树依旧还在,每年夏天的时候,张缄奶奶就让张勋去树上摘了梨子到市场卖。

有虫眼和磕碰的就分给张缄的两个堂弟带回家吃。

堂屋的房顶的几块青瓦碎了,漏出黄色的底色,房子肯定是漏雨了,这时候几只麻雀从堂屋里扑棱了飞了出来。

张缄小时候,每年冬天,他的父亲就会用一个鸡罩,把鸡罩口封住,用一个断树枝支起来,拴着一个绳子,在鸡罩下撒上一把粮食,张缄就坐在堂屋的门口一手牵着绳子,一边观察着是否有麻雀进入鸡罩吃食,发现后,只要拉下绳子,短树枝一倒,麻雀便被困在鸡罩中了。

想到这,张缄仿佛看到堂屋门前坐着一个留着奶奶拽的小男孩,吸溜着鼻子,在阳光下盯着鸡罩等待着自投罗网的麻雀儿。

张缄回到家的时候,他的父亲已经把猪头搞好,猪头肉已经放在下了卤料的锅里煮了起来,水汽腾腾的往外冒着,猪肉特有的香气扑鼻而来。

“你去二叔家要两幅对联,贴上就能吃饭了。”张缄父亲对回来的张缄说。

“好,我去要,是买面糊还是自己拌。”

“我来拌。”

张缄家离他二叔家步行五分钟的距离,那时候他二叔家开了一家预制厂,生产楼板的。

二叔年轻的喜欢书法,机缘巧合下得到一个书法家的点破,书法水平在整个张家村是数一数二的。

当然会写字的基本有一个通病就是喜欢喝酒。

张缄二叔家中堂上贴的《沁园春雪》就是他二叔在微醺的午后写的。

这幅字目前依旧完好的保存在张勋家。工整的字体中带着飘逸,正是融入了那一丝醉意,才让这副字有了灵性,也是二叔的书法代表作之一。

到了二叔家,二叔正握着一个保温杯坐在堂屋和二婶说着话,张勋正在看电视。

“俺大哥来了。”张勋见到张缄招呼道。

“俺叔给我写两幅门对,一会要贴。”

“买两幅就是了,你叔昨天写一天了累的胳膊都抬不起来了。”张缄的二婶面无表情的说。

“俺爸面糊都拌好了。”张缄没有接二婶的话。

张缄二婶上面五个哥哥,二叔在家基本没有什么地方,估计也不敢争取什么地位。

那时候,姐夫被小孩舅打还是稀松平常的事情。

那时候二叔家的家境比张缄家家境好,二婶讲话一直都很刻薄,生怕张缄家跟他家关系近了会占便宜。这些年来张缄已经习惯了,毫不在意她会说什么。

“你去看看肉可煮好来。”二叔对二婶说,二婶见张缄没有接话,悻悻的走了。

二叔也不磨蹭,放下茶杯就拿出放在桌子上的毛笔,给张缄写了几幅对联。

也不等字迹全干透,和二叔说了几句话张缄就拿着对联回家了,顺便把放在桌子上的一本《郭小川诗选》也拿走了。

“看完拿回来。”张缄二叔无奈的说。

“好。”张缄头也不回的回答道,怕迎着出去的二婶。

回到家,张缄的父亲已经做好了面糊,张缄把书放好,就站在凳子上,父亲把涂着面糊的对联递给张缄,他俩贴起了春联。

“左为上,上联贴在左边门上,往上粘十公分。”张缄父亲看着张缄贴好了对联。

“去把你奶接来,过一会就能吃饭了。”

张缄接到奶奶的时候,已经中午十一点多了。

二姐已经把做好的菜往桌子上端了,鸡鱼肉蛋,全是好菜,张缄奶奶洗完手被安排到上座。

“坐哪不都一样。”张缄奶奶嘴上这样说表情还是很高兴的。

人老了,特别希望一家子团聚,子女膝下绕。

“俺妈吃饭了。”张缄对着在外面晾晒棉鞋的母亲喊道,那时候张缄母亲还不到50岁,仿佛有使用不完的力量,每天都是围着病人转,顾不上吃饭和休息。

“我都不饿。”张缄母亲放下鞋子去洗手去了。

“一到吃饭的时候就磨蹭。”张缄父亲皱着眉说道,“你去看看附近可有人要放炮的。”

张缄家过年吃饭的时候从来不放炮,张缄起身去到了门口。小时候张缄和他两个姐姐没有被年兽吃掉都是一个奇迹了。

“对面岳永宝家正在挂炮来,马上就要放炮了。”张缄看完就进了屋子。刚坐下就听到鞭炮声响了起来。

“吃饭。别人家放炮等于帮我们家放的,把财气全炸到我们屋里了。”张缄父亲说道,张缄赶紧给他奶奶碗里夹了一块肉。

“我要和葡萄酒。”张缄的二姐吃了几口菜,要喝酒。

“喝什么,小时候你和你小弟喝了半瓶葡萄酒,睡了一下午。”母亲抱怨着还是起身拿钱去了。

张缄买了葡萄酒回来,一家人吃着饭说着话就算过了年,那时候张缄的两个姐姐都没有出嫁,张缄的奶奶也还活着。

张缄吃晚饭坐在门口晒了一会太阳,还是决定到燕子家附近转转,今年和以前不同。

藏在张缄心中爱情的种子已经破土而出了。

……

第四十七章 来到她的小村庄

不时有人放鞭炮,过年的人家像花朵一样依次盛开着。

张缄一家吃完了中午饭,便算过了新年。

张缄搬着凳子在门口坐着晒太阳,奶奶刚要收拾碗筷,被他大姐阻止了。

她就这一个技能,奶奶这次做得不对,不应该和她争,夺人饭碗的事情最好不要干。

二姐刷了菜板割了一块五花肉准备起了饺子馅,闲来无事的奶奶便坐在旁边一脸安详的看着二姐干活。

新年午后慵懒的阳光照在张缄的脸上,不是传来的鞭炮声响,像是催眠的乐章,张缄坐在椅子上打起了盹。

“到屋里盖着被子睡。”就在张缄刚进入梦乡的时候,他的母亲不是什么时候提着一个扫把站在了她的面前叫醒了他。

还好不是棒槌,看到棒槌张缄就觉得屁股疼。

张缄的母亲一刻不能闲着,如果不是生意忙,家里门前门外都是她的身影,不是手里拿着一双要晒的鞋子,就是拿着一把掉了一半布条的扫把。

他母亲这点和胡东不分伯仲,随时出现准备吓你一跳。

张缄擦了擦嘴边的口水,看了下时间,下午一点了。

“我不睡了,我去找曹小山玩去。”张缄伸了一个懒腰就到小山家。

他们一家也刚吃完饭,桌子上的剩菜还没有收。

就见到曹小山的父母在争吵。

“吃完饭碗一放就要往教堂跑,你就住在教堂不要回来算了。”小山父亲右眼下的一个肉瘤子随着他说话上下跳动,就像医院测量心跳图一样。

曾经有很多次,张缄看到他的这个肉瘤都有上去摸一下的冲动,但看到曹小山父亲一脸严肃样,张缄至今都没有下去手。

“你天天打牌还好意思讲我,神都记着你的罪来,到时候会审判你。”

……

小山看张缄到了,一下子就走出来了,他父母吵架的时候,张缄就没有见他劝过架,要不就站在旁边发呆要不就逮着自己家的猫的头揉。

“走,到矿门口转转,听讲开了一家大商店,有你家的二十个大。”张缄说道。

小山便和张缄沿着他家门口的路往南走,大概走二百米左右,燕子家就在右手边的村子离,再往西走一百米就到她家了。

沿路的爆竹纸屑冒着青烟,不时还有被点燃的鞭炮炸响。

小山和张缄上小学的时候,每到过年的时候,就结伴去捡别人家放鞭炮后没有爆炸的鞭炮,从西头五岔路捡到东边的供电所,从北边的盛庄子捡到南边的矿门口。

特别是捡到最后没有爆炸的大雷子,那快乐的劲头绝对能让自己嘴笑到下巴上。

快乐是总是伴着悲伤而来。

捡鞭炮的快乐的前提是你捡到手它不爆炸,爆炸那你就悲剧了。

一挂炮前面的小炮如果不是电光炮在手里爆炸,也就是疼一天麻三天的事情,要是后面的大雷在手里爆炸了,除了到医院治疗,回家还有一顿饱打等着。

张缄被小炮炸过,小山被大雷子炸过,他去了医院还打了绷带,但他就是不承认因为这事挨打,挨打又不丢人。

一路上,张缄和小山有说有笑的,经过燕子所在的村庄的时候,张缄莫名的心跳和紧张。

他是多么希望这一刻,燕子从她家屋后的小路缓缓走来,和张缄不期而遇。

现实没有小说那么随心所欲,作者可以按照自己的喜好在这一方世界里任意添加和涂改。

张缄对着镜子里憔悴的面孔发誓,那天燕子确实没有出现,让张缄紧张的心放松的同时,也有无法言表的失落。

十几分钟后,张缄和小山走到了那个商店,商店是一个福建人开的,刚开业不到一个月。

这个商店在当时应该算是一个中等规模的超市,但张家村本地人还是习惯称它为商店。

商店的价格可以商量,但是这个大商店东西的价格一分钱都不给商量。

因为是大年午后,商店里的人并不多,曹小山表情很淡定,毕竟在凤城他是进了真正的大超市人,据他说那里一双好的鞋子都上千块。

小山还是淡定的称了一些瓜子,出门结账的时候很自然的走在张缄的身后,张缄理所当然的付了钱。

回去的时候,再次快要经过燕子所在的村庄的时候,张缄知道再不开口就失去了找曹小山的意义了。

而且这次曹小山下手比较重,在超市买的是南瓜子,三块四毛钱的。

装瓜子的塑料袋子还在他手上套着呢,他毫不犹豫的打算吃不完直接带回家。

“你可知道燕子家住哪?”快走到一家理发店的时候,张缄还是开了口。

“我知道呀,你可是想到她家看看。”曹小山一脸恍然大悟的样子。“你赶紧抓一把瓜子,我把瓜子袋放口袋里,冻手。”

“回头我回家给你拿一瓶歪歪油,你别讲我给你的,我妈知道不高兴。”

“好,你别跟我客气。我跟你讲我和同学上初一的时候还去过她家,她家养的蚕。”

“你们去的时候,她家人可在家。”

“在家,她爸还拿糖给我们吃,你现在要去?”

“不去,你跟我到他们村转转,好像还有其他同学也在村里。”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左右,张缄和曹小山就在燕子那个五分钟就能走一圈的小庄子里转来转去。

一开始有的人家的狗看他们经过门口,还保持着一定的警觉叫上两声,半个小时候后,就在他们俩经过的时候眼也不睁的趴着睡觉了。

要是这些傻狗在现在这样粗心,也就是一晚上的命。

张缄其实并没有乱转,他是以燕子家为中心点,二十米长为半径,在村里走圆圈呢。

“要不我们直接去她家,她应该在家,我劳保鞋都汗透了。”

“我们回去吧,我不敢到她家,听人家讲她妈比较凶。”

“你这跟大灰狼要吃小红帽一样,谁的家人也要防着你这样的人。”

“我哪点像小红帽?”

“我确定你是闷痞子。”曹小山看着张缄很认真的给张缄贴了一个这样的标签。

张缄现在都认为曹小山说的完全正确,他就是一个闷痞子。

曹小山不愿意再走的时候,他们俩就坐在一户人家的屋后的土砌块上。

张缄隔着一个水塘,一间茅房,一条小路安安静静的看着燕子家,一脸的幸福。

第四十八章 正月十五放烟花

正月十五是寒假的最后一天,曹小山是在当天下午走的,他所在的凤城二中在正月十六上午就上课了。

在凤城有句顺口溜:一中好,二中坏,三中都在谈恋爱。

曹小山的学校开学倒是挺积极的,不然当晚就能和他一起看烟花了。

正月十五晚上不仅是元宵节,也是张家村村里组织放烟花的节日,放烟花的地方就在张家村的十字街。

小品年前就去了她姥姥家,都快学了还没有见到他的人影子,他家的狗都被我们找的不耐烦了,几次去都立刻转头背对着我们。

下午张缄去车站送的曹小山,偷了父亲卤好的一个猪蹄子用食品袋装好,塞到了他那个鼓鼓囊囊的帆布包里,这次他了不少的萝卜干,冲的张缄脑子疼。

有女朋友的人营养一定要跟上。

其实这次张缄送小山去车站还抱有一个念想,张家村车站就在燕子家出村小路的尽头,只要燕子这个时候上街,就一定会能和张缄遇到。

张缄除了年前在街上和燕子遇到过一次,一个寒假都没有见到她。

上次在街上见到她的时候,张缄正吃着烤红薯,张缄嘴里和嘴角都是红薯,那颜色,那粘度。

哎呀,你说和吃大便有什么区别。

从那个恍惚的冬日开始一直到现在,张缄再也没有吃过烤红薯。

燕子可能根本不在乎,或许燕子早就忘了这件事情,这对于在乎她的人来说,张缄无法与自己达成和解。

爱一个人才会患得患失,才会对自己提高要求,希望得到对方的重视。

即使自己只是一块普通的石头,也要打磨成她喜欢的形状。

哪怕只是为了她看见时的眼中的一抹惊喜。

曹小山坐在汽车后排靠窗的位置,在车子启动的时候,向张缄挥了一下手就毫不犹豫的把车窗关上了。

他归心似箭,寒假不到一个月的时间,还给那个叫云的女孩写了三封信。

今天对于他来说,烟花算不了什么,晚上估计会和他女朋友在操场一个角落满怀深情的注视着对方,然后你一口我一口的啃着张缄给他的那个大猪蹄。

可惜了张缄的大猪蹄,那可是张缄都没有舍得吃的。

在曹小山乘坐的汽车跑的没有踪影的时候,张缄四下张望了一下,确定没有那个身影后,遗憾的回了家。

最好的爱情是你到了她也在那儿,最坏的爱情是你在了她已经离开。

爱是两情相悦,剩下的全是将就。

快下午五点的时候,张缄去接奶奶吃饭和看烟花。奶奶正在院子里整理硬纸板呢。

张缄也不知道他奶奶什么时候开始满大街的捡破烂,开始张缄的母亲还有怨言,怕街坊邻居会议论。

最后大家都还是默认了奶奶的行为,毕竟张缄以后在奶奶那休息的日子屈指可数了,一个寡居的老人还能要求她怎么样呢。

张缄奶奶的性格比较倔,在那个特殊的年代,她保全了全部五个孩子的命,张缄的爷爷却饿死了。

她重男轻女,除了张缄大姐是第一个孩子,她带到五岁,张缄的二姐和剩下的两个堂妹,她都不怎么在乎。

张缄作为他的长孙,是他最疼爱的一个。

她也不喜欢猫呀狗呀的,捡个破烂既能让她有个事情做,又能锻炼身体,大家都默认了,也就随她去捡吧。

那时候张缄奶奶的身体还很硬朗,只是耳朵有点背。

“俺奶,晚上到俺家吃元宵,看烟花。”张缄推开院门,几只鸡见张缄进来,从院子的各个角落跑了出来。

“吃西瓜,冬天吃什么西瓜。”

“是看烟花。”张缄抓了一把粮食扔到了院子里。

吃完晚饭,天刚黑,张家村的大人小孩就往十字街赶去。

梁小飞不知道什么时候带上了红袖章,摇身一变成了维持放烟花秩序的人了。

只见他吆五喝六的在那,不知道他有多神气了。

村里和张缄大姐同龄的傻子“摸牛”在人群里扭着身子跳舞,人越多他越兴奋,他是在三岁的时候吃药过量,脑子烧坏了。

“摸牛”是张缄小时候的玩伴,在很多个月亮头的天气,他扮演“鬼”,类似老鹰捉小鸡一样抓张缄他们,给张缄的童年带来了无限的欢乐。

张缄给奶奶搬了一个凳子,就坐在离张缄的家门口。

等待烟花暂放的过程是漫长和期待的过程,就像流浪和旅行,开始总比结束让人期待。

晚上八点,在大家无比期待下,村长拿着大喇叭交代了在放烟花过程中的重要事项,特别强调在没有结束的时候不准去捡烟花的废纸盒。

张缄觉得是专门告诫奶奶的,可惜奶奶没有听到。

“嘭嘭嘭”震天雷腾空而起。人群中发出一阵惊叹。

真响,陈年老耳屎都震出来了。

紧接着满天花就在腾空而起,在天空中开出五颜六色的花朵,人群中发出欢呼声。

还有一种烟花在天空中形成“花树”,最让人叹为观止的是一种爆炸后释放出红灯笼的烟花,红色的灯笼在天空中飘荡,让人恍然有天人在走。

半个小时后,烟花盛宴结束了,人们走着议论着赞叹着。

张缄在奶奶的身后,看着烟花升空绽放。

那么燕子,肯定也在一个角落看着漫天的烟花。

在那个最美好的年华,他们在一个村庄看着同一场烟火。

第四十九章 明月寄我相思愁

人群散去,一路萧索。

空气中还残留着火药的味道。

看完烟花后,张缄带着奶奶去她的住处。

明亮的月亮挂在天空,空气中一片清冷,张缄走在小脚奶奶的身后,奶奶的影子也因为她佝偻的身子变短了。

奶奶说人的影子是不能踩的,踩了影子变回变淡,影子没有了人的魂就掉了。

从看烟花的地方到奶奶的住处,三百多米的距离,张缄的奶奶走了近十分钟,张缄一路看着奶奶的影子,影子一直都在。

到了家,张缄从靠大门的柴火垛的小孔里掏出钥匙开了锁,“吱呀”一声推开绿漆铁大门,鸡罩上的几只鸡从梦里惊醒,发出“咕噜”的声音,抬眼望了一下张缄和他的奶奶,再次闭上了眼睛,做起了清梦。

堂屋大门正上方的镜子在月光下发出柔和的光。

奶奶说家里没有人时,镜子就帮主人守护平安,魑魅魍魉在镜子面前会看到自己的原形,受不了自己的丑样子,便会慌张而逃。

奶奶的床是东西方向靠墙摆放,张缄的床南北摆放,两张床成为一个T字形。

很多个晚上,张缄就头对着奶奶和她说话,有时也和她争吵。

奶奶有一双神奇的聋耳朵,好话能听到,孬话是一句也听不到的。

张缄用“热得快”烧了一壶水给奶奶灌了热水瓶,放在她的脚前。

说了几句话,奶奶便不在言语,轻轻的睡着了。

奶奶曾经说张缄在的时候,她就能睡个踏实觉。

当时不觉意,回首泪两行。

张缄熄灯躺下,看着北窗的明亮的月光,在月光下的院子里,可以看到稀疏的树枝。

这些景色因为月亮改变了先前的模样,带着神秘和不可名状。

张缄久久不能入睡。

一个寒假就这样悄无声息的过去了。

在这个寒假里,张缄偶遇了一次燕子,看了一场烟花,真正安下心学习的时间却没有几天。

带回来的复习资料有几本就没有打开过,这让张缄对中考多了一些恐慌,虽然在高家村中学成绩比较以前有了很大进步。

不可忽略的事实就是按照高家村的往年凤城一中的录取情况来看,每年也只有一到两个可以考上。

张缄目前成绩还远远不够,如果考不上凤城一中,而燕子考上了,他们之间就存在了差距,这种差距远不是发表几首小小的诗歌可以弥补的。

晚上放烟花的时候,张缄就一直在寻找燕子的身影,可是一直都没有找到。

也许她没有来,就坐在她自己家的院子里,也许她来了,只是在张缄没有发现的角落。

爱让人多疑,轻而易举的变成一个推理家。

若是晚上他们可以在一起牵着手看烟花在张家村的天空绽放,如同这些烟花在为他们的爱情喝彩。

那是多么让人幸福的事情。

闲坐夜明月,幽人弹素琴。

这个月明之夜,张缄要是能化作狼人,定会到燕子家,邀请她在月光下轻舞。

就像爱情里所有的浪漫情节一样。

他看着她,她看着他,温柔的笑。

…………

写这一章的前一天晚上,张缄梦到了他的奶奶,在梦里他在努力找他的奶奶,等他找到奶奶的时候。

他看到他的奶奶在一个大土坑里受了很严重的伤,腿和胳膊都掉了,脸色一片灰白,张缄看到这一幕告诉他奶奶,不用担心,他会照顾她,她奶奶没有说话,就那样面无表情的看着她。

醒来的时候,无比的惆怅,和堂弟张勋说了这事,是要去拜祭一下奶奶了。

其实,张缄的奶奶过世后,他为了她写了一首诗歌,在天堂的她,可以听到他的孙子该她写的这首《我紧握我的悲哀,你失去疼痛的手》

关于天堂

我知道很遥远

  田间的麦穗和您更亲切

  一生劳作临死前还为大儿子

  叠好鞋垫你知道他再也不忍穿

  我紧握我的悲哀,你失去疼痛的手

  少年丧父中年丧夫老来丧子

  我是你的孙子

  你最疼爱的一个

  像天空的星星

  您认为最亮的一颗

  我紧握我的悲哀,你失去疼痛的手

  

  我是您的大孙子

  你希望我结婚再看下一代

  那是你活着的希望简单的透明

  我的爱情太残忍也伤到了您

  我紧握我的悲哀,你失去疼痛的手

  

  你临死之前没有预兆

  一个礼拜前我去看你

  我说好了要再看您

  我违背了誓言

  您死的时候我不在你身边唤你

  我紧握我的悲哀,你失去疼痛的手

  

  我为爱情写了很多华美的句子

  为您不识一字的奶奶

  在午夜里我无声的疼哭

  能不能洗涤我的遗憾

  你看着我生我没有看着你死

  我紧握我的悲哀,你失去疼痛的手

  

  我紧握我的悲哀,你失去疼痛的手

  我紧握我的悲哀,你失去疼痛的手

第五十章 相逢便是离别时(上)

不能写诗的那些日子

我知道我和死没有区别

不能想你的那些日子

我知道我应该写几首诗篇

不管是结束还是祭奠

那段灰黑的日子

影响了我的将来

我不知道人一辈子

可以爱几次

我却知道我的心跳

越来越缓慢

在充满阳光的日子

在枫叶满地的街头

我都一本正经的沉默

还有什么比无言

更好的描绘我此时

波澜不惊的灵魂

我试图与自己正式和解

不去写诗

也不去想你

可是另一个我说

那就重新回到以前

在你走来的时候

我就转身离开

若是那样

没有关于你的回忆

我还有什么可眷恋

这苍白的世间

……

张缄——《这苍白的世间》

早晨准备回高家村的时候,父亲在张缄自行车后座上系上了一袋五十斤的面粉,让张缄带给胡校长。

张缄在胡校长家吃住张缄的父亲没有给过同学钱。只是偶尔让张缄带点米面或者豆油之类的。

在张缄的印象中他们平时也不怎么往来,只是在遇到事情的时候,不遗余力的帮助对方。

这种友谊就像深埋的酒,完全可以经得住岁月的大浪淘沙。

张缄背着一个掉了色的双肩牛仔包,这个包是他大姐中专毕业后给他的,包的两边还有能装茶杯之类的小口袋,在那个年代还很时尚,张缄本来就不讲究,于是心满意足的继续用了下去。

整个小学时期,张缄穿的衣服基本都是两个姐姐穿旧的,那时很多上面有姐姐的都是这样穿的,大家大哥不讲二哥。除非逢年过节,添新衣服的日子屈指可数。

小学都快毕业的时候,张家村一个好事者对张缄说,你都是大男孩子了,还穿小丫头的衣服,丑不丑呀。

张缄像突然有了自尊心一样,母亲再给他姐姐的衣服他是无论如何也不穿了。

有一天早晨,母亲试图将衣服穿在张缄身上,被他倔强的拒绝了,他已经有些力气,不是小时候母亲一手按住后背一只脚别着腿就抡起棒槌打的那个小孩了。

那次对峙了整整一个早饭时间,母亲软硬办法都用完了,张缄还是没有穿外套就往学校走,在他回头的时候,好像看到了母亲眼里有泪花闪现。

有钱的人家谁会让儿子穿姐姐的旧衣服。

为这事,张缄的母亲和那个好事者大吵了一架,大家都穷,开玩笑也不能往花钱的地方开。

骑着自行车,张缄再次从张家村出发到四公里外的高家村。

只须拐一个弯,一路就可以到高家村中学的大门口。

张缄骑着自行车驮托着一袋面,在早晨寒冷的空气中,背对着阳光往西边骑行。

他们的影子落在右边的路上,沿地随行,划过挂着霜的枯草、新鲜的树桩、被人丢弃的破烂的衣服……

过了小桥,一个下坡就到了校园门口,古色古香的大门进去,往西转了一个弯就到了胡大伯的小院。

在进院子之前,张缄捋了捋被风吹的像雷震子一样的头发,留长头发不仅生头皮屑,该容易被风乱了发型。

院门没有关,胡校长,薛阿姨,胡曦都在堂屋,无处不在的大高个胡东不知道上哪去了。

见张缄来了,热情的薛阿姨迎了上来。

“可吃饭来,上次带的面还有呢,累着了吧。”

“吃过了。”张缄和胡校长、胡曦打了声招呼就进了和胡东一起住的那个小屋。

胡东不在屋里,屋里弥漫着檀香的味道,张缄放下包下意识偏头往床下看了一下,果然那个神兽夜壶又被请回来了。

说来也奇怪,这时候张缄居然会因为没有见到胡东有点小小的失落。

上午交书本费,下午开班会,今天不上课。

张缄把包里的书本整理下,抱着一个寒假没有盖的被子向操场走去……

第五十一章 相逢便是离别时(中)

我很吃惊

想你的时候不再难过

就像寒风袭来

我已经习惯不去闪躲

我很悲哀

想你的时候不再难过

如同伤口结疤

我已经习惯不去撕扯

我很可怜

刻骨的珍藏的

遗憾的无奈的

后悔的思念的

五颜六色的回忆

开始斑驳

开始脱落

时间让我衰老

也让我遗忘

关于我的

关于你的

关于我们的

……

张缄——《关于我们的》

一路行走,一路阳光。

空气中都能感觉到了暗藏在脚下春意的萌动。

还没有走出校门,张缄就看到高小丫挎着刘一凤进了校门。

女孩子挎着另一个女孩子和两个男同学勾肩搭背是否都是表示关系紧密呢。

高小丫看到抱着被子的张缄,很开心的笑,还赶紧用手捂住嘴巴,她和七十年代的女子只差一个手绢的距离。

刘一凤则对着张缄瞪了瞪眼,仿佛张缄一个学期下来变帅了一样,她又不近视,至于吗,不就是摩丝打多了点。

路上又遇到几个男同学,笑着打了招呼,出了校门右转走了几步就到了操场。

整个操场空旷无人,枯草上的霜在清晨的阳光里已经融化,张缄棉鞋上已经湿漉漉的,几个贪吃的麻雀一哄而散飞到远处。

双杠除了两头把手把处还有点光泽,中间油漆斑驳的厉害,张缄垫了报纸,把被子展开,依稀还能闻到一股淡淡的尿骚味。

篮球架孤零零的立着,连阳光下的影子落在枯草上都有些寂寞。

那个叫牛方强的男孩子,热爱篮球的他以后还会来打球吗?

很多个早晨,在张缄晨读的时候,他就在篮球下练球,运球、躲闪、三步上篮。

天热的早晨他挥汗如雨,冷天浑身冒着热气,总是精神十足。

应该是热爱或者信仰给了他力量和活力,让他能排除干扰,克服困难,做自己喜欢的事。

他对张缄说过他要到外地打工,带着他的火车头牌的篮球,那是他的信物,对一种运动热爱到极致都是要有信物的。

就像喜欢王小波先生的狂热读者称之为其门下走狗一样,那是他们之间才能理解的幸福。

操场上的跑道也因为一个冬天的沉寂,没有青春的脚步在上面摩擦而显得粗糙,上面有被风吹落了一下树枝,烂在土里的枯叶,硬纸板塑料皮子,甚至还有瓶身隐藏在枯草里的啤酒瓶。

王小丫他们一群女孩在上体育课的时候,跑步热了会很自然的脱了外套,很多其貌不扬的女孩展现出了自己美好的身材,让一群男孩大呼意外,大吐口水。

那是个保守的年代,大家炙热却含蓄,大家追求却遮掩。

你想知道真相,那你就看彼此的眼睛!

也是在这个跑道上,岳磊的一声尖叫,让张缄对男人的嗓门有了重新的定义。

多年后,什么宝的大嗓门成为红极一时的明星的时候,张缄也会毫不犹豫的想起那个个子不高,声音爆发力极强的同学。

张缄曾不止一次的在不同的场所对别人说,其实我初中有个同学嗓门可以瞬间秒杀很多歌手。

那个让人舒适的下午,胡东也是在那一声尖叫下瞬间恍惚,在和岳同学交战的时候失去了先机。

当然这个操场是张缄晨读的主战场,每一处在张缄的眼里都是那么的熟悉,或许多年后,这个操场之于张缄就像地坛之于史铁生,遗憾的是张缄写不出史铁生笔下那些美好而伟大的文字。

每个困倦无比的早晨,是追求和信念让张缄起床,来到这开阔的操场,在阳光下,在大雾里,在霜冻时,在细雨下,背诵语文、政治,朗读外语。

他还结识了一丛鸡冠花、整个墙壁的爬山虎、一只跛脚却骄傲的公鸡,一个经常头上扎着毛巾的拾破烂的大爷。

最后还有场所上每日变幻莫测的天空。

从操场回来,张缄去班里交书费。刚进教室的门,一抬眼就看到瘦高的胡东坐在课桌上,一只腿在地上,一只腿在空中一前一后的抖着,像阿拉伯人吹笛子操纵的眼镜蛇。

胡东正激情四射的和旁边的一个同学说着什么,见张缄走进来,胡东马上眉宇间舒展开来,一个月左右的时间不见不会上想张缄了吧。

这笑的有点鸡贼。

“张缄,你要请客哦。”胡东说完张缄就知道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听起来像好事,只是感觉有点怪。

……

第五十二章 相逢便是离别时(下)

张缄下意识的摸了摸嘴角看了一下裤子的大前门,一切都正常,高小丫和刘一凤她们在一旁叽叽喳喳的聊着什么。

“你这次考全班第二,年级组第九。”胡东也不再卖关子了。仿佛张缄取得这个成绩有他的功劳一样,

“哦。”张缄得知这个成绩很高兴,但还没有到惊喜的地步,毕竟这个成绩是他在几个月内刻苦学习得来的,关键年纪组第九根本就考不上凤城一中,还达不到惊喜的地步。

“你不应该请客吗?”胡东对张缄的表现很不满意,感觉张缄有点装,一个寒假过的猪油蒙心了。

“应该,我晚上请大家到食堂吃面条。”张缄想起了面条里菜虫的事情,也想起那个蛮横的老板娘。

“切,谁爱吃去吃,你这个人最没有劲了。”胡东从桌子上跳下来。

“我觉得张缄挺有劲的,爱学习人善良。”刘一凤接过胡东的话说到,他们俩经常斗嘴。

“你怎么知道他有劲的。”胡东说完哈哈大笑,有几个同学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我和他扳过手腕,没有扳过他,所以我知道。”刘一凤毫不示弱,双眼向上一挑。这时高小丫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脸一下子红了。

“你啥都知道可照来。”胡东说完一步三晃的往教室外走去,阳光照在他长长的睫毛上,小伙子除了帅,也没有什么优点。

张缄感激的看着刘一凤,刘一凤却丝毫没有领情,头一偏继续和别人聊天去了。

张缄这一波感激的眼神掉了一地,高小丫捂着嘴笑,替张缄也替自己缓解尴尬。

还是以前的教室,二十多天不见,重新回来,有一种恍惚的感觉,第一次来这个教室的时候,因为是插班生,在做自我介绍的时候,张缄被很多人盯着看,声音都是颤抖的,手心都是汗。

唯一没有抬头的就是那个叫高家标的忧郁男孩,那是初秋的早晨,不似今天冬末的早晨寒冷。

很多时候,张缄都会不经意的怀念他,或许在内心深处,他就是自己孤独的一面。

就像胡东说的张缄是一个没有劲的人,他有着比年龄不符的忧伤,是的,就是忧伤。

此时,岳磊和他的那个表情异常丰富叫陈刚的同桌脸对脸的聊着。

岳磊的位置是背对着张缄的,但他的声音还是从对面的墙上弹到了张缄的耳朵里,陈刚不时挑一下眉毛,挤一下眼,估计这和他有三根明显的抬头纹有关。

如果给他的三根抬头纹再来一个竖画,陈刚叫陈虎比较恰当。

……

张缄看着教室里熟悉的一幕一幕,觉得很温暖,他感到第一次来高家村的时候仿佛就在昨天。

第一次到胡东家,望着他家的芭蕉树发呆,胡东警惕的观察他,胡曦一脸单纯的笑容,他和胡东从来不喊张缄哥,只叫张缄,胡校长和薛老师怎么说他们都没有用。

……

傍晚的时候,张缄去操场收了被子,太阳还没有下山,月亮已经升起来了,这就是地理老师说的日月同辉吧。

进校门的时候张缄看到那个抽着烟袋红鼻子的门卫大爷,张缄赶紧和他打了声招呼。

这个七十来岁的高大爷是地地道道的高家村人,熟悉高家村的一切,他知道和高村村有关的观音庙、“毛手”、狐仙报恩等所有的传说,虽然他大字不识一个。

晚上张缄没有请任何人吃面条,下午开完班会的时候,大家就一哄而散了,谁也没有把上午张缄的话当真,估计是因为和胡东的对话,可信度基本就是零了。

躺在床上,被子有阳光的味道,胡东在另一头吃着张缄给他买的鱼皮花生米,一边数落着张缄考第二还不知足。

张缄没有反驳他,觉得胡东除了有点小性子和喜欢挤兑人没有什么值得抱怨的缺点。

在正月十五那一场烟花后,张缄觉得自己很多事情都看的比以前要开了。

人心智的成长不是渐进的,而是跳跃的。

一生只有那几个节点,不经历那几个节点,一把年纪的你也可能就是人们眼里的老顽童。

……

月在芭蕉上。

燕子此时睡了没有,她今天应该也开学了。

在教室里她会遇到什么事情,会不会有人故意和她说话,或者故意提高声音去引起她的注意,她被吸引了没有。

今天晚上她是否会在睡前想到张缄,想到他在张家村的街上吃烤红薯的丑样子,是摇头还是微笑。

张缄想起床看一下夹在书本里燕子的照片,又怕惊醒了熟睡的胡东。

在坎坷不安的状态下张缄睡着了。

……

张缄在高家村中学复读的第二学期,在冬末春初开始,在春末夏初结束

这学期也发生了很多事情,在张缄快要结束关于高家村中学回忆的时候跳出来,仿佛在说怎么把它们忘掉了。

岁月不可能彩排,但回忆者却可以在回忆里添油加醋,变成了另一种味道。

第五十三章 高家村初中毕业

“春风吹,天气暖,冰雪融化,种子发芽……”这是张缄读小学的时候的一篇语文课的内容,是小学二年级或者三年的课文,小学生的他和同学都是以唱歌的节奏背下来的。

没有想到那么多年过去了,张缄还是轻而易举的记了起来。

凤城高家村,初三下学期在袄子和长袖、短袖之间变换的时候,一学期就很快结束了。

高家村中学只有初中,没有高中,毕业就意味着分别。

张缄依旧在每个早晨早起看书,胡东在床上依旧呼呼大睡。

操场上已经没有那个叫牛方强的篮球少年的身影,枯草变成绿草,绿草成茵的时候,在不知名的野花中张缄还发现了油菜花,蝴蝶飞来又飞去。

当火烧云出现的时候,天空变得瓦蓝而空阔。

大家不约而同的回避着毕业的到来,只是在嬉笑之间大家多了一丝伤感,很久没有见到刘一凤和胡东斗嘴了,就连岳磊在体育课上看到胡东也不再怀有警惕的目光。

高小丫依旧是整齐的刘海,估计剪的时候是用米尺在头发上画了横线,她也常常托起下巴看着窗外。

严厉的胡校长在讲课的时候有时还说上一个不太好笑的笑话,薛老师在语文课上也不再拿粉笔头往睡觉的学生头上扔了。

当油菜花变成油菜仔,班里几对男友便将阵地从油菜地里转到大坝的下坡的地方去一诉衷肠。

不知从哪一天开始,大家手里都突然多了一本叫纪念册的本子,关系好的不好的,平时讲话不讲话的都在对方的纪念册上留言祝福。

纪念册是抵御毕业的最后一道防线。

胡东经常在上课的时候加班给别人写留言,冥思苦想,希望写出和他长相与气质相匹配的句子。

张缄写了很多留言,也看了很多留言,还能记得一下留言的内容:

“认识你真好,祝你考上好高中,更上一层楼。”这是平时关系一般的。

“眼看就要分别了,千言万语不知道从哪说起,希望永远都是好朋友,友谊地久天长!”这是关系要好的。

“到这个时候,我终于鼓足了勇气,我想对你说:我一直喜欢你!”这是乘着最后的机会表白的。

“你是一个心惠如莲的女孩,认识你与其说是缘分还不如说是一场不期而遇。”这不是抄的就是张缄写的。

纪念册写完了,大家就私下里开始互增照片,这个时候就需要友谊的基础了,关系不是很好基本都是以“还没有照呢,等有了就给你”等借口回绝。

张缄很轻松的要到了刘一凤和高小丫的照片,她们好像就等着张缄开口呢,张缄开口要的时候就立刻递给了张缄,还将相片过塑了,又多花了五毛钱。

张缄还清晰的记得,照片里刘一凤画了淡妆,完全就是一个成熟的姑娘,身材意料之外的好;高小丫穿着一件红色黄点上衣,站在学校花园里,背后是一棵棕榈树,前面有几枝花朵,整齐的刘海,眼神坚定的望着前方。

……

五一放假的时候,张缄回到张家村看望了奶奶和父母,见到了曹小山也去了张家村中学。

没有想象的不期而遇,没有见到燕子,张缄又把留言册默默的背回了高家村中学。

他想好的几句诗歌也没有写到燕子的留言本上。

……

放假前的最后一次大扫除,毕业班的同学的都分外卖力,女孩子洒水扫地,男孩子锄草捡砖。

就连胡东这个插兜大少爷都不时从杂草里捡出半截砖头放在垃圾车里。

刘一凤干活不要那么卖力,你看你上身都汗透了,那个啥,什么颜色的都被胡东看到了,不出半个小时,连在厕所里蹬大号的同学都会知道的。

……

发完准考证,再过两天就要到凤城参加中考了。

张缄又一次在高家村中学初中毕业了。

那一年是一九九七年。

香港回归。

第五十四章 落榜及记忆碎片

中考是在凤城二中进行的,考完最后一门,张缄知道自己是铁定考不上凤城一中了。

学校包了一辆大巴,从凤城回去的路上,张缄的同学还没有从进城的兴奋中走出来,兴奋的聊着天。

高家村之于凤城还是太小了,唯一能拿出来一说只有观音庙和高家村中学,坑坑洼洼的大街,屋后场前牛羊的粪便,以及穿着土气的父老乡亲。

观音庙的丁字路口,往西走到头,你会发现一家姓刘的卖豆腐的,他家门前有一个石磨,不下雨的时候,一只精神萎靡的驴子会一边拉磨一边抬头看着天空,仿佛在看观音庙上方天空的尽头是哪里……

很多同学都是第一次进城,因为之前实在没有进城的理由。

其实凤城也只是一个很小的县城,但县城一直在变化。今天中山街开了一家包子店,明天农水路新添了一家服装店。

在高家村的一年,除了高立标一家搬走了之外,一年内基本没有任何变化,就连高家村中学食堂的桌椅摆放和老板娘的表情都没有丝毫变化。

张缄是考完语文和外语后知道考上凤城一中的希望破灭了。

这种破灭和他糟糕的基础密不可分,用一年的时间去弥补三年的蹉跎,张缄不是那个聪明到能创造奇迹的人。

他这一年追着风向着太阳奔跑,他追赶上别人必须要弥补之前就应该走过的路。

他凭着青春的信念在无数个困倦的早晨苦读。

累了的时候,他会想到在距离他四公里之外,一个叫燕子的女孩,在他的眼里她脸上的几个雀斑丝毫不影响她的完美。

车出了城就一路颠簸,张缄在晃晃悠悠,低着头睡着了,醒来的时候车子已经快到张家村里。

张缄清晰的记得,那一天到家的时候,父亲像是有心灵感应的一样站在家门口,像是等待凯旋的战士,母亲也从她忙碌的诊所里迎接着中考回来的儿子。

张缄从车上下来,手里领着一个方便袋,里面是几件换洗衣服,还有没有吃完的鸡蛋。

他看着他们笑。

……

在等成绩下来那两周,最高兴的就是他的奶奶,张缄虽然经常在别人家的房顶上睡觉,还是隔三差五的去陪奶奶,晚上奶奶摇着蒲扇,劲量的往张缄这边煽。

曹小山从凤城回来后,和张缄去过轮窑厂土坡上一起坐着发呆,在张家村中学的操场上一起寻找之前留下的脚印,也陪着张缄在燕子所在的村庄徘徊……

曹小山和张缄一起找过小品,那天傍晚他们经过楼梯上阁楼的时候,很意外的没有见到他家的黄狗。

小品当时正躺在二楼平台的支起的竹巴子上,见张缄他们来,坐了起来算是打了招呼。

在夕阳下小品的眼神是超过年龄的疲惫,他有一双极大的眼睛,瞪眼的时候张缄真怕他把眼眶撑破。

“怎么搞的,在这躺着,无精打采的,你家的狗呢?”张缄问。

“丢了几天了,也不知道可叫别人打吃掉。”这条狗是小品从小喂大的,他心情不好绝对和这只狗有很大的关系。

“你家的狗早就成精了,前几天下暴雨,打雷时候肯定渡劫成功飞升了,你难过啥子,有个成语说的好:一狗得道,人鸡升仙。”曹小山幸灾乐祸的说。

这只黄狗和他有仇,见到他就龇牙,几次想咬他的时候被小品呵斥住了。

他心里不知道怎么乐呢,买“三步倒”的药钱是彻底省掉了。

“你都神了。”小品看着小山开心的样子不悦的说道。

“小品你考的怎么样?”张缄转移话题,其实张缄真不关心他考的如何,他知道他肯定考不上凤城一中。

小品在数学上一直是十窍通九窍,一窍不通。他一见到几何图形头就晕,这可比晕车厉害多了。

张缄问他还是希望知道燕子考的怎么样,除了曹小山知道张缄在追求燕子,没有几个人知道。

“除了数学都还可以。”小品回答的有气无力。

“可知道谁考的比较好?”

“不知道。”

曹小山和张缄走的时候,小品还在那坐着,在往常他是会送他们出门的。

他的狗有没有升仙不好说,小品估计是升仙不了了。

……

中考分数如期公布了,张缄考了501,凤城一中录取线是556,张缄落榜了。

让张缄意外的是燕子也落榜了。

打听到这个结果的时候,张缄比知道自己落榜还难过。

在奶奶家他心烦的把起撒在鸡身上,不仅没有给它们喂粮食,在它们走到自己跟前的时候,还去踢它们,几只母鸡吓得扑棱子翅膀差点飞到院子外面。

奶奶见状一言不发,要是在平时早就骂张缄了,母鸡这样一吓,至少三天不下蛋,她不知道从谁嘴里得知张缄落榜的消息,在晚上不时的叹息。

……

张缄和燕子在信里都说好了:是相约到凤城一中去读书。

不是相约中考落榜的。

张缄甚至希望从自己的成绩上拔出分数加到燕子的成绩上,这样她就能考上凤城一中了。

她会很开心的笑,她笑的时候真好看。

他知道燕子是非常想上凤城一中的,不然她也不会选择复读。

……

快到九月的时候,张缄的父母做出了一个重要的决定,自费让张缄上凤城一中,代价是交六千元的借读费。

这在当时绝对这一笔不小的数字。这足以让父母商量一夜。

在过几天,张缄就会和曹小山一样,背着一个包,从张家村汽车站坐车到凤城去读书了。

对家里的这个决定,他没有激动也没有多大的悲伤。

他这一年真的尽力了

燕子没有继续复读,她上了凤城二中。

他们以这种方式都去了凤城读书。

张缄和燕子的初中时代就这样结束了,就像这章文章一样,还没有来得及做万全的准备就结束了。

就像从胡东家出来,胡校长和薛老师把张缄送到校门口,却没有见到无处不在的胡东。

第一章 凤城一中遇故人

凤城一中坐落于凤城古城村,是一个有着几十年办学历史的中学,也是整个凤城最好的中学。

学校正门向南,一进校门就是两排生长多年的法国梧桐,右边是学校的操场,这个操场比高家村中学的操场要气派的多,也大的多。左边是学校的花园,各种花草参差有序,让人赏心悦目。

再往前走一百米左右是学校的教学楼,左边是教职工宿舍,后面是学生公寓和食堂,都是标准的八十年代的建筑风格,学校的整体建筑庄严而不失典雅,由内而外的散发着浓郁的学习氛围。

凤城一中的标志是一棵千年银杏树,该树有四、五个成年人合抱那么粗,枝繁叶茂。

相传是三国时东吴大将周泰所植,距今已经有一千八百年树龄。

银杏树上有一个脸盆大的火烧疤痕,据说在一九三八年七月,日本侵略者占领了凤城,在树上搭起瞭望哨。

一天夜里,倾盆大雨,雷电交加,老树西南从顶到根约两尺多宽的树皮被雷击掉,日军看到如此惊人的“天怒”,于是就撤去瞭望哨,龟缩在凤城的一处碉堡中。

一九四五年,进步人士在这里办了学校,老树被围在校园内得以保护至今。

凤城一中在九五年以后,那时考上大专的都是家族荣耀的时候,每年还会有一大批人高考考取普通本科和重点本科,清华、北大、浙大这样的名校也不泛其人。

在那时可以毫不夸张的说,一脚踏进凤城一中就等于另一只脚迈进了大学的校门。

谁家的孩子要是在凤城读书绝对是一件让父母脸上有光的事情。

虽然张缄上了凤城一中,但他是借读生,在他的内心深处这种骄傲在上学前就退了色彩。

那年借度生占到全部入学的学生一半以上,学校的宿舍根本住不了那么多人,像张缄这样的借读生只能在学校附近租民宅住。

分班信息是在开学前的一天在凤城一中的教学楼前的公告栏内公示的。

那天,张缄的父亲背着装有被子和衣服的编织袋,张缄拎着装着母亲亲手煮的十个鸡蛋的塑料袋,他们爷俩坐着张家村的汽车赶往了凤城。

张缄和父亲都不是第一次来凤城一中,张缄十岁那年,父亲还在凤城物资局当部门副经理的时候,他的一个姓赵的同事就住在凤城一中校园内,他家的房子推开院门就能看到那棵千年银杏。

父亲的同事妻子姓张,是凤城一中医务室的员工,家里有一个比张缄小一岁的独生女儿,女孩叫娜娜。

那年暑假,张缄在赵叔叔家住了一个月左右,走的时候那个叫娜娜的女孩子在屋子里哭,张阿姨安慰她,说让张缄每年暑假都来家做客,等张缄考上凤城一中的时候再让张缄住在她家每天和她一起上学,就差说让张缄当上门女婿的时候,娜娜才破涕为笑。

在下一个暑假,张缄也去赵叔叔家小住过两天,就被父亲匆匆接回了张家村。

在张缄上初一的那年秋天,张缄父亲从凤城物质局离职到张家村供销社上班,父亲从那以后就不在张缄面前说起住在一中姓赵的同事。

张缄也从没有和任何人说起,包括无法不谈的曹小山。

父亲从凤城回来的那天,他穿着一身皱巴巴的西服,胡子拉碴的,皮鞋也不再透亮而是灰蒙蒙的。

他进家的时候,放下行李对着张缄微笑,想要像张缄小时候那样,每个月回来的时候,见到张缄把他举起来,然后抱着他用胡子扎张缄的脸。

他双手已经伸出来的时候,才恍惚发现站在面前的张缄已经是一米六左右的男孩子了,他放下左手,用右手拍了怕张缄的肩膀,像一个男人对另一个男人一样。

他不再是凤城物质局的一个部门副经理,而是张家村供销社的一名员工。他不是衣锦还乡,而是离开了凤城,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张家村,带着无尽的落寞和遗憾。

张缄的父亲带着张缄轻而易举的找到了教学楼门前的分班公示栏。

张缄拎着装有鸡蛋在公告栏里查看自己的分班情况,善于沟通的父亲立刻和站在他附近的学生家长热火朝天的聊了起来。

高一年级一共九个班,张缄被分在了高一(1)班,班主任姓戴。

就在张缄找到自己班级和自己名字这几分钟的时间内,张缄的父亲已经和一个大胡子的中年男子聊的差点勾肩搭背、称兄道弟了。

这个大胡子男子就是苏东的父亲,苏东是张缄的新的同班同学。

那天,苏东站在他父亲的旁边,除了完美的继承了他父亲的毛包胡子,还长了两条倒八字的浓眉毛。

他和张缄一样一脸的蒙比,莫名其妙的看着自己的父亲和一个刚认识的男人相谈甚欢,疑似失散多年的兄弟。

接下来就是苏东的父亲和张缄的父亲每人背着一包行李出了校门,在南门不到一百米的一个小巷子里,为苏东和张缄租了一间十平方米左右的民房。

张缄和苏东就这样在见面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内被安排成了室友,速度快的让房东每月多收了五元的房租。

这事在一个月后在张缄和苏东和别的租房的学生的聊天的时候发现的。

他们的父亲是在当天下午给他们俩安顿好后一起离开的。

第二天上午,张缄和苏东找到了高一(1)班的教室,在教室后面位置坐了下来。

教室里闹哄哄的,同学中有以前初中就在一中上学的同学,说话的声音都比张缄他们声音大些,不时隔空和坐的远的认识的人大声打着招呼,完全显示了地主的派头。

这时一个戴着金丝眼镜的矮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走上了讲台,一些同学立刻停止了喧哗,接着整个班级都安静了下来。

他就是高一(1)班的班主任戴老师,教政治。他简单的介绍了一下自己,鼓励大家以后努力学习,并表示目前就按大家自己选的位置坐,在第一次月考后会重新排座位。

在戴老师说话的时候,张缄后悔和苏东坐在倒数第二排。在张缄默默的关注前排都是那些人时,一个留着短发,皮肤雪白的女孩子回头看了一眼,张缄和她目光交汇的一瞬间,张缄就立刻认出了她。

她就是那个张缄十岁时从她家离开时因不舍而哭泣的女孩:娜娜。

她在明显的一怔后,立刻转回了头,好像见到一个不该出现的人一样。

在不到五米的距离内,张缄被她这次毫不犹豫转回头。

转的好似和她隔了万水千山的距离。

张缄看着她洁白的后颈,黯然一笑。

往事显得可笑。

第二章 银杏树下露天澡

班主任走后,教室里再次喧哗起来,临时班干部无比热情的和几个自告奋勇的积极分子为大家书本搬教材,等每人都领完书已经上午十点左右了,张缄感到教室里无比燥热。

苏东领了书就要回租的房子那,张缄把自己领的书交给他让他带回去,就出了教室下了教学楼。

张缄在娜娜在教室里毅然决然的转回头,搞的心烦意乱。

张缄真没有想到他们几年后会以这种方式见面,他在来凤城一中上学的之前也曾想过和娜娜见面会是一个怎么样的场景,相视一笑还是说声你好。

真实的事情是娜娜已经把他当成了陌路,其实这并不是张缄真正在意的,张缄在意的是儿时玩伴最纯洁的感情就这样在几年后消散的一干二净。

从娜娜在教室里第一次回头到她离开教室没有再次回头,张缄不是洪水猛兽,只是有自尊心的瘦弱的农村少年。

娜娜的冷落或者只是张缄的自己的敏感和自卑,让张缄不知所措、心烦意乱。

不知不觉,张缄就走到了银杏树下,九月的银杏树下一片清凉。

张缄坐在围树而砌的石台上,托着下巴从树叶之间看疏漏而下的细碎的阳光。

这种眩晕很快平息了烦躁的心情,随后他低下头看着前方,银杏树南边现在是一栋六层行政楼,在张缄十岁那年还是一排排带着院子的瓦房。

娜娜家就是其中的一家,在那个夏天的一天早晨,张缄第一次来到娜娜家,带着农村男孩特有的羞涩和不安,走进一层不染的房间不知如何安放双脚。

娜娜像一个精灵一样突然的出现在张缄面前,她白的一尘不染,完全不像凡间的人儿,和曹小山家墙上的圣经画中的长着翅膀的小天使没有二样。

张缄从来没有见到这么精致的女孩儿,娜娜第一次见到这个像鲁迅笔下“闰土”一样的男孩子,立刻回到了房中。

十岁的张缄还没有来得及失落,几分钟后娜娜从屋里拿出一个苹果,伸出双手递给了张缄,她的眼睛是像凤城的黑龙潭,清澈却看不见底。

张缄接过苹果没有吃,他后悔自己来之前没有用肥皂好好洗手,手指甲里还有一些灰呢。

张缄的父亲在赵叔叔家吃完中午饭后就离开了,张缄被张阿姨安排到娜娜住的小房,娜娜则回到父母的房间。

那天傍晚的时候,赵叔叔买来西瓜,张缄和他们一家三口就坐在院子里面吃西瓜,院中一半的天空都被高大银杏树遮挡,因为有繁茂的树叶的庇护,娜娜家的小院从傍晚就可以享受到阴凉。

吃完晚饭,张缄是被张阿姨连哄带骗的放进了大木盆,光溜溜的张缄仰着头看着月下的银杏树,张阿姨给张缄全身打上肥皂后,就开始给张缄洗头,她在用手指挠张缄头发的时候,张缄能闻到她身上的淡淡的好闻的香水味。

等头上出了很多泡沫后,张阿姨会一手拿着水瓢,一手扶着张缄的头,一瓢水下来,让张缄瞬间窒息,那种感觉不好但很刺激。

按照现在的年量,十岁都是大男孩了,其实在张缄十岁的时候,他对男友之事知道的不比现在的三岁小孩多。

接下来很多个晚上,张缄都是在这个院子洗着露天澡,有几次娜娜从房间出来,都被张阿姨呵斥回去了。

让张缄遗憾的是,娜娜洗澡都是在她父母房里,有几次她光着上身出来到张缄睡的那个小屋子找张缄玩,被她父母发现后默默的拉了回去。

那个夏天,张阿姨或许是因为没有生男孩儿,分了很多母爱在张缄身上,她脸上自然的笑容绝对不是因为张缄的父亲是赵叔叔的顶头上司而流露出来的。

张阿姨那时候非常漂亮,其实娜娜的白不是遗传于张阿姨而是赵叔叔,赵叔叔不仅白而且阳刚之气十足,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美男子。

那两个月,张缄开始自觉每天洗脸,用肥皂洗手,慢慢的有点城里孩子的样子了。

在赵叔叔上班的时候,张阿姨带着娜娜和张缄玩成语接龙,玩“快算二十四”扑克,玩三人的玻璃球跳棋……

都是张缄在张家村没有玩过的游戏。

相聚之后便是分离,暑假很快就过去了,张缄最终还是被父亲接回了家,走的那天,娜娜在张阿姨怀里哭,她从小到大就没有一个像张缄这样住在她的家里的玩伴。

虽然期间张缄和娜娜发生过小矛盾,娜娜不止一次骂张缄是土包子,张缄看着她的眼睛和生气嘟起来的小嘴,完全没有办法和她生气。

张缄是在和娜娜一家挥手告别的时候,转身偷偷的流下了泪水。

银杏树不仅看光了张缄的身体,也看到了他童年因为分别留下的泪水。

几年后的张缄又回到了凤城一中的大树下,可惜已经物是人非了。

张缄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捡起一片扇形的银杏叶向校外组的房子走去。

第三章 散香烟可以散着卖?

走在南门的梧桐大道上,踩着脚下细碎的光影,张缄不由自主学着胡东双手插在口袋里,一步三晃的走着,这感觉还不错。

胡东中考考了不到四百分,据说胡东自责的两天没有吃饭,其实张缄知道,他这是玩苦肉计呢,不用挨打又博得同情。

操场上,有踢足球的也有打篮球的,他们仿佛有使不完的气力,张缄除了会打两拍子乒乓球,其他的都不会,他的青春大多时候都在别人张扬的时候袖手旁观。

生活如果是一场冗长的让人昏昏欲睡的电影,张缄绝大多数时间是在当一名清醒的观众。

在打篮球的人群中,有一个小伙子特别像牛方强,特别是他上篮的时候坚毅的表情。

牛方强也不知道现在在什么地方。

出了南门,两旁基本上都是小饭店,十点多钟,老板们忙碌着洗菜切菜,有的饭店已经有学生看着电视等着吃饭了,这个时候当然主要是看电视。

走到南门公厕的时候,往西边左转再右转,第二个门向西的院子,就到了张缄的房东家,进院子,从北往南数第三间就是张缄和苏东租的房子。

两排八间东西相对,中间是院子,房东家的三间瓦房门向南,对面是一道院墙。

公厕对面是一个商店,这个位置有点尴尬,让别的商店主更为尴尬的是这个店的生意特别好。

张缄和苏东租好房子的当天下午,他们俩的热水瓶、毛巾,脸盘,手纸什么的都是从这个商店买的。

商店的老板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带眼镜胖乎乎的矮个子男子,表情严肃。

张缄毫不犹豫的给商店老板起了一个“眼镜男”的外号,在以后的一段时间内和一定的圈子内,这个店主都被张缄他们称呼为“眼镜男”。

一提到“眼镜男”,大家就会想到一中南门的厕所,想到厕所对面那个黄板门商店。

张缄都不知道自己要买什么就鬼使神差的进了“眼镜男”的商店,“眼镜男”安静的注视着张缄,张缄感到有点压力,就低头看柜台,柜台里面基本都是香烟。

“一品黄山4块5一包,可以散卖。”“眼镜男”看着犹豫不决的张缄。

“散卖怎么卖?”张缄吃惊的问,第一次听说香烟还可以散卖,生意都做到这份上了。

“2根5毛。”“眼镜男”毫无感情色彩的说。

“那买两根,再拿一个火机。”张缄真怕万一不买“眼镜男”会翻脸。

上次买东西的时候,张缄要求抹零头的时候,“眼镜男”就差点和张缄翻脸。

“眼镜男”的商店使用的是超市的制度,不议价。

其实张缄不会抽烟,他在上小学四年级的时候,他偷偷抽过父亲的“钟鼎牌”香烟,抽第一口的时候差点把自己呛死,赶紧灭了,扔到大人看不见的地方。

在高家村中学上学的时候,几次周末和曹小山玩的时候,张缄发现他已经是一个合格的烟民了。

抽烟的人和教徒一样,见到不抽烟的无比热情,特别是关系好的,你不抽他递给的烟就像看不起他一样。

他们以无比的热情同化你,就是单纯的要你也抽烟,这种精神纯粹的需要用唯心主义理论解释。

曹小山就这样几次三番的给张缄散烟,张缄推脱不过,抽了几次,都是抽到嘴里就慌忙吐了出来。

曹小山抽烟有一种仪式感,把烟吸到肺里后从嘴里吐出来再用鼻子吸进去,最后再把烟吐出来,几秒钟时间一气呵成,用他的话说这叫“大循环”,这样抽烟才不浪费。

张缄跟着曹小山学了两次,每次都被呛出了咳嗽不已,看来这个“大循环”不适合初学者。

买完烟,张缄把两根香烟小心翼翼的装在口袋里,继续往南走去,根据张缄昨天的踩点,再往前走三十米就有一家门向西的书店,卖书卖报纸也租书。

老板个子很高,穿米色的西装,是个儒雅的中年人。

张缄在书店买了一份报纸就去了厕所,烟已经买了,不抽对不起那五毛钱,其实张缄在某一方面是羡慕曹小山那一套行云流水的“大循环”。

张缄从口袋里拿出一根烟,四下看了看,点燃了香烟,张缄忍着不适把烟抽到嘴里然后从鼻子里出来,抽了几口有点适应了,曹小山说这是练习“大循环”的基础,就在这时有人重重的拍了一下张缄的头。

张缄最讨厌别人拍他的头,奶奶在张缄小的时候说,人和动物相比是因为有灵性,灵性就聚集在脑子里,头要是被拍了,就会从七窍中散出来,人就会变傻了。

张缄一直深信不疑。

更让人不能容忍的在大便的时候被人拍头,你说你站在蹲着的张缄的面前,裤裆正对着他,还拍他的头,你要牛逼的什么程度不让他和你拼命。

这是一种形式大于精神的侮辱,就在张缄把准备把烟扔掉发作的时候,抬头一看,所有的怨气全消了。

卧槽,这货怎么也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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