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在烟雨楼台间 - xp1024.com
《爱在烟雨楼台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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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

感谢书友20190203214124591,孤独鸭子,甘甜草莓,深夜无眠空流泪,阴阳蝶的打赏。感谢各位的订阅,非常感谢。

对读者说的话

已经凌晨,今天忙了一天,十点钟才开始码字,我写作非常慢,平均一小时只能写大约一千字,今天开始前,我曾坐在电脑前,想着要不要放弃,因为觉得非常累,自从开始写作,每天只能睡大概五个小时,可是最后还是坚持着写完了一章,动力来自于亲爱的你们,还有本书中那些善良的人们,我不舍得放弃书中那些我爱着的角色,更不愿意辜负亲们的支持。

回想自己走过的所有路,似乎没有什么是能让我自豪的,我的生活普通的不能再普通了,所以我希望自己能把这件事情坚持下去,或许将来年老的时候,我还可以看一下自己曾经写下的文字,还可以告诉我的孩子们,我留给她们的,不仅只有爱、房子和钱,还有可以让她们阅读的文字,我希望她们能在我的文字中感受到善良、坚持和勇气,也希望她们能在做一个无神论者的同时,相信善恶有报、因果巡回,从而做一个善良的人,起码也要做到不故意伤害任何一个人。

所以,虽然我看了许多网络小说,也喜欢看一些情节激荡、扣人心弦的作品,但是当我自己提笔的时候,我还是想坚持自己的本心,不愿意只为了吸引读者而勉强拼凑一些自己并不擅长的内容。

我并不是说自己有多麽清高,我也想多挣一些钱,但是我最终还是选择了让自己任性一下,只是希望能写出自己内心真正渴望的东西:这个世界不管有多少黑暗和不公平,善良和好人终究都在我们身边,爱我们所爱的人,笑着迎接明天的风雨或者彩虹。

我今天突然写这些,是因为我在准备关电脑的时候,突然看到读者20190203214124591给我的打赏,心里非常感动,不是因为钱,而是知道在这个夜深人静的夜晚,起码他(或者她)在看我写的文字,谢谢亲们的阅读,不管你们是只看了几章就放弃了,还是订阅,或者像20190203214124591这样一直在鼓励我,都非常的感谢。

最后想说的是,我最近又整理了一下我写好的题纲,发现我写的前110章推进的非常慢,铺垫的太多,也许有些读者会因此放弃继续阅读,所以我会调整一下,在后边将进度适当加快,希望亲们能喜欢。

第一章 遗弃

夕阳下的小山村,温馨而安静,袅袅的炊烟,微风浮动下的白杨树发出哗啦啦的响声。沿着河边小路归家的老牛停下来啃着路边的青草,在被主人拍了一下后才又悠闲的往前走。

王村坐落在一片平原之上,村子被一条小河绕了半圈,河面不宽,但是碧波荡漾,河岸两旁的田地都是村子里最肥沃的土地,能在这里有几亩田的人家都是在村子里日子过得殷实的,比如王长吾老汉家就在这里有几十亩地。

王老汉有两个儿子,长女早已经出嫁,大儿子家的长孙王志旗是王老汉夫妇的心头肉,不过最近这两个月,因为这个宝贝孙子,一家人的日子却是过得愁云惨淡。比如此刻这个一溜青砖大瓦房的院子就处在一片混乱中,西厢房里传来一个女人痛哭的声音,她一边哭一边骂:

“坏了良心的一家子,把我刚出生的女儿扔掉,今天不给我找回来,我就跟你们拼了,谁也别想活,我娘家还有几个兄弟,不会饶了你们这伙黑心肝的。”

皮肤微黑的老太太杨氏听了这话,气得拎起桌子上的一个黑瓷碗摔到了地上,碎片四处飞溅,吓得站在她旁边的大女儿跳了一下脚,低声劝道:

“娘,你别气坏了身子,二弟妹骂的没错,我们不该把二妞扔掉,说不定找个郎中诊治一下,二妞还真能活下来。”

杨老太猛地一拍桌子,怒道:“生个孩子还没有老鼠大,连个哭声都没有,奶也不会吸,怎么活的下来。”

这个边哭边骂的女人是这家的二儿媳妇冯氏,旁边劝解杨氏的是她的大女儿王宝珠,王宝珠是长女,已经出嫁多年,和二弟妹冯氏关系亲近,因前几天大弟妹赵金梅为儿子王志旗去拜佛求了个下下签,经解签得知是和有孕之人相克才导致王志旗一直缠绵病榻,宝珠担心二弟妹受欺负,故而赶回娘家照顾。

昨日午后大媳妇赵金梅又在院子里指桑骂槐说冯氏怀了怪胎克了她的儿子,脾气暴躁的冯氏被激怒,不顾已经怀胎八个多月,冲到院子里与赵氏争吵,结果导致冯氏早产生下了一个瘦弱的女婴,一家人手忙脚乱之时东厢房里又传来了赵金梅的哭喊声,已经病在床上三个多月的王志旗突然晕了过去。

七岁的王志旗长相清秀,聪明伶俐,在学堂读书时常得先生夸奖,是杨老汉夫妇的命根子。自从王志旗病倒,杨老太太日夜忧心,多番请郎中诊治都不见效,因此当赵金梅从庙里回来说王志旗是被孕妇所怀怪胎所克时,杨老太太心里就已经信了八九分,今天早上冯氏刚刚早产,王志旗就晕了过去,杨老太太顿时对赵金梅的话深信不疑,在赵氏的一再哭求怂恿之下亲自将那个奄奄一息的女婴抱到村外扔掉。

其实此刻杨老太太的心里不是没有悔意,毕竟是自己的亲孙女,当她扔掉孩子时看着女婴皮包骨的脸,心里也有些心疼,可是想到自己钟爱的长孙,她还是狠下心把孩子放到草地上转身走了。

然而当听到冯氏哭骂声中提到她那几个如狼似虎的娘家兄弟时,杨老太太慌了,她心里又怒又怕,怒的是冯氏居然敢威胁自己,怕的是她知道冯氏那几个兄弟人高马大,性情粗野,若真的因此打上门来,自己的三个儿子必定不是对手。

王宝珠在旁边看出了母亲的惊慌,她本就与冯氏亲密,故而乘机劝道:

“娘,志旗此刻已经醒过来了,你就告诉我把二妞丢在何处,我去寻回来,找个郎中诊治一下,若真的没救了,也好堵了二弟妹的嘴,免得日后生出事端。”杨老太太迟疑了一刻,终于说出了丢孩子的地点。

宝珠得了母亲的默许,匆匆赶到村西沟渠旁的林子里,许是因为女婴虚弱的发不出一点响声,几个时辰过去了,竟然没有引来野物叮咬,只是小脸上爬了好些个蚂蚁,宝珠心疼的险些掉下泪来,试探一下发现孩子竟然还有微弱的气息,她欣喜的把女婴抱在怀里,解开包被,把女婴身上的蚂蚁清理干净,再包好被褥,匆匆往家中赶去,希望能尽快让小侄女吃上一口奶,多点活下去的可能。宝珠不知道的是此刻她怀里的杨家二妞,早已经不是那个瘦弱女婴的原身了,那个瘦弱的女婴在杨老太太把她丢到林子里边不久就去世了,此刻附在杨家二妞身上的是一个已经三十岁,来自千年后世的林雨桐的灵魂。

第二章 魂归

细密的雨丝给春末的傍晚增添了几许愁绪,霓虹灯下的都市较之往日安静了许多,临江市睿智禧苑小区的一座两层独栋别墅里,林雨桐站在客厅阔大的落地窗前,沉默的看着花园中那几株牡丹花树,那几棵花她精心照管了几个月,虽然春末可是依然花满枝头。

林雨桐本不是爱花之人,却因老公顾青阳酷爱花花草草而爱屋及乌,两年前买下这栋别墅后,顾青阳对别墅里精致的装修和满屋子的高档欧式家具似乎都懒得欣赏,只嘱咐林雨桐要好好照看那一院子的花草。当时林雨桐还笑他花了几千万不是为了买房子,而是为了买那一院子的花草,而顾青阳只是笑笑,并不辩解。那时的林雨桐和顾青阳都是33岁,结婚十年,也在商场奋斗了十年,虽满身疲惫,却也赚得了无数人羡慕的财富,夫妻恩爱,夫唱妇随,两人并不着急要孩子,一心盼着事业有成能给孩子最好的生活条件后再生孩子。

买下这栋别墅三个月后,林雨桐正式从公司财务经理的位置上退下,回到家中开始备孕,从那时候起,陪伴林雨桐最多的就是这满院子的花草,每天除了照看花草,林雨桐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在厨房为老公和自己做美食,她和顾青阳在大学时就在一起了,那时候他们双方都是家境清贫,连学费都是用的助学贷款,生活费更是少的可怜,常常一盘素菜配着几个馒头就是两个人的一顿饭。毕业后租住在简陋的出租屋中,周末买上一只鸡几个土豆,和着两人最爱的辣椒炖上一锅麻辣鲜香的土豆鸡块,就能让两人吃的大汗淋漓相视而笑。

半年前,林雨桐终于怀孕了,而且b超显示她怀了双胞胎,这让夫妻两个欣喜若狂,一向节俭的林雨桐终于同意老公请保姆,自己安心的保胎待产。保姆韩阿姨手艺不错,家常菜都是信手拈来。可是林雨桐还是习惯在顾青阳回家吃饭的晚上,亲自下厨做上三四个菜,简单却温馨的吃上一顿晚饭。韩阿姨虽然心疼她大着肚子做饭,却劝不住她,只能尽量的把能做的准备工作都做了,减少林雨桐的工作量。

新年来临,林雨桐已经怀胎四个多月,虽然医生说经过保胎,两个孩子的发育情况良好,只要好好休息注意营养就可以了,可是顾青阳还是改变了以往每年春节回老家陪伴父母的习惯,陪着林雨桐在临江过年,连同保姆韩阿姨都没有休息,依然在顾家别墅里寸步不离的照顾林雨桐。除夕夜里顾青阳给工作的无可挑剔的韩阿姨发了五千块钱的大红包后,三个人一起开心的看着春晚吃年夜饭。

因为林雨桐怀着孕,三个人的除夕守岁只是象征性的持续到了晚上不到十点就结束了。顾青阳帮着林雨桐洗了澡,让林雨桐侧躺在床上休息后,他自己才进浴室洗漱。林雨桐顺手拿起顾青阳放在床头柜的手机,想给妈妈打个电话,她和顾青阳的手机都没有设置密码,平时两个人的电话,也都是随便用。林雨桐正在拨妈妈的号码,突然手机提示收到了一条微信视频信息,她还以为是朋友发的搞笑视频,就直接打开了,而视频的内容却让她瞬间崩溃了,视频里顾青阳和一个陌生的女子正在宾馆的床上云雨,女子高耸的胸脯和娇喘声如同利剑瞬间在林雨桐的心头划开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她只觉得血液不停的往头上涌,胸口闷得喘不过气,身子一歪就无法控制的摔到了床下,她用手托着肚子想呼救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只是不停的流泪。

顾青阳从浴室出来时,就看到林雨桐无声的倒在地上流泪,床头的手机里还在播放那令他惊怒交加的视频,他疯了一般的冲到林雨桐身边,抱起她就往楼下的车库冲,他一边跑一边留着泪吼:

“彤彤,听我说,我是被人算计了,你一定要坚持住,为了我们的孩子。”

新年的第一天,清晨的阳光照进产科的贵宾房里,林雨桐脸色苍白的躺在病床上,没有眼泪也不说话,似乎一夜之间就老了十岁的顾青阳胡子拉碴的跪在床边,几个小时不停的解释和劝慰已经让他筋疲力尽,但是此刻,他还是意识到林雨桐不会原谅他了,妻子一向是个完美主义者,尤其在感情上更是容不得一丝玷污,十三年的恋爱和十年的婚姻终在今天走到了尽头。

当保姆韩阿姨匆忙赶到病房后,顾青阳失魂落魄的离开了,妻子终究是不肯再看他一眼。

望着夜雨中的花园,林雨桐渐渐的泪流满面,三个多月过去了,她始终走不出失去孩子的痛苦心境,也因此不愿意原谅顾青阳。就算她在心里相信他是被人算计了,却依然无法正视他。顾青阳越来越无法面对林雨桐的冷淡,他选择了逃避,几天不回一次家,偶尔回一次家,就是把冰箱给她塞满,把冰箱中上一次剩下的吃食清理出去,因为爱做饭的林雨桐已经很少进厨房了,所以放进冰箱的东西就总是剩着,林雨桐出院后不久就辞退了韩阿姨,自己每天安静的待在阔大的房子里,日渐消瘦,每次洗澡都有大把的头发掉下堵在下水孔,唯一不变的是她依然在每天打理顾青阳钟爱的花园,只是那花园,顾青阳已经许久未曾踏足了。

轻轻擦了一下脸上的泪水,林雨桐提起脚下的旅行箱离开了屋子,旅行箱里装满了她给两个未出世的孩子准备的小衣服,孩子流产时她因为大出血切除了子宫,这辈子她不会再有孩子了,这一箱婴儿服是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感觉得到温暖的东西了。

汽车行驶在过江大桥上,细密的夜雨打在挡风玻璃上,林雨桐紧握方向盘,始终未去擦脸上的泪水,终于要离开这个城市了,从上大学开始,她在这个城市待了十四年,其中的十三年顾青阳都陪伴在她身边,而当她下决心离开时,顾青阳不在,陪伴在她身边的只有未出世孩子的衣服。一辆深红色的大货车从林雨桐左侧的对向车道迎面驶来,超重的车身在雨中打了个滑,不受控制的冲过隔离带,向林雨桐的车撞过来,大货车伴随着刺耳的刹车声终于悬空左前轮停在了桥边,而林雨桐的车则被撞得翻滚着落入江水中。江水渐渐的灌满了车厢,在闭眼的那一刻,林雨桐心里没有害怕,反而有一丝甜蜜:

“宝贝们,妈妈来陪你们了。”

第三章 再次被弃

安静的躺在王宝珠怀里的林雨桐其实意识是清醒的,若说她在林子里被王宝珠抱起来时还不确定发生了什么事,但是一路上宝珠絮絮叨叨的祈求上天保佑孩子活下来以及宝珠对赵氏的咒骂,已经让林雨桐意识到自己确实穿越到了一个暂时还不确定的朝代,她不但没有到天堂见到自己尚未出世的孩子,反倒是自己穿越成了一个刚出生的婴儿。

林雨桐心里十分的郁闷,对上一世孩子的思念,对上一世父母的愧疚以及对顾青阳的怨恨都让她无法接受现在的自己,她想哭,可是她虚弱的连一丝哭声都发不出,也许这样也好,这个虚弱的身子估计活不了多久了,再死一次,也许就能回到正确的时空。想到这里,林雨桐心里打定了主意,一定要再死一次。

王家的院子里还是一片鸡飞狗跳,这种混乱随着宝珠和林雨桐的归来达到了顶峰,赵金梅尖声的咒骂王宝珠看不得她儿子好,冯氏又气又急,一边哭,一边紧紧的把林雨桐抱在怀里,宝珠也是气得哭,却不敢反驳赵氏。她一个已经出嫁的姑娘,本就在家里没什么地位,若不是记挂着与冯氏的情谊和可怜小侄女,她也不会顶着赵氏的白眼,硬要在娘家住下来。而她那个懦弱的二弟,林雨桐的父亲只是蹲在西厢房的门口,低头叹气,偶尔抬头看一眼大嫂,眼神里竟然含着愧疚,他一向不喜欢妻子的火爆脾气,反而对精明的大嫂赵氏言听计从,这次也是一样,他也隐约怀疑是自己女儿的出生加重了侄子的病情。但是作为父亲,林雨桐毕竟是他的第一个孩子,虽然是个女孩让他很失望,但终究有些不舍。

此刻的林雨桐已经心如死灰,她本就不想活了,而这个鸡飞狗跳的家庭更坚定了她去死的念头。前一世虽然家境不好,但好在父母慈爱,对她和弟弟一视同仁,硬是咬着牙供她上完了大学。没想到她居然穿到了这样一个男尊女卑的古代,还生在这样一个畸形的家庭。因此当冯氏几次三番的把**往她嘴里塞时,她都拒绝吮吸,其实早产的冯氏本也没有多少奶水,就算林雨桐肯吸也吸不出来多少,何况她也没有力气吸,只是一心求死。

林雨桐出生的第三天下起了大雨,天气骤然冷了起来,冯氏因为产后虚弱加之伤心连一丝奶水也没有了,而在气温骤降的这个早晨,王志旗又一次发起了高烧,王家的院子里再一次陷入混乱,镇上的李郎中在东厢房中开了药方后,只说了句:“成不成的就看今天能不能把烧退下来了”就摇摇头离开了。王老爷子坐在堂屋的高背椅子上,旁边是一脸阴沉的杨老太太,两个儿子都默不作声的低头坐在两侧的矮圆凳子上,赵氏从东厢房冲进堂屋,大哭道:

“爹,娘,求你们把那个扫把星送走吧,我的志旗要是没了,我也不活了。”赵氏一改往日的精明,竟是直言不讳的一边哭一边骂,王老爷子被哭得烦心,加之担忧长孙,最终还是对二儿子王元辉说道:

“老二,等雨停了就把二妞送走吧,这样三天了都滴水不进,想也是活不下去的。”王元辉艰难的点了点头,他在这个家一向没有地位,对着大嫂尚且胆怯,对父母亲更是言听计从。

“爹,只是二妞还有些气息,直接扔了怕我那几个大舅哥不肯罢休。”王云辉终于鼓起勇气说完了这句话就不敢再吭声了。

“送到西边山上的庵里吧,活不活的下去就看她的命了。”王老爷子说完这句话就起身进了东间的卧房,整件事就这样定下来了。

夏日的天气,雨来得快去的也快,午后雨过天晴,王元辉借来邻居家的驴车,宝珠在疲累的冯氏睡着后,悄悄的把在王家待了三天、尚未取名的林雨桐抱出了西厢房,上了驴车。

颠簸的驴车摇醒了气息奄奄的林雨桐,只听宝珠轻声道:“二妞,不要怨爷奶心狠,姑姑也不舍得把你送到庵子里,可是没办法了,你到了庵里,好好活下去。”几滴眼泪落在林雨桐的小脸上,她死寂的心里荡起了一点涟漪,比起冯氏,林雨桐对这个姑姑倒是有些感激,虽然她已无生念,可是这个姑姑总是在她垂危的关口拉她一把,她的絮叨让宝珠看到了女人善良又坚强的一面,相比爷爷奶奶和父母,宝珠似乎永远都对她抱着极大的希望,一直都相信她能好好的活下去,林雨桐心里浮起了一丝丝的温暖。

满山翠绿的晋云山距离宝珠娘家所在的王村大概四十多里路,当王元辉的驴车赶到山脚下时,已是夕阳西下。宝珠抱着林雨桐,王元辉抱着一个小包袱,里边包着几件婴儿衣服,二人一前一后的走在盘山的小路上,走了一个多时辰后才看到了参天古木掩映下的惠慈庵。惠慈庵是这附近有名的尼姑庵,香火鼎盛,以往有灾荒年时,也常有养不起孩子的父母把孩子送到庵里求条活路的,这种人家往往是生计艰难但是又不舍得把孩子卖去为奴为婢,才会不得已而为之,只是从前年开始,这一带都是风调雨顺,乡民们日子好过很多,已经鲜有把孩子送往庵里的事情出现。

惠慈庵门口,宝珠把林雨桐连同小包袱放在台阶上,就含泪和王元辉一起躲到远处的大树后,悄悄等待着。

第四章 生机

最后一丝晚霞消失在天边,惠慈庵中响起了悠扬的钟声,随着大门缓缓打开,两个十一二岁的小尼姑出现在门口,看到门口台阶上包着婴儿的包袱,她们似乎有些吃惊,虽然以往也有家境困难的人家把孩子偷偷的送来,可是这两年年景好,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情况发生了。

虽然惊讶,但是主持慈悲,以往有婴孩送到的话总是妥善照管。所以两个小尼姑小心翼翼的一个抱起林雨桐,另外一个拿起包袱进了庵,惠慈庵的大门随之又关上了。树后的王宝珠和王元辉在看到林雨桐被抱走后略略放心了些,他们不知道这个尚未取名的孩子能否活得下来,在王宝珠看来,她是希望并且相信二妞能活下来,而王元辉的感觉,更多的是少了个麻烦的轻松,他不敢反抗父母,也怕得罪大哥大嫂,总之不过是个养不活的女儿,因为孩子体弱不会吃东西才送到这里,又不是扔了,也可堵了妻子冯氏的嘴,免得那几个凶悍的连襟因为这事情教训他。

惠慈庵的大殿里,大师姐静心师傅正带着众弟子在做晚课,今天大师姐讲的是地藏经中的观无量寿佛经,惠慈庵的一百多位弟子都一脸肃穆的聆听师姐的讲解,抱着林雨桐的两个小尼姑静静的立在大殿的门外,等着师姐做完晚课,好向主持禀报捡到林雨桐的事。足一个时辰过后晚课才结束,随着众弟子有序退出大殿,小尼姑抱着林雨桐进了大殿。

静心大约三十四五岁的年纪,身量纤瘦,面孔白净,显得一双大眼尤其引人注目。她是大师姐,也是主持静慧师太最得用的弟子,因其从不持宠生娇,教导众位小师妹时也是公平严肃,所以在庵中很有威望,平日庵中诸事都是她带着几个资历稍长的师妹打理,只有在遇到大的事情时才需向主持请示。

平日里,惠慈庵的早晚课大都是由静心主持,静慧师太只在举行一些重大法事时才会出现,所以,虽然今日师太已经一整天没有出禅房,众人也都没有觉得有何不妥。只有静心知道,今日是个特殊的日子,师太不仅没有出禅房,也整整一天没有进食了,而这种禁食,还要持续两天,期间也不许任何人打扰。

每一年的这几天,静心都很煎熬,既担心师傅的身体又不敢违背师傅的命令,每一次禁食结束,师傅似乎都又一下子苍老许多,令静心无比的心疼。前些日子师傅感染了风寒,毕竟五十岁的年纪了,竟是一直低烧不退。静心原本以此为借口,劝师傅今年的禁食推迟些时日,却被师太拒绝了。

今日子时末,静慧师太如往年一样由静心陪着步出卧房,进入禅堂打坐。静心因为发现师傅虽然虚弱但持续了两日的低烧已经退了,心略略放宽了些。可是这一整日下来,静心越来越担心刚刚大病初愈的师傅是否经得住这一整日的水米不进。因此当两个小师妹抱着个婴儿出现在面前时,静心眼前一亮,也许这是个好的契机,可以让她有理由打开师傅禅房的门。

怀抱着林雨桐的静心惴惴不安的走在去禅房的路上,她不确定此时打扰师傅是否会惹怒她老人家。虽然师傅对庵中的弟子很是慈爱,对她更是信任有加,多年来对她更是连重话都没有一句,可是她知道师傅每年闭关的原因,也知道每年的今日都是师傅痛彻心扉的日子,所以即便今年师傅病了多日,她也不敢极力劝阻师傅闭关禁食。可是师傅毕竟上了年纪,今年又赶巧在这几日病了一场,所以她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借着弃婴的事情去探望一下师傅,哪怕只是看一眼确定师傅没有晕倒,她也可以放心些。

专供主持参禅的这个小佛堂位于惠慈庵的西北角,小小的一间庵堂,庵堂被一大片竹林环绕着,沿着竹林中的小径走上百十步远就能到师太的卧房,禅堂没有窗户,关上门的话,如果不点灯,屋子里漆黑一片。静心推开禅堂的门时,看见禅堂里只有正中佛龛旁的两盏灯亮着,昏暗的屋子里,师太的身影沉默而安静,只是更显瘦销了。静心鼻子一酸,差点落下泪来,她轻轻走到静慧师太身后,轻声说:

“师傅,门口捡到一个女婴,弱得都快没气息了,不得已才来打扰你给看看。”

只听一声叹息,静慧师太道:“静心,你这孩子,还是不放心我。”说完挣扎了一下想站起来却没能起身。静心慌忙把孩子放在旁边的春凳上,上前把师傅搀扶起来。

第五章 活下去

静慧师太已经五十多岁了,和蔼的面孔,一身干净的灰色法衣,虽然五十多岁了,因常年潜心修行,显得一身的仙风道骨之气,平日待庵中的弟子极其慈爱,更是一视同仁,很得众人爱戴。因师太颇通医术,这些年每每有弃婴送到,总是由师太先查看一番,没有大碍的才交给庵中几个年岁较长的尼姑去照管,而那些身体有恙的孩子,师太总是要亲自照管一段时间,待情况稳定了再把孩子交给静心抱走照顾。

静心扶着师傅在凳子上坐下,把林雨桐抱给师傅,静慧师太摸着林雨桐皮包骨头的手腕把脉良久,轻叹一口气说:“这个孩子的身体是弱了些,可是她活不活得下去得看她自己。”静心有些愣住了,不明白师傅后半句话的意思,而其实已经醒过来的林雨桐却完全明白了师太的话,一瞬间,所有的委屈一起涌上心头,泪水决了堤般的流个不停,静心惊讶的看着这一幕,她不明白这个一直安静的无声无息的孩子怎么听了师傅的话就突然间哭成这样却又不发出一点声音。

静慧师太起身把林雨桐接到怀里,对静心说:“这个孩子有救了,你安排人熬些米油送到我的卧房里。”静心连忙点头,扶着师傅走出禅堂,微风拂面的竹林小径上,林雨桐用力睁开眼睛,当她模模糊糊的看到抱着她的静慧师太的脸时,整个人如遭雷击,因为师太的脸竟然和她前世的母亲长的一模一样,连右边眉毛尾部的那颗小小的黑痣都一样,年纪也和前世的母亲一样大概五十多岁。林雨桐甚至怀疑自己是又死了一回,又回到了前世母亲的身边,可是前世的母亲是一个朴实的农家妇女,而眼前静慧师太的一身灰袍和僧帽提醒她,什么都没有变,她还停留在她尚不知道年代的古时,唯一改变的是她遇到了和前世母亲长的一模一样的静慧师太。

静慧师太的卧房里,林雨桐安静的半躺在师太的怀里,静心正专注的用一个小木勺子喂她喝米油,在出家人的清规戒律里,牛乳羊乳都是荤食,所以即便林雨桐是个刚出生的婴儿,庵里也没有牛乳之类的东西可供她食用,只能把米粥熬得浓浓的,把中间的那点米油舀出来给林雨桐喝。

原本抱着死念的林雨桐在回卧房的路上因为不经意看到了静慧师太的脸,内心受到了极大的震撼,她才想到自从失去了和顾青阳的孩子,她整个人都沉浸在悲伤里,怕母亲担心也一直瞒着母亲,直到她出事母亲也不知道她流产的事情,不知道母亲听到她去世的消息该如何承受,能不能抗的住,她到这时候才意识到自己是多么的自私,一味的沉浸在自己的悲伤里,一味的求死,却从没有想过失去女儿的母亲该如何接受残酷的现实。一路上躺在静慧师太温暖的怀抱里,她突然间想通了,既然不能见到她失去了的孩子,却遇到了和母亲一模一样的静慧师太,那就好好的活下去,把师太当做母亲好好孝敬,弥补前世对亲生母亲的亏欠,也不枉她穿越到这异世重活一遭。

所以,当静心把盛着米油的小勺放到林雨桐嘴边时,虽然已经虚弱的没有多少力气,她仍然拼命的去吸,看到她努力的样子,师太和静心都露出了笑容,静心把小勺尾部抬高一些方便她吸,几勺子米油吃下,林雨桐累的出了一层薄汗,昏昏沉沉的又睡着了。

看到林雨桐睡着了,一直担忧师傅的静心忙去香积厨中让人给师傅准备斋饭,亲自服侍着师傅吃完饭,依然磨蹭着不肯出卧房,静慧师太看着净心,微笑着轻声说:“师傅知道你担心什么,这个孩子在今日来到我身边,也是缘分,从今天开始你和我一起好好照料她,只是这个孩子身体极弱,仅是喂些米油怕是难养活。你让人去山下买只奶羊,养到庵子外边的菜园子里,每日取羊奶送进来喂她,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想来佛祖也不会怪罪的。”静心听出师傅这是要放弃闭关禁食,专心照顾这个这个女婴了,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高兴的出去安排买奶羊的事了。

第六章 养育之恩(1)

三年之后,一个盛夏的日子,惠慈庵的五观堂内,传来阵阵诵经的声音,伴随着悠扬低沉的佛乐,使得夕阳的余晖也沾染上了几分肃穆之色。

五观堂后不远处,种植了一大片的白兰花,因着多年的精心培育,已有六尺多高,比普通成年人也要高出不少,此时的白兰花正是盛花期,白的如同皑皑白雪的花朵堆满枝头。

花树下放着一张深褐色的长条几,长条几上铺着画纸,一个圆嘟嘟的小女孩踩在一个小凳上,白嫩的小手用力的握着画笔,正在画一朵白兰花。小女孩的身旁,静慧师太坐在高靠背的椅子上闭目养神,缓慢的转动着手中的佛珠,大约一刻钟的时间过去,小女孩糯糯甜甜的声音响起:

“师傅,我画好一朵花了,您看看。”

静慧师太闻声看向画纸,一朵状如毛笔笔头的白兰花盛开在画纸上,八枚长椭圆形的花瓣圆润饱满,对于一个刚刚三岁的小孩子来说,能画成这般模样,实属不易,师太脸上露出的笑容让小女孩开心的笑起来。她放下画笔,小心的下了矮凳,撒娇的扑到静慧师太的怀里,用短胖的小胳膊搂着师太的腰问:

“师傅,我今天画的是不是比昨天好很多?”师太弯腰把小女孩抱到腿上坐下,整了整她黑色的小僧衣,把她脸上的一缕碎发捋到耳朵后边,柔声道:“静玉今天画的有长进,不过还需要用功才是。”小女孩用力的点点头,笑脸上乌黑闪亮的眸子如星辰般的闪亮。

这个小女孩就是三年前被弃在惠慈庵的林雨桐,如今的名字叫静玉,是静慧师太亲自给她取的名字。三年的时间过去了,原本瘦弱的奄奄一息的林雨桐被养的白白胖胖的,虽然在惠慈庵中常年吃素,身高却已经足有三尺了,比普通的孩童显得更高些,这主要是因为林雨桐极得师太和众位师姐的宠爱。

尤其大师姐静心虽然平日里教导静玉及其严格,但却精心的照顾着静玉的饮食,因着林雨桐小时候身子弱,她的每一顿饭都是由静心亲自做好喂她吃,清淡软糯好消化的糕点也从不曾断过,甚至是庵中忌食的羊奶也一直让静心喝着。师太一直不曾给林雨桐落发,虽然穿的是与众人一样的法衣,却仍是梳着发髻,两个小小的圆髻上还各戴着一朵米白色的珠花。

小静玉继承了生母冯氏白净的肤色,双眼皮的一双大眼睛,脸圆圆的,笑起来的时候一对酒窝很是讨人喜欢。虽然有着众人的宠爱,林雨桐却因着本身的灵魂是穿越而来的,实际的心理年龄已经有三十岁,所以内心深处并无孩童本身所应有的稚气,多数时候的撒娇也是为了逗师太和师姐开心,至于偶尔犯一些小错误也是为了避免显得太过于聪明早熟而被认为是妖孽,毕竟这还是在封建思想观念根深蒂固的古代,鬼神论深入人心。因着这些原因,小静玉呈现在众人面前的形象是天真可爱,漂亮聪慧,善解人意,深得惠慈庵里众人的喜爱。

静慧师太很是疼爱林雨桐,这一点众人都是看在眼里。三年来,林雨桐一直住在师太的翠竹居中不曾挪出,即便大师姐静心几次提出自己带着静玉居住,让师傅好好休息,也都被师太拒绝了。每次静心劝说的时候,林雨桐都假装害怕的藏在师太怀里,紧紧抱着师太的腰怯生生的看着大师姐,一副怕被送走的样子,好像静心这样提议就是个大恶人,逗的师太呵呵的笑,最终静心也只能无奈的放弃。

静心知道师傅伤心的往事,也知道林雨桐的陪伴对师傅是莫大的安慰,毕竟这三年来师傅的变化她都看在眼里,原来的静慧师太虽然对弟子慈爱,却极其少言寡语,除了出席庵中重大的法事,平时很少出现在众人面前,多少富贵人家的太太们仰慕师太的修为,邀请上门解难,师太都是一概拒绝。不知道的人都以为师太这样是性格使然,却鲜有人知道师太的过往。惠慈庵中也只有一直陪伴师太的静心知道师太如今的一切,都是被往事所累,众人眼中不问俗世一心向佛的师傅,或许从来都没有走出往事带来的伤害,仍然在自苦。

而有了林雨桐的陪伴之后,师傅明显的开朗了很多。林雨桐刚到惠慈庵的时候,晚上只有师太陪着才能睡得安然,否则就经常半夜哭醒后无法入睡,任着静心怎么哄都没用,师太为此连持续了三十多年的闭关修行也放弃了,在这一点上,静心甚至有些感谢静玉,以往每年师傅断食断水闭关修行的那几天,对静心都是极大的折磨,她担忧师傅的身体,不敢劝,而且知道劝了也没用。

林雨桐的到来解决了这个大问题,似乎是有着别样的缘分,师傅特别喜欢林雨桐,夜以继日的照顾这个奄奄一息的婴儿,到静玉长得白白嫩嫩的开始满地跑的时候,师傅又开始手把手的教静玉写字画画。有些时候静心甚至有些嫉妒师傅对这个最小的师妹的无微不至的好,但其实她自己也是不由自主的深爱着这个聪慧可爱的小师妹。

第七章 养育之恩 (2)

在惠慈庵的这三年,对林雨桐来说,是平静的、幸福的,在师傅和师姐们的关爱中成长,虽不是锦衣玉食,却也是无忧无虑,师傅和大师姐给了她所有她们能给的最好的,同样的僧衣,林雨桐的衣料总是特别的用更柔软的好料子,吃食上大师姐亲自照料,庵中的燕窝,以往大师姐都是给师太专用,而自从林雨桐牙牙学语开始,大师姐就开始经常的给她炖些吃,秋冬季节林雨桐经常咳嗽,静心更是一天到晚的在炉子上滚着冰糖雪梨水,吃多了林雨桐嫌腻不肯吃,静心就找出各种借口哄着她吃。

每次面对着师傅和大师姐的时候,林雨桐的内心都是温暖的,前一世她伤透了心,死时甚至有种终于解脱了的淡淡的开心。而在惠慈庵的这三年,在师傅和大师姐的精心呵护中,林雨桐内心的伤痛慢慢的抚平了,尤其是对着和前世母亲长相一模一样的师傅时,她找到了家的感觉。前一世,她十几岁就离家住校,大学毕业后和顾青阳在临江市又打拼了十年,期间她回农村老家的次数屈指可数,自然很少陪伴母亲,她做的最多的就是给母亲寄钱和邮寄衣物吃食,那时候她并非不思念母亲,也并非内心深处没有愧疚,可是那时候的她把顾青阳看做了自己的整个世界,为了这个世界,她感觉做什么牺牲都是值得的,甚至在自己流产后与顾青阳的婚姻已经几乎名存实亡之时,她也没有打电话告诉母亲。她有时候也会想母亲知道她坠江身亡的消息后,不知道会有多伤心,不知道原本就身体不好的母亲是不是能承受住老年丧女的打击。可是所有的内疚都已经无法弥补了,她也因此更愿意把静慧师太当做亲生母亲来孝顺,是为了报答师傅的养育之恩,更是为了弥补对前一世亲生母亲的亏欠。

在与师傅和大师姐相处的三年中,虽然她们二人从不在林雨桐面前提及往事,然而林雨桐毕竟心理年龄已经是个成年人,所以她敏锐的察觉到了师傅一定是有着常人难以释怀的过往。虽然师傅性格恬淡慈爱,可经常一个人陷入深深的沉默,似乎忘记了周围的环境。

林雨桐不知道在师傅身上发生过什么事,可她还是不由自主的心疼师傅,所以这几年,林雨桐就利用自己年幼的优势,时不时的在师傅面前撒娇耍赖,逗着师傅开心。而静慧师太在林雨桐孩童般明亮无暇的眸子里看到了这个早慧的孩子对自己的担心,她心里倍感欣慰却也隐隐的担忧,这个孩子太聪明了,眼神中的天真总也掩饰不住她这个年龄不该有的沉着冷静。师徒二人就这样在互相的默默关怀中,平静幸福的度过了三年的时光。

傍晚,在师太和林雨桐居住的翠竹居里,大师姐静心已经摆好了斋饭,桌子上摆着四道菜,土豆炖番瓜,紫衣薯饼,春季杂锦菜,糖醋藕排,一碗麻油丝瓜汤,还有小小的三碗米饭,当三人在桌子旁边坐下后,静心端起林雨桐的饭碗,用勺子舀了些糖醋藕排那道菜中的菜汤和米饭拌匀,然后把饭碗往林雨桐面前放的近些,轻声说:

“师妹,你喜欢甜口的,多吃一些。”

“谢谢师姐”林雨桐奶声奶气的说,故意舀了大大的一口饭塞进嘴里,看着她的小嘴被撑得像个小包子似的,师太和静心都笑了起来,静慧师太拿起帕子把雨桐嘴角的一滴菜汤擦拭干净,摸着她的头说:

“不要急,小心噎着了。”

“嗯”林雨桐的嘴塞满了饭,无法说话,只能鼓着包子似的嘴用力的点点头,样子很是懵懂可爱。师太只用完了一小碗米饭,略略的吃了几口菜就停了筷子,静心心里有些急,她看向林雨桐,发现林雨桐也在看她,似乎明白了她的心思,林雨桐狡黠的对着静心笑了一下,似乎在说:“看我的”。只见林雨桐突然把自己的小勺子放到碗里,不再吃饭,低着头,一副委屈的小模样。

“静玉,你怎么不吃了,可是那里不舒服?”面对师傅的询问,林雨桐喃喃的说:“我上次去厨房找点心吃,厨房的静兰师姐叫我小胖子,可见我是吃的太多了,以后我要学师傅,师傅吃一碗饭,我是小孩就吃半碗,这样静玉就不会变成小胖子了。”师太和静心都被林雨桐委屈的小模样逗笑了,静心赶紧说:

“那师姐再给师傅盛一碗饭,静玉也把你剩下的半碗饭吃完好不好。”

“好”林雨桐抬起头,开心的大声说。当静心给师傅又端了一碗饭上来时,林雨桐努力的伸长自己的小胖胳膊,颤巍巍的夹起一块紫衣薯饼放到师傅碗里,然后假装着很理直气壮的说:

“师傅,今天的薯饼吃着比以往的美味,定是大师姐亲自做的,师傅要多吃几个。”师太自然看穿了林雨桐的小心思,内心感动于这个孩子的孝顺,欣慰的又用了一碗饭。林雨桐带着胜利的微笑抛给大师姐一个眼神,似乎在说:“我厉害吧”,静心冲林雨桐眨眨眼。两个人的小动作落在师太眼里,静慧师太不由得感慨万千,想不到自己坎坷半生,却在老年有两个如此孝顺体贴的徒弟陪在身边,也算是不枉此生了。

等三个人吃完饭,静心去收拾碗筷,师太就带着林雨桐到了卧房,师徒二人在林雨桐平时练字的桌旁坐下,开始了每日例行的练习,从今年春天天气转暖开始,师太一改往日只教林雨桐认字而不写的习惯,开始每日教她写几个字,手把手的教几遍就让她自己练习,直到写的规整才能休息,林雨桐不觉得师傅这样要求是太严厉,因为前世的她毕竟也是大学毕业,现在这样每天学会几个字对她来说也实在没有什么难度,只是她现在实在力气不够,虽然她长的胖乎乎的,然而握着那只毛笔的时候,她不得不在心里哀叹心有余而力不足。

今天练习的是“口,田,因”三个字,看到林雨桐已经能歪歪扭扭的写一遍了,静慧师太就去做晚课,留下林雨桐继续练习,像以往一样,林雨桐眼巴巴的对着师傅说:“师傅,静玉写完字,师傅就和静玉一起休息,好吗?”师太知道林雨桐是怕她念经太晚才每日这样要求,她心里一暖,点了点头,而林雨桐已经开心的笑出了两个小酒窝,站在卧房门口的静心看着这一幕,走进来给林雨桐又点亮一根蜡烛,怕灯光太暗她写字伤了眼睛,翠竹居在明亮的灯光里一片温馨。

第八章 下山游玩

春去秋来,时光飞逝,当冬雪化尽,晋云山又一次满目苍翠的时候,林雨桐已经六岁了,六岁多的小女孩虽然还没有褪去身上的婴儿肥,却仍然更加的漂亮了,白玉般的瓜子小脸透着红润,小巧挺直的鼻子,一双大眼睛在笑起来时灿若繁星,不得不说,这一世的林雨桐继承了亲生父母的全部优点,甚至更加青出于蓝。连曾在京城中见多了明艳贵女的静慧师太也会偶尔在心中想,如此一个容貌出众的孩子长大后必定是美貌非凡,自己一直不舍得给她落发到底是对还是错。

其实林雨桐在众人看自己日益不同的眼光中,她也意识到了自己的相貌出众,上一世的她最多称得上小巧清秀,凭着惊人的勤奋刻苦,她走出大山读完大学,和顾青阳一起奋斗,拥有了令人羡慕的财富和地位,所以她心中并不太在意长相,在她的意识里,相貌是天生的,而勤奋和智慧才是她最在意的。何况她上一世虽然拥有了一切,却最终落得个那样凄惨的下场,如今的她早已经看淡了名利富贵,至于相貌的好与差,她更是不在意,只想陪着师傅和师姐,在山灵水秀的晋云山中度过此生,报答师傅的养育之恩,也不枉来这个世上走了一遭。

六岁多的林雨桐在众人眼中聪慧异常,小小年纪写得一手好字,师傅教过的东西几乎过目不忘,尤其算数快而且准,经常令大师姐诧异不已,其实这已经是林雨桐故意显拙的结果了,如果她用自己上一世做财务总监的能力来算大师姐手中的账目的话,估计大师姐真的要把她当妖怪了,毕竟她还不满七岁,也就是她经常看大师姐算账,顺带着静心会给她讲解几句。即便如此,林雨桐也足可以做静心的的帮手了,尤其每年到了庵中收租的时候,林雨桐就成了大师姐的左膀右臂,经常在静心算账算的焦头烂额时,林雨桐的一句提醒就能让她茅塞顿开。

惠慈庵香火还算鼎盛,而庵里的地租收入也是一项重要的收入来源。惠慈庵有大概两千多亩田地租给周边的佃户,这些田地散布在晋云山的四周,距离惠慈庵近的佃户每年都是在春秋两季收获后按照约定去庵中交租,这些倒是不费事,只有一处比较大的田庄因为离的远,就交给了庄头管理,每年庵中总是要派人去一次,主要是核对账目,查看庄稼的长势以及议定下一年的收租比例,看庄子的管事有没有苛待佃户。

每年去庄子的这件事都是由大师姐静心去办,最近这两年去查账她都带着林雨桐,一方面是因为经不住林雨桐撒娇耍赖的非要跟着她出去玩,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林雨桐已经是她的得力助手,不管是查账本,还是解决一些突发问题,这个机灵的小丫头总是能给她惊喜。

初夏的一天午后,静心陪着师傅坐在翠竹居的院子里商量今年去农庄收租的事情,这本就是多年来有例可循的事,所以简单的商议了出发的日子和要带的人手就算定下来了。静慧师太喝了一口清茶,开口道:

“静心,你这次出去,静玉必然还是要闹着跟你一起去,你要好生照料,这孩子虽然聪慧,可毕竟还小,万万不可让她有闪失。”

“是,师傅,您放心吧。”跟随师傅多年的静心完全知悉师太欲言又止的背后的担忧,小师妹何止是聪慧,光是那出色的容貌就太过招人眼了。所以,虽然林雨桐年龄还小,每次带她出门,静心都非常小心,轻易不让林雨桐抛头露面。正当静心师徒两人商议着的时候,午睡了半个多时辰的林雨桐醒了,睡眼惺忪的出现在门口,看到师傅和大师姐坐在院中,立刻迈着小胖腿跑过来,滚到了师傅的怀里,静心有意逗林雨桐,就假装一本正经的对师傅说:

“静玉这么喜欢师傅,我这次去庄子上少说也要六七天才能回来,还是不要带静玉了,这样静玉就能每天见着师傅了。”师太自然知道静心是在逗林雨桐,只是但笑不语,林雨桐也从二人的表情里看明白了真相,但谁让她在现实中只是一个六岁的小女孩呢,所以她一骨碌的从师傅怀里爬起来,很狗腿的跑到静心旁边,给静心倒了一杯茶说:

“大师姐,静玉想和师姐一起出门,静玉想每天给师姐泡茶喝。”这也是实话,林雨桐确实很想跟着静心去庄子上,常年住在惠慈庵中,林雨桐对晋云山早已经熟的不能再熟了,每年能去庄子上住几天,是林雨桐唯一能够下山的机会,所以她不介意每年到了这个时候就和师傅师姐撒娇耍赖外加各种献殷勤,虽然她知道师傅师姐必然不舍得她失望,必定会同意带上她。

果然,看到林雨桐这幅狗腿的很认真的样子,外加着她脸上还带着睡觉时被凉席印上的花纹,静心再也忍不住,噗嗤一下笑出了声,林雨桐明白这是静心同意了,放下茶杯,爬到静心的腿上,继续抱着静心的腰撒娇。

“静玉,出门在外,一切都要听你师姐的,切不可逞强惹事。”听到师傅的嘱托,林雨桐一副大功告成的喜悦模样,从静心腿上爬下来,飞快的奔去卧房收拾自己的行李,开始准备她每年一次的难得的出游。

第二日,两辆青油布的驴车沿着晋云山山脚下的小路一路驶离,坐在前边一辆车里的是静心和林雨桐,后边一辆车里坐着两个平日里协助静心处理账目和管着采买的尼姑。虽然今日出门,大师姐不顾林雨桐的强烈抗议,把她的辫子全部盘到头顶,还给她戴了一顶小小的僧帽,让她很是气恼,但是一想到可以去农庄住几天,见到自己的好朋友梅花,没准还能跟着师姐去集市上逛逛,林雨桐就难掩兴奋之情,不时的掀起帘子往外边看。静心假装没有看到林雨桐坐立不安的急猴子模样,兀自闭目养神。

第九章 出游

夏日的乡村美丽而充满生机,湛蓝的天空,低垂的柳丝,三五孩童在田间奔跑嬉闹,已经收割完小麦的大片田地上,农人正在吆喝着耕牛犁地,为下一季的播种做准备。当林雨桐一行人抵达农庄的时候,已经将近午时了。早已得到消息的庄头带着几个小管事候在院门口,亲自迎着静心一行人进了堂屋,庄头的娘子端上清茶,笑着说:

“一早就得到了消息,厨房已经备好了素斋,就等师傅们洗漱后就可以用饭了。”这个张娘子约摸着三十四五岁的年纪,一身崭新的深蓝衣裙显然是为了今天准备的,光滑的发髻上别着一支银钗,整个人显得干净利落,她和静心是熟人了,每年都是她负责接待,自然也知道林雨桐会跟着来。此刻一个大约六七岁的小女孩在大门口露出个脑袋,偷偷的往屋子里张望,林雨桐一看见她就麻溜的从椅子上滑下,冲着静心说:

“大师姐,我去和梅花说两句话就回来用饭,要等我哦。”说完也不等静心回答,就飞奔着往门外跑去,张娘子笑着说:

“都是梅花这丫头沉不住气,一早嘱咐她等师傅们用过了斋饭再来找静玉小师傅玩,她就是不听。”

“无妨,两个孩子也长久没见面了,张娘子去把梅花带进来和静玉一起用饭吧。”张娘子自然知道女儿能到堂屋和师傅们一起用饭,都是因为静心疼爱静玉,也就不再推辞,一边着人去大门外叫静玉和梅花,一边叫人端上洗漱用的水,自己则亲自去厨房安排上菜。

张娘子准备了一大桌子的斋菜,因为听女儿说了静玉爱吃的菜,她还特意把梅干菜烧茄子和红烧板栗这两道菜摆在静玉面前,惹的梅花撅着嘴假装吃醋。

饭后坐着闲话片刻,静心就安排林雨桐去卧房睡午觉,自己则坐在桌旁查看庄头陈家根送来的账目。

庄头陈家根少言寡语,做事却沉稳,他从小就跟着父亲生活在这个庄子,耕种着惠慈庵的田地,原本只是一个普通的佃户,为人忠厚仁义却也不失精明。十几年前,静慧师太来庄子上收租,一眼便看中了这个长相憨厚的年轻佃户,提拔他做了庄头。

陈家根心中感激,愈发精心的打理庄子,不但把庄子经营的风生水起,而且从不苛待佃农,年纪轻轻的他在这十里八乡的很有声望,也因此娶到了秀才家出身的娘子张氏。

陈家根虽然没有读过几年书,娘子张氏却识文断字,庄子上的账目一向做的清楚明白,所以静心查看起来并不费力。

当林雨桐睡足午觉醒来时,静心已经看完了大半的账本。看到林雨桐醒来,静心起身招呼在堂屋候着的张娘子把已经炉子上滚了一整个时辰的冰糖雪梨端上来,看着她吃干净了才允许她出去找梅花玩。每到夏季,为着怕林雨桐总是上火咳凑,大师姐就每天备着雪梨给她吃,即便是来庄子上,也是带足了各种林雨桐常用的吃***心的照料着她。

晚饭后,张氏陪着静心坐在堂屋闲话,无非是这一年来庄子里的婚丧嫁娶,旱涝雨晴,林雨桐和梅花在卧房里玩。梅花比林雨桐大一岁,已经会做一些针线了,此刻她正打开一个小布包,献宝似的把自己刚做好的几个荷包展示给林雨桐看。虽然小女孩的手艺很一般,但对于连针都没用过几次的林雨桐来说,这几个荷包还是引来了她的惊叹。

在惠慈庵里,师太和大师姐教她读书识字,画画算账,她表示毫无压力,可一旦大师姐拿出针线,她就只剩下求饶外加耍赖的份,所以至今她在针线方面仍称得上是个小白。

看到林雨桐真心的赞赏自己的手艺,梅花高兴的小脸都红了,非要林雨桐自己挑两个荷包作为送给林雨桐的礼物。林雨桐认真的挑了一个圆形绣柳叶和一个方形绣菊花的荷包收起来。同时也把自己带给梅花的礼物拿了出来,是一个做工精致的银质发钗,钗首是一朵粉色的梅花,花心镶着一颗小小的白色珍珠,梅花喜欢的几乎要跳起来了,她家境虽然殷实,可娘是个过日子谨慎节俭的人,从没有给她买过这么好的首饰,这个银钗少说也值三四两银子,娘是怎么也不舍得买的。

梅花和林雨桐一起来到堂屋,梅花向张娘子展示林雨桐送自己的发钗,张娘子感激的看着林雨桐和静心说:

“师太对我一家恩重如山,这些年又得两位师傅多番照顾,怎好再收你们这么贵重的礼物。”静心用手把林雨桐的一缕碎发拢到耳后,不在意的笑着说:

“张娘子不必客气,师妹常年住在庵中,也没有同龄的玩伴,幸好能有你常带着梅花上山寻她玩,也是两个孩子有缘分。师妹难得下山一次,这银钗是她一早就备好给梅花的礼物,梅花也喜欢,张娘子就不必推辞了。”张氏自然是不再推辞,笑着收下,心里也越发的肯定了静玉这个小丫头必定十分得师太宠爱,不然怎么可能下趟山还给静玉带了那么多贵重的吃食,连这样精致的首饰也是可以随意送出的。

来到庄上的第二日,静心没有拘着林雨桐在屋里,给她穿上一身清爽的常服,梳了个漂亮的花苞头,带着她去庄上走走。

当等在院子外边的梅花等人看到林雨桐的时候,都不由看得呆了,昨日的林雨桐一身僧衣僧帽,都已经很引人注目,今天林雨桐穿着一件嫩绿色薄纱裙,,袖口衣角都绣着精致的君子兰花纹,简单的花苞头上没有戴任何首饰,只用与裙子一样颜色的绸带在两个发髻上各绑出一个小巧精致的蝴蝶结形状,双眉修长,梨涡深深,白嫩如玉的小脸上一双大眼睛如同黑色宝石般闪亮,虽然年纪尚小,但已初显国色之姿。

林雨桐和梅花跑在最前边,梅花的一对双胞胎哥哥大山和小山紧跟在后边,而陈庄头夫妇陪着静心几个走在最后,一路上孩子们欢声笑语不断,静心虽听着张娘子不断的说些庄子里的事,眼睛却不错眼的盯着林雨桐,生怕她磕着碰着。田间耕种的农人看到静心几人一身僧衣,自然知道是惠慈庵的师傅来了,并不奇怪,只是前边那个如阳光般明媚的小女孩不断的吸引着人们的目光。

第十章 端午偶遇

静心一行人到达湖边时,时间已经是巳时了,夏日的太阳在这个时候已经是明晃晃的挂在天空,几个孩子都跑得鼻尖上挂着汗珠,梅花和双胞胎的哥哥常年生活在乡间,倒是习惯了,并不觉得难受。而林雨桐则已经是热的小脸红扑扑的,大山小山殷勤的递上水壶,还把一直抱在怀里的伞给林雨桐撑上,在他们眼里,林雨桐这个小妹妹就像仙女一样,不但长的好看,而且性子天真可爱,可比那个整日欺负他们的亲妹妹可爱多了。

每年林雨桐来庄子里时,他们都要把自己所有的好吃的好玩的拿出来全送给林雨桐,有林雨桐在的日子,睡觉仿佛都是笑着醒的。

今日是端午节,广水县的洪湖在举办一年一度的龙舟赛,这是县里每年仅次于县试的重要活动了,县令赵坤亲临主持,赛后还会举行赛诗会,不拘什么身份都可以参赛,比赛的第一名将会有丰厚的奖品。

这个赛诗会已经举办了多年,吸引了越来越多的人参加,甚至周边县里的读书人也有慕名而来的,不都是为了奖品,主要是这是一个结交朋友的好机会,拿了好名次的话更是可以名利双收,林雨桐一行人则纯粹是为了看赛龙舟的热闹而来。

当龙舟赛在观众们山呼海啸般的叫好声中结束后,人山人海的湖边非但没有冷清下来,还逐渐聚来了越来越多的读书人,这些读书人多是想在赛诗会上崭露头角。

那些仍然留在湖边的农人和商户多是为了等着看今年的赛诗会谁能拔得头筹,毕竟每年广水县首富夏家提供的奖品都能让人惊叹不已。

林雨桐一行人此时只有陈庄头夫妇和大山小山带着林雨桐及梅花,静心几人因着是出家人,不方便到这种场合,她原本是要把林雨桐也带回去的,禁不住林雨桐和梅花的哀求,加之大山和小山一再拍着胸脯保证会照顾好妹妹,无奈只得让林雨桐跟着众人一起来了,临别还反复叮嘱陈庄头夫妇要好生照看林雨桐。

林雨桐一行人看完龙舟赛后,在湖边挑了一家小吃摊吃午饭,当林雨桐正就着甜粽大快朵颐时,迎面走来一群人,是一群穿着长衫的读书人,俱是十六七岁的年纪,被众人围在中间的是一个穿着雪白直襟长袍的男子,肤色雪白,柳眉细眼,相貌比普通女子还要阴柔几分,腰间的玉色龙凤纹腰带上不似普通男子那样挂着玉佩等饰物,而是挂了一个玫红色的荷包,这身打扮让上一世见惯了娘娘腔和小鲜肉的林雨桐都不禁在心里小小吐槽了一下。

然而让林雨桐更无语的事情发生了,可能是看到卖粽子的摊位占据着一大片最好的树荫,那男子身旁的小厮过来清场,看到那小厮傲慢的要求摊主快快挪开,这里要给他家公子摆桌喝茶休息时,林雨桐心里的火腾的就起来了,虽然她今生已经在努力的接受这个封建王朝的不平等,可是遇到这种事还是会郁闷不已。

摆摊的老婆婆显然是被吓到了,她慌张的恳求那小厮稍等片刻,然后抱歉的请林雨桐等食客离开,表示自己不要饭钱了,一边请求,一边撩起腰间的围裙擦眼泪。

看到老婆婆佝偻的腰和卑微的神情,林雨桐感到了深深的难过和无能为力,这是一个封建王朝,人就是如此的不平等,她也不能为婆婆仗义执言,惹出事端了还会让师傅师姐担忧。所以她狠狠的瞪了那阴柔的男子一眼,往婆婆手里塞了一个两钱的银角子,气愤的站起身和陈管事几人离开。

也许是林雨桐给婆婆银子的行为让那男子难堪了,林雨桐等人的饭钱最多也就需要几十个铜板而已,男子的脸色瞬间阴郁下来,旁边奉承着的人也不敢再凑趣,场面冷了下来。

当林雨桐几人从那群人旁边走过时,阴柔男子旁边的一个尖嘴猴腮的蓝袍男子突然说:

“赵兄何必为几个下贱人生气,有些人就是因为空有几分姿色,以后才能为奴为妾伺候贵人。”这显然是在辱骂林雨桐以讨好白衣男子,林雨桐毕竟是个成年人的灵魂,被如此羞辱当场就气得粉面通红,在这个年代,骂人为妾不次于辱人父母,林雨桐再也忍不下去,冷笑一声道:

“容貌乃父母所赐,相比某些人的尖嘴猴腮,我倒是很庆幸自己容貌端正,至少出门不会脏了别人的眼。”

“噗嗤”那群男子中有人忍不住笑出了声,倒不是林雨桐的话有多好笑,而是那尖嘴猴腮的男子背地里的外号就叫赖猴子,此刻他被林雨桐讽刺尖嘴猴腮,就有人忍不住笑出声了,连那个白衣男子原本阴郁的脸上也透出几分忍俊不禁来。

赖猴子恼羞成怒,抢上前一步就想掌掴林雨桐,还没等他挨近林雨桐,陈管事铁钳一般的大手已经抓住他的胳膊,稍一用力,那家伙就疼的嗷嗷的叫起来。大山和小山也挡在林雨桐前面,怒目而视着这伙人,大有敢动林雨桐就要拼命的架势。

“这位小姐并非我等庄户人家的女儿,而是惠慈庵中的居士,是静慧师太的爱徒,想来各位公子不会欺负一个小孩子吧!”张娘子的话让剑拔弩张的局面缓和了下来,本朝重视佛教,和尚和尼姑有着一定的社会地位,而惠慈庵是远近闻名的古刹,常有一些富贵人家的夫人小姐到庵中祈福,静慧师太的名号也多为人知。

谁知张娘子的话音刚落,那白衣男子就颇为妩媚的一笑,说:

“即是静慧师太的爱徒,想必是很有些才华的,我等静候赛诗会上小姐的佳作,到时候可别做不出好诗,丢了师太的脸。”白衣男子的话是把林雨桐推到了进退两难的地步,去比赛,她一个六岁的小女孩拿什么和一群读了十几年诗书的人相比,就算她拿自己前世读过的古人诗词赢了这伙人,估计也会被师太师姐责备她强出头。不去比赛,就现在的情形,无疑于自扇耳光,承认自己确是空有姿色,也辱了师太的名声,白衣男子果然阴毒,竟然如此算计一个小孩子。

看着林雨桐犹豫不决的样子,白衣男子自认算准了她不敢去比赛,正准备再讽刺林雨桐几句,却听林雨桐微笑着说:

“那我们赛诗会上一决高下,还望各位届时不吝赐教。”看到林雨桐如此镇定的表示要参加赛诗会,众人都不禁哑然,连陈庄头夫妇也惊讶不已,他们自然知道林雨桐识文断字,账目上也极清楚,却从不知道林雨桐擅长做诗。

梅花和大山小山却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在林雨桐旁边摩拳擦掌,在这三个孩子眼里,没有谁能超越他们的小仙女妹妹,包括容貌和才华。而林雨桐也下定了决心,即便今天把老前辈们的诗全抄一遍,也要赢了这群无赖,不能丢了师傅的脸,也不能辱没了惠慈庵的名声。

第十一章 端午赛诗

赛诗会设在湖边的一座临时搭起的高台之上,县太爷赵坤居中而坐,两旁分坐着八位评委,是县学里的几位教习和县里几位有声望的乡绅,其中最有权威的当属坐在赵坤左侧第一位的刘老太爷,刘老太爷是广水县里除了赵坤外的唯一一位曾经中过进士的人,在户部侍郎的位置上致仕,就是赵坤这位父母官也一向对刘老太爷礼遇有加。

随着台上衙役敲完三声锣,原本热闹的会场顿时变得雅雀无声,县学的韩教习先冲着县太爷赵坤施了一礼,清清嗓子道:“我县一向学风鼎盛,这皆是赵大人重文之故,也是我等读书人的福气。今日诗会,还望诸位学子全力以赴,不负赵大人所望。”

赵坤微笑着点点头,抬手示意衙役把奖品搬到台子中央,当蒙在奖品上的红绸布被揭掉时,场上满是惊叹声,林雨桐也惊讶的瞪大了眼睛,那是一株通体红艳的海珊瑚,足有二尺多高,红珊瑚本就贵重,这种成色的海珊瑚更是难得,被誉为佛祖的化身,是多少出家人和爱佛之人梦寐以求之物,真真的是有市无价的宝物,看来夏家的富贵真的是名副其实。

林雨桐原本是因为赌一口气而参加赛诗会,其实心里还有些怕师傅会责备她逞强,此刻看到这株红珊瑚,这种不安的心理减弱了很多,既然骑虎难下,不如放手一搏,赢了这株红珊瑚回去送给师傅,也算因祸得福。想来在这个本就错了的时空,用几首古人的诗句,也不会太过招人怀疑,众人怕是只会想着是师太教导有方而不疑有他。

经过进场时的初选,此刻台下参加决赛的人选也只剩下了十六人,其中就有那位白衣的阴柔男子,林雨桐是唯一一位女子,虽然大周朝封建礼教森严,女子一到及笙的年纪就不能再随意出门,稍微有些体面的大户人家则更是讲究,但是林雨桐毕竟还不满七岁,还扎着花苞头,而且相貌出众,举止有度,让人一见就不由得喜欢,所以她出现在赛场上并没有引人非议,反倒是增加了今年赛诗会的热度,大多数人都期待着这个小女孩能够一鸣惊人,当然不包括赖猴子之流。

看着对面似笑非笑的白衣男子和站在他后面的那群面露不忿的狗腿子,林雨桐感到心情相当的好,刚才初赛时她有意把几位先贤的诗句略做改动,显得稚嫩些,没有太显眼,就等着在决赛时狠狠的打这群人的脸。

决赛的题目是两首诗,分别写夏日景致和端午节习俗,采用两人对比,层层选拔的方法。即在场的十六个人每人写两首诗,每两个人一组其中一人淘汰,剩下八个人的诗再依次类推进行评比,最后由表现最佳的两个人争夺头筹。林雨桐心里期待能和那白衣男子在最后一环较量一下,狠狠的教训他一番,也算是替那卖粽子的婆婆抱不平,她就不信传颂千古的杨万里和陆游等大师的名作,还能打不败这个令人恶心的娘娘腔。

当比赛真如林雨桐期待的那样只剩下她和白衣男子争夺第一名的时候,场上的比赛气氛已经达到了白热化,往年的赛诗会也激动人心,但从没有出现过一个女童和人争夺头名的情形,白衣男子原本就没有料到林雨桐能进决赛,更没有想到自己竟然要和一个小女孩比试,赢了是胜之不武,输了更是加倍的丢人现眼,所以此刻的白衣男子尴尬的神色已经掩饰不住,让林雨桐着实好笑,她自然没有注意到县太爷赵坤的脸色此时也颇不自然。

林雨桐并不着急作诗,只是一脸玩味的看着对面的白衣男子苦思冥想、奋笔疾书,站在林雨桐身后的陈管事一干人等早就等不及了,虽然在林雨桐刚表示要参加比赛时他们很是担忧,但林雨桐能在赛场上走到这时候,他们几乎已经确定林雨桐能夺魁了,尤其是大山、小山以及梅花这三个小粉丝一向对林雨桐有着迷之崇拜,恨不得林雨桐赶紧写,好看那娘娘腔的好戏。

白衣男子的诗由书办抄了七份分别送给七位评委,原作则送到了刘老太爷手中,看到几位评委频频点头,而刘老太爷也露出了满意的微笑,陈管事一群人更加着急起来,林雨桐还不动笔,到底是什么意思,他们已经紧张的腿都软了啊。

在众人都神色复杂的看着林雨桐时,她微笑着走到赛场中央,镇定的对着赵坤和刘老太爷及众位评委施了一礼,说道:

“小女子不才,刚刚想得两首诗,拿来献丑,还请诸位爷爷、叔叔多多指教。”说完之后,稚气甜美的声音响起:

泉眼无声惜细流,树阴照水爱晴柔。

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

“好,好,好一个‘小荷才露尖尖角’”,刘老太爷高兴的抚掌大笑,指着林雨桐说道:“你这女娃,还不快把另一首诗也念出来,好让老夫一饱耳福。”

“遵命,爷爷。”林雨桐甜甜的一笑,撇了脸色铁青的白衣男子一眼,高声念道:

重五山村好,榴花忽已繁。

粽包分两髻,艾束著危冠。

旧俗方储药,羸躯亦点丹。

日斜吾事毕,一笑向杯盘。

抄袭了杨万里和陆游两位先贤的诗文,林雨桐在心里默默的对两位先贤鞠了一躬。

林雨桐话音刚落,刘老太爷已经激动的站了起来,朗声道:“好一句‘一笑向杯盘’,今日能够得闻如此佳作,老夫也算不虚此行。你这女娃,师承何人,快快道来。”

林雨桐略犹豫了一下,她怕大庭广众之下报出师傅的名字会有不妥,但是此时的情形却也容不得她隐瞒,

“爷爷,我是惠慈庵的女居士,静慧师太是我师傅。”听到林雨桐说出静慧师太的名字,刘老太爷若有所思的看了她一眼,他在京中为官多年,自然知道许多朝堂之事,对着这个眼神纯净的一尘不染的孩子,他想的是,或许只有如此干净的眼神才能抚平静慧师太心里的伤痕,毕竟几十年前的那场浩劫,曾经举国震动。

“原来是静慧师太的高徒,师太果然教导有方,老朽今日真是开了眼界。你这女娃小小年纪就能做此佳作,假以时日,成就必定不凡,若你是个男子,何愁它日不能金榜题名。”

林雨桐听了刘老太爷的话,在心里小小的不好意思了一下,毕竟是抄袭了古先贤的名作,如果她自己作诗的话,肯定是赢不了赵旭的,来到这个年代,最令林雨桐头疼的就是写诗和做绣活了。

刘老太爷的话等于是已经判定林雨桐夺魁了,其他几位裁判自然没有异议,虽然白衣男子是赵坤的侄子,但是赵坤对刘老太爷也得毕恭毕敬,而且定林雨桐做魁首的是刘老太爷,如果得罪了赵大人,那也是刘老太爷的事,关他们何事,何况他们也认为林雨桐的这两首诗可是比赵旭写的好太多了。

第十二章 算计(1)

赛诗会以林雨桐夺魁结束,白衣男子赵旭脸色铁青的拂袖而去,丝毫不顾及刘老太爷和诸位裁判的脸面,这让赵坤颇有些下不来台。

刘老太爷冷哼一声,不以为然,这个赵旭仗着有几分才气和赵家老太太的宠爱,一向目中无人。前年赵坤曾亲自带着赵旭上门,希望拜刘老太爷为师,被刘老太爷坚决回绝,他看不上这种心胸狭隘之人,今日看来当日的拒绝果然明智,有个这种弟子也真真是丢脸。

而此刻赵坤心里也颇感无奈,他这个侄儿说起才能,是有那么几分,但是却被祖母娇惯坏了,在家中从来都是骄横无比,连着比他小的弟妹都要让他三分,却偏偏是老太太的心头宝,从不让受一点儿委屈,今日被林雨桐如此下了面子,也不知道回家后会闹成什么样子,想想他就头疼。

对于众人心中的官司,林雨桐自然是不知,她也是在进入决赛的时候才知道那个刻薄傲慢的男子叫赵旭,是县太爷的侄子,怪不得有那么多狗腿子跟着。

林雨桐并不惧怕得罪赵旭甚至赵坤,她担忧的是回去后该怎么向师傅和师姐解释,师傅常教导她做事不可争强好胜,今日之事却是闹得人尽皆知,估计她今日赛诗夺魁和得罪赵旭的事很快就会在广水县流传开,不知会不会给惠慈安带来麻烦,想到这些,林雨桐心里越发不安。

回庄子的路上,林雨桐一行人雇了马车,陈庄头怀里紧紧抱着一个花梨木材质的精致盒子,里边正是那株红珊瑚。

大山小山和梅花都是一脸喜气,只有陈庄头夫妇看出林雨桐的情绪急转直下,夫妻二人都是眼明心亮之人,知道林雨桐估计是怕回去无法向大师姐解释今日之事,因此一再宽慰林雨桐不用担心,二人一定会向静心解释林雨桐今日之举也是无奈,是被赵旭逼的。

林雨桐对着陈庄头和张娘子苦笑一下,她一怒之下参加赛诗会,现在冷静下来才隐隐觉得今日之事恐怕无法善了,那个赵旭一看就是心胸狭窄之人,今日在众人面前丢了这么大的脸,肯定会伺机报复。

不过林雨桐懊恼归懊恼,却并不后悔,因为无论如何,她也不能容忍被人诅咒做妾,况且自己输了的话,那伙人肯定会借机嘲笑师傅育人无方。

且不说林雨桐和陈庄头等人如何纠结,只说在广水县的县衙后院里,此时已经是闹得人仰马翻。

赵旭不管在广水县还是在赵家都是一个奇葩的存在,在广水县,他因着是赵坤的亲侄子,别人总要给他几分面子,从没有人如今日这般让他难堪,就是在县学里边,一起读书的学子也不敢与他争锋,大家都知道此人心思阴毒,谁也不主动去触霉头,这也就让赵旭越发的觉得自己才高八斗,不可一世。

而在赵家,赵旭是长孙,因为父母早逝,他从小养在祖母身边,赵老太太对他十分的宠溺,从来都是要月亮不给星星,看不得赵旭受一点委屈。就算赵坤有时看不过眼教训赵旭几句,赵老太太也是哭天抢地的闹,说儿子不能善待侄子,自己也不活了。久而久之,赵坤也懒得再管,只要赵旭不做出太出格的事,他也就睁只眼闭只眼,当做没看见。

此时的赵旭怒气冲冲的回到自己的院子里,进门就一脚踢翻了上茶的丫头,接着在屋子里一通乱砸,吓得下人们都躲在屋子外不敢上前。

这种时候,自然有机灵的小厮跑去老太太院子里求救。赵老太太一听宝贝孙子今日受了这么大的委屈,立刻让丫鬟扶着自己来到赵旭的院子,看着满屋狼藉,知道孙子竟然连晚饭都没吃,赵老太太立刻心疼的搂着赵旭安慰道:

“乖孙放心,不过是个庵子里的小丫头片子,就敢如此嚣张,祖母一定把这下贱丫头给弄回来,狠狠的打一顿给你出气。”赵旭脸上露出一丝阴笑,他要的就是奶奶的这句话。

他若出面收拾林雨桐,传出去说县太爷的侄子欺负一个尼姑庵的小丫头,辱了赵坤的官声,叔叔肯定不会轻饶自己。但若是奶奶出面要几个姑子来家里讲讲经文,任谁也说不出什么来。等那丫头来了家里,随便找个错处,还能治不了她吗。

安抚好赵旭,赵老太太回到自己的院子里,立刻叫来赵旭的奶娘申嬷嬷,让她提前准备好祭祀的礼品,还有几天就是赵旭生母的忌日,到时就以超度亡灵为由,去惠慈庵请几个尼姑来念经,务必把那个伶牙俐齿的丫头林雨桐也带来。申嬷嬷不敢耽误,马上去办。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赵旭在赵家后院闹出如此大的动静,加之今日赵旭在赛诗会上出了大丑,赵家后院一时间议论纷纷。

连着几日赵旭都没有去县学读书,县学里的众学子当然知道是怎么回事,那些平日里看不惯赵旭嚣张行径的人自然乐得看他吃瘪,而有些人却动起了借此巴结赵旭的主意,这些人就是林雨桐的堂哥王志旗和大伯母赵金梅。

林雨桐自出生就被遗弃,她穿越过来时原主还只是个刚出生的婴儿,没有任何记忆,林雨桐自然也对原主的家庭一无所知,在王家的那三天她昏昏沉沉的,除了在赵氏的叫骂声中知道捡回自己的是姑母王宝珠之外,她所知道的就是自己被丢弃的原因就是因为克了赵金梅的儿子王志旗,至于自己出生地之类的信息自然一无所知。

这么多年来她几乎已经忘了自己原来还有个家,而有人却没有忘,那就是原主的堂兄王志旗,林雨桐出生时他已经七岁多了,知道二叔家有个女孩在自己生病的时候被送到了尼姑庵,而且这些年,他娘赵金梅有时还会提及这件事情,庆幸当时送走了那个丧门星。

赛诗会上林雨桐在回答刘老太爷时说自己是惠慈安的居士,在场外观看的王志旗听到惠慈庵三个字,当时就想到了二叔家被送走的那个堂妹,年纪似乎也差不多,而当看到林雨桐那极似二叔的眉眼,以及与记忆中的那个二婶一样细白的皮肤时,他基本就能确定这个才貌出众的小丫头就是自己的堂妹,想不到那个差点克死自己的小丫头不但没死,还出落的如此出众,他强压着内心的震撼,等赛诗会一结束就匆忙赶回家去和母亲商议。

第十三章 算计(2)

要说林雨桐自出生就被弃在惠慈庵,不久她的生母冯氏也因病去世,王家大儿媳妇赵金梅就和王老汉夫妇商议,把自己原本守寡的堂妹赵金晓嫁给了林雨桐的生父王元辉,赵金晓过门一年多就生下了一对龙凤胎王志光和王丹霞,王老汉夫妇和王元辉都是喜出望外,赵家姐妹自此完全掌握了在王家的话语权。

夜已深,王家东厢房的灯依然亮着,王志旗母子二人相对而坐,良久,赵金梅开口道:

“你有几分把握今天看到的是那个灾星?”

“母亲,我能肯定,一定是那个丫头还活着,她和二叔长的极像,年龄也相符,你要是看到的话一定也能认出来,你当年不是还骂二婶空长着一副小姐的皮囊吗,那个丫头就和二婶一样,肤色极为白净。”

“怪不得这么多年你科考不顺,考了几次都没有考中童生,原来是这个灾星还活着。”赵金梅狠狠的说,在她的眼里,她的儿子自小读书就好,还被村里的私塾先生保荐到县学读书,可是这几年,王志旗屡次参加广水县的童子试,都没有考中,肯定是被那个灾星克着了。

当年送走那个灾星后,王志旗的病就好了,如今若能除去那个灾星,也许儿子的科考之路就顺了。再说了,那丫头得罪了县太爷的侄子,把她从尼姑庵要回王家,再送到县太爷家里去任赵旭处置,岂不是既能处置了那个灾星,又能讨好赵旭甚至是县太爷。

当赵金梅把自己的计划告诉王志旗时,王志旗不由得有些心动。王志旗从小就被赵家人当做眼珠子一样的宠着,非常自私,而且他和这个堂妹没什么感情,他一直相信母亲说的话,认为这个堂妹是自己的克星,当年差点克死了自己。

王志旗想着,此事若能成,说不定还真能因此巴结上赵旭,赵旭可不是他王志旗能说上话的人,在县学里,他一个农户出身的寒门学子,从来都是处在社交的边缘,估计赵旭也就知道他的名字而已。童生试在县里举行,县太爷就是最有决定权的人,如果能巴结上赵旭,可不就是向县太爷示好的最好途径吗。

赵金梅母子一拍即合,第二天一早,赵金梅就去找王家二儿媳妇赵金晓,希望她能在王元辉那里吹吹枕边风,去惠慈庵把那个小丫头要回来。赵金晓自然没有异议,一个见都没见过的相公前妻生的女儿,怎么能和那即是她侄儿又是她外甥的王志旗比。

赵金梅和赵金晓当然不傻,不会告诉王元辉把林雨桐要回来的真正目的,只说是知道了林雨桐还活着,如今家里日子好了,不忍心还放着那丫头在尼姑庵里受苦,所以想接回来养着。王元辉性子懦弱,于事情上从没有自己的主意,向来都是听父母的,听大哥大嫂和老婆的,现在听到要把亲生女儿接回来,他倒是挺高兴的,只是嗫喏了半天,才又吞吞吐吐的说道:

“这么多年了,我们也没有去惠慈庵看过人,现在骤然说是我家的丫头,若是庵子里不肯信,恐怕也是难办。”

“那丫头出生后的几天都是大姑姐帮着照料的,自然知道胎记长在哪里,而且那丫头和你长的模样极像,量那些姑子也不敢不放人。再说了,那丫头还没有落发,只是个居士,只要你亲自上门,不怕那庵子里不给人。”赵金梅胸有成竹的说。

王志旗觉得大嫂说的有理,当即去和王老汉夫妇商议,对于当年为了孙子抛弃孙女这件事,杨老太太还是挺理直气壮的,王老汉虽然嘴上不说,心里毕竟有些不落忍,如今儿子想接回孙女,两个儿媳妇又都赞成,王老汉夫妇自然没有异议,当即让王元辉准备一下,第二天就去宝珠家询问。

翌日一早,王元辉匆匆吃了早饭,带着母亲给大姐准备的一点儿薄礼,就紧赶慢赶的往王宝珠家去了。

王宝珠嫁的村子离王庄有二十几里路,王元辉到的时候,宝珠正在准备午饭。宝珠家因着公婆已经逝去,所以兄弟们早就分了家。宝珠的相公是个手艺不错的木匠,两个儿子也都跟着父亲学到了好手艺,所以家境不错,如今大儿子已经娶妻,一家人住着有三间正房,六间厢房的大院子。

宝珠看到二弟突然到来,吃了一惊,当年因为林雨桐的事,宝珠得罪了大嫂,以后宝珠每次回娘家,赵金梅不是指桑骂槐,就是给她甩脸子看,等到二弟媳妇冯氏去世,赵金晓进了门,宝珠就更不受欢迎了,所以最近这几年,宝珠很少回娘家,只有逢年过节才会带了礼物回去探望父母,每次也都是来去匆匆。

现在听二弟说想把小侄女从惠慈庵接回家,王宝珠才确定那个孩子还活着。她原本对林雨桐能活下去就没有确定的把握,这几年因着她和娘家来往的少,又一日一日的忙着一家人的活计,她也渐渐的很少想起那个孩子了,想到这里,宝珠心里感到很愧疚,自己是孩子的亲姑姑,又和冯氏感情极好,却没有在冯氏走后替她去庵子里看看她的女儿,让那个孩子在庵子里住了这么多年,也不知道吃了多少苦。

王宝珠又没去赛诗会亲眼看见林雨桐,自然相信王元辉说的林雨桐在庵子里受苦的话,于是宝珠告诉王元辉,林雨桐的后背上有一小块鲜红色的心形胎记。王元辉得了宝珠的话,匆匆吃过午饭就赶回家去了。

王元辉走后,宝珠感慨小侄女的遭遇,又想到那孩子马上就能回家了,不由得内心激动,开始准备着做几件女童的衣服,准备等小侄女回家后去探望。

当晚,在外干了一天活的宝珠相公回到家,看到宝珠在做小孩子的衣服,就随口问她怎么这时候做衣服,送给谁的,宝珠高兴的把今天发生的事情告诉了相公。谁知宝珠相公听了宝珠的话并不欢喜,思索良久才说道:

“你恐怕是办了坏事了,二弟一向是个没主意的,今天这么主动的要接回那丫头,恐怕不是他的主意,估计又是那姐妹两人的主意,那两人的行事你又不是不知道,当年那孩子为什么被送走,二弟妹又是怎么死的,如今突然要接回那孩子,估计不是好事。”说完也是叹气不已。

宝珠听了相公的话,顿时如坠冰窟,整个人都呆住了,她只顾着高兴侄女还活着,还能回家相见,怎么就没有想到这其中的蹊跷之处,若是相公猜测的对,那自己不是害了那个孩子吗,宝珠立时急的哭了起来。

第十四章 摆平麻烦

林雨桐一行人从赛诗会回到农庄时,天已经黑了,静心几个人等在院子门口,看到林雨桐被张娘子扶下马车,立刻走上前拉着她的手回了屋子,陈庄头抱着盒子跟在后边,梅花和大山小山三个人也想跟着进去,被张娘子一个眼神瞪回自己屋里去了。

屋子里,静心坐在主位,林雨桐低着头站在屋子中间,陈庄头夫妇坐在一旁的脚凳上,叙说了事情的始末,重点提了赖猴子辱骂林雨桐为奴为妾的事,末了陈庄头愧疚的说:

“当时都怪我,怕那赖猴子对静玉小师傅动手,就自作主张的报出了师太的名号。静玉小师傅也是被那赵旭激将,为了不辱没师太的名声才不得已参赛,还望静心师傅别责怪静玉小师傅,都是怪我夫妻没有照顾好。”张娘子也是一脸的难堪,犹豫了半天终于下定决心说:

“今日之事,都怪我二人照顾不周,如今得罪了县太爷家的公子,我二人一定和师傅们一起上山,向师太解释清楚,师太若有责罚,我二人决不推脱。”

静心听了并没有生气,陈庄头夫妇做事一向妥帖,静心不能为这点事情不给他们夫妻脸面,便说道:

“既然事出有因,师傅想必不会一味责怪我等,只是如今出了这等事,师妹还小,再住在这里已然是不安全了,马上准备好车辆,我们连夜回惠慈庵去。”

陈庄头马上去准备了车辆,因为怕林雨桐一行人在路上不安全,还特意找来庄子上的十几个健壮的农妇乘着一辆牛车跟在后边。

马车里,林雨桐把头埋在静心的怀里,双手环抱着大师姐的腰,不肯松开。静心抚摸着她头,良久才叹气道:

“师妹,师傅一直不给你落发,确是因为不舍得你和我们一样一辈子青灯古佛,更主要的是师傅曾说过你尘缘未了,总是要离开惠慈庵的,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师傅终是舍不得你离开,也不知道今日之事,师傅会作何决断。”说完静心神情黯然。

“大师姐,我知道错了,以后我再也不逞强了,不要把雨桐送走,我只要师傅和大师姐。”林雨桐抬起头,白净的小脸上满是泪珠,在昏黄的灯光下,楚楚可怜。

林雨桐真的是害怕了,来到这个世界,被祖父母和父亲抛弃,除了姑姑王宝珠曾给过她短暂的温暖外,她在这个世上所能依赖的也只有师傅和大师姐了。师傅和师姐把她如宝贝般的养育着,给她吃最好的穿最好的,手把手的教她读书识字,却从不让她碰一根针洗一个碗,可以说给了她所有能给的宠爱,甚至慢慢的抚平了她前世家破人亡所受的伤害,让她逐渐的开朗起来。

林雨桐早就认定了师傅和大师姐才是自己最亲的人,她只希望能一辈子陪在师傅和大师姐身边,为她们养老送终,在惠慈庵度过一生。

“师妹,你不要怕,回去后我们好好的给师傅解释清楚,我和师傅一定会保护你,但是如果真有一天师傅让你离开惠慈庵,那一定是有了不得已的原因,是师傅在保护你,记住了吗?”静心看到林雨桐害怕,忙心疼的安慰她,林雨桐含泪点了点头。静心把雨桐抱在怀里,这个孩子也是她一手带大的,看到小小的人儿害怕的哭成这样,她也很心痛。

静心和林雨桐深夜赶回惠慈庵,自然惊动了静慧师太,她听静心讲完了事情经过,长叹一声,拉了林雨桐的手道:

“如果仅仅是得罪了县老爷的侄子,师傅自信能护得你周全,就怕有别的人会借机生事,所以从今日起,你不许像往常一样到惠慈庵各处玩耍,一步也不能离开翠竹居。”林雨桐含泪点了点头。师太接着吩咐静心安排人手轮番守在翠竹居外,不许外人接近。

夜已深,林雨桐躺在床上,闭着眼装睡,静心以为她终于睡着了,放下帐子悄悄的走出卧室,林雨桐又睁开眼,望着窗外,明月皎洁,如水的月光洒进窗内,她想,也许是来到这个世界的这几年,师傅和师姐把她照顾的太好了,她渐渐的忘记了经历过的悲苦,越来越活的像个孩子了。可事实是,虽有师傅师姐的疼爱,她仍然处在一个封建思想极强的社会里,这里有着严格的社会等级制度,她不该再用前世那种人都是平等的思想来看待这个世界的一切,更重要的是她意识到自己必须学着接受,学着遵守这个封建社会的秩序,才能活得像个正常的普通人,才不会被当做异类,才不会给师傅师姐带来麻烦。

连着几天,惠慈庵都是风平浪静,可是师太仍然没有放松翠竹居的戒备,林雨桐也老老实实的待在屋子里看书画画。

在林雨桐回到惠慈庵的第五天上午,惠慈庵来了一拨人,就是赵老太太的贴身嬷嬷申氏,她带来了二百两银子的香油钱,另外还有一大车的香烛果品用以供奉佛前。

申嬷嬷原本以为带来如此厚礼,惠慈庵必定会热情招待,没想到静心看了名帖后只是淡淡的点点头,客气却疏离的说师傅这几日庵中事务繁忙,不方便下山为人超度,至于小师妹静玉,因着前几日到庄子上游玩的劳累,需要好生的休息几日,烦请她把礼物带回,另请高僧超度亡灵,

申嬷嬷大吃一惊,没想到惠慈庵一个掌事的姑子就如此厉害,丝毫不给赵老太太面子,她直觉认为静心一定是没有明白赵老太太的身份,于是又强调了一遍,可静心依然不为所动,甚至丝毫没有请出师太和林雨桐出来相见的意思,直接吩咐小尼送客。

直到走出惠慈庵的大门,申嬷嬷还雨里雾里的不明所以,她不知道回去后如何向赵老太太交差,依着赵老太太的火爆脾气,一顿骂是跑不了的。

申嬷嬷回到赵家后院不久,老太太的院子里就传来了一阵碗盘碎裂的声音,赵坤在广水县为官多年,根基深厚,任谁也不敢不给老太太几分颜面,以往赵老太太也曾去惠慈庵拜佛,每次都极得礼遇,没想到今日却被如此下了面子,她自然是恼怒异常。

就在赵老太太大发脾气的时候,惠慈庵门口一辆小驴车驶往了广水县已经致仕的刘老进士家,一个小尼姑拿出一封师太的信递给门房,念了一句阿弥陀佛,就告辞离去。

门口的婆子极快的把信送往了内院,没过一炷香的时间,刘老太爷就匆忙的出门去了县衙,县衙内谁也不知道刘老太爷和赵坤说了什么,只是赵坤在送走刘老太爷后就气急败坏的回到后院,先是命人将赵旭关在他自己的院子里,没有他的命令不许赵旭出后院一步,然后他急匆匆的到了赵老太太的院子,挥退丫鬟,把一封信递给赵老太太看,老太太看过信,默然不语,这一次她罕见的默认了赵坤对赵旭的处罚。

第十五章 与姑姑相见

王宝珠听了丈夫的话,吓得哭了一场,她不敢去娘家探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凭着对两个弟媳妇的了解和丈夫的话,她现在相信这两个女人一定是在算计她那个可怜的小侄女,就算她回去揭穿她们,爹娘和弟弟们也一定不会相信她。所以宝珠夫妇商议良久,决定去一趟晋云山,到惠慈庵去把这个消息提前告知,以便惠慈庵那边好应对。

宝珠夫妇在王元辉离开后的当天晚上就赶往了晋云山,他们到达惠慈庵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当守门的小尼姑被震天响的拍门声叫醒时,心中颇为诧异,谁这么晚了到庵子里干嘛,但是当听到王宝珠夫妇说是事关庵中一个六岁多的小女孩的生死,必须要见主持时,小尼姑立刻想到了是静玉,这个小师妹是师傅和大师姐的掌中宝,庵中无人不知,这几天翠竹居防守严密,大师姐还特别交代过,凡是有可疑的人来庵子提及静玉的,都要立刻回报。

守门的小尼姑即刻带着王宝珠夫妇去见静心,静心听了宝珠的讲述,知道事情棘手,留下小尼姑陪着宝珠夫妇,自己去翠竹居叫醒了师傅,两个人商量一番后,静慧师太到禅房见了王宝珠。宝珠一见师太就跪了下来。含泪道:

“师太,多谢你多年来对我侄女的养育之恩,我今日做下糊涂事,怕是要害了这个孩子,还求师太想个法子,救救这个孩子。”说完就不停的给师太磕头,静慧师太示意静心扶起宝珠,沉吟良久道:

“想必你们已经知道了赛诗会上发生的事情,县衙那边的事情已经解决,倒是不用担心,可若是静玉的亲生父亲和祖父母来庵中要人,怕是就麻烦了,静玉毕竟还没有剃度出家,没有度牒,若是他父亲真要告到官府闹起来,怕是难办。”说完,师太的眼眶红了,强忍住眼泪,人生中经历了了那么多的风风雨雨,她原以为再也不会为什么事伤心了,却不想在今日仍会伤感。宝珠听完师太的话,哭得更加伤心了。

“师太,我那二弟弟极没主意,一向对弟媳妇言听计从,我的父母亲也极信大弟妹的话,当年就因为听信了她说侄女克了大侄子,才强行送走小侄女,不然我那个弟妹也不会那么快就撒手人寰。怕是如今连大侄子屡考不弟的罪名也要按在侄女头上了,若是这个时候让她们带走了侄女,我那侄女必然,必然”宝珠说不下去,放声大哭起来。

当年她迫于父母的压力把林雨桐送到惠慈庵,害的冯氏不久就郁郁而终,今日又因为自己的失误让娘家人知道了林雨桐是王家人的铁证,必然要又一次的害了侄女,宝珠愧疚的无法言喻。

当几个大人在禅房商量林雨桐的未来时,谁也没有注意到,在禅房的窗外,一个小女孩静静的站在月光里,她粉白的面孔一片平静,眼神沉稳得不像个孩子。

这几天,看到师傅为了自己的事情忙碌,林雨桐不再像往常一样只管无忧无虑的享受师傅师姐的宠爱,她慢慢明白,在这个封建的社会,即便师傅可以帮她摆平县衙里的麻烦,却仍然无法对抗她的亲生父亲和祖父母,这是一个君权父权夫权的社会,没有人敢去挑战礼教,即使没有养育过她,她的祖父母和父亲,甚至是那位继母,都有权利决定她的生死。

林雨桐知道师傅不舍得她常伴青灯古佛过完一生,但是这一世,她最亲最爱的人都在惠慈庵,能落发在惠慈庵,陪伴师傅师姐度过余生,就是她最渴望的归宿了。推开门,林雨桐平静的跪在师傅面前磕了一个头,眼神坚定的说:

“师傅,静玉不得父亲和祖父母欢心,亲生母亲也已经去世,在尘世已经无可留恋。弟子自小由师傅师姐养大,惠慈庵就是我的家,我愿意落发惠慈庵,断了回生身父母身边的路,从此常伴师傅师姐左右,以报答师傅师姐养育之恩,请师傅成全。”听到小小的人儿说出这样的话,几个人都知道刚才的谈话被林雨桐听到了,宝珠走到林雨桐身边,却始终颤抖着嘴唇说不出话。

“姑姑不必自责,当年若不是姑姑将我送到惠慈庵,得了师傅和大师姐的精心照料,也许我早就命归黄泉了。至于今日之事,姑姑也是无心之失,被人设计欺骗了,静玉不埋怨姑姑,只希望它日能够报答姑姑当年的救命之恩。”听了林雨桐的话,宝珠一把将林雨桐抱在怀里,泪流满面。

静慧师太思索良久,将静玉叫到身边,拉着她的手道:“师傅只问你一句话,你心里可认为是你大伯母逼死了你的母亲?”

林雨桐没想到师傅会问这个,在她心里当然是赵金梅逼死了冯氏,虽然当年穿越过来时她一心求死,但并不等于说她对冯氏毫无感情,毕竟在王家的那三天,冯氏也曾日夜抱着她流泪。

想到这里,林雨桐沉默了,她无法违心的说她对赵金梅毫无怨恨,也许对着别人她可以撒谎,可是对着师傅,她从来都说不出一句违心的话。

静慧师太叹了口气,把林雨桐略显冰凉的手握在掌中,对着众人道:“这个孩子终究尘缘未了,心中怨念颇深,总归是要离开这个世外之地的,我会安排好后边的事情,众位都不必再忧心了。还要烦请王施主在庵中住下,协助老尼处理一些琐事。”

“师傅,不要送静玉离开,我哪里都不想去,我只想留在惠慈庵,陪伴师傅和师姐。我一定会让自己放下心中的怨念,求师傅不要送我走。”林雨桐再也忍不住的哭起来。

“孩子,并非因为你有执念师傅就一定要送你走,而是你的家人既然已经知道你在这里,不管你是否落发,只要你在惠慈庵,恐怕事情终究不能善了。早日安排你妥善的离开,才能让你不再受伤害,师傅会找个能够疼爱你的人家安排你,以后的路你要自己走了,切记不能再逞强,凡事能忍让的就一定要忍让。若是遇到了迈不过去的坎,就回来找师傅师姐。”

说完这些话,师太再也忍不住眼泪,苍老的面容上滚下两行泪珠,她一生坎坷,把林雨桐如亲生女儿一般的养在身边,虽没有想过要林雨桐青灯古佛的陪伴她一辈子,可也没有想过要在林雨桐这么小的年纪就把她送走,今日作出这样的决定,无疑让她肝肠寸断。

看到林雨桐和师太如此伤心,连着宝珠丈夫这个大男人也忍不住红了眼眶,静心更是垂下头,泪水滴在衣襟上,一时间,整个禅房愁云惨淡。

第十六章 争女(1)

宝珠到达惠慈庵的第二天一早,师太就吩咐静心准备了静玉的戒牒和度牒,让人即刻拿着度牒去官府备案。至于静玉,师太自然不会给她落发,所做的不过是为了应对王家即将带来的麻烦。

宝珠一直陪在静玉身边,眼看着师太和静心处处为了小侄女筹谋,心里又是感动又是欣慰,看着今日的种种,可知这些年来侄女在惠慈庵的日子必是过得幸福的,就算只看静玉的衣食住行,就已经知道了。

侄女虽然住在庵子里,穿戴和吃用却很是精致,就算外边富贵人家的小姐也未必比得,何况静心师徒还教授了侄女琴棋书画,如果侄女是留在自己娘家那个是非之地,别说琴棋书画了,恐怕饱饭也未必吃得上。想到这里,宝珠心里颇感欣慰,弟妹冯氏泉下有知,若知道她的女儿这些年来过得如此幸福,也可以瞑目了。

而且明摆着静慧师太必是有来头的,竟然连得罪了县太爷都无所谓,只一句“不用担心”就揭过去了,想来师太也自然有办法给侄女安排个好去处。

宝珠心里自然是很感激师太多年来对侄女的抚养,但是再感激她也是不想侄女落发为尼的,侄女长得这样漂亮,又心地宽厚孝顺,对自己这个亲手丢弃了她的姑姑都能心存感激,这样好的一个孩子怎么可以一辈子待在尼姑庵里。

这里再怎么吃得好穿得好,也是一辈子的念经,她是真心希望自己的侄女能长大成人,嫁个好人家,过好日子,离开惠慈庵远走他乡又怎么样,总好过落在自己那两个狠毒的弟媳妇手里。

即便日后娘家人因为她帮助侄女脱身而怨恨她,她也不怕,反正她也是马上要做奶奶的人了,这些年来因着两个弟媳妇排斥她,她本来就和娘家人疏离了,他日若父母故去,她大不了就不回娘家了,只要侄女能有个好前程就行。

宝珠的一片苦心,林雨桐自然看得懂,她想起了刚穿来这个世界时,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姑姑王宝珠,那时候的宝珠一边掉眼泪,一边絮絮叨叨的骂赵金梅狠毒,后来在王家的几天,宝珠也是因为她们母女,没少被赵金梅咒骂,看来再悲催的人生也是会有一抹亮色的,再黑暗的旅途也总是有那么一个人在真心的牵挂自己。

林雨桐暗暗下定了决心,若有来日,自己有能力立足,不只要报答师傅师姐,也要报答姑姑,毕竟姑姑若是为自己出头,恐怕娘家是很难再回得去了。

果然不出师太所料,在宝珠到达惠慈庵的第三天上午,王家来了人,不只王元辉和赵氏姐妹来了,王志旗居然也来了,还带来了里正,想来是以为带来了里正,能给惠慈庵一些压力。

静心看了王家的架势,心里不由得好笑,就算是得罪了县太爷赵坤,师傅也不过是写一封书信送给刘老进士的夫人就可了事,王家居然以为带来了里正就可以给惠慈庵施加压力,可当真是好笑。

而且以王家人如今的做法来看,他们显然不知道惠慈庵已经解决了赵旭那边的麻烦,还在想着带回林雨桐去讨好赵家,这副又愚蠢又贪婪的嘴脸让静心颇觉得恶心。

但是静心知道不能小看了这伙人,所谓小鬼难缠就是这个道理,若是这次给些钱财打发了他们,只会让他们更加贪婪,以为自己抓到了对方的软肋,以后会变本加厉的来勒索。对付这种小人,就要一竿子打到底,让他再也翻不起什么浪才能彻底了事。

打定了主意的静心故意冷落王家人,不仅没让他们见林雨桐,就算是王家人提出的要见师太沟通一事,也被静心一口回绝,只淡淡的说静玉早已经是惠慈庵的人,王家人若想要回静玉,尽管去县衙击鼓告状,惠慈庵必定上堂应诉,说完就端起茶,摆出了送客的架势。

王家人被静心的态度气得七窍生烟,尤其是那个里正,满脸通红,他今日一早被王家人一通奉承,加之王家送了礼物,听说王家那个女子虽在惠慈庵多年,却没有落发,自然没有戒牒和度牒,按说这样的情况,王家想把孩子要回家去也不是没道理,所以他才跟着来,没想到到了惠慈庵,别说没有见着师太,就算一个掌事姑子也不把他放在眼里,自始至终都没正眼瞧他一眼。

里正平日在村子里也是有脸面的人,今日被人如此怠慢,简直就是奇耻大辱。他怒哼一声,起身就走,王家人一看事情不对,立马脚底抹油的往外走,只不过赵金梅在临出门时狠狠瞪了静心一眼,冷笑道:

“师傅既然如此笃定惠慈庵窝藏良家女子有理,那我们就来日公堂上见,还望师傅你到时不要后悔的好。”

“施主尽管去衙门告状,贫尼静候便是。”静心冷冷的回了赵氏一句,就吩咐小尼姑去关好惠慈庵的大门,把王家一家人气得冒烟。

切不说王家人如何回家筹划,打发了王家人的静心即刻回到翠竹居向师傅汇报了王家人来要人的事,宝珠丈夫不方便在庵子里久留,早就回家去了,如今就宝珠还留在惠慈庵。师太听了静心的话,看了一眼王宝珠问道:

“若来日真要对簿公堂,不知施主可愿意上堂为我等作证,证明当年是王家人自己把静玉弃在惠慈庵门口的?”宝珠毫不迟疑的点头答道:

“师太尽管放心,我前日既然来了惠慈庵,就打定了主意,再不能让侄女回去受苦了,只要侄女能有个好前程,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即便如此,也难报师傅们对我侄女的养育之恩。”师太点点头,吩咐静心准备好林雨桐的度牒和戒牒,静候县衙的传票。

王家一行人下山回到家后,赵金梅即刻就让王志旗写了状子,怂恿着王元辉夫妇递了状子去县衙。赵坤看到状子,不由在心底感叹,没想到当日的赛诗会会惹出如此大的风波,不仅侄子被牵连,让他差点儿得罪了静慧师太,如今居然还引得王家人也来争抢这个女孩,看来是有的热闹了。

当日赵老太太派申嬷嬷去惠慈庵要人,赵坤事先不知,才差点得罪了静慧师太,想来以静慧师太的能力,早已经为那个女孩子准备好了退路,若自己能在这个案子上助惠慈庵一臂之力,想必师太也能对母亲当日的冒犯体谅一二。想到这里,赵坤心里很高兴,王家在此时来县衙状告惠慈庵,无疑是给他这个正瞌睡的人送来了枕头,赵坤立马让衙役去惠慈庵传人前来应诉。

第十七章 争女(2)

广水县县衙的正堂内,一溜站着王家的几个人,包括王元辉夫妻两个和林雨桐的祖父母王长吾老夫妻两个,也不知道赵金梅母子使用了什么办法,竟说的王老汉夫妻两个也来参与到了这场官司中。至于赵金梅母子两个,因为不是直接的当事人,此刻就候在堂外,和一干看热闹的老百姓一起等着看县太爷审案。

赵家人的对面,站着静心,她神色平静的垂着眼睛,看也不看赵家人一眼。大堂上静悄悄的,只有堂外看热闹的老百姓有人在轻声议论,当有人提到今日升堂是为了争夺赛诗会上那个得了魁首的小女孩时,众人都恍然大悟。

林雨桐在赛诗会上一鸣惊人,夺了魁首,还得罪了县太爷的侄子,当时很多人都看到了,那么个聪明漂亮的孩子让广水县的不少人议论纷纷,不想今日竟然为了这个孩子闹到了公堂之上,也不知道县太爷会如何判决,会不会借此报私仇,人们心中有了猜测,看热闹的兴致更加浓厚,县衙大堂外聚集的人也越来越多。

王家人信心满满,他们坚信,只要林雨桐往大堂上一站,任谁都能看的出来她和王元辉长得极像,再加上杨老太太还能说出林雨桐身上的胎记位置,而且今日他们还特意请了几个村里的老人在大堂外候着,就等着一会儿出来作证,不怕县太爷不把林雨桐判给王家。他们唯一不知道的一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在赵坤接到这个案子的那一刻,他就已经判了结果了,今日不过是要在大堂上名正言顺的给惠慈庵一个结果,讨好静慧师太的同时给自己的官声加一个不拘私情的好名声罢了。

随着赵坤一拍惊堂木,众衙役“威武”声喊过,原告王家人一溜的跪下了,而静心只是对着赵坤施了一礼,就又平静的站着不动了。王元辉把状子呈给衙役,衙役又把状子呈给赵坤,赵坤略看了一眼就问道:

“王元辉,你且说说当日你的女儿是如何到的惠慈庵?”听到赵坤的问话,老实的王元辉其实有些害怕,但是来之前赵金梅已经反复的嘱咐过他有些问题该如何应对,所以他还是磕磕巴巴的答道:“小人的女儿出生时身体极弱,连着几天都不会吃奶,眼看着就没命了,正好惠慈庵的游方尼姑路过我家门口,她们说能够救活小女,所以我才勉强同意她们带走小女。”

“既然如此,今日为何又要要回女儿?”赵坤轻笑一声问道。

“小人的侄子在前几天的赛诗会上偶然见到小女,才知道小女至今还没有落发,小人心疼女儿一个人在庵中孤苦,才想着把女儿接回家,可是惠慈庵的人不但不肯归还小女,连见一面都不让见,小人无奈,才来请老爷主持公道。”王元辉说完连着磕了几个头。

“如此说来,你倒是慈父情深了,本官定然查清此案,不负你一片苦心。”赵坤说完。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赵坤接着让静心说辩,静心神色平静但是声音洪亮:“回禀大人,贫尼承认这个孩子确实是王家的,但是除此之外,原告所说的其他事情全是谎言,贫尼有证人可以证明这一切都是阴谋。”原本静心那么痛快的承认林雨桐是王家人的时候,赵坤心里一咯噔,怕是今日之事不能达成心愿了,又听静心说有人证,这才转忧为喜的让衙役快传证人上堂。

当王宝珠出现在堂上时,王家人惊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他们怎么也想不到王宝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而且又是要给惠慈庵作证,王老爷子夫妻两个频频的向宝珠使眼色,可是宝珠就像没看到一样,她在另一边跪下,对着赵坤说:

“大老爷,我是王家已经出嫁的大女儿王宝珠,是那个孩子的姑姑,我能证明原告的话都是谎言。”宝珠一语一出,就如在油锅中加入了一瓢凉水,大堂内外顿时炸了锅,这亲生女儿居然要帮着被告反告娘家,这可是难得一见的事,众人议论纷纷过后都伸长了耳朵听宝珠诉说原委。

王宝珠接着说出了当年林雨桐被弃的真实原因,也说出了对于这次王家人想要回林雨桐原因的猜测,更是指出了林雨桐这些年在惠慈庵过得极好。对于林雨桐在惠慈庵是过得好还是王元辉说的孤苦,众人自然看得出来,当日赛诗会上的林雨桐粉雕玉琢,衣饰精致,而且才华过人,就算是富贵人家的小姐也未必比得上,若不是惠慈庵众人精心养育,怎可能养出那么个天仙一样的人儿出来。

而众人听到王家大伯母居然为了自己的儿子强迫送走奄奄一息的林雨桐,直至逼死了林雨桐的母亲时,都愤怒的开始骂那个大伯母真恶毒。

原本信心满满站在人群中的赵金梅母子开始慌了神,他们正想偷偷的从人群中溜出去,忽闻赵坤下令传赵金梅母子上堂问话,两人虽然害怕,但是也不敢再跑,只得战战兢兢的上了大堂。

赵金梅原本还想为当年的事情狡辩一番,可是赵坤根本就不问她当年的事情如何,只问她母子为何在猜到了林雨桐的身份后会告知王元辉并且极力怂恿王元辉要回林雨桐,看到赵坤如此行事,肯定是已经完全相信了王宝珠的话,赵金梅母子慌了神,他们真的没有想到王宝珠会在这个时候插一脚,而且不管他们平时在自己家怎么跋扈,终究也只是普通的乡野百姓,也是第一次上公堂。

就在这个节骨眼上,静心上前一步,呈上了林雨桐的度牒和戒牒,这下王家人彻底傻了眼,这是怎么回事,林雨桐三天前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突然之间就落发了呢。

相对于王家人的傻眼,赵坤却是神清气爽,这下可以名正言顺的为惠慈庵出口气了,还能顺便提升一下自己的官声。

“赵氏,你身为妇人,身为母亲,却没有丝毫的同情心,逼走****死弟妹,其心恶毒。王志旗,你不但不为当年送走堂妹内疚,反倒是和母亲合伙,再次算计堂妹,小小年纪心思阴毒,简直就丢尽了读书人的脸面,不惩治如何能服人。”赵坤阴沉着脸说。堂外的百姓议论纷纷,对赵氏母子的卑鄙行径嗤之以鼻。

第十八章 争女(3)

第十八章争女(3)

当赵坤冷笑出声,准备下令惩治赵金梅母子和王元辉时,慌不择路的赵金梅因为怕儿子被牵连,竟然惊慌失措的大声喊道:

“大人,这都是民妇和二弟的主意,我们听说那丫头得罪了您家的公子,就想把那丫头要回来,送给府上发落,这件事与我儿子无关。还请大人开恩。”这下,不仅众人哗然,对王家人更加鄙视,连着赵坤也愤怒了,赵氏这样说,明摆着是在说县太爷要借王家人的手公报私仇,而且等于还把赵旭在赛诗会上丢脸的事又提了一遍,让赵坤又丢了一次脸,而且似乎比上次更丢脸,这下,气得脸都要变形了的赵坤决定,就算不为了讨好静慧师太,也得狠狠的惩罚王家这群贪婪的蠢货。

王长吾老两口此刻羞愧难当,他们这次来县衙也是被赵金梅骗了,赵金梅原来说的是对当年送走侄女一直心存愧疚,想接回来好好抚养,他们并不知道大儿媳是为了算计孙女、讨好县太爷才撺掇他们来的,所以老两口难堪的满脸通红,对大儿媳妇一肚子的怨气,他们再怎么重男轻女,也没有到拿孙女讨好别人的地步。

“赵金梅,王志旗,你们以为静玉小师傅在赛诗会上赢了小侄,我就会以为是丢了脸面,会想着借机报复是吗?告诉你们,小侄输了,是他才不如人,本县不觉得丢脸,反倒是为我县有静玉师傅这样聪慧的孩子感到自豪,今天本县若是不惩治你们这伙小人,如何服众?来人,将毒妇赵金梅重打二十大板,王志旗三年不得参加县试,王元辉听信谗言不辨是非,害了女儿和妻子,罚做劳役三个月。至于王老爷子夫妻两人,你们治家无方闹出如此丑闻,本该严惩,念及你们年纪大了,不再打板子,罚银一百两充公。”

听到说要被打三十大板,赵金梅已经吓得浑身发抖,当听到儿子三年不得参加县试的时候,一心望子成龙的赵金梅直接就瘫在了地上,不过这顿板子还是逃不掉的,两个衙役走上来,托着已经晕过去的赵金梅,扔到板凳上就是一顿狠打,这毒妇不但算计侄女逼死弟妹,还竟然想借他们老爷的手害人,不狠打怎么能解气,所以两人都用足了力气狠狠的打,三十板子打完后,赵金梅已经几乎没了气息,下半身血红一片。

十三岁的王志旗跪在大堂上看着她娘被打,他没有哭,也没有求情,只是眼神阴暗的盯着王宝珠和静心看,他想着拍马屁拍到了马蹄子上,自己这辈子估计走不了读书这条路了,就算赵坤从广水县调任走了,有他今日的一番话,自己以后的县试恐怕也是难上加难,这一切都是王宝珠和静心造成的,静心的所作所为尚是有理可循,可姑姑王宝珠就太偏心了,自己是王家的长孙,她做姑姑的不但不偏爱自己,还屡次为了那个死丫头和自己母子两个作对,这次更是害得娘被打,真是狠心至极,以后有了机会一定要报今日之仇。

被王志旗盯着的宝珠此时也是心情复杂,为了彻底打消娘家人对侄女的算计,她听从静心的建议,选择到堂上来作证,有了县太爷的判罚,侄女从此和娘家算是撇清了,日后改名换姓后远走他乡,总能从新开始好好生活,可是她是再也回不了娘家了,就算父母不计较,大哥大嫂和侄儿必是恨毒了自己,娘家哪里还有自己的容身之地。想到这些,宝珠禁不住落下了泪,王志旗看着姑姑落泪,心里冷笑,哭算什么,总有一天我让你哭都哭不出来,小小少年本是相貌清秀,此刻却面容扭曲的吓人。

静心将堂上的一切看在眼里,她虽然貌似平静,其实心里也颇多感慨,吃斋念佛多年的她,从来都是与世无争,没想到今日竟然上了公堂见着了血,人世间的黑暗罪恶,人性的贪婪在这里都赤裸裸的显露着,可是为了小师妹,她不后悔今日所做的一切,即使佛祖怪罪,也只报应自己吧。

退堂后,王家人抬着仍然昏迷着的赵金梅,在众人的鄙夷中狼狈的逃出县衙大院。静心谢过赵坤,准备带着宝珠离开,赵坤却匆忙走到堂下,对静心抱拳道:“师傅,我那侄儿当众羞辱静玉小师傅,这件事我也是才知道,都是我教导无方,还请师傅和师太原谅,我日后一定严加管教,还请见谅。”

“赵大人不必客气,毕竟是两个小孩子之间的争端,我和师傅不会计较,赵大人处事公正,今日之事必然会成为我县的一段美谈。”静心自然知道赵坤为何这样客气,所以心里并不奇怪。

宝珠听到赵坤的话,就大为惊讶了,她原来只知道侄女极得师太等惠慈庵众人的宠爱,所以师太和静心师傅才为了侄女费力谋划,没想到连县太爷也如此给惠慈安脸面,看来师太必然很有来头,才能让县太爷在丢了面子的情况下仍然费力讨好惠慈庵,如此看来,师太必然有能力为侄女安排个好的去处。想到这些,宝珠原本累极了的心顿时又好了起来。

赵坤送静心等人出了县衙,院子里看热闹的人也都散去了,大堂上只留下了两个杂役在打扫。

赵家后院里,赵旭烦躁的在书房中走来走去,他虽然被叔父禁了足,但是也听小厮说了今日叔父要审理王家的案子,就派小厮去前面探听。

赵旭原本对王志旗没什么很深的印象,在县学里王志旗似乎很普通,才学一般,家境一般,没什么显山露水的,只是在县学里碰到了会相互点个头而已,没想到这小子倒是个有心人,居然把赛诗会那天的事放在心上,还想着给自己出气,看来自己真是小瞧了这个同窗,以后该多拉拢他才是。

赵旭的贴身小厮匆忙的跑进书房,一边擦汗,一边把今日堂上发生的事情细细的对赵旭述说了一遍,重点强调了赵坤对惠慈庵的态度,不是小厮故意刺激赵旭,是他实在不明白他家老爷为何对一个尼姑庵的姑子如此客气,其实也不光他不明白,赵旭更是不明白。

赵旭知道叔父多年来能在广水县立足稳定,自然是处事圆滑老练,可也不至于如此踩他这个亲侄儿的脸面吧,难道仅仅是为了博得一个公正廉明的美名,那也太不至于了,所以想不明白的赵旭在砸了一整套的茶具后,就派小厮出去联络王志旗,看能不能打听出来一点眉目。

第十九章 离愁(1)

清晨的惠慈庵翠竹居里,因着已是盛夏,虽然刚刚辰时,已经艳阳高照,树影斑驳,只是早晨的风到底凉爽些。院子里的小石桌旁,静慧师太正坐着喝茶,静心和王宝珠陪着坐在两旁,静心和师太都不言语,宝珠也就不敢开口,昨晚她和静心从县衙回来已经是深夜,林雨桐已经睡着了,所以没有见着侄女,宝珠惦记着侄女的事,一夜没有睡好,早早的就起来了,可是看到师太和静心一副不慌不忙,等着林雨桐睡到自然醒的样子,她也就只好耐着性子等着。

三个人各自想着心事,都不言语,一个小尼姑悄悄的走到师太身旁,低声说:

“师傅,斋饭准备好了,可要端上来?”

“等静心醒了再上斋饭,先把她的雪梨燕窝粥凉一下,等会儿一起端上来。”

“是,师傅。”小尼姑合掌应了一声,转身离去。

宝珠感激的看了师太一眼,在惠慈庵的这几日,她算是真真的看到了侄女过得是什么日子了,穿的虽然素净,却都是上好的料子,就算一双袜子,也是上等的松江细棉布做的。吃的更是精细,虽是素食,却日日的有汤水伺候着,就是燕窝这种寻常人家难得一见的东西,侄女却是日日都能吃上一碗。宝珠不由得在心里感慨,侄女虽然出生时命苦,却在惠慈庵里过上了好日子。

三人坐了快半个时辰,才看到林雨桐从屋子里走出来。刚睡醒的小女孩还迷糊着,一头浓密的黑发有些凌乱的披在身后,有几根头发散在脸上,女孩一边拂开脸上的头发,一边揉了揉眼睛。睡眼惺忪的小人儿唇红齿白,眯着眼看了一下天空,似乎在发愁什么,白净的皮肤在夏日清晨的阳光下如雪似玉。

林雨桐昨天担忧着静心等人去县衙,等到半夜也没有等着师姐和姑姑回来,才迷迷糊糊的睡着,所以今早就起的晚了些。

林雨桐适应了一下外边的光线,就发现了师傅、师姐和姑姑都坐在院子里看着自己,她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就飞快的跑到师太的身边,抱着师太的胳膊开始撒娇:

“师傅,你怎么不让师姐叫我起床,睡到这个时辰才起来,斋房的师姐们肯定都知道了,静玉可丢脸了。”一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小模样,师太忍不住笑着拍了拍她的小脸,一边吩咐静心带她去梳洗,一边让候在门口的小尼姑上斋饭。宝珠殷勤的站起身,上前扶着师太去斋堂,师太轻轻拍了拍宝珠的手背,眼神带着宽慰道:

“你且放心,这孩子是个有福的。”宝珠赶紧应了一声,陪着师太往斋堂走去。

斋堂的桌子上,已经摆好了饭菜,宝珠扶着师太坐下不久,林雨桐就跟着静心走了进来,今日因为天气热,林雨桐只穿着一件薄薄的白色细棉长裙,裙角袖口绣着几朵粉色的梅花,腰间系着同样的绣着浅粉色梅花的腰带,一头黑发被静心全部盘了起来,只在右耳朵旁垂下一小截细细的辫子,头顶的发髻上插着几朵小小的粉色珠花,整个人显得清爽干净。林雨桐一坐下就惊讶的仰着小脸说:

“师父,为什么今天都是我爱吃的菜,尤其是这山椒冬瓜和炸丸子,平时天热时你都不让我吃的?”师太把她的袖口挽起来,说:

“你爱吃,就多吃点,吃完了多喝点菊花水。”说完摸了摸她的头,似乎有什么话没有说出口,静心也是伤感的看了林雨桐一眼,然后默默的喝粥。

其实林雨桐心里知道师傅是要准备送她走了,怕她以后吃不到惠慈庵的斋菜了,所以这几日就总是捡她爱吃的饭菜准备。只是林雨桐虽然心里明白,表面上却仍是装得像个不谙世事的孩子,她不想揭穿这层纸,总想着逗大家开心一点,而且她还抱着最后的一丝希望,希望能和师傅师姐不分开。

在内心里,林雨桐是真的希望可以永远陪着师傅师姐待在惠慈庵,上一世的她已经历经了读书工作,恋爱结婚,失去孩子,所有该有的悲欢离合她都经历过了,早已经不再眷恋俗世的幸福,平时喜欢出去玩,也纯粹是因为对这个古代的社会好奇而已。在惠慈庵的这几年,她也曾几次请师傅给自己落发,都被师傅拒绝了,师傅似乎在任何事情上都很迁就她,只有这件事师傅从来都是态度坚决。

平日里,林雨桐虽然也跟着师傅吃斋念经,可是在穿戴打扮上,师傅和师姐就从来没有拘着她,总是让人采买时新的衣服首饰给她,师姐甚至还会教她读一些诗词歌赋,手把手的教她学习账目,林雨桐不知道师傅这样做的真正原因,但是她隐约的觉得自己总有一天会离开这里,师傅师姐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她以后可以更好的在外面的世界生活。

午饭后,王宝珠离开惠慈庵回家,她已经在惠慈庵待了几天了,眼看着侄女生活的好,静慧师太私下里也对她说过,只要定好了林雨桐的去处,就会派人给她送信,所以她才放心的离开。

离开惠慈庵的时候,林雨桐跟着静心把宝珠送到庵门外的小驴车上,想到以后可能就再也见不到这个侄女了,宝珠又忍不住把林雨桐搂在怀里哭了一场。林雨桐对这个姑姑还是有感情的,毕竟她到这个世上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抱着她流泪的宝珠,而且宝珠为了让她摆脱赵氏姐妹,这次算是彻底的得罪了娘家人,恐怕是再也回不了娘家了,所以林雨桐也鼻子酸酸的流下了眼泪,静心自然明白今日一别恐怕她们是难再见了,所以并不劝阻,只是静静在旁边等着。

送走宝珠,静心没有带着林雨桐回翠竹居,而是带着她去了庵子后边的一个菜园子,那里种着大片的蔬菜,平日里庵子里的新鲜食材都是来自这里,菜园边上的棚子里还养着一只奶羊,平日里的羊奶都是给林雨桐喝了。

在以往,静心和师傅并不让林雨桐经常来这里,怕她一个人跑远,今日静心却主动带着林雨桐来了,陪着她在园子里逛了一圈,又去看了那只奶羊,林雨桐蹲在羊圈外边,把嫩嫩的青草递进去喂羊吃,奶羊咩咩的叫了两声,看着林雨桐似乎也懂了些什么。

转了大概半个时辰,静心带着林雨桐回了翠竹居午睡,在林雨桐睡觉的时候,静心一直坐在床边看着她,目光慈爱而伤感,这个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终究是要离开的,她其实也和师傅一样,从来没有狠下过心要这个孩子永远留在惠慈庵,这么一个仙子一样的女孩,终究属于繁花似锦的俗世,而不是青灯古佛的惠慈庵。

第二十章 离愁(2)

在王家状告惠慈庵的第二天,静慧师太曾差人往山下送了一封信。两个月后,一封回信由人快马加鞭的送到了惠慈庵门口,送信人把信递给开门的小尼姑后,还特意叮嘱说自己就候在门口,等候方丈的回信。小尼姑合掌行礼后就关闭庵门,快步去了翠竹居。静慧师太看完信,提笔写了一封简短的回信,让小尼姑送给来送信的人。

待小尼姑出了门,静慧师太起身去了卧房,林雨桐和静心正在卧房里读书,静心一字一句的给林雨桐讲解诗句,林雨桐一边听,一边在本子上记录,她人小,握着毛笔就显得有些吃力,但是一脸的认真,小脸严肃的紧绷着,师太看得有些出神,也不忍心打断她们,就只悄悄的坐在床边等着。直到一首诗讲完,林雨桐写完了笔记,仰着小脸等师姐夸赞的时候才发现师傅坐在房里,立刻扑到师傅怀里撒娇。师太仔细的擦掉林雨桐指尖的几点墨迹,对着静心说:

“静心,今天开始你就着手收拾静玉的行李吧。”林雨桐一听眼泪就滚了下来,抱着师傅的胳膊可怜的摇晃着说:

“师傅,我知道错了,以后我再也不下山去闯祸了,让我留下来和师傅师姐一起生活吧。”

“孩子,不是师傅心狠,非要送你走,你尘缘未了,终是要去世上走一遭才会圆满。若拘着你在这里,也是造孽,若他日你经历了人世的酸甜苦辣仍是无所留恋,就回来,我和师姐还在这里等着你。”林雨桐知道师傅这是下定决心要送她走了,忍不住大哭起来。静心也是泪流满面,师徒三人哭成一团。

当天晚上,静心把林雨桐带到院子里坐了良久,才从头到尾的讲述了师太的身世,告诉了林雨桐师傅给她做的安排。

静慧师太原名林云馨,是江南望族林家的嫡长女,林云馨的父亲林老太爷在先帝时曾官至太子太傅,是朝廷中出了名的清流,林云馨在十七岁时嫁入东宫做了太子妃,林家的三个儿子都在朝中为官,长子林云志官至户部尚书,掌着实权。那时的林家在京城的地位举足轻重,林云馨更是京中贵妇名媛争相结交的对象。太子妃成婚不到半年就传出怀孕的消息,让林家上下都是一片欢欣鼓舞。

林云馨十月怀胎,即将临盆时却传出了太子谋反的消息,没有给任何人震惊的时间,几乎是一夜之间,太子被处死,身为太子太傅的林老爷子自杀谢罪,林老太太也紧跟着上吊身亡,林家的几个在朝中为官的子侄悉数被贬为平民,逐出京城,发回原籍。

因为太子谋反案,整个京城中被牵连的达官贵族多达几十家,抄家杀头,血流成河。相比起来,林家的被贬出京已经是圣上的恩典了,许是因为看在林云馨有孕在身的份上,许是林老太爷和林老太太的自杀谢罪,先帝对林家终究是网开一面,没有大开杀戒。就算是这样,林云馨还是受惊过度,在接近临盆日期时生下了一个死婴,是个男胎,太子生母王皇后大哭一场后,允了太子妃出家为尼的请求。

林云馨自此出家惠慈庵,一待就是三十多年,林氏一族被贬回江南后也是再无起复,默默无闻。只是在太子被杀十多年后,先帝驾崩,登基的并不是在太子一案中立功的二皇子惠王,而是一直低调的九皇子成王。三十多年后的今日,京城中已经少有人再谈起当年的林家了。

静慧师太来到惠慈庵后,每逢林老爷子的忌日,总是要不吃不喝的闭门三日,念经为身亡的父母、亡夫,和那个刚出生就没了气息的孩子超度。

直到几年前林雨桐被送到惠慈庵,才第一次打破了师太的这个规矩,以后的这几年里,每每快到了那几日,静心就会暗示林雨桐找理由缠着师傅,不让师傅闭关。林雨桐以前虽然不知道原因,但是她非常愿意配合师姐阻拦师傅,她才不想看着师傅受罪呢。

今日听了师姐的讲述,林雨桐才知道一向少言寡语,脾气温和的师傅原来有着这样惨烈的过去。她似乎突然间明白了那无数个深夜,师傅悄悄的跪在佛前念经,一定是极其的想念家人,想念那未能活下来的孩子,所以才夜不能寐。

林雨桐的心狠狠的痛了起来,前一世,她被丈夫背叛,失去孩子就生了死念,而师傅不仅失去了孩子,还落得个父母双亡的下场,这么多年师傅是怎么熬过来的,或许自己回到林家,也是对师傅的一种安慰,她能感觉到,师傅只是在刻意的避免和林家来往,内心里一定还是牵挂亲人的。师傅这一生终究就是这样了,若是自己可以好好的活一世,也算是替师傅弥补了她残缺的人生。

静慧师太此次的计划就是把林雨桐送回到远在江南的大哥林云志家,交给大哥大嫂抚养。两个月前她给大哥大嫂去了封信,说了自己的意思,今天来惠慈庵送信的就是林家的下人,大哥大嫂在信中一口答应照顾林雨桐,让妹妹放心的把孩子送去林家。

林雨桐听完静心的话,就知道师傅是下定决心送自己走了,不然师傅也不会为了自己去联系多年来都少有来往的林家了,她眼泪汪汪的看着师姐说:

“师姐,静玉知道您和师傅是为了我好,想让我有个好的前程,我会乖乖的去林家。师傅年纪大了,还请师姐细心照顾师傅,我会回来看望你们的。”听着林雨桐的话,看着她眼泪汪汪又故作坚强的样子,静心又忍不住抱着林雨桐失声痛哭,可是她仍然和师傅一样想送林雨桐离开惠慈庵,毕竟像她和师傅这样心甘情愿遁入空门的,都是心已碎,无所留恋了,而林雨桐还是个孩子,她和师傅怎么也不忍心让这个仙女一样的孩子就这样在惠慈庵终老一生。

随后的几天里,静心开始忙碌的为林雨桐准备行李,她似乎想把惠慈庵所有的好东西都给林雨桐打包起来,林雨桐的四季衣裳鞋袜和首饰自不必说,每一样她都细细的检查好包起来,林雨桐爱吃的本地的一些吃食,能带的就带上,不方便携带的静心就每日里做好了给她吃。那些林雨桐平日里常读的经书和诗书也是装满了两个大箱子,当林雨桐看到静心为她打包了满满十几个箱笼后还在忙活时,她忍不住提醒师姐不要再装了,可静心就好像没听见一样继续装,而师傅也是听之任之,甚至还和静心讨论还有什么遗漏的东西需要准备,林雨桐也只能看着她们两人忙碌。

第二十一章 南下(1)

在静慧师太和静心忙着为林雨桐准备行李的几天里,林雨桐给自己的好友梅花和姑姑王宝珠各送去了一封信,信中说了师傅的安排,请她们不必再担心。

王宝珠接到信的第二天,就赶到了惠慈庵,她为林雨桐带来了几套自己这些天里赶做的里衣,都是用上好的细棉布亲手缝制的,她知道林雨桐的衣饰讲究,怕自己的手艺粗糙,做出的外衣不适合林雨桐穿,就贴心的做了里衣,里衣款式简单,她还是能做的,林雨桐自然知道姑姑的一番苦心,内心感动不已,这个朴实的农家妇女,用自己最真挚的心为她做了自己力所能及的一切。

宝珠在惠慈庵住了一日,反复叮嘱林雨桐路上小心,到了林家后要听话,在别人家切不可任性之类的话,林雨桐一一答应,宝珠才恋恋不舍的告别。

在宝珠临上车时,林雨桐提着个小包袱追了过来,把包袱塞到宝珠手里,不等宝珠推辞就催着姑姑快上车,她怕姑姑不肯收她的礼物。

小小的驴车缓缓的走在山路上,宝珠打开包袱,发现里边是几件成衣,都是适合她穿的,在衣服的最里边,是一包碎银子,约摸着有二十多两,用一个粉色的荷包装着,都是些几钱一块儿的碎银子,显然是林雨桐日常攒下来的,宝珠的眼泪瞬间弥漫了眼眶,这个心思细密的孩子,看着一脸娇憨,无忧无虑,其实心思缜密,善解人意,大人们在照顾她,她其实也在默默的为这些亲人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

陈庄头一家是在林雨桐临出发的当天早晨赶来的,陈庄头考虑周密,带来了六个身体健壮的妇人,让她们陪同林雨桐到了江南林家后再返回,连同张娘子也一再要求跟随着林雨桐南下。师太年纪大了,众人都不愿她再舟车劳顿的长途远行,最后一致议定由静心和陈庄头夫妻陪着林雨桐南下,陈庄头带来的几个妇人跟随着搬运看管物品。

而在码头上,陈庄头已经按照师太信中的嘱托,包下了一艘双桅的大船,船老大和三个船夫都是陈庄头信任的熟人,即便如此,船资也足足给了二百两现银,把个船老大高兴的合不拢嘴,连连推说给多了。陈庄头则一脸严肃的告诉船老大,此次所送的人乃是江南林家的贵客,只要好生送到,照顾周全,到时候林家的赏银少不了,若出了差错,必是掉脑袋也解决不了的事情。船老大马上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应对,招呼伙计们检查船只,准备路上的一应用品。

深秋的山路上秋风萧瑟,黄叶纷飞,三辆满载箱笼的大车行在前边,一辆深灰色绸布车身的马车跟在后边,赶马车的正是陈庄头,马车里林雨桐倚在师傅怀里,静心和陈娘子陪坐在对面,两个人都是眼圈红红的,梅花则已经忍不住抽抽搭搭的哭出了声音。

梅花一再要求陪林雨桐南下,说自己愿意在林雨桐身边做个丫鬟照顾林雨桐,这个建议被师太和林雨桐坚决拒绝了,陈家虽然是普通的庄户人家,可也是耕读传家,一旦梅花入了奴籍,可就回不了头了,所以即便梅花一再请求,也无一个人答应她。

在这个世上,除非是家里穷的活不下去了,没有几个人会自愿入奴籍的,士农工商,奴才则根本不被当人,只不过是个有价的物品罢了,生死都由主家一句话来决定。

码头上,几个船工和仆妇在往船上搬运箱笼,静慧师太则带着林雨桐一行人上了船,亲自查看了林雨桐要住的船舱,直到静心和陈娘子简单收拾好了一应吃用物品,安置着林雨桐休息下来,师太才起身上岸,林雨桐拉着师傅的袖子泪水连连,只是强忍着不哭出声,静慧师太让众人都避开,把林雨桐搂在怀里,轻声叮嘱她说:

“从师傅第一眼看到你的眼神起,就知道你不是个普通的孩子,师傅不追问你在赛诗会上的诗是如何做出来的,只是过慧易折,从今往后师傅不在你身边,你一定要收敛锋芒,切不可为不值得的事情和不值得的人强出头,不要轻易的表现自己,学会隐忍,方可长久。你明白了吗?”林雨桐含泪答应,师太又叮嘱道:

“你姿容出众,长大后必然是相貌不凡,这于女子来说并不一定就全是好事,到林家后,除非必要的应酬,绝不可轻易出门抛头露面,至于你成年后的事,师傅自会替你筹谋。在林家,老太太和老太爷是可以信任的,多年过去,其他子侄们我也并不了解,你在林家行事要处处谨慎,不可轻易得罪别人,若是有了解决不了的难处,就去枫杨街找一家李记绸缎铺,这家的老太太姓吴,我已经给她送去了书信,她会帮你。”

看着林雨桐点头应下,师太又说:

“你两岁时,刚开始学写字,我曾在你扔掉的废弃纸张上多次看到过林雨桐这个同样的名字,这几年,虽然不见你再写这些,但是我还是想着让你俗名就叫林雨桐吧,师傅不会追问你任何事情,只希望你往后的日子里能放掉心里的执念,活的轻松些。”静慧师太说完长叹一声,似乎用完了全身的力气。

林雨桐听完师傅的话,失声痛哭,这些年,她一直以为是自己一个人在慢慢的消化曾经的痛苦,却不知道,其实师傅一直都知道,一直在默默的守护着她。

船只离岸,林雨桐一行人站在船头,看着渐行渐远的静慧师太和梅花,都忍不住的伤感。

萧瑟的秋风在江面上更显寒凉,陈庄头夫妻两个没做歇息,就又开始忙碌起来,陈庄头去货仓检查行李,张娘子则去厨房帮着准备午饭。

静心怕林雨桐晕船,紧赶着给她铺好床铺,让她躺着休息,自己则开始收拾起林雨桐常看的书,把她最近在看的都摆在床边的桌子上,这次去林家,虽说一路都是水路,比走陆路快得多,可是再快也得走上近一个月,让林雨桐吃好睡好不烦闷就是静心目前给自己定下的任务。

林雨桐第一次坐船,却并不晕船,甚至是在众人忙碌的时间里安稳的睡了一觉,当张娘子端着午饭进入船舱时,她刚刚睡醒睁开眼睛,张娘子一看她睡眼惺忪的样子就笑了,说:

“难得静玉小师傅不晕船,还能睡得这样好,我们也就可以放心的行船了。”说着端上午饭。

午饭装在两个托盘里,静心的一份全是素食,端给林雨桐的却有一道新鲜的红烧江鱼,这是上船前静慧师太特意嘱咐过众人的,林雨桐本就只是居士,不曾落发,并非不能吃荤,如今去往林家生活,饮食自然就要和常人无异,所以从今天起给林雨桐准备的衣食要如普通人家一样,所以第一顿饭,张娘子特意亲自做了这道红烧鱼给林雨桐吃。

静心有些担心的看着林雨桐,师妹从来没有吃过肉食,这第一次吃,也不知道吃不吃得惯,她不知道的是前一世的林雨桐最爱的就是吃鱼,甚至因为爱吃鱼,自己也学会了做酸菜鱼和西湖醋鱼等几道菜。

所以林雨桐拿起筷子,第一口就毫不犹豫伸向了那道红烧鱼,看到林雨桐吃得津津有味,鱼刺干净的夹出来放在盘子里,静心和张娘子都颇觉诧异,同时她们也高兴起来,看来改变饮食习惯对林雨桐来说根本就不是问题。

第二十二章 南下(2)

行船第三日,秋风渐紧,碧波如绿绸般起伏,沿江两岸多是枯树黄草,满目苍凉。林雨桐一行人因上船时准备的物品充足,所以这三天都未曾停歇,趁着这几日风大,白日里由几个船工轮番扯帆加速前行,只在晚上才减速慢行。好在船上众人都不晕船,倒是值得高兴的一件事。

第三天的日落时分,船正好行到了一个大码头,因为已经三日未曾补充新鲜蔬菜等吃食,陈庄头夫妇便来找静心商议,提议在这个码头停靠一晚,上岸采购生活用品,恐怕以后几日就难得再遇见这么大的码头了。而且大家也都在船上拘了几日,可以趁机下船走动走动。

静心看着林雨桐这几日都闷在房间里,看书累了就无聊的盯着窗外发呆,虽不晕船,胃口却也是慢慢的小了很多,便也想带她出去散散心,因此就给陈庄头拿了银子,由陈庄头夫妻和另外两个仆妇陪着上了岸,船老大也热情的派了一个对码头熟悉的船工给他们带路。

众人上岸后刚拐上大路就看到一个巨大的门楼,上书“丹阳县”三个刚劲有力的红色大字,马路两旁商铺林立,酒肆饭庄喧嚣热闹,这个时间正是众多船只靠岸补充的时候,市面上的商家都迎来了一天中最繁忙的时刻。

林雨桐被众人簇拥在中间,今天上岸前,静心给她穿了一件鹅黄色的盘领长裙,外边加了一件米白的浅领双层马甲,马甲的边缘用同色的丝线绣着暗纹,简约而精致。头上的两个花苞也用鹅黄色的丝带束了一圈,秋风飘起了裙摆和发带,整个人飘逸灵动,一路上不断有人打量这个孩子,静心有些烦忧,可是林雨桐也才不到七岁,还不到带帷帽的年纪,静心也不愿故意的给林雨桐扮丑遮掩,毕竟女孩子就该从小培养爱美的习惯,这一点连师父也都是极赞同的。

一路上,陈庄头夫妇挑选了不少物品,光是猪肉和牛羊肉就买了十几斤,还买了两大篮子新鲜的蔬菜,至于瓜果也是买了不少,除了林雨桐和静心,其他人手里都是提得满满当当。路过一家名叫“陈记糕饼”的铺子时,林雨桐被那股香甜的气息吸引了,不由得停住脚步往店里张望。

极有眼力劲的店小二马上就看出来,在这群人里,这个小姑娘是个能做主的,他满脸堆笑的迎上来,手里端着试吃的盘子,雪白的衬布上整齐的摆着枣泥麻饼和杏仁酥等十几样糕点,林雨桐拿起一根盘子里的牙签,扎了一小块糖蜜果吃了。甜蜜的味道似乎让小姑娘心情愉悦,她的大眼睛含着笑,扭头去看师姐静心,静心无奈的对着张娘子点点头,张娘子会意的一笑,和林雨桐一起步入店内,随着林雨桐小胖手的指挥,店小二飞快的用油纸包好了七八样糕点,张娘子付过钱,一行人就准备回船上去。

“给我往死里打,看这个小贱人还敢跑。”一阵女人的怒骂声传来,循着声音去看,在糕饼店对面的一个院子门口,一个面容丑陋的粗壮男人正在用鞭子抽打一个女孩,旁边一个穿红着绿的中年妇女一边骂,一边还用脚往女孩子的脸上和身上踹。

被打的女孩子看起来也就十四五岁,虽然身上的衣服脏且破烂不堪,嘴唇上满是燎泡,但是依然掩饰不住清秀的面容,她愤恨的盯着那打骂她的胖夫人,紧咬着牙就是不肯求饶屈服,一滴眼泪都没有。

胖妇人愈加恼怒,伸手就去撕女孩的嘴,静心念了句佛,扭头不忍心去看,林雨桐内心已经是个成年人,看着那个孩子被打,她心疼的紧紧揪着衣袖,眼泪一直在眼圈里打晃。

糕饼店的小二站在众人身后,小声告诉大家,那个胖女人和那个打人的男子是一对人牙子,就住在糕饼店对面的院子里,那个女孩被夫妻两个买来后,当牛做马的使唤了两三年,原本指望着卖个好价钱,可偏偏那女孩性子极其刚烈,连着卖到两个富户家里做妾,都被她跑掉了,这次跑的时候还咬伤了买家,害得人牙子夫妻不仅没有赚到钱,还倒赔了一笔医药费,所以这夫妻两个这几天动不动就打骂她,今天肯定又是这女孩逃跑被抓回来了,眼看着就要出人命了。

其实这女孩就算跑掉也没用,她的身契在人牙子夫妻手里,在官府有备案,不管她跑到哪里,一旦被发现是逃奴,只怕还是要被送回来的。

静心内心不忍,加之林雨桐含着眼泪,眼巴巴的望着她,就给张娘子使了个眼色,张娘子会意,把手里的东西递给丈夫,陪着静心一起走到那被打的女孩面前,对着胖女人说:

“你若把这个女孩子打死了,岂不是人才两空,不如把她卖给我家小姐做个丫鬟,也是一件善事。”胖女人一听大喜,有人要买这个半死不活的倔强丫头,可比砸在手里好多了,但是当她打量了一眼林雨桐,发现林雨桐穿戴和气度都不凡,便眼珠子转了几圈,突然换了副语气说:

“这丫头可是我辛辛苦苦养了好几年的,吃我的穿我的,没有一百两银子我可是不卖的。”胖女人的话引得围观的人议论纷纷。在丹阳县,就算是大户人家小姐太太们的贴身丫鬟,调教的极好,身价银子也不过五六十辆,像这种没有调教过,年龄又已经十四五岁的女孩子,若是买去做丫鬟,最多二十两也就够了,因为要不了两三年就该放出去嫁人了,所以这个人牙子无疑是在狮子大开口。

陈娘子也被胖女人气得说不出话,只得拿眼去看林雨桐,只要林雨桐愿意放弃,这个丫头还是不要买了,虽说惠慈庵不缺这点钱,可是这个人牙子简直就是在讹人,太可恶了。

就在林雨桐几人犹豫不决的时候,那个被打的女孩好像看出了大家都在等林雨桐的话做决定,求生的本能让她努力支撑着爬到林雨桐脚边,她趴在地上,苍白污浊的手抓着林雨桐的裙角,一直不肯屈服的眼神里满是悲伤,她哽咽着说:

“小姐,求求你买了我,我不想被卖去做妾,我愿意一辈子给小姐当牛做马,求求你了。”女孩子强撑着说完这几句,虚弱的低下头,眼泪滴在林雨桐脚前的地面上。林雨桐心疼的蹲下身,把女孩子的头抱在自己怀里,含着眼泪恶狠狠的对着人牙子吼道:

“一百两就一百两,你们马上去把她的卖身契给我拿出来,跟着我去船上拿银子。”说完忍不住哭了起来,来到这个世上的这些年,她都被师傅师姐保护着娇养着,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凄惨的场面,原来奴才的命贱的还不如一件有用的物品。

第二十三章 南下(3)

人牙子夫妻一听林雨桐的话,喜出望外,男的立马转身回屋拿卖身契,女的换了一副谄媚的笑脸,不停的跟众人说什么这丫头可能干了,家务事样样拿得起放得下,买了就是赚了之类的,惹得众人鄙视不已。直到林雨桐狠狠的瞪了她一眼,她才讪讪的闭了嘴,生怕惹林雨桐生气而砸了这桩好买卖。

跟着林雨桐一起采买的一个大娘把手里的物品递给张娘子,主动蹲下身,把那个被打的一身是伤的女孩子背起来往江边走。林雨桐一行人跟在后边,静心拉着林雨桐的手,轻轻的拍了两下,林雨桐看着师姐,勉强扯了下嘴角,算是让师姐放心。

胖妇人紧跟着众人,一副生怕林雨桐等人把女孩抢走了的模样,那个丑陋的男人也很快就拿着卖身契追了上来。

到了江边,胖妇人想跟着众人一起上船拿钱,被陈庄头夫妻二人拦了下来,看着船头一溜站着的几个五大三粗的船工,二人不敢嚷嚷,只得等着张娘子上船拿了一袋银子过来,二人一看那沉甸甸的银袋子,就高兴得眉开眼笑,陈庄头冷哼一声:

“先把卖身契拿过来,否则一文钱也没有。”胖妇人忙不迭的从男人手中夺过卖身契递给陈庄头,陈庄头仔细看了一遍,确认无误,才把银袋子扔到那男人怀里,转身喊船工开船离开,这个地方还是尽早离开的好,免得那孩子的事情再出什么变故。

也许是因为确定自己被救了,紧绷的神经一下子松弛了下来的缘故,那个被林雨桐买下的女孩到了船上就昏睡不醒,好在没有发烧,张娘子给她擦洗一番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又给她铺盖上了干净柔软的棉被,就让她和那几个随船的妇人睡在一间船舱里。

直到第二天傍晚,在整整睡了十二个时辰之后,那个女孩子终于醒了,虽然还是脸色苍白,但是嘴唇上那一层白色的燎泡已经消下去了,只剩下一层干皮。

张娘子看她醒来,赶紧把早就备好的小米粥端了一碗给她,女孩子感激的说了句“谢谢夫人”,就狼吞虎咽的把一碗粥喝完了,她显然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吃相有些难看,红着脸低下了头,张娘子笑着说:

“你这孩子饿的太久了,不能一次吃饱,不然要肚子疼了,你先用这碗粥垫垫,等晚饭的时候就可以敞开了吃饱。”女孩点点头,对着张娘子感激的笑笑。

她多年来被人牙子夫妻打骂着过活,亲生父母和家乡早已经不记得了,从来没有人这样关心她。但是她马上就想到了自己昏睡前那个把她搂在怀里的女孩,那个仙女一般漂亮善良的小姐,那是她的救命恩人,想到这里,她急切的对张娘子说要见林雨桐,自己要去谢恩。

张娘子笑着把她硬按回床上,说林雨桐嘱咐过让她好好歇息,将养几天再出门。看她还是一副于心不安的样子,张娘子终于松口说让她再好好休息一晚,明天早上去见林雨桐,免得她一副病弱的样子再惹得林雨桐担忧,女孩这才犹豫着点点头。

晚饭前张娘子和几个妇人正在灶间忙碌,那个女孩竟然自己摸索着走到了厨房,对着众人大方的打了声招呼,就开始帮着干活。女孩很有眼色,干活也利落,挽起袖子就飞快的切好了一盆又细又匀称的土豆丝,引得几个妇人连声称赞。饭做好后,女孩子虽然饿着也不急着吃,而是先忙着收拾厨房。

张娘子暗暗观察着那个女孩,看她做事稳重,干活也实在,心里不由得替静玉高兴,虽说是花了大价钱买的这个孩子,但是看着她做事情的样子,是个能顶事有担当、也知道感恩的,若是让她跟着静玉去林家,肯定能好好的照顾静玉,这样也可以让静慧师太等人放心些。

想到这里,张娘子在留给女孩的菜碗里实实在在的加了半碗红烧肉,这个女孩虽然相貌秀丽,可是太瘦了,一看就是没怎么吃过饱饭。

女孩收拾完了厨房,坐到角落里开始吃饭,当看到那堆得满满的一碗菜时,泪水瞬间弥漫了眼睛,她不记得自己上次吃肉和吃饱饭是什么时候了,记忆里的自己就是被卖来卖去,就是三天两头的被打。

不管她怎么努力的干活,都讨不来人牙子的一顿饱饭,冬日里天寒地冻,她睡在铺着破席片的木板床上,只有一张薄被子,铺一半盖一半,怎么也裹不严实,冷的整晚整晚的睡不着,实在熬不住睡着了,醒的时候全身都冷的发抖。无数次的她都以为自己活不下去了,又无数次的挺了过来。

这次大概是老天爷开了眼,终于让自己遇到了这群心善的人,她们愿意把她当个人看,尤其是那个仙女般漂亮的小姐,竟然不嫌弃她一身污垢,把她搂在怀里。一百两的身价银子,在丹阳县,肯定没人买她,那个小姐眼睛都不眨的买了她,她清楚的记得自己最后被卖给这对人牙子夫妻时,身价银子只有五两的。

张娘子给林雨桐等人送过饭后,就和那几个妇人一起回到厨房吃饭,看到厨房已经收拾干净了,女孩安静的坐在角落里吃饭,眼睛红红的,显然是哭过。张娘子等人装作没有发现女孩哭过,还一边吃饭,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和女孩说着话,女孩子渐渐的放松下来。

吃完饭,女孩帮着洗碗打扫干净厨房后,仍然紧跟着张娘子不说离开,张娘子知道女孩的心思,拉着她坐在自己的床边,细细的给她说道:

“静玉小师傅在名义上虽然只是静慧师太的徒弟,可却是从小被师太抚养长大的,是静慧师太和静心师傅的心头肉,吃穿用度就是一般大户人家的小姐也比不上,此番送去江南林家,也是为了给静玉小师傅谋个好前程,你只要忠心的伺候,静玉小师傅必然不会亏待你。”

“小姐对你很上心,刚我去送饭,她还问你好些没有,你今晚好好休息,明天梳洗干净换身衣服,我带你去见她,精神些,别哭哭啼啼的,也好让小姐看着开心。”女孩用力的点点头,苍白的脸上露出了难得的笑容。

而在林雨桐住的船舱里,已经吃完饭的林雨桐正和静心一起在练字,两张大字写完,她揉了揉手腕,就赖在静心怀里不肯写了,静心也不勉强她,只把桌子上的一盘山楂糕挪到桌边,方便林雨桐的小胖手去抓着吃。

林雨桐转着眼珠子不停的偷看静心,静心忍了许久终于绷不住笑了,点点她的额头说:

“你是不是想和我说昨天带回来的那个女孩子的事情?”林雨桐一听马上啄米鸡般的点头。静心叹了口气说:

“江陵那边肯定已经给你准备好了伺候的人,可那毕竟是些你见都没见过的人,骤然让你处在一群陌生人中,还不如找个熟识的陪在你身边,这样我们都离开后你也好有个伴,这一路上你多和她相处,看看是否是个靠得住的。”林雨桐听了静心的话,高兴的在静心脸上亲了一下,开始放心的大嚼她的山楂糕。

第二十四章 思量

深秋的早晨,江面上笼罩着一层白雾,衬得原本碧绿的江水变成了深蓝色,几只鸟儿从空中飞过,鸣叫声却让刚刚辰时的江面显得更加寂静。

林雨桐刚刚睡醒,还赖在床上发呆,静心也没有叫她起来,只当她小孩子赖床而已。林雨桐心里却在盘算着今日见那个刚买来的丫头的事情。

在别人的眼里,她只是一个七岁都不到的孩子,而她实际上是个成年人的灵魂,惠慈庵里的这几年,有师傅和师姐的宠爱,她可以无忧无虑的生活,不必为任何事情操心,不必提防任何人,在惠慈庵,在陈庄头管理的农庄,这有限的几个她可以接触的环境中,因为静慧师太的宠爱,大家也都处处关照着她,她只需要表现出一个孩子该有的天真活泼和可爱善良就可以了,而等到了林家,环境必然是大为不同的。

林雨桐从知道师傅要把她送到林家开始,就一直在心里想,师傅要把她送走自然是为了她好。让她在惠慈庵长大成人,她固然可以过得顺心舒畅,可是一个在尼姑庵长大的女孩,又有着那样一个不堪的原生家庭,将来她长大了,哪里会有什么像样的人家愿意娶个尼姑庵里长大的女孩子。

而去了林家就不同了,林家虽然已经败落了三十年了,可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如今的林家在官场上自然是不比往日,但是林家在江南的产业却并没有在当年受损。何况当年的林家兴盛于京城和江南时,与不少豪门贵族都有来往,彼此之间的交情和联姻关系也是错综复杂,即便她的师傅已经出家多年,即便她也只是师傅的徒弟,没有血缘关系,但是静慧师太毕竟是林家嫡出的大小姐,是先帝时的太子妃,虽然林家因先太子而获罪,可是事后先帝对林家却是网开一面,没有大肆追究,新帝登基后也没有刻意打压过林家,所以林家至少在江陵地区仍然有着不可忽视的地位。

林雨桐若能在林家获得一席之地,或者是只要能够获得林家人的认可,那么日后她就能以林家至亲的身份从林家出嫁,怎么着也不会嫁的太差。

心智早已成熟的林雨桐心里明白师傅的一片苦心,可是作为现实生活中只有六岁的她来说,师傅自然是不会把这些明摆着和她说,她也不能对师傅说自己明白留在惠慈庵和去林家的区别,她更不能对师傅说自己早已经看淡所谓的姻缘,根本就不想嫁什么好人家,只想在晋云山的青山绿水中终此一生。

这样的话若是由一个六岁的女孩说出来,估计真的要被当做妖怪了。所以郁闷的林雨桐只能听从师傅的安排先去林家,只要她能在林家安稳度日,师傅就会放心,至于师傅所牵挂的她的婚姻大事,那都得是十年后的事情了,师傅马上就六十岁了,过几年身体必然更差,到时候就以探望师傅为由回惠慈庵,回去了就赖着不走,这几年且在林家过吧,也好让师傅不再为她的未来忧心。

前后想明白了的林雨桐也知道,从今往后再也不能靠着师傅师姐的庇护过日子了,林家可不是惠慈庵,虽然她来到这个世上也才几年,又一直生活在一个单纯的环境里,可是前世她也看了不少宫斗宅斗的影视剧和小说,虽然里边必然有夸张的成分,可也能想象得到在大家族里讨生活是不容易的。

师傅和师姐没有什么都跟她说,但是据她的观察,师傅必然已经在江陵给她有所安排了,只是她现在最郁闷的是师姐和陈庄头等人都是要回广水县的,师姐是一个出家人,自然是不方便在林家久居,何况没有师姐照顾师傅,林雨桐自己也不放心。

陈庄头一家老小十几口人,还有年迈的父母要赡养,自然是要回老家的,那么以后她身边有的人要么是师傅安排的素未谋面的人,要么就是林家的人,自己一个连表亲都算不上的杂牌军,能在林家有什么地位,她可不想像大多数小说中写的那样,一个表妹表姐什么的做了妾,斗败了正房上了位什么的,她只是不得已才去林家打几年酱油,她对古代的这种男尊女卑和三妻四妾的婚姻生活一点都不感冒,打几年酱油还回惠慈庵做她的山大王才是她的终极梦想。

林雨桐在心里给自己的未来粗略的规划了一番后,发现自己的当务之急是得有一个得力的助手,也就是现在所说的贴身丫鬟,当然忠心的丫鬟是越多越好,不过就她目前的情况来说,只能是一步一步慢慢来,就先考察一下那个被打的快死了还不肯哭的倔丫头吧,总感觉这个有骨气的丫头是个可造之才。

林雨桐当然不能把自己的真实想法告诉静心,只是跟静心撒娇说自己平日里无聊,急于想找个玩伴,一向对她百依百顺的静心自然不会怀疑。

林雨桐在心里计划清楚,也不想再赖床,忽的一下就从被窝里坐了起来,把一旁的静心吓了一跳,忙给她披上一件月白色的绸面夹袄,早晨的江面异常的寒凉,静心生怕她着了凉气,平日里连窗子也开得极少。

静心照顾着林雨桐洗漱完毕,就让张娘子端上早饭,林雨桐因为心里已经有了规划,感觉轻松不少,胃口大开,连着吃了两小碗红枣薏仁粳米粥,让静心开心不已,这个丫头平日里可是不爱喝米粥的,每次都得哄着,今天却这么乖,看来有个玩伴对小孩子是很重要的,所以在林雨桐漱口净手完了后,静心就让张娘子去把那个女孩叫进来。

当收拾干净的女孩出现在船舱门口时,静心和林雨桐都吃了一惊,才两天不见,那个一身污垢、头发蓬乱的女孩不见了,眼前这个十四五岁的女孩子瓜子脸、肤色白净,虽然看着还是很瘦,但是脸色亮了不少,嘴唇上的那层干皮也没有了,头发虽然有些枯黄,可是眉毛异常的浓黑,配着一双略显倔强的大眼睛,看着有些憨直,但是很耐看,林雨桐莫名的就喜欢上了这个可怜却坚强的女孩,笑着招手让她进屋。

第二十五章 秋菊

虽然在林雨桐和静心惊讶的目光中,那个女孩子有一些紧张,但仍然大方的走到林雨桐和静心面前,分别对着林雨桐和静心磕了三个头,然后说:

“小姐和师傅的救命之恩,奴婢无以为报,奴婢发誓一辈子忠心伺候小姐,就算要奴婢的命,也绝不皱一下眉头,若有违誓言,天打雷劈,不得好死。”林雨桐被这个倔丫头的话感动了,要知道,在这个年代,人们可是很相信发誓这回事的,尤其是这种毒誓,轻易说不得,她走到女孩面前,轻扶起女孩,示意她站着回话就好,不必跪着。

女孩子感激的看着林雨桐,静等着她问话。

“你叫什么名字,家在哪里,家里都还有些什么人?”

“奴婢从小就被卖了,早就记不得家在哪儿了,对家里的人,只隐约记得有父亲和奶奶,别的都没什么印象了,奴婢最后一次被人牙子起的名字叫花儿。”女孩说完这些,并不显得悲伤,被卖的这数十年来,她吃尽苦头,多少次都差点活不下去,在她心里,对那个卖了自己的家早就不抱有什么感情了,奶奶和父亲都不在乎她一个丫头片子,自然后娘想卖她就易如反掌,她什么都不提,不是因为恨,而是已经很少再想起那个所谓的家了。

“你都会做些什么,跟我说说。”林雨桐不再追问她的身世,换了个话题。

“奴婢会做饭,打扫,浆洗,针线上也能做家常的衣服,别的只要小姐需要,奴婢都会学到小姐满意为止,只请小姐能留下我。”女孩说完又跪在林雨桐面前磕了三个头。林雨桐笑眯眯的看着女孩说:

“如果你想做我的丫环,只需要再学一件事情,就是跟着我一起读书识字。如果你觉得读书识字太难,不想学,我也不会赶你走,我会安排你做你惯做的这些事情,月例银子也是一样的。”听了林雨桐的话,大家一时间都呆住了,那个叫花儿的女孩更是吃惊的望着林雨桐,在她的想法里,自己一个奴才,做牛做马能吃上饭,能活着就很好了,怎么可能去读书识字,不是只有富裕人家的女孩才会有机会读书的吗。

看着众人吃惊的样子,林雨桐淡淡的解释说:

“你不用多想,我只是整日里无聊,想着教个丫头读书写字,也好打发时间而已,你愿与不愿都无碍的。”叫花儿的女孩环顾了众人一番,尤其是看到静心并没有出言反对,才激动的哆嗦着嘴唇说:

“奴婢愿意,奴婢一定好好学,不辜负小姐的期望。奴婢除了读书写字,其它伺候小姐的事情一样都不会耽误的。”花儿已经激动的有些语无伦次了。

“那好,既然你愿意,那从明天起,你就每天过来我这里读一会儿书。另外,你也该重新起个名字了。”

“请小姐赐奴婢一个名字。”花儿说完就又是磕头。

“你以后就叫秋菊吧,我看你倒是有些骨气。”林雨桐看着书桌上一盆开得正好的菊花说道。

“是,秋菊谢小姐赐名。”秋菊说完又磕了一个头,才在林雨桐的示意下站了起来。张娘子马上就带着秋菊出去收拾了,秋菊既然要做林雨桐的贴身丫鬟,自然是不能再和那几个婆子挤着住在一起,张娘子把秋菊安排到林雨桐隔壁,和自己住在一起,也方便秋菊随时伺候林雨桐。

静心这时似乎已经看出林雨桐今日为何如此行事了,虽然她心里也欣慰林雨桐懂事了,知道为自己的生活做安排了,可同时也有些心酸,这还只是个不到七岁的小孩,却已经明白以后很多事情得靠自己了,开始学会为自己筹谋了,曾经自己和师傅都是把林雨桐当做手心里的宝养着,何曾让这个孩子有过一丝烦忧。但是看着林雨桐今日的行事,静心却也是放心了些,林雨桐能知道为自己的以后打算,多少可以让她安心些。因为师父虽然在江陵做了安排,林家也爽快的答应接纳林雨桐,可那些毕竟都是林雨桐不熟识的人,如果林雨桐在到达林家之前可以把秋菊调教得顺手,等自己和陈庄头返回广水县后,林雨桐身边也好有个贴心的人。

秋菊随着张娘子去厨房给林雨桐和静心煮茶,厨房里的几个妇人听说秋菊已经做了林雨桐的贴身丫环后都羡慕不已,纷纷给秋菊道喜,秋菊自己也是高兴的脸都红扑扑的。

张娘子看着秋菊也是感慨万分,两天前的秋菊还是那般的可怜模样,如今因为林雨桐,这个丫头很可能要从地狱爬到天堂了,她细细的给秋菊讲了林雨桐喝茶的习惯,然后就手把手的教秋菊煮茶,秋菊虽然以前在人牙子那里都是做一些粗陋的活,但是人却机灵,只学了三四遍就已经煮的相当不错了,连着张娘子都忍不住夸她说:

“小姐果然是有眼光,挑了你这么个聪明的丫头。小姐可也算是我看着长大了的,最是善良不过的一个人了,你以后只要用心伺候着,有的是你的好日子过。”自从启程南下,众人都在静心的嘱咐下开始称呼林雨桐小姐,不再叫静玉小师傅,也是为了让林雨桐早日适应到林家后的变化。

秋菊听了张娘子的话,赶紧点头应下,然后小心的端起托盘,跟在张娘子后边去给林雨桐和静心送茶水,这是她第一次伺候林雨桐,心里难免紧张,张娘子看出了秋菊的局促,笑着说:

“你不要害怕,小姐这人和善的很,只要尽心尽力,她可是从来没有挑剔过我们的。”秋菊听完不好意思的笑了。

林雨桐一边喝着茶,一边打量秋菊,秋菊紧张的呼吸都急促了。

“秋菊,这茶是你煮的吧。”林雨桐问。

“是小姐,这茶是奴婢煮的,奴婢煮的不好,奴婢现在就去重新煮。”秋菊一边说,一边就又跪了下去。林雨桐叹了口气,这丫头怎么这么怕自己啊,难道自己看起来很凶吗?如果秋菊一直这样害怕自己,以后还怎么愉快的相处啊。为了让秋菊放松下,林雨桐决定逗逗她,她把茶碗放回桌子上,故作严肃的说:

“秋菊,你的茶煮的确实不怎么样,作为惩罚,你不能再歇息到明天才开始写字,今天下午你就要过来学着写字,你可愿意?”原本紧张的快要哭了的秋菊听了林雨桐的话,马上高兴的磕了个头,快乐的像只鸟一样的又飞回厨房继续练习煮茶去了。

第二十六章 主仆

午后的阳光正好,波光粼粼的湖面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着耀眼的光,书桌上的花瓶里插着一丛水竹,碧绿的叶子青翠欲滴。林雨桐斜歪在塌上,正在看一本诗集。

来到这个世界,林雨桐感觉最难学的就是诗文了,算学她只要自己转化成阿拉伯数字,很快就能做出九章算术中的很多难题,毕竟上一世的她数学极好,不然也不会学习财会专业了,至于那些经史子集,她现在只是学习了《三字经》和《千字文》等几本蒙学书籍,要说她还不到七岁,原本也不用急着学习作诗,就是师傅和师姐以前也只是给她讲解一些简单的诗,并没有要求她自己写诗。

可是上一世的林雨桐也是读了不少的古典小说,知道古代的闺阁女子多是琴棋书画都要懂一些的,最好是擅长女红,而她最擅长的恰恰是算学,别说是女子,就算是男子,在这个时代,擅长算学也最多是从商或者做个账房之类的,在世人眼里终究是低人一等的商户。

女红她试过几次就彻底放弃了,那小小的绣花针在她手里简直就像有千斤重一样。除了算学,她也就是画画还拿得出手,还有就是厨艺了,虽然师傅和师姐从来不让她去厨房,但是做为一个吃货,上一世的林雨桐可是在做饭上花了不少功夫,她相信只要进厨房,她还是能做出几道美味的。

所以现在林雨桐想重点在自己的弱项上补一补,就算做不出什么精彩的诗,起码在别人谈论的时候听得懂,不至于傻愣着出丑。

林雨桐有这样想法,是从师傅要送她去林家才开始的。在惠慈庵的时候,她是做什么都凭自己的喜好来,师傅也从不强求她学什么,可是现在要去林家,林家虽已经在仕途上败落多年,但终究是豪门大户,林家的姑娘们自然是按着大家闺秀的标准来教养的,林雨桐虽然只是打算去林家打几年酱油,没打算像小说中说的那样参与什么宫斗宅斗之类的,但也不想因为自己而让师傅丢脸,起码要学一些东西来装装门面。

林雨桐正看得入神,感觉似乎门口站了个人,她抬头一看,是秋菊站在门口。秋菊看到林雨桐看她,赶紧走到床边给林雨桐行了礼,有些局促的说:

“小姐,我是不是打扰你看书了?”

“没有,说好了让你每天申时过来写字,你来得正好。”林雨桐边说边合上书从床上坐起来。秋菊忙上前给林雨桐穿上鞋,扶着她站起来。林雨桐比秋菊小了七岁,个子只到秋菊的胸部那么高,所以林雨桐让秋菊坐在椅子上写字,自己站在旁边教她,秋菊自然是不愿意让林雨桐站着而自己坐着,但是在林雨桐假装生气的说了句“那要不我站在椅子上和你一样高”之后,秋菊只能不安的坐了下来。

不得不说秋菊是个要强的丫头,她虽然从来没有摸过笔,但是在林雨桐手把手的教了她拿笔的姿势后,她就开始全神贯注的照着林雨桐教的开始描笔画了。

林雨桐自然知道对于已经十四岁而且从没有摸过笔的秋菊来说,现在才开始练习认字和写字是很难的,但同时这也是考验秋菊毅力的时候,所以林雨桐虽然在一边貌似悠闲的用手指拨弄着水竹的叶子玩,其实也在悄悄的观察秋菊,看到秋菊如同进入了忘我的境界,专心致志的描着笔画,因为太用力和紧张,深秋的天气里,秋菊的鼻子上竟然起了一层细密的汗珠,林雨桐在心里暗暗点头,对秋菊多了几分满意,虽然现在还不能确定秋菊是否就能成为自己的得力帮手,但是就凭着这丫头做事情的认真劲儿,好好培养总是能比现在有用的多。

秋菊描完了一张的笔画,抬起头对着林雨桐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第一次练习写字,她再怎么努力也终究写的有些歪歪扭扭的,对比着林雨桐写的范本,她觉得很不好意思。

林雨桐看了秋菊的描红,却是大加赞赏,说她写的比自己想象的要好太多,孺子可教也,明天继续来练习新的笔画,林雨桐的话让秋菊高兴的脸都红了。

接下来的半天时间里,主仆两个就一个埋头练习笔画,一个歪在床上看书,偶尔林雨桐抬头看到秋菊在偷看她,主仆二人相视一笑,窗外阳光明媚,林雨桐心里忽然想到了岁月静好这个词,自己忍不住抿嘴笑了。

虽然一天天的接近冬天了,可是因为船一直向南方行驶,天气反倒是越来越暖和了,秋菊跟着静心把林雨桐的床铺重新换了一遍,撤下了原来的淡绿色厚绸帐子,挂了一顶轻薄的粉色绣着荷花的纱帐,被子也换成了藕荷色的薄被。秋菊原本就习惯了做活计,现在在静心的指导下,很快就适应了照顾林雨桐的日常起居,在秋菊的心里,林雨桐不仅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也是自己的主人,但更多的时候她把林雨桐当做妹妹一般的用心照顾。

现在,静心已经不需要晚上陪着林雨桐睡一个房间了,秋菊每天晚上就睡在林雨桐房间的小塌子上,照顾林雨桐起夜或者喝水。

因为静心叮嘱过林雨桐容易咳嗽,秋菊只要听到林雨桐哪怕是轻轻地咳嗽了一声,就立马从小塌子上弹起来,飞快的把温在炉子上的冰糖梨水给林雨桐端过去润喉。

只要林雨桐有一次咳嗽了,那么接下来的两天,秋菊必定是如临大敌,时刻盯着林雨桐的吃食,但凡她觉得有可能会引发林雨桐咳嗽的吃食,一定要去找静心看过后才能放心,在林雨桐的吃食和健康这件事情上,秋菊有着近乎变态的执着,她对这件事情的重视程度,远远的超过了自己正在进行的识字写字,以至于林雨桐不得不几次提醒她去练字。

秋菊学习了十来天,已经会写壹到拾这几个字了,其他的字也认识了一些,比如秋菊和林雨桐的名字,她虽然不会写,但是看到时却是认得的。

林雨桐对秋菊的学习成果还是满意的,毕竟秋菊从来没摸过书本,如今短短半月就能识得几十个字,能写全部的数字也很不容易了,只是她发现秋菊这丫头明显的把伺候自己当成了最大的追求,常就林雨桐的日常生活向静心和张娘子请教,却越来越少的主动去写字,这让林雨桐给了她不少白眼。

林雨桐和秋菊的日益亲近被静心和张娘子等人看在眼里,旁人多是感叹秋菊命好,遇上了林雨桐,终于是过上了安稳的日子,静心和张娘子却是想着等林雨桐到了林家,有秋菊这么个忠心又处处把林雨桐放在第一位的丫头在身边陪着,总能让人放心些。

第二十七章 抵达

行船将满一月时,林雨桐一行人终于抵达江陵城外的码头,在前一天,静心已经让陈庄头着人提前去江陵城中报信,所以当林雨桐乘坐的船只抵达码头时,已经有林家的仆妇在候着了。

领头的是林老太太身边的郑嬷嬷,郑嬷嬷带着两个样貌清秀的丫鬟,四个穿戴着崭新褐色棉布裙子的健壮妇人。

郑嬷嬷穿着深蓝色绸布长裙,梳的整整齐齐的发髻上插着一支做工精致的银簪子,那两个小丫鬟也是穿着整套的浅绿色细棉布裙子,头上戴着一样的碧色绒花,涂着浅浅的口脂,手腕上各自戴着个绞丝银镯子。单从林家仆妇的穿戴打扮就能看出林家虽已经不比往日,但是论财力在江陵城仍是数的着的。

郑嬷嬷是如今大房老太太高氏的贴身嬷嬷,最得林老太太信任,她为人正直,对手底下的一众丫鬟婆子极其严厉,但是因为她处事公正,所以在林家的仆从中很有威望。

郑嬷嬷带来了六辆马车,打头的是一辆宽敞的宝蓝色绸布马车,车窗上挂着精致的白色绣暗纹纱帘,郑嬷嬷引领着林雨桐和静心上了打头的这辆马车,一众仆从把行李从船上搬到后边的几辆马车上,就开始往林府驶去。

江陵城位于长江口岸,连着往北的运河,是漕运和海运的交汇处,经济贸易繁荣,而且因为地处江南鱼米之乡,物产丰富,历来就是大越朝的经济重地。

秋日的江陵城一片金黄,银杏树的叶子黄的如同给这个老城撑起了金色的伞盖,偶尔有叶子随风飘落,落在平整的石板路上。

马车里,小丫鬟熟练的给林雨桐和静心泡了茶,然后悄无声息的退到车门口,郑嬷嬷则在小几上摆上了扬州有名的菊花酥和镜面糕,然后垂手跪坐在静心的下首。

林雨桐喝了几口温热的茶水,用丝帕沾了沾嘴唇,就垂眼安静的靠坐在软塌上。郑嬷嬷打量了林雨桐一眼,看到这个小人儿小小年纪却极沉得住气,丝毫不为车外繁华闹市的叫卖声所扰,心里暗暗满意,她显然是认识静心的,就低声的对静心说:

“老太太和老太爷接到大姑奶奶的信都很高兴,已经给表小姐预备好了院子和伺候的人,今日府里的太太和小姐们都在老太太的福寿堂里候着呢。”静心点点头,从袖子里摸出一个小巧的金丝楠木做的小盒子放在郑嬷嬷手里说:

“我师傅与嬷嬷多年未见,这是师傅的一点心意,以后还请嬷嬷多多关照我家师妹。”郑嬷嬷推辞了一番就收下了,然后又询问了几句静慧师太的身体状况,静心一一回答。马车行驶了大概半个时辰后来到了城南,车外渐渐安静下来,已经开始远离闹市区了。

住在江陵城城南的人家非富即贵,林家就住在城南的文汇街,现在的林家共有三房人,除了林雨桐这次要去的大老太爷林云志家,还有二房和三房的宅子,也是一溜排开的连在一起。

青砖黛瓦的三座林家的大宅几乎占据了整个文汇街,街道平整宽敞,偶尔会有两支开得正好的桂花树的枝头伸出围墙,为寂静的街道增添了几分趣味。

马车到达最里边的林家大房的门口时,早有管家和小厮在门口候着,管家林福和林雨桐、静心见礼后就指挥着府里的小厮将林雨桐的行李从角门抬进去,而自己则引领着林雨桐一行人从正门进入林府。

沉重的朱红色大门由两个小厮用力推开,林雨桐一行人刚一走进大门不远,就有两乘敞口的软轿停在路边,雨桐和静心上了轿子,各由四个粗壮的仆妇抬起轿子往里边走。

一路上,亭台楼阁错落有致,路两旁的花草也打理的整整齐齐,林雨桐坐在轿子上,并不东张西望,只是安静的在视力范围内悄悄的观察着,秋菊疾步跟在林雨桐的右边,她悄悄的看了林雨桐两次,发现林雨桐一副悠闲的样子,也渐渐的放松下来,虽然自己是第一次进这种大宅门,但是也不能表现的太紧张,免得给小姐丢脸。而走在左侧的郑嬷嬷一路上并无言语,只在轿子到达福寿堂的门口时亲自走上前,扶着林雨桐下了轿子。

福寿堂算得上是林府最富贵的地方了,一座三进的大院子,进大门后是一个纵深达百尺的院子,庭院里左右两侧种了两排桂花树,此刻开得正是繁盛的时候,满院子都是桂花的香甜气味,院子里的丫鬟和婆子都在各司其职的忙着自己的事情,看得出平时都是训练有素的,看到郑嬷嬷带着林雨桐一行人走进来,下人们都低头行礼,避让在路旁。

福寿堂的第一进是三大间连在一起的一座待客的房子,平时很少用,只有重大的节日才开启。往后走就是大老太爷和大老太太日常居住的地方,东西暖阁各有三间房子,中间是客厅和吃饭的地方。两个站在门口挑帘子的小丫鬟看到郑嬷嬷带着人走过来,忙把帘子卷起来,门内的丫鬟看了一眼外边,就快步走向里边禀报去了。

林雨桐随着郑嬷嬷走进客堂,一股淡淡的檀香味道扑面而来,客堂的两侧坐着几位锦衣绣裙的太太和小姐,每个人的后边都站着伺候的丫鬟。

客堂中间铺着深紫色描金软垫的罗汉床上,坐着一位约莫六十来岁的老太太,她体型富态,穿着一件绛紫色团牡丹花褙子,虽然已经满头白发,但是皮肤保养的很好,白皙的脸上虽然已经有了很多皱纹,但仍然看得出年轻时也是颇有姿容的,此刻她正笑呵呵的看着走进屋子里的林雨桐,慈祥的面容让林雨桐一瞬间想起了师傅,她走到老太太跟前,两手放在左胸前,右腿后屈,低头行了个规规矩矩的大礼,这一系列的动作林雨桐完成的自然流畅,连裙角都不曾有明显的摆动,老太太满意的点点头,笑着对林雨桐说:

“好孩子,快过来,让舅祖母好好看看。”林雨桐笑着走上去,把小手递到老太太手里,老太太一边抚摸着她白嫩的小手,一边通体打量了林雨桐一番,赞叹的说:

“果然是我家大姑奶奶教养的孩子,样貌气度都是极好,就是在整个江陵城也是难得一见的。”,说完拉着林雨桐坐在自己旁边的绣墩上,一屋子的女眷都神色各异的开始打量林雨桐。

第二十八章 林府(1)

坐在绣墩上的林雨桐一身月白色杭绸对襟裙子,衣角袖口绣着朵朵粉色梅花,外边罩着件浅粉色纱衣,黑亮的头发在头顶盘成两个圆髻,用粉色的串水晶银链子绕了发髻一圈,垂下的头发梳成了两根辫子,辫稍各戴着一朵粉色水晶珠花,细白如玉的脖子上,细银项链串着一块拇指大的粉色心形水晶吊坠,两个白嫩的手腕上也各戴着一个粉色水晶手链,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张不施一丝粉黛的小脸白嫩中透着点红晕,挺直的鼻梁,一双水汪汪的桃花眼,红润如滴水花瓣的嘴唇,唇角带着笑意,整个人粉妆玉砌,如同冬日雪地里盛开的一朵粉色梅花,就算是见惯了温婉美丽的江南女子的林家女眷也都禁不住露出了羡慕的神色,这样子的一个女孩长大了必定是风华绝代。

众女眷都随着老太太的赞叹声面露微笑的点头附和,林雨桐确实长得漂亮,而且就算林雨桐不出众,只要老太太说好,那就是好,在林家,老太太是绝对的权威,连老太爷有事情也是先和老太太商量了再定。

林家大房的老太太和老太爷共有三儿三女,大儿子和小儿子是嫡出,二儿子是庶出,一个嫡出和两个庶出的女儿早已经嫁人,所以现在府里住着的除了林老太爷夫妇,就是三个儿子和他们各自的家眷。

今天府里的爷们都各自出门忙自己的事务了,几个尚在闺阁的小姐也都到家学去上学去了,吃完早饭后还留在寿安堂,陪着老太太等候林雨桐到来的就只有三房的太太和大少奶奶。

老太太拉着林雨桐的手问她都读过什么书,平日里都做些什么,林雨桐就说自己只读过几本简单的启蒙书,平日里做的最多的就是和师傅一起诵经和抄写经书,老太太听完满意的点头说:

“女儿家最重要的便是德行要好,琴棋书画的略学一些也就是了。”然后老太太对着堂下的一众儿媳和孙媳妇正色道:

“这个孩子从小由大姑奶奶养大,是姑奶奶心尖上的人,我和老太爷自然也会当亲孙女一样的养着。大姑奶奶来信说她给这孩子起了名字叫林雨桐,从今以后就是我们林家的表小姐,一应供给和府里的几位小姐一样,过两天也让这孩子去闺学里上学。你们回去后都和各自的孩子说一声,务必姊妹们和睦相处。”几位太太和少奶奶闻言赶紧站起身,恭敬的应了声“是”,老太太摆摆手,让大家都坐下,然后示意郑嬷嬷带着林雨桐下去拜见几位长辈。

郑嬷嬷把林雨桐带到右边一位四十岁左右的妇人面前,妇人中等体态,穿着石青色绣海棠暗纹的褙子,梳着元宝髻,带着一支金步摇,林雨桐知道这定是大太太了,她乖巧的福了一福,叫了声“大表婶”,大太太笑着扶住她,从手脖上褪下一对色泽莹润的白玉镯子,递到她手上说:

“好孩子,这镯子你拿去玩,以后你有什么需要就叫人去找表婶,不要拘谨。”林雨桐看这镯子的颜色就知道是大太太一早给她准备好的礼物,于是对着大太太又行了个谢礼。

旁边的大少奶奶也接着递给林雨桐一个荷包,林雨桐笑着收过,一边说着“多谢表嫂”,一边规矩的行礼。到二太太裴氏面前时,裴氏从袖子里拿出了一对水绿色的翠玉耳环递给林雨桐,笑着说:

“桐姐儿生的肤白,戴这个颜色的耳环必然好看。”一边说,一边去打量老太太的神色。老太太听了二太太的话,笑着点点头,二太太似乎这才放心的松了一口气。

三太太卢氏大约三十岁,穿着件菱花扣子的妃色罗裙,皮肤光洁,面庞圆润,她握着林雨桐的手,细细看了一番,才向老太太笑着说:

“母亲,你总说我把我那几个丫头娇惯的没规矩,如今又来了这么个天仙似的表侄女儿,您老人家以后可是该越发的看不上我们这些个粗鄙的了。”老太太听完指着卢氏笑骂道:

“你这个皮猴,都是三个孩子的母亲了,还是这么口无遮拦,以后若再敢这么编排,看我不让人撕了你的嘴。”卢氏听了并不害怕也不恼,反倒是笑着说“是,是,母亲,儿媳不敢了。”逗得老太太又是笑。

大夫人几人看着老太太高兴,也都跟着凑趣的笑,虽然在大夫人的心里,她很是看不惯卢氏爱出风头、在老太太面前讨好卖乖的样子,私下里也绝少和卢氏来往,不过在老太太面前,她还是要表现出一副与众同乐的样子,谁让老太太就是喜欢卢氏这样的性子呢,她犯不着因为卢氏去触老太太的霉头。

三太太逗趣一番,从手上取下一对镶着红宝石的金镯子递给林雨桐,一边摸了摸林雨桐白嫩的小脸,一边笑着说:

“雨桐,如今你来到林家,就把这里当自己的家,以后要是缺了什么吃的用的,尽管来找三婶儿。”说完瞥了一眼大太太。林雨桐听了心里有些尴尬,这府里都知道老太太早把管家的事交给了大太太的,林雨桐一个外来的亲戚,有需要自然应该找大太太。如今三太太当着大太太的面这样说,不是明摆着在打大太太的脸吗,而且三太太这也是在影射大太太管着家,却会私自克扣家里人的用度。

林雨桐自是不愿意做三太太的枪去得罪大太太,所幸她只是个不到七岁的孩子,就装作没有听懂三太太的话,只说“多谢三婶儿送雨桐的礼物”,别的话一概不接,但是对着三太太的小脸却也是笑得足够真诚,还有点傻乎乎的迷糊样子,让三太太无可挑剔,所以除了静心知道林雨桐是真的明白三太太的话,而且是在装傻外,别的人包括郑嬷嬷都在心里认为林雨桐是真的年幼无知,没听懂三太太的话。

堂上发生的这场嘴官司在场的人都是看在眼里,大太太和三太太之间的不和已经多年,别说老太太和三房里的人都知道,就算是下人之间对此事也是多有嚼舌,但是老太太也不好当着林雨桐和静心的面斥责三太太挑事,只好当做没听懂一样,瞪了三太太一眼,吩咐三房的人各自回去,让郑嬷嬷带林雨桐去安排好的院子里安置,只把静心留下,带着静心回到自己住的暖阁,挥退了身边伺候的人,和静心说了近一个时辰的话。

第二十九章 林府(2)

大太太是老太太高氏娘家的远房侄女儿,嫁给大老爷后四年里生了两个儿子,如今最小的女儿也已经十六岁了,已经定了亲。

而且大太太与大老爷感情甚好,大老爷至今也无一房妾室,大房的二子一女可都是大太太亲生的。老太太看中大太太的稳重和治家理事的能力,早早的把管家的大权交给了大太太。

这样的情况下,大太太在府里自然是极有脸面的,除了老太太,老太爷和大老爷,就是二爷和三爷见了大太太也都是要恭敬的行礼,然后叫一声大嫂。

然而这府里偏偏就有一个人不服大太太,那就是三太太。三太太卢氏的娘家是江陵本地的富豪,世代经商,林家虽然也富贵,可在财力上却仍然是输卢家一大截,三太太又是卢家的嫡女,当年嫁到林家时那嫁妆称得上是十里红妆,耀红了江陵城的半边天。

三太太初嫁到林家时原本也是想同大太太妯娌和睦相处的,可是她很快发现大太太处处看不上她,经常不给她面子,这让卢氏气愤不已,不就是嫌弃自己商户出身,大字不识得几个,家中没有读书做官的兄弟吗?可是自己也是林家三书六礼聘进门的正经媳妇,自己的丈夫也是林老太太嫡出的小儿子,凭什么就要处处矮那大房的高氏一头。难道就因为大太太的娘家父亲是个从六品的通判,那可就真是笑死人了,一个通判,一年的俸禄恐怕连自己的一件银鼠皮织锦披风都买不起,装什么清高。

想明白了的三太太不再委屈自己去表演什么妯娌和睦的戏码,反倒是经常抓住机会就给大太太难堪,比如府里的丫鬟婆子的月钱本就按着等级是有定数的,由公中出,可三太太偏要自己拿出体己钱给三房的一众下人每个月多发一些,惹得府里一些见风使舵的下人纷纷钻营着往三房的院子里去当差。如此多年下来,大太太和三太太的关系自然是越来越僵。

大太太和三太太之间的矛盾,府里的主子们都是心知肚明。老太太出身京城的忠义侯府,是当年的老忠义侯嫡出的小女儿,老太太和老太爷谈婚论嫁时,林老太爷的父亲正在太子太傅的位置上,而且林家也算得上是江南的望族,所以老太太那时候嫁入林府也算得上是门当户对。

只不过二人成婚没几年,林家就获罪远离京城,老太太也跟着林家回到江陵城一住就是几十年,也渐渐的淡了和忠义侯府的来往。

当大老爷到了成婚的年龄时,老忠义侯夫妇已经去世,老太太那时和忠义侯府的情分已经淡薄,虽然俗话说高门嫁女,低门娶媳,但是老太太为了给儿子娶一门良妻,竟然亲自北上京城,求到了娘家忠义侯府的门上。

那时的忠义侯府虽然已经远不如往昔那般辉煌,但是几房嫡出的人家仍然不愿意把女儿嫁给已经没落的林家,最后还是忠义侯府一个庶出的儿子愿意把大太太许给大老爷,那时老太太能欣然接受大太太,一则是因为大太太的父亲虽然是庶出,但是大太太却是嫡出,二则是因为大太太的父亲那时已经参加科举并得了一个同进士的名次,正在候补,这在京城的贵族子弟中是很难得的了。

老太太备下丰厚的嫁妆把大太太娶回了林家,好在婚后的大太太和大老爷琴瑟和鸣,大太太更是在家事上成为老太太的得力助手,这让老太太很满意自己当年的选择。

要说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先帝明令林家三代不得入仕做官,所以大老爷和二老爷都没能参加科举考试,老太爷和老太太每每想起此事都是止不住的叹气。

老太爷自己进士出身,曾官至户部尚书,林家历来都是诗书传家,走科举之路,没想到到了大老爷这一代,却不能以读书来施展抱负。

三老爷则更是不用说,压根对读书没任何兴趣,倒是对经商兴致浓厚且极有天赋,如今林家在外的产业都是他在打理,娶妻也是他自己坚持娶了商户出身的卢氏。用三老爷自己当年的话来说,他对三太太是一见钟情,非卢氏不娶,这件事在当年曾把老太爷夫妇气得半死,可终究拗不过心爱的小儿子的软磨硬泡,为他娶了卢氏。

三太太的娘家在江陵算得上是富甲一方,只是家中子弟都在读书上无所建树,所以当曾经名震京城的林家上门提亲时,卢家想都不想就答应了,而且为三太太准备了极排场的嫁妆,办了场轰动江陵城的婚礼。

三太太虽然是高嫁,而且林老太爷夫妇对这门亲事并不满意,可是三太太在公婆面前极拉的下脸面,进门后也不管老太爷夫妇的冷脸,日日伺候在公婆面前,而且她性子爽利,待人随和没架子,对家里的一众小辈也关爱有加。

三太太虽与大太太不睦,可在大太太的大儿子林辰旭成婚时,三太太也是随了重礼,三太太出手阔绰,仅是送给新娘子的头面就玉的,金的、翡翠的各送了一套,把大太太的娘家送的那点礼物给比的寒酸极了,使得大太太脸上无光。

所以,三太太虽然出身低,而且处处与大太太作对,但是在林府仍是很有人缘,包括与大房的几个孩子相处的也不错。

林家二老爷是庶出的,他的亲生姨娘原本是老太太高氏的陪嫁丫鬟,性情敦厚,对高氏很忠心,高氏生下大老爷后,给那丫鬟开了脸,送给老太爷做了姨娘。

这姨娘虽然生了二老爷,可对高氏仍然是恭谨有加,所以主仆相处也算和谐,前几年那老姨娘去世,在林家也算落了个圆满。不是老太太不尽力,只是二老爷终究是庶出,在身份上低了一等,而且二老爷议亲时,林家早已经被贬回江南,最终二老爷只娶到了一个知县的庶出女儿,也就是二太太裴氏。

要说老太太本也不是刻薄之人,何况老太太与二老爷的姨娘也算得上主仆和睦,所以对待二老爷也挺公正,二老爷自小吃穿住用都与哥哥弟弟无甚差异。

只是裴氏出身小吏之家,自小被家中嫡母刻薄着长大,养成了畏首畏尾的性子,到了林家这样的大家族,更是自觉低人一等,处处上不得台面,惹得老太太不喜欢,觉得她小家子气,这也就使得裴氏愈发的胆小怕事。

所以,总的来说,林家虽然已经没落,但好在是书香世家,尤其是在老太爷和他父辈那一代,林氏家族的兴盛达到了顶峰,是朝中有名的清贵之家。这些年虽然家道中落,但是家风清正,这一点从林家的三个老爷都没有小妾,家中的孙辈里,三个少爷,五位小姐都是嫡出的就可以看出来。

第三十章 碧桐院(1)

林雨桐随着郑嬷嬷一路来到碧桐院,这是一个不大的院子,只有一进,但是进了大门口,有一座用兰花形状雕刻花纹装饰的青石影壁,增加了院子的深度,正房有三间,分别是明厅,西侧是书房,东侧是卧房,正房的两侧是两排各三间的抱厦,用来做下人房和库房。两边的抱厦,正房,和大门口三者之间都有青石板铺就的小路连着,院子两侧各种着一棵巨大的梧桐树,只是此刻叶已落尽,空留着庞大的枝干,使得整个院子显得有些生硬和冷清,唯有卧房和书房的窗户外侧的台子各摆着几盆盛开的菊花,为院子增加了几分色彩。

今天林雨桐和静心在福寿堂拜见林家的长辈,秋菊和一众林家的仆妇带着林雨桐的行李先行到了碧桐院,仆妇们把箱笼放到库房,拿了秋菊给的赏钱就离开了。

林雨桐走到碧桐院时,秋菊已经基本把屋子整理出来了,这里本就是提前打扫干净的,一应用品也都齐备,秋菊只需要把林雨桐常用的顺手的物品从箱笼中拿出来摆上,打开两箱最近常穿戴的衣服首饰摆放好,其它的箱笼都还先放在库房中。

秋菊正在卧房整理床铺,听到林雨桐回来了,忙从卧房出来给林雨桐倒茶,她已经习惯了事无巨细的照顾林雨桐,事事都要自己亲自安排好才放心。

大太太早就在碧桐院安排了丫鬟和婆子,两个守门兼做跑腿的粗使婆子,四个小丫鬟,另外还有小厨房里一个做饭的婆子和一个烧火的小丫头,这和林家其它几位小姐院子里的下人情况都是一样的,不同的是其它几位小姐的院子里都有自己的管事妈妈和乳母,而林雨桐这里还没有安排,估计是老太太要和静心商量后再定。

林雨桐一边慢慢的喝着茶,一边打量自己的新居,三间正房没有做隔断,只在明厅两侧用镂空雕花的红木做了屏风,明厅的条案上摆着香炉和一应拜佛所用的物品,厅中央是一个黑檀木的圆桌,桌上铺着浅紫色绣梨花纹带流苏的罩子,围着圆桌放着六个小圆凳子,桌上摆着一套白色描竹叶纹的茶具。卧房与明厅的镂空隔断后挂着同样是浅紫色的绸布帘子,此刻帘子被用两个鎏金的钩子挂向两边,可以看到已经整理好的床铺。

床头靠着窗户是一个梳妆台,一面铜镜立在桌上,桌上还摆着秋菊没来得及打开的梳妆盒和首饰匣子。西侧的书房里靠着北边墙壁的是一个长长的书架,书架与窗户之间放着一个黑檀木的画案,上边摆着文房四宝和笔洗、笔筒及镇纸等物。

总的来说,林雨桐对自己的新居挺满意的,虽然有些简陋,但是自己一个和林家毫无血缘关系的外人,凭着师傅的面子,能在林家有个独立的院子住着,还有几个人伺候着,她很满足。

虽然这里总也比不上惠慈庵的翠竹居那样温馨自在,但是能有这么一方独立的小天地住着,只要能把握好自己外来户和天真孩童的自我定位,不显山露水,不争强好胜,没事少出院子闲逛,安静的宅在院子里,做一个对于林家来说可有可无的无害公民,林雨桐相信自己总可以在这个大宅院里平安的活下去。

也不是林雨桐对自己在林家的前途太悲观,许是前世看多了那些宫斗和宅斗的小说,林雨桐对这种大宅门的生活有种天然的恐惧心理。而且来到这个世界,林雨桐一直生活在惠慈庵那个单纯的环境里,又有着师傅和师姐的呵护,她完全可以说是一个宅斗界的小白,而且很快静心师姐和张娘子一行人就要返家了,身边只剩下了秋菊,虽然师姐说了有事情可以去找那个吴老太太帮忙,可别说自己一个内宅的小姐,就是秋菊估计一年也没有几次出门的机会,所以总感觉那个吴老太太也是远水解不了近渴。

而且那些穿越和重生的小说中,女主角往往都是有着血海深仇要报的,所以可以不择手段,而自己和林家可是没有任何仇怨,师太是自己的恩人,林家是师太的娘家,现在自己又来林家混吃混喝混前途,所以林家无论从哪方面来说都是对自己有恩的,自己应该感谢这里每一个能接纳自己的人。综合了所有的因素,林雨桐给自己的定位就是在林家做一个透明人,这样最安全。

林雨桐虽然不是个有为上进的好青年,不过这样不代表她就要自甘堕落,起码也要管理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不要丢师傅的脸,也不要给大太太和老太太惹麻烦。所以林雨桐单独留下秋菊在屋里,告诉她趁着这几日院子里忙碌着归置东西,让她和自己一起暗中留意,观察几个下人的表现,秋菊深以为然,一口答应下来。

主仆二人计划完毕,秋菊从门外招呼进来两个小丫头,服侍着林雨桐换了件八成新的月白银丝绣花长裙,拆了头发,卸下所有首饰,只用一根粉色绸带把头发松松的挽在脑后,净手净面后,林雨桐躺在藕荷色的帐子里,舒服的叹了口气。

这一趟船,坐了一整个月,她虽不晕船,可到现在也已经是坐船坐得脚步发虚,就算这会儿躺在床上,也感觉床好像一直在向前移动,迷迷糊糊中林雨桐睡着了,秋菊轻轻的给她盖好薄被,挥手示意两个小丫鬟退出去。

静心从福寿堂回到碧桐院时,林雨桐睡得正香,静心让秋菊等人不要惊动林雨桐,只让小丫鬟去告诉小厨房的婆子,备下几样清淡的小菜,先把粥给煲在小砂锅里温着,等林雨桐睡醒了再吃午饭。

林家有大厨房,但是每个有主子住的院子都配着个小厨房,自有管事按照份例往各个院子的小厨房分送物品,若是需要些不在份例内的吃食,就要自己拿了银钱去大厨房找婆子做。大厨房平时除了给各个主子做些份例外的吃食,主要就是在年节和府里有宾客来的时候置办宴席,自然大厨房的物品配备和厨子的手艺不是小厨房能比的。

秋菊和静心先去了库房,静心打开一溜箱笼,细细的给秋菊交待着需要注意的事项,秋菊抱着个账本,她现在虽然识字不多,但是看得懂账本上的数字,她一边认真的核对物品,一边指挥小丫头们把箱笼里的东西按着类别摆放整齐。

静心看着秋菊虽然还有些稚嫩,但是明显的已经有了贴身大丫鬟的做派,指挥小丫鬟们做事时有条有理,既不盛气凌人,也不因为是初到林家就畏手畏脚的,这让静心颇感欣慰。

第三十一章 碧桐院(2)

林雨桐一觉醒来,已经是快申时了,看到正坐在床边绣墩上的静心,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静心笑着摸了一下她睡得红扑扑的小脸,林雨桐立马从床上爬起来,滚到了静心的怀里,搂着静心的腰,她的心里有着说不出的伤感,她明白,要不了几天,大师姐就会启程回惠慈庵了,山高水远,以后想再见大师姐就难了,再也没有大师姐在身边给她遮风挡雨了。

静心自然明白小女孩的心思,却也只能紧紧的把林雨桐抱在怀里,抚摸着她光亮的头发。

静心也是一片怅然,林雨桐是自己和师傅一手带大的孩子,从小就那么懂事体贴,偶尔顽皮也是为了逗大人开心,似乎从没有让她和师傅感到累,这个孩子就长这么大了。于其说是惠慈庵养大了林雨桐,不如说是这个懂事的孩子给惠慈庵带去了几年欢声笑语的日子,有林雨桐在的这几年,师傅的身体明显的康健了不少,笑容多了,吃饭也多了,不再过那么自苦的日子。

秋菊进到卧房时就看到林雨桐和静心抱在一起,两个人都红着眼圈,忙打趣的说道:

“小姐,赶紧开饭吧,厨房的刘妈妈等得脖子都长了呢。”林雨桐憋不住笑了,瞪了秋菊一眼,假怒道;

“你这丫头胆子越来越大了,必是你自己饿了,还拿刘妈妈来说嘴。”秋菊也不害怕,一边笑一边招呼着小丫鬟端水进来给林雨桐净面漱口,门口自有机灵的小丫鬟看到林雨桐醒了,忙跑到厨房让刘妈妈把饭菜盛上。

碧桐院的第一顿饭,红烧鱼、香酥鸡油卷儿、素汤馄饨,刘妈妈还细心的用素油做了卤什锦、清蒸玉兰片和豆腐丸子,还蒸了一盆软糯的桃花米。虽然菜色和味道都很一般,甚至鸡油卷儿蒸的有些硬,但是看得出是特别用了心的,连静心吃素也考虑在内。

饭后林雨桐让小丫鬟把刘妈妈叫进明厅,夸她手艺好,最主要是伺候主子用心,说完让秋菊拿了五百个钱赏给刘妈妈。刘妈妈欢喜的跪下道了谢,躬身退出去了。门里门外伺候的小丫鬟看到刘妈妈第一天就得了这么多赏赐,不免有人羡慕嫉妒。

其实在林雨桐到来之前,大太太让管事妈妈安排碧桐院的人手时,听说是要去伺候一个远道而来的表小姐,那些略有些脸面的下人都不热心。

林家光是嫡出的小姐就有五位,伺候哪个也比伺候一位无依无靠的表小姐来的体面,所以最后来到碧桐院的都是在林府没什么根基的仆役。

但是当林雨桐那一大溜的箱笼抬进碧桐院时,众人都是大感惊讶,尤其今天刘妈妈第一天就得了赏赐,还一次就是五百钱,要知道刘妈妈一个月的月钱也才五百钱。

在林雨桐到达碧桐院不到一天的时间内,碧桐院里一众下人的内心经历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从原本的失落变得斗志昂扬,这位表姑娘虽然是从庵堂里来的,年纪也小,但是人并不怯懦,一双大眼睛清明的让人觉得她似乎能洞悉一切,而且从表姑娘的行头,一大溜的箱笼和给下人的打赏就能看得出,这位表姑娘可不是来林府打秋风的,跟着这位姑娘,至少不会比在别的院子里伺候挣的银钱少,看明白了的下人们立刻都打起精神,各司其职,努力表现。

饭后,秋菊就又风风火火的带着几个小丫鬟去整理箱笼、归置物品。

林雨桐陪着静心坐在卧房说话,静心告诉林雨桐,她已经和老太太商议过,让伺候老太太的一位杜嬷嬷来碧桐院做管事嬷嬷。

这位杜嬷嬷是林家的老人了,在静慧师太尚没有出阁的时候,她就已经在老太太身边做丫鬟了,年纪比静慧师太小两岁。老太太与静慧师太的姑嫂关系很好,二人常常一处做绣活和谈诗论文,因此静慧师太和杜嬷嬷也是很熟悉。

因为老太太的恩典,杜嬷嬷一家人早些年已经脱了奴籍,杜嬷嬷的两个儿子和男人在江陵城开了两间铺子,日子过得很不错,但是杜嬷嬷舍不得离开老太太,一直还留在林府当差。

这次林雨桐来到林家,老太太和静心商量后,觉得让杜嬷嬷来碧桐院最好,因为杜嬷嬷和静慧师太当年也是有着几分主仆情谊,而且杜嬷嬷家境殷实,为人宽厚,不至于会像别的婆子那样拜高踩低的在银钱上算计林雨桐。

再者杜嬷嬷在林府多年,对府里的主子和一干下人都很了解,林雨桐初来乍到,有这么个老人在身边指点着,行事也可方便些。

林雨桐自然相信静心和老太太为她做的安排,待不多久,当杜嬷嬷来到碧桐院见她时,便对杜嬷嬷客气的说道:

“嬷嬷原是老太太身边得力的老人了,今后雨桐行事还要劳烦嬷嬷多指点,在这里先谢过嬷嬷。”说完就要去给杜嬷嬷行礼,吓得杜嬷嬷一把扶住她,嘴里道:

“老奴惶恐,怎敢受小姐的礼。老奴当年多受大姑奶奶的照佛,如今能够来伺候小姐,是老奴的福气。请静心师傅回去转告大姑奶奶,老奴必当悉心照料小姐,请她老人家放心。”林雨桐听完,甜笑着请杜嬷嬷在绣墩上坐下,杜嬷嬷推辞一番才挨着静心坐下。

接下来的时间,杜嬷嬷就轻声细语的给林雨桐和静心讲了一番现如今林府里情况,让林雨桐心里有个数。

主要是说了府里三房里的各位主子,譬如府里的五位姑娘都是嫡出的,大房的大小姐林依涵今年十六岁,已经定了亲,二房的二姑娘林依颖十五岁,刚办过及笄礼,接下来就要议亲了。三房的三位姑娘依萱、依婷和依妍分别是十三岁、十一岁和九岁,其中五姑依妍出生时就身子极弱,如今这些年养下来,也仍然没有大好,平时很少出自己的院子。

杜嬷嬷接着介绍了府里的三位少爷,大房里的两位少爷林辰旭和林辰皓分别是二十二岁和十九岁,大少爷已经成婚,娶的是江陵最有名望的龙泉书院山长的女儿,二房的三少爷林辰杰今年十八岁,也跟着大房的两位哥哥一起在龙泉书院读书。

说到府里几位几位少爷,杜嬷嬷满脸笑容,与有荣焉的说:

“大少爷十八岁就中了举人,极得魏山长看重,所以才把女儿嫁于大少爷,老太爷和老太太对大少爷也极是疼爱。二少爷和三少爷已经考取秀才,明年就要参加乡试了。”也是,林家在大少爷这一代人丁单薄,三房总共才得了三个儿子,老太爷夫妇明知儿子这一辈已经在仕途上没有希望了,自然指望着孙辈可以通过科举之路重振林家。大少爷即是嫡出的长房长孙,又在读书上颇有建树,自然得老太爷夫妇厚爱。

第三十二章 晚宴(1)

大概酉时一刻的时候,福寿堂的小丫头来传话,说老太太让表小姐去福寿堂用晚饭,顺便见一见家里的姊妹们。

秋菊即刻给林雨桐梳洗穿戴,和杜嬷嬷一起陪着林雨桐去往福寿堂,静心因着出家人的身份,不愿意参加宴席,就留在了碧桐院。

从碧桐院到福寿堂大约要走一刻钟左右,中间路过一个大大的荷花池,此时的荷塘早已经是一片残枝败叶,不时有几片银杏叶子飘落到水面上。

林雨桐到达福寿堂的明厅时,除了林家的三位少爷尚在书院没有回来,其他诸人都已经到了,林雨桐自然是先和老太爷及三位表叔见礼,林老太爷和老太太并排坐在罗汉床上,他虽然是六十多岁的年纪了,但是看起来身子康健,腰背挺直,声音洪亮,见林雨桐行礼他虚扶一下,捋着胡须微笑着叮嘱说住在家里不必拘束,有什么需要就尽管开口,林雨桐谢过老太爷,又去给三位表叔行礼,看着她小小的身子,本就一团孩子气,却一本正经的团团行礼的小大人样子,厅里的人都是忍俊不禁。

老太太招手让坐在厅里的四位姑娘来到跟前,亲自拉着手一一给林雨桐介绍。

“这是你大姐姐依涵,明春就要出嫁了,以后你们姊妹要多亲近。”

“祖母,孙女只愿意一直陪着你老人家。”,行容端庄、面容丰满如月、一双杏眼的林依涵听了老太太的话面露羞怯,不安的扯着老太太的袖子。

“你这孩子,净说傻话。”老太太笑着拍了拍林依涵的手,拉她坐在旁边,又依次指着林依颖、林依萱、林依婷给林雨桐介绍。

二小姐林依颖长得很像母亲裴氏,典型的江南女子的玲珑秀丽的模样,一张小小的瓜子脸略显苍白,有些腼腆的叫了林雨桐一声表妹就为微低着头站在一旁。

三房的林依萱是三太太卢氏和三爷的头生女,极得父母宠爱,长相明艳妩媚,性格也像三太太卢氏,张扬而自信,她笑嘻嘻的拉着林雨桐说:

“表妹,你平时爱做些什么?我就不爱那些诗词女红,最爱跟着王师傅习些拳脚,妹妹若觉得有趣,尽管来找我一起去学。”林府护院教头的娘子姓王,在拳脚上有些功夫,常被三小姐依萱缠着学习骑马射箭。

“你这皮猴,自己不学好,还要带坏妹妹们,就该让你娘好好的管教你。”老太太一边说,一边在依萱背上轻拍了一巴掌。林依萱并不害怕,嘻嘻哈哈的搂着老太太的腰撒娇笑闹。

十一岁的四小姐林依婷人如其名,虽然年幼,已经有了婷婷玉立之势,身量看起来不比林依萱低多少。三太太在怀着四小姐时,连着几个产婆都预测说这一胎必定是个男孩,热切期盼生个儿子的三太太满心欢喜,结果当四小姐落地时,发现仍是个女孩,三太太失望的大哭一场,把四小姐交给奶娘照看,自己平时也就是过问一下衣食,绝少亲自照看,连抱也没抱过几次。

四小姐不得三太太宠爱,从小学会了看着三太太的脸色行事,既不过分讨好,也从不犯错触怒母亲,安分守己的生活着,在林府的存在感极低。

林依婷规规矩矩的和林雨桐相互见礼,然后就静立一旁,既不和姐妹们说笑,也不到老太太跟前凑趣,惹的三太太连着给了二女儿几个恨铁不成钢的白眼。

几个女孩子哄着老太太说笑一番,没过多久,就有丫鬟进来禀报说三位少爷从书院下学回来了,正在来福寿堂的路上。

听到孙子们回来了,老太太立刻欢喜的吩咐大太太去安排摆饭,老太爷也是一只手搓着核桃,一只手捋着胡须,满脸笑容的等着孙子们。

门口的丫鬟挑起帘子,依次走进来三位少年,看个头就能看得出最前边的是大少爷林辰旭,他身形挺拔,宽肩细腰,一身白袍,用一根绣银线暗纹的腰带束着,腰带上挂着一块墨色碧玉玦,墨发用一根白玉簪子束在头顶,英俊的面容,充满阳刚之气的眼睛满含笑意。

他显然一进来就注意到了老太太旁边的林雨桐,冲着她温和的一笑,转而看了一眼旁边的大少奶奶魏氏,魏氏看到大少爷在看她,羞涩的低下头揪着帕子,脸都红了。林雨桐不禁在心里吐槽,这社会,新婚的夫妻在公众场合居然连句话也不能说,也太不近人情了。

旁边的二少爷林辰皓面容长得与大少爷有七分相似,只是肤色白些,身形较瘦,一身湖蓝色的绸袍,手拿一把折扇,相对大少爷的周身阳刚之气,二少爷很有几份读书人的风流倜傥。

三少爷林辰杰则皮肤微黑,身材敦实,一脸憨厚的笑容。

三位少爷先是给老太爷夫妇请安,接着老太爷问了几句今日在学堂学了些什么之类的话,三个人都恭敬的一一回答,问话以老太爷的一句“求学问必要脚踏实地,切忌浮躁。魏山长曾主持会试,江陵的乡试也多请山长阅卷,他的话你等必要牢记在心。”结束,林辰旭等三人听了老太爷的话,俱是躬身肃颜答“是”,老太爷满意的点点头,示意可以开席了。

林家每个主子都有自己的院子和小厨房,平日除了节日齐聚在福寿堂吃饭外,都是在自己的院子里吃。也有些时候早上和晚上众人请过安后,老太爷夫妇偶尔会留下一两个孩子陪着用饭,其他人都还是回自己的院子。也有像今日这样,家里来了客人,老太太会着人提前去各院知会一声,让到福寿院堂用饭。

今日的晚饭因为只有林家自己一家人,没有外客,所以就在明厅里摆了三桌,也没设屏风,老太爷和三个儿子及三个孙子一桌,老太太和三个儿媳及大少奶奶一桌,而林依涵四姐妹和林雨桐坐了一桌。

看着摆了满满一大桌子的糟鹅掌、糖蒸酥酪、酒酿清蒸鸭子、松瓤鹅油卷、水晶蒸饺、火腿炖肘子、清蒸翅子,山药糕、鸡仔汤、三鲜木樨汤,红枣粳米粥,各色油炸面果子,而且不论是菜色,还是味道,都远非刘妈的手艺可比。

林雨桐暗暗叹了口气,看来林府大厨房的水平果然不是自己院里的刘妈妈可比的,刘妈妈胜在做事勤恳用心,做菜的水平倒是一般,但是鱼与熊掌不可兼得,相比较起口腹之欲,林雨桐还是更在乎刘妈的忠心。

第三十三章 晚宴 (2)

一顿饭吃的雅雀无声,即便是性格活泼的林依萱也是只吃离自己近的几道菜,一小口一小口的喝汤,勺子和碗接触都没有一丝声响。

林雨桐知道这种场合女子不易多吃,所以只象征性的吃了几口菜,喝了一小碗梗米粥,至于吃的时候容易发出声音的炸面果子,她一口也没吃,即使低头喝粥,她头发上的水晶珠子也纹丝不动。

林雨桐的吃相看起来斯文有礼,林家的几位姐妹也不禁少了几分轻视她的念头,她们原本以为一个从庵堂里出来的女孩,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必会有些小家子气,没想到还不足七岁的林雨桐却是落落大方,眉目如画的一个小孩子,偏偏是一身娴静端庄的气质,即使像今天这样骤然处在一个全是陌生人的环境中,脸上也时刻保持着恰到好处的笑容,不因被忽视而寥落,也不因他人的热闹而嫉妒,全然一副宠辱不惊的模样。

不管众人的心思如何,林雨桐是面上平静,内心却在狂吐槽,这些大宅门里的太太小姐吃饭还没有一只小猫咪吃的多,虽然知道这些剩下的饭菜等会儿都会赏给下人吃掉,不至于浪费,但是林雨桐仍然觉得这就是在暴殄天物的同时饿肚子,她还在长身体的时候,不想一副弱柳扶风的模样。反正等会儿回了碧桐院,她要让刘妈妈做一大碗鸡丝面,好吃个饱。

几乎整个晚饭的过程中,大太太和大少奶奶都一直站在老太太两侧,替老太太布菜和递帕子,二人显然对老太太的喜好已经捻熟于心,只需老太太的一个眼神,少奶奶就已经把老太太想吃的菜给夹到了盘子里,老太太刚一停下筷子,大太太就把温热的帕子递到了老太太手里。

林雨桐在佩服大太太和大少奶奶的同时,也在心里同情她们,做个大家族的宗妇也太不容易了,完全就是干着丫鬟的活,却还要操着老板的心。

晚饭后,众人又陪着老太太和老太爷闲话片刻,看到老太太已经有些精神不济,显然是困了,各院的人都相继告退回自己的院子。

林雨桐和杜嬷嬷走在回碧桐院的路上,后边还跟着秋菊和碧桐院的小丫头春草,杜嬷嬷显然对林雨桐今天的表现异常满意,她原本以为林雨桐初到林府,又是被姑奶奶娇养着,没有在大家族生活的经验,所以来的路上,她都已经在心里想着晚宴上要如何巧妙提醒或者替林雨桐描补,才能最大可能的降低林雨桐在饭桌上被人轻视的可能,谁知林雨桐一片云淡风轻的笑脸,安然度过了全程,竟是无一出错,这让杜嬷嬷大为惊讶,满脸的皱纹里都藏着笑意。

林雨桐看了两眼杜嬷嬷,自然知道杜嬷嬷为什么如此高兴,她非常无语,自己两世好歹加一起也活了三十多岁,看过红楼梦,追过甄嬛传,应付了一场晚宴怎么就值得杜嬷嬷如此高兴,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一双小胖爪子,郁闷的想,年龄才是硬伤,以后一定要多吃多睡,早点长高,处处要装小孩子也太不自在了。

跟在后边的秋菊则是一脸理所当然的傲娇小表情,在她心里,自家小姐哪里都是最好的,怎么出彩都不奇怪。

一踏进碧桐院的大门,守门的婆子就上来禀报说静心师傅有事出府去了,走的时候叮嘱要林雨桐不用等自己,林雨桐心里隐约猜到师姐是去见枫杨街李家的吴老太太去了,只面上不显露,点点头就走进了明厅。

秋菊忙着安排小丫鬟去烧热水给林雨桐洗浴,杜嬷嬷叮嘱小丫鬟们几句,也就告辞回家去了,她这些年一直住在自己家,只每天白天来林府当差。

杜嬷嬷一走,坐在画案旁的林雨桐就冲着秋菊招了招手,秋菊一副其我已经知道了你的想法的聪明模样,不等林雨桐开口就问:

“姑娘,是不是要吃些东西?”林雨桐忍不住给了秋菊一个白眼,这丫头说话就非要这么直接吗,秋菊接了白眼,仍笑嘻嘻的说:

“姑娘,可是要奴婢去做碗鸡丝面,你今晚都没吃什么东西,必定饿了。”林雨桐彻底无语了,这丫头跟自己时间不长,却是很用心的掌握了自己的全部喜好,林雨桐抬抬脚,她立马就能猜到林雨桐想去干嘛,感觉都快成了自己肚子里的虫了。

不多会儿,秋菊用盘子端上来一大碗热腾腾的鸡丝面,香浓的鸡汤,碧绿的菠菜,看来在老太太着人来叫林雨桐去福寿堂用饭的时候,秋菊就已经让刘妈妈把鸡汤炖上了。

看到林雨桐用小碗连着吃了一碗面,喝了两碗汤,鼻尖上冒出了细密的汗珠,秋菊忙去准备了一盘蜜饯山楂,预备着给林雨桐饭后消食。

当静心踏着月光回到碧桐院时,看到的就是沐浴后的林雨桐正在一边吃着蜜饯,一边翻看账本,以后碧桐院就要她来管了,虽然秋菊已经能帮着她看账本,但是毕竟不熟练,她还是要自己做到心中有数才好。

林雨桐一看到静心进来,就忙迎上来问静心可曾用过晚饭,静心说已经在外边用过了,只是不提去见了谁,也不说在哪里用的饭,林雨桐也不追问,只腻着师姐说晚上要一起睡,静心点了点林雨桐的鼻子,笑着答应了。

清冷的月光穿过梧桐的树干,在窗前的桌子上投下了斑驳的影子。林雨桐今晚没有要丫鬟守夜,连秋菊也打发出去睡了,燃着香甜安息香的卧房里,林雨桐和静心一起躺在床上,林雨桐搂着静心的脖子,把小脑袋靠在静心胸前,两个人都默默无言。良久,静心摸着林雨桐的头发说:

“桐儿,今天我给你带回来了五千两的银票,都是一百两一张的,已经给你放在那个紫檀木的首饰盒子的夹层里了。箱笼里还有二百多两碎银和一些铜钱,备着你平日里赏人打点用,碎银子若是用完了,你就让秋菊拿银票找杜嬷嬷出去兑银子回来用。”

“嗯。”林雨桐闷闷的应了一声,看来师姐今天出去见吴老太太,其中一个主要目的就是给林雨桐准备这些银票,想来吴老太太那里是有师傅的产业,而且是林家人不知道的,不然静心也不会背着林家人,一个人悄悄的去见吴老太太。

“桐儿,师姐本该多陪你一些时日,可是师傅年纪大了,我放心不下。”静心终是不忍先说出要离开的话。

“师姐,我也担心师傅,我明天给师傅和宝珠姑姑各写一封信,你帮我带着信,早点回惠慈庵陪伴师傅吧。”

“好,彤儿长大了,懂事了,师姐就放心了,睡吧。”

第三十四章 下厨

毕竟是个孩子的身体,还在贪睡的年龄,纵使心里万般不舍,林雨桐也很快就睡着了,忙碌了一天的静心却仍然睡不着。

皎洁的月光带着愁绪铺在窗前,静心看着怀里睡得香甜的林雨桐,思绪万千,虽然自己和师傅已经为林雨桐准备了一切能想到的,可师妹毕竟还是个不到七岁的孩子,此一别不知何日能再相见,唯愿佛祖保佑师妹平安长大,一生喜乐安康。

第二日一早,林雨桐和静心一起用过早饭,林雨桐坐在书桌前写信,静心则去向老太太和老太爷夫妇辞行,秋菊带着几个小丫鬟继续收拾带来的行李。

碧桐院里,深秋的阳光正好,院子里静谧安逸,透过窗户,可以看见书桌前的女孩一袭白衣,两缕柔顺的黑发垂在胸前,细白的小手握着毛笔在认真的写信,往日里开朗明丽的脸庞此刻有些忧伤,不似孩童单纯的难过,水汪汪的大眼睛里似有万千愁绪,终有两滴清泪滑下脸庞。

看到林雨桐落泪,一旁伺候着的春草唬了一跳,忙绞了温热的帕子递给林雨桐,等到林雨桐复又开始写信时,春草悄悄的从书房退出,快步跑去找秋菊。春草虽然只有十三岁,但是做事却很妥帖,她没有当着几个丫鬟的面对秋菊说这件事,而是把秋菊叫到库房门外,悄声的说了一遍,秋菊听完拉着春草的手说:

“你做的对,姑娘伤心只是不舍静心师傅离开而已,这件事切莫让第三人知道,没得别人以为我们姑娘刚到就受了什么委屈似的,传出去只会让老太太和大太太不喜。”看到春草用力的点头,秋菊笑着拍拍她的手,就匆忙回到书房去陪伴林雨桐。

林雨桐写完信,把信纸铺在桌上等着晾干,秋菊端来水给林雨桐净手,看到林雨桐眼圈红红的,秋菊心里也难过,却只能装作没看到,一边拿了细棉帕子给林雨桐擦手,一边没话找话的说:

“姑娘,物件都安顿的差不多了,得了闲咱们也给你把指甲染了吧,刚刚府里的花房送了份例的蔻丹花粉过来。”林雨桐揉了揉自己白嫩的十指,摇头说:

“我素来不爱染指甲,蔻丹花粉你们几个拿去用了吧。”

“是,姑娘。”秋菊看到林雨桐仍是恹恹的,就自己动手把晾干了的信纸分别折好放入信封里。林雨桐坐在花梨木的高靠背椅子上,强行让自己提起神,对秋菊说:

“秋菊,去看看厨房今天送了什么份例过来,素菜少的话就拿钱去大厨房再领些来,我等会儿去给师姐做一顿斋饭。”

“嗯,奴婢这就去。”秋菊看到林雨桐终于能提起精神,便高兴的去厨房找刘妈妈安排去了。

秋菊从大厨房回来,给林雨桐换了一件袖口较窄的天蓝色束腰长裙,主仆二人一起朝着碧桐院的小厨房走去。小厨房设在东边抱厦的最南边,里边只有两个灶头,屋子不大,但是刘妈妈收拾的倒是干净整齐。

刘妈已经知道林雨桐要来,按照秋菊的嘱咐已经做好了准备工作,泡发的木耳和香菇洗得干干净净,翠绿的油菜和新鲜的胡萝卜也都洗净放在竹筛子里边,一盆白面发的正好。看到林雨桐过来,候在门口的刘妈忙上前给林雨桐行礼说:

“姑娘,你身份尊贵,怎可到厨房这种地方,有什么要吃的,你吩咐一声,老奴定当照做。”说完一脸的惶恐之色,她在林府也是无甚根基,所以就算碧桐院这个小厨房也是因为别人不愿意来,她求了管事几次才得来的差事,若是让人知道表小姐亲自下厨,估计她的差事也到头了。

何况这两天下人们都看得出林雨桐甚好伺候,待人宽厚,大家都在庆幸遇着了个好主子。刘妈自知自己做饭的手艺一般,以前在大厨房也经常是打下手,很难有机会上灶,而林雨桐来的第一天就先赏了自己,高兴得刘妈在上香时多给佛祖磕了几个头。

林雨桐虚扶了刘妈一下,示意她不必拘礼,微笑着说:“刘妈妈不必多心,秋菊早上去大厨房取菜时,我已经让她告诉管事是为了亲自给师姐做斋饭,管事自是不会怪你,你不必担心。”刘妈妈暗暗松了一口气,一边在心里感谢林雨桐做事周到,一边满脸笑容的迎着林雨桐和秋菊进了厨房。

厨房里只有那个烧火的小丫头冬儿在,她第一次见林雨桐,紧张的给林雨桐行礼时嘴唇都在发抖,看着这个一身破旧衣服的瘦弱小女孩,林雨桐感到心痛,这样瘦弱的一个孩子就好像从没有吃饱过一样。

秋菊给林雨桐挽起两个袖子,林雨桐微微定了一下神,回想了前世做饭的那些步骤,虽然这些年没有做过饭,但是她还是有些许自信的。

泡好的粉条切碎,油豆腐切丁,莲花白剁碎,把这些一起放在盆里,用热油炒过的豆豉、白糖和盐拌成馅,发好的白面揪出十几个大小均匀的小剂子,擀成薄皮,包着调好的馅料做成一笼素包子放上锅,包子的上边一层笼上放了一条素鱼一起蒸。一边蒸,一边把油菜切成段,胡萝卜切片,把盐、酱油、糖、醋、水淀粉调成糊,热油锅里倒入油菜和胡萝卜片快速翻炒,倒入调好的汁搅拌的粘稠,这时候素鱼已经蒸好,把炒好的油菜和胡萝卜倒入盛素鱼的盘子,一道色泽鲜艳的美味素鱼就做好了。接着林雨桐又炒了一盘素三鲜和八宝斋菜,一碗土豆蘑菇玉米汤,一顿饭就做好了。

刘妈妈和冬儿看得目瞪口呆,冬儿吃惊的差点忘了往灶膛里加柴火,她们怎么都想不到林雨桐居然有这番手艺,大家族里的小姐讲究琴棋书画,没想到主子居然连做饭都比自己强上许多,刘妈妈不由得有些心虚,看来自己以后要多用些心,不然怎还好意思领小姐的赏。

冬儿则是更加崇拜林雨桐了,她是个最低等的粗使丫头,没事不敢像别的姐姐一样在院子里随便走动,只有昨日傍晚,林雨桐出门去福寿堂时,她隔着窗户悄悄的偷看了一眼,只觉得和自己一般年龄大小的姑娘美的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一般,气质高贵,却又看着亲切。

第三十五章 临别嘱托

林雨桐和秋菊把做好的饭菜放在笼格子里,坐在热水锅上保着温,叮嘱刘妈妈等静心回来了就上菜,刘妈妈忙应下了。

临出门的时候,林雨桐指着桌上装盘后剩下的几个素包子和半碗八宝菜对刘妈妈说:

“刘妈妈,这些给冬儿当做午饭吃,以后不管饭食好坏,定要让她吃饱,她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亏不得。”

“姑娘放心,老奴记下了,必不会亏待这丫头。”刘妈妈一边应着,一边送林雨桐出了小厨房,而冬儿早已经在厨房里哭的稀里哗啦的,自从被家里人卖掉,因为长相普通兼之性格老实木衲,她在府里一直是最低等的粗使丫头,别说和主子说上句话,就是连主子们的正脸也没见过几次,没想到今天姑娘居然这样关心自己。

其实刘妈妈对冬儿挺好,只是冬儿家里穷,从小就没有吃过饱饭,所以长得瘦弱。来到林府后,一点微薄的月例银子也都拿回去补贴家用了,就算是林家每季例行发放的衣物被褥,她也多数都带回了家,没钱孝敬上边的管事妈妈们,自然是处处被克扣衣食,有时候还会被打,能被刘妈妈选中带着来碧桐院的小厨房,活计轻省了许多,刘妈妈也不苛待她,冬儿已经很高兴了,没想到连小姐对自己也这样好,冬儿觉得自己简直就是被佛祖保佑着了。

当静心从福寿堂回到碧桐院时,林雨桐已经在等着她了,一听小丫头说静心回来了,就飞快的跑到院子里,撒娇的挂在静心的胳膊上进了屋,秋菊自去让丫鬟把饭菜端上桌。看着桌上清一色的素食,静心不由得看向秋菊说:

“怎的今日都是素食,不是给你说过每日早午两餐要让桐儿进些荤食吗?”秋菊听了也不害怕,笑着对静心说:

“奴婢不敢忘了大师姐的嘱托,是姑娘说要给大师姐做一顿素食,这些可都是姑娘亲自下厨做的呢。”静心听了看向旁边依着自己的林雨桐,这个孩子连吃饭都要依偎在自己的身边,分明就是心里不舍得自己离开,嘴里却什么都不说。静心在心里叹了口气,抚摸着林雨桐的头说:

“你这孩子,从没有下过厨房,怎的有这般手艺,真的是人小鬼大,以后不要去厨房了,免得弄粗了一双手。”

“知道了,师姐,我听您的。”林雨桐一边应着,一边把头靠在静心胳膊上撒娇,秋菊站在桌边给林雨桐二人布菜盛汤。

“你这孩子,坐好了吃饭,这样子叫下人看见了笑话。”

“师姐,屋里只有秋菊,别的人我都没让进来,不怕谁看见。”林雨桐一边说,一边冲秋菊眨眨眼,秋菊只是抿嘴笑,自己家姑娘在师姐身边时确是一副小孩子心性。

“你呀,以后还要管教下人,自己首先就要端庄持重,处事公允,方可服众,不可再调皮玩闹。”静心语重心长的对林雨桐说。

“师姐,我知道了,您放心吧。”林雨桐甜笑着答道。静心也不再唠叨,她知道自己这个小师妹虽然在师傅和自己面前一派天真,实则内心极有主意的,遇到事情看得清楚利害关系。

就像这次师傅要送师妹到林家来,师妹就没有像孩子一样哭闹着不允,虽然也哭了几次,但却是很平静的接受,因为知道这件事情是为了自己好。

林雨桐和静心都不提要离开的话题,两个人开开心心的吃了一顿饭,饭后林雨桐让秋菊把剩下的饭菜撤下去和几个丫头再加菜一起吃,自己就和静心净手漱口,然后坐在窗边闲话。

正午的阳光有些耀眼,碧桐院里除了两棵落尽了叶子的梧桐树,并无别的花草,几个下人都在各自的屋子里吃午饭,就连平时轮流守在门口的两个小丫鬟也让林雨桐遣了下去,院子里一时静悄悄的,静心用碗盖拨弄着茶碗里浮起的茶叶,对林雨桐说:

“在林家这样的大家族里生活,人情复杂,除了长辈吩咐的必要的应酬,平时尽量待在自己的院子里,碧桐院如此疏落,桐儿可以种些花草,借以打发时间。”

“我知道了,师姐,过些天安稳下来了就让秋菊去趟花房。”

“我知道桐儿心善,嫉恶如仇,但是以后要谨记一句话,保持一颗良善的心的前提是先要能自保,且不可伤害自己,令自身陷入险境。”

林雨桐知道静心的意思,赛诗会和初遇秋菊的事情,她确实都有些意气用事了,虽然如今看来这两件事都并无大碍,而且秋菊也是个颇靠得住的,可是自己当初的做事方式确实都有些不妥。

回想自己上一世,也并不是个如此容易激动的人,许是这些年生活的太过平稳安逸,自己不仅仅是渐渐淡了上一世的心伤,也似乎习惯了用一个孩子的视角看世界,太过单纯,想到这些,林雨桐认真的对静心说:

“师姐,我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不应该呈一时的口舌之强,凡事要多用心,寻个最好的法子。比如当初遇见秋菊,就该着人暗暗打听清楚了,再找个人牙子去那对夫妻手里买秋菊,即可以救秋菊,也不会多花了几十两银子,而且可以避免落入圈套,让人在自己身边安了眼线。”看到林雨桐心里如此明白,静心也难得的开怀一笑:

“我就说你是个聪明孩子,一点就透,其实秋菊这件事情你的做法也有可取之处,至少加重了你对秋菊的恩情,忠仆难得。任何事情都不可一概而论,有得必有失,只看你自己在乎什么,后不后悔而已。”

林雨桐和静心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往事,恍惚间静心觉得自己面前的似乎不是那个撒娇耍赖的小师妹,而是一个看透了世事,淡薄宁静的成年人。直到秋菊吃完饭进来伺候林雨桐午睡,二人才停了话。

淡紫色的绸帐放下,隔开了外面明亮的阳光,林雨桐很快就睡着了,她从来就贪睡,午觉如果没有人叫醒她的话,她常常能睡上两个时辰才能醒,静心从小把她带大,自然知道这一点,也嘱咐过秋菊若是没有重要的事情,都要让林雨桐睡到自然醒,不要打扰她。

来到这个世界将近七年,林雨桐每一日睡觉都会做梦,包括午睡,刚开始的两年,她总是梦到顾青阳出轨,梦到在医院流产的情景,经常在噩梦中惊醒,哭泣着醒来,好在每一次都有师傅和师姐陪在身边,把她抱在怀里。

那些年,噩梦虽然痛苦,但是她依然每日希望做同样的梦,因为只有在梦里,她才能见到顾青阳,她自己心里明白,她其实依然深爱着顾青阳,不管他曾经给了她多深的伤害。

第三十六章 师姐离开

多年过去,林雨桐嗜睡的情形依旧,也依然经常做噩梦,只是醒来时已经不再那么伤心,甚至有些时候开始厌烦日日做同样的梦,她知道自己已经在心里放下了往事,也已经不再牵挂顾青阳,时间果然是最好的疗伤药。

现在清醒的时候偶尔想起顾青阳,她甚至会淡淡一笑,她有时候想,若是有一日能再见顾青阳,希望只是擦肩而过的路人,在她失去孩子最难过的时候,选择躲避她来减轻自己内疚心理的顾青阳,其实终究不是良配。

这些年每一次睡觉醒来,都是她一天中情绪最低落的时候,头晕眼花,口干舌燥,以往师傅和师姐总是备着冰糖雪梨水或者菊花水,给她睡醒时喝,静心显然也就这一点嘱咐了秋菊,这个把月来,秋菊总是在她睡醒时端上一大壶温热的菊花水,一小碗一小碗的倒出来递到她手上,任着她慢慢的喝,自己则安静的一句话都不多说,直到林雨桐慢慢的提起精神,秋菊才开始给她梳洗。

今日午睡,林雨桐依然是睡到了申时末才醒,秋菊就候在床边,看到她醒来,忙放下手里的绣活,给她在背后放了个软枕让她靠着醒神,自己转身吩咐候在外间的春草去把炉子上温着的菊花水拿进来。

看着林雨桐默然的坐着,闭着眼不说话,秋菊也不敢说话,只安静的等在一旁。说实话,秋菊一直觉得自家小姐是个性子很好的人,从来不会让她有压力,除了每次小姐刚睡醒的那一会儿。

秋菊想过这大概就是人们所说的起床气,可是小姐又从没有对谁发过脾气,对她更是连重话都没有说过一句,秋菊不敢问,只按照静心的嘱咐,在林雨桐睡觉的时候小心的伺候着。

大概一刻钟过后,林雨桐睁开眼,接过秋菊递过来的冰糖菊花水喝了一小口,问道:

“师姐是不是已经离开江陵了?”

秋菊愣了一下,不知道林雨桐怎么知道的,忙解释说:

“小姐,静心师傅定下的船是申时初出发的,那会儿您还睡得沉,静心师傅不让叫醒你,就带着你写好的信回去了。”说完秋菊有些紧张的看着林雨桐,她知道林雨桐对静心的感情,生怕小姐会难过。果然林雨桐的眼圈红了,喃喃的说:

“我就知道师姐会趁我睡着了再离开的,这样也好,免得我当着她的面哭,惹的她担心。”说完,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来。秋菊心疼的拿帕子给林雨桐试泪,小声的劝她说:

“小姐,你万不可太伤心,否则也是白费了静心师傅的一片苦心。而且今日小姐已经哭了两次了,万一被快嘴的丫头传出去,怕也是会让老夫人不喜。”

林雨桐听了勉强对着秋菊笑了一下,是啊,若是被人传出去她刚来就哭了两次,好像在林家受了什么委屈似的,估计真的会让林家人不高兴的,寄人篱下,果然是要处处小心,再不能像以往那样自由自在了。

于是林雨桐自嘲的笑笑,对秋菊说要起床洗漱,秋菊也高兴起来,让春草和春雨端了温水和帕子进来,亲自伺候着林雨桐净了手脸漱了口,给林雨桐的里衣外边加了一件浅粉色绣白梅花的对襟长裙,头发梳成简单的分肖髻。

等给林雨桐收拾完了,春草和春雨去了外间做针线,而秋菊则陪着林雨桐在书房,林雨桐拿出抄了一半的金刚经继续抄写,秋菊在旁边研磨。

这些年,林雨桐很少学习针线,女红的水平仅限于绣两片歪歪扭扭的叶子,但是却在琴棋书画上很有长进,一手秀气的簪花小楷,尤其是下棋,连师父也夸过她几次。

昨天杜嬷嬷离去时曾告诉林雨桐,再过半月就是老太太的生日,老太爷夫妻的生日在林府是极重要的事情,林府的晚辈们也都会送一些礼物表示祝贺。

林雨桐明白这是杜嬷嬷在提醒自己,心中感激,谢了一番。林雨桐想着自己只是个表姑娘,老太太有一大堆的亲孙女孙子和外孙外孙女,自己送的礼物不应该太显眼,别抢了其他人的风头才好,思来想去就决定抄一遍金刚经送给老太太,老太太信佛,每天都要在福寿堂里自己的那个小佛堂里念经祈祷。

林雨桐抄了半个时辰的佛经,就净了手,坐在桌旁喝着茶看秋菊做针线。

秋菊坐在绣墩上,正在给林雨桐绣一个藕荷色的肚兜,她知道林雨桐不喜欢艳丽的色彩,不管是里衣还是罩衣和鞋袜,一律都是素净雅致的颜色,即便是肚兜,也不用寻常的大红大绿。

秋菊的绣活很好,她以往在人牙子手中时多是做一些粗布衣服,偶尔有一些细棉布和绸缎要绣,都是加倍小心,绣坏了就会被打,这也使得秋菊无师自通的练就了一手好绣活。

现在她给林雨桐做的针线,都是上好的锦绫和绸缎,即便是里衣,也都是上好的细棉布,绣出的图案自然是更加栩栩如生。看着秋菊飞针走线,一朵浅粉色的荷花渐渐显出雏形,林雨桐不仅莞尔,笑着对秋菊说:

“绣了这么许久,累了吧,歇一歇,仔细等会儿眼睛疼。”秋菊听了头也不抬的说:

“小姐,奴婢一点也不累,自从跟了小姐,奴婢三天做的活也不抵从前一天的多,哪里累的着。”林雨桐听了秋菊的话,心里暗叹一声,点了一下秋菊的额头说:

“你就是个劳碌命,不知道享福的傻丫头。”秋菊听了笑着说:

“小姐,你这话可是错了,奴婢自从跟了您老人家,天天都在享福。”一时间,主仆两个嬉闹起来,坐在外间的春雨和春草互相看了一眼,都在心里羡慕秋菊,小姐对秋菊真是好,对她们几个虽然也是和颜悦色,但是小姐和秋菊的关系明显的与她们几人不同,不仅是主仆,更像是姐妹。

晚饭前,杜嬷嬷来了碧桐院,她是从福寿堂过来的,传了老太太的话,让林雨桐明天再歇息一天,不用早起去请安,也不用去闺学,等过了明天再和林家的其他几位小姐一起去闺学。林雨桐站起身恭敬的听了杜嬷嬷的传话,施了一礼,微笑着说:

“辛苦嬷嬷跑这一趟,谢舅祖母体贴关爱。”杜嬷嬷不敢受林雨桐的礼,侧了身子,笑着说:

“表姑娘太客气了,老奴哪里当得起。如今姑娘已经在这碧桐院住下了,也合该叫院子里的下人们来给姑娘磕头才是。”林雨桐点头称是,示意秋菊去把院子里的下人们都叫进明厅里来。

第三十七章 赏赐

林雨桐坐在明厅的紫檀木雕花官帽椅上,杜嬷嬷和秋菊分别站在她的左右两边,四个小丫鬟,两个看门婆子,以及厨房的刘妈和冬儿排成两排站在林雨桐对面。林雨桐抚平衣袖,双手交叉着放在膝盖上,缓缓的开口道:

“我初来乍到,又只是个表亲,你们在我这里伺候,自然是比不得在别的主子面前伺候更有体面,但是我可以承诺的是,在碧桐院,只要你们做到忠心和本分,我必会护着你们,银钱上也不会比别处的下人少。”说完给秋菊使了个眼色,秋菊马上去了卧房,端出了一个红漆木托盘,盘子里放着一对分量十足的绞丝金镯子,显然是给杜嬷嬷准备的,另有九对做工精细,只是款式各不相同的银镯子整齐的摆放着。林雨桐亲自拿起那对金镯子,对杜嬷嬷说:

“嬷嬷原本是舅祖母身边得意的人,如今委屈嬷嬷到我这里辛苦,这是我的一点心意,还请嬷嬷收下。”杜嬷嬷慌忙推辞说:

“能来小姐这里伺候,是老太太和大姑奶奶给老奴的脸面。老奴怎敢收小姐如此重礼。”

“嬷嬷不必客气,定要收下,雨桐以后还多有要仰仗嬷嬷的地方。”杜嬷嬷听林雨桐如此说,方收了镯子。

林雨桐接着让剩余诸人各自挑一对银镯子,自然是秋菊先挑,然后是春草、春雨、春兰和春香,厨房的刘妈妈、冬儿和两个看门婆子最后,冬儿不敢上前,只等众人都挑完了,才上前拿了盘子里最后剩下的一对虾须镯子。

一时众人都欢喜的戴了镯子,杜嬷嬷带着一众下人要给林雨桐磕头,林雨桐扶了杜嬷嬷的手,不肯让她跪,杜嬷嬷感动的红了眼圈,只得福了一福,站在林雨桐身侧。秋菊和其余人给林雨桐跪下磕了头,然后垂手肃立,等着林雨桐发话。

“从今天起,都还按照原来安排好的,各自做好自己的事情,不得出去胡乱嚼舌,徒惹是非,若是杜嬷嬷不在院子里,有事情只管报给秋菊知晓即可,都散了吧。”众人各自散去,杜嬷嬷也离开碧桐院,从林府后边的一个小角门出府回家。

晚膳时,林雨桐就着几个清爽的小菜喝了一碗粥,就让秋菊把饭菜端下去和几个丫鬟一起吃了。黄昏的碧桐院一片温馨,秋菊等人坐在廊下围着桌子吃饭,林雨桐悠闲的在院子里散步,林府自是有花园可以去逛,但是林雨桐不愿意到处跑,怕惹人眼,每次饭后都是在碧桐院里转转。

看着空旷的院子和那两棵光秃秃的落尽了叶子的梧桐树,或许是因为思念惠慈庵,或许是因为秋风肃瑟,林雨桐心里有些莫名的伤感,想着等一切安顿好了,来年春天就让婆子们在院子里多种些花草,也好让碧桐院显得不那么冷清。

散步过后回卧室画了两刻钟的画,秋菊就进来说热水准备好了,请林雨桐去沐浴。从卧房角落的小门进去,是一间小小的净房,紫檀木的木地板,四尺多高的浴桶需要踩着两层的脚凳进去,净房的角落里放着烧得旺旺的炭盆。秋菊伺候着林雨桐沐浴后,用帕子把头发擦得半干,扶着林雨桐回到卧房,拿了一把檀木梳子细细的把头发梳通等着晾干。

林雨桐一遍看书一边晾头发,秋菊则忙着把一个酱色桐木制成的轻巧提篮擦拭干净,把林雨桐常用的笔墨纸砚装进去,预备着后天去闺学读书时带着。

“小姐,你说我们带着哪几本书去好呢?”秋菊问。

“不用带书,闺学里自有夫子分发书本,你只需准备好笔墨即可。”

“小姐,要不要预备些糕点带着,你饿了的时候吃一些。”秋菊殷勤的问。林雨桐无语的抬头看了秋菊一眼,这个丫头一天到晚的就想着让自家小姐多吃点,生怕饿着了似的,因此嗔了她一眼说:

“一个上午只有一个时辰的课,哪里就饿了,带着吃的去学堂。岂不是让人笑话。”秋菊吐了下舌头,接着说:

“小姐,不能带吃食的话,你早饭要多吃些才好。”

“知道了,你再如此唠叨,我的耳朵就要起茧子了。”林雨桐假装生气的瞪了秋菊一眼。秋菊一点也不害怕,笑嘻嘻的去妆盒里拿了一把小巧精致的剪刀,给林雨桐修剪指甲。

莲花鼎里燃着的安息香飘出一丝袅袅的白烟,烛光摇曳中,主仆二人的身影依在一起,白衣乌发的小女孩,青衣黄裙的婢女,窃窃私语,几不可闻。

卯时三刻,林雨桐正睡得沉,睡在小榻子上的秋菊已经悄悄的起床,轻手轻脚的出了屋子。碧桐院的下人们都开始忙碌起来,厨房已经烧好了热水,炉子上温着已经炖好的一盏冰糖燕窝粥,刘妈妈正在另外一个灶头上忙着做早饭。

春草从厨房拎出两壶热水,走到春雨、春兰、春香住着的屋子门口放了一壶,就拎着另外一壶回了自己的屋子,她和秋菊住一间屋子,只不过秋菊每晚都睡在林雨桐卧房的小榻子上值夜。这间屋子仍然放了两张挂着青色棉布帐子的竹床,两个小小的上了锁的衣柜,一个妆台。

春草进到屋里时,秋菊正在换衣服,春草忙把温水兑好,秋菊先洗漱了,春草就着剩下的热水洗漱完,就和春雨一起端了热水、帕子、青盐和痰盂等物,随着秋菊去林雨桐的卧房。

秋菊轻轻的掀起帘子的一角,看到林雨桐正睡得香,只是眉头微蹙着,秋菊知道林雨桐这两晚都睡得不好,夜里经常翻身,后半夜才睡安稳了,秋菊不忍心这时候把林雨桐叫醒,但是今天是第一天去给老太太请安,而且还要去闺学,怎么着也不能迟了,所以秋菊只得握了林雨桐露在外边的一只手,轻声喊道:

“姑娘,该起床了,今天要去给老太太请安呢。”林雨桐睁开眼,有些迷茫的看着秋菊,看着林雨桐这个样子,秋菊小声的安慰她说:

“姑娘,闺学只有上午的半天课,下午再好好的补个觉。”林雨桐”嗯“了一声就坐了起来,靠着软枕醒了一下神,秋菊就和春草、春雨三人一起伺候着林雨桐穿衣洗漱,春草有些梳头的手艺,轻轻几下就按照林雨桐的要求挽好了个花苞头,插了几朵淡黄色的珠花,素面朝天,只摸了一些润肤的玫瑰膏子,纵使如此,也依然是唇红齿白,肤若凝脂。

林雨桐看得出秋菊和春草春雨都想让她好好装扮,拿出了好几套时新的衣服让她挑选,只是她从第一天起就不愿意太过显眼,所以只让春草梳了个最普通的发式,衣服也只挑了一件浅黄色圆领长裙,戴了一对细巧的镶玛瑙石银镯子。她在林府本就身份尴尬,而且她也明白自己的身世必然是会被众人背后议论的,所以更要低调行事才稳妥。

第三十八章 请安

接过秋菊递过来的燕窝粥,林雨桐只勉强吃了小半碗,就让秋菊陪着去福寿堂给老太太请安。

今天是个晴好的天气,林雨桐到福寿堂门口时,看门的孙婆子进去通传了一声后迎上来带路,秋菊不动声色的悄悄把一个荷包塞到孙婆子的手里,悄声笑着说:“给几位妈妈打酒喝”,孙婆子在袖子里捏了捏荷包,笑的愈发殷勤。

林雨桐以后几乎每日都要到福寿堂请安,这些看门的婆子虽然地位低下,但却是得罪不起的,若是婆子故意磨蹭,再尊贵的主子也得在外候着,切不说天冷天热,即便是面子上也不好看。

秋菊受过不少苦,知晓世态炎凉,更何况在这种大家族里,多的是拜高踩低的下人,秋菊不愿林雨桐被人怠慢受委屈,所以早早的准备了几个荷包,备着打点用。

昨天秋菊和林雨桐商量这件事时,林雨桐也同意了,让她看着准备就行,平时都是秋菊掌管着箱笼的钥匙,林雨桐几乎从不过问银钱的事情,所有的进出都由秋菊掌握着,反正秋菊也能记账了。秋菊虽是穷苦出身,但是并不是个眼皮子浅的,尤其在涉及林雨桐的事情上,花银子绝不心疼。

林雨桐进入明厅时,大姑娘林依涵和二姑娘林依颖已经到了,坐在老太太右下首的两个位置上,正陪着老太太说笑。看到林雨桐进来,老太太忙招手让她到跟前,问她在碧桐院住的可习惯,吃的睡的可好,林雨桐乖巧的笑着说:

“劳舅祖母挂念,江陵气候温暖湿润,到了这里倒是不咳嗽了,所以睡得极好,碧桐院的一应吃用和下人,大表婶都安排的很妥帖,舅祖母尽可以放心。”老太太听了,笑着握着林雨桐的手说:

“你大表婶做事一向妥帖,我是放心的。你这孩子,也是懂事体贴,但凡有需要,只管告诉你大表婶,万不可委屈自己。”旁边的林依涵听林雨桐不留痕迹的夸了自己的母亲,微有些惊讶,心想这个小女孩倒是个有眼色的。

母亲安排碧桐院的时候,在旁边跟着学理家的林依涵自然明白,虽然明面上碧桐院配备的下人和一应吃用都与林家的其他几位姑娘一样,可是碧桐院的那些下人,除了厨房的那个厨艺不怎么样的婆子和烧火小丫头,其他几个也都是临时从外边采买的,而且这些人都不是林家的家生子,在府里没有根基人脉,自然不如那些世仆对主子更有助益。

而且碧桐院虽然院子大,可是多年不住人,除了两棵光秃秃的梧桐树,什么都没有,她去看时觉得说不过去,才让花房搬了几盆菊花去碧桐院应景,也不知道这位表妹是在装糊涂,还是真的对碧桐院很满意,听说这位表妹是姑祖母捡来的弃婴,从小在庙里长大,或许真的是因此没什么见识也说不定。

林雨桐到福寿堂不到一刻钟的时间,林依萱和林依婷也到了,林雨桐看到她们来了,忙退到一旁,选了个左边最靠边的位置坐下,把左边挨着老太太近的两个位置空了下来。

四小姐林依婷只是规规矩矩的给老太太行了礼,就默默的坐在林雨桐旁边的位置上,而大大咧咧的三小姐林依萱则靠在老太太怀里撒娇一样的说了半天话,大小姐林依涵也一起凑趣的说了几句,林依颖和林雨桐都只是微笑的听着,间或林依颖去看雨桐,二人对视,相视一笑,林依颖就微微的红了脸。

林雨桐不禁在心里感叹,这个女孩该是有多害羞,和三小姐林依萱在性格上完全就是两个极端,不过在内心里,她们这两种人林雨桐都喜欢。

林依萱这样性格豪爽、心思单纯的女孩,只要自己以诚相待,就能相处的好,林依颖这种内向害羞的女孩,总是会让人产生一种保护欲,即便只是和她说句话,也会不由自主的放轻了声音,反倒是林依婷这种沉默寡言的,让人觉得不易相处。

几个女孩陪着老太太说笑了一会儿,老太爷由小厮陪着进了明厅,几个女孩赶紧站起来请安,老太爷在老太太旁边坐下,看了一眼林雨桐,这个孩子年岁虽小,和几个孙女站在一起明显矮了不少,却是举止得当,落落大方,清明透彻的眼神似是什么都看得懂,也难怪妹妹如此看重这个孩子。

老太爷想起当年妹妹执意落发出家时,态度是何等决绝,二十多年里妹妹主动联系林家的次数都少之又少,想不到如今妹妹竟然为了这个孩子主动给自己写信,郑重托付,可见这个孩子在妹妹的心里是何等重要,想必这些年里,这个孩子给妹妹带去了不少安慰,也许这个孩子是妹妹在这个世上最挂怀的人了,林家务必善待这个孩子,方不辜负妹妹的托付,想到这里,老太爷开口道:

“桐儿初来林家,年龄又是最小的,以后你们几个要善待幼妹,姊妹们和睦相处才是。”林依涵四人听了忙又站起来恭敬的答了声“是”,林雨桐也给老太爷行礼道:

“多谢舅祖父关心,桐儿一定听从姐姐们教导,与几位姐姐和睦相处,请您和舅祖母放心。”老太爷听了满意的抚着胡须点头微笑。

大太太高氏从屏风后转了出来说:

“父亲,母亲,厨房已经预备好了早膳,可是要现在摆饭?”老太太听了示意高氏去摆饭,对着几个女孩说:

“你们也都回去吧,用了饭早点去学堂。”女孩们依次退出明厅,各自回自己的院子。林雨桐跟在四个女孩的后边走着,刚出了福寿堂的大门。林依萱就笑着走到林雨桐的身边说:

“桐表妹,我每天下午都跟着王师傅练习骑射,大姐姐和妹妹们都不愿意去,你可愿意和我一起练习?”林雨桐一听就笑了,说:

“三表姐邀请,雨桐不甚荣幸,到时还请表姐多指教。”林依萱没想到林雨桐如此痛快的就决定和她一起练习骑射,当即如同找到了知音,高兴的抱了一下林雨桐,和丫鬟碧心回自己的院子去了。

也难怪林依萱如此高兴,林家的练武场,除了哥哥们不去书院的日子会去之外,平时也就她一个人跟着王师傅练习,大姐姐林依涵和二姐姐林依颖以及妹妹林依婷都不愿意去,偶尔去也是坐在树荫下喝茶看热闹,小妹妹林依妍就更别提了,身体弱的几乎闭门不出,连老太太都免了林依妍的请安。所以在练习骑射这件事情上,林依萱饱尝了曲高和寡之苦,如今有林雨桐愿意陪她一起,自然是求之不得。

一旁的二小姐林依颖和四小姐林依婷听到林雨桐答应和林依萱一起练习骑射,心里都觉得有些惊讶,这个年代的女子注重的都是琴棋书画和女红,就算是那些武将家族出身的女孩也没有几个热衷习武的,没想到看着姣弱的林雨桐居然对骑射有兴趣。

第三十九章 家学

不管别人心里怎么想,林雨桐在第一次见到林依萱,听林依萱说不爱女红、爱骑射的时候,林雨桐就动心了。

她这一世的这个小身板,其实还可以,虽然出生时差点没能活下来,可好在这几年师傅和师姐精心照顾,她到底也是长得健健康康的,唯一不好的就是秋冬经常咳凑,她自己心里清楚这是因为身体的免疫力低下,需要经常锻炼身体才能从根本上改善,而跟着林依萱去练习骑射就是一个绝好的机会。

林依萱个性飞扬,善于骑射,自己年幼又初学,自然是处处不如林依萱,也就不至于太招人眼,何况在这个年代,一个弱女子,若是会骑射,有一个强健的身体,也许在遇到危险的时候,这些就会成为救命的关键。

林雨桐从来不想做一个扶风弱柳般的内宅女子,也许是上一世男女平等的思想的影响,也许是离开了师傅和师姐后缺乏安全感,总之现在的林雨桐希望自己既可以在林家低调安稳的生活,也希望能够慢慢的让自己变得强大起来,比如有一副好身体,甚至可以悄悄的有一份稳定的收入,而不是一直耗用师姐给她留下的银钱,当然这些都要悄无声息的进行,先跟着三表姐去学习骑射就是第一步。

林雨桐渴望有一日,自己不再需要师傅和师姐处处照顾,反过来还能照顾她们。

一看到林雨桐和秋菊回来,春草和春雨就赶紧摆早膳,今天是姑娘第一天去闺学,绝不可迟到,这可是秋菊姐姐昨天反复交待过的,两个小丫头自然上心。

经过早上来回跑这一趟去请安,林雨桐也饿了,吃了半盘的水晶饺子,一碗碧梗粥,还把一盏蒸的嫩蛋羹也吃完了,这让秋菊高兴不已,早上林雨桐的燕窝粥只喝了几口,秋菊还担心林雨桐是不开心,现在小姐这样积极的吃饭去学堂,下午居然还要去练习骑射,说明小姐心里高兴着呢,秋菊才不会去想一个姑娘家的干嘛要去学骑射,只要自己家小姐喜欢的那就是好的,只要自己家小姐说的那就是对的。

林家的闺学设在府中花园旁边的明然堂,只是一座一进的小院子,主屋是三间连在一起的,中间的大厅是授课的地方,左右两间一间做了更衣间,一间供女孩子们休息时喝茶用。主屋旁边的三间小一些的屋子是夫子和伺候的两个下人居住的地方。

从碧桐院到明然堂,最近的路是从花园横穿而过,大概要走一刻多钟,闺学每天上午辰时两刻钟开始上课。林雨桐想着自己第一天去学堂,需要先去拜见夫子,所以吃了早饭就带着秋菊往明然堂走去。

虽是深秋的天气,林家的花园仍然是一派姹紫嫣红的景象,醉红的枫叶,金黄的银杏树,桂花的香气在空气中弥漫,大片的菊圃打理的整齐精致,正在打扫花园的婆子丫鬟看到林雨桐走过来,忙退到路边低头行礼,常在花园里洒扫的这些仆妇都知道,林家的几个小姐去闺学多是从花园里路过,又兼之秋菊提着书篮,所以即便是没见过林雨桐的,也知道这位就是刚来的那位表姑娘了,林雨桐见着下人行礼问安,停住脚步,对着领头的婆子说:

“以后经常会见,妈妈不必多礼,自去忙吧。”

“是”吴婆子恭敬的应了一声。看着林雨桐和秋菊远去,小丫鬟玲珑小声说:“表小姐长得真好看,仙女一样,人也温和,比五小姐长的还要好看呢。”

“私下议论主子,小心你的嘴。”吴婆子瞪了玲珑一眼,玲珑缩了缩脖子,赶紧去继续清扫落叶。

明然堂院子宽敞,除了院子中央的一座小亭子,其他地方几乎都被各色花草覆盖满了,与碧桐院里光秃秃的景象完全相反。

由于林雨桐提早来拜见夫子,所以她到的时候其他几位小姐都还没来,门口的丫鬟青梅看到林雨桐走过来,上前施礼到:“奴婢名叫青梅,小姐可是刚来的表姑娘?老太太前儿让人来交待过了,夫子吩咐奴婢在这里等候。”

青梅看起来有快三十岁了,穿着一件藏青色棉布裙子,一头乌发挽成一个简单的圆髻,插着一个素银簪子,通身上下再无别的饰品,林雨桐对着青梅微笑着说:“青梅姐姐,我叫林雨桐,你以后叫我雨桐就好了。”

青梅愣了一下,随即笑着说:“奴婢哪里敢叫姑娘的名讳,夫子已经在等着了,林姑娘请随我来。”说着在前边带路,领着林雨桐和秋菊往邹夫子的屋子走去。

邹夫子在江陵城也算是一个传奇人物了,她出身书香门第,少有才名,琴棋书画无一不精,未出阁时就已经是江陵出名的才女,大概自古红颜多薄命,就在即将成亲的前几天,未婚夫却意外离世,邹夫子自此背上了克夫的名声,她却没有自怨自艾,而是坚持进了江家的门,抱着未婚夫的牌位拜了堂,此后二十多年,她孝敬公婆,打理庶务,用丰厚的嫁妆让两个小姑子风光大嫁,赢得了极好的名声。

邹夫子在公婆去世后,有意开馆收徒,立时就有多家争抢请她上门,最后还是大太太亲自出马,才请了邹夫子来林家。

邹夫子在林家的这几年,除了教授林家的四位小姐林依涵、林依颖、林依萱和林依婷外,还有林府隔壁二老太爷家的孙女林若柔、林若蕊,以及三老太爷家的孙女林巧曼,她们都是五岁就开蒙读书了,而五小姐林依妍因为身子弱,至今没来过家学。

林雨桐见到邹夫子的第一眼就被惊艳到了,在她原本的概念里,女夫子总应该是有些刻板的,而眼前的邹夫子却真的称得上是一个冷美人。

三十七八岁了的邹夫子琼鼻樱唇,面白如玉,无一丝皱纹,一双杏眼波光流连,虽然只是穿着一件无任何花纹装饰的天青色长裙,高挑的身材依然是曼妙有致,乌黑浓密的头发梳成了一个单螺髻,插着一支碧玉簪,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个精致的冰雕美人。

邹夫子常年不出明然亭半步,除了林家的几位小姐和伺候的两个丫鬟,她几乎不见任何人,但是她对自己的容貌心知肚明,所以对着林雨桐惊讶的眼神,她也只是轻轻的抬了一下手,青梅马上拿来一个干净的蒲团放在林雨桐面前,林雨桐反应过来,赶紧跪下行大礼。

看着林雨桐磕完头,邹夫子站起身,亲自把林雨桐扶起来,拿起桌上几本书递给林雨桐说:“听杜嬷嬷说你已经读完了启蒙书籍,从今天起,你和姑娘们一起学习《女德》、《女诫》和四书,并每日写两张大字交给我。”说完就端起茶碗示意送客,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林雨桐恭敬的应了声是,就在青梅的带领下去了学堂的正房。

第四十章 点心风波

明然堂的正房宽敞明亮,窗户上装着大块的明瓦,清晨的阳光透过明瓦照在桌面上。除了邹夫子的桌椅,下边依次摆着八套紫红色的檀木桌椅,这些原本正好够林家的八位在家学的小姐使用,而大小姐林依涵因为已经定亲,明春就要出嫁,所以已经不来家学,只每日在家绣嫁妆,五小姐林依妍因为身子弱,几乎从没有来过,所以这八张桌椅中空着两套。

青梅带着林雨桐和秋菊到了正厅,安排她坐在第一排南边靠窗户的位置,因为在家学里,邹夫子不允许小姐们带丫鬟来伺候,所以秋菊就待在外边的抄手游廊里等候。

大概一盏茶的功夫,林家的几位姑娘陆续到来,几个女孩都穿着素净,每个人都只简单的戴了两三样首饰,连爱穿红色、每次都打扮的明艳的三小姐林依萱也是一身素净的淡黄色圆领长裙,只在耳朵上戴了一对稍微显眼的石榴红的宝石花耳环,可见邹夫子是不喜欢女学生打扮的太隆重的,林雨桐暗暗庆幸自己素日里喜欢素净的衣饰,今日的打扮也不出挑。

林依萱的位置在林雨桐的身后,她调皮的用手指戳林雨桐的后背,待林雨桐转身,她迫不及待的问道:

“桐表妹,下午别忘了去练武场,我辰时初在那里等你哦。”林雨桐一本正经的点头应下,她小大人的模样逗得林依萱忍不住笑起来,林雨桐也憋不住笑了,冲林依萱调皮的眨了眨眼睛。

邹夫子走进正厅时,她的丫鬟青梅和几位小姐的丫鬟都跟着走了进来,每个人怀里都抱着一架十二弦筝,丫鬟们把筝在桌面上摆放好,就依次垂首退了出去。

邹夫子弹了一首《春江花月夜》,琴声雍容典雅,时而幽静恬淡,时而热情奔放,似乎能让人在琴声中听出大自然的绚烂多姿,林雨桐不禁在心里称赞一声好,她在惠慈庵的时候就听师傅弹过这首曲子,只是师傅的琴声中总有些愁绪,而邹夫子的琴声则多了些欢快明亮。

邹夫子连着把《春江花月夜》弹了两遍,给女孩们简单的讲了曲意和要点,然后就让女孩们自己练习,而她则在屋子里缓慢的走动,时不时的手把手的纠正女孩子们的错误。

林雨桐因为原本就跟着师傅练习过,所以弹起来并不困难,只是坐在她后边的林依萱生生的把一首名曲弹得鬼哭神嚎,总让林雨桐觉得她时刻都要把筝弦拨断了,而其她女孩似乎对这种情况见怪不怪,看来是耳朵被荼毒的有抵抗力了,林雨桐不禁莞尔,原来风风火火、热衷骑射的三小姐林依萱也有窘迫的时候,真是个可爱的小姑娘。

半个时辰下来,几个女孩都练习的差不多了,邹夫子便让大家挨个弹奏,林雨桐虽然顺利的弹完了,但是中间的时候,她故意犯了两个小小的错误,她原本就能熟练的弹奏这首曲子,但是在林家众位小姐面前,她不想显得太优秀。邹夫子似乎看出了林雨桐是故意为之,探究的看了她一眼,却没有道破,只是指出了这两个错误点,让她以后弹奏的时候注意,林雨桐点头称是。

几个女孩子一轮弹奏下来,林雨桐发现弹得最差也是最辛苦的自然是林依萱,林雨桐和林若柔、林若蕊、林巧蔓属于弹得比较流畅的,弹得最好的当属林依颖和林依婷,尤其是性格温吞、沉默寡言的四小姐林依婷弹得相当出色,她的琴声委婉而又不失刚毅,如同清风流水般使人心旷神怡。林雨桐自问,就算她不藏拙,也不可能比林依婷弹得好,可见人不可貌相,或许对于性格寡淡、相貌平平而又不受家人宠爱的林依婷来说,琴曲更容易成为知音。

半个时辰的曲子弹下来,众人都有些累了,邹夫子回了自己的屋子休息,几个女孩都到隔壁茶水间休息,跟着来伺候的丫鬟们也都跟着进来服侍各自的主子,二小姐林依颖的丫鬟玉镯拿出一个食盒,端出了三碟子点心摆在中间的圆桌上,林依颖说:

“早起做了几样点心,请妹妹们品尝。”现在大小姐林依涵已经不再来家学,隔壁二老太爷家的孙女林若柔十岁,林若蕊八岁,三老太爷家的林巧曼刚刚七岁,自然而然的十五岁的二小姐林依颖就成了家学里年龄最长的女孩。

林雨桐看着桌上的三盘点心,一碟颜色碧绿的瓜仁松油瓤月饼,一盘鸡油卷儿,一碟色泽金黄的桂花糕,这都是些做起来颇费功夫的吃食,即便是林依颖院子里的厨娘帮着做的,也可以看得出林依颖是用了心思来照顾几个妹妹的。

几个女孩都用帕子捏了点心吃,林雨桐拿了一块瓜仁松油瓤月饼吃,吃完一口对林依颖说:

“这月饼吃起来香酥甜美,谢谢二表姐。”林依颖听了微红着脸笑说:

“难得桐表妹喜欢,也尝尝这鸡油卷儿,最是能让头发黑亮的。”林雨桐拿起一个鸡油卷儿吃,果然味道鲜香,口感筋道。

吃着点心喝着茶,林雨桐观察了一下今天初次见到的林若柔、林若蕊和林巧曼,二老太爷家的孙女林若柔和林若蕊一个十岁,一个六岁,但是两个女孩子明显的比较瘦弱,已经六岁多的林若蕊的身量比同年龄的林雨桐要矮上半头还要多。

两个女孩穿着一样的淡绿色菊纹月裙,只是衣料虽然是缎子的,但是明显已经旧了,林若蕊的袖口若细看,甚至能看到修补过的痕迹。

这个年代的大家小姐,出门见人的衣服虽说不用每次都是都是新的,但绝没有穿着缝补过的衣服出门见人的道理,由此可见二人家境窘迫。

两个女孩各自戴着一个细小的缠丝金钗,这个年纪的小女孩本就不适合戴这种金饰,况且这两个金钗明显的是旧年的款式,色泽上也显得黯淡无光。

林若柔在众人面前尚称得上镇定自如,而六岁的林若蕊就有些局促不安,一直把自己半旧的绣鞋缩在裙子里边,这就导致她不方便探身拿桌子上的点心,可是正在长身体的孩子本就容易饿,而且她在家里并不能经常吃到这么精致的点心,所以就有些眼巴巴的一直盯着桌上的点心,林若柔恨铁不成钢的瞪了林若蕊一眼,林若蕊缩了缩脖子,吃完手里的一块瓜仁月饼后就不敢再拿了。

林雨桐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在心里微微叹了口气,她有些心疼林若蕊,小小的一个孩子,只是一口吃食而已,居然要如此小心翼翼,她于是笑着说:

“蕊表妹,这个鸡油卷儿我吃着味道甚好,也好克化,你还没有尝尝呢。”边说边自然的把那盘鸡油卷儿往林若蕊旁边推了推,方便她取食。

林若柔感激的看了一眼林雨桐,她虽然气妹妹没出息,眼巴巴的馋一口点心,但毕竟是自己的亲妹妹,怎么可能不心疼,她不方便做的事情林雨桐替她做了,而且做得自然而然,她自然是心存感激。

林若蕊毕竟是个小孩子,看到姐姐没有出言阻止,就高兴的拿起一个卷子吃了起来,一会儿功夫就吃掉了三个,林雨桐倒是没觉得有什么,她毕竟是个三十多岁的成年人的灵魂,看着小孩子吃的香甜,她心里也是高兴,只是旁边的林巧蔓却不这样想。

第四十一章 口角

林巧蔓是三房的嫡长孙女,她的母亲吕氏是三老太太娘家的一个表侄女儿,自嫁入三房,就接过了管家的大权。

吕氏性子刻薄,做事手段强硬,对犯在她手里的人从不留脸面,就算是对弟媳妇,也是经常冷嘲热讽,可她是老太太的表侄女儿,又连着生了两个哥儿,更是生了林巧蔓这唯一的一个嫡亲的孙女,所以三老太太对吕氏有些纵容,对她做的很多事情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也就促使了吕氏多年来在三房的内宅里都是横着走的。

有这么一个厉害的亲娘宠着护着,林巧蔓养成了一副十足的大小姐脾气,不但事事掐尖要强,而且尖酸刻薄,常欺负她自家府里的几个孩子,只不过家学是在林家大房府里,她在这里多少会收敛一些,并不敢刻意欺负大房的几个女孩。但是对于林家二房的林若柔和林若蕊,她却从不放在眼里,常常出言讽刺。

说起来,二房的林若柔姐妹也是可怜人,庶出的二老太爷早逝,二老太太只有一个宝贝儿子,也就是林若柔姐妹俩的父亲林永昌,林永昌在林家排行第四,对这个儿子,二老太太看得比眼珠子还金贵,宠的吃不了读书的苦,也受不了习武的累,结果就是三十多岁了还一事无成,家里分家时得的财物早已经被挥霍的差不多了。

偏这林永昌还好色,与大房府里三个老爷都没有妾室不同,林永昌先后娶了七个姨娘,生了一堆的庶子庶女,家里人口多开销大,林永昌又不善庶务,十几年折腾下来,二房早成了一个空架子,若不是林若柔母亲李氏的两个陪嫁庄子每年还能有些出息,加之每逢年节二老太太都要到大房来打些秋风,二房早就撑不下去了。

也因此,二房的林若柔和林若蕊姐妹并不能像大房的几个女孩一样,每人都有八九个丫鬟婆子伺候,每季的衣裳首饰和脂粉都是采买的市面上的时新货。

二房本就银钱紧张,主母李氏的嫁妆有很多都已经被林永昌强行要走挥霍掉了,李氏手头纵然有些微的好东西,也不敢都拿出来给两个女儿用,因为一旦自己的女儿吃穿好些,就会引得几个姨娘闹着找林永昌哭诉说嫡母不慈,苛待庶出的儿女,这又必然会引得林永昌迁怒李氏,甚至变本加厉的算计李氏剩余的那点儿嫁妆,而若是一大家子的人都一样吃穿,李氏又绝对负担不起。

所以林若柔、林若蕊姐妹都只能和其他那些庶出的姐妹一样,每个人都只有一个丫鬟和一个婆子伺候,衣裳首饰也总是只有那么几套,还只舍得出门的时候穿戴,甚至平时还要自己做些针线让婆子拿出去卖。

这种情况下的姐妹俩自然鲜少有精致的吃食,林若柔已经十岁,且性子要强,在外人面前总是尽力维护二房的脸面,所以她从不对大房几个姑娘的吃穿流露出任何羡慕的神色,而林若蕊毕竟只有六岁,面对着精致的吃食,总是控制不住的眼馋,林巧蔓因此很看不起二房的两个姐妹,今天就又被她逮到机会了,她斜睨了林若蕊一眼,戏谑的说到:

“蕊妹妹如此能吃,在自家姐妹面前出丑也就算了,若是被外人看到,丢的可是我们林家所有小姐的脸面,没得让外人以为我们林家已经穷的吃不饱饭了。”林巧蔓的话说得刻薄毒辣,林若蕊的眼眶瞬间就噙满了泪水,拿着手里的鸡油卷儿,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窘迫的样子很是可怜,林若柔气的满脸通红,却无法反驳。

林雨桐心里非常气愤,二房再怎么破落,四爷林永昌和二老太太再怎么混,林若柔和林若蕊却是两个好孩子,不然老太太也不会主动提出让两个女孩儿来家学读书,别说是自家姐妹,就算是对着一个陌生的孩子,只为了一口吃食就如此损人,这林巧蔓也太刻薄了些。

林雨桐还在气愤,性格耿直、脾气火爆的三小姐林依萱已经忍不住了,她冷笑一声,对着林巧蔓说到:

“今日早间若柔妹妹就对我说过,她说若蕊妹妹早起晚了些,来不及吃早膳就过来了,所以蕊妹妹多吃两口点心也是情理之中。再说了,这点心是我二姐姐做的,用的是大房的银子,自是不用巧曼妹妹心疼,至于妹妹说的丢了脸面一事,我倒觉得,相比于多吃了几口点心,巧曼妹妹这种明着欺负幼妹的行为才更丢林家的脸面,没得让人以为我们林家没有家教,连姊妹友爱都做不到。”林巧蔓今年九岁,比林若蕊足足大了三岁。

林雨桐不禁在心里为林依萱的话喝了一声彩,林依萱虽然话说得难听,却句句在理,不似林巧蔓那样没事找事,在场的人里边,大概也就林依萱敢这样不留情面的驳斥林巧蔓了。以前大小姐林依涵在的时候,自是轮不到她来教训林巧蔓,可话说回来,林依涵在的时候,林巧蔓也不敢这样无事生非。

林依萱的话化解了所有人的尴尬,除了林巧蔓气的七窍生烟之外。沉默寡言的四小姐林依婷虽然不说话,却亲自沏了一碗普洱茶递给林若蕊消食,这是在无声的支持自己的亲姐姐林依萱。

尴尬的场景结束于青梅的到来,她请几位小姐回课堂,邹夫子要接着授课了。林巧蔓气呼呼的率先起身去了,剩余的几位小姐互相看着,最后都不由得会心一笑,自去课堂不提。

点心事件让林雨桐看到大房的三位姑娘虽然性格迥异,但都是善良的,二小姐林依颖虽然软弱甚至有些自卑,但是她极力的想照顾妹妹们,想获得大家的认可。

四小姐林依婷虽然性子冷淡,却也是个有同情心的,爱护年幼势弱的二房的两个姑娘。至于三小姐林依萱,则是一副嫉恶如仇的侠女脾气,这很对林雨桐的胃口,林雨桐知道自己其实和林依萱在性格上有很多相似之处,只是自己处境微妙,又答应了师傅要低调做人,不可张扬,所以看到林依萱,林雨桐似乎就看到了内心深处真实的自己。

邹夫子的第二节课主要是点评了几个姑娘昨日回家后写的大字,林雨桐第一天来,还没有写字带来,就听着夫子讲解要领和技巧。

只是因为刚才的点心风波,课堂上的气愤终究有些怪异,大房和二房的姑娘们在听到某位姐妹被夫子批评时,总会同情的的看着那个倒霉鬼,比如林依萱就对着林依颖偷偷做鬼脸。

但是到了林巧蔓的时候,大家似乎瞬间都集体失聪了,面无表情。邹夫子看出了几个小姐的怪异,不过她见怪不怪,林巧蔓在家学里人缘不好是有目共睹的事情,只是她作为先生,在事情没有闹到明面上的时候,不好干预罢了,所以干脆装聋作哑。

第四十二章 怨恨

因为在点心事件中被林依萱奚落,林巧蔓非常恼怒,但是因为自己理亏,无法反驳,所以在邹夫子宣布结束今天的课、大家都可以回去了之后,她就阴着脸甩手离去,竟然不顾邹夫子还没走出教室,自己就先头也不回的走了,这就不仅是给林家的几位小姐甩脸子,是连夫子的脸面都不顾了。

对于林巧蔓的行为,林家的几位小姐和林雨桐都很无语,只是一句争执,还是林巧蔓有错在先,林依萱又是姐姐,若林巧蔓肯说句软话,或者就算没话找话的和林依萱搭讪一句,林依萱断然不会继续不给她脸面,事情也就过去了,却不想有错在先的林巧蔓会如此不思悔改,好像是所有人合伙欺负了她一样。

林依萱姐妹们往日里看惯了林巧蔓的做派,对她今日的表现虽说也是面面相觑、甚是无语,但也是习以为常,林雨桐却觉得此事估计不会这么简单的结束。

至于邹夫子,似乎什么都没发觉一样,脸上无一丝异色,云淡风轻的回自己的屋子去了。当林雨桐和林依萱等人一起离开明然堂,走到门口时,就听到从邹夫子的屋子里飘来一阵婉转缠绵的琴声,是那首有名的《春江花月夜》,曲中满是无尽的相思之情,众人又是一阵的面面相觑,想不到一向冷若冰霜的邹夫子也弹这种缠绵悱恻的曲子。

众人一起穿过花园,林若柔和林若蕊要从角门出去,然后回隔壁的二房,在岔路口分别时,林若柔带着妹妹给大家福了一福,感激的说:

“今日多谢三位姐姐和桐表妹,我和妹妹感激不尽。”

“若柔妹妹不必客气,有我们姊妹在,必不让两位妹妹被人欺负。”林依萱大大咧咧的笑着说。

“柔妹妹以后想吃点心了,尽管到二姐姐的院子里来。”林依颖握着林若柔的小手,温柔的笑着。四小姐林依婷依然不言不语的站在一旁,大家都习惯了她冷淡的性子,也都不在意。

林雨桐经过今日的事情,对林家的几个女孩好感度上升,她对几人说道:

“几位表姐,若柔妹妹,我住的碧桐院也快收拾好了,过些日子请姐妹们去我的院子里玩儿。”林家几个姑娘听了都高兴的应了,尤其是林若蕊,看着林雨桐,一双眼睛笑得弯弯的。

今日林雨桐把点心拉到林若蕊面前,这份贴心赢得了林若蕊姐妹的好感,林若蕊第一眼见林雨桐时只觉得这个同龄的女孩漂亮的耀眼,让一向胆小自卑的林若蕊不敢接近,不想林雨桐没一点架子,还主动的让她吃点心,这让林若蕊马上就喜欢上了林雨桐,林家的几个女孩都比林若蕊大不少,在几个姐姐面前,林若蕊总是有些拘束,尤其是亲姐姐林若柔对她更是严厉,所以相比之下,年龄相差不多又善解人意的林雨桐自是让林若蕊有相见恨晚之感。

几个女孩各自别过,林依萱回到自己的院子时,三太太正在她屋里等着林依萱放学回来,看到母亲,林依萱快步跑上前,也不行礼,就一下扑进三太太怀里撒娇,三太太故作生气的对自己的嬷嬷金氏说:

“嬷嬷,你看看这丫头,都快及笄了,却是越发的没规矩。”金氏是三太太的奶娘,陪嫁跟着来了林府,最得三太太信任,她听了三太太的话,笑着说:

“太太急什么,三小姐还要两年才及笄,再说外边的人谁提起我们三小姐,不夸赞有大家闺秀的风范,三小姐也只有见了太太才这般,总归是您疼爱长女的缘故。”她这话说到了三太太的心里,二女儿林依婷性子冷淡,从不主动与三太太亲近,小女儿林依妍体弱,每看望一次,都让三太太感觉心里沉甸甸的,唯有这个大女儿,最得三太太欢心,连着性格都像极了三太太。

三太太和林依萱一同用了饭,漱过口,丫鬟端来了普洱茶,两人边喝茶边闲话,林依萱便把今日学堂里和林巧曼争执的前因后果告诉了三太太,三太太听了,嗤笑一声说:

“二房如今败落,倒让三房那几个势利眼越发上脸了,居然敢在大房的家学里明目张胆的欺负幼妹,那林巧曼莫不是以为这是在三房,可以任由她母女两个横行。萱儿不用顾忌她,在学堂里只和自家几个姐妹玩儿便是。她若再敢生事,自有我去回禀你祖母。”林依萱听了点点头。

三太太沉吟片刻,又接着说:

“听你今日所说,大姑奶奶送来的那个女孩儿倒是个心善伶俐的。”林依萱听到母亲夸赞林雨桐,也笑着说:

“母亲,雨桐妹妹不仅是生的好相貌,性子也与女儿投缘,我们已经约好午后一起去练习骑射。”

“你这丫头,诗书女红样样不上心,整日里泡在练武场上,难道你还能考个武状元回来不成。”三太太一边说,一边戳了下林依萱的额头。

“娘,你戳疼我了。”林依萱一边说,一边又偎到三太太怀里撒娇。旁边的金嬷嬷看着她娘俩笑着说:

“太太,我们三姑娘金尊玉贵的娇养着长大,只需学会看账本,能理家即可,至于女红,自有下人们来做。三姑娘常年练习骑射,倒是身体格外康健,叫我老婆子说,这才是千金难求的好处呢。”

“还是嬷嬷最懂我了,母亲你总是因为这个唠叨我。”林依萱故意噘着嘴说。

“嬷嬷你就惯着她吧,她如今越发没个闺秀的样子,嘴巴又厉害,看将来谁敢娶这个丫头。”三太太卢氏虽然嘴里这样说,其实心里很为自己的女儿自豪,大女儿长得好相貌,性子也好,得老太太喜欢,在外祖母家更是被捧在手心里的宝贝,不愁将来没有长辈做主寻一份好姻缘。

且不说三太太母女将家学里的争执不当一回事,隔壁府里林家三房的林巧曼怒气冲冲的回了家,她自小就被母亲吕氏养成了骄纵的性子,从来都是她欺负家里的兄弟姐妹,谁也不敢明着给她没脸,没想到今日却当着一众姐妹和下人的面被林依萱狠狠教训了一番,她心里自然咽不下这口气,便决定去找母亲吕氏,让她给自己做主。

第四十三章 下黑手

林巧曼回到吕氏屋子里时,吕氏正歪在床上闭目养神,林巧曼不等丫鬟通禀,就掀开帘子进了卧房,一头扑在吕氏怀里放声大哭,似乎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吕氏惊得一把把女儿搂在怀里,一连声的问怎么了,她极疼爱这个女儿,从不让受一点委屈,何曾见过女儿哭成这个样子。待林巧曼抽抽搭搭的一边哭,一边把在家学里受的委屈说了一遍后,吕氏大怒道:

“二房那群破落户,一身的穷酸气,倒是惯会在大房那里装可怜。林依萱那个臭丫头,仗着得大老太太疼爱,就敢肆意教训妹妹,也不想想她那个娘不过是个商户出身。”吕氏这样骂的时候,自然是忘了她们三房几间铺子的生意几乎全是仰仗着大房的三老爷林安易,而林安易可是林依萱的父亲。

话说起来,林巧曼的父亲林海荣,在林家排行第五,人称林五爷,他性子温和,只喜欢品评赏玩诗画和古董,倒不怎么出去胡闹,最多是偶尔和诗友们把酒论诗,吟古唱今一番。家里也只有一房小妾,生了一个女孩儿,母女两个都被吕氏拿捏的死死的。

吕氏之所以敢看不起三太太,不过是因为她是正经官家小姐出身,虽然如今她的娘家已经败落。而且吕氏儿女双全,三太太连着生了三个女儿,也没能得个儿子。即便这样,每逢见到三太太,看着三太太满身珠玉,雍容华贵的样子,吕氏心里都嫉妒不已。

三房如今的几样生意也大都仰仗着大房的三老爷,五老爷林海荣酷爱诗画,不善庶务,但是他和堂弟林安易关系不错,林安易每每在生意上照顾三房,又加上三房掌家的吕氏善于算计,从她手里经过的每一两银子都是要用在点子上的,所以三房的日子虽然远不如家大业大的大房,但是却比二房要好上太多。毕竟林海荣不会像四爷林永昌那样出去在青楼酒肆撒钱,也没有娶回一大堆的姨娘,生一堆的孩子来养。

但是就像常说的升米恩、斗米仇一样,三房虽然从大房这里获利不少,三老太太和林海荣也对大房心存感激仰仗之心,但是林巧曼母女却对大房越来越嫉恨,比如吕氏恨三老爷不愿意栽培她的娘家侄子,比如林巧曼觉得大房总是接济林依柔姐妹,自己眼馋了大房几个姑娘的夜水晶镯子许久,也明里暗里的讨要过,可大房那几个丫头就是装聋作哑不肯给她。

今天,林依萱更是可恶,居然直接当着众人的面给她没脸,那个尼姑庵里来的土包子也是一样可恶,空长了一副好皮囊,一来就巴结二房的那两个穷丫头,真是可恶。总之,林巧曼觉得家学里的几个女孩就是在合起伙来欺负她。

吕氏和林巧曼商量许久,吕氏叫来了自己的奶娘海氏,一番耳语后,奶娘领命出去,母女两个相视而笑。

第二日,几个女孩子又都来到明然堂读书,让人诧异的是昨日怒气冲冲离去的林巧曼,今日似乎没事人一样,不但没有给众人脸色看,还主动和林依萱攀谈,林依萱本就是个开朗的性子,想着许是过了一夜,林巧曼想通了,也就不做多想,唯有林雨桐总是感觉林巧曼怪怪的,于是悄悄叮嘱秋菊私下里要盯紧了林巧曼的丫鬟娟儿,而她自己也不露声色的时时盯着林巧曼的一举一动。

林雨桐不想把林巧曼想的太邪恶,毕竟在她眼里九岁的小女孩能有什么恶毒的心思,可是反常必有妖,林雨桐觉得还是小心为妙。

在家学一上午,林巧曼除了对众姊妹和气的有些过了头之外,并无别的不妥之处,林雨桐甚至有些怀疑是自己过于小心了,可是回到碧桐院后,秋菊的一番话,却让林雨桐的心重新提了起来。

秋菊说,林巧曼的丫鬟娟儿平日里和其他几个伺候各自主子的丫鬟一样,都是在廊下一边做针线闲聊,一边等候,可是今日娟儿频繁去净房,而且每次在净房停留的时间也很长。

于是秋菊在娟儿之后也去了一次净房,丫鬟们的净房在小姐们所用净房的隔壁,秋菊趁着上净房的机会,悄悄的去了一趟隔壁放置备用衣物和洗漱之物的小隔间,别人的东西她不熟悉,可是林雨桐的那套备用衣物明显的被翻动过,因为昨日那套衣物是秋菊亲自叠好存放的。

秋菊不知道娟儿做了什么手脚,就没动那衣物,只等着回来告诉了林雨桐再说。

林雨桐思索片刻,告诉秋菊这件事不要惊动任何人,且等明日她去看看再说,秋菊应下,心里的提防却是又上升了一层。

午饭后,林雨桐小睡前嘱咐秋菊一定要提前叫自己起床,别误了下午去练武场,秋菊应下,伺候林雨桐睡了后,就和春草一起准备下午要用的物品。

自从林依萱第一次邀请自家姑娘去练习骑射,秋菊一回来就从库房拿出了上好的松江细棉布和湖州软绸,让擅长针线的春兰赶着做一套圆领窄袖的衣服,昨日才做好,今日上午还在赶着熏香。

当林雨桐起床看到秋菊拿出的类似胡服的衣服时,也是从心底里喜欢,白色里衣和米黄色的外衣的上装都是做的窄袖,外衣的裙子看似是裙子,其实是裤腿比较宽的裤子,方便骑马,还做了一双橙色包脚踝的半高靴子,穿好之后,梳了个简单的总角髻,用鹅黄色的丝带束好,整个人都显得爽利起来。

林雨桐很喜欢这套衣服,把春兰叫进来,赏了她一对银丁香的耳环,然后带了秋菊去练武场。

林雨桐按照约定的时辰到达练武场时,发现林依萱已经到了,正在纵马驰骋,一身鲜红色骑射服的林依萱,挽着男子样式的发髻,粉面微红,裙裾翻飞,颇有些英姿飒爽的感觉。

看到林雨桐,林依萱在不远处停住,翻身下马,把缰绳递给旁边伺候着的小厮手里,快步跑到林雨桐面前,拉着她的手说:

“你可来了,走,我带你去见王师傅去。”林雨桐这才注意到在场地对面的凉亭里,还有三个人,便跟着林依萱走了过去。

凉亭里,丫环碧心接过林依萱手里的马鞭。圆石桌子旁边坐着一个三十多岁的女子,肤色微黑,一身藏青色的骑装,身材明显比这个年代的内宅妇人壮实的多,旁边站着一个十岁左右,穿着淡蓝色衣裙的小丫环,这便是教受林依萱骑射的王娘子,旁边的是伺候她的丫鬟可儿。

第四十四章 骑射

看到林依萱和林雨桐走过来,王娘子站起身,对二人施礼到:

“奴婢见过三小姐,见过表小姐。”王娘子虽然和邹夫子一样在府里教导小姐们,身份却是大不同,邹夫子出身书香门第,是林家聘请入府的。而王娘子和夫君林福都是林家的家生奴才,所以见了姑娘们,王娘子仍然要先行礼,并以奴婢自称。

“王师傅,不必如此客气,桐表妹是个极好相处的,以后每天在一起,这样多礼岂不是麻烦。”林依萱笑眯眯的对王娘子说。

王娘子笑着点点头,端起一杯茶递给林依萱,跑了几圈马正口渴着的林依萱接过茶水一饮而尽,行动间可见二人平日里相处的很亲切随意。林雨桐郑重的给王娘子行了个全礼道:

“王师傅,雨桐初次学习,以后还要多劳烦师傅。”王娘子避开身,只受了半礼,然后双手扶起林雨桐,笑着说:

“表小姐太客气了,奴婢自当悉心教受小姐,哪里当得起劳烦二字。”一边说,一边在心里暗道:这位表姑娘真真生的一副好容貌,且摸着手臂就知道这姑娘骨骼柔软,倒是适合练习骑射。更难得的是这位姑娘看着生的柔美,性子倒是和三姑娘一样,是个好相处的。

三个人坐在圆桌边,王娘子让丫环可儿给林雨桐量了手臂和手掌的尺寸,说会在这两天给林雨桐赶制出一副护臂和护指,免得以后练习弓箭时受伤,林雨桐起身谢过,王娘子开始讲述射箭的要领:

“所谓箭术第一要领,自然是目力,也就是视物不瞬,视小入大,视微如著,这一点极其重要。至于第二,自然是臂力,姑娘们练箭,不过是为了强身健体,又不为上阵杀敌,所以这一点要适可而止,免得臂力练习太过,反造成左右肩膀高低不同。第三点就是果断,瞄准的越久臂力越差,射的越不准,一箭射出后,不管是否射中,都不要多思,以免影响下一箭。最后一点,就是要站得稳,两条腿要用力均衡。”

林雨桐认真的听王娘子讲述完毕,就和林依萱一起走到场地中央,由林依萱这个小老师指挥着教她基本姿势,王娘子在一旁看着,偶尔指点一句。

秋日的午后,天气虽然不热,太阳却是亮的晃眼,林雨桐在太阳下练习转臂不过一刻钟的功夫,就已经粉面通红,汗水顺着脖子流到里衣上,黏黏的沾着难受。

王娘子原本想着小姑娘练上一刻钟了,肯定会坚持不住要来凉亭喝茶休息,可是没想到林雨桐脸上没有一丝的不耐烦,练一刻钟转臂,就拿起弓箭空瞄靶子练习目力,二者反复了半个时辰,才在林依萱的招呼下回到凉亭喝茶休息。

王娘子嘴上不说什么,心里却多了份赞赏:外表看着花朵般娇艳的小女孩倒是有着一副坚韧的心性,只等着看能否坚持下去,当初林依萱开始练习时,可是狠狠的抱怨了一阵子的。

林依萱摸着林雨桐磨的有些红了的手掌心说:

“桐表妹,你不必练习的太急,等戴了护指再拿弓。可儿做的护臂和护指最好了,我用的都是她做的。”可儿听了福了一福道:

“多谢三小姐夸奖,奴婢明日就能赶制出护指先给表姑娘用。”林雨桐对着可儿笑道:

“麻烦可儿了,多谢。”可儿一下红了脸,急忙说:

“表小姐这样说。可是折煞奴婢了,这都是奴婢该做的。”

“你可别再客气了,看你把可儿吓的。”林依萱笑着去推林雨桐。

酉时初,太阳西斜,一个多时辰过去了,王娘子带着可儿回自家在外院的住处,林依萱和林雨桐一起离开练武场,二人并排走着,秋菊和碧心跟在后边。林依萱摸了摸林雨桐耳边汗湿的头发,回头对着秋菊说:

“秋菊,回去后马上给你家姑娘沐浴,擦干头发,免得着了凉。”秋菊忙应了。林雨桐对着林依萱甜甜的笑了下,相比较前世那短暂的人生,这一世自己的生活真的很好了,在惠慈庵里得师傅师姐疼爱,来林家,又得了个如挚友般的三表姐,衣食住行都有人照顾,还有什么不满足呢。

其实林雨桐在心里明白,虽然看起来自己过着千金小姐的生活,但是心里总有些微的不安全感,自己心底的迷茫就是来源于这种完全依付他人所带来的不安全感,古代闺阁中的女子,在家依靠父兄,出嫁依靠夫君儿子,她们自己的命运也就完全由这些靠山掌握着,一旦失去这些靠山,她们的命运就如同浮萍般不由自主。

林雨桐不想自己的未来也是如此,可她知道自己改变不了这种生活状态,唯一能做的就是抓住任何一个强大自己的机会,认真的读书写字,把骑射坚持下去,好好的吃饭,时下女子多以弱不禁风为美,但是林雨桐坚信或许有一天,一副强健的身体就是活命的关键所在。

在这个年代,很多时候一场风寒就能要了一个壮年男子的命,何况是常年不出二门、缺乏锻炼的女子,林雨桐轻轻揉着通红的手心,在心里告诫自己,不管多辛苦一定要坚持下去。

而比这些更重要的就是真诚的对待任何一个能够善待自己的人,师傅师姐是亲人,更是恩人,秋菊对自己忠心耿耿,林家的长辈起码在明面上是把自己和几个表姐妹一样娇养着,对林家人,林雨桐是感激的,即便是三房那个言语刻薄的林巧蔓,林雨桐也没有恶感,不过是个被惯坏了的孩子罢了。林雨桐始终相信,善待他人,是自己能够内心得到平静的根本。

沐浴后,秋菊一边给林雨桐擦干头发,一边问是不是要备下赏钱,明日给可儿,林雨桐让秋菊用荷包装了三两碎银子,预备着明日给可儿,可儿是王师傅的丫环,不同于旁人,给可儿脸面,也就是给王师傅脸面。

王师傅在林府虽然是个下人,可她的丈夫林福是外院的大管家,最得老太爷器重,儿子林铮是大少爷的贴身小厮,她本人又受三小姐林依萱器重,在林府,除了老太太身边的郑嬷嬷和来了碧桐院的杜嬷嬷,哪个下人见了王娘子,不得恭敬的称呼一声王师傅。

林雨桐既然有了坚持练习骑射的想法,自然要把王娘子和邹夫子一样,以师礼相待,当然也要礼遇可儿。

晚饭后,林雨桐写完了邹夫子布置的大字,又抄了一阵要送给老太太做寿礼的金刚经,才躺下休息,秋菊依然铺了被褥睡在旁边的小榻子上。

也许是下午累着了,林雨桐睡的很沉,可是秋菊却担心的睡不踏实,林雨桐下午出汗太多,沐浴时发现里衣都湿透了,饭后还坚持写字抄经书,她担心累狠了的小姐夜里发热,所以几次起身去摸林雨桐的额头,直到后半夜才迷迷糊糊的睡着。

第四十五章 病退

第二日清晨,请安完回到碧桐院,林雨桐快速的吃了早饭,就带着秋菊赶往明然堂,比昨日提前了小半个时辰到了。青梅有些讶异林雨桐为何来的这样早,迎了她进去,自己就回到邹夫子的房间伺候去了。

净房里就林雨桐和秋菊两个人,林雨桐让秋菊守在净房门口,自己进了存放衣物脂粉的小隔间。

她用帕子包着手,指尖小心的翻看自己的那身衣服,发现衣服并没有破损和异味,但是叠在里边的衣领底部有一些浅浅的白色痕迹,不仔细看的话,很难发觉。

林雨桐又仔细看了其他几个人的衣服,发现都有一些这种白色的痕迹在衣物上,只是颜色浅,又都在衣领或者袖口的接缝处,,若不是特意仔细看,很难发觉。

让林雨桐意想不到的是,林巧蔓的衣物上也有,而且比别人的还多些。

林雨桐小心的取下裹在右手上的帕子,用食指尖儿轻轻的在那些白色的痕迹上摩擦了几下,不大会儿食指就红起来,还伴有痒疼的感觉,她马上把手浸到水盆里,拿澡豆反复搓洗,又让秋菊进来,拿着水瓢给她的手指用流水冲洗了一阵,才感觉那种痒疼的感觉不明显了,让秋菊把水倒了,林雨桐带着秋菊出了净房,来到廊下歇息。

今日天气阴沉,似乎要下雨了,看着林雨桐皱眉不语,秋菊小心翼翼的问发生了什么事情,林雨桐环视了一下四周,见并无他人,才附在秋菊耳边,小声说:

“如果我判断没错,小隔间里边的衣物上都被人放了海观音的汁液,连着林巧蔓的衣物上也有。”秋菊瞪大了眼,这林巧蔓也太狡猾了,她把自己的衣物上也放了海观音,即使有人发觉查起来,也怀疑不到她头上,她难道就不怕自己哪天不小心弄脏了衣物要换洗吗?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她既然做了,就会分外小心,必然不会让自己先落进去。”林雨桐冷笑着轻声说,秋菊垂了眼,自家小姐一向好脾气,突然这样冷了脸,秋菊感觉后背都冷飕飕的。

“不过是几句口角之争,想不到就下得了这样的狠手,这东西,轻则让人皮肤痒痛,若是进了嘴,随时都能要了人命。小小年纪,手段倒是够狠。”林雨桐在心里想,她总是站在一个成年人的角度看别人,常常忘了自己现在也只是个不足七岁的孩子,比林巧蔓还小两岁。

但是林雨桐知道今日发现这些已经太晚了,林巧蔓和娟儿昨日离了明然堂后,必然已经把尾巴擦干净了,今日若查她二人,肯定是什么痕迹也没有了。而且林雨桐也不愿意把这件事挑明了,还有不足十日就是老太太的寿辰,府里上下都在忙着准备,若是这个时候闹起来,必定会让老太太生气,林雨桐不想为这件事情扰了舅祖母过寿的好心情。

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是林雨桐内心总是有些不忍,林巧蔓毕竟是个孩子,若是这件事情挑开来,别说有前日那场口角之争,就凭着林巧蔓平日里在姐妹们中间的为人,大家必然会怀疑她,以后大家也就不好再好好的一处读书。

林雨桐不知道现在该怎么解决这件事情,既不想这件事情闹大,也不能忍住不说,眼睁睁的等着有人受伤,思来想去,林雨桐决定还是把事情告诉邹夫子,一来这事情发生在明然堂,是邹夫子的地盘,若是不告诉夫子,将来不管哪位小姐受了伤,都会给夫子带来麻烦。二来,邹夫子能教导几位小姐多年,从没出过什么差错,必然是有些手段,绝不是表面看起来这么不理俗事的。

林雨桐走到邹夫子门前时,正巧青梅出来,看到林雨桐,忙迎了她进去。把秋菊留在门外,林雨桐独自进了屋,给邹夫子行了礼,她犹豫的看了一眼夫子,又垂下头,不知道该如何说,邹夫子给青梅使了个眼色,青梅悄悄的走出房间,关上了门。

邹夫子放下手中的茶碗,看着垂头坐在椅子上的林雨桐说:

“你今日这样早的来学堂,必然是有事情,若是信任为师,就只管讲来,我必不会让你一个孩子为难。”林雨桐想不到看着孤傲美丽的夫子居然是个如此爽利性子的人,她咬了咬嘴唇,下定决心般的说了自己在净房小隔间的发现,说完把自己仍然通红的手指伸了出来,她小脸涨的通红,一副受了委屈的孩子模样。

邹夫子看到林雨桐通红的食指,马上叫青梅进来,嘱咐她去拿一截生姜来给林雨桐擦手。看着林雨桐低头慢慢的用生姜摩擦手指,邹夫子开口问道:

“这件事情,你是不是早就有了怀疑,所以今日才提早来查看?你以为这件事情是谁做的?”林雨桐抬起头,目光清亮,诚恳的说:

“学生不敢欺瞒夫子,是秋菊告诉我说我的衣服被翻动过,我心下奇怪,才赶来查看,没有证据,学生不怀疑任何人,也不会告诉夫子外的任何人。”邹夫子听了,忽然莞尔一笑,峨眉轻挑,她端起茶,抿了一口说道:

“想不到你小小年纪,倒是性子宽厚,心思也算通透。以前我只想着某人是小孩子心性,不过是争强好胜些罢了,无伤大雅,也就睁只眼闭只眼。可她如今竟然敢在我这明然堂里行这害人的勾当,我便不能再袖手旁观了。”二人的话语中,没有一个人提及林巧蔓,却似乎都已经心知肚明,看来邹夫子对林巧蔓素日里的行径并非全不知晓,只不过是一直忍着罢了。

林雨桐出了邹夫子的房间,和秋菊回到学堂正屋坐下,不久,林依萱和林若柔姐妹也陆续到了,姐妹几个互相问了好,一边闲话一边坐等邹夫子。

林雨桐透过开着的窗户悄悄观察院里,就看到林巧蔓带着丫环娟儿刚进院子,就被守候着的青梅请进了邹夫子的屋子,不过一刻钟的功夫,房门打开,林巧曼和娟儿出了屋子,没有往正屋来,反是出了院子离开了,还可以看到娟儿边走边抹眼泪。

邹夫子来到课堂上的时候,依然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似乎这一早上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她朱唇微启,随意的说道:

“巧曼刚刚亲自来告了假,说是身子不适,需要在家静养些时日,你们姐妹有空了可去瞧瞧她。”众人听了都起身称是,没人怀疑什么,除了知道内情的林雨桐。

林雨桐不知道邹夫子用了什么法子让林巧蔓自愿退学,但想来邹夫子一个女人,可以以寡居之身赢得如今的声望,必然是有些手段的,至于旁边小隔间里那些衣物该如何处理,邹夫子定然会有安排,林雨桐并不操心这些。

没有林巧蔓在的课堂,剩余的五个女孩子明显自在了许多,连着一向胆小自卑的林若蕊也笑的自在了许多,休息时可以大胆的吃点心,还主动去找林雨桐翻花绳。

当天傍晚,阴沉了一天的江陵城下了一场暴雨,第二天早晨,清空万里,众人来到明然堂,才发现昨日净房的门窗忘了关,净房内一片狼藉,下人们打扫干净后,青梅就把潮湿了的衣物拿去清洗晾晒了。明然堂里打扫的干净整洁,没有一丝异常留下,如同院子里被雨水冲洗过的花木,散发着清香的味道。

第四十六章 辩理

其实说起来,林雨桐只和林巧曼相处了两天,但是有林巧曼在的地方,林雨桐总是感觉要处处小心。如今,林巧曼“病了”,她和其他几个女孩子明显的也自在了许多。

几个女孩虽然性格迥异,在一起却很投缘。二小姐林依颖是典型的贤妻良母型,几乎每天都给几个妹妹备着点心,三小姐林依萱虽然大大咧咧,却充当着一群人的首领,负责把大家的课余生活安排的丰富多彩,四小姐林依婷虽然少言寡语,偶尔说上两句,却总能让人耳目一新,林若柔和林若蕊姐妹现在也能放开的和众人玩,若柔也不再总是盯着妹妹,怕她出丑,而林雨桐话不多,不是在笑眯眯听大家说话,就是在陪着林若蕊翻花绳,猜谜语,玩的不亦乐乎。

林雨桐过了几日按部就班的平静日子,每日上午去明然堂,下午和林依萱一起待在练武场,晚上就是读书写字,给老太太抄的经书也终于完成了,秋菊拿了杏黄色的绸布把经书包好放在柜子里,预备着等老太太过寿那日送到福寿堂去。

这一日,几个女孩听邹夫子讲了小半个时辰的《列女传》,在邹夫子所授的琴棋书画几门课业中,姑娘们最爱的就是听邹夫子讲列女传中的故事,尤其是林依萱,她不擅长琴棋书画,但是胜在胆子大,心思活跃,每每能就邹夫子讲的故事发表出自己的观点,虽然她常常说出一些离经叛道的话,但是邹夫子并不特别责备她,还经常就她那些惊世骇俗的言论评论一番。

今日邹夫子讲的是唐朝李德武的妻子裴氏的故事,裴氏相貌美丽,性情温婉,嫁给李德武不久,夫家犯了案,丈夫李德武被发配岭南,裴氏被父亲救下留在长安,但是她拒绝了父亲要她改嫁的提议,等待了李德武十几年,而李德武已经在岭南另娶妻子。后来李德武遇到大赦,被放回,知道裴氏一直在等候自己,就与在岭南所娶的妻子合离,又从新娶了裴氏,二人生下三男四女,白头到老。

这个故事主要是讲女子守节乃是美德,虽然林雨桐心里并不认同裴氏的做法,心里也很鄙视李德武反复无常的小人行径,但是她知道在这个年代,她的这些看法是不能被认同的,所以林雨桐只是认真的听邹夫子讲完,并不多言。而快人快语的林依萱就忍不住了,她在邹夫子讲完后,就站起来,对着夫子行礼说道:

“先生,我支持女子守节乃是美德,可是那李德武不但食言另娶,而且还为了娶回前妻再一次抛弃现在的妻子,实在是个小人。裴氏为了这样的人守节十几年,实在是不值。裴氏若是有些气性,既然已经知道李德武另娶,要么守节致死,要么另择佳婿再嫁,绝不该与李德武再续前缘,也不至于害的那个后娶的妻子被抛弃。”林雨桐听了林依萱的话,不仅在心里暗暗叫好,这完全就是和自己想到一块去了。

林雨桐再去看邹夫子,只见邹夫子并不生气,脸上反倒还有一丝笑意,她抬手示意林依萱坐下,抿了一下嘴唇,说道:

“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这是千古不变的道理,还希望姑娘们谨记。裴氏执意守节,不管是因夫妻情深,还是为了保全好名声,都是妇人的典范。只是这世间之人,多因私心苛责他人,身为弱女子,在不违背公德良俗的前提下,还是要尽量保全自身,活的自在些,才不枉来这世间走了一遭。”

邹夫子这样说,既是在肯定裴氏,却也同时暗示女子该多为自身利益考虑,似乎也赞同林依萱的说法,林依萱听到夫子支持自己的观点,也很高兴,她看到林雨桐在悄悄给她竖大拇指,也调皮的对着林雨桐眨了眨眼。

林雨桐和林依萱的小动作都落在邹夫子眼里,她只是微微一笑,让姑娘们下课休息,她也曾像这些年轻的女孩子一样,神采飞扬,恣意洒脱,如何不理解她们对未来的向往,虽然现实总是没有希望的那般美好。

几个女孩子说笑着来到偏厅,各自的丫环已经为主子泡好茶,拿温热的帕子擦了手,姐妹几个坐下来,一遍喝茶,一边闲聊。二小姐林依颖拿了一块红豆糕,递给林若蕊,看着林若蕊吃的香甜,她笑着对众人说:

“巧曼妹妹病了这许多日子,也不曾来学堂读书,我们是不是该去探望一下?”林若蕊一听说要去探望林巧曼,脸色马上就暗了下来,连着吃糕点的动作都慢了下来,她常被林巧曼欺负,心里害怕,自然不想去三房探望林巧曼,只是她年纪小,自然做不得主。林若柔抬眼去看林依萱,显然在姐妹几人中,三小姐林依萱是众人的主心骨。

林依萱放下茶碗,用帕子粘了粘嘴唇,说道:

“巧曼虽然病了多日,却也不曾听说到底是何病症,我们去探望一下也是应该的,等午间我去找大姐姐,邀她和我们一起去。”看着林依萱毫无心机的样子,知道林巧蔓“病因”的林雨桐很无奈,若是林依萱知道林巧蔓在姐妹几个的衣物上做的手脚,就凭林依萱嫉恶如仇的火爆脾气,别说是去探病,不打过去就是好的了。

既然林依萱发话要去探望林巧曼,众人也都无异议,只等着林依萱和大小姐林依涵定下时间了。

午间,林雨桐洗漱后躺在床上歇午觉,秋菊给林雨桐把锦被盖好,自己坐在小榻子上,幽怨的看着林雨桐说:

“小姐,我们也是要去三房府里探望的,肯定就要送礼物过去,奴婢只想送她一耳光。”秋菊自从知道林巧蔓在林雨桐的衣服上抹了海观音的汁液,就对林巧蔓十分的痛恨,自己家小姐只是在那衣物上轻轻的抹了一下,手指就红起来,若是穿在身上,还不知道得出多大事情,想起这些,秋菊就恨得牙痒痒。

林雨桐看着秋菊烦恼的样子,忍不住笑起来,她轻声说:

“秋菊,这件事只有我们两个和邹夫子、青梅知道,你以后不要再提起,免得被有心人听去了生事。至于送什么礼物,你不必挂心,横竖看三表姐的,我们比着她的减一些便成。”秋菊看着自家小姐淡定的样子,点点头,躺下休息,虽然心里到底不平,可是小姐的话于她就是定心丸,便也不再多想。

林雨桐闭着眼,并没有睡着,她在想着去三房府里的事情,姐妹几个里边,只有她知道内情,可以肯定的是邹夫子和她一样在保守这个秘密,并且以保守秘密为条件,逼林巧蔓在家养病,既然如此,自己就要装的和其她几个姐妹一样,什么都不知道,只跟着众人去三房走一遭,多看少说话即可。只是以后,若有和林巧蔓来往的地方,还是要多加小心,免得再被暗算。

第四十七章 挑拨不成

距离老太太的寿辰还有五日,一大早,大小姐林依涵带着几个妹妹各自坐了青布小轿,由府里的婆子抬着,从角门出去,转头进了三房的后角门。在这个年代,未出阁的闺秀,轻易不得抛头露面,即使在自己家,除了重大节日,也不可轻易出现在外院,都是由婆子直接抬到内院才能下轿子。

林雨桐下了轿子,打量了一下三房的内院,这里比着林府大房的宅院,明显小了很多,不及大房的一半,但是胜在收拾的精致,庭院里花木修剪的精致,婆子丫环也很有规矩,可见当家的吕氏在管家上很有一套。

林雨桐一行人被引到林巧蔓的院子门口时,林巧蔓的贴身嬷嬷已经在候着,她满脸笑容的躬身把众人迎进屋里,指挥着小丫鬟们上茶。

林雨桐抬眼打量躺在床上的林巧蔓,只见她除了脸色略显苍白外,精神倒是极好,脸颊不但没显瘦,似乎还更圆润了些。

林巧蔓的肤色原本就不似别的内宅女子那样白皙,是一种健康的小麦色,林雨桐细细看,便发现林巧蔓衣领处的肤色呈现出一条黄白交界线,可见林巧蔓为了显示自己是真的病了,临时在脸上擦了不少粉。

林雨桐垂下眼眸,默默的听着众人交谈,大小姐林依涵正关切的询问林巧蔓可好些了,都在吃些什么药。林若柔和林若蕊姐妹两个也是沉默不语,她们两个自知不受三房待见,只想着例行公事的走完了这一趟就赶紧回去,连一向好奇心颇重的林若蕊,面对着林巧蔓这花团锦簇、富丽堂皇的闺房,也不多打量。

林依萱和林依颖正拿着一个绣棚在看,显然林巧曼的绣工了得,这副花开富贵图也是用足了功夫的,牡丹花绚丽娇艳,两只蝙蝠也是绣的栩栩如生,林依颖笑着对林巧曼说:“巧曼妹妹的这副刺绣极好,可是送给祖母做寿礼的?”林巧曼点点头,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林依萱不明内情,奇怪的说:“巧曼你干嘛不好意思,这花开富贵寓意着富贵吉祥,祖母定然喜欢的。”

看着林依萱,林雨桐很无奈,这是个心思单纯的女孩子,她怎知道林巧曼是内心有鬼,才极力讨好大房老太太,估计是想借着老太太的口,再回到学堂去。

一阵笑声传来,伴随着一个中年妇女的声音“刘嬷嬷,大房的几个孩子可是都来了?”几个女孩看向门口,一个打扮的极艳丽的妇人在丫环婆子的簇拥下走了进来,正是林巧蔓的母亲吕氏,几个女孩子都站起来给吕氏行礼,吕氏笑着说:

“你们几个孩子,在五婶这里不必多礼,自在就好。”几个女孩子陪着吕氏说了一会儿话,吕氏言谈风趣,说了很多外边传说的街市见闻,很吸引这些常年不出内院的女孩子,连林若柔姐妹两个也听得津津有味。

吕氏的表现让人丝毫感觉不出她对大房和二房的敌意,就是一个有趣又随和的长辈模样,她拉着林雨桐的手说:

“这就是雨桐吧,早听说大伯母又得了一个天仙似的宝贝孙女,今日一见,果然是生的极好,便是我们林家的几个女孩加在一起也是比不得的,以后有你在,她们姐妹可怎么见人呢?姑母果然是偏疼你的,瞧瞧你这一身的穿戴,姑母定是给了你不少的好东西,她们姊妹可是谁也没有得过姑母的东西呢。”边说边戏谑的扫了一眼林依颖等人。

吕氏的话让林雨桐非常尴尬,这样当面贬低旁人的做法无疑是把林雨桐放到了几个表姐妹的对立面,不管吕氏是否是有意的,林雨桐都得有所表态才是,她可不想被吕氏挑拨离间,所以吕氏话音一落,林雨桐就把手从吕氏手中抽离,双手放在左腰间,给吕氏行了一个全礼,轻声道:

“多些五舅母夸赞,舅祖母可怜雨桐没有姊妹陪伴,才接我来林家,不但几位长辈疼爱雨桐,几位表姐对雨桐也如同亲姊妹般,雨桐心中甚是感激,只盼望将来能有机会报答林家的大恩,不敢以蒲柳之姿自傲。师傅心中也甚是惦记林家的亲人,日后若是相见,师傅自然不会薄待几位表姐。”说完就坐在林若蕊旁边,低头不语,只眼角略红。

林家的几个女孩,除了林巧蔓在心里暗骂林雨桐狡猾外,其他几人都有些动容。都是爱美的小女孩子,原本吕氏的话让几人很尴尬,可是林雨桐的一番话,让几人感觉到,林雨桐所在乎的姊妹感情似乎更重要些,而吕氏明显的挑拨行为,说好听点是让人尴尬,说不好听些就是在欺负林雨桐一个小孩子了。

场面一度有些难看,大小姐林依涵笑着打圆场说:

“五婶,巧曼妹妹需要多休息,我们就不多打扰她了,多日不见婶祖母,我带着妹妹们去闹腾她老人家去了。”吕氏在一群孩子面前自然是一颗老姜,面对着这样的场面,她一点都不尴尬,笑着让丫环引领众人去三老太太的院子,一边还叮嘱说让林雨桐等人有空了多来三房玩儿。

只是,当众人远去,屋子里就剩下自己和女儿时,吕氏的脸色马上就黑了下来,她一把掀翻桌子上众人送来的礼物,狠狠的说:

“不过是个从庙里来的孤女,也敢和林家的女孩称姊妹,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东西,给她脸还敢不接着,话里话外的好似我委屈了她似的,小小年纪,心眼倒是不少。”林巧蔓委屈的撇撇嘴说:

“娘,我早就和你说过,那个丫头极狡猾,她连二房的那两个破落户都要上杆子巴结,却从不肯对女儿逢迎,今日更是为了巴结大房当众让娘难堪,真是可恶。”吕氏端起一杯茶,一口喝干,才算压住了心头的火气,她冷笑一声说:

“大房一向自视甚高,宁愿贴补二房,再养个小孤女,也不肯对我们三房照顾些,你舅舅不过就是多喝了几杯,误了几个时辰的交货时间,三老爷就再不让你舅舅供应他迎宾楼的食材,我让你父亲去说几句好话,你父亲还不肯,真是气死我了。”

林巧蔓听了母亲的话,没有接话,却在心里嘀咕,明明是舅舅屡次喝酒误事,这次更是害得迎宾楼一整天都没法营业,得罪了好几家预定酒宴的老主顾,才惹恼了三伯父,怎么到了母亲这里就变成了不值一提的小事。

心里嘀咕归嘀咕,林巧蔓到底还是更相信自己的娘亲,大房就是看不起她们三房,所以那几个贱丫头才敢在学堂里欺负她。

不管林巧蔓母女如何怨恨,林依涵正和几个妹妹一起,在三老太太房里陪着老太太说笑,三老太太还不足五十,头发还有大半是乌黑的,精神矍铄,有几个侄孙女陪在身边更是高兴,还把一对上好的湖笔送给林雨桐做了见面礼。

第四十八章 期望

将近午时,大小姐林依涵谢绝了三老太太的留饭,带着几个妹妹回了大房,林依柔姐妹自回家去了。林依涵知道母亲午间会在祖母房里伺候,就直接去了福寿堂。

林依涵还有几个月就要出嫁了,她又是自小养在老太太跟前的,感情自然不同旁人,如果不是怕耽误林依涵绣嫁妆,老太太恨不得把她天天留在自己跟前。所以一听丫环说林依涵来了,老太太马上高兴起来,让大太太给林依涵摆上碗筷,陪着自己用饭。

女儿得老太太喜欢,大太太自然高兴,却少不得说句“这孩子总是来叨扰母亲”的客气话。

有林依涵陪着,老太太多吃了一碗饭,大太太示意郑嬷嬷备一些山楂丸给老太太饭后消食,她自己亲手绞了热帕子伺候着老太太漱口擦脸,老太太对着大太太说:“你也是做婆婆的人了,又管着家,诸事繁忙,原就说过不要你天天来我这里伺候,你就是不听。赶紧去用些饭吧。”大太太平日里不拘言笑,听婆婆说这样的体贴话,心下感动,笑着说:

“媳妇来母亲这里习惯了,一日不来就记挂,母亲还是别赶媳妇了。”

“你呀,就是心眼直,没得总是累着自己,也是一把年纪的人了,要爱惜自己的身体才是。”老太太说完扶着林依涵的手进了暖阁。

大太太匆匆用了饭。让丫环撤了桌面,自己也进去暖阁陪着老太太说话消食。

林依涵亲自给老太太喂了几个山楂丸,然后站在老太太身后,一边给老太太捏肩,一边轻声细语的把今天去三房看望林巧蔓的事情说了一遍,还把林雨桐回五太太的话也说了,老太太听了冷笑一声,说道:

“这个老五媳妇就是死性不该,永远藏不住自己那点肮脏心思,如今竟然拿个年幼的孩子来挑拨离间,真真的是丢人现眼。”大太太看老太太生气,忙说:

“母亲,我听老爷说了五弟妹哥哥的事情,据说已经不是第一次出这样的差错了,所以三弟才发了脾气,不让他再管迎宾楼的采买,想是因此五弟妹今日才这般行事,母亲不要生气,免得伤了身体。”一边说着,一边亲自给把茶碗递到老太太手里。

老太太喝了几口茶,顺了顺气,才叹了口气说道:

“我和她置什么气,她又不是我大房的媳妇,出了差错也该由她自己的婆婆惩治她,只是她如此自作聪明,没得在雨桐面前丢了我林家的脸面。”林依萱接过老太太手中的茶碗,笑着说:

“祖母,我原本看着表妹年纪小,不想却是个拎得清的,姑祖母教养的孩子果然是好的。”老太太叹了口气,不再说话,大太太看老太太神色感伤,忙说道:

“母亲,媳妇幼年时在京中,曾有幸见过大姑母一次,姑母绝代风华,教出桐儿这样的好孩子也是自然,想来有桐儿陪伴的这些年,姑母也可有所安慰。”老太太点点头,望着窗外,幽幽的说道:

“虽然当年林家被贬出京,可是大姑奶奶得先皇和先皇后怜惜,原本可以在京中安享晚年,只是姑奶奶执意落发出家,且多年不与我林家来往,想来这其中必然有不得已的原因,只是姑奶奶不说,我和老太爷也不便追问,免得再触得姑奶奶伤心。”大太太看着老太太伤感,忙转移话题说道:

“母亲,如今姑母肯为了雨桐筹谋,想来这个孩子是能让姑母挂心的,只要我们能照顾好雨桐,必能让姑母安心,说不定哪日姑母还肯为了雨桐来江陵也说不准,到时父亲和母亲也可与姑母相见。”老太太收起思绪,拿帕子按了一下眼角,笑着说:

“知道你们都是孝顺的好孩子,我如今儿孙满堂,人旺家安,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到辰旭这一辈,我林家的男子就又可以读书入仕了,几个孙子都是用功的,总有一天可以重振我林家的门楣。”先帝在林家获罪后,曾下旨罚林家男子三代不得入仕为官,如今到了老太太的孙子这一辈,就可以再读书做官了,不仅是老太太和老太爷,可以说是林家的所有人都希望在林辰旭这一辈,能够重现林家往日的风光。

“母亲说的是。辰旭如今已是举人,只等着明年的春闱,辰晧和辰杰明年八月就要参加秋闱,若他二人能够得中举人,那我林家可就又有大喜事了。”说起几个争气的孙儿,老太太也高兴起来,嘱咐大太太要安排好人手,妥帖的照顾三个孙子读书,万不可有差错,大太太笑着答应,又趁着老太太高兴,把五日后寿宴的安排说了一下,老太太笑着说:

“今年也不是整寿,就不要大办了,请相熟的几家人来热闹一下就好,主要是让孩子们能凑在一起玩儿。”

“是,母亲,一切都是按照您原先的吩咐办的,大爷说今年听母亲的,一切从简,但是明年母亲六十六岁的吉寿,定是要办的热热闹闹的才是。”

“好,你办事情,我一向是放心的。”看着老太太面上有些倦色,大太太和林依涵伺候着老太太歇下,才一起离开了福寿堂。

母女二人一起走在回芙蓉阁的路上,林依涵在大太太的墨竹堂住到十岁,就搬去了离墨竹堂不远的芙蓉阁,刚刚大太太说去芙蓉阁看看林依涵的嫁妆绣的怎么样了,因此两人一起回芙蓉阁。

暖阁里,大太太看了看女儿绣了大半的嫁妆,满意的拍拍爱女的手,她的这个女儿,不仅琴棋书画样样出色,还做得一手好针线,为人处事也妥帖,从不让她操心。大太太让两个丫环都出去,拉着女儿坐下说话:

“涵儿,说吧,今日为何要在你祖母那里细说你五婶和表姑娘的事情?惹得她老人家不高兴。”大太太了解自己的女儿,一向孝顺祖母的女儿这样做,必然是有原因的。林依涵咬了咬嘴唇,踌躇了一下才回答:

“母亲,女儿今日去看望巧曼妹妹,发现了诸多蹊跷,巧曼妹妹的苍白脸色八成是擦了太多粉,而且妹妹病了多日,房中却无一丝药味,这些都太可疑了,我多日不去家学,不知那里的情况,今日我套了一下若蕊的话,得知巧曼妹妹向邹夫子告病假竟然是她自己亲自去的,这也太不寻常了,若是真的病了,必然是遣了丫环婆子去明然堂告假,怎会自己亲自去,以前我在家学时,巧曼尚能有所收敛,今日她在我面前眼神闪躲,我怀疑巧曼是被夫子赶出家学的,所以我今日才在祖母面前说了那番话,女儿不知内情,只能先给祖母提个醒,希望来日若有事情发生,也不至于让祖母毫无准备。”大太太点点头,慈爱的拂了拂女儿耳边的碎发,安慰道:

“涵儿,你做的对,这件事情就交给母亲去处理,你安心的绣嫁妆就好,有了结果,母亲自会来告诉你。”林依涵点头,又在母亲怀里依偎着说了会儿悄悄话才放了大太太离开。

第四十九章 不知真相

在女儿房里笑容和煦的大太太,出了芙蓉阁的大门,立马脸色阴沉,她吩咐丫环绿桥先去明然堂,告诉邹夫子自己有事需要拜访,然后带着贴身的邢嬷嬷,急步回墨竹堂更衣。

半个时辰后,明然堂里,大太太和邹夫子已经各自喝完了一杯茶,青梅续了茶水,邹夫子使了个眼色,青梅悄悄的退了出去,把门掩上,自己守在门外。

邹夫子能来林家,众人都知道是大太太出面,亲自请来的,邹夫子在林家的一应生活起居,也一直是大太太派人打理,二人关系也算捻熟,因此在彼此心照不宣的问候了一番身体和天气后,大太太道明了来意:

“夫子,三府里的巧曼侄女多日不曾来家学读书,说是病了,不知是何病症?”

昨日几个学生告假,邹夫子自然知道她们今日去探望林巧曼的事情,所以适才青梅对她说大太太要来拜访时,她就知道大太太定是起了疑心,而且一定是大小姐林依涵发现了端倪并且告诉了自己的母亲,她的这个学生可是个心思玲珑的,林巧蔓在她面前根本就躲不过去。

不过邹夫子当**林巧蔓归家时曾答应,只要林巧蔓不再出现在家学,就不会揭穿她,所以邹夫子听了大太太的话,微微一笑,侧身把茶杯放在桌上,朱唇轻启:

“太太,女孩家的,养的娇贵,偶有不适也是正常,所以我当日并未追问过病因。另外巧曼既然身体不适,若是再来大房的家学读书,来回奔波必然辛苦,就请三房为巧曼另择贤师,不必再来明然堂了。”这就是说,邹夫子拒绝透露到底为何时逐林巧蔓出家学,同时也拒绝再教授林巧曼。

邹夫子白净紧致的脖颈旁微微晃动的和田玉耳环,在窗外射进的阳光照射下,散发着温润的光泽,大太太看的有些失神,当日她第一次去邹夫子府上请师的时候,就曾被邹夫子的美貌惊到。

大太太原以为众人口中德才兼备、堪为女子楷模的邹夫子大概也就是一个刻板严厉的中年妇人,没想到却是一个难得一见的美人,而且几年过去了,邹夫子的相貌似乎无任何变化,岁月的流逝只是让这个美貌女人的眼睛里又多了几分韵味,而她那虽然微笑着却略显冷情的面庞依然美的惊心动魄。

大太太回过神来,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告辞离去,邹夫子送大太太到门口就折身返回,让青梅收拾行李,五日后老太太大寿,她给几个女学生放了两日假,自己也可趁此机会回去探望父母和公婆。

这许多年来,她但凡出明然堂回自己家,都是在明然堂门口就坐上轿子离开,从不在林府别的地方多行一步。

明然堂是女学,自是不许府中男子轻易接近,邹夫子又从不参加林家的任何宴会,所以林府的人,除了大太太和几位小姐,见过邹夫子的也就是几位小姐贴身伺候的丫环。

大太太在初次见过邹夫子后,曾向老太太说起邹夫子相貌奇美,老太太原本有些担心,想着邹夫子乃是一个寡居之人,而林家男丁众多,怕是会有所不便,可是后来发现,邹夫子行事极其规矩,甚至到了严苛的地步,在林家从不出明然堂,也从不和几位小姐之外的任何人来往,连老太太的福寿堂也不曾到访过,林家的大小宴会她从不参加,出了林家就是回婆家或者父母家,而且到自己家也是轿子直接抬进内院,所以多年来,江陵城中邹夫子虽然素有贤名,却鲜有人知道她的美貌。几年下来,老太太早放下了心,反而敬佩之心日增。

且说大太太回了墨竹堂,心里计量许久,还是放心不下,今日,邹夫子虽然不肯说出林巧蔓做了什么下作事情被逐出家学,但也等于承认了林巧蔓是因犯错被逐的,能到这个地步,林巧蔓必是犯了大错,而能让邹夫子出手严惩的错误,必然是发生在明然堂,虽然大夫人到现在也不知道具体原因,心里却还是决定听从邹夫子的建议,不许林巧蔓再来大房的家学,以免生出别的事端。

而三府的林巧蔓母女,自是不知道这些,依然在想着等老太太寿辰那日,定要讨了老太太欢心,只要老太太允许林巧蔓“病愈归学”,已经答应保密的邹夫子也没有理由阻拦。

说起来,林巧蔓对于上家学并没有多热心,之所以去,次要原因是在家学里,可以多知道些大房二房的消息,以便告诉自己的母亲。最主要的原因是在大房的家学读书,林巧蔓就多了机会去接近老太太,而老太太常和江陵城中的那些老太君和贵妇人来往,林巧蔓就多了些机会认识这些贵人,不然,凭着三房的人脉和地位,林巧蔓和吕氏是没机会接近这些贵人的。

在这个年代,女子要嫁个好人家,靠的就是家世和品貌,还有长辈的宠爱,三房地位自是比大房差了许多,林巧蔓也是相貌普通,所以吕氏母女虽然嫉恨大房,但是仍一心想讨好大房的老太太,希望能通过老太太钓得一个金龟婿。

这次,吕氏帮着林巧蔓精心绣了一副花开富贵图,希望既能讨了老太太欢心,趁机“病愈”归学,也能让林巧蔓的绣工和“孝心”趁机展现在那些贵妇面前。

在老太太寿辰的前一日,大太太在安排好了第二天内院的一应事物之后,就去了福寿堂,详细向老太太说明了明日都有那些人家的女眷会来贺寿,以及宴席的安排,老太太自是放心大太太做事,只是嘱咐府里几位姑娘明日也要宴会参加,要大太太安排人细心照料,大太太笑着说:

“母亲放心,媳妇知道您疼爱这几个丫头,早早的就让仙衣阁来量了尺寸,前日衣物就已经送来了,而在玉妆阁定做的首饰今日也都送来了,定把几个丫头打扮的体体面面,给你老长脸。”老太太笑着说:

“人老了,就喜欢看见这些花朵似的孩子打扮的好看,二丫头和彤丫头的衣饰你可看过了?”二小姐林依颖已经行过及笄礼,大小姐林依涵明春出嫁,老太太眼下要操心的事情中,顶重要的一件就是给林依颖相看夫婿,而这次的寿宴就是一个机会。

虽然二老爷不是老太太亲生的,可是他一向待老太太恭敬孝顺,林依颖的母亲裴氏又性子怯懦,主不得事,所以老太太不得不对林依颖的婚事多上心,既是林家的孙女,叫了她祖母,她就有义务为孙女的前程操心,何况孙女们嫁的好坏,也关乎着林家的脸面和未来。

而林雨桐是来林家居住的表姑娘,是否得了和林家姑娘同样的待遇,一样是老太太关心的事情。大太太自然明白老太太想什么,回道:

“母亲放心,几个孩子各自的衣物首饰,虽然颜色款式是她们自己挑的,各有不同,但是都是在仙衣阁和玉妆阁定做的,所花费的银两都是差不多的,二丫头的衣物首饰我帮着挑了些颜色鲜亮的,而且已经安排了手艺好的婆子明日给二丫头梳妆。”老太太听了,放了心,又叫郑嬷嬷从库房取了一支紫云宝石步摇,派小丫鬟送到林依颖的院子里去。

第五十章 情伤

在老太太寿辰前的这一日,当林家所有人都在为老太太的六十五岁大寿准备的时候,一顶厚青绒小轿抬出了林府的后角门,青梅和邹夫子坐在里边。

当轿子走到距离江家不远的雅轩书局楼下的时候,青梅悄悄的把轿子的窗帘掀起一条缝,透过缝隙,果然看到一个藏青色的男子身影立在二楼的廊道边,青梅看向邹夫子,欲言又止,而邹夫子只是把脸微微垂下,闭上了眼睛,青梅只得放下轿帘。

轿子一路进了江家的内院,暖阁里,青梅给邹夫子端上一杯热茶,踌躇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说道:

“小姐,那人今日必定又是会等上一整日的,这样冷的天气,你就见他一面吧。”邹夫子苦笑一下,似乎是在自言自语:

“快二十年没见了,我都快记不得他长什么样子了,以后不必再提了。”说完,一滴清泪划过脸庞,青梅看到自家小姐伤心,忙拿帕子给邹夫子擦脸,自己却忍不住也伤心的哭道:

“小姐,当年之事原本就没有你的错,可你还是自苦了这么多年,你到底要折磨自己到什么时候?”邹夫子仰起头,看着青梅说:

“当年之事我虽没错,可我终究只能选择成为江家妇,他也已经儿女双全,我和他,这一世终究不能成为一双人,又何必相见,再徒增伤心。”说完,她站起身,一边取下手上的镯子,一边说道:

“青梅,去取热水来,我要梳洗换衣,晚点儿还要去拜见公公婆婆。”青梅只得擦干眼泪,出去准备。

蔷薇院里,二小姐林依颖正和丫环玉镯在看老太太送来的步摇,二太太裴氏扶着小丫环的手走了进来,林依颖看到母亲来了,忙起身行礼,然后扶着裴氏坐下,又让玉镯上了茶。

二太太并不喝水,只让玉镯把那步摇拿过来看,看着那拇指肚大的晶莹剔透的紫色宝石,下边垂着的一串南珠也是颗颗饱满均匀,最别致的是末端的流苏竟然是用细软如丝线的金丝制成,光泽明亮,若是走在阳光下,就会散发出细碎明亮的光芒,很是别致,二太太用手小心的抚摸着末端的流苏,笑着说:

“你大姐姐及笄礼的时候,老太太就送了一支这样的步摇,大小姐戴着可真是好看的紧,引得多少人羡慕呢,你及笄的时候,老太太没有送,我原还以为只有那一支呢,没想到今日老太太还是给了,可见你祖母也是疼你的,你的婚事也就不用担心了,你祖母让你打扮起来,自然是要给你挑一门好人家。”

林依颖红着脸低下头,二太太心里则是无比的高兴,原本她看着女儿的及笄礼办的简单,远不如大小姐林依涵的排场,她心里有些心酸却也不敢说,谁让大小姐是长孙女,又是在老太太身边长大的。自己家老爷是庶出,婆婆这么多年能不苛待二房,在一应用度上让二房和自己两个亲儿子一样,她已经很满足了,没想到这次老太太竟如此为了女儿相看人家的事情上心,听说虽然不是大办宴席,但是门户相当的几家都已经下了帖子去请,今日又送了这贵重的步摇给女儿,可见老太太是有心给自己女儿找户好人家的。

林依颖心里自然也是高兴的,她和大小姐林依涵一起长大,可是自己爹爹是庶出,祖母虽不苛待,却也不像对大伯和三叔那样好,母亲又是个怯懦的性子,所以她从小自卑,不敢和姐妹们比较,事事让着别人,小心体贴的照顾几个妹妹,只是为了能和姐妹们好好相处,让祖母看到她时多些欢喜。

去年,老太太给大小姐定下了江陵知府家的嫡次子唐逸风,当时很多人都以为这门亲事是林家高攀了,毕竟林家现在已经无人为官。

林依颖在听到这个消息时,先是替大姐姐高兴,继而又有些心酸,羡慕大姐姐的同时也忧心自己的将来,直到前些时日,祖母和大伯母精心为她准备衣物首饰,今日又派人送来这贵重的步摇,显然是希望在明日的宴会上,让别人都看到,她这个二房的嫡女也一样是受林家重视的。

只是林依颖和她母亲没想到的是,她的亲事会在林家掀起一番轩然大波,甚至间接的导致了二太太的死亡。

农历的十一月初六,是老太太的六十五岁大寿,天还黑着,林家内外院的仆人都已经起床开始准备,到天刚蒙蒙亮的时候,林府已经布置的一片喜庆,从大门到内院老太太的福寿堂,一路上张灯结彩,大大的烫金的寿字贴在灯笼上,仆人们也都穿上了新发放的冬装,男的一律褐色,女的一律青色,皆是细棉布制成,那些有脸面的管事们还可以在外边套上兔毛镶边的绸面马甲。

碧桐院里,林雨桐被秋菊叫醒后,洗漱完毕,穿着半旧的的家常衣服吃了早膳,因想着林雨桐上午要去福寿堂长待,午间的宴席上也不便多吃,所以秋菊嘱咐刘妈准备的早膳都是清淡抗饿的吃食,这样也可以防止因频繁入厕而失了礼数。

林雨桐近来因为每天跟着林依萱练习骑射,饭量长了不少,个头也明显长高了。只是秋菊原本担心每天在练武场晒太阳,怕林雨桐的皮肤变黑,事实证明这种担心是多余的,林雨桐的皮肤似乎天生就不怕晒,晒得红了的脸庞只要用清水洗净,歇上一会儿就会恢复原本的白嫩,只是秋菊仍然不敢大意,每天晚上沐浴过后,都要用益母草制成的香药膏把林雨桐的手脸和脖子厚厚的涂上一层,若不是林雨桐反抗,她恨不得把林雨桐的全身都涂一遍。

今日秋菊把擅长梳头的春香叫进卧房,原想给林雨桐好好打扮,但是林雨桐只吩咐春香给她梳了个简单的双苞髻,不肯让她给自己梳那些繁杂惹眼的发式,今日是老太太的寿辰,那日姐妹们一起挑选衣物首饰的时候,看到大太太亲自帮二小姐林依颖挑选的都是些色泽明亮、款式新颖的衣服,林雨桐就知道老太太和大太太是要借着这次寿宴,给林依颖挑选人家,所以今日的主角,除了老太太,就是二小姐林依颖,自己可不能去抢风头。

即便去除林依颖的原因,林家还有几个女孩子呢,自己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的表姑娘,若是争着出风头,只会惹人笑话,内心里林雨桐很希望可以不参加这次宴会,但是老太太寿宴,自己不参加是说不过去的。

秋菊拿来了今日要穿戴的衣物首饰,一件绣白梅的粉红色妆缎锦袄,衣领和袖口都镶着一圈上等的白狐皮子,几朵粉色珠花,两个白玉镯子,穿戴起来后,整个人干净清新,并不显眼,只是那张小脸即使不施粉黛,也是眉目如画。看着镜子里的这张脸,林雨桐暗暗叹了口气,上一世的她相貌中等,略显清秀而已,而这一世,这张脸,美的太过显眼,不知是福还是祸。

林雨桐刚刚收拾完,杜嬷嬷就来到了碧桐院,杜嬷嬷平日住在自己家,并不是每天都来碧桐院,只不过今天老太太寿辰,杜嬷嬷是肯定要陪着林雨桐去福寿堂的,今日林家的客人较多,林雨桐除了林家大房的这些主子,其余的并不认识,有杜嬷嬷陪在身边,也好照应一二。

杜嬷嬷看着装扮好的林雨桐,笑着说:

“表姑娘这样装扮甚是得体,老太太看了必定喜欢。”前些日子,杜嬷嬷陪着林雨桐挑衣物首饰,看到林雨桐除了挑一件略显喜庆的粉红色袄子外,其余的都是挑素淡不显眼的,就知道林雨桐是既要考虑喜庆日子的穿着,又不想太显眼,想来是在心里顾忌自己的身份,小小年纪要这样小心翼翼,也是难为了,只是这样素净,恐怕外边的客人见了,还会以为林雨桐在林家过的衣食不周,所以杜嬷嬷还是让秋菊打开林雨桐的首饰盒子,挑了一个赤金镶白玉的簪子给给林雨桐插在发髻上,笑着说:

“老太太年纪大了,越发喜欢女孩子打扮的鲜艳,表姑娘生的好相貌,这样打扮起来,老太太定是喜欢。”林雨桐笑着点点头,杜嬷嬷是老太太身边的老人,自然了解老太太的喜好。

林雨桐和杜嬷嬷一起走在前边,秋菊抱着林雨桐抄好的经书,和跟随杜嬷嬷的小丫头一起跟在后边,几人快走到福寿堂的时候碰到了大小姐林依涵,林依涵自从探望林巧曼那日起,就注意起了林雨桐,也从母亲和祖母那里知道了林雨桐在姑祖母心中的特殊地位,而在林家,众人都知道姑太太林云馨是老太爷心中最牵挂的人,连着老太太和姑太太也是姑嫂情深。所以林依涵一看见林雨桐就赶紧过来牵起她的手,笑着说:

“今日可是巧了,正好碰到表妹,我们一起去见祖母吧。”林雨桐乖巧的笑着点头,和林依涵一起往福寿堂走去。

第五十一章 祝寿

福寿堂的暖阁里,大太太和郑嬷嬷正在伺候着老太太梳妆,郑嬷嬷伺候老太太多年,熟知老太太的喜好,她利落的把老太太的一头白发往后梳,在脑后分成三层,盘成一个大圆髻,然后在左右两侧各插上两只簪子,最后在发髻正中间别了一直金镶玉的宝蟾簪子,一个雍容华贵的老妇人形象就展现在镜子中。

大太太一边给老太太戴上块镶青玉的抹额,一边说:

“母亲高寿,可这头发还能如此浓密,盘得了这样的好发髻,可见母亲身体强健,定得长命百岁。”老太太一脸皱纹笑的成了花朵,说道:

“还不是你们孝顺,伺候的好,我老婆子不用操什么心,我只要看着几个孙子孙女都成家立业了,也就知足了。”

“看母亲说的,哪有只顾着孙子孙女的道理,你老人家少不得还要为重孙操心呢。”老太太一听大喜,忙问:

“老大媳妇,可是辰旭媳妇有喜了?”大太太笑着点点头:

“可不是嘛,已经请大夫来诊过脉了,快两个月了,这个孩子来的真是时候,赶着母亲的寿辰,可不就是要喜上添喜嘛。”其实大少奶奶几日前就已经诊出喜脉,大太太故意等到今日才说,为的就是给老太太的寿辰增加喜气。

老太太当然是非常欢喜,孙子这辈里,大孙子林辰旭是老太太抱的最多的,读书也有出息,最得老太爷和老太太欢心,孙媳妇魏氏出身书香门第,温婉孝顺,老太太也极喜欢,如今魏氏有喜,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都是林家新一代的人。

“老大媳妇,你去库房,捡好的药材和补品,凡是用的上的,都给送到辰旭的房里去,今日也不要让辰旭媳妇在我跟前伺候了,让她好好歇着。”大太太听了笑着说:

“母亲说的是,不过今日母亲寿辰,辰旭媳妇无论如何也得来给母亲磕个头,然后儿媳就让她回自己院子歇着,至于药材补品,晚间就送过去。”

“好,好,今日魏家必然也会来人,安排她们去陪陪辰旭媳妇,她初次有孕,想必心里也会忐忑。”

“是,母亲。媳妇会安排好的,你老尽管放心。只是媳妇还有一件事情要提前告知母亲。媳妇昨儿去明然堂找邹夫子说话,听邹夫子的意思,是希望三房府里可以自己请位先生教导巧曼,媳妇也觉得此事可行,这样一来可以省去巧曼侄女来回奔波之苦,二来,三房其他几个孩子也一天天的大了,该读书了,邹夫子也无精力照看太多学生。”

老太太看了大太太一眼,问道:“邹夫子可说了巧曼是患了什么病告假的?”

“儿媳问过,邹夫子只说不知。儿媳也不好细问。”老太太和大太太婆媳多年,看大太太的神情,就明白事情恐怕不只是林巧蔓病了这么简单,又加上前日大小姐林依涵说了吕氏挑拨的事情,心里愈发厌恶吕氏母女不安分,便对大太太说:

“你且放心,今日若是三府的人提及此事,我自有应对。你只操心着教导好咱们家的这几个姑娘,别学得像有些人,一肚子的心眼,就只会算计。”大太太点头应下,老太太这才放心,穿上崭新的深红色绣金线福字新衣,扶着大太太和郑嬷嬷的手往正堂走去。

老太太和大太太到达明厅的时候,林家的大小主子们都已经在候着了,老太爷坐在罗汉床上,三个孙子围坐在跟前,正和老太爷说话。

林家的三个老爷坐在明厅左侧,三老爷正在给两个哥哥讲些什么,大老爷和二老爷一边听一边点头。右侧空出第一个位置,是大太太的,二太太、三太太坐在第一排,后边一排坐着林家的几位小姐,伺候的丫环们都立在各自主子的身后,只五小姐林依妍因身体病弱,没有来。

众人看到老太太和大太太出来了,都站起来,郑嬷嬷扶着老太太坐在罗汉床上,大太太走到第二排,和二太太、三太太并排站着,然后众人一起跪下,给老太太磕头祝寿,老太太笑的眯了眼,一叠声要大家赶紧起来,郑嬷嬷端出早就准备好的一盘子红包,给每个人都发了一个,就是三位老爷也都有一个。

分完红包,老太爷就带着三位老爷和三位少爷去外院,准备着招待今日来林府的男客,明厅里剩下的就都是女眷了,老太太让郑嬷嬷把几位女眷送来的寿礼拿出来观看,女眷们都是送针线的多,比如二小姐林依颖就送了一副百寿图,一百个不同的寿字绣的形态各异,估计至少也要绣上半年,可见林依颖是下了功夫的,老太太抚摸着百寿图上掺了金线的字,对林依颖说:

“你这孩子,平时不吭不响的,倒是有这份孝心,放心吧,你们都是祖母的好孙女,就算是平时在我身边少了些,祖母也是一样疼你们的,必为你们谋个好前程。以后不要做这种针线了,小姑娘家家的,累坏了眼睛可怎么好。”林依颖红了眼,老太太把她搂在怀里说:

“你自小就性子弱,但是你要记得你是林家嫡出的二小姐,祖母在一天,就会护着你们姐妹一天,没有祖母,还有你们的父兄叔伯在,拿出你嫡出小姐的气势来,挺直了腰板做人。”林依颖含泪点了点头。三太太看着老太太伤感,忙岔开话头说:

“母亲,你可不能被颖丫头的百寿图迷了眼,另外几个丫头的寿礼你还没看呢。”老太太回过神,嗔了一眼三太太,等看到林雨桐抄的经书时,老太太对郑嬷嬷说:

“雨桐写的一手好字,拿到小佛堂,供在佛前。”又慈爱的拉了林雨桐的手说:

“你年纪还小,写字不可太累了。有什么缺的,就告诉舅祖母和你大表婶,千万不要委屈了自己。”林雨桐笑着点头,回道:

“舅祖母放心,雨桐自来了舅祖母家,生活的安逸舒适,还有几位表姐一起玩,再好不过了。”

“那就好,这样舅祖母就放心了。”老太太又把杜嬷嬷叫到跟前,询问了一番,方才放了林雨桐回去坐。

老太太正在和几个儿媳及孙女喝茶说话,小丫鬟进来说二房的老太太带着人来了,老太太听了神色淡淡的,并无言语,林家的几位儿媳和小姐也都停止说话,俱是神情淡漠,都没有起身出去迎接的意思,可见这位二老太太并不受欢迎,除了林若柔和林若蕊,林雨桐是第一次见二房的其他人,对这位传闻中性格彪悍的老太太倒是有些好奇。

帘子挑起,一位肤色较黑、头发灰白、体型肥胖的老太太在一对中年夫妇的搀扶下,走了进来,她穿着一套件崭新的酱色毛边褙子,耳朵上戴着一对巨大的金耳环,只那耳环的成色明显不好,衬得人的肤色愈发灰暗,这就是二老太太陈氏了。

扶着二老太太的中年妇女身形消瘦,脸色苍白,穿着一件半旧的的杭绸褙子,头发上别着一支细细的金钗,手上戴着一对银镯子,低眉顺眼的扶着二老太太进了屋,林若柔和林若蕊姐妹两个跟在老太太和中年妇女身后,想来这位中年妇女就是林若柔姐妹的母亲李氏了,而旁边那个身体肥胖、面色浮肿的中年男人自然就是四老爷林永昌。

然而让林雨桐吃惊的是,跟在后边进来的不是伺候的丫环,而是呼啦啦的进来了六七个小姐和少爷打扮的年幼的孩子,林雨桐想,这些大概就是传说中的二房的那些庶子庶女了。林雨桐悄悄的打量了一下大房的几位主子,发现她们都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想来是见这种场面的次数多了。

第五十二章 打秋风

大房的三个媳妇这才起身,搀扶着二老太太落座,四老爷林永昌夫妇带着孩子们一起在大厅中间跪下,给老太太磕头贺寿,等几人磕完头,大老太太方才开口:

“都起来吧,大冷的天,别冷了几个孩子的腿。”堂下的一堆人站起身,四老爷夫妇落座,四房的孩子实在是多,林若柔姐妹两个坐在四老爷夫妇身后,其余的那几个就实在没有地方坐了,挤成一堆站在后边,几个小孩子有的东张西望的打量着富丽堂皇的厅堂,有的悄悄议论大房几个姑娘的衣服首饰,这幅景象在原本静悄悄的明厅显得极不和谐,林若柔涨红了脸,扭头狠狠的瞪着那几个庶出的孩子。

今天来的这几个庶子庶女还是平日里在二老太太和四老爷面前比较得宠的,已然是这幅样子,可见二房的那些个庶子庶女都被教养成了什么样子。

那几个庶出的孩子看见嫡长姐生气了,赶紧闭嘴垂下头,也有心理不服气的,但这是在大房,没有自己的姨娘在四老爷面前撑腰,她们终究有些怕林若柔,平日里这个长姐可就是个厉害人物,从不给她们好脸色。

二老太太让门外候着的丫环进来,两个丫环怀里各抱着一匹杭绸,外边用绣着福字的绸带绑着,那杭绸的色泽暗淡,显见是放久了的存货,这寿礼也是让人挺无语的,二老太太明显是想用这个向大房证明:二房生机艰难,你大房得接济我们。

大房里一众人等看见二房的寿礼,都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毕竟二老太太几乎每年都要利用大房老太太和老太爷的寿辰来打秋风,老太太虽厌烦,可是老太爷注重兄弟之情,老太太也不想林家在喜庆的日子里丢了脸面,总是不让二房空手而归。

今天也一样,老太太向大太太使了个眼色,大太太站起身,从袖子里抽出一张银票,走到二老太太跟前,双手递给二老太太,说道:

“二婶,这天气越发的冷了,我忙的也顾不上给几个侄子侄女备些冬衣,这五百两银子就当做是给孩子们做冬衣用的,也好让孩子们过年穿。”林雨桐在心里笑出了声,大太太这也太耿直了,直接送银子,更让人一眼就看的出二房是来打秋风的,不过大太太的做法和银子的数额显然是让二老太太满意的,她一直阴沉着的脸挤出了笑容,接过银票塞到袖子里,说道:

“难为大侄儿媳妇你惦记着几个孩子,回去必是要给他们每人做件好衣裳的。”其实谁都知道,这些银子十有八九还是要被林永昌挥霍掉的。

尴尬的场面里,四太太李氏原本苍白的脸更白了些,一脸的难堪,林若柔红着脸拉了拉妹妹,两个人一起走到老太太面前,把给老太太做的针线递了上去,一个黑色缀碎玉珠子的绒布抹额,一双褐色绣花棉鞋,东西不贵重,但是二人显然是用了心的,做的很精细,林若柔和妹妹又重新给老太太磕了头,林若柔看着老太太说:

“我和妹妹祝伯祖母身体康健,福如东海。伯祖母平日里对我姐妹的照顾,我们铭记于心。”边说边强忍着眼里的泪珠,老太太终于露出了二房进来后的第一个笑容,郑嬷嬷扶起林若柔和林若蕊,老太太笑着说:

“傻孩子,你们叫我一声伯祖母,我自是要照拂你们这些孩子,以后若有需要伯祖母的地方,尽管来找我。”林若柔和林若蕊赶紧的点头。二老太太今日目的达成,心情舒畅,也跟着凑趣说:

“大嫂,我这两个孙女,对您可比对我这个亲祖母还要孝顺,您老可是我们三个妯娌里最有福的那个呢。”

老太太听了二老太太的话,只扯了扯嘴角,她这个弟媳妇原本也是京城里的名门闺秀出身,刚嫁入林家时,也是个知书达理、端庄娴雅的性子,可是后来林家遭逢巨变,二老太太也渐渐转了性子,甚至曾在二老太爷面前埋怨是大姑奶奶拖累了林家,若不是太子阴谋造反,怎会逼得公婆自尽,林家被贬出京城,当时二老太爷气得狠狠扇了她几个耳光,若不是大老太爷夫妇阻拦,估计二老太爷休妻的心都有了。

林家回到江陵不过三四年的功夫,二老太爷就因病去世了,虽然大老太爷夫妇一直照顾着二房,还把林永昌接到大房,和自己的三个儿子一起读书,可是二老太太的心思却是越发的狭隘。

二老太太总觉得丈夫走了,要把儿子紧紧攥在手心里才放心,甚至儿子偶感风寒也归咎到大房照顾不周,坚持把儿子接回自己身边教养,直到最后把儿子娇惯的吃喝嫖赌样样精通,唯有读书是一窍不通,把大老太爷气得倒仰,却也无可奈何,他一个大男人怎么去和一个寡居的弟媳妇讲道理,只得时常接济二房银子。

除了接济银子,林永昌在外边惹下的祸,也多是要大房去给他擦屁股,三爷林安易就不止一次被酒楼掌柜和青楼老鸨拦着要账,因为林永昌一旦没钱结账,就在账单上签三老爷的名字,三老爷在江陵是有名的富商,有的是银子,那些店家自然不怕要不到钱。

几次这种事情下来,把三老爷气得够呛,他堂堂林家的三爷,手里管着大量的庄子铺子,岳家还是江陵城的首富,却被个老鸨拦在街上要账,简直就是颜面扫地。

去年开始,三老爷让大房的管家挨个去那些酒肆青楼传话,以后但凡是四爷林永昌签的账单,若是没有盖三老爷的印鉴,一概不认,若再敢当街拦阻,就送到衙门去理论。

三老爷此话一出,那些酒肆和青楼就再不肯接受林永昌赊账,林永昌无奈,再要去外边胡吃海喝时,就只剩下三老爷经营的迎宾楼了,可是在那迎宾楼里,林永昌和他那些狐朋狗友不敢胡闹,更不敢让粉头去助兴,甚是无趣,而且一旦碰到三老爷,看到哥哥那凌厉的眼神,林永昌就心虚,那些个狐朋狗友也惧怕三爷林安易,渐渐的就不肯再去奉承林永昌。

没有了朋友相陪,几个平日里的相好见林永昌拿不出银子,也不让他登门,林永昌难得的在府里老实待了一阵子,这次大老太太寿辰,他积极的跟着来给老太太拜寿,就是想看看自己母亲能拿到多少银子,等回去了好讨要。

二老太太和林永昌的算计,林若柔是知道的,可是她也制止不了,祖母虽因她和妹妹嫡出的身份,素日里并不十分为难她们,可也无非是想拿她们为二房卖个好价钱,祖母最看中的还是父亲,而且一向对父亲言听计从。

林若柔早就知道今日必定是这番难堪景象,也只得硬着头皮来,她和妹妹早就悄悄的给伯祖母准备了寿礼,虽不贵重,却是十分的用心,只是为了让大伯母别完全厌弃了二房,现在林若柔听着亲祖母说的话,只觉得更难堪,只想早早的逃离这里,别再在这里丢人现眼了。

第五十三章 刁难

林若柔和母亲李氏的尴尬,二老太太浑然不觉,她往大房的几个女孩子里看了一眼就注意到了林雨桐,她听两个孙女说起过林雨桐,也知道两个孙女平日里和雨桐关系颇好。

原本二老太太也没有把林雨桐放在心上,想着不过是大姑奶奶收养的一个孤女罢了,可是当看到林雨桐不仅容貌美丽、气质出众,而且周身的穿戴也是不俗,尤其是头上那个赤金镶白玉的簪子,少说也值一百两银子,而自己几个亲孙女的穿戴加起来也没有那根簪子贵重,顿时心生不满,她故意把茶杯重重的放在桌子上,斜眼对着大太太说道:

“我说大侄儿媳妇,早听说大姑奶奶送了个聪明漂亮的孩子过来,你也不给婶子我引见一下?”满屋子的人都看的出二老太太这是准备刁难大太太了,林雨桐看向大太太,见大太太点头,就自己站起来,走到二老太太身边,行了礼,笑着说:

“舅祖母,是雨桐的不是,我原是看您和几位长辈在说话,不敢打扰,想着等您歇息的时候再去拜见您老人家的,有怠慢之处,还望舅祖母不要怪罪。”二老太太得了脸面,脸色稍稍好转,但仍是阴阳怪气的说道:

“年纪不大,倒是很会说话,可见大姑奶奶调教的好。就是这穿的戴的,也比我那两个不争气的孙女好的多,看来大侄儿媳妇还是更偏爱这个远道而来的侄女些。”二老太太这样说,显见是在指责老太太和大太太偏爱林雨桐,却不看顾二房的孩子。

二老太太的话不仅让大房的人气恼,也让林若柔母女更加尴尬,林若柔可是听说过林雨桐来林家时,光是装衣物首饰的箱笼就带来了十几个,而且素日里,林雨桐和自己姐妹二人关系颇好,更是处处照顾林若蕊,祖母此时如此刁难刻薄林雨桐,自己姐妹两个以后该如何再与林雨桐相处,而三小姐林依萱冷哼一声,不屑的撇了撇嘴,她向来瞧不上这个刚愎自用的婶祖母,此刻见她为难一个小孩子,更是打心眼里瞧不上,只是她一个晚辈,在这个场合轮不到她说话。

四太太李氏见婆婆有意刁难大太太,她抬头看了一眼,只见大太太气定神闲的喝着茶,老太太侧身和郑嬷嬷说话,显然都不打算理会自己的婆婆,李氏怕婆婆下不来台,再无理取闹,只得站起身,壮着胆子开口说:

“母亲,都是儿媳的不是,没有和您说过雨桐的事情。若柔和若蕊都曾对儿媳说起过,雨桐来江陵的时候,大姑母给送来了丰厚的衣物首饰,并不曾让大嫂再多破费。”

李氏一提起大姑奶奶,二老太太立刻闭了嘴,她想起当年,自己就因为抱怨了大姑奶奶几句,就差点儿被写了休书,这件事情大老太爷和大老太太可是知道的清楚,后来若不是大哥和大嫂劝着,自己说不定就真的被休了,想不到几十年过去了,自己居然又因着大姑奶奶而当众吃瘪,心里愤愤不平却又不知该如何下台。

林雨桐把二老太太的前后变化看在眼里,已然明白该如何做,她对着秋菊使了个眼色,秋菊马上走上来,把一个深红色漆木盒子递给林雨桐,林雨桐笑着把盒子捧到二老太太面前说:

“我来江陵之前,师傅曾备下三份老山参,让我送给三位舅祖母补身体,都是雨桐懒怠,今日才得以拜见您老人家,还请舅祖母见谅。”二老太太这才捡了个台阶,脸上挤出了一点笑容说:

“你看这是怎么说的,我做长辈的都忘了给你准备见面礼,反倒是要你破费。”林雨桐心里厌恶二老太太的做作,但仍是不露声色的笑着说:

“舅祖母您太客气了,能孝敬您是雨桐的福气。”边说边把装着山参的盒子递给二老太太。二老太太接过盒子,递给儿媳李氏拿着,眼看着老太太和大太太都不理她,只得自己说道:

“大嫂,时间还早,你还要在这里等着客人,我先带着孩子们去前厅,等下我们再说话。”老太太看二老太太终于不再纠缠,便示意郑嬷嬷带着二房一家人去前厅喝茶吃点心,当然郑嬷嬷还要负责安排小厮把林永昌送回外院,今日内院都是各府来的女眷,老太太已经吩咐要严加看管,不得让外人随便进入,免得冲撞了客人。

二房一家人刚出去,老太太就把林雨桐叫到跟前,摸着她的手叹了口气,说道:

“好孩子,委屈你了,让你个小人儿应付这种事情。”林雨桐装作什么都不懂的样子,笑眯眯的说:

“能见到四表叔一家人,雨桐很高兴呢,今日是舅祖母的寿辰,雨桐祝舅祖母福如东海、寿比南山。”老太太终于忍不住笑了说:

“好孩子,有你们姊妹几个陪着,舅祖母就满足了。”正说话间,小丫鬟进来回禀说三房老太太带着儿子媳妇来了,同时到的还有江陵知府唐家的女眷。

林雨桐便坐回自己的座位,终于可以舒口气了,前几日去三房看望林巧曼的时候,林雨桐就见过三老太太,那是个深藏不露的老太太,看似平淡,其实什么都明白,可不似二老太太这般难缠,至于五太太吕氏,虽然厉害,却也是个看得出眉眼高低的人,不会像二老太太这般混闹。

只是林雨桐注意到,当小丫鬟禀报三房是和唐家一起来的时候,大太太明显的沉了脸,三太太则面露冷笑,颇为不屑,而老太太听说唐家老妇人来了,当下站起身,由三个儿媳妇伺候着,赶往福寿堂的大门口迎接,林雨桐和大房的几个女孩自然也一起跟着老太太出去。

若说老太太为何这般看重唐家,除却大小姐的婚事,还因为唐老太太是老太太的手帕交。

当年老太太为忠义侯府的小姐时,就和同在闺阁中的唐老太太交好,后来二人各自成婚,老太太嫁入了当时的太傅府,出身略低的唐老太太则是嫁给了一位寒门出身的进士,但是二人依然保持着亲密的关系,老太爷还通过自己的关系,帮那位寒门出身的唐进士补到了吏部的一个缺,让当时的唐老太太一家人感激不尽。

只是时移世易,谁也想不到当年风光无尽的林家会在一夜间倾倒,当年林家迁回江陵时,唐家的老太爷已经在吏部站稳了脚跟,现在唐老太爷已经去世,唐老太太也在去年来到江陵,和时任江陵知府的大儿子一家一起生活。

去年唐老太太到江陵后,第一个拜访的就是老太太,因为林家已经无人在江陵官场任职,老太太怕别人议论林家攀附权贵,即便知道自己的手帕交来了江陵,也接到了帖子,却也只是推脱身体不适,让人送了礼物过去,并不曾去唐家拜访,反倒是唐老太太主动来林家看望自己近三十年没见的好友。

第五十四章 往事

老太太和唐老太太在林家相见时,抱头痛哭,彼时豆蔻年华的少女,再见时却已经是耄耋老人,垂垂老矣,当时林家三位太太和唐夫人也陪着流了不少眼泪。

也就是在那时,唐老太太留意到了端庄淑雅的大小姐林依涵。唐老太太认为自己的小孙子唐逸风性格跳脱,对科考和庶务都不上心,倒是喜欢吟诗作画,常常和一群酸腐文人混在一起,而林依涵端庄稳重,善理家事,若是能娶来做孙儿媳妇,必能在唐逸风身边提点着,自己也可以放心些。

只是当时的唐太太却是满心的不喜欢结林家这门亲,自己的小儿子虽然顽皮,可是唐家如今家大业大,大儿子在翰林院任编修,前途无量,丈夫在江陵知府的位置上也是官声颇佳,总能再进一步。小儿子又生的风流倜傥,在江陵想结小儿子这门亲的名门闺秀多得是,她实在不想为小儿子选林家这样家道中落的人家为岳家。

唐老太太看儿媳一直别扭着不吐口,就在一次饭后屏退众人,单独留下儿子儿媳,语重心长的说道:

“我并非要独自做主,定下逸风的婚事,我现在就把我看中林家大姑娘的缘由说与你们听,许与不许,还是你们做父母的定。林家大姑娘性子极好,善于察言观色,也能隐忍,想必将来也能多包容风儿。而且我们唐家欠着林家的情,当年若不是林老太爷多番周旋,风儿的祖父也补不到吏部的缺,我们唐家也未必有如今的景象。再者说,往长远了看,林家的三个孙子都是读书的好材料,若不出意外,明年林家至少也要出一位进士,将来都会是风儿的助力。我最满意的是林家家风清正,三位爷都没有妾室姨娘,孙辈都是嫡出,这样的人家教养出的小姐,才能性情纯良。”

唐老爷听了抚须点头,只是唐太太仍是不甘心的说:

“我也知道母亲是为了风儿好,只是儿媳总觉得林家虽然是书香门第,但是毕竟是被先帝爷贬了官,且三代不许入仕,说起来这也是重罚了。”唐老太太听完儿媳的话,摇了摇头说道:

“你说的这些都是表象,我却不这么看。当年有传是因先太子谋反而牵连林家,可若真是如此,为何先帝和先皇后在事后仍然厚待流产的太子妃,林家除了太老爷和太夫人自杀外,没有任何人再被锁拿问罪,家产也得以保全。当年我和林家老太太来往密切,曾听说过,先皇和先皇后曾在太子妃流产后,当众痛哭,若林家真的是犯了谋反的罪,至少老太爷夫妇是不可能全身而退的,这件事情怕是还有隐情。我今日说与你二人听,只是为了风儿的婚事,此事绝不能外传。”

唐大人夫妇听完老太太的话很是吃惊,连连点头答应,唐大人试探着问“母亲,您老人家可是觉得林老爷子有生之年还有起复的可能?”唐老太太冷笑一声说:

“即便没有这种可能,就凭着林家孙辈的现状,林家的兴盛也是指日可待,我话尽于此,如何决断你们夫妻二人定吧。”言语中流露出一丝伤感,唐大人夫妇慌忙跪在地上,唐大人恳切的说:

“母亲切莫伤感,我们并非不相信母亲的眼光,实在是我们目光短浅,差点错过了一门好亲事,我这就请官媒去林家提亲,还要烦请母亲先和林家老夫人事先说一声。”唐老太太这才面色稍霁,休书一封差人送到林家。

当官媒到林家为唐逸风求娶大小姐林依涵时,除了老太太,所有人都感到吃惊,连同老太爷也私下询问老太太,是否是老太太先在唐家老太太面前说了什么话,气得老太太狠狠的给了老太爷几个白眼,怒道:

“难道在你眼里,也是我林家嫡出的大小姐高攀了唐家不成?”老太爷看到老妻骤然发怒,吓得连连告罪,这才消了老太太的怒火。

在官媒拿着林依涵的生辰八字离去后,老太太把儿子儿媳和三个孙子一起叫到福寿堂,语重心长的说道:

“涵儿的婚事,是唐家老太太主动提及的,你们切莫觉得高攀了唐家,在外边只管挺直了身板做人,才不丢我林家的脸面。旭儿、晧儿和杰儿,你们三个更要勤奋读书,你们出息了,你们的妹妹们才能有个好姻缘,将来在夫家也能站得稳脚跟。唯有你们洁身自好、勤奋上进,我林家才能来日有望,才能被人看得起。”众人听完老太太的话,齐齐跪地,磕头应下,林辰旭几人的眼睛里含着泪水,感受着林家归来江陵的三十年里,老太太心中那挥之不去的辛酸和不甘,傍晚的福寿堂,在漫天的夕阳余晖中散发着壮士出师的悲壮气息。

林雨桐跟着众人迎到福寿堂的院子门口时,唐老太太在众人的簇拥中下了暖轿,立刻有两个打扮华丽的中年妇人上前搀扶,年纪略大些的那个是唐太太无疑了,另一个就是“凑巧”赶到一起来的三房的五太太吕氏、林巧蔓的母亲,打扮的花枝招展的五太太笑容满面,殷勤的伺候着唐老太太,体贴的样子让不知道的人看了,以为她是唐老太太的亲闺女也不为过,林雨桐终于明白刚才大太太和三太太为为何那般脸色了,看来吕氏不仅是今天这样“巧遇”大房的贵客,以往也没少这样截胡。

而此刻搀扶着三老太太的是林巧蔓和她的堂妹林巧霞,三房也有一个庶出的孙女,不过吕氏是不会给那庶女露脸的机会的,所以今日那庶女自然又是身体不适,不能出门。

对于五太太那明显过分的热情,三老太太好像没有看到一样,只是林巧蔓毕竟还只是个孩子,没能掩饰住脸上的尴尬神色,脸色微红的垂着头,在祖母和大老太太寒暄时,林巧蔓还偷偷的去打量大老太太的神色,见无异常,才在心里舒了口气,她知道自己能不能回家学要大老太太说了算,就算是自己的婚事,若有伯祖母助力,估计也能好上不少,所以林巧蔓在心里是不敢也不愿得罪大房老太太和几个伯母的。

今日来之前,知道母亲又计划着要巧遇唐家的人,林巧蔓曾提醒母亲,今日就不要这样行事了,免得伯祖母不喜欢,可是却被吕氏骂道:“你以为我喜欢去巴结唐家的人,还不是为了你和你哥哥,那唐家虽然嫡出的两个哥儿不能指望了,可还有几个侄儿和几个亲孙女,但凡你和你哥哥能结下唐家的一门亲事,我们三房就不必再看着大房的脸色过活。”林巧蔓吓得缩了缩脖子,不敢再多说。

老太太显然也是看明白了的,吕氏又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大房的客人,只要是有些体面的,都被吕氏“巧遇”过,只是她连一丝异常的神色也没有,只是在和唐老太太握手寒暄完,自然的把唐老太太的手放到大小姐林依涵手里,笑着说:

“孩子们总也没有机会在老姐姐面前尽孝,今日你就可着劲儿的使唤她们。”林依涵羞红了脸,低着头和唐太太一起扶着唐老太太进了院子,唐老太太看到自己心仪的孙儿媳妇,满心高兴,眼睛只够去看林依涵了,并没有注意到众人之间的眉眼官司。

第五十五章 自作聪明

一群人进了明厅分宾主坐下,丫环重新上了茶,三位老太太寒暄片刻,唐老太太就让人把给大老太太的寿礼送上来,是一副九扇的百宝紫竹屏,屏风雕刻的极其精美,尤其是镶在屏风上的上百颗各色宝石,熠熠生辉,一看就是有年头的老物件,见众人都被那精美的屏风吸引,老太太对着唐老太太说道:

“老姐姐,不过是过寿,况且又不是整寿,你何必送如此贵重之物。”唐老太太放下茶杯,看着老太太,笑着说:

“老妹妹,我们二十年没能见面,如今有幸能老来相伴,再贵重的东西也不过是个玩物罢了,何况这屏风本就是林家的物件,我不过是物归原主罢了。”老太太听完淡然一笑,往事浮上心头。

当年林家被贬出京,虽未再被先帝责难,可是虎落平阳被犬欺,在出京前办理路引时,被负责发放路引的户部官吏百般刁难,老太爷原为户部尚书,现在却被自己手下的一个五品郎中欺辱,回家和老太太说起,悲愤难平,怨自己识人不清。

最后还是老太太托当时的唐老太爷把这幅祖传的珍贵屏风送给了那个叫陆新明的五品郎中,才最终拿到了路引,一家人离开京城。

看到老太太沉默不语,唐老太太知道这个老妹妹是想起了往事伤感,忙拉起老太太的手说:

“妹妹何必伤感,那陆新明猖狂一时又如何,他虽狡诈多端,最后爬到了尚书的位置,可终究害人太多,伤了阴德,以致子孙艰难,只得了一个儿子,还白发人送黑发人,如今只留下了一个幼小的孙女。他过继来的侄子不争气,赌博输了钱,竟然把家里的物件偷着出来卖,我不过是花了些许银子,把这屏风给妹妹讨回来罢了。”老太太拍了拍唐老太太的手,叹口气说:

“老姐姐,你必是费了许多周折才讨回这屏风,我怎会不知你的一番苦心,放心吧。”

五太太吕氏眼看着老太太和唐老太太交谈许久,自己的婆婆也不急于插嘴,心里着急,现在看老太太伤感,忙岔开话题说道:

“大伯母,你只顾着看唐家伯母送的贵重物件儿了,好歹也看看侄儿媳妇给你准备的寿礼,虽远不及唐家伯母送的屏风贵重,可也是侄儿媳妇的一番孝心。”老太太和唐老太太的思绪被五太太拉回,唐老太太看着老太太,微笑着说:

“老姐姐,你这个侄儿媳妇是个伶俐人儿,三个儿媳也是孝顺有加,你倒是有福了。”老太太微笑不语,意味不明,只在看了三房送上的几样寿礼后,指着一对翠绿玉如意,对三老太太说:

“弟妹,我们一家人,何必送这种贵重之物,你能来,我们妯娌叙叙旧,比什么都好。”三老太太还来不及回话,吕氏就抢着说:

“看大伯母说的,你过寿,我们做晚辈的理当孝敬。这对玉如意是我那不争气的哥哥寻来的,他没脸来给你老人家拜寿,就求了我家老太太给带来,还请大伯母看在母亲的面子上收下。”

吕氏这就是话里有话了,旁的人不知何故,大房的三个媳妇,尤其是大太太和三太太却是知道的清楚,吕氏的哥哥吕兴奎喝酒误事,不能再给三老爷的酒楼做采买,这可是个油水足的差事,吕氏这样说,其实是让老太太为难,晚辈孝顺送来寿礼,若不收下,显得不近人情,若是收下,等于是答应了吕氏原谅她哥哥的失误,三老爷顾及母亲的脸面,还得再用吕兴奎。

明厅里的人听了五太太的话,大多数都去看老太太的反映,大房的三个媳妇却是都去看三老太太,三房的寿礼必是先由三老太太过了目的,三老太太既然允许吕氏拿来这寿礼,想必也是提前默许了吕氏今日之举。

五太太卢氏讥讽的瞥了吕氏一眼,低头喝茶,二太太裴氏和大太太都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只看着吕氏表演。

三老太太早在儿媳和表侄儿跪在自己面前哭求时,就知道会有今日这番难堪的景象,儿媳的娘家也是自己的表亲,她恨表侄儿不争气,不愿意再为他去大嫂面前求情,提出让王兴奎去自家的庄子或者店铺帮忙,可是庄子偏远,王兴奎不愿去那种穷乡僻壤的地方受苦,三房的那两间铺子,都是惨淡经营着,一年的收益也不及给迎宾楼采买一个月赚的多,所以王兴奎几次三番的和妹妹一起去求三老太太,希望三老太太能帮着在大房老太太面前说说情。

昨日五太太吕氏带着这对翠绿玉如意去给三老太太看时,委婉的说了今年秋天庄子上的收成不好,铺子利润微薄,一大家子过年的花销还要紧着些手才行,哥哥王兴奎送来了五百两银子,过年时好歹也宽裕些,说完就又给婆婆跪下,求三老太太明日在伯母面前说句话。

吕氏知道自己,若是没有婆婆出面,别说伯母了,就是三太太卢氏都敢当面不给她脸。

三老太太知道儿媳说的是实话,又看着儿媳哭的可怜,便答应媳妇会在大嫂面前求情,但是这是最后一次了,以后自己再不管王兴奎的事情了,吕氏听了忙磕头如捣蒜的答应,又在婆婆面前殷勤的伺候了半天才离去。

三老太太和大老太太妯娌两个多年来关系和睦,三老太太一向尊敬大嫂,在三老太爷去世后,大房更是多番的照顾三房,五爷林海荣虽然痴迷书画,却和三老爷交好,二人常常把酒言欢。而且这许多年来,大房虽然处处照顾三房,但是三老太太从来没有主动向大嫂求过什么,如今看着弟妹被自己的儿媳妇逼着来向自己求情,老太太心中不忍,没等三老太太开口,主动对着三老太太说道:

“弟妹,不管怎么说,这王兴奎也是您的远房侄儿,我会和老三说一声,让他回去办差,至于安排个什么活计,我老婆子就管不了了。”三老太太知道大嫂这是体谅自己,忙说:

“大嫂,给您添麻烦了。若是他以后再犯错,不用三侄儿说,我就先发落了他。”老太太摆了摆手,说:

“弟妹,还有一件事情须得和你说了,如今三房的几个女孩子也都一天天的大了,该读书识字了,只是邹夫子一个人,也看顾不了这许多孩子,巧曼又还病着,不方便来回奔波,我看就等开了春,三房也请个女先生,在府里教导几个孩子吧。”老太太此话一出,吕氏和林巧蔓就变了脸色,老太太这样说,等于是说不许林巧蔓再来大房的家学读书了。

林巧蔓焦急的给吕氏使眼色,吕氏刚想再开口求情,三老太太一个冷眼瞪向吕氏,吕氏只得闭了嘴。三老太太虽然平日里不怎么管事,但并不等于说她就是个糊涂的老太太,看着大嫂和大太太的神色,三老太太就知道自己的孙女必定是惹了祸了,只不过自己还被瞒着罢了。

三老太太心里暗恨,自己的这个儿媳妇是越来越胆大了,把自己瞒在鼓里当枪使,回去后定要查个清楚,不然连怎么得罪了大嫂都不知道,亏得今日大嫂还能主动给自己脸面,让王兴奎回去办差。

第五十六章 嫉妒

厅堂里发生的这一幕,唐家人都看在眼里,自然发现事情有些蹊跷,看来三房,尤其是吕氏母女在大房这里并不讨喜,只是众人都假装不明真相罢了。

这里边最明白事情真相的林雨桐,此时正一脸天真的看着众人,一脸茫然,似乎看不明白当前的尴尬一幕,站在她旁边的秋菊心里忍着笑,才发现原来自家姑娘如此能装相。

唐老太太环顾四周,发现了林雨桐,进福寿堂的时候,林雨桐跟在众人后边,个子又矮小,唐老太太和唐夫人都没有注意到她,此时看到这个长相绝美的小女孩,唐老太太也找到了打破尴尬的话题,她一边招手让林雨桐到身边,一边笑着对老太太说:

“老妹妹,你何时得了个如此好相貌的孩子,也不舍得让我看看。”老太太也不愿再和吕氏打嘴官司,听了唐老太太的话,笑着回道:

“这是我家大姑奶奶养大的孩子,名叫雨桐,送我这里来才半月,不仅生的好相貌,也极懂事,是个好孩子。”林巧蔓听到老太太夸林雨桐,又想到自己竟然不被允许回家学,心里不禁暗恨,这个林雨桐真是自己的克星,自从她来了林家,自己就不停的倒霉,早晚得让这个扫把星滚回她的尼姑庵去,方能出了心里的这口恶气。

而唐老太太在听到林雨桐是大姑奶奶养大的孩子时,激动的把林雨桐搂在怀里,抚摸着她的小脸问道:

“乖孩子,你师傅身体可好?我已经三十多年没有见过太子妃娘娘了。”说完,眼泪流了下来。

林家在京城时,唐老太太和老太太过从甚密,也跟着老太太见过几次太子妃,那时候的太子妃并没有看不起出身平平的唐老太太,还多次赏赐,唐老太太慕其风华、感其恩德,在知道太子妃落发出家时,唐老太太也曾伤心落泪,却也无能为力。

林雨桐一边用自己的锦帕给唐老太太擦去脸上的泪水,一边答道:

“唐祖母不要伤心,我师父身体康健,平日里钻研佛法,日子过得倒也清净舒心。”林雨桐白嫩嫩的小脸上,此刻为了安慰老人,显得老成不少,唐老太太被她一脸小大人的样子逗得破涕为笑,对老太太说道:

“这孩子真真的可人疼,老妹妹你有福,不仅有几个孝顺的亲孙女,如今又得了这么个宝贝,哪像我,就那么一个孙女,还是个皮猴。”唐老太太只有一个孙女,名叫唐玉婉,被一家人当做宝贝一样的捧在手心里,性格张扬,因着她正在外祖家小住,今日才没有跟着唐老太太来林家。

“婉儿这孩子,我也许久没见了,等她回江陵了,让几个孩子一块儿玩。”老太太也笑着说。三小姐林依萱和唐玉婉是好友,现在听两位老人家谈起唐玉婉,就接话说道:

“唐祖母,等婉儿回江陵了,把她接来我们家住几天吧。”

“好,好,等婉儿回来了你们一起玩。她一个人在家也是闷的很。”唐老太太一边笑着答林依萱的话,一边看向唐太太,唐太太马上走上前,把一个赤金盘芙蓉项圈给林雨桐戴在脖子上,抚摸着林雨桐的脸,笑着说:

“好孩子,等你婉儿姐姐回来了,你们姊妹都去唐府做客,伯母好好的招待你们。”林雨桐认真的点头,甜笑着谢过唐太太。

对于唐太太送给林雨桐这样贵重的见面礼,大房的几个姑娘倒是觉得没什么,她们第一次见唐老太太的时候,也都各自得了一个这样分量十足的金项圈,只是项圈上的花色各有不同罢了,而且在她们心里,是把林雨桐当做自家姐妹看待的。

但是吕氏和林巧蔓就不同了,林巧蔓盯着林雨桐脖子上的项圈,眼睛里充满了嫉妒,凭什么她一个来林家寄养的孤女都可以得唐太太如此厚爱,自己第一次见唐太太时,不过得了一个装着几枚小金裸子的荷包,林雨桐却和大房的几个姑娘一样得了金项圈。

吕氏自然也是心有不甘,看来自己的拼命巴结,也抵不过老太太的几句话有用,只不过相对林巧蔓,她这个做母亲的能掩饰好自己的情绪,仍然满脸笑容的应酬着。

三老太太倒是心平气和,相对于吕氏和林巧蔓,三老太太自然更清楚大哥大嫂是如何看重大姑奶奶,自然不会亏待林雨桐,连她自己也是要对这个小女孩多几分热情的。她心里现在惦记着的是回府后一定要查清楚吕氏到底做了什么事情,居然得罪了大嫂,也好给大房一个交代。

众人叙话了大概半个时辰,陆续又有几家宾客上门,二太太和三太太就扶着唐老太太,带领众人去前厅喝茶歇息,由老太太继续和后来的几家主母们说话,这几家都是老太太着意挑选的,家中都有适龄的儿孙,老太太一直把二小姐林依颖留在身边,陪着说话,也是有意给这些主母们相看。

今日来唐家的这几家人里,老太太最中意的人家是王家二房嫡出的三少爷,这王家的老太太原本和大房的儿子在京中居住了多年,也就是在那时候,王老太太和老太太曾有过交往,虽然远不如和唐老太太那样感情深厚。

王家大房的儿子在京城做着一个四品的官,对王老太太也很是孝顺,王老太太在京城住了几十年,可是年纪越大,越是思念故土,大儿子无奈,只好把王老太太送回老家江陵和弟弟一家人生活在一起。

王家二儿子四十多岁,举人出身,虽然现在只是一个田舍翁,可也是耕读之家,不仅颇有家资,而且家风清正,子弟在外边的风评很好。

老太太看中的二房的这个三儿子,十七岁,名叫王云轩,虽然因为是家中幺儿而备受父母宠爱,可他并没有被宠成纨绔子弟,相反他性格沉稳,读书努力,现在和林家的三位少爷一起在龙泉书院读书,和二少爷林辰晧关系最好。

若是细论起来,王云轩和林辰晧是截然相反的两种人,王云轩身材高壮,肤色较黑,性格沉稳,甚至有些沉默寡言,可是林辰晧不仅人长的风流倜傥,而且处事洒脱,言语诙谐幽默。可就是这样的两个人却是至交好友,有时候甚至可以默契的一起看上一两个时辰的书也不交谈。

林辰晧去年生辰时,王云轩和一众书院的同学来林家庆贺,拜见老太太时,在一群学子中间,老太太独独注意到了他,后来着人悄悄打听了王云轩的家世背景,更是满意,诗书耕读传家,王云轩性格沉稳,品行上佳,而且他是小儿子,将来的媳妇也不需要像一般的宗妇那般掌理家族事物、侍奉公婆左右,只需要相夫教子,过好自己的小日子即可。林依颖性格温婉,甚至有些像二夫人裴氏的懦弱,也就是像王云轩这样的人,更适合成为林依颖的靠山。

第五十七章 不速之客

老太太虽然有意于王云轩,但是并未告知任何人,毕竟女儿家的婚事在未定下时就宣扬出去,是有辱清誉的。

只是在寿辰前半个月,老太太特意让人给王家送去帖子,邀请王家女眷来林府做客,而王云轩是林辰晧的好友,这是两家人都知道的,王老太太自然会带着他来林府贺寿。

此刻,明厅里,王老太太和老太太并排坐在上首,王家的几位女眷和王云轩正在给老太太磕头贺寿,老太太欢喜的一叠声的说:

“都是好孩子,快起来,地上凉。”待几人站起身,王家的几位女眷坐下后,老太太笑着说:

“几个月没见轩哥儿,看起来倒是又长高了些呢。”坐在老太太身边的林依颖,悄悄的看了王云轩一眼,脸颊飞起两朵红云,王云轩乃是君子,自然不会肆意打量林家的女眷,只是在回老太太的话时看了一眼林依颖,小小的瓜子脸,羞涩的笑容,一身银红镶狐狸毛边的如意缎锦袄,真正的一副小家碧玉的样子,就这一眼,王云轩突然感到心头一阵悸动,他怕失礼,慌忙低下头。

看到林依颖和王云轩一个脸红,一个低头,王家老太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握着老太太的手笑着说:

“老姐姐,你们林家养了几个好孩子,不仅哥儿们上进,几位姑娘也是贤淑美貌,你好福气啊。”王老太太此话一出,林依颖的脸更红了,王云轩不仅头更低了,连着脸也红起来,在场的人自然是看得明白,王二太太看看林依颖,再看看自己的儿子,也是微笑不语。老太太看着王云轩窘迫的样子,忙说:

“轩哥儿,晧儿他们都在前院,让下人带你过去吧,你们年轻人待在一块儿也自在些。”王云轩忙行礼告退。

巳时末,受邀的那些府上的女眷都到了,随行的男客在给老太太贺寿完毕后都被带到了前院,就在老太太和王家一行人准备起身去前厅时,丫环进来禀报说二夫人的娘家人来给老太太贺寿了,现在刚到林府的大门外,老太太听丫环说完,脸色瞬间阴暗下来,她转头对着大太太说:

“老大媳妇,你带着颖丫头,陪你王家婶子先去前厅,我在这里迎接裴家的人。”大太太听了老太太的话,再看一眼林依颖,马上明白了老太太的意思,她应了声是,和林依颖一起扶着王老太太走了出去。

待林依颖一行人离开,老太太方才冷笑一声,让大丫鬟紫菱先出去问清楚裴家都有那些人要进入内院贺寿。大约一刻钟的功夫,紫菱匆忙回来,回说,除了裴家的几位女眷,还有裴家的一位孙少爷也跟着进内院来了。老太太听了沉声道:

“紫菱,你马上去安排两个小厮,寸步不离的陪同裴家的孙少爷,不许他在内院多走一步,直到他离开林家。”紫菱在老太太身边多年,自然知晓老太太的意思,也不多问,马上出去安排了。

裴家一家人进入福寿堂的明厅时,只有林老太太和几个服侍的丫环在,裴老太太环顾四周,没见到二太太和林依颖,便皮笑肉不笑的问道:

“老姐姐,怎的不见我那女儿和外孙女?”老太太似乎早就知道她会这么问,淡然答道:

“老二媳妇在忙着招呼各家女眷,何况亲家你今日来,也没有提前送帖子,否则她定早早的出去迎候你了。至于颖丫头,她已经及笄,不好再随便见外男的,还请亲家见谅。”老太太这话明显就是在讽刺裴家不请自来,而且在不打招呼的情况下擅自带着成年男子进入内院。

裴老太太老脸一拉,却无法反驳。裴太太,也就是林家二太太的嫂子,看到老太太说话如此不客气,心里恼怒,可是想到次来的目的,便强笑着说:

“伯母,看您说的,我母亲一直惦记着来看望您老人家的,今日终于得了机会来给您老人家拜寿,祝您老福如东海,寿比南山。”一边说,一边对着自己的小儿子说道:

“克礼,还不赶紧给你林祖母磕头。”那个叫克礼的年轻男子忙跪下给林老太太磕头,只见他体型肥胖,皮肤黝黑,年纪轻轻的已经是大腹便便,一副脑满肠肥的样子,看着他因为体型肥胖而下跪艰难的样子,厅里的一个小丫头几乎忍俊不禁,被大丫鬟紫菱横了一眼后,那个小丫头慌忙低下头。

裴克礼磕了三个头,老太太示意紫菱带裴克礼出去,让小厮带去前院。

紫菱是老太太身边的大丫鬟,不仅干练得力,生的也是也是肤白貌美,丰满的鹅蛋脸配上一双大大的杏眼,是林家下人里边当之无愧的美人。

裴克礼跟着紫菱往外走的时候,就忍不住拿眼偷看紫菱,老太太厌恶的哼了一声,而裴太太则是恨铁不成钢的盯着自己的儿子,合着来之前交代的话,在美人面前全忘了。

裴林两家近几年已经很少走动,往年林家老太太的寿辰,即便林家送了帖子,裴老太太也会找了借口不来,自然是为了省下那份贺礼。

今年裴家突然不请自来,而前几个月二小姐林依颖刚行了及笄礼,裴家这次又特意把这个好色的裴克礼带来,心里打的什么算盘,老太太早就明白了,所以才让下人看紧裴克礼,断不许他冲撞了内院的女眷。

紫菱和紫燕搀扶着老太太,后边跟着裴家的女眷和下人,来到前厅的时候,前厅里边已经坐满了人,因为这里都是女眷,所以没有设屏风,只是在布置座位的时候,分做了三部分。几位老太太安排了两桌坐在一起,各家的太太妇人挨着老太太们,安排了几桌,最靠近西边的位置坐了十几位各家的小姐。

福寿堂待客的前厅都装着时下价格昂贵的玻璃窗,宽敞明亮,四周烧着十几个银丝炭盆,配着熏香,虽然是冬日,屋子里却温暖如春。

林家大房的五位小姐,除了五小姐林依妍依然没有来,其余的四位加上林雨桐和二房的若柔、若蕊,和三房的林巧蔓,八个人正好坐了一桌。

林若蕊向来害怕林巧蔓,落座的时候紧挨着林若柔,又眼含期盼的去看林雨桐,林雨桐会心一笑,坐在林若蕊的另一边,这样就保证了林若蕊不用挨着林巧蔓,高兴的林若蕊在桌子下边悄悄的拉起林雨桐的手,两人相视一笑。

林巧蔓横了一眼林若蕊,冷着脸在对面坐下,大小姐林依涵笑着招呼林巧蔓坐到自己身边,祖母刚才婉拒林巧曼回大房的家学,更让林依涵怀疑林巧蔓,今日是祖母的寿辰,林依涵自然不允许林巧蔓闹出事情,让她坐在自己身边,才能防止她再做手脚。

林雨桐只当做没看见林巧蔓,只小声的和旁边的林若蕊和林依萱说话,从发现衣服上的海观音汁液起,林雨桐就从心底和林巧蔓划上了距离,谈不上厌恶,但是心里总是防备着林巧蔓。

来林家的一个多月,林雨桐单独住在碧桐院,除了来福寿堂给老太太请安,她从不去别人的院子闲逛,为此还落了林依萱的埋怨,和三个表哥也仅在请安时打过几次照面,而且年龄最小的三表哥林辰杰也比林雨桐大了十二岁,在这些人眼里,林雨桐都还是个小孩子。

但是通过家学里的相处,林雨桐仍然发现了家教对这些古代闺阁女子的影响是巨大的。

第五十八章 赏梅

譬如说,林家大房,家风清正,子弟都上进,几个孙子孙女也都是嫡出,从没有什么嫡庶之争。爷们们都没有姨娘,也就闹不出什么宠妾灭妻的丑事,所以大房的几个孩子,虽然性格各不相同,但是相互之间的关系就能够做到兄友弟恭、姊妹友爱,而且富有同情心,能够照顾比自己弱小的,比如大房的几个女孩,就经常照顾二房的林若柔姐妹。

相反的,三房的林巧蔓,是父母唯一嫡出的女儿,但是因着父亲不理家事,母亲独断专行、骄横善妒,生生的把林巧蔓也教的冷漠跋扈,不但欺负庶出的妹妹和堂妹,还常常打骂身边的下人出气。

上次林巧蔓被邹夫子以养病为由劝离家学后,回家就让人打了丫环娟儿二十个耳光,牙齿都打掉了几颗。好在林巧蔓做的这些事情都是在二房自己的院子里,吕氏又一向厉害,没有人敢出去乱嚼舌根,倒是没影响林巧蔓在外边的名声。

待客厅里衣香鬓影,仆妇丫鬟往回穿梭的上菜伺候,却几乎是悄然无声。而这些人中间,此刻最坐立难安的就是二太太裴氏,从见到嫡母和大嫂进来的那一刻起,她就慌了。

这些年,二太太裴氏为了让家里的姨娘日子好过些,常常偷偷的把自己攒下的私房钱捎回娘家,甚至老太太赏给她的那些贵重的首饰,她也偷偷的卖了几样,把银子捎给姨娘,可是每次她得了机会回到娘家,依然会发现姨娘过得凄苦不已,显然她捎回来的那些私房钱都被嫡母搜刮走了,她也只是敢怒不敢言。姨娘也劝她不要再往回拿钱了,自己落不着,时间久了,也会坏了她在林家的名声。

裴氏心疼生养自己的姨娘,可是她也知道姨娘的劝说是对的,渐渐的她也不再往裴家捎送私房钱。

前年,裴老太爷去世,裴氏的姨娘失去了最后的保护伞,裴老太太也越发的不把那姨娘当人看,动辄打骂,当着下人的面罚跪,裴氏听说后心疼不已,忙又凑了两百两的私房钱送回去,才让她姨娘的日子好过些。

这次自己的婆婆过寿,裴氏没想过请娘家人来,她知道嫡母不会给自己这样的脸面。没想到,嫡母和嫂嫂居然不请自来,听说还把那个不争气的侄儿裴克礼也带来了,裴氏心头惶恐不已,不知道这次又有什么祸事要临头。

此刻,裴氏坐在席上,却食不知味,大太太站在老太太旁边伺候,三太太慢悠悠的喝着一碗火腿鲜笋汤,裴氏艰难的喝了几口汤,却是食不知味,一抬头,就发现坐在隔壁桌的嫂子裴夫人正笑吟吟的看着自己,慌的裴氏忙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

二太太心里慌张是有原因的,自己的这个嫂子,手段比嫡母裴老太太更是狠厉,当年裴氏还没出嫁的时候,就常被她欺负,甚至出嫁时,连林家的聘礼都被这个嫂子扣去不少,没想到今日嫂子居然如此和颜悦色,裴氏心里越发的没底,不知道嫡母和嫂子此来到底打的什么算盘。

大概午时一刻,众人用饭完毕,此时艳阳高照,是冬日里难得的一个好天气,老太太便让大小姐林依涵带着众位小姐去花园里散步游玩,她自己和一众老太太及夫人们去明厅说话。

众人在明厅落座,老太太让丫环上茶,自己先去暖阁里更衣,进去的时候她特意叫了二太太跟着服侍,裴氏虽然意外老太太会挑自己伺候,但还是忙跟了进去。

暖阁里,裴氏殷勤的替老太太更衣,心里却是惴惴不安,她也知道妯娌三个里边,老太太最看不上自己,虽然这些年从没有苛待过她这个庶子媳妇,对她生的一对儿女也颇为关爱,但从没有让她单独伺候过。

终于,老太太换好了衣服,站起身的时候,对裴氏说道:

“老二媳妇,裴家是你正经的娘家人,我林府自然要好生招待,人情往来你自己看着办,我老婆子断不会让你难堪,只一样你要记住,颖儿和辰杰虽是你生的,但却是我林家的子孙,他们兄妹两个的婚事,必须有我和老太爷点头才能定下,你可明白我的意思?”二太太心头一震,终于明白嫡母和嫂嫂次来的目的了。她涨红了脸,不住的点头,老太太这才扶着她的手往外间走去。

此刻花园的一片腊梅林里,下人们早就撑起纱帐,摆了炭盆和茶具,座椅上也都铺上了厚软的锦垫。林依涵带着众位小姐进入花园,沿着主路走了没多远,就有人发现了前边那片茂盛油黄、香气扑鼻的腊梅林。

卢淑娴是三太太卢氏的娘家侄女儿,这次也跟着母亲一起来林府给老太太贺寿,她只有三岁多点儿,正是天真浪漫的年纪,一看见那片腊梅林,就挣脱了丫环的手,迈着小胖腿往前边跑去,慌的丫环和林依萱一起上前去捉她,待到众人一起在纱帐中坐下,卢淑贤的小嘴仍然在不停的念叨:

“早就和母亲说,姑姑家的腊梅开了,母亲就是不许我来,非要等到林祖母过寿了才让我来。”她受了委屈的可爱模样逗得大家都笑起来,林若蕊看着穿戴打扮的如同仙女的卢淑娴,听着她可以肆无忌惮的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再看看自己手腕上的细银镯子,默默的低下了头,旁边的林雨桐发觉了林若蕊的情绪,却也只能在心里叹气,其实不仅是今天,就算是平时,几位小姐身边的大丫鬟也都比二房的两位姑娘穿戴的好一些。她示意秋菊给林若蕊倒了一杯热奶茶,林若蕊喝着奶茶,终于又对着林雨桐露出笑脸。

林家的这片腊梅林足有四五亩地大,位于花园的最北边,靠着林府后街的院墙。经过多年的精心养植,已经是花叶繁盛,在江陵的闺秀和太太圈子里也算是知名的,每年老太太的寿辰,都有不少拜寿的人慕名来此观赏腊梅。

今年因为一早就安排了让小姐们来梅林玩儿,老太太就提前交待了,不让家人或者下人带男客进来花园,所以现在这片梅林里只有这十几位小姐和伺候的丫环。

因为今年老太太的寿辰不大办,所以请的都是平日里最交好的人家,姑娘们因为家里和林家交好,也都来林家做过客,对这里并不陌生,尤其是卢淑娴,对林府更是熟门熟路。

林雨桐除了林家的女孩,旁的人都不认识,而且她懒于交际,不想出风头去和别人搭话,就只和林若柔姐妹两个坐在角落里轻声聊天赏梅,倒也是自在,只是没想到就算是这样,也能祸从天上来。

林巧蔓虽然刚才被老太太狠狠的打击了,可是这会儿还是强撑着去和各位闺秀打招呼,介绍这梅林的妙处所在,又不停的吩咐大房的几个丫鬟做这做那的,仿佛她才是大房的正经主子一样,她牢记着来之前吕氏交待她的话:这些女孩的家里都是江陵城有头有脸的,抓住这难得的机会,好生的和这些闺秀套近乎,说不定就能被邀请上门做客,打开交际圈。

林雨桐虽然坐在角落里,衣服首饰也都普通,可是仍然掩盖不了她那惊人的美貌,仅是那白玉般光洁的皮肤就惹来了不少人的羡慕,几位和林巧蔓搭话的姑娘在多次悄悄打量林雨桐后,就有人向林巧蔓打听林雨桐是谁,怎么以前来林家都没有见过她。

第五十九章 辱骂

林巧蔓本来就在心里嫉恨林雨桐,只是苦于没有机会报复,这会儿见有人向她打听林雨桐,就如同要睡觉时有人递来了个枕头一样,她马上撇撇嘴,把那几个闺秀招呼到纱帐外边的林子边上,不屑的小声说道:

“你们别以为能坐在这儿的,就都是像你们一样的大家闺秀,不过是个孤女、庵子里养大的野姑子罢了,只是惯会装可怜,讨好大房的人罢了。”那几个女孩儿听了都惊诧不已,想不到林雨桐竟然是这样一个身份,更想不到林巧蔓说话竟然如此刻薄,毕竟大家都知道林家的大姑奶奶是出家之人,林巧蔓竟然说出“野姑子”这样的话,实在是有失身份。

林雨桐坐在远处,其实已经看到了这几个小姐一边打量自己,一边在听林巧蔓说话,她猜到林巧蔓定不会说自己什么好话,不过林巧蔓既然不敢让自己听见,那也就没必要去和她计较,林雨桐是真的不想和这样一个浅薄的小孩儿置气。

然而无巧不成书,卢淑娴刚才缠着林依萱陪她去林子里折腊梅枝,这会儿她手里拿着几支腊梅,正好从林巧蔓身后的林子里钻出来,林依萱还在后边追她。

林巧蔓猛的看到卢淑娴钻出来,吓了一大跳,以为她听到了自己说的话,可是卢淑贤头也不回的笑着从她们身边跑过,连看都没看她们一眼。林巧蔓这才放下了心,这么小的女孩如果听到了,肯定会好奇的打听自己说的是谁,看她这会儿一心只和林依萱嬉闹的样子,肯定是没有留意自己说的话。

虽然卢淑贤看起来根本不像听到了自己说的话,但是林巧蔓还是有点害怕,她悄声对那几个女孩儿说:

“这个林雨桐最会玩手段,我已经吃过她的暗亏,姐姐们知道她是个什么身份就好,免得被她结交上辱没了各位姐姐的身份。”然后她不敢再多说,就带着那几个女孩儿回帐子里喝茶吃点心。

那几个女孩跟在她后边,虽然嘴里说着“谢谢巧曼妹妹提醒”的话,其实心里却不免鄙视林巧蔓这种小人行径,毕竟林雨桐也算得上是林家的亲戚,林巧蔓这样做,也未免太不要脸面了些。

这些女孩子在腊梅林里边玩儿了快一个时辰,虽然燃着炭盆,毕竟也快腊月了,天气寒冷,正好此时福寿堂的丫环来传话请诸位小姐回去,大小姐林依涵便一路领着众人回去。

众人重新在收拾干净的前厅聚齐的时候,丫环端上了清香扑鼻的各色花茶,供女眷们品尝。卢淑贤来过林府多次,老太太也很是宠爱她,此刻她抱着腊梅跑到老太太身边,把一支腊梅递给老太太,奶声奶气的说:

“林祖母,今天是你过寿,我把我折的最好看的这支腊梅送给你做礼物。”厅里的女眷都忍不住轻笑起来,她的母亲卢妇人更是一边拿帕子按着嘴,一边笑道:

“这个小人精,如今最是嘴甜了。”老太太听了笑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连连的对紫菱说:

“快,给这丫头多拿几个红封,不然怎么堵得住她这张甜嘴。”大家都凑趣的夸卢淑贤聪明讨喜,林依萱就逗她说:

“淑娴妹妹,你这么多腊梅,除了送给祖母,还想送给谁啊?”卢淑娴听了她的话,心疼的看了看怀里的腊梅,犹豫了一下才说:

“我最喜欢来姑姑家玩,姑姑家的几位表姐我都喜欢,现在又来了一位表姐,我第一次见雨桐表姐,就把腊梅给雨桐表姐吧。”她说完迈着小胖腿,噔噔蹬的跑到林雨桐旁边,递了一只腊梅给她,奶声奶气的说:

“雨桐表姐,你长的真好看,淑娴很喜欢,我们可以做朋友吗?”卢淑贤这天真的马屁,逗得大家都忍不住笑了,三太太卢氏更是指着卢淑贤,对自己的大嫂卢夫人说道:

“嫂子,你看看,娴姐儿如今这张嘴就如此厉害,等她长大了那还了得。”林雨桐看着面前这个软糯的小包子,也是满心喜欢,便接过腊梅,用另一只手拉着卢淑娴的小胖手,故意装作很郑重的样子说:

“我非常愿意和淑娴表妹做朋友,不知我有没有荣幸邀请你到我的院子里做客呢?”林雨桐这种故作老成的问话,却让卢淑娴非常喜欢,小孩子其实大多不喜欢大人们把自己当小孩子哄,林雨桐这样说,顿时让卢淑娴觉得自己被当做了大人看待,便也认真的思考了一下,然后郑重的点点头说:

“我接受你的邀请了,不过我还要和我娘商量一下再回你。”两个人的对话,让老太太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她连连说:

“素日里,我只当雨桐是个稳重的,想不到也是如此调皮。”林巧蔓坐在她娘后边,翻了个白眼,在心里骂了声“一对马屁精”,可是当她听到卢淑娴问的下一句话时,立马吓得一个激灵,脸都白了。

只听卢淑娴奶声奶气的问林雨桐说:

“雨桐表姐,我今天听到有人说什么野姑子,野姑子是什么,好玩吗?”庭上的女眷,就算一些年幼的不知道内情,但是这些主母可都是知道林家的大姑奶奶、先太子妃林云馨是出家为尼了的,而且经过今天一天的时间,几乎所有人都知道林家那个长得粉雕玉琢的表姑娘是林云馨一手养大的孩子,现在卢淑娴问的这句“野姑子”,就等于是在告诉所有人,有人在林家用“野姑子”这样的话骂人,那到底指的是林雨桐,还是指养大林雨桐的林云馨呢?又是谁这么大胆,敢在林家如此放肆。

林巧蔓此时已经吓得魂不附体,她现在能确定卢淑娴当时确实听到了她骂林雨桐的话,大概那会儿卢淑娴正忙着和林依萱玩儿,没想起来问,这会儿却想起来了。

原本笑声阵阵的大厅里此时寂静无声,林家的人除了五太太吕氏在心里暗自说了声“活该”之外,其他人,包括二老太太都很愤怒,她再怎么混,也知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别人家的女眷此时都很尴尬,卢妇人更是急的满脸通红,她慌忙把卢淑娴拽到自己身边,不住的给林雨桐道歉说:

“雨桐侄女,真是对不住,这孩子口无遮拦,我一定好好教训她。”边说边拧了卢淑娴的脸一把,骂道:

“都怪我平日里纵容你,才让你敢这样口无遮拦,看我回家不罚你跪祠堂。”卢淑娴又怕又疼,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她真的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就问了一句话,就惹得一向疼爱她的母亲对她又打又骂。

所有人都看向林雨桐,大家都在看林雨桐的反映,没人注意到林巧蔓的额头已经密密麻麻的渗满了汗珠。

老太太心疼的看着林雨桐,她想不到,自己答应了要好好照顾的孩子,竟然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被如此羞辱,这会儿在场的女眷都是江陵城里有头有脸的,交际广泛,用不了多久,这件丑事就会传遍江陵城,那时候林家就会成为一个笑话。

第六十章 祸起

姑子,原本是人们对比丘尼的一种含贬义的称呼,而野姑子是指那些不守清规戒律、败坏佛门风气的出家人,而这种人往往是在男女关系上有让人诟病的地方。这些女眷震惊过后,细细思量,林雨桐只有七岁不到,自然谈不上什么男女关系,那么就只有可能说的是林家大小姐林云馨了。

别人能想到的,自然林家的女眷也能想到,而想到这一点的林家人更加愤怒,到底是谁在如此污蔑林云馨。

在众人的目光中,原本应该倍感羞辱,或者恼怒委屈的林雨桐,却面色平静的站起来,甚至还带着一丝微笑,走到卢淑娴身边,温柔的把卢淑娴搂在怀里,林雨桐比卢淑娴大了三岁,而且她本来个子就高,卢淑娴的头顶大概只到林雨桐的胸口,所以林雨桐蹲下身,正好和卢淑娴目光平视,她缓缓的说道:

“娴表妹,你刚才问的问题,表姐来回答你,那是一种花的名字,春天的时候会开出美丽的花朵,只是这种花有毒,而且毒性凶猛,寻常女孩家都不敢提及,所以表婶才会着急,你没有做错任何事情,不用害怕。”卢淑娴毕竟是个小孩子,听到自己没有错就放下心来,虽然脸上还挂着泪珠,但是仍然对着林雨桐露出了笑脸:

“谢谢桐表姐,淑娴也是好女孩,以后再也不说那三个字了。”一边说还一边抽泣,林雨桐用帕子把她脸上的泪珠擦干净,又鼓励的抱了抱她才站起身,对着老太太福了一福,朗声道:

“舅祖母,淑娴表妹受了惊吓,不知道可不可以让人带她和若蕊等几个年纪小些的妹妹们出去玩?”大家都明白林雨桐这样做,是怕继续问下去,再有什么场面会吓着年幼的孩子,都不仅在心里赞叹林雨桐虽然年纪小,却考虑周全,今日这件事情势必要当着众人的面给出一个结果,方能保全林家的脸面,那么这几个年幼不懂事的孩子,却是没必要待在现场,免得再受到惊吓。

已经从震惊和愤怒中冷静下来的老太太听完林雨桐的话,点了点头,看了紫菱一眼,紫菱会意,马上招呼林若蕊和卢淑娴等几个年幼的姑娘出去了。

大厅里的这些女眷,看着林雨桐行事有条不紊,在如此被人羞辱的情况下,首先想到的不是替自己委屈,而是为几个年幼的孩子考虑,都不禁在心里赞叹这个小女孩进退有度,而林雨桐仍然脊背挺直,面带微笑的站在大厅中央。

卢淑娴的母亲卢夫人,看着林雨桐,眼里含着感激之情,在这种紧要关头,林雨桐首先想到的是用一个谎言来保护卢淑娴,不让卢淑娴内疚,也不让卢淑娴牵扯进来,卢家虽是世代行商,可是家里的女孩也都是按照大家闺秀的标准教养的,卢夫人自然不想女儿小小年纪就听那些污言秽语。

直到看着卢淑娴一行人离开后,林雨桐才向前走了几步,跪在老太太面前,磕了三个头,抬头时,洁白的额头已经红了一大片,脸上满是泪水,她颤声道:

“舅祖母,雨桐自来到林家,既得各位长辈疼爱,又得表姐们和表哥们照顾,衣食住行无有不周之处,孙女心里感激不尽。只是今日之事,事关师傅和雨桐的名声,不得不请舅祖母严查。在舅祖母的寿辰上,此事因雨桐而起,不管结果如何,雨桐都愿意到佛堂斋戒请罪,以赎不孝之罪。”

林雨桐的一番话,说的大厅里的人都越发沉默,老太太眼眶发红,她招手把林雨桐叫到跟前,说道:

“你是个懂事的好孩子,今日之事,也事关林家的名声,即使你不要求,舅祖母也必要查个明白。”说完她冷笑一声,朗声道:

“我家大姑奶奶出家惠慈安,那是奉了太后的懿旨的,这几十年来,静慧师太潜心佛法,济困救贫,还收养了多个弃婴。没想到如今,她老人家竟被如此羞辱,我倒要看看是谁有这样大的胆子?”

看到老太太发怒,那几个亲耳听到林巧蔓讲话的女孩都禁不住害怕,虽然这话不是她们说的,可是若被人知道她们私下里议论诋毁长辈,肯定是有损闺誉的,想到这里,那几个女孩都偷偷的去看林巧蔓,心里不无埋怨。

林巧蔓本就已经吓得魂不附体了,看到这几个女孩都去看她,更是吓得快要晕了过去,她本意只是想在这些闺秀面前诋毁林雨桐而已,哪里想到竟然牵扯到了自己的姑祖母,就算借她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辱骂姑祖母的,可是现在老太太都这样认为了,她可真的是有嘴说不清了。

就在这个时候,把几个幼童送了出去的紫菱回来了,她附在老太太耳边说了几句话,就低头垂手的站在老太太身侧。

老太太听完紫菱的话,瞬间脸色涨红,继而气得用手按着胸口,大口大口的喘着气,紫菱慌忙替老太太顺气,大房的三个太太也赶紧走上前去伺候,一番折腾下来,老太太终于平静了下来。

只见老太太缓缓的站起身,对着众人说道:

“今日劳烦众位亲朋好友来给我老婆子祝寿,现在已经查明此事由林家内部而起,与他人无关,家丑不可外扬,老婆子就不留诸位了,改日定当亲自登门致歉。”

这些长日里闲得发慌的夫人太太们其实最喜欢议论这些八卦消息,不过现在老太太都说了是林家自己的事情了,她们也就没有再留下来的道理了,否则就有看笑话的嫌疑,于是纷纷告退。

大太太带着下人去二门口送别各家女眷,二太太和三太太则继续留在大厅里。

三房的吕氏原本看到老太太几乎背过气去,心里乐开了花,她知道这个大伯母一向瞧不上自己,刚才更是当着众人的面拒绝女儿回家学,敢给她吕氏没脸,现在遭报应了吧。

就在吕氏偷着乐的时候,忽然感觉到有人在身后轻轻的拉她的衣服,她不耐烦的扭转身,才发现林巧蔓头上渗着细密的汗珠,正一脸惊慌的望着她。吕氏瞬间明白过来,原来把老太太气得险些晕过去的罪魁祸首竟然是自己的女儿。

吕氏用眼神向林巧蔓确认,林巧蔓艰难的点点头,吕氏虽然也惊慌,可相对于林巧蔓,吕氏还是要冷静不少,现在明摆着,紫菱已经从卢淑娴那里问出了人,老太太缓过来这口气,又送走了客人,接下来就必定要发落林巧蔓了,为今之计,等着老太太揪出女儿,倒不如自己先承认,起码可以占得先机。

就在老太太厉目看向林巧蔓之际,吕氏匆忙的拉着林巧蔓走上前,一把将林巧蔓推倒在地上,然后边哭边说:

“大伯母,都是我管教无方,才让这个孽障口无遮拦,她只是因为和雨桐侄女闹了些小矛盾,所以才出口伤了雨桐侄女,曼儿本意只不过是说雨桐弃婴出身,无父无母,绝对没有辱骂大姑母的意思,还请伯母息了怒火,保重身体,我回去一定好生教训这个孽障。”吕氏演戏是一把好手,只见她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边哭便用手去拧林巧蔓,只是用没用力气只有她自己知道。

吕氏这话说的极有水平,第一,她指明林巧蔓是因为和林雨桐闹了矛盾才在背后骂林雨桐的,至于是什么矛盾,是谁的错,她没说。第二,林巧蔓是错了,但是她要带回家去自己教导,不用大房管教。第三,当众告诉所有人,林雨桐根本就是个无父无母的野丫头,身份是无法和林巧蔓这个林家的嫡出小姐比的。

在座的人当然听得懂吕氏话里的意思,就等着看老太太和三老太太的表态了。吕氏和林巧蔓是三老太太的孙女和儿媳,自然只有三老太太可以处置,但是这件事情发生在大房,受辱的也是住在大房的林雨桐,三老太太的处置自然也要大房的人能够接受才行。

第六十一章 理屈词穷

吕氏话音刚落,就听三太太卢氏嗤笑一声,讥讽道:

“我说五弟妹,你这反应也真够快的,这紫菱刚进来,我家老太太还什么都没说,你就倒竹筒似的说了这么多,还说的滴水不漏,知道的会说弟妹你本就伶牙俐齿,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你和巧曼侄女早就预谋好的说辞。”卢氏这话无疑于在说林巧蔓侮辱林雨桐是受了吕氏的指示。

吕氏差点被三太太的话气得倒仰,这个卢氏,总是这样牙尖嘴利,偏还每次都说得让你无法反驳。

吕氏见老太太虽还没说话,但是眼里的厌恶之情愈加浓重,连二太太裴氏这个一向上不得台面的,居然都在狠狠的瞪着自己,吕氏知道今日之事怕不是自己求情就能善了的,她转向自己的婆婆二老太太,一边磕头一边哭道:

“母亲,求您给曼儿说句话,让大伯母饶恕她这一回吧,儿媳以后一定严格教导她,再不会犯错了。”三老太太被这对媳妇孙女儿在众目睽睽之下丢尽了脸面,早已经是脸色晦暗,她原本还想着等今日回去了之后,一定要查问清楚孙女到底做了什么事情惹恼了大嫂,没想到还不等她查问,林巧蔓就又惹出了这么大的麻烦。

三老太太看向嫂子,却见老太太连看都不看她,可见如果她不往狠了处置林巧蔓,估计会彻底得罪大嫂。但是林巧蔓到底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孙女,也曾那样玉雪可爱,三老太太到底不舍得狠罚,她犹豫着对老太太说道:

“大嫂,今日之事都是我这孙女不争气,我会将她禁足三月,好生教导,定要她好生的给雨桐赔罪认错才行。”在场的人听了三老太太的话,都不禁在心里撇嘴,三老太太这样说,看似惩罚,其实等于是饶了林巧蔓,在自己家禁足,亲生母亲又掌着家,还不是照样好吃好喝的供着,只不过是不能出去闲逛罢了。

三小姐林依萱最是不忿,她看着趴在地上哭泣的林巧蔓,愤怒的对老太太说:

“祖母,孙女不服,雨桐表妹来林家的这一个月,和我们亲如姐妹,不但尊敬姐姐们,还处处照顾若柔和若蕊,她和巧曼妹妹也不过就在家学相处了四五天,连话都没说过几句,巧曼生病,雨桐还去探望,五婶说的和巧曼发生了矛盾的事情,孙女倒是不知,还请五婶说清楚,到底是因着何事,能让巧曼妹妹如此辱骂雨桐,还波及姑祖母。”林依萱一向是个大马虎,想不到这会儿倒是思路清晰,抓住了要点。

也是,吕氏说林巧蔓辱骂林雨桐是因为二人闹了矛盾,却没有说明是因为何事,其实她就是故意这样说的含糊,给林巧蔓找个借口罢了,这会儿林依萱逼问,她自然是说不出,毕竟林雨桐也在现场,她若胡编乱造,林雨桐定是不会承认。

老太太只冷笑的看着吕氏,问道:

“既然侄儿媳妇说是因为两个孩子闹了矛盾才引起今日的风波,那我老婆子今日就劳烦你说个清楚,到底雨桐做了何事,值得你的好女儿在外人面前咒骂表妹,辱没我林家门楣?”吕氏一听老太太的话问的这样诛心,也慌了神,她原本就是一句借口而已,现在老太太逼问,哪里还容得她再说谎,她只得嗫喏道:

“大伯母,不过是孩子们之间的几句小口角罢了,哪里还会记得是为着什么,求大伯母给侄媳妇一次机会,我一定好好教导这个丫头。”听到吕氏避重就轻,还在想着带林巧蔓回三房,林雨桐忍不住在心里冷笑,今日她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让林巧蔓再有机会脱身了。

往日里,不管是林巧蔓的冷言冷语,还是她试图拿海观音的汁液伤害自己和林依萱等人,林雨桐都觉得可以原谅,哪怕是今日被林巧蔓骂是野姑子,林雨桐也并没有想着要睚眦必报,毕竟林雨桐的灵魂是个三十多岁的人,林巧蔓的这些所作所为,林雨桐都可以当做是小孩子的恶作剧,但是今日林巧蔓的话波及了师傅,是林雨桐不能原谅的。

林巧蔓是林家嫡出的小姐,从她嘴里骂出野姑子这样的词,自然会让外人猜想:林家的大姑奶奶会不会真的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只是外人不知道罢了。

师傅和师姐是林雨桐心底最爱的人,也是林雨桐的底线,这两个人,不管是谁受到伤害,都是林雨桐不能忍受的,所以今日,林雨桐决定要让林巧蔓付出惨痛的代价。只有吕氏母女付出的代价越大,才越能让人相信林巧蔓的辱骂是彻底的污蔑,才能不连累师傅的名声。

林雨桐知道老太太和三老太太一向关系融洽,如今三老太太自请把孙女禁足,若是老太太一口拒绝,也免不了让人议论老太太过于绝情,所以必须打蛇打七寸,让林巧蔓无法翻身才行。

下定决心的林雨桐看向仍然候在大厅里的秋菊,暗暗使了个眼色,她们主仆二人如今已经相当有默契,秋菊接到林雨桐的眼神,就顺着林雨桐的眼神看向林巧蔓的丫环娟儿,见林雨桐垂眸默认,秋菊便镇定的走到大厅中央,先是跪下磕了头,然后朗声道:

“启禀老太太,奴婢是伺候表小姐的秋菊,奴婢大概猜到了我家姑娘今日被辱骂的原因。”老太太听了秋菊的话,点头示意她接着说下去。只是吕氏这个时候狗急跳墙,生怕秋菊说出什么不利于林巧蔓的话,便对着秋菊骂道:

“你一个低贱的奴才,这里哪有你说话的地儿,还不立刻滚出去。”一直站在老太太身后没说话的大太太开口说道:

“五弟妹急什么,你一直说巧曼侄女辱骂雨桐是因为她们二人之间有矛盾,可你又说不出具体是因为什么事,这个丫环既然说她知道原因,不防让她先说说看,若是属实,也可证实巧曼侄女今日所为是事出有因,若不属实,母亲也自有判罚,你且听一听便是。”

其实大太太在听完秋菊的话时,已经隐约感觉到此事估计和邹夫子婉拒林巧蔓有关,邹夫子既然不肯说,让林雨桐的丫环说出来,也可让事情真相大白,不然吕氏母女估计还以为她们能在大房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呢,大太太本就是大房内院的掌家人,她又生性耿直,自然厌恶吕氏母女在她的地盘上作祟。

吕氏还想再狡辩,三老太太狠狠的瞪了她一眼,斥责道:

“你给我闭嘴。”

三老太太知道今日之事怕是不能善了了,大嫂和大房的三个侄媳妇明显都是站在林雨桐这边,尤其是大嫂自始至终都没看她一眼,听到她说让林巧蔓禁足,大嫂也不置可否,这明摆着是不想听她为林巧蔓求情,看来大嫂此次是真的恼了三房了。

三老太太比老太太小不了几岁,当年她嫁进林家时,就发现大嫂和大姑姐林云馨关系非常好,但是这两人待自己也很亲热,所以三老太太虽然羡慕大嫂和大姑姐的亲密感情,但是并不嫉妒,至今她还记得当年大姑姐流产并出家为尼后,老太太曾多次痛哭,这么多年过去,每逢大姑姐的生日,大嫂总是要让人做上一桌长寿面,让一家人吃,可见大嫂对大姑姐的思念之情。今日自己的孙女在大嫂最忌讳的问题上犯了错,不吃点苦头,是不可能让大嫂人消气的。

第六十二章 严惩

秋菊听完大太太的话,又磕了个头,说道:

“前些日子,也就是三房的大小姐从家学病退的前一天,我想去家学的隔间给我家小姐取条干净的帕子,结果发现我家小姐的衣服被人翻动过。第二天,我和小姐检查后发现,各位小姐的备用衣服上都粘上了一种能让人起红疹子的汁液,我和小姐不知道该怎么办,就告诉了夫子,但是我们并不知道这件事情是谁做的。当天三房的大小姐来家学后又离去,据说是病了,奴婢不知道这件事情是否和今日之事有关,还请老太太明断。”

秋菊的话如同惊雷,把在场的人都震晕了过去,老太太和大太太终于知道邹夫子为何不让林巧蔓回家学了,而林依萱等几个女孩则是吃惊加愤怒,虽然她们几个和林巧蔓有时候也会拌嘴,但在内心里还是把她当做自家姐妹,不然也不会在她“生病”的时候拿着礼物,巴巴的跑去探望,没想到林巧蔓竟然会把如此阴毒的手段用在自家姐妹身上。

吕氏听完秋菊的话,看到众人都是愤怒的看着女儿,惊怒之下竟然爬起身,冲到秋菊面前,打了秋菊一个耳光,骂道:

“下贱痞子,竟敢污蔑我的女儿,今日你不拿出证据来,我就要了你的狗命。”吕氏动作太快,众人都不防备,也想不到她一个当家主母,竟然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对一个下人动手,林雨桐跑到秋菊身边,摸着秋菊瞬间肿起来的脸颊,无声的啜泣,老太太看到林雨桐伤心,更是生气,她冷笑着说:

“好,好,好,想不到竟然要辛苦侄儿媳妇在大房里动手管教奴婢,今日这事情倒是要好好查查,看看是谁竟然敢在姑娘们的衣物上动手脚。”说完,她对着郑嬷嬷说道:

“你去审问三房大小姐的贴身丫鬟,务必问出当日是因何病请假,所有牵扯进这件事情的人都一并拿下。”说完,老太太看着三老太太说道:

“弟妹,今日之事务必查个明白,免得巧曼背上个毒害姊妹的罪名,有冒犯之处还请弟妹原谅。”三老太太默不作声的点点头,其实她已经从孙女的慌张和儿媳的恼羞成怒中看出来,这件事情,十有八九是这对母女做的,可是现在事情已经不仅仅是孙女辱骂林雨桐,还牵扯到毒害大房的几个孙女,大嫂一向爱护这几个孙女,必然不肯善罢甘休。

郑嬷嬷得了老太太的命令,立刻让两个婆子架起娟儿往外拖,娟儿边哭边大声呼救“太太,小姐,救救奴婢吧。”吕氏瞪了她一眼骂道:

“你鬼嚎什么,我们又没做亏心事,怕什么。”其实吕氏此刻心里后悔的要死,早知道会有今日,当日事情在邹夫子面前败露的时候,就该把这个贱婢远远的卖了,而不仅仅是打了一顿了事。

吕氏正在懊恼,突然看到她的奶娘乔嬷嬷此刻正看着自己,当日的海观音汁液就是乔氏弄进来交给娟儿的,吕氏自然相信乔氏不会出卖自己,可是娟儿那个丫头最是没出息,上次被邹夫子恐吓了几句,就什么都说了,今日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吕氏给自己的奶娘使了个眼色,乔氏把吕氏从小奶大,又跟随着伺候这么多年,自然知道吕氏是个凉薄的性子,她知道吕氏这是让自己顶罪的意思,可也知道只能认命了,不然事后吕氏必然不会放过自己的。

当日乔氏寻回海观音的汁液后,也曾劝过吕氏不要下这种狠手,吕氏却说既然每个姑娘的衣服上都有,谁能证明就是三房的人做的,乔氏知道吕氏一向自负,而且对大房怨念颇深,定然不会听自己劝,只得把海观音的汁液交给最有机会下手的娟儿。

郑嬷嬷在老太太身边当了大半辈子的差,自是有些手段,不然也弹压不住内院里众多的下人,只一刻钟的功夫,她就回来在老太太耳边说了几句话,然后向跟在身后的两个粗壮的婆子点点头,那两个婆子立刻冲到乔嬷嬷面前,也不顾乔嬷嬷是吕氏的奶娘,架起来就往外拖,乔嬷嬷知道今日是躲不过去了,她也想此刻就招了,免受皮肉之苦,可若是如此,就不能把替吕氏顶罪演的逼真,恐怕吕氏也不会在事后替她保全家人。

乔嬷嬷被拖出去不久,就见郑嬷嬷带着一群人走了进来,郑嬷嬷走在最前边,身后是几个行刑的粗壮婆子,娟儿和乔氏各由两个婆子架着拖进来,俱是头发散乱、衣服上渗着血迹,娟儿显然还被掌了嘴,一张脸肿胀不堪,二人被扔在地上,爬不起来,连磕头求情的力气都没有了。

林依涵等几个姑娘都被娟儿和乔氏的惨状吓了一跳,林依颖悄悄的扭转头,不忍心去看,厅里的大人倒还好,尤其是老太太,似乎没有看到二人一般,只问郑嬷嬷:

“她二人是如何交代的?”郑嬷嬷垂手答道:

“乔嬷嬷招认了,是她听到三房的大小姐在主母面前哭诉,说是在家学受了不少委屈,她气不过,想替小主子报仇,就自作主张的把脏东西交给了娟儿,让她偷偷放在姑娘们的衣物上,整个事情未受她人指使。”老太太冷笑一声,转向三老太太:

“乔嬷嬷倒真是个忠仆,可惜用错了地方,不知弟妹准备怎么处置这二人?”三老太太停下了手里转着的佛珠,站起身,对老太太歉意的说道:

“大嫂,终究是我治家不严,才让这两个刁奴胆大包天,我即刻让人发卖了她们。”三老太太的话刚说完,就听到一直在旁边看笑话的二老太太嗤笑一声,高声道:

“二嫂,只发卖这两个刁奴,你真当我们都是傻子呢,真信这刁奴的话,没有主子指使,是她们自作主张?我二房穷,孙女自是没有巧曼侄女那般娇贵,可大嫂的这几个孙女,哪个不是宝贝疙瘩一般养大的,如今在自己家还要被暗害,二嫂这般处置也未免太大事化小了些。”二老太太与两个妯娌都不和,但是相比较起大嫂经常接济二房来,她更看不上三老太太的清高,何况吕氏和林巧蔓经常嘲笑二房穷酸,二老太太今日终于找到了机会报仇,怎会轻易放过。

三老太太脸色更暗了,她看向大嫂,见老太太看也不看她一眼,显然是赞同三老太太的话,等着自己出手惩治,活了这么大年纪,三老太太第一次感到如此无能为力,心里也不由得恨吕氏和林巧蔓愚蠢狠毒,但是面上却不肯示弱,她似乎没有听到二老太太的嘲讽,只平静的对吕氏和林巧蔓说道:

“即便只是这两个刁奴的主意,也是你们管教不严造成的,明日你们二人就去庄子上休养吧,明年开春前就不用回来了。”众人听了三老太太的话,心思各异,在这内宅,女子若犯了错,最多也就是禁足,凡是被送到庄子上的,甚至是送到家庙里的,那都是犯了大错的,而且传出去必然是要有损名声的,三老太太这样处罚,不可谓不重。

第六十三章 渔翁得利

林巧蔓听到自己和母亲都要被送到庄子上,立刻大哭起来,她从小都是金尊玉贵的养着,哪里受得了庄子上的苦,何况现在天寒地冻的,庄子上估计连最低等的黑炭也不会供应充足,那岂不是要冻死人,所以她一听说要被送到庄子上,而且连过年也不能回来,就真的害怕了,拉着吕氏的胳膊哭到:

“母亲,我不要去庄子上,你救救曼儿吧。”吕氏心疼女儿,何况她自己也不想去庄子上,便跪在三老太太面前哭道:

“母亲,媳妇和曼儿都知道错了,以后一定用心约束下人,再不会犯今日这样的错了,我和曼儿自愿禁足,直到您老人家消气,你就饶了我们这一次吧。”听到吕氏到这会儿还话里话外的在撇清关系,把责任推给娟儿和乔嬷嬷,厅里不少人都在心里感叹吕氏的脸皮之厚,三老太太更是为吕氏的不思悔改气恼,便冷声道:

“你们若是接着哭闹,我今日便让老五写下休书,送你回吕家去。”吕氏立刻吓得止住哭声,她虽然平时在三房作威作福,但是心里知道,真正在内院做主的还是自己的婆婆,丈夫林海荣极其孝顺,若是婆婆让丈夫休妻,自己肯定会被送回娘家的,那样的话还不如要她死了的好,所以吕氏不敢再哭,也不敢再求情,顺带着还偷偷的拧了林巧蔓一把,让林巧蔓也安静了下来。

老太太的脸色终于缓和了下来,她看着三老太太说道:

“弟妹也不必烦恼,这调教下人也不是一日两日就能见成效的,既然安排了侄儿媳妇去庄子上休养,府里的家事也不能都让您操劳,毕竟你我年龄都大了,我看着小六媳妇倒是个稳重的性子,可以试着让她练练手。”老太太这样说,就是不仅同意把林巧蔓母女送到庄子上,而且要夺了吕氏的管家之权。

一直在旁边当透明人的六夫人路氏听了老太太的话,并没有喜形于色,也没有局促不安,只是平静的抚了抚衣袖,静等着自己的婆婆发话,看起来确实是个稳重的性子。

路氏是三房的二儿媳妇,虽然出身是吕氏常常挂在嘴边的“破落户”,可毕竟也曾是书香门第,路氏性子稳重,她知道六老爷是庶出,自己娘家也贫寒,所以她从不和吕氏争长短,即使吕氏有时候故意挑衅,或者克扣自家的日常用度,她也能一如平常的忍着,从不和吕氏争执,每每都让吕氏有出拳打在棉花包上的感觉。

时间久了,吕氏感觉到这个弟媳妇一点也没有和自己争的心思,而且路氏的两个孩子也都处处谦让自己的儿女,所以吕氏也就慢慢的息了打压路氏的心思,没想到今日却让路氏得了机会。

三老太太听了老太太的话,看了一眼镇定的儿媳妇路氏,点点头,算是默认了让路氏管家的建议,路氏这才站起身,给老太太和三老太太行了礼,轻声说道:

“媳妇第一次学着管家,必然有许多不懂的地方,还请母亲多提点着些,媳妇必当尽心竭力,为母亲分忧。”吕氏听了路氏的话,在心里暗骂“果然是会咬人的狗不叫,一句也不谦虚的就把管家的权利接下来了,可见平日里一副与世无争的样子就是装出来的。

事情到了这里也算是有了结果,三老太太起身告辞,吕氏还想求情,可是看到大房的几位主子都不正眼看自己母女两个,只得拉起林巧蔓,狼狈的跟着三老太太离去。

三房的人离开,看完了好戏的二老太太也带着二房的女眷离去,林若柔姐妹两个临走时还担心的看着林雨桐,林雨桐因为哭泣,此刻眼睛红肿,秋菊半边脸肿着,却没有一滴眼泪,还倔强的扶着林雨桐,用帕子给林雨桐擦泪。

当厅里只剩下大房的人时,林雨桐又一次跪下,对着老太太磕了头,伤心的说:

“舅祖母,今日是您的寿辰,却因雨桐而闹出事端,都是孙女不孝,还请舅祖母责罚。”林雨桐并不是做样子给别人看,是心里真的愧疚,为了维护自己和师傅的清誉,她选择让秋菊揭发林巧蔓,不但扰了老人家的寿辰,还让秋菊被吕氏打肿了脸,虽然林雨桐不后悔,却是真的对秋菊和老太太感到愧疚。

老太太听了林雨桐的话,也是红了眼眶,她把林雨桐搂在怀里,叹息着说:

“都是舅祖母的疏忽,没想到你才来林家一个多月,竟然被人如此欺负,我岂不是有负你师傅所托,此事全因吕氏母女而起,桐儿又有何错?今日严惩吕氏二人,看今后在林家谁还敢欺负你。”林雨桐含泪点头。

老太太的话和今日对林巧蔓、吕氏的惩罚,也让众人看出了林雨桐在老太太心目中的地位,林依萱等人还算坦然,她们姊妹几个终日和林雨桐一起在家学相处,已经很有感情,倒是林依涵虽然面上不显,内心却是很震撼,她虽然知道祖母看重林雨桐,自己也极力和林雨桐交好,但是今日看到祖母毫不留情的处置五婶母女,仍然很受触动,看来自己还是低估了姑祖母和林雨桐在祖父母心目中的地位。

晚饭时,大房的人都聚在老太太的福寿堂,林雨桐已经回碧桐院重新梳洗过,用冰块敷了眼睛,因为秋菊肿着脸,她便让秋菊在屋里歇息,带着春草和杜嬷嬷一起来了福寿堂,今日老太太大寿,杜嬷嬷是老太太身边的老人了,让杜嬷嬷跟着来福寿堂,老太太自然也是喜欢的。

到了这会儿,白天发生的事情自然是已经传遍了林府,来到内院的大房的几位主子不由自主的都多打量了林雨桐几眼,原想着小女孩大庭广众下被人辱骂,事情又闹的沸沸扬扬,肯定会是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样,没想到此刻的林雨桐还是一如往常的安静淡然,坐在不起眼的角落里,瓷白如玉的小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温和恬静,大多数人都只是在心里认为这是因为林雨桐乖巧懂事,只有二少爷林辰晧在打量林雨桐的时候,俊脸上的一丝忧郁转瞬即逝。

不同于大少爷的温文尔雅和三少爷的稳重老成,二少爷林辰晧处事洒脱,甚至经常做出一些离经叛道之事,所以小时候没少被大老爷打板子,这几年他长大了,愈发出落得风流倜傥,用肤白如玉、形貌昳丽来形容也不为过,有时候连被他气恼的大老爷在看到他的狡黠笑容的时候都不由得失神,舍不得再打,只狠狠的说让他滚出去,即便只是这一句滚出去,若让老太太知道了,也是要心疼的,林辰晧可是孙子辈里相貌最好、嘴巴最甜的,若说老太太爱大少爷是因为在他身上寄予了厚望,那么爱林辰晧就是是发自内心和毫无条件的。

有老太太护着,林辰晧并不怎么怕他爹,所以常常和一帮朋友出去闲逛游玩,有时候远行几个月也不回家,不过他天资聪颖,并没有拉下学业,这也让他每次游玩回来时,老太太都有护着他不让大老爷打的理由。

第六十四章 余波未平

在林家,林辰晧是最受几个妹妹喜欢的,当然不是因为他长的俊美,而是他最懂女孩子喜欢什么,除了每次外出回来给妹妹们带回的各种奇巧玩意儿和新奇吃食,他还会找各种理由带着妹妹们出门去玩,这对于林依萱她们这些常年只能生活在内院的女子来说,绝对是个无法拒绝的诱惑,所以家学里的几个女孩子,甚至包括林巧蔓都很喜欢这个二哥哥。

林雨桐来林家的这一个多月,倒是也从几个表姐的嘴里听了不少关于林辰晧的趣事,林辰晧也在给妹妹们送东西的时候,从不忘给林雨桐也带上一份,所以林雨桐对林辰晧的印象倒是比另外两个表哥深一些。

在注意到林辰晧看自己时,林雨桐又像以往一样,孩子似的单纯的笑了一下,似乎在告诉林辰晧,自己没受什么影响,不用担心。

而恰恰就是林雨桐的这个笑容,让林辰晧在心里又多了一层担心,这个小表妹,总是这种孩童的单纯样子,可自己明明好多次都在她的眼睛里看到那种年龄不相符的成熟和沧桑,这绝不是错觉。

林雨桐此刻没有注意到,站在她身后伺候的春草,在看到林辰晧的时候,红了脸,低下头,眼睛里显现出异样的光彩。

春草算是除了秋菊外,碧桐院里林雨桐用的最顺手的丫鬟了,已经十三岁的春草比普通的这个年龄的女孩要早熟些,白净的鹅蛋脸,已经鼓起的胸脯和细软的腰肢显露出少女初长成的风韵,比已经十五岁,但是高瘦的秋菊看起来更引人注目。

虽然林雨桐还不到七岁,但毕竟是表妹,林辰晧并不亲自去碧桐院送东西,以往林辰晧都是派下人往碧桐院送东西,总是春草出面接送,而且春草跟着林雨桐出院子的机会多些,也就见过林辰晧几次,当春草和林雨桐、秋菊一块儿赏玩林辰晧送来的那些蹊跷玩意儿时,心里想着的却是那双略微狭长、半眯着、含着笑意的眼睛。

一顿晚饭吃的安安静静,只有丫鬟仆妇有条不紊的在席间穿梭着伺候,饭后众人漱口净手后就各自就座,老太太和老太爷坐在上首,看着厅里的一家人,儿孙上进,媳妇孙女孝顺有加,自然是老怀安慰,可是老太太最终还是开口说道:

“今日里发生的事情,想必你们也都知道了,不管外人怎么说,你们只管记着,雨桐既然跟着她师傅姓了林,便是我林家的孩子,也是你们最小的妹妹,外人敢欺辱与她,那便是因为我们没有保护好她,才让外人有胆子放肆。今日之事我和老太爷自会写信向大姑奶奶说明,你们也要牢记内睦者,方能家道昌。”众人忙都起身应是,老太爷又勉励了众人几句,方才让众人散去。

林雨桐由春草和杜嬷嬷陪着回了碧桐院,白日里发生的事情,让杜嬷嬷一直心里不安,觉得自己没有照顾好林雨桐。其实说实话,这事情也怨不得杜嬷嬷,去腊梅林赏梅时,小姐们都是带着贴身丫鬟,并没有谁带着嬷嬷,杜嬷嬷自然也没有跟去,在大厅里理论时,杜嬷嬷一个下人,没有主子问话,自然是没有资格站出来为林雨桐说话的。

下午回碧桐院梳洗时,看着林雨桐亲自给秋菊受伤的脸涂抹药膏,杜嬷嬷的不安越发严重,同样是跟在林雨桐身边,秋菊为了林雨桐,被打的肿了半边脸,自己却是什么也没能为主子做。林雨桐毕竟具有成年人的观察能力,所以她把杜嬷嬷的不安看在了眼里。

林雨桐是真的没有埋怨杜嬷嬷什么,因为事实上杜嬷嬷确实是无能为力,所以林雨桐仍然和颜悦色的让杜嬷嬷和春草伺候自己梳洗,并且还带着杜嬷嬷一起去福寿堂用了晚饭,这才让杜嬷嬷稍稍安了些心。

林雨桐回到碧桐院的时候,时间已经是酉时末了,冬日里的这个时候,天已经黑透了,杜嬷嬷平日里都是晚上回自己家住的,所以一回到碧桐院,林雨桐就对杜嬷嬷说道:

“嬷嬷,今日辛苦了你一整日,现在天已经太晚了,不如遣人去府中通报一声,嬷嬷今日就在我屋子里歇上一晚,也免得再奔波劳累。”杜嬷嬷听了瞬间感动的热泪盈眶,哽咽道:

“小姐今日受了如此大的委屈,奴婢却是什么也没能做,还要劳烦小姐处处体谅奴婢,奴婢真是羞愧。”林雨桐笑着站起身,扶起半弯着腰的杜嬷嬷在锦凳上坐下,自己也在床沿坐下,方才笑着说:

“嬷嬷不必客气,你和师傅是旧相识,我一直拿嬷嬷做长辈看待,秋菊需要好生歇息两日,就让春草睡在外间值夜,嬷嬷今日就在我屋里住下,我们也好叙叙话。”杜嬷嬷忙躬身应下,春草看了,就出去差人到杜嬷嬷家中传话。

众人梳洗完毕,春草带着春雨把值夜睡的小榻子抬到外间,在卧房内又放了一张宽敞些的竹床,铺上崭新的被褥,给杜嬷嬷用。

春草等人忙碌着,林雨桐由杜嬷嬷伺候着笔墨,仍然在写字,这是林雨桐来林府后形成的习惯,不管是抄佛经、完成邹夫子布置的作业,还是单纯的练习写字,林雨桐每日都要写上至少半个时辰。

杜嬷嬷悄悄的打量正在习字的林雨桐,见她面色平静,全神贯注,似乎白日里的事情没有在她心里留下一点波澜,不仅在心里赞叹这么小的孩子能有如此定力,倒是难得。

其实林雨桐心里并非不在意,只是她自离开师傅的那天起,就明白自己不能再像在师傅师姐身边那样无忧无虑,她必须学会隐忍,学会让自己强大起来,好在她原本就具有一个成年人的灵魂,这一点倒也不难。

秋菊被安排到隔壁的屋子里好好休息,不必再来屋子里伺候,更不必值夜,她知道这是林雨桐心疼自己,但仍然不放心,就悄悄的来到正厅门口,看到春草等人干活井井有条,杜嬷嬷也在陪着林雨桐,方才放心的回到自己的屋子里。

秋菊原本就和春草一间屋子,只是她每天都值夜睡在林雨桐旁边,只有梳洗换衣时才会回到这间屋子。林府里下人的份例也都是有定数的,大丫鬟冬日里都是会发放一床厚厚的细棉布面料的被子,每个月也都有几斤普通的黑炭当做份例。只是林雨桐说女孩子受不得寒气,早早的就让春草拿了银子去内院管事那里,多买了近百斤的黑炭放在库房里,所以碧桐院的下人房里,包括看门的两个婆子的房里,每日都燃着两个炭盆,自然比别的院子的下人房里要暖和的多。

秋菊此刻躺在柔软舒适的被窝里,望着炭盆里烧的正旺的炭火,用手轻轻摸了下肿胀着的脸,倔强的脸上露出一丝浅浅的微笑。

想起自己从记事的时候起,就是在不同的人牙子手里来回倒卖,但是无论到了哪里,都是无一例外的挨饿和被打骂,原本想着这辈子就这样过了,说不定哪天不是饿死就是被打死,却不想能遇到小姐,还过上了如今这样好的日子,所以别说是被打了一巴掌,就算是为了林雨桐去死,秋菊觉得自己也会毫不犹豫,很多时候,秋菊分不清,在自己心里,林雨桐到底是主子,还是自己在这个世上至亲的人。

第六十五章 何为忠仆

在和林雨桐相处的这两个多月里,秋菊已经发现小姐把那位她从未谋面的师太看得极其重要,所以今日在大厅里,当林雨桐看向她的时候,她就知道林雨桐不打算再替林巧蔓保守秘密了,而是要借着这件事彻底的打垮林巧蔓,所以她毫不犹豫的站了出来。

在吕氏扑向她的时候,她就知道吕氏是想打她,以自己常年劳作练出来的好身体,秋菊自信可以躲过吕氏的那一巴掌,可她却故意跪着没动,结结实实的接了吕氏那一巴掌,只有这样,才能让老太太看到吕氏有多放肆,才能让人相信吕氏母女是真的有胆子欺辱林雨桐,现在自己虽然脸依然肿胀的厉害,但是一切都是值得的。

与碧桐院里温馨和睦的氛围不同,此刻的林家三房可以用鸡飞狗跳来形容。四爷林海荣已经知道了事情的前因后果,一向脾气温和、只知道吟诗作画,不理家事的林海荣大怒,他第一次打了吕氏,两个耳光把吕氏打的口鼻流血,林巧蔓扑上去护着吕氏,也被林海荣踢了一脚,林海荣暴怒的样子吓坏了吕氏母女。

成婚十几年,林海荣对霸道强势的吕氏说不上有多么情深义重,但起码是尊重的,即便知道吕氏欺负庶弟一家、苛待庶女和自己的那个小妾,他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从不与吕氏争执,可以说是给足了吕氏正妻的体面。对林巧蔓这个唯一的嫡女也是疼爱有加,他总想着这样便能家宅安宁,没想到竟然惯着妻女做出今日这样丢人现眼的事情。

林巧蔓从来没被父亲说过一句重话,现在竟然被踢了一脚,心理落差极大的她当即大哭道:

“父亲,你好狠的心,我和母亲今日在大房被人欺负,你不想着替我和母亲出头便罢了,起码也该去求祖母免了我和母亲去庄子上受苦,可你竟然还打骂我和母亲,我没有你这样的父亲,我恨你。”林海荣被林巧蔓的话气得七窍生烟,怒极反笑道:

“好,好,好,吕氏,你看看你教出来的好女儿,竟然敢怨恨祖母和父亲,看来去庄子上倒是轻了,我这就去回了母亲,写下休书送你回吕家,免得你再带坏我林家的子女,辱没林家的门楣。”说完,就怒气冲冲的拂袖而去,吕氏又气又急,眼睛一翻,晕了过去,引得林巧蔓更加的大声哭喊,门外的丫环婆子看到林海荣出去了,才敢进屋,一屋子人又是给吕氏顺气,又是慌的掐吕氏的人中,乱成一团。

三老太太自然是不同意休了吕氏,四爷林海荣冷静下来也放弃了休掉吕氏的想法,毕竟吕氏生了一子一女,林巧蔓虽然只有九岁,可是儿子林瑜已经十五岁,快到了娶亲的年纪,而且林瑜在书院读书,若是现在休了吕氏,不仅会影响林瑜娶亲,也会让林瑜在同窗面前抬不起头。

所以最终林海荣只得选择把妻女送到庄子上去,不过他却是派人送信到庄子上去,告诉庄头只需好生照看林巧蔓,却不必把吕氏当做主母敬着,要让吕氏和庄子上的人一起吃住劳作,希望吕氏吃了苦头能长记性。

那些到林家参加寿宴的女眷,都是些终日生活在内宅的太太小姐,长日无事,这些人里自然不乏一些爱八卦的,今日没有看完闹剧,便在回家后着人打听,于是没过几天,江陵城里的那些太太小姐的圈子里便传出吕氏母女被撵去庄子的消息,隐约还有人说吕氏被林四爷暴打,这些太太小姐自然也就知道了当日出言不逊的是吕氏母女。

其实在这些大户人家的后宅,家家都有些阴私之事,很多都比这件事严重,闹出人命的也常有,至于那些妻妾之争,下毒滑胎之类的更是屡见不鲜,外人不知道吕氏母女是下毒不成,都以为是因为一句“野姑子”就被打发去了庄子,这个惩罚不可谓不重,可见林家治家之严。

这些人议论完了三房的吕氏母女,转头自然就谈论起了林家大房,于是事情的当事人林雨桐也就无数次的被人提及。

这些林家以外的人没有看到后来的场面,也不会想着一个小女娃娃能掀起什么风浪,所以提及林雨桐的时候多是赞叹她容貌出众,顺便也会议论起已经出家几十年的林家大姑奶奶林云馨,便有些见过或者听说过林云馨的人说,那个女娃子相貌出众倒也不稀奇,当年的林家大姑奶奶不但贵为当朝太子妃,相貌也是一等一的出众,说完自然也是再感叹一番世事无常罢了。

杜嬷嬷和林雨桐睡下后,又接着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直到林雨桐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杜嬷嬷以为林雨桐睡着了,自己便也睡去,其实黑暗里的林雨桐并没有睡着,她闭着眼睛,心里却在盘算着。

林雨桐和杜嬷嬷接触不久,就发现相比较老太太身边那个老练精明的郑嬷嬷,杜嬷嬷则更加的性情中人,比如今天在大厅上,郑嬷嬷始终冷静的没有一丝表情,而杜嬷嬷在听到卢淑娴问起“野姑子”这句话时就有些大惊失色,始终担心的望着林雨桐,而之后杜嬷嬷愧疚的神色也都落在了林雨桐的眼里,林雨桐终于下定决心要拉拢杜嬷嬷成为自己的人。

林雨桐从没有想过拉拢杜嬷嬷是要利用她去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只是在来到林府以后,林雨桐就发现林家规矩森严,别说是家里的小姐们没有主母的批准不得随意外出,即便是像秋菊这样的内院丫头们,想找个小厮出去办点事情,也得向执事的婆子说明原因,取了牌子,才能到二院门口找小厮出去跑腿,否则,若是发现哪个丫环敢随意和外院的男子接触,一顿狠打是跑不了的,严重的还会被发卖出去,自然就更别说离开府里随意外出了。

可是杜嬷嬷的情况就不同了,她是老太太批准了的,可以每日出府回自己家,在林家,有这样特殊情况的仆妇并非只有杜嬷嬷一个,比如教授林依萱和林雨桐骑射的王师傅就和自己的丈夫一起住在外院的下人房里,出入就很方便,但是林雨桐还是选择了从杜嬷嬷的身上下手。

今天林雨桐抓住杜嬷嬷的愧疚心理,不但没有表现出埋怨,反而礼遇有加,开始了拉拢杜嬷嬷的第一步,但是林雨桐知道这还远远不够,她必须对杜嬷嬷有恩,才能牢牢的抓住杜嬷嬷的心,方便自己以后有需要的时候,杜嬷嬷可以为自己在外边办事,并且对林家的其他人守口如瓶,尤其是若有需要和枫杨街的吴老太太联系,杜嬷嬷就是最好的人选。

第六十六章 问心无愧

第二日一早,起床梳洗过后,春草端上了早膳,林雨桐请杜嬷嬷和自己一起吃,杜嬷嬷坚决推辞,最后才同意在旁边放了一个小几子,单独摆了几样吃食,陪着林雨桐用了早饭。

饭后送杜嬷嬷离开碧桐院,林雨桐就告诉春草,让小厨房的刘妈炖上一罐消肿活血的冬瓜薏米粥,等自己从家学回来,要亲自送去给秋菊,春草忙出去吩咐了,就回来伺候着林雨桐收拾整齐,和林雨桐一起去往家学。

邹夫子已经用过早膳,正端坐在窗前喝茶,青梅站在她旁边,小声的说了自己刚在门口婆子那里打听来的消息,邹夫子听完轻笑一声:

“原以为那丫头是个不爱惹事的,今日看来,她也是个不吃亏的主儿,一旦底线被触及,出手倒也是狠厉。”青梅点点头,轻声问道:

“不知道今日表姑娘会不会来和小姐解释,毕竟当日她默认了为这件事情保密的。”邹夫子放下茶杯,拿帕子沾了沾嘴唇,说道:

“她若是来找我解释,就证明在海观音事件里,她从一开始就在做戏,根本没想放过三房那两位,若是不来,倒让我敬她做事光明磊落,起码对养大她的林家大姑奶奶是一片赤诚。”青梅点点头,却在心里担忧,林雨桐不过是个未满七岁的小孩子,怎么可能考虑得如此周全。

就在邹夫子和青梅说话的时候,林雨桐带着春草进了明然堂的大门,青梅站在邹夫子身侧,正好可以透过窗户上的明瓦看到林雨桐主仆,只见林雨桐沿着小道径直走向大厅的方向,别说来找邹夫子了,根本就没有往这边打量。青梅微微一笑,对邹夫子说:

“小姐,表小姐去了正厅,果然如你所猜测的,是个心思纯良的孩子。”邹夫子站起身,用手点了一下青梅的额头,语调不复刚才的轻快:

“她心思的确纯良,但是你可不要把她当个简单的孩童看待,这种人若是被触了底线,会比谁都狠辣,甚至不惜性命。”青梅不明所以的看着邹夫子,问道:

“小姐为何这样说,您说的表小姐的底限是什么?”邹夫子明媚的一笑,理了理衣襟,轻声说:

“很多人心里的底限其实就是自己最大的弱点,那个小丫头的底限就是那些她深爱着的人,比如她的师傅。”青梅似懂非懂的点点头,抱起架子上的古琴,跟着邹夫子往正厅走去。

林雨桐到正厅的时候,林依萱等几人都已经到了,平日里多是林雨桐最早到的,而今天其他人似乎是不约而同的都比林雨桐先到了,看到林雨桐进来,几个姑娘虽然没有说话,但是看着她的眼神里多了份关切,最小的林依蕊更是从自己的座位上站起来,直接跑到林雨桐旁边,拉着她的手,小声的叫了声“表姐”,林雨桐知道大家都因为昨天的事情在担心她,她笑了笑说“蕊表妹,各位表姐,再过几日就是冬至了,冬至节前,雨桐请诸位姐妹去碧桐院小聚,有神秘的美食等着哦。”

众人见林雨桐神色轻松,就知道昨天的事情并没有太影响她的心情,便都放下心来,林依萱假嗔道:

“表妹你确实该请我们大吃一顿,我们都在担心你,你倒是没事人一般,若是那日的美食不合胃口,我定是不依的。”其他几人听了林依萱的话,也都笑起来,小吃货林依蕊一听有好吃的,忙巴巴的问:

“桐表姐,是什么好吃的,可不可以先给我们说一下?”林雨桐笑着刮了一下林依蕊的鼻子,说道:

“这个现在还不能说,总之是蕊儿和各位表姐从来都没吃过的美食。”林依蕊高兴的拉着林雨桐的手说:

“好,那蕊儿就等着表姐的美食。”林依蕊刚说完,从窗户里瞥见邹夫子和青梅已经走到门口,忙把手指放在嘴边,对众人做了一个禁声的动作,然后麻利的窜回了自己的座位。

邹夫子进到大厅里的时候,看到几位姑娘正襟危坐的样子,不禁在心里莞尔,因为刚才在门外还听到她们在热火朝天的谈吃食呢,果然都还是孩子心性。林家的这些孩子,虽然不能说都是心思单纯,但是都说得上是心地善良的,若是论到狠辣,也许还是这位表小姐更胜一筹,但是为什么自己反倒喜欢这位小姑娘多一些呢?

林雨桐自然不知道邹夫子心里所想,只坦然的等着夫子授课。一节课的弹奏过后,邹夫子回去休息,林雨桐等人也回到偏厅休息,众人围坐在一起时,林依萱终究忍不住,狠狠的说道:

“往日里虽然觉得三房那两人嘴上刻薄些,但终究是一家人,想不到她们竟然狠毒至此,对亲姊妹下毒,还敢在外人面前诽谤姑祖母和桐表妹,当真是可恶。”她现在已经不屑于用五婶来称呼吕氏。

林雨桐沉默,虽然她也认同林依萱的话,但是毕竟她是当事人,吕氏母女已经被惩罚,这个时候她也不便再表示什么。一向少言寡语的四小姐林依婷听了姐姐的话,倒是罕见的开了口:

“三姐姐不必生气,我们只当自己以前瞎了眼,往后不与这种人来往便是。倒是我们姐妹都该感谢桐表妹,若不是她发现衣服上被涂抹了脏东西,说不定我们中的哪一个就被算计了。”说完冲着林雨桐露出一个笑脸,林雨桐这个时候也不得不接话:

“几位表姐和蕊表妹,当日我并非故意要瞒着你们这件事,只是怕此事传出去会坏了我们林家女儿的名声,所以才想着小事化了的。”林依萱哼了一声说道:

“桐表妹你怕什么,传出去也是三房那两个东西心狠手辣,关我们何事,你以后有事尽管和我们还有几位长辈说,不用害怕。”林雨桐点点头。

二小姐林依颖看到大家说起吕氏母女时都是心情不佳,便把话头引向林雨桐课前说过的请客上,众人马上就开始逼问林雨桐到底是准备了什么吃食,竟要这样神秘,林雨桐死活不肯说,逗得众人又是一阵笑闹。

林雨桐和春草一起回到碧桐院后,没有更衣,便让春草去厨房端一早就炖着的冬瓜薏米粥,自己则直接去了秋菊休息的卧房。

春草端着粥进到秋菊的屋子时,看到林雨桐正在给秋菊的脸上药,秋菊的脸昨日肿的厉害,今日倒是好了许多,可是看得出,林雨桐还是心痛的紧,一双大眼睛里蓄着泪水,春草知道主子和秋菊的感情是自己和春香等人不能比的,心里有些酸楚的同时,却也庆幸自己有这样一位主子,起码来碧桐院之后,她和春香等人的吃用都好了不少,而且林雨桐对她们别说打骂,就连重话都没有说过一句。秋菊把放粥碗和小菜的盘子放在桌子上,悄悄的退了出去。

第六十七章 君子如玉

“秋菊,对不起,都是我连累你被打,我应该预想到让你告发的后果的,可是我为了自己和师傅,还是让你做了,我太自私了。”林雨桐给秋菊上完药,拉着秋菊的手,一边说,一边流泪,这一刻,林雨桐心里是真的很愧疚。

秋菊见林雨桐这样说,忙拿帕子给她擦泪,急急的说:

“小姐,你这样说真是要折煞奴婢,今日吕氏母女若是不被重重处罚,外人必然会看轻小姐,甚至会背后议论师太。奴婢的命是小姐救的,别说是一个耳光,就算为小姐去死,奴婢也愿意,奴婢只希望小姐以后不要再和奴婢这样见外,不然奴婢的心不安啊。”林雨桐能感觉到,秋菊虽然在嘴里称呼自己小姐,其实在生活里越来越把自己当做妹妹在照顾,这种亲人在身边的感觉,让林雨桐很心安,于是她抹了抹眼睛撒娇的说:

“如果你真的不生我的气,那你叫我一声妹妹。”秋菊听了林雨桐的话,吓得一下子捂住了她的嘴,说道:

“我的好小姐,你这话要是让别人听到了,该笑话我们没规矩了,大太太如果知道,定会打奴婢板子的。”看秋菊慌张的样子,林雨桐笑得扑进秋菊怀里,一边笑一边说“我们就是在没人的时候叫一下,看把你吓的,好了,我不逗你了。”秋菊这才长吁了一口气,溺爱的揉了揉林雨桐的头发。

“秋菊,你放心,以后我一定好好的保护你,再不让你受委屈了。”林雨桐笑闹过后,扬起小脸,认真的对秋菊说道,被打骂至今一直没掉过泪的秋菊因为这句话泪流满面,她把林雨桐紧紧搂在怀里,哽咽着点了点头。

林雨桐晚膳前去给老太太请安,春草跟着她一起。路过那片已经干枯的荷塘时,林雨桐看见远远的有两个男人走过来,这内宅里,能自由走动的男的也就是林家的几个主子,想来也是去给老太太请安的,再走近些,才看到是二少爷林辰晧和他的小厮冬竹。

林辰晧一袭天蓝色锦袄,腰间束着一条同色的祥云纹腰带,腰带上挂着一块半圆形的墨玉,白色狐狸毛的披风越发衬得人肌肤如玉般晶莹剔透,林雨桐以一个三十岁女性的眼光来看林辰晧,也不得不在心里念一句“君子如玉”,看到林雨桐主仆二人,林辰晧弯着嘴角轻笑道:

“桐表妹,可是去给祖母请安去的?”林雨桐早已隐去眼底的欣赏之色,娇憨的笑着点点头,叫了一声“二表哥好”,林辰晧随意的把林雨桐飘到肩膀上的披风带子挑起放到胸前,用手拍了拍林雨桐的头说:

“表妹,跟二哥一起去吧,我今天正好在外边听了一件趣事,边走边讲给你听。”林雨桐在心里吐槽林辰晧每次见了她都要拍她的头,但脸上仍然装出一副很有兴趣的样子,紧跟在林辰晧的身边,林辰晧腿长步大,此刻为了配合林雨桐,也放慢了脚步,他薄唇含笑,磁性的声音响起:

“一个农夫做了巡捕,负责看守县衙的大门,太守来了,他跪着向里边报告说:“太老官人到。”太守很生气,下令打他十大板。第二天,太守又来了,他又报告说:“太公祖进。”太守又打了他。到第三天,太守又来了。乡下人考虑到乡下土话不行,官话也不行,所以就报告说:“前天来的,昨天来的,今天又来了。”

林雨桐扑哧一声笑起来,其实林雨桐觉得这个笑话一点都不好笑,但是林辰晧却一本正经的讲给她听,似乎很有把握把林雨桐逗笑,确切的说林雨桐是被林辰晧郑重其事的样子逗笑的。

林辰晧低头看了一眼那个缠绕着粉红水晶链子的花苞头,眼里闪过一丝溺爱。跟在后边的春草正在偷偷打量林辰晧,把林辰晧眼底的那丝溺爱看的清清楚楚,她低下头,心里升起一股酸涩。

其实春草和其他人一样,都知道林雨桐能在林家立足,而不被排斥提防,除了老太太和老太爷的喜爱,主要还是因为林雨桐跟着林家大姑奶奶姓了林,就是因为姓了林,林雨桐名义上虽然是表小姐,其实在“同性不通婚”的世俗理论约束下,林雨桐和林依萱等人一样,等同是林家几位少爷的同姓妹妹,自然不会有人担心什么表哥表妹的流言蜚语传出。

何况林雨桐还不到七岁,林家年龄最小的三少爷林辰杰都已经十八岁了,这样的年龄差距,自然更让大房的三位老爷太太放心,虽然他们碍于老太太和老太爷的面子,对林雨桐的态度都很友善,但是没人愿意自己的儿子娶一个出身庵堂、没有娘家依靠助力的女子,而林雨桐的姓氏和年龄,都很好的避免了这一点。

春草看的明白这一点,心里就更加苦涩,自家小姐长大后早晚要嫁出林家,那时候自己想见二少爷一面都难,其实等不到那时候,只要秋菊姐姐的脸伤好了,小姐出门自然是多由秋菊陪着的,自己就没有机会像现在这样能经常碰到二少爷了。

走在前边的林辰晧和林雨桐自然是没有看到春草晦暗不明的脸色变化,只是冬竹很奇怪的看了春草一眼,不明白她怎么突然间脸色那么难看。

林雨桐和林辰晧走进福寿堂的大厅时,林依萱一看见林雨桐就笑着向她招手说:

“桐表妹,你快来,我们正在和祖母说你要请客的事情呢。”林雨桐笑着走到老太太身边行了礼,老太太让林雨桐坐在她旁边,笑呵呵的说:

“祖母原本还担心你呢,没想到你自己倒是想得开,还要请客,这也是好事,你们姐妹们多在一起玩,也免得烦闷。”说完又对郑嬷嬷说道:

“你给大厨房送三十两银子过去,让他们按照雨桐的要求准备菜肴,不够的话再去添。”林雨桐忙说:

“舅祖母,雨桐请客,怎好让舅祖母破费,还是让雨桐自己来吧。”旁边的三太太笑着接话说:

“雨桐,你不必和咱家老太太客气,咱们家呀,银子最多的就是老太太了,你合该多花她老人家些银两才对。”吕氏母女被送到庄子上去,三太太感觉心情无比的好,现在越看林雨桐越顺眼。老太太被逗得又笑起来,一边笑一边指着三太太骂道:

“就是你这泼猴儿,不知道算计走了我多少好东西,现在还要卖乖,该打。”林依涵姐妹几个看着老太太高兴,也都跟着凑趣的说笑,大太太瞥了一眼三太太,往日里三太太一在老太太面前卖乖,大太太就觉得很讨厌,今日却感觉不同了,说起来还是昨日的寿辰上闹了那一场后,大太太看老太太始终有些不开怀,早饭和午饭都没怎么用,现在被三太太逗得这么开心,大太太也放心了些。

第六十八章 私换庚帖

老太太寿辰后的第三日,王家老太太,也就是王云轩的祖母托人上门打探老太太的意思,这个中间人不是媒婆,只是个相熟的人,想来王老太太也怕贸然提亲,万一林家不愿意,反倒会使两家关系尴尬,所以就提前请了人来问一下。

老太太自然是愿意的,但是她也不是个独断专行的人,只对中间人说,等自己询问了儿子媳妇,就给王家回话,中间人自然明白这话的意思,看来十有八九是能成的,便欢喜的离去了。

老太太当下便让人去叫了二老爷和二夫人到福寿堂,询问他们二人的意见,二老爷见过两次王云轩,很是欣赏王云轩的踏实,便对老太太说“一切单凭母亲做主即可”,当老太太看向裴氏的时候,裴氏却脸色涨红,慌乱中还把茶杯打翻了,因为裴氏素日里就是这个样子,老太太便只以为是说到女儿的婚事,裴氏太过紧张的缘故,也没有再多想。裴氏看二老爷同意,嗫喏了半天才说“一切由母亲做主即可”。

福寿堂里,除了伺候在一旁的郑嬷嬷和紫菱,便只有老太太和二老爷夫妇,老太太叹了口气,对二老爷说:

“我不是你的嫡母,但是我自问对你们也是尽心尽力的,如今涵丫头嫁去唐家,门第确实比王家要高得多,可是颖儿的性子你们也都知道,虽说高门嫁女,但是我们林家也不是要靠着女儿来铺路的,她们姊妹以后生活的美满才是最重要的,那王家幺儿看起来是个靠得住的,如果你们不愿意,也可说与我听,趁着还没换庚帖,我自会让人去推了这门婚事,咱们再另外挑选即可。”

二老爷听了老太太的话,含泪跪下泣道:

“母亲怎的突然说什么嫡母不嫡母的,您老一向对我和大哥、三弟一视同仁,如今还要为了我的孩子来操心费力,儿子对母亲感激不尽,只望母亲相信儿子的一片真心。”裴氏看到二老爷跪下,也忙慌张的跪了下去,只是她神思恍惚,似乎都没有听到二老爷在说什么。

老太太亲自扶起二老爷,让他坐下,自己喝了几口茶,才说:

“涵丫头明春嫁去唐家,公中出三千两银子,我给一千两,至于老大两口子怎么添妆,我也不去管,颖丫头出嫁时,也按这个规矩来,你们两口子想给二丫头准备什么,也可早做计划。”二老爷听到老太太给自己女儿的陪嫁居然和林依涵的相同,忙又站起来拱手道:

“母亲,涵姐儿是长房嫡女,又是林家的长孙女,颖丫头怎可比照涵姐儿的嫁妆来,还是减少一些的好。”老太太摆摆手,示意二老爷坐下,说道:

“不管外人怎么说,她们几个孩子在我心里都是一样的好孩子,颖丫头和涵丫头嫁妆相同,也好让外人知道我们林家看重二丫头,才好让她以后更好的在婆家站稳脚跟。”

“母亲思虑的极是,儿子在这里先替颖丫头谢过母亲。”二老爷一边说,一边拉了一下还在发呆的裴氏,裴氏这才回过神,也忙谢过老太太。

一回到二房的院子,二老爷就询问裴氏可是身体不适,为何刚才在老太太面前那样失态,裴氏强笑着说只是昨晚睡的不好,不碍事的,二老爷虽然有些疑心,但是也没有再多问,因为夫妻多年,二老爷还是了解裴氏的,知道她若是不想说,问的再多也没用。

其实,此刻的二太太裴氏已经慌乱的六神无主了,就在昨日老太太寿宴过后,她的嫡母和嫂子以亲戚长久未见为由来到二房的院子和她叙话,言谈中裴夫人提出希望和林家亲上加亲,想让自己的儿子裴克礼娶二小姐林依颖,裴氏心里自然是不愿意的,她那个侄子脑满肠肥也就算了,偏还喜欢留恋青楼酒肆,是出了名的浪荡子,她可不想自己的女儿嫁个这样的败家子。

裴老太太和裴夫人有备而来,看到裴氏装傻不接话,裴夫人嗤笑一声说道:

“母亲,我们来的时候,听大夫说姨娘的身子骨可是要好好养着些,不然还不知道能不能熬过这个冬天呢,你说我们家要银子没银子,要人手没人手的,这可怎么办好呢?”裴氏的大嫂在裴氏没出嫁的时候,就和婆母拿捏裴氏多年,自然知道裴氏的软肋在哪里,果然,二夫人裴氏听了这句话,立马脸色苍白,嘴唇颤抖起来,裴夫人也见好就收,亲热的拉起小姑子的手说道:

“妹妹,虽然以前我们有些不愉快,但是克礼毕竟是我的亲儿子,他那么喜欢颖儿,看在他的面子上,我也是要好好待外甥女儿的,而且,颖儿以后也可以在姨娘身边照顾,你也可以放心些不是?”裴氏自然听得出,她的大嫂这是在拿自己的姨娘威胁自己,可是裴氏知道有一点她大嫂没有说谎,那就是姨娘的处境确实艰难,而姨娘的处境已经不是自己每次偷偷送回去一点银子可以改善的,嫡母和嫂子现在要的是自己的女儿,确切的说是可以有一大笔银子做陪嫁的女儿。

裴氏知道嫡母和大嫂的算计,可是她被这两人压迫的久了,条件反射的看见这两个人就紧张,根本就不敢反抗,而且,内心里,裴氏虽然嘴上不承认,其实她还是对自己的娘家人抱有幻想,她确实也想过,林家门第比已经破落的裴家高得多,女儿又会有着丰厚的陪嫁,在陪嫁立足定是不难,而且自己的姨娘也可以从此过上有依靠的生活。

总之,在嫡母和大嫂的威逼利诱之下,软弱愚蠢又有些小自私的二夫人裴氏答应了这门婚事,可让她再次没想到的是,虽然她答应了,嫡母和大嫂却并不肯罢休,当场就要她拿出林依颖的庚帖才肯离去,裴氏嗫喏着说要和丈夫及婆婆商量了之后再换庚帖,原本满脸笑容的裴老太太立刻沉下脸,冷笑着说定让裴氏等着三日内给她的姨娘上香,而裴夫人则笑着打圆场,说今天把庚帖拿回去只是想先请大师合合八字,一定不会对外宣扬,让裴氏放心。而且自己会准备丰厚的聘礼,再请个有脸面的人来林家提亲,定不让裴氏难做。

在裴家婆媳的软硬兼施之下,二夫人裴氏最终从箱底拿出了林依颖的庚帖,哆嗦着手交给了嫡母,一再嘱咐此事在定亲前不得宣扬,而且请裴家尽快来提亲,别被二老爷和老太太知道自己私自做主答应了这门婚事。

裴家婆媳目的达到,自然在言语上有求必应,只不过在回去的轿子上,裴夫人笑着对裴老太太说道:

“母亲果真料事如神,我这个小姑子,就算嫁的再好,也还是个草包,只希望我那外甥女儿别像她娘这样蠢就好。”裴老太太肥胖的黑脸露出得意的笑容,撇嘴答道:

“这对母女天生的贱痞子,那林家的二小姐又能强到哪里去,若不是咱们家里日益艰难,我才不愿意那贱人的外孙女嫁到我们家呢。”裴氏自然是又接着奉承婆婆如何如何英明,其实在心里暗骂这老不死的果然心黑手辣,就为着裴老爷子年轻时宠爱了那姨娘几年,就要磋磨这姨娘三代人来报复。

第六十九章 逼迫

二老爷一离开院子,裴氏就匆匆忙忙的写了一封信,让丫环冬梅即刻以购买急需物品为由去管事婆子那里领了对牌,马不停蹄的往城郊的裴家去送信。

裴家自裴老爷子去世后就彻底败落了,儿孙都是只知道吃喝嫖赌,偌大的家业没几年就败的差不多了,裴家原本住在裴老爷子任职的县城,裴氏婆媳在过去的年月里作威作福,得罪了不少人,裴老爷子去世后,便时不时的有人找裴家人的麻烦,裴氏婆媳无奈,就拖家带口的搬到了江陵城。

原本裴家是指望着来江陵投靠林家的,老太爷也看在与裴老爷子往日的情分上,把城中繁华地带的一座别院送与了裴家人安身,而且平日里也总接济裴家人,三老爷还给裴老爷安排了一个轻松的活计,让人没想到的是,即便是这样,没过两年,裴家父子居然吃喝嫖赌的把这座别院给卖了去还债,这座别院也算是林家的祖产了。这件事情把老太爷气得倒仰,至此再不肯与裴家人来往,老太太也因此气得好多天不给二太太好脸色。

裴家人没了林家做依靠,自己又没个好的来钱门路,便只得去郊区租了一个便宜的两进的院子,一家几口人挤着住下,雇了两个粗使婆子,平日里的家务也多要自己动手,二太太的姨娘自然更是连温饱都不能保证,每日里还要从早到晚的劳作。即便这样,裴家父子还是一有几两银子就马上窜到青楼妓馆去逍遥。

冬梅到达裴家门口的时候,已经是丑时过半了,她下了马车,去敲门,许久才有一个佝偻着腰的婆子来开门,看到门口站着一个穿着鲜亮的丫头,那婆子吓了一跳,裴家已经许久没有这么体面的人登门了。

冬梅进到正厅里时,裴家人正在用午饭,一大家子人吃饭,桌上只摆了一盘荤菜和三四样素菜,那盘荤菜还是放在裴克礼面前的,那个头发几乎白完了的老姨娘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薄棉衣,站在裴老太太身旁伺候着,屋子里没有炭火,老姨娘冻得不时发抖。其实若不是为了能不时的从二太太那里弄些银子,裴老太太早几年就会把这姨娘卖了。

冬梅知道裴家过的不好,但是没想到竟然已经不堪到这种地步,而且看到裴家父子看自己时一副垂涎欲滴的模样,更增加了冬梅的厌恶之心,她话没多说,便把二太太的信交给裴家人,自己在旁边等着裴老太太回口信。

其实,裴氏在信里就是催促裴家人赶快去林家提亲,不然等王家先去林家提亲的话,自己私下把庚帖给了裴家的事情就会暴露。裴老太太听儿子念完信,并不着急,反倒是笑呵呵的对冬梅说:

“你回去告诉姑奶奶,我们原本是准备好了聘礼的,但是这几日正好有笔买卖要做,就挪用了,如果姑奶奶真的这么着急要我们去提亲,就让她先借我们一千两银子,我们去办聘礼,等过几日银子周转开了就还给她。”这原本就是裴家人定好的计策,自然是找好了借口的。

冬梅在心里撇嘴,这不明摆着就是想趁机再讹诈自己主子银子吗,这些年,裴家“借”去的银子可是一次都没有还过。但是冬梅也无法,只得返回林家,把裴家人的要求告诉了二夫人,裴氏一听,当即就晕了过去。倒不是她没有这一千两银子,或者是心疼这个银子不想给,而是她知道这怕只是个开端,嫡母和嫂子估计是要借着林依颖的婚事,把她榨干净才肯罢休。

裴氏醒来后就不停的哭泣,冬梅也想不出好的法子,就斗胆建议说把这件事情告诉二老爷,让二老爷想办法解决,裴氏立马摇头,吓得哭都忘了。

裴氏最终把自己的私房钱都凑了起来,凑了不到一千两,又让冬梅偷偷出去当了几样首饰,才凑够了一千两的银票,让冬梅紧赶着送到了裴家。

裴氏盼星星盼月亮的盼了两日,第三天早上,裴家终于来人了,可是来的不是拿着男方庚帖来纳采的媒人,而是裴氏婆媳直接带了微薄的聘礼来找老太太下聘来了。要说这裴氏婆媳也是聪明人,知道老太太和二爷断然不会同意把林依颖嫁给裴克礼,所以也不按六礼的流程来走,直接带着聘礼来了,反正林依颖的庚帖已经在她们手中,自信老太太不敢不答应,否则这悔婚的恶名可是够人笑话的了。

老太太当即气得浑身发抖,让人把裴氏叫来,等从裴氏嘴里得到证实的那一刻,老太太在心里对这个儿媳彻底的绝望了,以往不过是看不上裴氏的小家子气,但是也从来没有磋磨过这个儿媳妇,可是这一刻,老太太恨不得立刻让人掐死裴氏。

看着一脸得意的裴氏婆媳,一辈子活的刚直的老太太憋屈的堆起笑脸:

“亲家,既然事情确如你所说,我老婆子自然没有悔婚的道理,只不过此前我们两家没有一点响动,现在突然间就定下亲事,外人说起来,不免看轻颖丫头,不如先等上十天半月的,你们也有时间找个媒人来林家提亲,把这该走的礼节走完了,与我们两家脸上也都好看。”裴老太太盯着老太太的脸,许久才傲慢的点了点头,似乎是放了林家一马,老太太忍得胸中气血翻腾,方才让自己控制住情绪,客客气气的把这对瘟神送了回去。

裴氏婆媳刚一离开福寿堂,老太太就马上让人去请大太太、三太太、老太爷和三个儿子,已经答应了王家来提亲,现在林依颖的庚帖居然又给了别家,这件事情如果处理不好,会让林家声誉扫地。除了三老爷出去办事不在府中,其余人都是很快来了,毕竟老太太寻常并不会这样匆忙的召集众人。

当众人来到福寿堂的时候,除了看到脸色铁青的老太太,就是跪在地上,眼睛红肿,不停的拿帕子擦眼泪的二太太裴氏,大太太和三太太虽然平时都懒得多和对方多说一句话,此时也不由得狐疑的对望了一眼,不知道裴氏是犯了什么错,居然在大庭广众之下跪着,这么多年,虽然老太太并不怎么喜欢这个儿媳妇,但是也从没有这般不给裴氏脸面,别说当众罚跪,就是当众呵斥也不曾有过的。

二老爷是最后一个匆匆赶来的,看到二太太跪在地上,老太太怒不可遏的样子,就知道自己这个蠢媳妇必然是又闯祸了,他也不敢坐下,直接在裴氏旁边跟着跪下,难过的劝道:

“母亲,你先别动怒,免得伤了身子,到底出了什么事情,儿子一定想办法解决。”说完连连磕头。

“出了什么事?那得让二太太来好好说说,这出好戏二太太可是唱的精明着呢。”老太太直接称呼裴氏二太太,可见已经是怒到了极点。

堂上的人都不禁心头颤抖了一下,这么多年来,可是从没见过老太太发这样大的火,也不知道这个平日里不声不响的裴氏到底是做了什么了不得的错事。

第七十章 事发

二老爷听了老太太的话,心里越发着急,她了解自己的嫡母,若不是裴氏闯了天大的祸事,老太太断不会如此给自己没脸。

裴氏吓得抖抖索索的,语无伦次的半天也说不清楚,二老爷不耐烦,指着立在墙角的冬梅道:

“二太太平日里都没有出过府门,她的事情你最是清楚,立刻一五一十的说出来,胆敢隐瞒一个字,马上就把你一家子都发卖出去。”冬梅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连连磕了几个头,额头上一片青紫,她一边哭一边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讲了一遍,她跟着二太太多年,很是有几分感情,在说的时候就着重强调二小姐的庚帖是被裴氏婆媳威胁哄骗去的,还说了二太太的姨娘在裴家日子过得朝不保夕,很有可能熬不过这个冬天了,而且没说二太太偷偷给裴家送去一千两银票的事情,纵是如此,二老爷听完也是气得七窍生烟,这裴家也太欺负人了,堂上的其他人也是大跌眼镜,想不到一向不吭不响的二太太竟能做出这等事来。

林家虽治家森严,尤其对子弟约束甚为严厉,但是老太太和老太爷对三个儿媳妇向来是尊重的,大小姐和大少爷的婚事都是和大老爷、大太太商议好才定下的,所以老太太虽然看好王云轩,但是也从来没有想过要一手包办林依颖的婚事。没想到刚和二老爷夫妇商量过林依颖的婚事,二太太就来了这么一出,这不是明晃晃的打老太太的脸吗?

老太太盯着裴氏,冷笑着说:

“你若不满意王家的小儿子,和我说了就是,你是颖丫头的生母,婚姻大事,媒妁之言父母之命,我自然再挑个让你满意的,可是你这样偷摸着送出去二丫头的庚帖,你胆子可是大的很呢,再说了,你娘家侄儿是个什么德行,难道你自己不清楚,你竟敢拿我林家的孙女去填那个火坑,这些年你时不时的往裴家送银子,我权当做不知道,想着你也是一片孝心为了你的姨娘,如今看来在你心里,你的姨娘还是比我林家的脸面要重要,既然如此,就让老二写了休书,送你回去和你姨娘团聚,你可愿意,嗯?”最后的这句话,只把裴氏吓得灵魂出窍,她眼睛一翻,晕了过去。

让人把裴氏抬回她自己的院子,其余众人仍待在老太太的屋子里商量对策,直到过了午时,也只商量出王家那边若是在事情解决前就来提亲,就由老太太出面实话实说,万不能因此得罪了王家,毕竟是林家理亏在先,尽量促成这门婚事。但是怎么对付裴家,把林依颖的庚帖悄没生息的要回来,保全林依颖的名声,众人一直商量不出妥帖的法子。

老太爷也是气得七窍生烟,可是他平日里最擅长也最看重的就是三个孙子的学业,也把大部分时间都用在了督促和检查三个孙子的功课上,对于这种内宅的阴险手段,一时也想不出妥善的对策,但是他这次倒是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老妻一向看不上这个二儿媳妇了。

就在大家愁眉不展,连午膳也还没用的时候,三老爷匆忙的从外边赶回来了,他听二老爷说了事情的经过,略微沉思了一会儿,就说道:

“父亲,母亲,你二老不必担心,此事就由儿子去解决,定要把二侄女的庚帖拿了回来,只是需要些时间,不知道能不能赶在王家来提亲前做成这件事,还请母亲费心周旋。”三老爷的话让众人都松了一口气,二老爷对三老爷拱手道谢说:

“三弟,有劳你了,不知道我可能帮上些忙?”三老爷微笑着答道:

“二哥不必客气,这件事情须得秘密解决才好,我会找不知情的人,寻个由头逼裴家自己把二侄女的庚帖送回来,晚间我再和你细细商议,不必担心。”二老爷又道谢一番才坐下。

既然三老爷如此笃定,老太太和老太爷也终于放心一些,才想起午膳还没用,就让人在福寿堂大厅里摆了饭,众人一起用了,方才散去。

二太太在老太太的院子里晕倒,被人抬了回去的消息,自然很快就在林家传开了,刚从家学回了院子的林依颖自然也知道了,匆忙赶到二太太的院子里去探望。看到二太太脸色苍白、眼睛红肿的憔悴样子,林依颖很是心疼,虽然裴氏软弱而且自私,向来做不了儿女的主心骨,但毕竟是自己的亲生母亲,林依颖还是忍不住握着母亲的手泪水涟涟。

而当二老爷用完饭回了二房,林依颖知道了事情的经过时,当即捂着脸哭泣着从裴氏的屋子里跑了出去,她这个时候真的是有些怨恨母亲的,想不到亲生母亲居然真的忍心把自己往火坑里推,可她不忍心再埋怨已经躺倒了的母亲,只能离开。

二老爷看着躺在床上的裴氏,一瞬间有些恍惚,成婚快二十年了,他自以为对妻子是有些了解的,他知道妻子软弱、有点小自私,但内心是善良的,从来没有害过谁,所以即使他不能从心底里爱裴氏,却也给够了裴氏正妻的体面:他把所有财产交由裴氏打理、从不去青楼妓馆、不纳妾不收通房,在家除了照看儿子读书,剩余的时间都是陪着裴氏和女儿的,知道裴氏偷偷摸摸的往娘家拿银子,他也假装不知道,甚至还背着裴氏给她打掩护,只为了给妻子留些体面,可是没想到,妻子今日竟然做出这样狠心的事情,难道在她心里,断送女儿的一辈子就这样简单?他从来不知道妻子竟然这样狠心。

三老爷苦笑,心里对裴氏的仅有的那点温情也渐渐消散,他看着裴氏,淡淡的说道:

“母亲也是一时气话,我也不会休了你,颖儿的事情我会和三弟商量着解决,即便赔上我林家的名声,也断不会把颖儿嫁去裴家。只是从今以后,你就不要再出这个院子,好好养病吧。”这等于说是把裴氏禁足了。

在二老爷说完,离开走到门口时,裴氏突然撑起身子声嘶力竭的问道:

“我自知从来都不是你心里最重要的那个人,我认了,可是我的姨娘怎么办,你怎么安排我的姨娘?”冬梅听到二太太到这会儿还是把那个老姨娘挂在嘴上,知道这样会惹恼二老爷,忙去扶着二太太,在她耳边小声的劝告:现在不是提姨娘的时候,别再问了。

果然裴氏的这句话彻底的让二老爷怒了,他回转身,冷冷的答道:

“既然到这会儿你还是只在乎自己的姨娘,丝毫不关心颖儿的事情该如何处理,那么我答应你,我一定和三弟一起想法子把你姨娘接出来妥善安置,你可满意?”说完头也不回的拂袖离去,二太太这才又趴在床上大声的哭起来,冬梅虽然也心疼二太太,这会儿也不由得在心里埋怨,主子如此拎不清,这种时候还如此逼迫二老爷,怕是真的已经惹恼了二老爷,以后也不知道二老爷还会不会再进这间屋子了。

事情其实就如冬梅所担心的那样,从这天起,直到裴氏去世前一天,二老爷都没有再踏进裴氏的房间半步,即便是裴氏临终前的最后一面,二人也是相对无言。

第七十一章 退亲

晚间,二老爷和三老爷在书房里商议了一个多时辰后,三老爷身边的一个得力的管事就被叫进了书房,不久,那名管事就披着夜色,在冬日的寒夜里坐着马车匆匆的出了林府。

裴家既然决定和林家撕破脸皮,拿裴克礼的婚事来算计林家,自然是做了周密的计划,自从去林家提了亲后,裴氏婆媳就把裴克礼父子拘在府中,不许他们两个出门,害怕被林家算计了,就算是买菜也只让那个婆子一个人出门在近处匆匆买一些就回去,但是裴氏父子不出门,却挡不住别人来找他们。

在提亲的第三天上午,裴克礼的一个关系要好的赌友上门来寻他,裴老太太本来不愿意裴克礼出面,但是看见来人手里提着的丰厚礼品,还是忍不住贪念,让裴克礼出来陪着说了会儿话。

当天晚上,夜半时分,一道黑影翻出裴家矮小的院墙,跳上等在外边的一辆马车上,直接往江陵城最大的赌坊如意坊而去。

裴氏婆媳一早起来发现裴克礼不在家,慌忙去找,可是她们雇佣的人寻遍了江陵城的大小妓院和赌坊,直到夜幕降临,也没能发现裴克礼的身影。就在裴家人慌乱成一团时,黑夜里传来了敲门声,裴克礼的父亲忙冲到门口,可是除了看到一个骑马的黑衣人远去的背影外,就只有门口地上的一封带血的信。

等裴老爷进屋打开信封,首先从里边掉出两根手指头,吓得裴家女眷一阵大哭小叫,信是裴克礼亲笔写的,他说自己欠了在赌坊放高利贷的帮会八千两银子,这两根手指头是自己的左手指,若是两日内还不上钱,自己这辈子就别想再写字了,言下之意就是右手就保不住了,还一再叮嘱不要报官,说这些放贷的在衙门都有线人,若是报官,自己必死无疑。

裴夫人听完信大哭,指责裴老太太说:

“我当初就说这样设计林家必定会惹祸,你就是不听,现在好了,连我儿子的命都要搭进去,你要是救不了我儿子,我就跟你拼了。”裴老太太气得一拐杖抡到儿媳头上,裴夫人立马见了血,屋子里又是一轮的鬼哭狼嚎。

去林家逼亲才两天,就出了这件事,裴家人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是林家干的,林家是江陵的大族,人脉广阔,钱财充足,想做这件事,不用自己人出面就能轻而易举的做到,裴老太太此刻也后悔自己被钱财冲昏了头脑,竟然敢这样算计林家,可是再后悔也没用,这会儿别说八千两,就是八百两裴家也拿不出:二太太送来的一千两银票,有一大半已经还了裴家父子在青楼和赌坊欠的赌债。

第二天一早,裴老太太又一个人到林家求见老太太,这一次裴夫人没跟着,她被一拐杖打破了头,没法出门了。

老太太昨晚已经知道了三老爷的安排,此刻她满脸笑容的陪着裴老太太说话,还主动说林家正在给二小姐林依颖备嫁妆,必然不会委屈了二丫头。裴老太太听了心里暗恨,但是又不敢开口质问,半天才找到机会向老太太开口借钱,老太太不说答应,也不说不答应,只说要和老太爷商量了才能定,而老太爷这几天正好不在家,等过几天他回来了就去给裴家回话,说完就自顾自的开始悠闲的喝茶,还劝裴老太太也尝尝这雨前龙井。

裴老太太气得差点吐血,还过几天,明天傍晚不交钱,自己的宝贝孙子就得少条胳膊了,今天必须要借到这笔银子才行。最终,忍得胃疼的裴老太太提出要退了裴克礼和二小姐林依颖的婚事,理由是找人合了八字,二人八字相冲,不可勉强。

老太太听了,马上就同意了,还一再说克礼贤侄定能再寻到一位旺夫旺家的大家闺秀,到时自己必定要添上厚厚的贺礼,这话又把裴老太太气得差点晕过去。

林家派了郑嬷嬷和几位粗壮的仆妇跟随裴老太太回裴家取林依颖的庚帖,只是郑嬷嬷在掏出银票前提出,要把二太太裴氏的姨娘顺道带回林家看望生病的二太太,希望裴家人能答应。

裴家当然不想放走这棵摇钱树,可是她们刚一犹豫,郑嬷嬷立刻扭头做势要离开,头上还裹着渗血的白布的裴夫人立马拦住郑嬷嬷,吼叫着让老姨娘赶紧滚出裴家,和那个小娼妇永远都不要再登裴家的门,那老姨娘求之不得,赶紧按照指示滚到了林家的马车上。郑嬷嬷这才轻蔑的拨开裴氏抓着她的手,嫌脏似的弹了弹衣袖,掏出八张一千两的银票,扔在地上,带着几个婆子扬长而去。

第二天,裴家按照约定的时间和地点把银票放好,傍晚就有一辆马车从裴家门口疾驰而过,马车上扔下一个大布袋子,里边正是已经被打得血迹斑斑的裴克礼。

裴家人又是一阵的哭爹喊娘,给裴克礼收拾干净,包扎好伤口后,才开始询问这两天在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

裴克礼一边狼吞虎咽的吃饭,一边哭着说自己如何被人殴打折磨,还不让吃饭喝水。末了他开始催促家人赶紧收拾行李,一定要赶紧离开江陵,不然不知道哪天小命就得丢了。说完他还指挥着裴夫人从他那血迹斑斑的衣服里翻出了一张三百两的银票,说是那伙人给他去外地的安家费,三天内不离开江陵城,或者敢散布他和林家二小姐换庚帖的事情,定会让他生不如死。

裴家倒是想告林家,可是无凭无据,而且林家手里还握着裴老太太亲手写下的八千两的借据,两方逼迫,裴家在第二天夜里就用两辆马车拉着一点细软和家人,连夜离开了江陵城。

二太太的姨娘被接进林府探望躺在床上的女儿,二太太自事发之日起,就开始断断续续的发热,现在已经面色憔悴,母女两个抱头痛哭,那姨娘边哭边埋怨二太太不该为了自己走这步棋,连称是自己连累了女儿和外孙女。她哭完又求着冬梅去禀报老太太,要去福寿堂给老太太磕头谢恩,冬梅知道老太太正恼着二太太,哪里敢去触霉头,便只得好言相劝,让她先安心住下,等二太太病好些了,再一起去拜见老太太,这才把二太太母女二人安抚住,冬梅也又去安排小丫鬟赶紧煎药。

林依颖的庚帖拿了回来,二老爷为了让女儿宽心,便即刻去到林依颖的院子告诉了她,眼睛哭得红肿的林依颖在听完父亲的话后,又忍不住开始流眼泪,这个时候,心情略感轻松的她才有心情问起二太太的身体,二老爷沉默许久,才说道:

“下人说你母亲这两日一直卧病在床,你得空去看看她,我会安排人多请几位大夫来为她诊治,至于你母亲的姨娘,你去传我的话,让她安心在府里住下即可。”

“父亲,你不和我一起去探望母亲吗?”林依颖小心翼翼的问道,她已经敏感的察觉到了父亲对母亲态度的转变。

二老爷没有回答,只是望着漆黑的天空长叹一声,转身走进了黑夜中。

第七十二章 母女离心

林依颖让丫环点上灯笼,玉镯给她披上一件织锦斗篷,匆匆赶去二太太的院子,林依颖内心里对母亲不是没有一点埋怨的,可是还是很担心二太太的身体,现在和裴克礼的婚事已经取消了,她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便迫不及待的去看望裴氏。

林依颖没有让丫环通报,自己悄悄的走进了裴氏的卧房,透过雕花隔断的空隙,她看到母亲半卧在床上,母亲的姨娘正在一小口一小口的喂母亲喝粥,裴氏的脸色看起来很苍白,但是带着笑容,笑容里的那种安心、满足和幸福是林依颖从来没有见过的,以前的记忆里,母亲的脸上总是不安的神色多一些。林依颖心里有些酸楚,她不是不希望母亲开心,只是难过的觉得:在自己经历着巨大恐惧的时候,却是母亲难得开心的时刻,这会儿母亲肯定还不知道庚帖已经要回来的事情,可是母亲似乎不担心,只因为有她自己的姨娘陪在身边。

站在暗影里的林依颖突然无声的落下泪来,不是怨恨母亲,而是发现自己一直不懂母亲的心,母亲最爱的似乎从来都不是父亲,也不是自己和哥哥,而是她自己的姨娘。

用帕子擦掉泪水,林依颖悄悄的退出屋子,门口的丫环惊讶的看着林依颖,不知道为什么二小姐这么快就眼睛红红的出来了。

走出二太太所住的院子,在拐角处,林依颖看到三少爷林辰杰站在一棵光秃秃的银杏树下,寒夜的风将他的衣角吹起,十八岁的哥哥已经长得和父亲一样高了,他看见林依颖出来,快步走上前,将林依颖斗篷的帽檐往下拉了拉,扶着林依颖的肩膀往蔷薇院的方向走去。

从看见哥哥的那一刻,林依颖的心突然就安定了很多,起码,父亲和哥哥是爱自己的,他们一直都在默默的关心自己。一直走到蔷薇院门口,林辰杰才轻声说:

“妹妹,你不要怕,父亲和祖母都会为你做主,有什么我能替你做的,你就差人去告诉我。”林依颖点点头,扶着玉镯的手进了蔷薇院。蔷薇院的大门已经关上许久了,林辰杰还是站着没动,小厮不敢问,更不敢催促,他知道这几天少爷的心情都非常不好。

裴家离开江陵已经半个月了,王家却还是没有来林家提亲,老太太心里隐隐的升起不好的预感,她差郑嬷嬷出去打听,郑嬷嬷到天黑尽了才回来,附在老太太耳边悄声的说了一阵话,老太太长叹一声,该来的总会来,王家果然是知道了二太太做下的腌臜事情,不用说,这事情肯定是裴家人走前捅给王家的,而且必定会添油加醋的抹黑林家。

老太太这会儿却没有生气,这本也是已经预料到的事情,而且就算王家来提亲,老太太也没打算瞒着这件事情,纸包不住火,若是王家在林依颖婚后知道这件事情,恐怕林依颖受的冷遇还要更严重些。可是王家不来提亲,作为女方的林家若是主动上门提及,老太太还是觉得很难拉下这份脸,就听了郑嬷嬷的劝,先放放再说,反正林依颖也刚及笄,倒也不用太急。

老太太不着急,内心受折磨最多的却是林依颖,这些天,给老太太请安时她比以前更安静的坐在角落里,在家学时也常常走神,有时候姐妹们和她说话,她都没有回应,几个女孩都隐约知道了事情的经过,连同着从不在府里走动的邹夫子也从青梅那里听说了事情的大概,她在课堂上关注林依颖的次数比以前多了很多,看到林依颖神思恍惚的样子,邹夫子心里感到一阵阵的刺痛。

林雨桐也早就知道了福寿堂里发生的事情,这次不是杜嬷嬷告诉她的,而是碧桐院的二等丫环春雨打听来的。春雨是几个小丫鬟里边性子最为活泼的一个,活计做的不怎么样,倒是最喜欢和院子里的小丫鬟和妈妈们闲聊,林雨桐没有特别的拘着她,但是给她提出了两个要求:第一,碧桐院里的事情,不问过秋菊的,一件都不许说出去。第二,别的院子的事情,只有别人主动说了方可听听,不许评论。春雨点头如捣蒜,又飞一样的跑出去玩了。林雨桐虽然只想低调的在林家生活,可是这些天她也感觉到了,在这种大家族的内宅里,若是只想做个聋子和瞎子,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是很危险的,比如自己就已经两次被林巧蔓算计了。

看到林依颖现在的状态,林雨桐也只在心里叹气,这种事情若是在现代,根本就不是事儿,可在这个时代,却是天大的事情。若不是老太太和二爷三爷出手,林依颖只有两条路:第一,嫁到裴家,过生不如死的日子。第二,或抹脖子或上吊,保全名声。那一条路都是无比残忍,所以林雨桐在同情林依颖的同时,也觉得二太太这个娘做得挺自私的。

蔷薇院里,林依颖躺在床上,呆呆的盯着帐子。林雨桐走到蔷薇院的院子门口时,大丫鬟玉镯忙跑进去告诉林依颖,总算有人来给自家小姐分分神了,再这样闷下去,她都怕自家小姐闷出毛病了。

林依颖听说林雨桐来了,慌忙从床上起身,对着镜子看一下,发现没有不妥的地方,就紧走进步,出去迎接林雨桐。

林雨桐带着秋菊,笑眯眯的进了屋子,对林依颖说:

“颖表姐,我不请自来,你会不会不欢迎我啊?”林依颖亲热的拉着林雨桐坐下,假嗔到:

“你这个鬼机灵,我巴不得你天天来呢。”玉镯给二人上了茶,就默契和秋菊一起管好房门退了出去。

秋菊和玉镯出去后,林雨桐突然就表情严肃的盯着林依颖看了许久,也不说话,林依颖被看的心里慌乱,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问道:

“表妹,是不是我脸上粘了什么东西?”

“不是的,表姐的妆容一点瑕疵都没有,表姐是心里的事情没理清楚。”林依颖窘迫的笑了一下,拍拍林雨桐的头说:

“你这孩子,小小年纪,惯会做出一副小大人的模样。”

“表姐,我们虽是女子,婚姻大事该由长辈做主,可是难道你就真的只想做一个恪守礼仪的迂腐之人,半点也不想为自己争取?”林雨桐认真的问道,明亮的眼睛里闪耀着灼热的光芒。

“表妹,我没没有什么要争取的。”林依颖慌乱的低下头,语无论次的答道。

“颖表姐,你若是中意王家的那个人的话,就要让舅祖母知道,她老人家定会为你想办法的。”林依颖这下彻底成了个大红脸,但是心头也亮了起来,想起祖母生辰那日见到王云轩时的情景,她鼓起勇气,嘴唇微微抖动的看着林雨桐问道:

“桐表妹,我总不好自己和祖母说这些,我……”

“你什么都不用和舅祖母说,只是从今天起,别总是闷在自己院子里,振作起精神,有空就去陪陪舅祖母,她老人家自然就会问你的。”说完,林雨桐附在林依颖身旁,在她耳边悄悄的说道:

“你去找三表哥,有意无意的提提二表哥,他会明白的。”林依颖紧张的点点头,握着林雨桐的手心里已经被汗水浸湿了。

“表姐,你总要努力一次,方才对得起自己的心。”林雨桐鼓励握了握林依颖的手,林依颖不住的点头,她猛然间觉得,这个平日里乖巧懂事的表妹似乎也太有主意了,这哪里像个不到七岁的孩子说的话,不过这样的林雨桐她更喜欢。

第七十三章 定亲

第二日,在家学里,林依颖好几次不由自主的去打量林雨桐,林雨桐知道她在犹豫什么,每次都回她一个鼓励的眼神。中午,从家学回到院子的林依颖没有让丫环摆午膳,就拿起早已经为老太太做好的一双鞋往福寿堂赶去。

郑嬷嬷正在给老太太摆饭,听进来的小丫头说二小姐林依颖来了,不由得诧异的望了一眼老太太,这位二小姐,平日里很少单独一个人来福寿堂的,今日怎么会在要用饭的时候来了?老太太叹口气,摆了摆手,让小丫鬟把林依颖领了进来。

一连几日,林依颖几乎每天都去陪着老太太说话,赶到用饭的时候,老太太也会留下她一起吃,林依颖就细心体贴的给老太太夹菜盛汤,伺候着老太太洗漱和午睡,连一向习惯了郑嬷嬷和大太太伺候的老太太都觉得林依颖伺候的舒服。

午饭后老太太坐在暖阁里,林依颖坐在旁边,把用冰糖渍好的陈皮分成小块,用牙签挑起来,递给老太太吃了消食,老太太吃了几块,看着林依颖问道:

“二丫头,你日日来祖母身边伺候,祖母也大概猜到了你的心意,现在就和你确定一下,你要如实回答。”林依颖的脸马上涨的通红,但还是点了点头。

“你是否中意王家,是的话,祖母就为你走一趟,成与不成,也只能听天由命了。”林依颖站起身,在老太太面前跪下,含着泪说:

“祖母,孙女不孝,我…”老太太抚摸着林依颖的头,把她拥在怀里说:

“几个孙女里,你不是最出挑的,也从没有向我求过什么,罢了,我就舍了这张老脸,去王家走一趟,探探王家的口风再定。”林依颖终于忍不住这些天心里的委屈,扑在老太太怀里大哭起来,老太太也忍不住眼角湿润,郑嬷嬷背过身,擦了擦眼睛。

与此同时,江陵城的一家酒楼包间里,二少爷林辰晧和王云轩相对而坐,林辰晧已经把整个事情详细的给王云轩讲了一遍,王云轩此刻看似平静,其实内心犹如干涸的土地迎来了一场春雨,升起了无限的希望。

原本林老太太的寿辰过后,祖母和母亲已经开始着手安排提亲的事宜,可是一封信的到来,让一切都停止了,母亲颇为生气,王云轩也备受打击,他自然不相信和裴家定亲是林依颖的意愿,可是派出去打听的人回来后向祖母和母亲证实了,林家确实和裴家换了庚帖,但是,这一切都是二太太私下里做的,裴家设计林家不成,已经从江陵城消失了。这些天,王云轩有心向母亲再提这件事情,可是他不确定经历了这件事情后的林家是如何打算的,这几天,他虽然表面平静,其实内心异常苦闷,连着读书都不能平心静气,过去两年,他在林家见过林依颖几次,虽然每次都是在老太太的福寿堂,他也没有机会和林依颖说话,可是那个纤瘦温柔的身影常常浮现在眼前。

林辰晧给王云轩面前的杯子里倒了一杯酒,开口问道:

“云轩,若我祖母想去王家拜访老夫人和伯母,不知你觉得是否可行?”王云轩抬起头,略微惊讶的看着林辰晧,问道:

“辰晧兄,你真的确定老夫人肯先去我家?”林辰晧点点头,

“祖母非常疼爱二妹妹,定会愿意为了成全她的心愿而走一趟。”林辰晧这等于是在说林依颖是中意王云轩的,王云轩又岂会不明白林辰晧的意思,他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对林辰晧拱手道谢:

“多谢林兄让我知道这些,祖母和母亲那边由我去解释,请老夫人在家等候,提亲的事情本就该由我王家先提出,必不会折了林家和二小姐的脸面。”林辰晧俊美的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笑意,他就知道,自己这位好友,看着寡言少语,其实心中自有丘壑。

就在老太太让郑嬷嬷准备好丰厚的礼品,准备让人去王家递帖子的时候,王家请的媒人来了林家,媒人是江陵有名的官媒陈氏,很多大户人家结亲都请的她。

陈氏带着王云轩的庚帖和丰厚的礼品,一路进了福寿堂,出来的时候不仅得了老太太一个大大的红封,还由郑嬷嬷亲自一路送到了二门口,当真是给足了体面,老太太还让她给王老太太捎话,自己明日就去王家拜访。王家给了林家体面,老太太自然也不能托大,只有亲自和王老太太说清楚事情的缘由,才能表达林家的诚意,也能让王家看到林家对林依颖的重视,以后林依颖才可以在王家挺直了脊梁做人。

当天,二小姐林依颖和王家定亲的消息就传遍了林家,在古代换了庚帖就等于是定亲了,至于合八字,那些卦士几乎都能给你合出个大吉大利、富贵吉祥的结果来,因为既然能把男女双方的八字一起拿来,绝大多数都是双方已经彼此认同了,卦士自然是要锦上添花,才能多得赏钱。

林雨桐也从春雨那里听到了最新消息,她和秋菊相视一笑,二表姐终于达成心愿,林雨桐真心的为林依颖高兴,在她心里,林依颖这样典型的贤妻良母型的女孩,值得有份好姻缘。

换八字的第二天,老太太独自带着郑嬷嬷和一车丰厚的礼品去了王家,没有人知道老太太和王家婆媳二人说了些什么,也没有下人敢去郑嬷嬷那里打听,总之老太太回来的时候,是王云轩亲自送回来的,王云轩一路搀扶着老太太下车、坐上软轿抵达福寿堂,林府的人只看到这些,就知道老太太今日必定是极顺利的。

就在林雨桐为林依颖高兴的时候,林依颖带着丫环玉镯来了碧桐院,林雨桐听到林依颖来了,忙去门口迎接,和林依颖携手进了卧房,刚一坐下,林依颖就握着林雨桐的手,眼眶一下子就红了,林雨桐打趣她说:

“颖表姐,你这是喜极而泣吗?”林依颖红了脸,轻轻拧了一下林雨桐的脸蛋,假嗔道:

“你这丫头,就爱打趣我,我是来给你道谢的,谢谢你曾经那样鼓励我,那时候只有你一个人对我说那样的话,不然我真的想不到还可以自己去争取,我也没想到祖母她老人家肯为了我…”到这里,林依颖已经哽咽的说不下去了。

林雨桐收起笑脸,真诚的说:

“表姐,我做这些不是为了让你感谢我,我是真心希望你能过上幸福美满的生活,你要抛弃心里的自卑,挺直了脊梁做人,你过得好了,才算对得起舅祖母的一片苦心。”林依颖用力的点头,她发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比自己小了八岁还多的林雨桐似乎已经成了自己心里那个温暖的依靠。

第七十四章 被困书房

林依颖的婚事虽然一波三折,但最后的结果还是比较让老太爷满意,他不再烦心孙女的婚事,就又开始把全部火力对准了林家的三位少爷,二少爷和三少爷明年秋天就要参加乡试了,乡试的难度可比考秀才的府试要难得多,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考到须发皆白还不能中举的“穷秀才”了,而大少爷林辰旭则压力更重,他明年开春就要赴京参加会试,满打满算也就还剩下不到五个月的时间。

老太爷自从十多年前把家里的庶务移交给三老爷后,就几乎把全部的精力用到了培养三个孙子上边,三个儿子已经不能走科举入仕之路,老太爷就把全部的希望寄托在了三个孙子身上,自然是异常严厉。

林晨旭三个人小时候都没有少被老太爷打板子,这里边数二少爷林辰晧被打的次数最多,但是其实,在课业上最让老太爷满意的也是这个异常聪明的孙子,老太爷面上严厉,内心里却对林辰晧抱有极大的希望。

十二岁的时候,林辰晧第一次留下书信,带着比自己大了三岁的小厮冬竹偷着跑出去玩了一个多月,回来的时候,被老太爷罚跪半个月的祠堂。林辰晧倒是很爽快的认了罚,但是进祠堂前告诉老太爷,如果谁敢打骂冬竹的话,自己就再也不从祠堂出来了,把老太爷气得拿着鸡毛掸子撵了他大半个林府。

最后冬竹自然是啥事没有,老太太还让人悄悄的把好吃好喝的给林辰晧送进祠堂,结果半个月过去,从祠堂出来的林辰晧反倒还胖了一些,神采奕奕的站在老太爷面前把一本《孟子》背的滚瓜烂熟,老太爷忙让他滚出了福寿堂,自己背过身就忍不住笑了。

二少爷和三少爷现在每天从书院回来,吃过饭后就被老太爷拘在他自己的书房里读书,老太爷亲自陪着,每天都要考校功课。

大越王朝的科举考试,与林雨桐在现代所了解的有很大不同,除了考经义,还要考诗文和算学,其中经义占了一半,算学的分值大概占了整个考试的将近三分之一,比诗文的地位还更重要。

经义和诗文都要靠学子们长年累月的学习积累和自我提升,算学却是有很大一部分要靠天分,因为这个时代的科技还比较落后,那么支撑科技进步的算学自然落后,没有方程式,没有速算法,面积和体积等建筑中常用数学问题的计算也很落后,商品销售中还没有利润率和折扣率的概念,就算是一个简单的鸡兔同笼的问题,解法也很繁琐。

静慧师太第一次教林雨桐这个问题时,说鸡兔共十二只,脚三十四只,解法是:先让鸡和兔都抬起一只脚,则剩余二十二只脚,再让鸡和兔都抬起一只脚,则剩下十只脚,这个时候,鸡已经全趴在地上了,剩下的十只脚都是兔子的,每个兔子这时候有两只脚着地,所以有五只兔子,那么鸡就有七只。

林雨桐听师傅讲的时候简直是云里雾里一般,对于做了十年财务的林雨桐来说,在这个还没有发明阿拉伯数字、连数学魔方都被视为可以驱邪赈灾的时代,她有时候挺痛苦的。好在她是个女子,不用参加什么科举,而且幸运的遇到了师傅,现在也是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腐败生活,倒也用不着学这些拖沓难懂的算学。

老太爷在进士科的考试中,就是因为算学表现优异,进了户部,一步步的熬到户部尚书的职位,也就是相当于现在的财政部长,所以他理直气壮的要求自己的三个孙子也必须精通算学。

其实古代的科举考试要读的书非常多,考试也不是像现代,几张卷子两个钟头就结束了,从童子试到会试,每场考试都要考上三天,读书人的压力可想而知,而遇上老太爷这种要求严苛的祖父,林家三位少爷也就更加的辛苦。

这一日,书院休沐,林家的三位少爷一早给老太太请过安、用过早膳后就被关进了老太爷的书房,直到傍晚,三位太太和几位姑娘又来福寿堂请安,却发现老太太脸色阴郁,原来今日老太爷考较三个孙子的算学,没有一个人答得让老太爷满意,其实这也是因为老太爷要求的太高的缘故。

老太爷一怒之下,让人从书房传出话来,今日不必给三位少爷往书房送午饭,把书房的门上了锁,自己还留下了一叠子算学题目,然后就出门找好友喝茶去了,临走前还明令道:什么时候做完了这些算学题目,就让人把答案送到茶楼去,答得老太爷满意了才会放人出来。

虽然平日里老太爷对老太太的话多数时候都是言听计从,内宅的事情他几乎不插手,但是在教育孙子读书的问题上,向来都是独断专行,老太太虽然心疼孙子们读书辛苦,可也明白在这个问题上,不能心软。

老太太担心三个孙子没饭吃、没水喝,所以午膳只潦草的吃了两口,晚膳时间早过去了半个多时辰,书房那边已经让人往茶楼送了两次答案,老太爷还是不满意,以至于都酉时末了,天已经黑透,老太太、三位老爷和两位太太、几位姑娘都还坐在福寿堂苦等,

林雨桐坐在林依萱旁边,看着林依萱撅着嘴的样子,不仅莞尔,这位三表姐,最是个沉不住气,估计一会儿就要爆发了。

书房的三位少爷一天没吃没喝,老太太在生气,谁也不敢说自己饿了要回去用饭,就算书房里被关着的是大老爷和二老爷的儿子,三老爷夫妇也是要坐着赔罪,否则就是不孝了。

郑嬷嬷心疼老太太年纪大了,不敢这样熬着,就小声的劝说老太太先喝些粥,老太太生气的说:

“不用劝我,最好让我先饿死,这样就不碍他的眼了,他也好变着法的折腾我的孙子。”说完就拿帕子擦眼泪,一听老太太这样说,众人忙都跪下,请老太太息怒保重身体。

林依颖看到祖母伤心,再也忍不住,走到对老太太身边,噘着嘴,拉着老太太的手说:

“祖母,祖父只说要求给他送去的答案是正确的就行,又没说非得是三位哥哥算出来的,不如让人把题目送到这里,让爹和二位伯父也帮着看看,祖父给哥哥们出的算学题目总是很难,去年也是冬天的时候把哥哥们关在书房关了两天,还害的二哥哥发了热。”

听到林依颖胆敢埋怨老太爷,三老爷和三太太慌忙制止她,三老爷训斥道:

“你这丫头,胆子越来越大,祖父也是你能指责的,还不闭嘴。”

老太太却是终于等到了一个说出她心里话的人,她挥手制止三老爷继续训斥林依颖,哼了一声说道:

“他自己做了多年的吏部尚书,精于算学,最会给人出些刁钻的题目。这么冷的天,不让孩子们吃喝,闹出毛病怎么办。冬竹,你去老太爷的书房,就说是我的话,让把几位少爷的算学题目送过来。”本就在大厅一角等着的冬竹听了老太太的话,欣喜若狂,应了声是,就飞窜而出,还不停的在心里念叨:少爷,你马上就能得救了。

第七十五章 算学难题

冬竹到老太爷的书房附近时,就看到老太爷的两个贴身常随一左一右的守在书房门口,她故意放慢脚步,假装着随意的走到门口,对两个守门的人说道:

“传老太太的话,让你们把题目送到福寿堂去,老太太和三位老爷要过目。”老太爷的两个常随不敢耽误,其中一人马上进屋,把最后一次被老太爷发回来重算的题目拿了出来,冬竹抱起那叠纸,往福寿堂飞奔而去,一边跑还一边暗自埋怨:老太爷也真是够狠心的,不让吃喝就算了,书房里居然连炭盆也没放,可别又把少爷冻出病来。

冬竹把一叠纸抱到了福寿堂,老太太就命三位老爷一起去看,看着大老爷一边看一边点头的样子,显然对林辰旭兄弟三人做的题目还比较满意。只是翻到最后一张的时候,大老爷眉头拧了起来,显然是遇到了难题,过了片刻,他把那页纸递给了二老爷,然后两人商量一会儿,却仍然一副不得其解的样子。

时间又过去了将近半个时辰,最后那页纸上,林辰旭三人没有解出来的题目,林家三位老爷同样是束手无策,可见,是老太爷出的题目确实太难了,因为林家三位老爷虽然不能参加科举考试,但是大老爷和二老爷的学识在江陵是颇有几分名气的,连他们都束手无策的题目,肯定是有些难度的。

林家的女眷自然是都帮不上什么忙,她们这些内宅的女子,很多人都会学习一些诗词歌赋,大多数人都是只要看得懂账本就可以了,至于算学,没人会去学习。

看着老太太的脸色越来越阴沉,想着舅祖母这么大的年纪这样熬着也是不好,林雨桐在心里暗暗的吐槽了舅祖父一句“老顽童”之后,站起身,走到老太太身边,对着老太太行礼说道:

“舅祖母,以前师傅曾教过雨桐两年算学,可不可以让雨桐看看舅祖父出的题目,也可长长见识。”老太太一愣,随即便对三个儿子不耐烦的挥挥手,让他们都让开,心里说:解不出题目,就救不出我的宝贝孙子,还不如死马当做活马医,让雨桐试试。

郑嬷嬷特意去搬了个小凳子,让林雨桐站上,这样就能方便她翻动桌子上的纸张了,小小的人儿站在那儿,如同一个暖暖的白玉团子,偏还是一脸严肃认真的翻着纸张,看的大太太和三太太都不禁莞尔一笑,烦恼的心思都少了一些。

今日老太太自然是不会让有了身孕的大少奶奶在这里苦等,而林依涵姐妹是必须在这里陪着的,此刻她们都伸长了脖子看着林雨桐,有好奇,也有怀疑,平日里可从来没听过雨桐表妹会算学的,连父亲和哥哥们都解不出来的题目,表妹怎么可能解得出来。

林雨桐依次翻过了前边的几页,发现题目都解的正确,虽然有些解法在林雨桐看来是过于繁琐了些,但限于这个年代的数学水平,很多公式和公理都还没有被发现,所以这些繁琐的算法是可以理解。

等林雨桐翻倒最后一张纸时,忍不住抿嘴笑了,怪不得舅祖父不肯放了三位表哥,原来这张纸上的题目下方还空着,没有作答。

题目是:三个人去住店,客栈的要价是每人一百个铜板,三人每人拿出一百个铜板,共三百个铜板交给掌柜的,掌柜的说三个人一起住店,优惠五十个铜板,就让小二把五十个铜板拿去退给客人,小二贪心,偷偷扣下了二十个铜板,给每位客人退了十个铜板,那么问题来了,每位客人交出一百个铜板,又拿回了十个铜板,三位客人共花费了九十加九十再加九十共二百七十个铜板,店小二得了二十个铜板,总共就是二百七十加二十共二百九十个铜板,那么另外十个铜板哪里去了。

看到这个题目,林雨桐就发现这其实不能算是个数学题目,而是一个逻辑问题,老太爷出的题目其实从一开始就进行了迷惑性的引导,才让人一头雾水的,其实在现代的商品流通理念里,账目的主体必须是独立的,这个题目要站在客人和客栈两方各自的角度去单独核算,才能够有效。

正确的解法应该是:第一种方法,三位客人共出了二百七十个铜板,拿回了共三十个铜板,那么加起来就是三百个铜板。

掌柜的收入了二百五十个铜板,加上流出去的给三位客人的五十个铜板的优惠,也就是小二的二十文加上客人的三十文,也是三百文。

两种算法都可以明确指出,根本就不存在所谓的十个铜板去哪里了的问题,这道题目其实就是一个坑。

林雨桐侃侃而谈,把大厅上的所有人都听得呆住了,林家的三位老爷是勉强听懂了林雨桐的分析,说勉强是因为在这个年代,还没有对商品流通中的所谓主体有一个明确的概念,三老爷倒是听得比别人明白些,不住的点头,可惜剩余的人都听不懂,但是她们听懂了林雨桐说的最后一句话:这道题是个坑,从一开始就在误导人。

林雨桐为自己明确指出老太爷的陷阱不好意思了一小下,这个老顽童,敢折腾自己的三个表哥,她可不介意让老太太骂舅祖父一顿。

老太太当即让三老爷去书房把林雨桐的答案给三个孙子送去,嘱咐他一定要给三位少爷解释清楚,务必让他们写出正确的答案。

三老爷也很高兴,忙带着冬竹去书房了。大老爷和二老爷站在一边,惊讶的看着林雨桐,不明白这个平日里不声不响的外甥女怎么会把这种绕脑子的题目解释的这样清楚而且霸道。

老太太可不管两个儿子的惊讶,她把林雨桐搂在怀里说:

“好孩子,舅祖母只知道你师傅把你养得好,没想到你竟是这样可人疼,你要是个男儿身,舅祖母定让你跟三位哥哥一块儿去书院读书,给我林家考个状元回来。”大厅里的众人看着老太太如此高兴,也都跟着笑起来,当然大多数人心里的惊讶是不言而喻的。

老太爷的书房里,林家的三位少爷站在窗前,认真的听三老爷反复的给他们讲了两遍题目的解法,只是听到三老爷说题目是林雨桐解出来的时候,大少爷和三少爷都很惊讶,二少爷林辰晧却是抿起嘴角,虽然被又冷又饿的折磨了一天,林家的二少爷依然笑得魅力无边。

大少爷林辰旭一笔楷书写的刚劲有力,他刷刷的写完解题过程,就想让门口守着的常随把答案给老太爷送去,林辰旭却坏笑了一下,提起笔,用小字在题目的末尾写上了一句话:祖父,祖母已经知道了这道题目是个陷阱,请您老擅自珍重。

大少爷笑着轻捅了林辰晧一拳,这个弟弟,总是这样顽皮。

老太爷的常随抱起题目飞奔着去找老太爷去了,三老爷笑呵呵的回了福寿堂。大太太让郑嬷嬷去传话,让大厨房给福寿堂准备两桌酒席,今晚老太太这样高兴,值得庆祝一番,说不定,以后自己的两个儿子还要向这位小表妹学习算学呢。

第七十六章 数独题目

三老爷回到福寿堂不久,门口的小丫鬟就禀报说老太爷回来了,正在往福寿堂来,老太太哼了一声,没有说话。大太太笑了笑,让郑嬷嬷去告诉厨房,晚膳准备好了就马上摆上来,一家子人都饿了,尤其是三位少爷,郑嬷嬷看了老太太一眼,笑眯眯的出去了。

天已经黑了,老太爷走进福寿堂时神采奕奕,也不管老太太的冷脸,刚一坐下,就连声说:

“我已经让人去放那三个臭小子出来了,雨桐,你到舅祖父身边来,再跟我讲讲你是怎么想到这样解释这道题目的。”老太太终于找到了表达不满的借口,狠狠瞪了一眼老太爷,怒道:

“你折腾三个孙子一天我也就不说什么了,你是为了他们好,可是雨桐她们姊妹到现在连晚膳还没用,你就不能等她们吃完了之后再折腾。”老太爷听了呵呵一笑,也不生气。林雨桐抿嘴一笑,在心里想,舅祖父这样,在现代大概就叫做妻管严了吧。

林家三位少爷来到福寿堂,先去给老太爷、老太太磕头请了安,林辰旭躬身站在老太太和老太爷身边,说道:

“都是我们兄弟学业不精,让祖父和祖母受累,我们以后定当加倍努力,不负祖父母所望。”老太太忙心疼的对三个孙子说:

“什么学业不精的,祖母看你们已经学的很好了,都先去喝杯热茶暖暖身子,马上就可以用晚膳了。不过今日你们倒是要谢谢你们的雨桐表妹,没有她,还不知道你们要饿到什么时候呢。”说完,老太太又不客气的瞪了老太爷一眼。

林辰旭三人当真来到林雨桐面前,对她抱拳感谢,林雨桐忙站起身,假装有些窘迫的说:

“三位表哥不必客气,雨桐也只是试着说一说,没想到就蒙对了。”其实林雨桐在心里想说的是:咱们就先别客气了,已经开始摆晚膳了,可不可以先吃了饭再客气,我真的很饿啊。

林辰晧似乎猜到了林雨桐的心思,他看了一眼林雨桐,又看了一眼正在摆晚膳的小丫鬟,就转身笑着对老太太说:

“祖母,孙儿都饿的不行了,咱们先吃饭吧。”边说还边悄悄的对林雨桐眨了眨眼睛,被人猜中了心思的林雨桐立刻红了脸,这个二表哥也太善解人意吧。

众人用过晚饭,就坐在大厅里一边喝茶一边聊天,老太爷迫不及待的让林雨桐把解题的思路讲了一遍,听完后,他笑着问:

“雨桐,你是怎么想到这样解题的?我的几位老友在一起时还争论过这个问题,答案倒是和你的一样,但是没有你说的这样清楚明白。”林雨桐当然不能说这在现代的财务核算里其实就是个很基本的要求,只得含糊的说是在惠慈安的时候,师傅和师姐教她学过一些算学题目,自己从那里边得到的灵感。

老太爷听了她的回答,显然是不全相信的,但是也没有再追问,只是又兴致勃勃的让人拿来纸笔,在纸上画了九宫格,又填了几个数字,让众人都看看该怎么解。

林雨桐看了一眼桌子上的题目,发现这是一个简单的九宫格题目,只有九乘九共八十一格,她上小学四五年级的时候都已经和同学玩这种游戏了,还可以盲填,而林家的三位老爷和少爷都在冥思苦想,可见这个年代的算学是真的很落后。不过林雨桐可不想再出风头了,她假装着也在思索,其实心里在无聊的数羊。

林辰晧看了林雨桐一眼,嘴角翘了一下,以他对这个小丫头的了解,她八成这会儿又在装傻,得激励一下才能让她干活,就对着老太爷问道:

“祖父,这个题目可又是你与人打过赌的?赌注是什么?”老太爷摆摆手,认真的说:

“我这次可是没有与人打赌,是今天和几位老友喝茶,听他们说这是金越书院挂出来的题目,金越书院放出话了,谁能第一个解出题目,赏银一千两。”

金越书院是江陵城的另外一家书院,也是在江陵唯一能与林家三位少爷就读的龙泉书院相媲美的书院,不同之处在于,龙泉出院的学子多是出身书香门第,或者是品学兼优的寒门子弟,而金越书院的学子多是出身官商之家,书院不仅建的金碧辉煌,而且也确实招揽了不少有才学的人士,还用免束脩和食宿、考核优秀再另外奖励的方法吸引了一批真正有才华、但是家境不富裕的学子就读,所以金越书院也是有和龙泉书院抗衡的实力的。

林雨桐不知道这些书院之间打擂台的事情,可是一听到老太爷说到一千两银子,她马上就吃惊的瞪圆了眼睛抬起头,心里说:这也太不可思议了吧,一道几分钟就能完成的题目,居然赏银一千两,她和林家的几位姑娘,每个月的月钱也才二十两银子,刘妈给碧桐院的几口人辛苦做饭两个月,也才挣一两银子,这个什么金越书院也太财大气粗了吧。

林雨桐不得不承认,自己真的是很心动,感觉亮晶晶的银锭子在眼前不停的飘来飘去,要是挣了这笔银子,按照现在的消费水平,碧桐院上下就算都不拿月钱,也可以舒舒服服的过上几年好日子,又或者还可以用这笔钱给师傅师姐买一些上等的燕窝人参之类的送回惠慈庵去。

林雨桐越想越开心,真的是上辈子做财务做出来的后遗症,看到高收益就忍不住露出财迷的本色来。林雨桐不知道的是,在林辰晧有意的眼神引导下,大厅里的人都已经在看着她了,包括连题目都看不懂的林家女眷。

等林雨桐反应过来,看到大家都静静的看着她,而且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笑容,其中以老太爷笑的最是真挚,这个酷爱算学的舅祖父这是对她报了多大的希望,才能笑成这样啊。

林雨桐尴尬的摸了摸鼻子,红着脸说:

“舅祖父,我…我其实也觉得这个题目挺难的,呵呵…”林雨桐装不下去了,忙低了头不去看众人。

老太爷抚掌大笑,连声说:

“我家姑奶奶果然有眼光,教导出了个奇女子,雨桐,你快来给舅祖父说说答案,不然我今天晚上都睡不着觉。”老太太瞪了老太爷一眼,脸上的笑意却更深了。

林依萱等人这时候已经惊讶反应不过来了,刚才林雨桐帮着三位少爷解的题目她们听不懂,也就不知道题目有多难,可是这种悬赏一千两银子的题目的难度她们是可以想象的,毕竟她们对银子的购买能力还是有概念的。

第七十七章 九宫格

林雨桐已经骑虎难下,不好再拿乔了,便假装害羞的说:

“舅祖父,我尽力试试吧,只是为了让你老人家安心睡觉,不为别的。”其实在心里,林雨桐想的是:舅祖父,您老人家就派人拿着答案去把银子给我兑回来吧。

“噗嗤”林依萱忍不住笑出了声,好吧,林雨桐无语的看了一眼林依萱,心里说:表姐,你就不能给我点面子吗。

林雨桐拿起笔,按照心中数独九宫格的解法,认真的计算着,也就在她提起笔的那一刻,刚才那个小财迷模样的林雨桐没有了,现在的林雨桐认真、专注,在一旁伺候的秋菊一脸崇拜的看着自家小姐,眼睛里都快要跳出小星星了。

正常情况下,林雨桐做完这道题目大概需要一刻钟,不过为了不让大家太惊讶,她磨蹭了快半个时辰才做完,即便是这样,也已经是众人惊讶不已。老太爷颤抖着手把纸张拿在手里,一边看,一边对林雨桐说:

“桐姐儿真乃奇才,这个题目在金越书院门口挂了一天了,还没有人算的出来,没想到你这么快就解出来了。”林雨桐害羞的回道:

“舅祖父过奖了,雨桐就这么一点雕虫小技,不值一提。”林老太爷呵呵一笑,对着老太太说:

“夫人,若是明日,江陵城中传出金越书院的九宫格是我林家一个七岁不到的孩子解出来的,不知道那几位老友该是如何羡慕老夫呢。”老太太笑着白了老太爷一眼,把林雨桐搂在怀里说:

“你若是想出去显摆也可以,只不许在外边说是我林家的女儿解出来的,免得我的宝贝孙女们被人议论,白白的累了名声。”林雨桐心里非常赞同老太太的话,她可是再也不想出名了,广水县的端午赛诗,给她留下了太重的心里阴影,在这个年代,女子风头太盛,绝不是什么好事情。

所以林雨桐忙接着老太太的话对老太爷说:

“舅祖父,解这种九宫格是有诀窍的,很快就能学会,我给您和表舅们、表哥们说一下,对外边就说是你们解出来就好。”老太爷哈哈大笑,他自然看得出林雨桐的小心思,便对二少爷说:

“辰晧,明日就由你去给雨桐把银子拿回来。”林辰晧笑着应下,在林家的三位少爷中,若论脸皮厚,自然属林辰晧第一,这种事他做起来,不会有任何压力。

林雨桐用了大概一刻钟的时间就把解九宫格的诀窍给讲完了,所有人都震惊的看着林雨桐,这里边的林家女眷自然是没有人听得懂,老太爷和儿子、孙子们也都还在思索林雨桐刚才的话,林雨桐讲的很明白,但是他们还是需要消化一下,大厅上静悄悄的。

老太爷最先反应过来,他拂着胡须对老太太说:

“夫人,桐姐儿的算学能力远超辰旭他们兄弟三个,我看以后辰旭他们在家时,就让桐姐儿和他们一起读书吧。”老太太点点头,她已经看出来了,林雨桐不说其他的,在算学方面确实出众,能让老太爷这样夸的人还没有几个。

林雨桐一听以后让她和三个表哥一起读书,头发都快竖起来了,她现在每天跟着邹夫子学习琴棋书画还可以算得上是一种享受,但若是让她和三个表哥一起读那些枯燥的文章,还要作诗和填对子,那还不如让她去死好了,所以林雨桐头摇的像拨浪鼓一样,拉着老太太的手撒娇:

“舅祖母,雨桐最怕做文章了,还是让我和表姐们一起去家学吧。”老太太笑着安抚她说:

“不用怕,你平时还和姐姐们一起去家学上学,只在你表哥他们休沐的日子,你陪他们一起读书即可,你也不用读那些让人头痛的文章,只给哥哥们讲一讲算学即可。”林辰旭三人也都微笑着看着林雨桐,这个小表妹可当真是聪明又可爱,三少爷林辰杰甚至还给林雨桐拱手道:

“表妹,以后还请多赐教。”林雨桐的脸更红了,这个三表哥怎么就那么实在呢。倒是林辰晧最清楚林雨桐的心思,他把手被在身后,故意仰起头自言自语道:

“其实,冒充表妹去领那一千两银子是有些不光彩的,我还是再考虑下吧。”林雨桐一听这话,马上不假装害羞也不撒娇了,对老太太说:

“舅祖母,我还是和表哥们一起读书吧,也能多学习东西。”大家都被林雨桐逗得笑起来,老太太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她用手拍着林雨桐,对林辰旭三人嘱咐道:

“你们三个给我记好了,以后一起读书的时候,要好好的照顾桐姐儿,否则,我定不饶你们。”林家的三个少爷忙都点头称是。

大厅里的人都在陪着老太爷和老太太凑趣说笑,个人的心思却又是不同,大老爷悄悄的看了一眼大太太,大太太点点头,她明白自家老爷的意思,是让她以后好好关照林雨桐。林依萱有些兴奋的看着林雨桐,她的感觉是自己还是挺有眼光的,自己喜欢的小表妹果然与众不同。大小姐林依涵仍是一脸端庄得体的笑容,只是心里微微有些苦涩,曾经这样的场面里,主角往往都是自己,今时今日却换了一个人。

众人从福寿堂离开的时候,已经巳时末了,以往福寿堂除了除夕夜,从来不会熬夜到这个时候,老太太不肯让林雨桐离开,说太晚了,外边又黑又冷,让林雨桐今晚就歇在自己的暖阁里,秋菊也留在福寿堂,和红菱歇在一起。

郑嬷嬷带着红菱、秋菊伺候着林雨桐和老太太各自喝了一碗暖胃的板栗小米粥,洗漱完毕,福寿堂的小丫鬟已经去碧桐院把林雨桐的寝衣等物给拿过来了,换好衣服,林雨桐和老太太一起躺在床上,郑嬷嬷把蜡烛都熄灭,只在角落里留了一盏照明,便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虽然已是深冬,燃着银丝炭盆的福寿堂里温暖如春,林雨桐和老太太都是只盖着一床不怎么厚的锦被,老太太吧林雨桐的被角掖好,摸着她的头说:

“好孩子,睡吧,今日你也辛苦了,明日不必惦记着几时起床,睡好了再起,在舅祖母这里不必拘谨。”林雨桐点点头,小猫一样的把头拱到老太太的怀里,安然的睡去,她确实是累了,也很怀念在惠慈庵的时候和师傅一起睡觉的感觉,今晚在舅祖母的卧房里,她突然间就找到了那种久违的安心感觉。

第七十八章 心思各异

墨竹堂里,大太太和大老爷相对着坐在桌边,大老爷将茶碗放在桌上,缓声道:

“今日的情形你也看到了,旭哥儿以后说不得也要借那孩子的力,碧桐院那边你着人好生照料着,万不可出什么差错。”大太太点点头,轻声说:

“这个我知道,你就放心吧,我会找个借口让人好好布置碧桐院,以后的一应吃用,我也会亲自关照。”大老爷点点头,他的这位太太,虽然为人有些刻板,但是做事情还是很妥帖的,不然也不会得老太太看重,这么多年都管着家。

海棠院里,四小姐林依婷还坐在桌前写字,大丫环兰心拿着小铜夹子,往炭盆里加了几块炭,站起来小声劝道:

“小姐,已经子时过半了,您早点歇着吧,明日还要去学堂呢。”林依颖没有回答,直到把最后一行字写完,才把笔放下,轻轻的按摩着右手腕,让兰心去给她准备洗澡水,兰心忙走出卧房,吩咐等在外边的小丫鬟去抬水。

沐浴后,兰心一边小心的给林依婷擦着头发,一边劝道:

“小姐,你年龄还小,还在长身体,不能再这么熬夜了,最近你睡得越来越晚,这头发也比以前掉的多了。”兰心比林依婷大三岁,四小姐不得三太太喜爱,她心里也难过,平日里就更加用心的照顾林依婷,生怕自家小姐再受委屈。

林依婷听了兰心的话,苦笑一下,低头抚摸着腕上的镯子,并不说话,又有什么好说的呢,姐妹三个,三姐长的漂亮不说,也会讨父母欢心,四妹林依妍更是知道如何抓住父母亲的心,而自己相貌普通,一出生就不得父母重视,在家学上学,学一样的东西,自己就是再努力,也赶不上大姐和二姐,不论哪样,自己都是个不出挑的,再不努力,还怎么和姐妹们一起相处。

今天晚上,林依婷虽然不像林依萱那样热情的崇拜林雨桐,但是也不像大小姐林依涵那样心里有了醋意,因为就算没有林雨桐,她也一样不会有机会成为圈子中心的那个人。

二小姐林依颖的蔷薇院里,已经熄了灯火,林依颖却是睁着眼睛睡不着,她虽然听不懂林雨桐说的那些复杂的算学问题,但是她知道这个小表妹真的是不简单,上次她按照表妹说的那些话去做,和王家的婚事果然就成了,虽然说这也不都是林雨桐的功劳,可是她一个不满七岁的孩子,怎么就能说出那番话呢,以后,表妹和哥哥们一起读书,对哥哥林辰杰的算学一定会有帮助的,她听父亲和哥哥说过,乡试中的算学可是很重要的一项。

黑暗中的林依颖抿了抿嘴,在心里告诫自己,以后要好好的和林雨桐走动着,说不定什么时候还会有求于这个表妹。

第二天,当林雨桐在老太太的院子里用过早膳,刚和秋菊回到碧桐院,林府花房和库房的管事妈妈就来到了院子,二人态度恭谨、满面笑容的站在林雨桐面前说道:

“表小姐,原来奴婢们为您布置这碧桐院的时候,还不知道您的喜好,如今大夫人吩咐了,说表姑娘来的有段日子了,也该按照你的意思,把这个碧桐院给重新布置一下,好让您住的舒适些,奴婢们这才一早来讨您的示下。”

林雨桐在心里想,大太太果然是个有趣的人,这样做,既说明自己从来没想过要怠慢林雨桐,也在告诉林雨桐,自己是希望林雨桐以后能助大少爷和二少爷一臂之力的。

其实,就算大太太不暗示这个,林雨桐也会这样做,莫说以前大太太没有刻意怠慢自己,就算有,林雨桐也生不起什么怨恨的心思,林家接纳了自己,该有的体面也都给了,已是该感恩的,何况老太太、老太爷可是真心的疼爱自己,就凭着这些,她也会不遗余力的帮助三位表哥的。她笑了笑,对着两个管事的婆子说:

“辛苦两位妈妈跑一趟,这碧桐院已是安排的极好了,若说要改动些什么,还是妈妈们看着来就行,就让秋菊留下帮你们,我现在还要去家学,晚些时候再去给表婶道谢。”两个婆子忙退到一旁等候着,直到林雨桐带着春草离开,她们方才开始和秋菊商量着怎么重新布置。

秋菊最是明白林雨桐的心思,首先就和花房的婆子商量等明年开春暖和了,往碧桐院移种哪些花草,如今快要到下雪的天气了,不好移种,但是花房里的盆景倒是可以先挑些搬过来。

且不管秋菊如何忙着重新收拾碧桐院,只说林雨桐和春草走进明然堂的教室时,就发觉气氛大为异常,因为今日在福寿堂就起的晚了,又和那两个婆子在碧桐院说了些话,一向早到的林雨桐今天是最后一个到家学的。

只见林家的几个姑娘都是一脸崇拜的看着她,最小的林依蕊甚至跑到她身边,拉着她的手说:

“桐表姐,我刚听几位姐姐说了,没想到你居然那么厉害,连伯祖父都没有你算的好,我太崇拜你了。”她一边说,一边用无比羡慕的眼神看着林雨桐,林雨桐决定逗逗这几个姑娘,就清了清嗓子,假装着一本正经的说:

“几位表姐,蕊表妹,看来你们都挺羡慕我要和表哥们一起读书的事情,不如和舅祖母商量一下,让舅祖父安排先生,以后也给你们教授算学吧,这样我们也好一起切磋。”

“你敢说,看我不撕你的嘴。我们才不要学那无聊的算学,昨晚你和祖父他们说的那些我一点都听不懂,要我去学那些还不闷死人了。”林依萱一边笑,一边假装着恐吓林雨桐,大家都一起笑起来,又是林依蕊先看见都到门外的邹夫子,她给姐姐们做了一个禁声的动作,就赶紧跑到自己的座位上坐好。

门外的邹夫子看了一眼青梅,两人相视一笑,刚才在自己屋子里的时候,她已经听青梅说了林雨桐昨晚的事情,这主要得益于林依萱给二房的两个妹妹讲述林雨桐昨晚的壮举时,太过激动,嗓门大了些。

林家的家学是不教受算学的,这些内宅的闺秀们,只需要跟着母亲学会看简单的账本就可以了,至于外边的铺子庄子,都是请了掌柜的来打理,但是这不等于说邹夫子就不知道林雨桐昨晚的表现意味着什么。

老太爷是什么人,那可是做了多年的户部尚书的,最近这十多年,甩手不再管理家业的老太爷,最大的爱好就是和自己那些个趣味相投的好友一起,边品茶边研究一些稀奇古怪的问题,连这些精明的老爷子们都束手无策的问题,林雨桐却可以轻而易举的解决,看来自己还是没有真正的了解林雨桐。

邹夫子想过这些,进到屋里再看林雨桐的时候,眼里的意味就比以往深了些。

第七十九章 来了外快

老太太坐在罗汉床上,红菱蹲在旁边,拿着美人捶给老太太捶腿,最近这几年,老太太的身体一年不如一年,尤其到了冬天,关节总是疼痛。

老太太听郑嬷嬷讲完了碧桐院正在重新布置的事情,把手里的茶碗放在桌上,平静的说:

“老大媳妇对雨桐未必都是真心,但是她是个聪明人,拎得清轻重,不然我也不会放心把内院都交给她管。”郑嬷嬷点点头,她和老太太主仆了几十年,早已经彼此心意相通。

第二日傍晚给老太太请安的时候,林辰晧果然给林雨桐带来了一千两的银票,林雨桐也不客气,谢过之后就让秋菊收了起来。三小姐林依萱嚷嚷着要林雨桐请客,老太太也高兴,笑着说,过几日就是冬至了,到时候邹夫子要回家,姑娘们也可以休息几日,就那个时候你们一起热闹热闹也好。

听了老太太的话,林依萱几人自然是欢喜的应下,二少爷林辰晧站到老太太旁边,故意装作委屈的样子说:

“祖母,冬至的时候,我和大哥、三弟也休沐的,你老人家忘了吗?”老太太被林辰晧的样子逗笑了,假嗔道:

“你这孩子,终日的就爱和姊妹们一块儿玩,也不怕再被你祖父关起来。”林辰晧嘻嘻一笑,满不在乎的说:

“祖母,能让祖父关住我的也就是他老人家出的那些刁钻难懂的算学题目,如今有了表妹在,怕什么。”众人听了都笑起来,老太太终究还是疼爱孙子们,便对林辰旭说:

“旭哥儿,你领着两个弟弟好好的读书,把你们祖父布置的学业领悟透了才好,等那日,你们三个也和妹妹们一起玩儿吧,一年到头的就在书院和老太爷的书房奔波,也是苦了你们了。”林辰旭笑着躬身应下,抬起头的时候,对着林雨桐微微一笑。

林雨桐和这个大表哥接触的不多,看到他对自己笑,忙也礼貌的回应了一个笑脸,坐在旁边的林依涵看了看自己的两个哥哥,又看了看林雨桐,心里弥漫过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伤感,大哥就不说了,二哥明显的很喜欢这个表妹林雨桐,记忆中二哥虽然对自己也很好,但从来不会像对林雨桐这样对自己,让人感觉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喜爱。

众人从福寿堂散去的时候,林依颖没有像往常那样独自离开,而是和林依萱一起,一左一右的跟在林雨桐旁边,三个人说说笑笑的离开了。

三少爷林辰杰跟在后边,看到妹妹牵着林雨桐的手离开时的样子,心里若有所思,最近他能感觉到林依颖开朗了很多,在和王家的婚事陷入波折的时候,他看得出妹妹很难过,可是突然之间,林依颖意外的找到他,虽然没有明说,但是言语之间的意思就是希望他能通过二哥,去打探一下王云轩的态度。

当时,林辰杰的内心是震惊的,他没有为林依颖的大胆而生气,在这个年代,女子是不能过问自己的婚姻大事的,相反他很为妹妹的变化感到高兴,妹妹一向胆小,从来不和别人争什么,这次肯这样向自己求助,看来是真的很中意王云轩。

最后林依颖和王云轩的婚事定下来后,林辰杰自己也高兴了好几天,想到妹妹能和喜欢的人终成眷属,林辰杰的内心感到非常安慰,这次母亲做下的糊涂事,不但让祖父母和爹生气,更是伤了林依颖的心,而母亲似乎并不觉得对不起妹妹,满心满眼里只有自己的姨娘,林辰杰因此更加的心疼林依颖。

这些天,看到妹妹经常的和林雨桐走动,林辰杰似乎明白了,看来妹妹的改变多是受了这个小表妹的影响。

四小姐林依婷回到自己的海棠院,就让兰心给自己卸了钗环,半躺在床上开始看书,兰心踌躇了半天,才试探着问:

“小姐,你为何不主动和表小姐多接触些呢?你看二小姐,最近就和表小姐走的很近。老太太和老太爷看着都很喜欢表小姐的呢。”林依颖把书本从眼前拿开,不在意的笑着说:

“表妹看着年纪小,却不是个没主意的,单看她如何对付三房那母女两个的就知道了。二房的两个妹妹那副情形,她都愿意照顾,听说这次也请了她们两个,可见表妹不是个眼皮子浅的,我又何必这会儿就上赶着去凑热闹。”兰心默然不语,她知道自家小姐看着少言寡语,其实很倔强,这么多年来,就算是对三太太这个亲生母亲,也是从不肯讨好迎合的,为此不知道吃了多少亏。

林雨桐和秋菊一回到碧桐院,秋菊马上就拿钥匙打开首饰匣子,把那一千两银票放了起来,一边放,还一边拍林雨桐的马屁说:

“小姐你真厉害,连老太爷和老爷、少爷们也没有你厉害,如果江陵城的人知道那个九什么格的题目是你解出来的,一定会称你为江陵第一才女的。”

林雨桐无语的看着秋菊自我膨胀的样子,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从昨天林雨桐解出九宫格开始,秋菊就跟打了鸡血似的,感觉整个人都是飘着的,只是苦于从昨晚到现在,二人都没什么独处的机会,才让秋菊兴奋的心情无处发泄,这会儿好不容易逮着机会了,林雨桐若是不让秋菊发泄完,估计晚上秋菊能唠叨的她觉都睡不好。

林雨桐耐着性子,听秋菊从头到脚、从里到外的把她夸了十几遍,感觉差不多了,才对秋菊说:

“秋菊姑娘,你是不是该伺候本小姐用饭了,你看看都什么时辰了。”秋菊这才反应过来,忙跑出去让小丫环去厨房端晚膳,林雨桐笑着摇摇头,看来以后得多赚些钱,免得秋菊这丫头这样不淡定。

饭后,杜嬷嬷来了碧桐院,一来就笑着恭喜林雨桐,说是刚在老太太那儿,可是听老太太好好的把林雨桐夸奖了一番,若是大姑奶奶知道了,不定怎么高兴呢。

提到静慧师太,林雨桐就对杜嬷嬷说,还有一个多月就要过年了,自己想给师傅师姐还有姑姑王宝珠送些礼物回去,不知道送什么好,请杜嬷嬷给自己拿拿主意。

杜嬷嬷听了,自是先夸一番林雨桐孝顺不提,然后说,这送给长辈的东西,不用多么贵重,贴合心意才最重要,又听林雨桐说了师傅师姐和姑姑的情况,便建议说给师太和静心送些江陵的特产最好,也好一解师太的思乡之苦,至于雨桐的姑姑那边,送银子最好,对于需要算计着银子过日子的庄户人家来说,给银子让他们买自己真正需要的东西才是最合心意的。

第八十章 制作美食

林雨桐笑着应了杜嬷嬷的话,让秋菊拿了三百两银票出来,其中一百两银票直接送给王宝珠,另外两百两让杜嬷嬷拿出去,挑上好的江陵特产给师傅和师姐准备,另外还有早已经写好的三封信,一封信给师傅师姐,另外两封信给姑姑王宝珠和小伙伴梅花。

杜嬷嬷虽然知道林雨桐出手大方,可是看到林雨桐一次拿出三百两银票给自己,还是有些吃惊,可是想到刚刚听说的林雨桐用一刻钟时间,就挣了一千两银子的事,便也就不觉得奇怪,只接了银子,承诺自己必定会把事情办妥,让林雨桐放心。

林雨桐相信杜嬷嬷能把这件事情办好,杜嬷嬷在江陵城住了几十年,别说是特产,就算是你随口问起哪户有点脸面的人家,她都能把这家的情况给你说上个八九不离十。

林雨桐让秋菊又给杜嬷嬷拿了二十两银子,她自己去了趟书房,从桌子上拿了一张图纸出来给杜嬷嬷,请她拿出去找个铁匠铺,按照这个图纸的样子和尺寸做一个铜锅。杜嬷嬷仔细一看,发现是一个直径大约半尺的圆锅,奇怪的是这个圆锅的中间画着一道线,把锅分成了均等的两份,便惊奇的问林雨桐这是做什么用的,林雨桐只笑着说让杜嬷嬷先把锅做出来了再说,并嘱咐说,铜锅中间的隔断一定要做好,不能有缝隙,而且一次要做十五个一模一样的小锅。

林雨桐很明白,在现代,亲朋好友聚在一起吃火锅,很多都是用一个大锅,大家一起吃的也热闹,可是像林家这些娇养着长大的小姐和少爷们,未必习惯和别人在一个锅里夹菜吃,所以就想到多打制几口小锅,到时候每人用一个小锅,也可让她们吃的自在些。

杜嬷嬷也就不再追问,拿了图纸和林雨桐另外给的一张采购单子离开了,那张采购单子上都是一些平日里人们很少用的调料的名称,还有几样是中药的名字。

秋菊知道林雨桐是在为冬至前的那场请客做准备,便也不多问,安排好春草给林雨桐研磨,她自己便又去了库房,带着其他人继续收拾整理,今日碧桐院开始重新整修,这对林雨桐倒是没什么影响,只是把秋菊她们忙的够呛。

杜嬷嬷的办事效率不是一般的高,第三日便带着十几口小锅来了,另外一张采购单子上的物品也一样不少的买了来,锅倒是没什么,可是那张物品采购单子上的两样稀有的中药居然也足量的买了来,这让林雨桐惊喜不已,忙问杜嬷嬷是从哪里买来的,因为这两样东西,林雨桐在广水县的时候就没有买到过。

杜嬷嬷虽然言语谦虚,但其中的自豪是掩饰不住的:

“我那不争气的小儿子,平日里在铺子里坐不住,就爱出去到处跑,啥犄角旮旯的地方都去,就没他找不到的东西,我把单子和银子交给他,说是小姐要的,他自然是要办的妥妥的。”说完,又拿出几两的碎银子出来,说是置办完东西剩下的。林雨桐自然是不肯收,只说是辛苦了杜嬷嬷的儿子,这些就给他作为赏钱,以后还有很多要麻烦他的地方,杜嬷嬷推辞一番,便也就笑着收下了。

一切准备就绪,林雨桐就开始着手安排火锅底料的制作,来到这个世界这几年,林雨桐至少在广水县是没有见过火锅的,在惠慈庵的时候,冬日里,她也会和师傅师姐一起吃汤锅,那时候师姐还笑着说她净会想些稀奇古怪的吃食,只不过惠慈庵的吃食里都没有荤油,味道自然是要差一些,这次所有的材料都难得的备齐了,林雨桐便想着一定要做一顿正宗的火锅,满足一下自己的味蕾。

当林雨桐带着秋菊来到碧桐院的小厨房的时候,刘妈和冬儿早已经按照林雨桐的要求做好了准备,这次刘妈没有说自己可以代劳,因为那些备好的调料里边,有好几样刘妈见都没见过。

冬儿烧起火,根据林雨桐的要求调整火候的大小,原料准备了将近三十种,林雨桐似乎已经把制作过程记在了心中,没有犹豫,只是不停的添加原料到锅中翻炒,当一股异香在厨房里蔓延开来的时候,刘妈和秋菊、冬儿都忍不住吸了吸鼻子,实在太香了,而当林雨桐在锅中加入开水,水花开始翻滚的时候,碧桐院的几个人已经都跑到了小厨房门口,好奇林雨桐在煮什么这样香。

一大锅红艳艳的汤在左边的灶上滚着,林雨桐又开始在右边的灶上忙活,直到将近半个时辰过去,林雨桐才解下围裙,净完手出了厨房,告诉刘妈和冬儿,小火熬着这两锅汤,要不停的搅拌,直到熬的各自剩下两小碗,再关火,等着剩下的汤结成块,就拿罐子装好密封起来,后天要用。

刘妈忙点头应下,打起精神盯着两个锅,生怕自己一不小心毁了小姐辛苦做成的汤,都怪自己厨艺不精,竟然屡屡要小姐亲自下厨,想起这些刘妈就觉得老脸发烧,好在小姐宽厚,换到别的地方,估计自己早就卷铺盖走人了。

林雨桐走出小厨房,看到围在一起的四个人,和那两个满脸好奇的婆子,便无奈的笑着说:

“都散了吧,等后天吃的时候,你们也有份。”众人欢呼着散了,林雨桐则回去给秋菊写了单子,让她送去大厨房,虽然老太太已经给了大厨房银子,林雨桐还是让秋菊又拿了银子去赏。

单子上对每样菜的处理都写出了详细的要求,秋菊已经识得不少字,照着单子也能给厨房的管事讲的明白,只不过最后,当秋菊说明所有的菜都要生的送到碧桐院的时候,厨房的管事妈妈吃惊不已,她可是清楚碧桐院那个刘婆子的手艺,怎么也比不上大厨房这几个主厨的手艺。不过碧桐院很少来大厨房要这要那,就算来了,也是带足了银子,所以管事妈妈笑呵呵的应下,一再跟秋菊保证,后天一早必定按着要求给送到碧桐院去。

秋菊去大厨房的时候,林雨桐第一件事就是给自己好好的洗了个澡,把衣服全都换了一遍,当春草拿着帕子把林雨桐的头发擦得半干的时候,秋菊回来了,林雨桐一看见秋菊,就故作嫌弃的让秋菊离自己远点,秋菊看到林雨桐洗了澡,又闻了闻自己的衣服,才发现自己的衣服上确实有一股饭菜香味,也忍不住笑起来,忙去净房洗澡换衣服。

林雨桐用花戋写了请帖,让人给林依萱等人送去,除了家学里的几个女孩,还给三房的两个女孩也送了请帖,这也是老太太暗示过林雨桐的,虽然吕氏母女犯错被送到了庄子上,但是不该因为这件事就让两家的关系生分了。

林雨桐明白老太太的意思,何况她对三老太太印象还是挺好的,借着这次请客,把三房的两个女孩请来,也可以向三老太太和五老爷表明一下自己的态度。

第八十一章 请客(1)

请客的前一天傍晚,天空就开始飘起细小的雪花,当第二天林雨桐起床后就发现,窗子外边已经是白茫茫的一片,而且这会儿雪下得愈发的密了,天和地已经连在了一起,只不过屋子里燃着几个炭盆,倒是暖融融的。

看见雪,林雨桐欣喜的从床上跳下来,跻拉着鞋就想往外边跑,她太开心了,虽然每年都看雪,可是每次下雪她还是很激动。旁边的秋菊看到林雨桐,眼疾手快的扑上来,把林雨桐抱起放回被窝里,然后赶忙把熏笼上烤的暖暖的衣服给拿到床上,伺候着林雨桐穿戴整齐了才放她下床。

打开门,呼吸了一口外边凉丝丝的空气,林雨桐满足的眯起了眼睛,提着热水走到门口的春草,看了一眼林雨桐满脸陶醉的样子,忍不住抿嘴笑了,小姐有时候比谁都老成,有时候又比谁都幼稚,一场雪就能高兴的像个孩子一样。

秋菊伺候着林雨桐洗漱,林雨桐不停的催促她快点,说自己要去院子里堆个雪人,秋菊哪里肯同意,非逼着她先用了早膳,看着雪渐渐的停了,才放她出门。

碧桐院经过这几日的整修,已经是大变样了,不仅屋里添了不少物件,院子里也摆上了不少耐寒的盆栽,不过这会儿,这些盆栽都被雪覆盖了厚厚的一层。

林雨桐拿着铲子,指挥着几个丫环帮忙,很快的就在院子的左侧堆起了一个雪人,林雨桐让冬儿拿来胡萝卜给雪人做了鼻子,又拿了两块绿豆糕给雪人做了眼睛,还把自己的一件粉色斗篷给雪人披上,这才拍拍手,叉着腰开始欣赏自己的杰作。

所以当林辰旭三兄弟出现在碧桐院的门口时,看到的情形就是碧桐院的几个下人把穿成一个胖球样的林雨桐围在中间,一起在欣赏那个可爱的雪人。

听到门口的婆子禀报三位少爷来了,林雨桐扭转身,粉白的鼻尖上还留着细密的汗珠,红扑扑的小脸笼罩在一片白雾中,黑亮的眼睛里满是笑意。

林辰旭和林辰杰相视一笑,而林辰晧已经率先一步走进门,沿着院子中间刚打扫出来的一条小道走到了林雨桐身边,他用手撑着下巴,盯着那个雪人看了一阵,然后对着秋菊说:“你去厨房拿个辣椒过来,要红色的。”,秋菊赶紧跑去厨房拿了几根辣椒过来,林辰晧拿起一根弯的红辣椒,用力卡在雪人的那个胡萝卜嘴巴下边,然后拍了拍手上的雪,对着林雨桐道:

“怎么样,是不是更像了?”林雨桐笑得眯了眼,这个二表哥就是这样善解人意,围观的人群里,春草偷偷的看了眼林辰晧,忙又低下了头,自从秋菊的脸伤好了之后,春草跟着林雨桐去福寿堂的机会少了很多,已经多日没有见过林辰晧了,思念如同野草般的在心里疯长,春草从没有奢望过自己能陪伴在二少爷身边,只是希望能够偶尔看一眼那个俊秀挺拔的身影,却不知道,就算是这点念想,也是危险的。

林依萱几姐妹相继来到碧桐院,众人看到那个活灵活现的雪人都惊叹不已,林依蕊更是对那个雪人爱不释手,三房的两个女孩子最后到的,但是也不晚,还远没有到午膳的时间。

三房来碧桐院的两个女孩,一个是现在正在掌家的路氏的亲生女儿,名叫林巧霞,另外一个是林巧蔓的庶妹林巧云。三老太太还让两个女孩子带来了礼物,显然三老太太希望能借着这个机会修复与大房的关系。

林巧霞是路氏唯一的女儿,今年十一岁,比林巧蔓大了两岁,性格挺像路氏的,低调冷静,话不多,但是每一句话都能说到点子上。林巧云显然是经常被吕氏母女拿捏,非常胆小,缩着肩膀低着头,别人稍微大声一点说话,都能吓她一跳。

林依蕊和林巧云同岁,相比起林巧云,林依蕊还是活泼的多,这大概就是因为林依蕊两姐妹是嫡出,虽然生母不受父亲和祖母待见,但是怎么着也不会由着姨娘拿捏,何况林依蕊还有林依柔这个性子强悍的姐姐护着。

众人在雪地里玩闹了一阵,都到屋子里落座,一群的丫环婆子进来伺候着各自的主子脱下斗篷和靴子,换上了舒适的鞋子,才都出了屋子去下人房休息,正厅里只留了秋菊和四个春伺候茶水。

春香和春兰端着茶盘进来,春草和春雨一一把茶水放在众人面前,掀开盖子,淡淡的花香蔓延开来,林依萱好奇的问林雨桐这是什么茶,怎么会有这样好闻的花香,林雨桐笑着解释说是从惠慈庵带来的花茶,每年春天踩了茶叶后,或配上茉莉花,或配上玫瑰花,一起炒制,等喝的时候,就有了花香。

林雨桐从不避讳自己是在惠慈庵长大的事实,说起来自然而然,或许在林巧蔓和吕氏的眼里,出身尼姑庵是低人一等,但在林雨桐的心中,惠慈庵永远是她心里最温暖的记忆。

林依萱啧啧的感叹,说表妹你可真会享受,我们在江陵,偶尔也会喝些花茶,但都是从外边买来的,不是自己亲手制成的,哪里有这样花香浓郁的,众人便都一起笑起来,林雨桐吩咐秋菊去库房,把各色花茶都包一些,等晚些时候让表哥和表姐们都带回去一些。

午时过半,刘妈和两个婆子抬了一个大大圆桌进来,在中间凹陷的部位放了一个可以旋转的木架子,把装有各色蔬菜和肉食的盘子摆放在木架上,然后又出去端了十二个放在小银丝炭盆上的铜锅进来,铜锅里的汤,红色的鲜艳,白色的莹润,扑鼻的香味瞬间就溢满了整个房间。切的薄如蝉翼的牛羊肉片,鲜亮的温室里养出来的蔬菜,无不挑逗着人的食欲,秋菊又用托盘端进来几样酱料,放在桌子上,让大家自己选喜欢的往面前的小碗里添加。

这个时代,在冬天,很多人家里都会煮锅子,但是谁也没有见过这种锅子,两个格子,一红一白的汤相间着,香味浓郁,锅子放到炭盆上不久,就咕嘟嘟的煮开了,看到大家都好奇,林雨桐站起来,笑着说:

“这个呢,叫火锅,特点一是美味,二是要自己动手,所以今天各位表哥表姐和蕊表妹,都要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我这几个丫环只管负责倒茶和加汤。”她说完,就把袖口卷起来,夹了羊肉片往红汤和白汤里各放了一些,翻了两个滚,夹出来,放在自己面前的小碗里,有滋有味的吃了一口。

第八十二章 请客(2)

林雨桐的示范,简单明了的说清楚了吃火锅的方法,林辰旭兄弟和林家的这些女孩,平日里都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很少有谁是自己亲自动手弄吃的,而且往日里吃的锅子也都是全部煮好才端上桌的,像这种一锅两个口味的是第一次见,自然是好奇,林依萱已经忍不住了,她夹起一筷子青菜放进红色的汤里,还招呼着大家快动手,这一屋子,除了林雨桐,都是兄妹,而且没有长辈在,也就不用太讲究,一群人热热闹闹的开始吃起来。

林巧云坐在林雨桐的左边,她始终低着头,一次也没有选自己喜欢的菜往锅里放,林雨桐看看她,在心里叹口气,这种在嫡母手里讨生活的孩子太不容易了,这世上的嫡母,没有几个能做的像舅祖母那样的。林雨桐悄悄碰了下林巧云的手臂,看到林巧云惊恐的抬头看自己,林雨桐对她笑笑,夹了一筷子羊肉片放在林巧云面前的锅里,说:

“表姐,你试试这个,看合不合你的口味。”林巧云感激的冲着林雨桐笑笑,又抬头看了一眼对面的林巧霞,见林巧霞也正面露微笑的看着自己,方才放心的开始吃起来。

一顿饭热火朝天的吃下来,几个女孩子的鼻尖上都起了汗,平日里她们都被嬷嬷教导着,要食不言寝不语,要细嚼慢咽,哪里能像今天这样尽兴。林依萱一边用帕子擦汗,一边说:

“桐表妹,你这都是哪里想出来的点子,以后我要经常来你这里,你可不许赶我。”林雨桐笑着答道:

“这是我在惠慈庵的时候,和师傅师姐琢磨出来的,表姐喜欢的话,以后尽管来。”林依蕊听见了,也忙举起小手说:

“桐表姐,我也要来。”她嘴里还含着吃的,话说的嘟嘟囔囔的,大家看着她可爱的模样都笑起来,林依柔瞪了林依蕊一眼,拿着帕子给妹妹擦了擦嘴角。

等着大家都吃饱了,林雨桐让春草等人把锅端到下人房里,又嘱咐秋菊让刘妈把备好的菜也送过去,让那些丫环婆子也都一起吃了。

大家一起坐着喝银耳莲子羹,林辰晧被林依蕊缠着讲外边的见闻,在大房的这些人里边,林雨桐来之前,林依蕊最喜欢的就是林辰晧了,这个堂兄不仅长得最好看,待她也亲和,每次见了都笑眯眯的,还常常给她好吃好玩的。

现在林依蕊正缠着林辰晧讲他那天是如何让金越书院的人惊掉下巴的,林辰晧也不推辞,讲的绘声绘色,一边讲还一边笑着去看林雨桐,大家都知道九宫格是林雨桐解出来的,便也都了然。

当林辰晧讲到金越书院的山长在看到答案后,便一直跟在林辰晧身后喋喋不休的请教解题方法的时候,都忍不住都笑起来,也多亏林辰晧的脸皮厚,在那个时候还能装的理直气壮。

众人散去后,林雨桐先去净房沐浴,秋菊趁着这个功夫也把门窗都打开通着风,又多点了一个香炉,还把林雨桐的床铺和帐子都换了一遍,她已经发现了林雨桐对气味极为敏感,便趁着她沐浴的功夫把屋子收拾清爽。

当林雨桐从净房出来的时候,屋子里已经焕然一新,秋菊和春草伺候着林雨桐穿好衣服、把头发擦得半干,便被林雨桐赶着出去用饭了,今日她们两个忙到现在还没有休息。

窗外不知道何时又飘起了密密的雪花,屋子里却很温暖,林雨桐披着一头半干的长发,把自己裹在厚厚的白狐狸毛的大氅里,站在窗前,静静的看着外边,来林家两个多月了,日子过得还算顺遂,如果不把林巧蔓母女算在内的话。

她一直都知道自己不是一个爱热闹的人,也不是一个很合群的人,可是在林家,大多数时候,她都需要努力的装出一副开心和无忧无虑的模样,只有自己独处或者和秋菊一起的时候,她才会发呆或者忍不住的悲伤。

林雨桐知道自己的伤感大多是因为想念师傅和师姐,不是说林家人对她不好,而是她内心里总是忍不住的感到孤单,这种感觉中的很大一部分是不安全感,或许自己对上辈子受到的伤害还是没有释怀,或许自己还是在不甘心、不理解为什么会被顾青阳那样背叛,也许得不到顾青阳的亲口解释,自己永远都不能释怀,可是这是另一个世界了,又怎么可能再见,林雨桐突然间后悔当初为什么不让顾青阳解释,为什么那样倔强的一心求死。

在眼泪滑出之前,林雨桐努力的挤了挤眼睛,生生的把眼泪收了回去,她坐到桌子前边,铺开纸张,开始默写心经,这部经书,她早已经背的很熟练,只是每次写的时候,心境不同,得到的感悟便也不同,若是有时候,默写心经也不能让自己平静,林雨桐便拿出那几本师傅亲笔抄写的经书翻看,或者抱着这些经书睡觉,便能好受许多。

秋菊用完饭,洗漱更衣之后回到林雨桐的房间,看到的便是林雨桐歪在椅子上睡着了,小小的身子蜷在圆椅里边,怀里还抱着那几本经书。

秋菊立刻红了眼眶,她快步走上前,轻手轻脚的把林雨桐抱起来,放到床上,盖好被子,又把那几本经书放在林雨桐的枕边,然后便坐在床前,守着林雨桐,春草悄悄的拉开卧房隔断的帘子,看到秋菊的背影一动不动,便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林依萱回到自己的院子里,沐浴后小睡了一会儿,就起身去三太太的房里,她只要有时间,都是陪着父母用晚饭,大妹妹林依婷不常来母亲的院子,小妹妹林依妍一年到头也不出自己的院子两回,林依萱不喜欢父亲和母亲相处时无话可说的样子。

外人眼里,林依萱总是一副大大咧咧的样子,可是怎么着她也是个女孩子,女孩子的那些敏感的直觉她也一样有。几乎在所有人看来,三太太和三老爷都是一对佳偶,一见钟情、两情相悦的一路走来,曾经羡煞了多少江陵城的贵妇人。

可也只有经常和父母相处的林依萱知道,近几年来,父母亲的关系早已不复当初的恩爱了。母亲已经三十二岁了,生完二妹妹林依妍已经九年多了,却一直再无所出。

在喝了无数汤药、拜完了所有能拜的神灵之后,三太太也已经心灰意冷,她不可能让夫君无子送终,那么只有两条路,要么给三老爷纳妾,生个庶子,要么从同族中给三老爷过继一个子侄来,可是不管哪一种方法,三太太都不甘心。

虽然老太爷、老太太和三老爷从来没有在三太太面前提过纳妾或者过继的事情,但是三太太自己心里明白这是早晚的事情,因为连她的亲生母亲卢老妇人也已经多次暗示她该把这件事情操持起来了。

第八十三章 冬衣风波

三太太和三老爷之间的隔阂日益加深,虽然从来没有争吵过,但是三太太莫名独自生气的时候越来越多,三老爷宿在外院书房的次数也越来越多,林依萱心里越来越着急,可是这种长辈之间的事情,她又不便对人讲,也想不出好的办法解决,便尽量多的陪在父母身边,插科打诨的逗父母开心,三老爷夫妻岂能看不出林依萱的苦心,只是有些话无法说出口。饭后,林依萱陪着三老爷和三太太喝茶说话,像往常一样,林依萱不停的说些有趣的事情,希望能引起父母的共鸣,可是似乎没什么效果,三太太有些发呆,三老爷也是偶尔回应林依萱一句。

郁闷的林依萱突然想起今日在碧桐院吃的那个叫火锅的东西,忙开始对林雨桐的手艺大肆渲染,顺便把那个火锅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的,林依萱的这个方法还真有用,三太太和三老爷的注意力被成功的吸引了过来。

林依萱生在林家这样的家族,又是三老爷夫妇的长女,可以说是受尽了宠爱,什么稀罕的吃用之物,她都没有缺过,三老爷夫妇却是第一次听她把一种吃食夸成这样。

有着生意人的精明的三老爷心里想,自己在外边闯荡多年,仅在江陵就开着三家酒楼,还真的没有见识过女儿说的这种东西,不禁感到好奇。他看了一眼三太太,毕竟夫妻多年,三太太马上明白了三老爷的意思,她喝了口茶,笑着对女儿说:

“萱儿这样喜欢你桐表妹做的火锅,看来哪天娘也要去碧桐院品尝一番才好。”三老爷听了三太太的话,微微一笑。林依萱看到父母亲高兴,也很开心,忙对三太太说这件事情就交给自己好了,自己明天就去和表妹说,三老爷笑着摇摇头,对三太太说:

“夫人,你看萱儿这急脾气,到底是随了谁?”三太太嗔了一眼三老爷,假装生气的说:

“随了谁也是你的宝贝闺女,干嘛来挤兑我。”三老爷爷呵呵一笑,也不争辩。林依萱看到父母眉目传情的样子,忙告辞离去,看来父亲今晚不会去外院书房了,林依萱感觉心里美滋滋的。

冬至是个大日子,连皇帝都要在这一天举行祭天大典,祈求来年的风调雨顺。林家一家人都聚在福寿堂里,大厨房送来了各种馅料的饺子,老太太也让给下人们每人多发了一个月的月钱,所有人的脸上都带着笑,整个林家大房都沉浸在喜悦中。

隔壁的二房和三房却是各自不同,三房现在是二夫人路氏掌家,原本在吕氏面前从不显山露水的路氏,接手掌家大权后却是不慌不忙,一应事务处理的井井有条。

冬至的前一日,路氏就安排人去了林巧蔓所在庄子上,带去了不少御寒衣物、细炭和吃食,三老太太和三老爷再怎么生吕氏的气,生气过后也必是会心疼林巧蔓的,路氏自然不会让三老太太和三老爷觉得自己是个落井下石、不疼爱侄女的人。

三房府里的冬至日过得平静,二房却是过得鸡飞狗跳,差点闹出了人命。

事情的源头还要从二房前些日子的做冬衣说起,虽然老太太寿辰当天,大太太给了二老太太五百两银子说给侄儿侄女们做冬衣,事实上,回到府里的当天晚上,四爷林永昌就从二老太太手里哄走了三百两银子,二老太太自然舍不得拿出多少钱给孙儿孙女们做体面的冬衣,只给了三十两银子,让四夫人李氏给每位少爷和小姐做一套冬衣。

二房府里不说嫡出的林依柔、林依蕊和哥哥林初,光是那些庶出的哥儿姐儿都有十几个,三十两银子又怎么可能做得出体面的衣服。李氏想着儿子林楚已经到族学读书,每日要见外人,不好太丢脸面,便拿出自己的私房钱,给林初做了一件上好的长毛大氅,谁知就是这件大氅惹出了祸事。

林初冬至日的上午外出了一趟,中午回到家的时候晚了些,没来得及先回自己的院子,就穿着那件大氅赶去二老太太的院子,今日二房也是一起聚在二老太太房里用饭。

林初一进屋,那几个庶出的弟弟妹妹就把眼睛盯在了他的大氅上,最得四老爷宠爱的珍姨娘立刻就红了眼圈,用手抚摸着自己儿子身上的半旧的绸袄,悲悲切切的说:

“太太偏疼大少爷自然是应该的,可也该避避别人的眼,这样让别的兄弟姊妹心里怎么不难受。”珍姨娘一哭,她怀里的幼儿不明所以,也吓得嗷嗷大哭起来,其他的那些个姨娘和庶子庶女听了珍姨娘的话,也都用怨恨的眼神盯着李氏。

四夫人李氏被珍姨娘气得嘴唇哆嗦着,半天才说林初的大氅是用自己的私房钱做的,没用公中的钱,让珍姨娘不要挑拨是非。

二老太太和四老爷却是眼睛一亮,这个李氏,平时总说自己没有私房钱,怎么一下就给儿子做了这样好的大氅,这件衣服少说也得二十几两银子吧。

林依柔平日里最是护着妹妹和母亲,连着几个姨娘也不少看她的脸色,她是嫡出的大小姐,又得长房老太太的喜爱,自然不会怕几个姨娘。

林依柔冷笑着说:

“珍姨娘身为妾室,敢当面指摘主母,以下犯上,祖母该罚她掌嘴了吧?”四老爷刚想骂林依柔大胆,林依柔不屑的看了四老爷一眼,说道:

“母亲的那点私房钱,都是我和母亲、妹妹日夜做了针线拿出去卖才得来的,如何不能给哥哥做件体面的衣裳,父亲若是觉得不该,就让伯祖母来评评这个理。”一听到林依柔提伯祖母,四老爷马上闭了嘴,他看到老太太就害怕,平日里都尽量不出现在老太太的视线里。

最终,在林依柔的坚持下,珍姨娘被罚去跪佛堂,而当天晚上,林永昌就到李氏的屋子里要银子,李氏自然是不肯给,林永昌居然当着两个下人的面,把李氏打得满脸是血,牙也掉了两颗。

当林依柔姐妹听到消息,赶到李氏的屋子里时,已经洗干净了血污的李氏躺在床上,没有像往常那样受了委屈就和女儿们哭诉,只是平静的说自己累了,想休息,让林依柔带着妹妹回去睡觉。

气得躺在床上也睡不着的林依柔,越想越觉得母亲反常,她起身又去了母亲的院子,发现丫环和婆子都被母亲支去了下人房,而李氏就吊在房梁上。

林依柔一边哭喊,一边拼命的抱着李氏的腿往上举,被惊醒的下人跑进来把李氏从房梁上放下,一通的呼喊和掐人中之后,李氏才虚弱的睁开了眼。

第八十四章 妥协

李氏险些丧命的消息传到林家大房,气得老太太半天说不出话来,这些年,四老爷林永昌越发的胡闹,姨娘一个个的抬进府里,任由她们争风吃醋、斗嘴掐架,把个二房闹得乌烟瘴气,早已经成为江陵城里不少人的笑柄,连带着大房和三房也受累,这两个府里的爷们,哪个没有替林永昌还过帐,银子倒是其次,只是把整个林家的脸都给丢了。

这次倒好,竟然为个姨娘的挑唆,差点把正妻给逼死,幸好李氏没死,若是李氏死了,李氏娘家告林永昌个宠妾灭妻之罪的话,必然是一告一个准,到时候麻烦还是要大房来解决。

就在老太太生气的时候,三房的路氏由婆子陪着来找老太太,询问老太太可是要派人去看望四嫂,自己也想跟着去一趟。

三房和二房多年不睦,吕氏掌家的时候更是不把二房看在眼里,寻常都不来往,路氏却不同,听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就去禀了婆婆,然后来请老太太示下。

老太太看了眼路氏,心里的火气小了些,觉得路氏做事还算周到,不管往日里情分如何,在李氏陷入困境的时候,起码的同情心还是有的。

老太太就让大太太带着三太太和路氏,带了礼物一起去二房看望李氏。老太太虽然没有给二老太太和林永昌传一句话,但是大房和三房的人去看望李氏,也就代表了这两房的态度,而且这次二老太太也感觉到林永昌做的太过了,她也害怕李氏的娘家追究,更害怕林依柔到老太太面前告状。

于是,这一次,二老太太趁着林永昌不在家,让人把那个惯会撒娇卖痴的珍姨娘绑了,用抹布堵了嘴,塞进轿子抬出角门,让等在门口的人牙子把她卖的越远越好,至于珍姨娘的那个儿子,让奶娘带着就好,反正二房最不缺的就是孩子了。

等林永昌晚上回到府里,发现珍姨娘不在的时候,已经晚了,林永昌一通大闹,要死要活的,最后还是知子莫如母,二老太太只用两百两银子就让他安静了下来。

路氏掌了三房的家之后,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把昔日里跟着吕氏为虎作伥的那几个丫环婆子打发了,但是她也没有全换上自己的人,而是和三老太太商量后,让三老太太身边的两个婆子先帮着自己理事。

第二件事情就是让林巧云和自己的女儿林巧霞拿一样的月例银子,一应吃用也都相同,林巧云的姨娘也不用再被克扣份例。而对吕氏的亲生儿子林瑜,路氏也是着人妥善照顾,不曾怠慢半分。

吕氏被打发到庄子上后,五爷林海荣就多歇在林巧云的姨娘房里,没少听这个姨娘夸路氏如何厚道心善,对自己和云姐儿如何如何的好。所以,也就不到一个月的时间,路氏已经在三房牢牢的站稳了脚跟,连三老太太和五爷林海荣都觉得,自从路氏当了家,这日子过得清静顺心多了。

这次路氏和大太太、三太太一起来看望李氏,妯娌几个唏嘘一番,李氏又哭了一场,心情倒也平复不少。

三太太看着李氏的样子,觉得心里堵得难受,母亲卢老夫人又来信催促她了,说是给寻了个女子,原也是官家小姐出身,家里人犯了事,才被没入奴籍,说这女子相貌也只是中等,但是性子很好,希望她能给接到身边,先伺候着三老爷,等有了身孕再抬做姨娘,一旦生下儿子,就可抱到自己身边养着,跟亲生的比也不差多少。

三太太知道母亲说的有道理,这是迟早的事情,自己先提出来的话,还可以落个贤惠的好名声,可是道理是这样,三太太却怎么都迈不过心里的那道坎。

如今看着李氏的模样,三太太觉得自己或许真的是太不知足了,也许该和老太太、三老爷商量着把母亲寻的那个女子抬进来了,不管怎样,自己不能让夫君无后,与其过继别人已经养大了的孩子,不如要个从一出生就是自己带大的。

过了两日,在和三老爷浓情蜜意了一番之后,三太太躺在三老爷的怀里,柔声提出要把卢家寻的那个女子接进来给三老爷做通房,三老爷尴尬的涨红了脸,连连推却。

三太太却是一边哭,一边说都是自己不好,这么多年不给夫君纳妾,怎么着也得让三老爷后继有人才能心安。三老爷自然是感动的一塌糊涂,一再向三太太保证,只要通房能生下儿子,一定是要抱到太太身边养着才能放心,夫妻两个商量了半宿,相拥着睡去,感情似乎回到了刚刚新婚的那两年。只不过三太太第二日起床后却是眼圈乌青,扑了不少粉才稍稍掩盖住,然后强打起精神去给老太太请安。

老太太听了三太太的话,沉默了许久才说:

“用你母亲亲自寻来的人,自然是比外边寻来的人放心些,身契你也自己拿着,也好做到有备无患。”三太太点点头,强忍住鼻子发酸向流泪的冲动。老太太哪有看不出三太太心思的,叹了口气安慰道:

“你初嫁进来时,我确实是不喜欢,可是这么多年的婆媳做下来,还就是你最能让我开怀,你是个孝顺的孩子,听母亲一句话,该忍的就要学着忍,等你有个儿子傍身,自己亲手带大,日子也就有了盼头了。”三太太点点头,终于是忍不住眼泪,在老太太面前哭了一场。

梅平儿是被卢家人用一顶小轿悄悄的送到了三太太的院子里,她穿着一身普通的蓝色细棉布袄子,除了头上一根挽发髻的银簪子,通身上下再无别的饰物。此刻梅氏正跪在三太太面前,脚边放着一个灰色的小包袱。

三太太整整喝完了一杯茶,才说道:

“你来之前,卢家可是把话都给你说清楚了?”梅平儿磕头应道:

“奴婢来太太这里之前,卢老夫人把一切都给奴婢说清楚了,奴婢是自愿来伺候太太的。”三太太自嘲的笑了一声,说道:

“我倒是也不缺一个伺候的人,只是要把话先给你说清楚,你既然是来给老爷做通房,那么生了儿子的话,我是一定要记在我的名下亲自抚养的,你若是不愿意,现在就说出来,我也不会为难你,自然再给你安排别的出路。”梅平儿听了三太太的话,慌忙又磕头答道:

“奴婢来之前,老夫人就问过奴婢了,奴婢是自愿的,绝不后悔。”

“那好,你抬起头来,让我看看。”梅平儿抬起头,是一张清水出芙蓉的脸,十七八岁的年纪,眉眼倒也普通,只不过肤色很是白皙,眼神沉静,通身透露着出身书香世家的气息。

第八十五章 梅姨娘来了

三太太看到梅平儿的第一眼,就知道母亲为了自己是多么煞费苦心,要找一个能让三老爷看得上眼、又不想要那种妖艳狐媚的,可不就得找梅姨娘这样的。

梅平儿是在书香世家当做大小姐养大的,琴棋书画自是精通,待人接物也没那小家子气,三老爷也不会觉得卢家给找的这个姨娘上不得台面,而且梅平儿相貌普通,远不及人到中年的三太太眉眼靓丽,卢老太太肯定觉得,这样的梅平儿是最好被女儿控制的。

三太太看到梅平儿的长相气质,心里原本堵的那口气稍稍减了一些,让云秋带梅平儿下去换身衣服,先安排到西厢房住下。

晚上三老爷回家后,到三太太屋里用晚膳,三太太就让打扮一新的梅平儿到跟前伺候着,对三老爷说:

“老爷,这是我母亲今天送来的,叫梅平儿,我想明天先带着去给老太太看看,若是老太太喜欢,就先放在我身边调教几日规矩,再去伺候老爷。”三老爷知道自家夫人原本是个多么骄傲的人,能做到这一步,想来也是忍下了不少的气,所以即便是看到梅平儿相貌平平,他也是立刻对三太太说道:

“一切由夫人安排即可,为夫绝无异议。”三太太听了心情舒畅不少,示意梅平儿去伺候三老爷用饭。

一顿饭吃下来,梅平儿始终都没有抬头去看三老爷的脸,只是微微低着头,站在三老爷旁边伺候着,这让三太太放心不少,看来母亲挑的这个人是挑对了。

第二日一早,三太太去福寿堂给老太太请安,就把梅平儿带了去。每日里,林家内宅的几个主子去给老太太请安,带的下人基本都是固定的,不是贴身的大丫鬟,就是身边的老嬷嬷,三太太平日里都是带着云秋来福寿堂的,今日身后突然多了梅平儿这个陌生的面孔,众人都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因为前几天三太太在老太太面前哭的那一场,老太太心里自然知道,这个陌生的丫环打扮的女子估计就是卢家送来的,看着梅平儿的长相和气度,倒也觉得可以,老太太也不希望给小儿子找一个狐媚妖道的,怕最后闹得小儿子夫妻不和。

若不是为了儿子能够有个后,老太太是真的不希望小儿子纳妾,大房里这么多年,能够一家人生活的和睦,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家里没有姨娘和庶出的子孙,如今这种局面要被打破了,老太太心里没来由的感到不安,说不出是为什么。

梅平儿现在还没有个正式的身份,自然是没有资格去老太太面前见礼,只站在云秋身后跟着学规矩。三太太和老太太说了一阵话后,就把话题扯到了碧桐院,说听大女儿回去说了,雨桐的那个叫什么火锅的味道极好,吃法也特别,自己也好奇,想去试试,不知道老太太许不许。

老太太听了笑着说:

“你自己想吃,就去找雨桐说,我可当不了这个家。”三太太便笑眯眯的看向林雨桐,林雨桐自然是不会拒绝,笑着应了。

三太太又看向大太太,问大太太要不要一起,大太太向来不爱和三太太掺和在一起,便推脱说这几日不方便,改日再说,三太太听了自然高兴,她也只是客气才邀请一下大太太的,她去碧桐院是有目的的,才不想大太太一起呢。

于是,三日后的巳时末,三老爷夫妇两个就在两个女儿的陪同下来到了碧桐院,林雨桐已经准备好了一应物品,几个人聊了一会儿,就开始吃火锅。

已经吃过一次的林依萱主动给父母做了演示,三老太爷刚开始以为只是吃饭的方式特别些罢了,可是当蘸着秘制酱料的嫩羊肉进入口中的时候,只觉得前所未有的美味,三老爷常年在外奔波,自认为是吃遍了美食的,可是今日这顿饭却让他觉得前所未有的舒畅。

而且这种火锅的吃法也独特,不像平日里的那些菜肴都是摆在桌子中间、供众人取食,而是每人面前一个小锅,想吃什么自己选,这一点三老爷最喜欢,要知道在外边,很多讲究的人是不能接受众人在一个锅里夹菜的。

饭后回到水云苑,洗漱过后,三老爷便对三太太说,希望能把林雨桐做的火锅在林家开的酒楼中推广一下,看能不能有收益。三太太早就知道三老爷的打算,自是不反对,只说此事要先问过老太太才行,不然若是让人传出闲话,恐怕就好事变坏事了。

三老爷笑着说还是夫人想的周到,请三太太找到了机会就和老太太提提,三太太笑着应下,自从三太太松口要为了子嗣给三老爷纳妾,两个人的关系有了巨大的改善,三老爷每晚都歇在三太太房里,再也没有在外院书房留宿过,贵重的首饰也是一匣子一匣子的送进水云苑,只不过三老爷看向三太太的眼睛里多了些愧疚,而三太太偶尔也会对着那些贵重的首饰发呆。

一日午后,算着老太太该午睡醒了,三太太便独自带着云秋去了老太太的房里,先说了准备让梅平儿开始伺候三老爷的事情,然后又说了想找林雨桐要火锅的配方的事情。

老太太听了三太太的话,想了一会才说:

“你母亲给老三找的这个通房,看着也算稳重,至于什么时候给她开脸,你自己做主就行。桐姐儿的这件事情你急不得,也不好由我们做长辈的出面问,不然她就算是不想给也不好拒绝,还是得空让我给杜嬷嬷说一下,她常在雨桐身边,让她试探一下雨桐的意思,看雨桐愿不愿意卖秘方,若是她愿意,你和老三在银钱上决不能亏了她,她若是不愿意,谁都不可以再去问第二次。”三太太点头应下,方才和云秋一起回了水云苑。

一个午后,林雨桐微笑着听杜嬷嬷说完话,其实从三太太说想来碧桐院尝试火锅的时候,林雨桐就猜到这是三老爷的主意,何况那日三老爷还亲自跟着过来了,林雨桐断定三老爷一定会想要得到这个秘方的。

其实林雨桐心里挺高兴,首先林雨桐是真的想赚钱,离开惠慈庵之后,她一直希望能够自食其力,这次她费了那么大力气请表哥表姐们吃火锅,也确实希望能够通过她们打开一条路,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成了。

其次,林雨桐希望自己能为林家出一份力,此事若是不成,对林家毫无损害,若是成了,也可让林家的生意更是一层楼。

当林雨桐直接告诉杜嬷嬷,若是配方是给林家大房的,那么自己非常乐意,若是卖给别的人,给多少钱也不愿意卖时,杜嬷嬷笑得满脸的皱纹都开了花。自己就说嘛,表姑娘多聪明大方的一个人,哪里需要像老太太嘱咐的那样小心翼翼,生怕林雨桐觉得自己被欺负了。

第八十六章 长公主来了

老太太的暖阁里,林雨桐、三太太和三老爷一起陪着老太太说了会儿话,林雨桐示意秋菊拿出了一叠子纸张,上边是她写好的详细的火锅底料和酱料的配方。

她拿着配方走到三老爷身边,双手把配方递给三老爷,小女孩子甜糯的声音响起:

“三表叔,这是我在惠慈庵的时候和师傅师姐一起琢磨的,若是能有用,也是一件好事,只请对外说是林家的厨师研制的。”三老爷笑呵呵的接过配方,对着林雨桐说道:

“桐姐儿,你放心,表叔知道该怎么做,表叔也在这里当着母亲给你承诺,只要这个配方开始盈利,表叔必定把你的那份红利一分不少的给你。”三老爷毕竟是多年从商的人,自然知道哪种交易方式是最公平的。

林雨桐听了三老爷的话,并不推辞,她本来就是这样希望的,没必要作假,但是她还是接着说道:

“三表叔,这个底料的制作非常讲究火候和配料之间的比例,若是有什么需要雨桐帮忙的,还请不要客气,雨桐必定随叫随到。”三老爷呵呵笑着,点点头,拍了拍林雨桐的肩膀,表示接受了她的好意。

老太太放下茶盅,把林雨桐叫到身边,搂在怀里说:

“桐姐儿小小年纪,就已经知道为我林家的事情出力了,先是帮着哥哥们做算学,现在又要帮衬家里的生意,老天爷也是厚待我林家,给我们送来这么好个孩子。老三,你别只用嘴说,现在就把分红的章程写出来,当着我的面交给雨桐。”

三老太爷连连点头称“还是母亲想的周到,合该这样才好。”红菱拿进来笔墨,三老爷很快就写好了条款,交给老太太过目。

老太太看过后,满意的点点头,交给秋菊收好,只是又嘱咐众人说:

“都告诉自己房里的人,在外边,谁也不许提及此事和桐姐儿有关,桐姐儿年纪还小,远离是非、安稳度日才能让大姑奶奶放心。”众人忙都起身称是。

三老爷带着秘方,去找林家酒楼的大厨研究,这种事情只能交给最信得过的人来做,迎宾楼的吴师傅就是三老爷看中的人选,他家是林家的世仆,已经几代人跟随着林家生活,关系非同一般。

不说三老爷忙着尽早把火锅在林家的酒楼中推出,林雨桐拿到分红的条款后就把这件事情在心里了结了,仍然每日上午去家学上学,下午去练武场骑马射箭,就算是天气寒冷,飘着雪花,她也坚持一天不落的去练武场待上至少一个时辰,连王师傅都夸她有毅力。有的时候连林依萱都嫌天冷,下午赖在屋子里不出门,林雨桐却从不给自己找借口。

林雨桐心里倒是不在乎别人怎么看的,她坚持的动力就是为了有个好身体,这个时代,一切都太落后了,一场风寒就可以要了人的命。

与上一世比,林雨桐现在已经是非常满足了,没有经济上的压力,也不需要像男子一样参加科考或者到战场上挣功名,所以她就把大部分的心思用在提升自己的身体素质上,至少她现在不需要与人斗,那么就为了将来有可能和天斗做准备吧,当再多的银子都帮不上忙的时候,或许自己的身体比别人好,就能多一些机会。至少经过这两个月的坚持,林雨桐自己能感觉的到,自己的身体强壮了不少,没有像往年那样到了天冷就经常咳凑。

日子就这样平静的过去了十来天,还有十天便是新年了,林府大房里,过年的气氛已经很浓郁,大太太带着林依涵在身边,每天都要花上近两个时辰的时间安排府里过年的事物。

碧桐院里,林雨桐刚刚用过早膳,正在和秋菊、春草几人一起剪窗花,家学已经放假,现在林雨桐每天上午都在碧桐院里读书写字,或者去老太爷的书房和三位表哥一起读书和研习算学。昨晚从老太爷的书房离开的时候,老太爷曾对她说,明日要带着三个孙子出去见朋友,让林雨桐在自己的院子里好生休息。

几个人里,数春草的手最巧,片刻便剪出了一个活灵活现的小兔子,林雨桐正拿在手里欣赏,三太太身边的云秋匆匆来了碧桐院,说三太太请林雨桐去趟水云苑,有事情要和她商量。

秋菊和春草服侍着林雨桐换上了外出穿的衣裳,戴了斗篷,临出门的时候,林雨桐让春草今日也跟着她一起出去,她有种预感,三太太找她可能和火锅的秘方有关,或许今日她还要去趟迎宾楼,多带一个人,有事情了也能多个人手。

林雨桐到达水云苑的时候,发现不仅是三太太在等她,三老爷也在。看到林雨桐来了,三太太忙起身笑着说:

“桐姐儿,我和你表叔这样匆忙的把你叫来,是因为家里的酒楼接到了贵客下的订单,你表叔刚刚从酒楼赶回来,想让你去帮忙。”这不出林雨桐的预料,她在来的路上就预料到是这样了,于是爽快的答应下来。

三太太和三老爷马上叫下人去二门口备上马车,三太太牵着林雨桐的手,亲自陪着林雨桐赶往迎宾楼。

今日是林雨桐到江陵后,第一次出林府的大门,屋外大雪纷飞,林雨桐穿着灰色鹿皮小靴子,纯白的狐狸毛大氅把她整个人都包裹的严严实实,只露了眼睛在外边。

几个婆子撑着伞,一路护送着林雨桐和三太太、三老爷上了马车,秋菊和春草上了后边的马车,前边这辆马车里边只留下云秋伺候着。

三太太把林雨桐的斗篷解下来,端了一杯热茶递给林雨桐,笑着说:

“这样冷的天气,还要辛苦桐姐儿出门,今日事毕,我和你三表叔定要好好感谢桐姐儿一番。”三老爷也在旁边微笑着点头。

林雨桐笑着说:

“表婶太客气了,能出来转转是雨桐求之不得的事情,应该是雨桐感谢表婶和表叔才是。”三太太听了笑的更加舒畅,说道:

“你这孩子可真会说话。咱们今日是要去趟驿站,长公主府的车队今晚要宿在驿站,公主府的管事今日一早提前到了咱家的酒楼,要我们提前预备好晚膳。因为公主到的时间不确定,厨房这边的师傅需要多准备几样膳食,你表叔就想到了让你去指导他们做火锅,火锅的秘方他们还没有掌握好,你表叔尝了几次,都说没有你做的味道好。

林雨桐笑笑,说道:

“表叔想的很周到,如今天气寒冷,雪天行路艰难,车队到的时间难以确定,平时的拿手菜肴都是现做的才好吃,到时难免仓促,若备上火锅,也可让车队一到就可以吃上热的膳食。”

林雨桐的话显然是和三老爷想的不谋而合,三老爷原本为今日之事很是焦虑,能为公主接驾原本是很有脸面的事情,可谁都知道这位定南长公主是出了名的脾气大、难伺候,若是一个不留神得罪了长公主,不但功劳没了,还有可能被公主降罪。

第八十七章 初次相遇

现在,三老爷看到对面的林雨桐一点都不慌乱,还能镇定自若的分析情形,他也渐渐安下心来,本来就是,虽然这次的事情很仓促,没有时间做足够的准备,可一个七岁的小孩子都能这样淡定,他一个常年在外闯荡的人怎么能先乱了阵脚呢。

三老爷夫妇和林雨桐到达迎宾楼的时候,酒楼里的大小管事已经把各自手头的事情处理清楚,酒楼今日闭门谢客,只求全力办好为公主接驾这件事情。

这几日,江陵城连着下雪,城内能买到的新鲜蔬菜比平时少了许多,今早公主府的管事一来,掌柜的就命伙计们全体出动,不管价钱,把能买到的新鲜蔬菜全都买了来,还紧赶着宰了猪、牛、羊等,所以这会儿晚膳的材料基本备齐了,就等着往驿站出发了。

其实,林雨桐知道,三老爷带着她去驿站,主要就是为了能做出一锅正宗的火锅锅底,说到别的菜色,自然是迎宾楼的大厨们做的最好,所以林雨桐并不感到有太大压力。

林雨桐和迎宾楼的一行人赶到驿站的时候,看到的是一番忙乱的景象,译丞正带着一众译卒在加紧收拾驿站,忙得人仰马翻,译丞也是欲哭无泪,原本得到的消息是公主行程紧迫,不会在江陵停留的,他也就乐得清闲,谁知道昨晚开始雪越下越大,公主的车队速度放慢,预计今晚是要在江陵停歇的,驿站自然是要全力做好准备,迎接公主的凤驾。

那译丞一看到三老爷来了,忙迎上来说:

“林老板,厨房一早先收拾出来了,就等着你们来用了,务必把饭菜做的让公主满意,不然我这个小官可就当到头了。”一边说,一边用帕子擦额头上的汗,滴水成冰的日子里,这译丞活活的把自己急出了一头汗。

林雨桐看到译丞狼狈不堪的样子,不禁在心里莞尔一笑,只看这译丞的样子,就知道定南长公主不是个好伺候的,看来自己今日也要认真做事,务必把自己分内的事情做好,为三表叔分忧。

说起定南长公主,林雨桐并不了解,但是刚才在马车上的时候,三太太给她普及了一下定南长公主的事迹,瞬间让林雨桐对定南长公主的认识达到了一个新高度。

定南长公主今年四十多岁,是当今皇上的妹妹,也是太后唯一的亲生女儿,和皇上是嫡亲的兄妹,从一生下来就受尽了万千宠爱。

太后生了三个儿子,却只得了定南长公主这一个老来女,疼得跟眼珠子似的,可以说定南长公主从小就是在京城和皇宫横着走的,她做过两件有名的事情,一件是在皇宫内,当时定南公主只有九岁,皇上的一个宠妃恃宠生娇,在内廷的宴会上公然侮辱一位有品级的命妇,惹怒了定南公主,她竟然当场就抽了那宠妃十几鞭子,那宠妃不仅被抽的鲜血直流,也被打的颜面无存,而皇上对定南公主的惩罚仅仅是抄写几遍《女戒》,定南长公主自此在京城的贵妇中得了个嫉恶如仇的名声。

第二件事情是休夫。定南长公主十七岁的时候,下嫁给了郑国公世子,可是三年未能有孕,郑国公府的老夫人便急不可耐的要给世子房里放人,定南长公主大怒,当即便要和世子合离,虽然郑国公后来出面,严惩国公夫人,并亲自给公主道歉,定南公主却铁了心的非要合离,皇上无奈,准了公主与驸马合离。

让人们笑话郑国公府的是,那世子和公主合离之后,连着娶了几房侍妾,几年下来,仍然没能生下一男半女,众人这才知道定南长公主不孕,是那世子的原因。

事实验证了人们的猜测,定南长公主和现在的驸马成亲后,连着生了二子一女,且每个孩子都是风采出众。皇上和皇后这时才深感当初的合离,定南是受了多大的委屈,对定南长公主更是疼爱有加。

公主如今的驸马出身寒微,但是和公主两情相悦,非常恩爱,不然公主也不会愿意长途跋涉的陪驸马回乡祭祖,还是在这样恶劣的天气出行。

三太太说的这些话,也都是她从老太太那里听来的,说给林雨桐听,不过是为了让林雨桐知道定南长公主虽然难伺候,但也是个嫉恶如仇的直脾气,不用害怕。

林雨桐自然明白三太太的意思,说实话,她还真的是不怕,因为她两世加起来都快活了四十岁了,又不真的是个小孩,再说了,她今日只需要准备好一锅上好的火锅汤料就行,又不需要去公主面前伺候,怎么也不可能触到公主的霉头。

迎宾楼的人在驿站的厨房忙到了申时过半,才把所有的准备工作做好,这次,三老爷足足准备了二十多个小铜锅,几大壶的底汤,只等着公主的车队到达。

林雨桐平日里中午都要睡一会儿,今天没能午睡,这会儿便有些精神不济,三太太看的出来,便提出带林雨桐出去走走,也好提提神。

春草、秋菊和云秋,还有三老爷的两个小厮,陪着林雨桐和三太太出了驿站的侧门,往驿站旁边的一片梅林走去,通往这片梅林的小路与驿站所连接的官道是相隔甚远,不用担心会冲撞了公主的车队。

林雨桐一行人在梅林旁观赏的时候,便看到两匹马从远处飞驰而来,马上是一白一蓝两个身影,马匹刚到驿站门口,那两个身影便下马匆匆进了驿站。

今日驿站要接待长公主,定然不会再让旁人入住,所以这两个人肯定是长公主车队的人,那么长公主估计是快到了,三太太便携着林雨桐匆匆返回驿站。

林雨桐和三太太刚走到驿站厨房的院子门口,便看到译丞陪着两个人从旁边拐角处走出来,走在最前边的是一个大约十岁、一身白色锦袍的少年,他旁边紧跟着一位十七八岁、身着湖蓝色披风的人,看那译丞弯腰弓背、满脸赔笑的模样,便知道这二人必定是身份尊贵。

译丞看到林雨桐等人,忙对那小公子说这是今日来驿站为公主准备晚膳的人,是江陵林家的,尽可放心,看到那小公子点头,三太太便带着林雨桐行礼离开,进了厨房的院子。

那两位公子的身份,林雨桐一行人自然是不知道,能感觉到的就是,那位领头的白衣小公子年纪虽小,却气场极强,一双星目里寒气逼人,胆小的人估计都不敢正眼看他,兴亏林雨桐不是个真正的小孩,所以当那个小公子用居高临下的目光打量她们的时候,她悄悄的撇了撇嘴角,在心里吐槽:长的这么好看的一个小正太,偏一副吓死人的表情,一点都不可爱,真是白瞎了那张脸。

第八十八章 雪夜奔波

林雨桐她们不知道的是,她们一行人走出很远了,那个白衣小公子还站在原地,看着她们离去的背影。他不走,别的人自然也都得陪着,直到林雨桐等人的身影消失不见,那个小公子突然转身抬头,问那位蓝衣人说道:

“慕二,你有没有看到,刚才那个小丫头对着我偷偷撇嘴?”那位蓝衣公子听了小公子的话,呵呵一笑,拍了拍小公子的肩膀说:

“小七,你多心了,那个小丫头只不过是被你吓着了而已,我们还是赶紧查看完毕,回去迎接车队要紧。”白衣小公子显然对那个慕二说的话将信将疑,只不过没再追问,抬脚往前走去。

没人注意的是,那个一身蓝袍的少年在离开的时候,又往林雨桐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勾起的嘴角,黑亮的眼睛里都是笑意:真是个可爱的小丫头,长的漂亮,胆子也够大。

定南公主的车队到达驿站的时候,已是晚上戌时过半,大队的灯笼火把照的半边天都亮了,一百多辆车、几百人的队伍却几乎鸦雀无声,只有车轮在雪地上碾压的吱吱声,几顶软轿抬到马车门口,又被一大群的宫女太监簇拥着进了驿站的大门。

驿站厨房里此刻正忙得热火朝天,不一会儿,就有一队宫女太监来到厨房,各自拎着一个食盒。三老爷先是让几个太监把为吃火锅准备的一应物品抬起走在前边,他和三太太跟在后边,其他的太监宫女还依次站在厨房门口,等着拎其他的膳食。

而林雨桐和秋菊、春草和云秋,以及两个林家的婆子,被三老爷安排在厨房隔壁的一个小房间里喝茶休息,还让一个可靠的迎宾楼的管事在门口守着,不让闲杂人等进入,只等着伺候完公主用膳,再一起回去。

驿站正房的大厅里,定南长公主和驸马坐在上首,两旁坐着几位少年和一位十六七岁的少女,那个白袍小公子坐在离定南长公主最近的位子上,依然一脸的冷漠,穿蓝色披风的年轻男子坐在离门口最近的地方,他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偶尔放下手里的茶盅,往门口方向望去。

三老爷一行人进了大厅,先去给定南长公主夫妇行礼,然后便由三太太给公主介绍这火锅的吃法,三太太站在大厅中央,也不紧张,脸上带笑,声音和缓的说了一遍,还着重指出这火锅只是给大家先暖暖身子,厨房里的其他菜肴马上就能端上来了。

定南长公主四十余岁,因为保养的好,看起来也就三十多点的年纪,长眉入鬓,一双丹凤眼里透着威严,原本她正因为长途跋涉兼之天气恶劣,心里正在烦躁,听了三太太的话,倒是起了几分好奇心,便点了点头,示意开始用膳,只在坐下后对着三太太说:

“你过来,给本宫布菜。”长公主金尊玉贵的长大,就连吃饭也甚少自己动手,对着这从没见过的火锅,自然是束手无策。

三太太答了声“是”,便站在长公主旁边,悉心的伺候着,旁边的下人都看着三太太的动作,照着开始伺候自家主子用膳,只那位被称做“慕二”的公子示意自己的小厮站在身后,他自己动手用膳。

坐在慕二对面的那位十六七岁的少女就是定南长公主的女儿,名叫邱敏芝,已经有了封号:兰月郡主。此刻她看到慕二自己动手用膳,不禁微微的皱了皱眉头,这个慕二,老是一副没脾气的样子,一天到晚对谁都是笑眯眯的,对着下人也是极随和,怎么看也不像是出身侯府的贵公子,也不知道七表弟看中他哪一点儿了,总是跟这个笑面虎一样的家伙厮混在一起。

虽然定南长公主一行人是第一次吃火锅,但是有三老爷夫妇在旁边伺候着,用膳倒也是很顺利,尤其是他们在雪天里奔波了一天,此刻对着面前翻滚的香汤都是食欲大增,而摆在桌子中间的那个三层且可以旋转的木架子上,蔬菜和肉食都摆成了各种花朵的形状,长公主的脸色好了不少,当管事进来回禀说其他菜肴已经准备好的时候,长公主不耐烦的挥了挥手,说不用再上了,今天的晚膳就用眼前的这些就可以了,管事忙退了出去。

膳桌撤去,众人都净了手刚坐下,三太太便带着人端了温热的银耳汤和甜牛乳进来,给众人喝了解腻。定南长公主此刻面色红润,显得心情不错,她喝了两口甜牛乳,问三太太道:

“管家说今日请的是江陵最好的酒楼来预备的晚膳,你们确实做得极好,本宫自会重重的赏你们。”三太太和三老爷忙跪下,称:

“草民不敢居功,能伺候公主是我等的荣幸。”长公主终于露出了今天的第一个笑脸,抬手示意三老爷夫妇站起来回话。

“听管家说酒楼的掌柜姓林,说起江陵林家,本宫记得前吏部尚书林老爷子就是江陵人士,不知你们可有听说过?”三老爷忙躬身应道:

“公主所说的正是家父。”

“哦?那倒是巧了,本宫年幼时也曾在宫中与你家老夫人有过几面之缘,没想到今日竟然见到了她的儿子,不知你母亲身体可还康健?”三老爷听了忙答道:

“多谢公主记挂,家父家母身体都很康健。”定南长公主听了笑笑说:

“本宫这次回乡时间仓促,年后若是有时间在江陵停留,必定要召你家老夫人一见,老夫人当年可是没少给本宫送吃的玩的,一晃眼三十多年过去了,本宫还真是挺想她的,还有…”定南长公主话没说完,突然停住了,似乎想起了什么不开心的事情,脸色黯然的挥手让三老爷等人退出去,三老爷夫妇不知道公主为何突然间变了脸色,忙退了出去。

三老爷夫妇回到驿站的厨房院子,夫妻两个略微商谈了几句,就决定让三太太带着林雨桐等几个女眷先回林府,他自己还要和迎宾楼的人在驿站住下,等着明日给长公主一行人准备早膳,只有等长公主启程了,他们才能回去。

林雨桐和三太太几人乘了两辆马车,连夜从郊外驿站赶回城里的林府,到家的时候已经是亥时末了,三太太先是亲自把林雨桐送回碧桐院,叮嘱秋菊等人好生照料林雨桐早点歇下,她自己却没有回水云苑,而是由云秋和两个婆子陪着,匆匆赶往老太太的福寿堂。

今日一早,三太太让云秋去碧桐院叫林雨桐的时候,就已经让人给老太太的福寿堂送去了消息,说要去驿站迎定南长公主,这是大事情,三太太怕婆婆此刻还在等消息,便决定先去一趟福寿堂。

第八十九章 风铃居

果然如三太太所料,她还没到福寿堂的门口,得到消息的郑嬷嬷已经迎出了大门,提着灯笼把她一路领进了老太太的暖阁。

老太太坐在三面靠背的圆椅上,闭目养神,手里缓慢的拨动着念珠,听到有人进来的脚步声,她睁开眼,看了三太太一眼,用手指了指旁边的椅子,示意三太太坐下说话。

三太太坐下后略喝了两口茶,就把今日发生的事情大致的给老太太讲了一遍,当然重点是把夫妻二人和公主的谈话细细的说给老太太听。

老太太听完,许久才望着窗外的夜色说:

“难为长公主还记得几十年前的事情,你也不用忧心,公主最后大概是想起了我们家大姑奶奶,所以才变了脸色,与你夫妻二人应是无关。”三太太这才放心,但是还是好奇的试探着问道:

“母亲,长公主当年是否与姑母交好?”老太太听了苦笑一下,说道:

“何止是交好,长公主当年和大姑奶奶是亲姑嫂,两个人年龄相差了十几岁,却亲如姐妹,大姑奶奶落发的时候,长公主还到御书房大闹了一场。”说完,老太太似乎是想强行把自己从回忆中拉回现实,她对三太太说:

“今日也不早了,你先回去歇息吧,至于长公主说的得空要见一见我的话,等明日老三回来后再商议。”三太太听了老太太的话,知道十有八九是要准备起这件事情了,也不能再多问,便给老太太行了礼,回自己的水云苑去了。

第二日,天色放晴,三老爷直到近午时才回到家,他一回来就先去了福寿堂,这一次,除了老太爷和老太太,大老爷夫妇、二老爷、三太太都在正厅等着他。

三老爷匆匆喝了一杯茶,缓解了一下疲累的状态,便把昨日至今天发生的事情讲了一遍,重点说了一件事情:长公主今早离开时,三老爷跟着译丞在门口恭送,公主在上车前对三老爷说,年后过完元宵节,将会来江陵暂住几日,游览本地风光,到时候希望能与林家老夫人见上一面。

老太太和老太爷互看一眼,都没有说话,大老爷试探着问道:

“父亲,母亲,不知道公主来江陵的话,会住在哪里,应该不会再住驿站吧?”江陵的驿站设在郊外,除了交通上便利些,食宿条件都太差,不然这次也不会匆匆的让迎宾楼去驿站做膳食。

老太太沉思片刻,对老太爷说道:

“老爷,不论公主住在哪里,她既然提出要见一面,想来到时候孩子们都要跟着去一趟,我们也应该开始准备起来了。”算起日子来,现在离元宵节也就只有二十多天了。

老太爷点点头,说:

“儿子和孙子们这边,我来安排,你和媳妇们给家里的几个孙女准备好衣裳首饰,再把规矩教一教,别到时候在公主面前失了礼。”老太太点头应下,又问道:

“那二房和三房那边要不要说一声?”

“自然是要先说一声,让他们也准备着,不过这还要等着看公主的帖子,到时候若有邀请,就让他们也跟着一起去。”老太太应下,看了一眼郑嬷嬷,郑嬷嬷会意,马上出去安排人去二房和三房传话。

林家大房里的人散去,各自回去安排,大太太马上就安排了几个婆子出门,去给天香阁和绣衣阁的掌柜们传话,让他们明日把各自有的最好的衣料和首饰送到林家来,给林家的女眷们挑选。

二老爷回去后,直接去了林依颖的蔷薇院,当林依颖听父亲说完要去见长公主的事情之后,神情有些暗淡的问道:

“父亲,若是去见长公主的时候,母亲的病已经好了,你是不是会允许母亲出门?”二太太已经病了一个多月,时好时坏的,江陵城中有名的郎中,都被二老爷请来过,可是裴氏的病依然是不停的反复。

二老爷虽然再没有踏进过裴氏的院子,但是也关心着裴氏的病情,每次郎中给裴氏诊过病,,他都要详细的询问一番,裴氏院子里的一应用度也比以前供应的多了一些,因为二太太的姨娘如今就住在那里。

林依颖和林辰杰每隔几天也会去看望裴氏,只是大多数时候都是相对无言,裴氏私自把林依颖的庚帖给了娘家的事情,就像一根刺扎在他们中间,母女、母子、夫妻关系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二老爷听了女儿的问话,没有直接回答,沉默良久说:

“你不用怕,这几日,好好的跟着嬷嬷学规矩,去的时候,你祖母自会看顾你。”这等于说,二老爷还是不肯原谅裴氏。其实,就算二老爷允许裴氏出门,以她现在的身子,也走不了几步。

三太太回到水云苑后,让云秋把炖好的药膳装在食盒里,就往小女儿林依妍住的风铃居走去,风铃居离水云苑不远,是一个两进的大院子,院子里种着大片的竹林,就算是放在角落里的盆栽也是一束束竹子,别得花木则是一样都没有,五小姐林依妍爱竹子是林家的人都知道的。

三太太疼爱小女儿,对林依妍的要求向来都是有求必应,只是在心里,三太太并不喜欢女儿的院子里种这么多竹子,好几次的晚上,三太太因为林依妍发病赶来风铃居,看到满院子乌压压的竹林,她都感到很压迫,走在路上,被竹子挂着衣服的时候吓得她汗毛都竖了起来。

三太太曾隐晦的劝过林依妍,至少让人把沿着廊道的竹子修剪掉,可是她话没说完,林依妍就红了眼圈,吓得三太太再也不敢提这件事情。

即使是做为最疼爱林依妍的三太太,风铃居的白天也使她感到压抑,夜晚则常常让她感到恐怖,何况林府的其他人,所以风铃居甚少有人来串门,而林依妍自己也几乎足不出户。

风铃居虽然平日里都是门可罗雀,但是并不等于说林依妍的日子就过得不好,相反,作为三老爷夫妇的幺女,又因为从小就身子弱,三太太对林依妍格外疼爱,什么好吃好穿好用的都先送到风铃居来,让林依妍先挑,而在林家,也就数三太太的陪嫁最为丰厚,所以风铃居除了竹子多得异常外,其他地方都要比别的小姐院里的要好上许多。

作为姐姐,林依萱和林依婷都知道母亲偏疼林依妍,可谁让她最小,又身子不好,所以她们也就不计较这些,只是偶尔被林依妍哭的烦恼的时候,林依萱会撅起嘴,在心里抱怨妹妹的眼泪多,不让母亲省心。

平日里,除了三太太和三老爷常来风铃居外,别的人,哪怕是林依萱和林依婷都很少来,她们和林依妍的感情远不如和家学里的几个姐妹那样要好,那个貌美纤弱的妹妹常常让她们感觉离自己很遥远,像是生活在另外一个世界里的人。

第九十章 无妄之灾

三太太走到风铃居的门口,小丫鬟忙往里边去通报,云秋看着那小丫鬟步子快的都要跑起来了,微微皱了皱眉头,心想这丫头也太没规矩了,是五小姐的亲生母亲来了,又不是外人,这样慌张做什么。

林依妍的大丫环雨心笑着挑起暖阁的帘子,三太太和云秋便看到五小姐林依妍正半卧在床上,看到三太太,林依颖掀开被子,准备下床,三太太忙走上去,把被子重新给林依妍盖好,说道:

“你这孩子,跟娘客气什么,好好的躺着。”林依妍撒娇的握住三太太的手,用甜如浸蜜的声音问道:

“娘,你昨日怎的没来看我?女儿都想你了,昨晚也没有睡好。”一句话,就戳中了三太太心里那根最柔软的弦,三太太的脸色更加柔和几分。

云秋站在旁边,悄悄的打量着林依妍,细腻白润的瓜子小脸,水汪汪的大眼睛趁的脸庞越发的小巧,细细的柳叶眉、琼鼻樱唇,越看越觉得美的像一幅画。很久以前,云秋就觉得,五小姐林依妍是林家长的最漂亮的小姐,只不过现在,云秋这样想的时候,眼前却闪现出表小姐林雨桐的面孔。

比较起来,云秋喜欢林雨桐要多一些,虽然只接触过几次,但是这位表姑娘不仅漂亮,待人也和气,就算是对她们这些下人,也都是和颜悦色的,从来不会故意给谁脸色。而云秋每次看到五小姐,心里都没来由的怵得慌,尤其是三太太不在身边的时候,五小姐冷的就像是一块冰,让云秋从心底里感到害怕。

三太太看着林依妍吃了半碗药膳,净手漱口之后,才委婉的跟她说起过完年,可能林家的孙辈都要跟着老太太,去拜见定南长公主,说完之后三太太叹了口气,抚摸着林依妍的手说:

“妍儿,你身子不好,若是你也能跟着娘一起去见见长公主该多好。”没想到的是,林依妍听完三太太的话,突然抬眼看了一眼雨心,继而笑道:

“娘,妍儿近来自觉好了许多,还想着今年要去给祖父母拜年呢,若是可以,妍儿一定和母亲一起去一睹长公主的风采。”三太太听了高兴不已,雨心却忙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脸色变幻不定。

三太太和云秋刚出风铃居的大门不远,暖阁里传来一声杯子碎裂的声音,雨心跪在床边,地上是一个砸碎了的茶杯,雨心的衣襟上被茶水弄湿了一大片,她低着头,任凭林依妍对着她怒骂:

“你这个贱婢,养着你就是白吃饭的吗,昨日就让你打听我娘到底带着那个小贱人去了哪里,你居然一点消息都问不出来,现在好了,说不定那个贱人早就跟着我娘见过公主了,你现在就给我滚出去,到雪地里跪一个时辰去。”这一刻,发怒的林依妍完全是一副中气十足的样子,再也没了三太太在的时候那副扶风弱柳的模样。

雨心一句话也没有辩解,默默的磕了个头,就到院子里的雪地上跪了下去,被茶水打湿的衣襟很快就冻得结了冰,别的小丫环和婆子看着跪在雪地里的雨心,都面露不忍,可谁也不敢去五小姐面前求情,五小姐在外人面前总是一副温柔娴静的模样,只有风铃居的人知道,背后的林依妍脾气暴躁,动辄打骂下人,只不过谁也不敢出去说,以前就曾有个小丫环在背后抱怨林依妍脾气坏,想换个主子伺候,被林依妍知道后,直接打断了腿,安了个偷盗的罪名拉出去卖了。

林雨桐不知道,自己一次也没有见过的五表姐,此刻正因为她在大发雷霆,林雨桐正在老太爷的书房里,和三位表哥一起研习算学,老爷子今日出了几道题目,林雨桐和往常一样,毫不客气的第一个算完,便开始去逗老太爷书房里的那只八哥玩儿,老太爷也不说她,只笑眯眯的看着林雨桐教八哥说话。

林辰旭三兄弟这段时间已经被林雨桐打击的有了免疫力,反正只要是研习算学,这个小表妹总是片刻就得出了让祖父满意的答案,而他们几个往往要花上两三倍的时间去算出答案。不过好在表妹很大方,每次在他们兄弟三个被祖父痛骂一顿后,表妹都会笑眯眯的告诉他们一个最简单的解法。

而每次到了祖父让三兄弟做文章或者对对子的时候,林雨桐又是得过老太太的允许的,可以不跟着学习这些,那么林雨桐依然是可以开心的在书房里玩,好几次,当三兄弟被老太爷逼得焦头烂额的时候,都是林雨桐去和老太爷撒娇,给三兄弟求情,所以现在,林辰旭三兄弟对林雨桐除了羡慕,就是感激了。

今日老太爷显然心情不错,评讲完了三兄弟的文章,就把年后要见长公主的事情说了一遍,还特意对三兄弟强调,这次跟着长公主来的除了公主府的二公子和小郡主,还有七皇子和镇北侯府的二少爷,要三兄弟到时候小心应对,且不可出了差错,三兄弟恭声应是。

林雨桐听到老太爷提到七皇子和镇北侯府二少爷的时候,脑子里突然就想到了那天傍晚在驿站见到的那个白衣小公子和蓝衣少年,现在想起那个白衣小公子冷冽的眼神,林雨桐想,兴亏当初译丞没有说出七皇子的身份,不然自己和三表婶少不得要跪拜那个小正太,说起下跪这件事情,林雨桐真是愁死了,她真的很难接受这个时代的人们动不动就要下跪的习俗,所以在碧桐院,她从不厉声训斥下人,其中一个原因就是怕她们一害怕就给自己跪下。

现在想到如果年后要跟着老太太去拜见长公主,那么自己肯定就要跟着给公主下跪,肯定还要给那个七皇子行跪礼,长公主和七皇子都是皇室成员,林家现在都是平民,和长公主及七皇子连君臣都算不上,见了自然是要行跪礼的,想到这些,林雨桐就特别烦,她不想给别人下跪,尤其是那个一脸冷漠的小正太,若是能找个借口不去见长公主就好了。

正在林雨桐胡思乱想的时候,老太爷拿扇子轻轻点了一下林雨桐的额头,微笑着说:

“桐姐儿,你师傅和长公主情谊深厚,这次你去见长公主,若是公主问起你师傅,你也不要害怕,据实回答即可。”

林雨桐听了老太爷的话,感觉这次估计是非得跟着去见长公主了,心里更加郁闷了,只是脸上不能显露,还要装作很高兴的样子应下老太爷的话。

第九十一章 暗夜

林府三房里,三老太太和路氏相对坐在暖阁里,路氏等着婆婆放下了手里的茶杯,方才把大房来传话的嬷嬷说的话和三老太太学了一遍,三老太太抬眼看着路氏问道:

“依你看,这件事情要怎么做才好?”路氏微微一笑,轻声说:

“媳妇刚刚掌家,许多事情还要仰仗母亲提点才行。不过我想着,马上就要过年了,又恰好有了这个由头,不知道可不可以去和大伯母商量一下,把巧曼侄女和大嫂接回来?”

三老太太点点头,这个二儿媳妇还算有眼色,知道自己和儿子都不忍心林巧蔓在庄子里受苦,给自己找了这个台阶,这个提议,由路氏说出来,自然是比三老太太说出来更合适。

路氏只是个庶子媳妇,虽做事稳妥有度,到底不比吕氏和林巧蔓在三老太太心里的分量。三老太太看着路氏,心里也拿不准路氏这话里有几分真心。难道她就不怕吕氏回来后,自己的掌家之权被吕氏重新夺回去?

不管怎样,既然这个二儿媳妇提出了这个建议,三老太太就顺水推舟的让路氏去大房找老太太,打探一下大嫂的态度,路氏也不推辞,笑吟吟的应下,转身就去了大房。

老太太听了路氏的话,想到弟媳妇如此小心的顾及大房的感受,心里有些不忍,但是她更不愿意林雨桐心里委屈,便说道:

“既然你婆婆有这个意思,那么我便问一问桐姐儿,若是她同意了,你们就接了人回来,但是那两人回来后,必须当着众人的面给桐姐儿道歉,这也不仅是为了桐姐儿,还为了让孩子们知道,任谁也不能欺负自己的姊妹。”路氏听了老太太的话,知道这件事情十有八九是能成的,自己也可以和婆婆交差了,便谢了老太太,欢喜的离去了。

路氏的贴身嬷嬷在回去的路上,担心的说起,若是大太太回来掌了家,二房在府里的日子估计就又要回到从前的样子了,谁知路氏听了不仅不担心,还笑意更深的对自己的嬷嬷说:

“嬷嬷的担心自然是有道理,可若是有人想继续作死,那我们何不成全她,也好从此安稳度日,总比现在这样日日患得患失的好。”嬷嬷看了一眼路氏,心里明白过来,两人会意的一笑,往三老太太的院子里走去。

黑夜漫漫,冷风呼啸,小雨夹杂着雪花在山间的道路上飞舞。通往惠慈庵的山路上,一个蒙面的黑衣人正在策马狂奔,到达惠慈庵的门口时,黑衣人没有去扣门,而是将马拴在隐蔽的大树后面,自己飞身跃起,几个起落就消失在了暗夜中。

静慧师太端坐在翠竹居的正堂里,手里拿着一封信纸,看完过后,她对站在暗影里的黑衣人说道:

“辛苦你跑这一趟,回去后请转告娘娘,多谢她的记挂,我必定遵照她的意思行事,还请娘娘放心便是。”黑衣人听完静慧师太的话,也不多言,躬身施礼后,马上就出门消失在暗夜中。

静心从内室走了出来,来到静慧师太旁边,把桌子上的笔墨准备好,就默默的站在一旁。静慧师太坐了良久,才站起身,静心忙上前搀扶着师傅走到桌案旁边。

静慧师太提笔写下了一封简单的信,对静心说:

“明日,找可靠的人,尽快把信送到江陵去,务必亲手将信交到老太太和老太爷手中。”静心点点头,拿着信走了出去。这么些年,师傅给江陵林家去信的次数屈指可数,但是却一直用丰厚的酬劳养着山下的那家猎户,为的也许就是现在的用兵一时。

江陵城外,远郊的一处偏僻的农庄里,林巧蔓和吕氏正围坐在火炉旁,还不到一个月,两个人都明显的瘦了一圈,原本就肤色不白的林巧蔓现在更是脸色暗黄,吕氏也是穿着臃肿的棉衣,一脸的颓败之色。

在这个偏僻的农庄里,偌大的房间里就只放了一个炭盆,不坐在炭盆旁边,根本就感受不到一点热气,别说像在府里那样每日可以在净房沐浴,就算是烧一点热水洗个头发,都要半日也干不了,为此吕氏还感染了风寒,咳凑了好几日。

林巧蔓和吕氏自然是不需要出门劳作,就算是衣食也是有仆妇伺候的,可那吃食是人吃的吗?粗糙的馒头,飘着一点点油星子的萝卜白菜,让习惯了锦衣玉食的林巧蔓和吕氏欲哭无泪。

前几天,难得的从城里送来了一些精巧的点心,但是当吕氏听说是当家的路氏特意给她们母女送来的时候,立刻气得把那些点心摔在地上,骂道:

“一个庶子媳妇,也敢到老娘面前显摆,等我回去重新掌了家,定要她好看。”林巧蔓望着滚在地上的点心,虽然心疼,却也不敢说什么,最近她娘亲脾气极坏,林巧蔓已经被吕氏抓住错处骂了好几次了。

当三房里的两个婆子出现在庄子上,说是来请三太太和大小姐回去的时候,吕氏立刻拉着林巧蔓上了马车,恨不得一步就回到家里去。

马车里,吕氏问那婆子府里现在的情形,那两个婆子都是支支吾吾的,说不出个所以然,吕氏不耐烦的皱了皱眉头,对林巧蔓说:

“你也不必害怕,既然你爹和祖母接我们回去,你就只管挺直了腰杆,看娘回去不撵了那些狗眼看人低的奴才,给你好好出口气。”那两个婆子看到吕氏气势汹汹的模样,倒也不奇怪,这位三府里的大太太一向厉害,下人们早就习惯了,两个婆子对望一眼,都垂下了头不说话。

林巧蔓和吕氏到了三老太太的屋里,就见到五老爷和路氏夫妇也坐在一旁,吕氏剜了一眼路氏,就开始哭天抹泪的诉说母女两个在庄子上是如何被下人虐待的,暗指是有人故意指使人拿捏她们母女两个,林巧蔓也跟着吕氏的诉说开始嘤嘤的哭泣。

原本还有些心疼吕氏母女两人的三老太太和五老爷渐渐的被哭得烦了,尤其是听到吕氏含沙射影的指责路氏虐待她们母女,连五老爷也忍不了了,是五老爷交代下人要严格看管母女二人的,路氏还几次主动和婆婆请示,让人往庄子上送东西,没想到现在还要被吕氏倒打一耙。

再看一旁的路氏,一点也不生气,慢条斯理的喝完了一杯茶,然后神情恭谨的看着三老太太,一句话也不说,静等着婆婆发话。

五老爷看看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形同市市井泼妇般的吕氏,再看看淡然娴静的弟媳妇路氏,心里不由得升起一股怒气,以前怎么就没发现吕氏是这样一个上不得台面的人呢?路氏当家的这些日子,府里前所未有的安静平和,连着自己的女儿林巧云和她的姨娘都三番五次的说路氏为人厚道,怎么到了吕氏的嘴里,就被说的这样不堪了呢?

第九十二章 妯娌相斗

三老太太原本看到吕氏和林巧蔓狼狈的模样,心里有些心疼,但是吕氏带着女儿这一哭就是半个时辰不带停的,这让三老太太很头疼。

这个把月,路氏管着家,凡有大事都会来和自己商量一下,小事也会和婆婆身边的嬷嬷说上一句,让三老太太感觉自己不但省心,而且对家里的事情也都掌握的很清楚,不像吕氏当家的时候,凡事都是先斩后奏,常常闹得不可开交。

不可否认的是,吕氏管家确实有一套,但是相比较起来,三老太太还是觉得路氏做事更周到、更让自己省心,明显的,这个把月来,三房里的几个主子关系前所未有的融洽,连着下人们也都不像以前那样噤若寒蝉。

三老太太终于受不了吕氏没完没了的哭闹,冷着脸说:

“既然老大媳妇受了这么大的委屈,想必要好好歇息几天才能恢复,老二媳妇,你妥善的安排着,请大夫来给诊治,别耽误了。”路氏听了,忙起身答应了。三老太太又看了一眼楞在地上的吕氏,不耐烦的摆摆手,让人都退下,她自己也由丫环扶着进了卧房休息,真是头痛死了,怎的就这样一天到晚的不省心呢?

吕氏愣愣的被人搀扶着回了自己的院子,怎么婆婆的态度这样冷淡呢?相公也不替自己说一句好话,还有为什么叫路氏来安排自己的事情,自己什么时候要听路氏的安排了。

等吕氏回到自己的院子,发现自己原先用着的那些个丫环和嬷嬷都已经不见踪影,现在戳在面前的这几个都是路氏重新安排的,当即又是大怒,还没等洗漱换衣,就先把屋里的东西砸了一遍。

五老爷原本跟在后面来到吕氏的院子,想来看望林巧蔓,结果就听到吕氏形同泼妇的一边打砸,一边满嘴污言秽语的咒骂路氏,当即就被气得脸色铁青。

当初路氏把这院子里的几个丫环和婆子发卖,也是得了三老太太同意的,三老太太曾当着五老爷的面,说儿媳和孙女此次做出这等丢人现眼的事,未必没有这几个下人从中挑拨,所以才让路氏把那几人卖了出去。吕氏这会儿这样咒骂路氏,不就等于是在咒骂母亲吗?

五老爷林海荣站在院子门口,气得说不出话来,正在这个时候,二太太路氏带着一群人走了过来,这些下人手里都是提着食盒、捧着装有滋补药材的盒子,显然是给吕氏母女送来的,而且路氏这个时候显然已经听到了吕氏的咒骂声,五老爷刹那间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他对着路氏抱拳说了声“对不住弟妹了”,就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路氏看着五老爷离去的背影,嘴角勾起一丝讽刺的笑容,摆手让下人把东西送进去,自己也转身回去了,明面上该做的做足了就行了,她才不会去看吕氏的脸色呢。

且不说三房自吕氏母女回来后,就开始闹得不得安生,大房里却依然是风平浪静,甚至说还有些喜庆。这几日,大太太除了安排给几位小姐和少爷重新准备衣物饰品,连着伺候的下人,都让针线房赶着给多做了一套上好的冬衣,就等着将来去见长公主的时候穿用,所以现在府里的下人们脸上也都是带着喜气。

风铃居里,热气腾腾的净房里,林依妍躺在床榻上,闭着眼,让两个丫头在她的全身涂了上好的玫瑰膏子,连着头发也都细细的涂了一遍,虽说从父母亲那里遗传了一副好皮囊,可是林依妍认为,自己必须更加注重保养,才能一出现就能成为焦点。

不是说那个尼姑庵来的小丫头生的肤若凝脂、美貌非凡吗,她还偏就不信,自己会被那个乡野里来的下贱丫头比下去,在这林府,自己永远都要成为最受人瞩目的那一个。

往日里窝在院子里不出去,是懒得出去应酬那几个心思蠢笨的姐姐,如今不同,那个野丫头越来越得祖父母的喜爱,连着父母亲都对她夸赞有加,听说祖父还让她跟着三位堂哥一起在书房里学习,这也太给那丫头脸面了,往日里,爷爷的书房是从不让几个孙女进的。

林依妍虽然不怎么出门,可是府里的消息她比谁都清楚,原本没当回事的那个小丫头竟然渐渐成了气候,这次父母亲还带着她去了长公主下榻的驿站,这让林依妍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威胁,以往她都是最得家人宠爱的一个,只要她出现在福寿堂,连着大姐姐林依涵也要把祖母旁边的那个座位让给她,谁让她身子最弱又长的最出挑呢,家里人谁不得让她几分。

几年来,林依妍一直悄悄的进补那些滋养容颜的汤药,这几日她更是加大了食用的剂量,还每日都在身上涂两个时辰的药膏,力求达到最好的效果。

再次沐浴更衣后的林依妍脸庞红润,唇色鲜艳欲滴,连着指甲都散发着莹润的光泽,她坐在妆台前,看着镜子里的如花容颜,露出了满意的笑容,雨心小心的把桂花露一点点的在林依妍的头发上抹匀,再拿梳子细细的梳过,然后用一根丝带把头发束在脑后,这才小心翼翼的问林依妍要不要用晚膳,五小姐从今天早上到现在,除了进补的汤药,就只喝了小半碗梗米粥。

林依妍难得的对着雨心露出个笑脸,说道:

“晚膳你们几个分了吃去,只给我把汤药端来就可以了。”雨心顿了顿,刚想劝林依妍好歹吃几口,便发现林依妍已经脸色微变,似乎又要恼了,雨心慌忙应了声“是”,赶紧出去让小丫头把炉子上坐着的汤药端进来。

被林依妍嫉恨着的林雨桐此刻刚从练武场回到碧桐院,饥肠辘辘的她顾不得沐浴更衣,先净了手,把刘妈做的一碗馄饨和几个小菜一扫而空,才满足的长出一口气,让秋菊给准备洗澡的水。

秋菊抿嘴笑着,一边收拾林雨桐用过的碗筷,一边说:

“小姐就该这样,每日里陪着三小姐骑骑马、射射箭,吃的多了,小姐的身量也见长了,那两件浅粉的里衣袖子都短了呢。”听到秋菊这种没水平的夸奖,林雨桐垮下了脸,感觉自己活像是个吃货一样。

秋菊看到林雨桐瞪着自己,意识到自己说的话太实诚了些,赶紧笑着安抚林雨桐:

“奴婢还没有说完呢,小姐不只是长的高了,也更漂亮了呢。”林雨桐被秋菊逗得笑起来,扑上去拧秋菊的脸,被秋菊一把抱在怀里,两个人闹成一团。

春草和春雨正在净房里给林雨桐准备沐浴的热水和衣物,听到卧房里的笑闹声,也是相视一笑,自家小姐做起事情来一本正经的,根本不像个六岁多的孩子,可是一回了碧桐院,大多数时候都还是像个孩子一样,对着院子里伺候的人,什么时候都是和颜悦色的,在这里干活,再也不用每天提心吊胆的了。

第九十三章 除夕

今日就是除夕了,大房里的规矩,这几日所有主子都到福寿堂里陪着老太太、老太爷用膳。林雨桐也一早就收拾停当,带着秋菊、春草和杜嬷嬷往福寿堂里来了。

除了二太太裴氏和林依妍,所有人都到了,几个女孩子围在老太太身边,捡着说些有趣的事情逗老太太开心,当打帘子的小丫环进来禀报说五小姐林依妍来了的时候,连着三太太都露出了吃惊的神色,昨儿下午她去看望林依妍,女儿也没说今日要过来的。

当林依妍扶着雨心的手进了门时,先就是一阵淡淡的茉莉花香味在屋子里飘散开来,林依妍身着银红撒金边的斗篷,里边是一件浅紫色百蝶穿花锦袄,腰若细柳、莲步轻移,刚一走到老太太身边,林依妍就红着眼圈扑倒老太太怀里,喃喃的说:

“祖母,孙女好想您老人家……”一句话没说完,就滚出了一大串泪珠,老太太上次见到林依妍,还是中秋节的时候,现在看到这个最小的孙女出落得越发标志却又更瘦弱了些,也不由得心疼,哽咽着让郑嬷嬷赶紧给林依妍拿了热帕子擦脸。

三小姐林依萱微不可见的皱了皱眉头,她最不喜欢林依妍的一点就是,每次只要这个妹妹出现,就必要祖母先哭上一场,不管什么场合,林依妍都能瞬间流出眼泪来,真的是让林依萱很无语。

林雨桐坐在林依萱旁边,离老太太还隔着三个人,她面带微笑的打量着林依妍,觉得五小姐真的是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后见过的最美的人了,虽然林依妍只有九岁多点,个子却已经比自己高出不少,而且体态风流、眉目含情,长大后,想必比邹夫子的相貌还要出色许多,林雨桐看了一眼自己的小胖手,忍不住翘起了嘴角。

林依妍虽然一直伏在老太太怀里撒娇,却在用余光打量旁边的林雨桐,这是她第一次见到林雨桐,果然像雨心说的那样,是个美人坯子,只不过神态太稚嫩了些,虽然也称得上是端庄大方,但是毫无风情可言,而且看起来和那几个姐姐一样,也是个蠢笨老实的,林依妍心里暗笑了一声,放心不少。

林依妍在老太太怀里腻歪了许久,才擦干眼泪,在三太太的介绍下和林雨桐见礼,林雨桐先给林依妍行礼,林依妍也给林雨桐回了礼,只不过林雨桐看着林依妍的笑脸时,总感觉着这位五表姐的眼神中含着一丝锋利,却也说不出是为什么,索性不去多想,林雨桐从来就不爱强求,道不同不相为谋,合不来的人,以后远着些就是了,倒也不必为此烦恼。

午膳摆上桌的时候,林雨桐才发现了更多的不同,原来林依妍是不和她们这几个女孩子一桌的,她坐在老太太那一桌,而且一副很理所当然的样子,坐在老太太和三太太中间,连着大少奶奶魏氏都没她坐的离老太太近。

别的女孩子似乎对林依妍的这种做派见怪不怪,反正这个最小的妹妹不常出门,出来了也只愿意陪着老太太和老太爷说话,她们姊妹几个都习惯了,身旁的林依萱似乎看出了林雨桐的惊讶,她微微侧过身子,在林雨桐耳边悄声说:

“桐表妹,我那个妹妹一向如此,和我们几个姊妹都不怎么来往,不过她极少出门,以后你也很少会见她的。”这一次,林依萱的预测是错的,因为从这一天开始,林依妍一反常态,开始每天到福寿堂请安。

听了林依萱的话,林雨桐会意的对着林依萱笑笑,低下头掩去了眼睛里对五小姐的不屑,说实话,大家族里小姑娘的争宠心思她可以理解,甚至还觉得有点可爱,但是做到像林依妍这样明显的就让人觉得有些反感了,而且,很明显的,林雨桐感受到了林依妍对自己的敌意,刚才见礼的时候,林依妍的手劲让林雨桐觉得,这位五小表姐可不是表面看起来那么柔弱的。

二房里,林若柔和妹妹林若蕊陪着李氏守岁,和以往一样,今年的除夕晚宴过后,四爷林永昌就又去了一个小妾的屋里,李氏也习惯了,只和两个女儿一起说话消磨时间。

二房的大少爷林初来到母亲的院子门口,让小厮等在门外,自己一个人走了进去。看到儿子来了,李氏的脸上由衷的露出了笑脸,忙招呼林初坐下,又唤丫环给林初倒上热茶。

林初只有十二岁,瘦高的个子,脸色略微有些苍白,此刻他看着母亲和两个妹妹,眼睛里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伤感,就是面前的这三个女人,他在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她们把林初当成了自己的依靠,当成了支撑的动力。

祖母和父亲从来没有过善待母亲和两个妹妹,从来不会主动给她们家用,母亲就凭着自己的那点陪嫁,以及和两个妹妹做针线赚来的银子,艰难度日,还总是把最多的那一部分用在自己身上,力求让自己吃的好点,穿的好点,怕自己在同窗面前丢了面子,而她们自己却是极其节俭,就算是过年,也不舍得做一件体面的衣裳。

林初强忍着眼睛里的酸楚,笑着从袖子里掏出一张银票,递给李氏,李氏看着那两张一百两的银票,惊讶的问林初是哪里来的,林初装作随意的样子回道:

“今日我和二堂兄一起去了伯祖父的书房,和三位堂兄一起听伯祖父讲时文,临走的时候,伯祖父私下里给我的。他老人家说了,只要我能坚持用功读书,过一两年就去和魏山长说,让我也到龙泉书院去读书。”

李氏听了林初的话,一下子就哽咽了,伯父时常私下里给林初一些银子,让他拿回来补贴家用,这显然也是伯母的意思,不让自己的婆婆和相公知道,这样银子才能用在她们娘几个身上。而且,林初就是李氏全部的希望,林初若是能去龙泉书院读书,李氏感觉日子就真的有盼头了。

林若柔姐妹看到李氏难过,都走到她身边,轻声安慰,李氏擦了泪水,强笑这对三个孩子说:

“不要担心,母亲这是高兴呢,你们也都要记住伯祖父、伯祖母对我们的恩情,以后好好报答他们。”林初兄妹三个含泪应下,他们虽然还年幼,但是在这个是非不断的家里,已经饱尝了亲情的淡漠,相反,大房里的一家人,在他们看来才更像一家人,伯祖父和伯祖母疼爱他们,堂兄和堂姐们不但没有看不起他们,还处处关照他们,连着那个刚来的小表妹也对姐妹两个很友善。

李氏嘱咐了三个孩子一番,便提起了一直放在心上的事情:

“前几天,你大伯母着人来说过,过了元宵节有可能会带着你们去拜见长公主,今日给这些银子,恐怕就是你们伯祖母的意思,是让用来给你们置办衣物的,这也没多少日子了,等过了初一,就赶紧的去置办,别耽误了。”林初三兄妹看母亲不再难过,也都放下心,赶紧的应了下来,娘儿几个相视一笑,李氏开始念叨着要去哪家绸缎铺子买衣料,去哪家铺子给林若柔姐妹挑选首饰。

第九十四章 夹起尾巴

今天是除夕,林家三房多年来规矩都是除夕各在自己府里过,初一的中午聚在大房一起用饭。

吕氏母女的归来,注定了三房的日子不再平静,除夕的下午,三房的下人们在路氏的安排下,都有条不紊的为除夕夜做最后的准备,该林巧蔓和吕氏的份例,路氏已经提前几天派人送到了她们的房里,还额外给她们母女二人每人多送了十两的碎银子,好让她们赏赐下人用,只不过林巧蔓母女并不领路氏的情,那些路氏派来的丫环婆子,她们母女二人恨不得每天打一顿来出气,才不会给这些眼线赏钱呢。

半下午了,林巧蔓还坐在吕氏的房里生闷气,她的面前放着一套大红色的锦袄,是路氏派人给她送来的新衣,衣服的质地和做工与林巧霞和林巧云的都相同,只不过花纹有些区别。

路氏这样做其实很公平,她给自己的亲生女儿林巧霞准备的衣物首饰和林巧蔓的都是同等贵重,她深知吕氏的精明,断不会自己留下把柄让吕氏去挑剔,只不过林巧蔓却仍然不满足,以往母亲当家的时候,自己的衣物首饰哪次都比那两个丫头的要好上许多,父亲和祖母也并没有说什么,现在却要和两个妹妹穿戴一样档次的衣物,而且这次的新衣明显就是府里绣娘的手艺,哪比得上仙衣阁的手艺,自己新年里穿戴这样的衣物首饰出门,简直就丢脸死了。

林巧蔓越想越气,恼怒的把桌子上的衣物掀翻到地上,恨不得拿脚去路氏那张总是客气而疏离的脸。旁边的吕氏自然知晓女儿生气的原因,她把林巧蔓拉坐在椅子上,把衣物首饰好,然后狠狠的掐了一把林巧蔓的胳膊,低声说:

“你个蠢丫头,没看到门口还站着那贱人的眼线吗?你当还是以前,有你祖母和父亲护着,自从我们回来,你父亲一次都没到我房里来,夜夜宿在那个狐狸精房里,我两次向你祖母提出想掌家,都被拒了,你还敢这样放肆,不是故意给路氏那贱人把柄,让她到你祖母那里告我们的状吗?”

林巧蔓听了吕氏的话,委屈的撇了撇嘴,小声嘀咕道:

“母亲,你什么时候变的这样怕二婶了。”吕氏恨铁不成钢的瞪了林巧蔓一眼,说道:

“我都已经打听清楚了,老太太之所以派人提前把我们接回来,是为了元宵节后去见长公主,你且忍耐几日,别惹恼了老太太,免得她到时候不让我们母女跟着去。

听说这次不仅是长公主会来江陵,连着世子和郡主都会一起来,这可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世子我们自是不敢肖想,但是你总可以去和郡主去结交一番,你一向都擅长和那些闺秀们打交道,可不要错过了这个好机会。”

林巧蔓听的喜笑颜开,又嘟着嘴埋怨吕氏不早点告诉她这个好消息,吕氏其实不是不想早点告诉林巧蔓,而是她自己也是今个早晨才刚刚得到的消息。

从庄子上回到家里,吕氏的那些心腹早就被清理干净了,别的下人也都知道现在五老爷都不去吕氏房里,而且现在二太太路氏当家,二太太看着和蔼可亲,却也是不怒自威,那些下人自然不愿意得罪路氏,便都远着吕氏母女,吕氏轻易难得打听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去见长公主这件事,还是今早给婆婆请安后,吕氏用一对银镯子贿赂了一个给三老太太守门的丫头,才打听到的。

吕氏告诉林巧蔓,在见到长公主之前,一定要装的爱护妹妹,尊敬路氏,讨了老太太的欢心,也让路氏挑不出毛病,等见了长公主,若能结交了贵人,就有的是底气再把路氏踩回去。

林巧蔓听得很兴奋,很有些跃跃欲试的感觉,她相信自己的社交能力,这么多年来,虽然自家不如大房门第高,可她在江陵的闺秀圈子里却是最有名气的,大房的那几个丫头,轻易不出门,出门也不如她能说会道,她相信自己到时候一定能得了长公主的青眼。

有了目标,林巧蔓母女难得安分起来,除夕的晚宴上,林巧蔓难得主动和两个妹妹攀谈起来,吕氏也满脸笑容的恭维路氏,说弟妹管家辛苦了、很感谢路氏这些日子的照顾等等,吕氏甚至还和颜悦色的和五老爷的那个小妾攀谈了几句。

三老太太和五老爷虽然诧异林巧蔓和吕氏的改变,但也没有多想,只以为是这母女二人被冷待了这些日子,吸取教训了。所以除夕晚宴过后,当吕氏差人往书房去请五老爷的时候,林海荣终于来了吕氏的屋子过夜,吕氏自然是先认错一番,然后殷勤的伺候着,夫妻二人的关系起码表面上看起来回到了以前。

第二日,当林家三房的人都聚集到大房的福寿堂的时候,先是林巧蔓主动去给林雨桐赔了不是,接着吕氏也拉着林雨桐的手,说了一番歉意的话,还送给了林雨桐一对玉镯做新年礼物,林雨桐只能微笑着接受这母女两个的道歉,只不过她脸上的笑容和以往比,却是客气而疏离,她可以原谅吕氏母女,但是却永远都不想再和这二人亲近,所以当林巧蔓牵她的手套近乎的时候,林雨桐不着痕迹的抽回手,坐回自己位置,林巧蔓心里暗恨,在袖子里攥紧了拳头,只脸上还带着热情的笑容。

晚辈们轮流着给长辈们拜过年后,便都坐着开始说话,林巧蔓一直找机会和大房的几个女孩子搭话,只不过林依萱等人都不愿意搭理她,连林依涵也一改往日的亲和,对林巧蔓的搭讪显得爱理不理的,虽然林巧蔓做的那两件缺德事都没有危害到林依涵,但是几个妹妹都不愿搭理林巧蔓,林依涵才不会傻的因为林巧蔓而得罪几个妹妹,所以林巧蔓的热情就显得无比尴尬。

看到林巧蔓难堪,林若柔和林若蕊虽然不敢表现出嘲笑,心里却都很高兴,她们以往没少被林巧蔓欺负,自然乐得看林巧蔓没脸的样子。

三老太太是个聪明人,看的清楚大儿媳妇和孙女的处境,只不过不好当着大房人的面去明着帮助吕氏母女,心里却也是有些心疼林巧蔓,毕竟是自己的亲孙女,看着她努力逢迎的样子,说不心疼是不可能的。

所以当三老太太晚间回到自己的院子后,就差贴身的丫环绿萍送了一对圆润剔透的东珠给林巧蔓,这让林巧蔓很是开心,先是谢了绿萍,待绿萍走后马上就和吕氏商量着要把这对东珠制成耳环,等拜见长公主的时候佩戴。

三老太太送来的这对东珠虽然说不上是极品,但也是品相很好的了,吕氏母女虽然也有些贵重的首饰,但是这样贵重的东珠却也是第一次见,便觉得这是三老太太态度转变的意思,母女二人很高兴,都没有想到以林巧蔓的九岁多年纪,佩戴这样大颗的东珠耳环看起来会很怪异。

第九十五章 我是你的依靠

路氏在自己的卧房里,听着小丫头说完这件事,微笑着抿了口茶,不见一丝不喜,她很清楚,婆婆虽然疼爱林巧蔓,但是心里是个知道轻重的,不然也不会屡次对吕氏想掌家的心思装聋作哑。

路氏不怕婆婆疼爱林巧曼,更不怕吕氏到婆婆面前献殷勤,相反的,这母女二人越是得了婆婆的欢心,就越是能早点再次猖狂起来,这母女二人越猖狂,自己掌家的地位就越牢固,忍了吕氏这么多年,二太太路氏有的是耐心等着吕氏再犯错。

新年的第一天傍晚,众人用过晚饭,老太爷照例把三个孙子拘在他的书房里读书,大少爷林辰旭还有两个多月就要就要参加会试了,过完元宵节就该踏上去京城的路了。

老太爷数年来对三个孙子的要求都是近乎苛刻,现在更是一点不敢放松,每日都要把历年会试的题目和名家的文章拿出来,反复的给林辰旭分析讲解,林辰晧和林辰杰也在旁边跟着听,连着林雨桐都听得能背下不少篇章,只不过今日是新年,老太爷没有把林雨桐叫来书房,林雨桐也乐得和秋菊等人在碧桐院里玩耍。

天色渐黑,一匹快马卷着寒风奔驰在江陵城的街道上,当那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在林家大房的门口翻身下马,快步走上去敲门时,那匹健壮的黑马竟然累得瞬间瘫倒在地。

门房接过年轻人手里的信,只瞄了一眼信封,就恭敬的把年轻人让进门房喝茶歇息,自己拿了信,快步往老太爷的书房跑去。

老太爷读完信,眉头紧锁,脸色阴沉,林辰旭三兄弟都不敢说话,恭敬的站立在旁边,祖父虽然一向对他们的功课要求极高,但甚少这样严肃,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老太爷沉默了足足一刻钟,才把外间候着的两个小厮叫进来,让他们即刻去把老太太和三位老爷请到书房里来,小厮领命,飞奔而去,老太爷又对林辰晧说:

“晧哥儿,你一向和雨桐亲近,你现在去碧桐院,把那丫头也请过来。”林辰晧拱手称是,转身走了出去。

林雨桐刚刚洗漱完毕,正要上床休息,守门的婆子跑到正厅门口传话,说是二少爷在大门外候着,要立刻带林雨桐去见老太爷。林雨桐敏锐的感觉到怕是师傅那边出了什么事情,二表哥才会这么晚了来找她,她心里不由得紧张起来,连带着手也有些发抖。

秋菊一边安慰林雨桐别慌张,一边把林雨桐的发髻用一根白玉簪子挽起来,给她穿上外衣,又披了一件厚厚的大氅,才牵着她的手,快步往门外走去,春草小跑着提了一盏灯笼过来,在前边给引着路。

林雨桐走到碧桐院的门外时,就看到林辰晧迎门而立,一身白色的狐皮大氅,在暗夜里把他如玉的容颜衬托的更加明亮,春草不敢抬头看林辰晧,只低头站在林雨桐侧前方,给她们打着灯笼。

林辰晧看到林雨桐出来,上前一步,对秋菊和春草说:

“你们脚程慢,我自带表妹去见祖父,你们两个先回屋里等着去。”说完,也不等林雨桐等人回答,就一把将林雨桐抱在怀里,用自己的狐皮大氅将林雨桐裹起来,大步流星的转身离去,冬竹小跑了几步才赶到林辰晧的前边,给他打着灯笼,他们身后只留下了目瞪口呆的秋菊和春草,还有两个同样惊讶的守门婆子,这位二少爷一向彬彬有礼,想不到也有这样霸气的时候,虽然林雨桐还小,但也是白白胖胖、很有些重量的,竟然这样抱起来就走,还能健步如飞,这体力也是没谁了。

直到林辰晧走远,秋菊才最先反应过来,她转身对着春草和那两个守门婆子说:

“小姐年幼,雪夜行路多有不便,二少爷一向把小姐当亲妹妹待,今日之事,你们都烂在肚子里,谁敢说出去一个字,我定让她在林家无容身之地。”春草和两个婆子忙低头应了,秋菊在林雨桐面前的分量她们是知道的,只需秋菊一句话,绝对可以把她们打发出去,碧桐院的日子是她们在林家过的最舒服的时候了,赏钱多不说,林雨桐又从不挑剔,以至于她们都没多少活要干,整日里就是围着炭盆闲话家常,傻子才想被赶出去。

林雨桐此刻郁闷无比,她毕竟不是个真正的小孩子,就这样被一个男子牢牢抱在怀里,心里感觉到无比慌乱,而且她还担心着师傅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因此就没好气的说道;

“二表哥,你把我放下来,我自己会走。”一边说一边挣扎,林辰晧抿嘴一笑,脚步丝毫没有变慢,只低头把嘴伏到林雨桐耳边说:

“小丫头,老实点,你这么重,再挣扎的话,我可不敢保证不会把你摔倒地上去。”林雨桐气结,但也不敢再动,老老实实的把头伏在林辰晧肩膀上,任他抱着自己往老太爷的书房走去。

林辰晧的身上有一股淡淡的墨香味,这是长时间待在书房的缘故,而他身边没有伺候的丫头,只有几个贴身的小厮,自然不擅长去给衣服熏香,久而久之,衣服上就沾染了墨的香味。

多少人看待林辰晧这样大家族里的少爷,只看到了他们锦衣玉食、仆从成群的表面,却不知他们中的有些人,每一天是三更歇五更起,读书习武,样样都要拼命学习,只因为做为男子的他们,身上背负着整个家族的兴衰,尤其是像林家大房的这三位少爷,即便是年节,没有老太爷和老太太的允许,都是一天不敢懈怠。

林雨桐跟林依萱一起在林家的练武场待了两个多月了,却一次都没有碰到过三位表哥,那是因为林辰旭三人几乎都是天不亮就去的练武场,等林家的女眷们都起床时,他们已经出发去书院读书去了。

碧桐院距离外院老太爷的书房是最远的,虽然林辰晧健步如飞,但也需要走上一刻多种,趴在林辰晧肩膀上的林雨桐渐渐的有些恍惚起来,她搂着林辰晧的脖子,脑子里反反复复的飘过师傅静慧师太的面孔,似乎又回到了往日在师傅怀里撒娇的日子,只觉得鼻子酸酸的,眼泪控制不住的想往外流,她赶紧洗了洗鼻子,强忍着把眼泪憋了回去。

林辰晧似乎感受到了林雨桐的担心,他一只手臂抱着林雨桐,腾出另外一只手给林雨桐把头上的帽兜戴好,安慰她说:

“看样子是姑祖母来的信,应该也不是好消息,但是桐儿你放心,再怎么样,我和祖父母都会护着你,你不用担心。”林雨桐嗯了一声,把头埋在林辰晧的颈窝里,她承认自己的脆弱,在这个男尊女卑的朝代,她一个内宅的女子,还是一个未成年的小女孩,若是没有师傅和林家做依靠,几乎是没有出路的,所以她心里无比的依赖师傅和林家,也深爱着她们。

只是林雨桐没有想到,向来把她当孩子逗的二表哥会在这个时候说出这样的话,看来林辰晧往日里虽然不说,其实他很懂林雨桐内心的无助,知道林雨桐心里对亲情和安全感的渴望。

林雨桐往日里都把林辰晧当做一个半大的孩子看,可是这一刻,她在林辰晧的怀里找到了安全感,她相信不管发生什么事,这个表哥一定会全力护着她的,后来几十年的岁月证明,林雨桐此刻的感觉是对的,为了她,林辰晧几乎付出了所有。

第九十六章 真相

林辰晧抱着林雨桐直接进了书房,老太太和三位老爷都已经在座,看到林雨桐是被林辰晧抱进来的,老太太脸色吃惊的神色一闪而过,但是马上招招手,把林雨桐唤到身边坐下,林辰晧走到林辰旭的身边,也坐了下来。

大老爷扭头看了自己的小儿子一眼,心里有些郁闷,他也是在林雨桐来书房陪三个表哥读书后才发现,自己这个洒脱不羁的儿子特别喜欢林雨桐,事事都以林雨桐为先,这原也没什么,林雨桐年纪那么小,又姓林,大老爷自然不会往别处想,可是印象中,只觉的这个小儿子虽然对妹妹们很好,但是远不如对林雨桐这么贴心。

老太爷看到众人都到齐了,对着候在门口的管家林福说:

“林福,把所有下人都带到院子外边守着,没有我的吩咐,任何人都不准踏进院子一步。”林福神色一凛,躬身应下,带着下人们快步出了院子,他自己亲自带人在门口守着。

老太爷环顾一周,沉声道:

“老夫今日收到了妹妹从惠慈庵送来的信,才终于知道了当年我林家被害的真相,今日我把事情真相告诉你们,你们心中有数即可,除了今日在场的人,不得对其他任何人提起。”

老太爷这话的意思很明白,就是今日之事,林家的女眷,除了林雨桐和老太太,其他人都不能告知,二房和三房的人更是不能说,可见事情非常重要,三位老爷和林辰旭三兄弟赶紧站起身,躬身应下,林雨桐也忙站起来,对老太爷说:

“舅祖父,雨桐…”还没等她说完,老太爷就抬手示意她坐下,温和的说:

“桐姐儿不必见外,你师傅在信里嘱咐过,务必让你知道此事,何况你日日和三位哥哥一起读书,知道这些,对你也有好处。”林雨桐不再客气,谢过老太爷,就乖乖的坐到老太太旁边的椅子上等着。

“当年先太子因谋反被杀,实属冤枉,竟是被二皇子惠王和他的母妃蒋贵妃陷害的,先帝被蒙蔽,错杀太子,但是心中也不是没有怀疑惠王,只是苦于没有证据,所以最终还是把皇位传给了太后的第二个儿子九王爷,只是先帝病逝的时候,惠王早已尾大不掉,先帝也无力铲除,只得拼死把皇位传给成王,就含恨而去。

当年我的父母自尽、先帝将我林家逐出京城以及太子妃执意出家,就是为了让惠王放松警惕,不再继续迫害林家。

这些年来,太后和皇上、皇后苦心经营,一点点的铲除了不少惠王的党羽,只是惠王在军中的势力依然强大,皇上一直谋求着有朝一日彻底铲除惠王在军中的势力,好一举拿下此贼。

前些日子,宫中有贵人给妹妹送信,惠王一派似乎开始怀疑京中有人和惠慈庵有来往,而且今年会试的考官名额多被惠王一派把持,所以妹妹来信,嘱咐我们一定要加倍小心,低调生活。

我思量过了,今年的会试,旭哥就不要去参加了,晧儿和杰儿的乡试也要观望后再定,不然万一中了,恐怕会再次让我林家成为惠王一派的眼中钉。”

老太爷的话对于林家三位少爷来说,无疑是个巨大的打击,他们寒窗苦读十几年,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金榜题名、光宗耀祖,只是骨子里的良善还是让他们首先关心的是那位从未谋面的姑祖母,大少爷林辰旭站起身,急急地问道:

“祖父,孙儿前程事小,惠王既已经开始怀疑姑祖母,那她老人家岂不是已经深陷险境。”林家的三位老爷和林辰晧、林辰杰的脸上都带着同样焦急的神色,只老太太神色不便,冷静的说道:

“你们不用着急,当年太子妃能够全身而退,今日也一定可以自保,先把那位送信的人叫进来,套问一番,看他是否知道一些。”大老爷听完老太太的话,用眼神询问老太爷,见父亲点头,他忙亲自走到院子门口,让小厮去门房把送信人叫进来。

屋子中间,送信人虽然一身山中猎户的打扮,面对林家人的态度却颇为镇定自然,只对着老太太和老太爷拱手行礼,便沉声道:

“师太有过吩咐,今日之事不可外传,信也要即刻烧掉,至于她老人家,众位不必担心,惠慈庵中和晋云山上都有武功高强之人暗中保护。”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那送信之人说完话,对着老天爷和老太太又施了一礼,便直接转身消失在黑夜中。

众人心里都无比沉重,沉默的坐着,良久,老太太才说道:

“此事重大,即便是你们的媳妇,也不可明说,就只说是我和老太爷想让旭儿再多历练一些,但是你们兄弟的学业更要抓紧些,只等有朝一日,惠王那贼子倒了台,你们兄弟就可在考场上一展手脚。”

林家三位老爷和林辰旭等六人忙都站起来,齐声应是。老太太又把林雨桐搂在怀里说道:

“彤姐儿年纪虽小,但是为人稳重,不然大姑奶奶也不会特意嘱咐让她知晓此事,而且这些日子,她于你们兄弟三人的学业也是大有助益,小小年纪,每日跟着你们读书也是辛苦,比起我林家的其她姑娘,你们更要多疼惜她一些才是。”

看林辰旭三人点头应下,老太太又接着说道:

“虽说要低调,只是见长公主这件事情却可以例外,京中谁人不知长公主自小就是率性而为,也都知道我们林家的大姑奶奶和长公主情谊深厚,她来江陵,我们若是避而不见,倒是显得刻意为之,反而会引起有心人的怀疑,还不如听从长公主的安排,只不过到时候,林家的所有人都要低调行事,切莫出风头,这话你们也要回去嘱咐自己房里的人。”

众人齐声应是,老太太有些疲惫,便让林辰晧把林雨桐送回碧桐院,她和老太爷也回福寿堂休息。

书房院外候着的各院的下人,看到各自的主子出来,忙都提了灯笼迎上来。林辰晧拉着林雨桐的手,慢慢的走在回碧桐院的路上,已经子时过半了,夜晚的寒气逼人,林雨桐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林辰晧脚步一滞停了下来,解下自己的大氅,将林雨桐严严实实的裹起来,一把将她抱起,缓步往碧桐院走去。

相比来书房时的健步如飞,此刻的林辰晧脚步缓慢、脸色凝重,林雨桐知道林辰晧心情不佳,便不再反抗,乖乖的蜷在他怀里,只瞪着一双大眼睛去看夜空中的星星,林辰晧看着她安静的样子,忽而一笑,神色松快不少。

林辰晧主仆和林雨桐到达碧桐院门口时,秋菊、春草和那两个守门的婆子早已经在门口候着了,林辰晧把林雨桐连同裹着的大氅一起递给那个粗壮的孙婆子,对秋菊吩咐道:

“天气冷,赶紧把表妹抱回卧房,给她喝碗热热的姜汤驱驱寒气。”秋菊赶紧屈膝应了声是,就快步跟着孙婆子往院里走去,春草看着林辰晧此刻衣着单薄,咬了咬嘴唇,到底不敢再看,和王婆子一起关了院门。

第九十七章 闲言碎语

卧房里,林雨桐坐在床上,腿上盖着被子,秋菊端来早就备好的姜汤,林雨桐一口气把姜汤喝完,才感觉身上不那么冷了,眼睛便落在床上林辰晧的那件大氅上,想了想对春草说道:

“你把二表哥的衣服收拾整齐了,明日给送到松涛居去。”春草点头,抱着大氅走了出去。

秋菊又服侍着林雨桐重新洗漱,给林雨桐盖好被子,自己也宽了衣服,在床边的小榻子上躺下,只在屋子角落里留了一盏灯照明。

今夜虽然寒冷,但是月光皎洁明亮,透过窗子照向屋里,林雨桐可以清楚的看到秋菊还睁着眼睛,只是没有像往常睡前那样叽叽喳喳的找林雨桐说话,她知道秋菊还在担心她,只是忍着不问,林雨桐在心里叹了口气,她再怎么信任秋菊,也不能把今晚的事情说出去,便轻声说:

“秋菊,今晚舅祖父和舅祖母让我去书房,只是和三位表叔一起商量,让大表哥不要参加今年的会试,再多读一年书,才能更有把握考中,我只是在旁边听听,你不用担心。”

秋菊听到林雨桐跟她说话,立马从榻子上爬起来,走到床边,凑在林雨桐面前悄声说:

“奴婢不懂这些大事情,老太太和老太爷看中小姐,奴婢也高兴,奴婢只是担心……”看秋菊欲言又止的样子,林雨桐愣住了,原来秋菊心里根本就不关心今晚书房发生了什么事情,那她干嘛这样愁眉不展的?

看到林雨桐一脸疑问,秋菊鼓了鼓勇气,认真的说:

“小姐,你过了年就满七岁了,我知道二少爷待你如同亲妹妹,可他这样抱着你来回,必定会被许多下人看到,奴婢管得了咱们院子里的人,却管不了别处的人,奴婢怕有心的人出去胡说。”

看到秋菊一脸担忧的样子,林雨桐也很无奈,她也不想林辰晧抱着她走路,可是在温柔又霸道的林辰晧面前,不管是言语还是行动,她都远不是对手,而且林辰晧抱着她进书房的时候,面对着一屋子的长辈,都是神色坦然,她又有什么办法。

为了打消秋菊的担心,虽然心虚,但是林雨桐仍然肯定的对秋菊说:

“放心吧,过了年我就七岁了,到那时二表哥就不会再抱我了,而且今天舅祖母都没有说什么,你不用担心。”秋菊听了这话,才略略宽了心,把林雨桐放在外边的手挪回被子里边,又给她掖好被角,才重新睡了回去。

抱厦的小房间里,春草把林辰晧的大氅熏好香,又整齐的挂在衣杆上,半个时辰都过去了,秋菊不在,她一个人住着一间房,倒也不妨碍别人,忙了半天的春草洗漱后却仍是睡不着,便坐在被窝里,盯着那件雪白的白狐大氅看,已经熏好香的大氅,她不舍得再用手去抚摸,只是痴迷的盯着看,心里已经觉得很甜蜜了,这也许是她仅有的一次机会这么近距离的接触二少爷的东西,明日去送衣服,估计她连二少爷的面都见不着,很有可能是冬竹接了衣服就会打发她走的。

春草知道自己长得还算漂亮,起码在碧桐院的下人里,数她最出众,只不过在林家,长得漂亮的婢女也没什么优势可言,几位老爷和大少爷都没有妾室,二少爷和三少爷跟前也都是只有小厮伺候,连个丫头都没有,和别的富贵人家的爷们比,林家的男人似乎都过着不近女色的生活。

春草跟着林雨桐见过林辰晧多次,除了今晚二少爷脸色严肃,其他时候都是笑眯眯的,但是春草知道二少爷的目光从来就没在自己身上停留过,所以她不敢痴心妄想,只是小心的守着心里的这点甜蜜。

正月初二的午后,风铃居里又是一阵碗碟碎裂的声音,除了两个守门的婆子,其他丫环都跪在廊下,雨心和另外两个贴身的丫环跪在正厅的地上,木然的垂着头,在外边娇弱温柔的五小姐,在风铃居里却是另一幅面孔,隔三差五的打砸物件,至于打骂下人,也是常有的事情,雨心她们都已经习以为常。

今日雨心等人的运气比较好,林依妍只是砸了一套碗碟,就气哼哼的倒在床上,用锦被蒙起了头,并没有打骂她们几个,雨心几人小心翼翼的把屋子收拾干净,就退了出去。

几个贴身丫鬟都知道今日五小姐发脾气,还是为了碧桐院的那位表小姐。

林依妍虽然不经常出门,可她安排了两个小丫头,专门打听外边的事情,今早晨她听说了昨晚老太爷召集三位堂兄和几位长辈去书房,直到半夜才离开,便一心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可是雨心等人打听了一上午,竟是一点消息都没得到,倒是听值夜的婆子们议论说,碧桐院的那位表小姐昨晚也被接去了书房,还是二少爷抱着去的,林依妍瞬间气得要死,她断定昨晚祖父母一定说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不然也不会把书房守得那样严实,竟然一点消息也打探不出来。

林依妍中午去了三太太的屋子,和父母及两位姐姐一起用了饭,席间,林依妍试探了三老爷几次,三老爷除了说林辰旭要推迟参加会试的时间外,别的一概不说,而三太太和林依萱、林依婷根本就不关心书房发生的事情,对她们来说,大少爷科考的事情,自有老太太和老太爷做主,不用她们操什么心。

席间,林依妍笑着对三太太说:

“二哥真是疼爱桐表妹,碧桐院离外院老太爷的书房那样远,他竟然来回都是抱着表妹走的,也不嫌累的慌”。

结果,三太太还没说什么,林依萱却接话说道:

“听说昨晚爷爷让去书房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外边路上早就结了冰,又那样冷,桐表妹又年幼,二哥抱着她也是应当,五妹妹你前年在祖母的院子外边晕倒,不也是二哥把你抱进祖母屋子里的吗?况且祖母和祖父都没说什么,你这样话里有话的议论姐妹,若是让祖母知道了,岂不是惹她老人家生气。”

林依妍听到林依萱这样毫不客气的揭穿她,瞬间红了脸,泪水马上就溢满了眼眶,她委屈的望着三太太,小声辩解道:

“姐姐,我不是这个意思,你误会了,我……”话还没说完,就哽咽的说不下去了,憋的脸色通红,三太太忙给林依妍擦眼泪,瞪了林依萱一眼道:

“你妹妹不过随口一说,你做姐姐的,干嘛说话这样重。”林依妍看到三太太为她撑腰,便又委委屈屈的小声说:

“母亲,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觉得桐表妹毕竟不像我们一样,和二哥是亲姊妹,这样的事情传出去,总是不好的。”

第九十八章 畅谈

林依萱本就烦林依妍动不动就哭一场的毛病,看她这会儿还不依不饶的说嘴,气的脸都红了,坐在林依萱旁边的林依婷,放下手中的汤勺,用帕子沾了沾嘴,慢条斯理的对林依妍说:

“妹妹你也别哭了,三姐姐说的没错,别说桐表妹年纪小,过了年才七岁,单说表妹也姓林这一点,妹妹就大可放心,她可不是外姓的表妹。”林依妍顿时愣住了,她怎么把这点给忘记了呢?一时间脸上的神色颇为难堪。

林依萱看了一眼林依婷,嘴角忍不住翘起来,这个妹妹,不怎么说话,但凡说一句,就能说到点子上。三老爷看着女儿们斗嘴,重重的咳了一声,表达自己的不满,林依萱和林依婷忙低头吃饭,不敢再多说,只林依妍还在委屈的抽泣。

午膳结束,林依萱和林依婷象征性的坐了一会儿,便相携离去,只林依妍仍眼圈红红的坐在三太太身边,三太太和三老爷无奈的对望一眼,这个小女儿,真的是常常让他们手足无措,总不能每次都偏向小女儿吧,两个大女儿这些年已经受了不少委屈了。

林依妍没能打听到老太爷书房的消息,还被两个姐姐呛了一顿,自然心里不痛快,回到风铃居,就狠狠的打砸了一番,然后疲惫的睡了过去。

林依妍在气恼,林依萱却心情愉快,她和林依婷一起出了三太太的院子后,便笑着对林依婷说:

“四妹妹,我今日不想午睡,现在想去骑马,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说不定桐表妹也在练武场。”林依婷点点头,没说话,只笑着跟在林依萱身后,往练武场走去。

春草几乎一夜未眠,但是早上依然精神很好,因为今天她要去松涛居去给林辰晧送大氅,这是她第一次去二少爷的住处,虽然知道见到林辰晧的可能性几乎没有,但是仍然很激动,虽然不敢刻意打扮,还是在铜镜前站了许久,换了一件新发的冬衣。

松涛居守门的小厮接过春草手里包着大氅的包袱,便转身往屋子里跑去,春草候在大门外,暂时还不敢离开,怕二少爷万一有回话,自己还要传达。

等那小厮再回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把铜钱,说是二少爷给春草的赏钱,让她好好照顾表小姐。春草明白,二少爷可能根本就不知道来送衣服的是碧桐院的哪个丫头,但是手里攥着那把铜钱,她依然觉得心潮澎湃,这是二少爷给的赏钱,属于自己的,自己可以光明正大的保存起来。

春草回到碧桐院的时候,林雨桐还没有起床,见秋菊在二人居住的卧房里梳洗,春草便向秋菊汇报了去松涛居送大氅得了赏钱的事情,说完还把那把铜钱拿了出来。

秋菊一边梳头,一遍扭头看了一眼春草手里的铜钱,笑着说:

“既然是二少爷赏你的,你就收起来吧,不用这样小心。”春草脸有点红,笑了笑,把那把铜钱放在自己的柜子里,就去净了手,然后去准备热水,等着林雨桐起床了去伺候。

春草现在已经摸清了林雨桐的习惯,能熟练的配合着秋菊伺候林雨桐,替秋菊分担了不少活,不像林雨桐刚来碧桐院的时候那样,秋菊事事都得亲力亲为,所以秋菊挺喜欢春草的,觉得这个小丫头年龄不大、话也少,虽然长相出众,但是很安分,从不妖妖道道的打扮。

林雨桐昨晚睡得晚,以至于她今天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快午时了,因为今日不用请安,老太爷也没有差人来叫林雨桐去书房,秋菊便没舍得叫醒林雨桐,任她睡到了自然醒。

洗漱完毕,已经是午膳的时间了,林雨桐用完饭,自然没有困意,便带着秋菊和春草来到练武场,现在还是新年,王娘子不在,练武场的管事看到林雨桐来了,忙让人把林雨桐常骑的那匹白色的小马牵出来,又让人备好了弓箭和靶子。

林雨桐现在已经可以开弓射箭了,虽然臂力有限,射程不远,但是射的极准,连王娘子都夸她有天赋。林雨桐射了十几几支箭,秋菊跑过去把靶子上的箭拔下来,又跑回林雨桐旁边,兴奋地说“小姐,只有两支箭没有正中靶心。”林雨桐笑笑,把弓递给春草,准备去喝些茶水,一回头,就看到林依萱和林依婷带着丫鬟走到了门口,林雨桐勾起嘴角,往门口迎了过去。

林依萱走上前,捏了一下林雨桐的小脸,嗔道:

“你这小丫头,倒是有闲心在这里射箭。”林雨桐迷茫的看了看林依萱和林依婷,不知道林依萱为何这样说,林依萱也不多说,往马棚走去,林依婷从来没有练过骑马射箭,便和林雨桐一起去挂了暖帐的亭子里喝茶。

看到林雨桐一直用疑惑的眼神看着自己,林依婷终于憋不住笑了,她放下茶杯,把刚才在饭桌上的事情对林雨桐讲了一遍,讲完便又一边喝茶,一边看着远处的林依萱在场上纵马驰骋。

林雨桐这才知道,原来在自己来练武场的路上的时候,三表婶的院子里,两位表姐为了自己竟然和林依妍在唇枪舌战,看来昨晚秋菊的担忧是对的,果然还是有人说闲话,不过她没有想到说闲话的竟然会是林依妍,那个柳弱花娇的五表姐。

若是那些个看到的婆子或者小丫头在背后议论几句,林雨桐倒是觉得正常,大宅门里的这些下人,没有几个不爱打探议论的,没想到外表看起来玉软花柔的林依妍竟然会在父母和姐姐们面前说这些闲话,更离奇的是还为此和两个姐姐争执的落了泪。

林雨桐不仅吃惊而且很无奈,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说,半天才磕巴着问道:

“婷姐姐,真是对不住,因为我的事情让你和萱姐姐受累。”

林依婷笑了笑,安抚林雨桐说:

“表妹不必客气,我和三姐心情好的很,你看你三表姐这会儿不是挺高兴的吗?”林雨桐望向林依萱,只见那个红衣雪肤的少女,脸上洋溢着明媚的笑容,纵马在亭子前边跑过。

林雨桐也不再纠结,便和林依婷闲话家常,在家里过了初一和初二,从初三开始,人们就要开始走亲访友了,林依婷想着林雨桐第一次在江陵过新年,便细细的给她讲林家过年时要拜访那些人家,以及都会有那些人家来林家拜访,大概的来说,出门拜会的事情多是由家里的男人们去做,而来林家拜访的女眷,多是由大太太接待,带着去老太太的福寿堂给老人家拜年,每年都是那几家女眷,林依婷便都给林雨桐说了一遍,末了,林依婷说道:

“表妹,若没有祖母的吩咐,我们是没有必要出门的,若是有女眷要见,祖母也会提前知会我们去她老人家的院子,只不过往年的元宵节晚上,祖母都会让伯父和哥哥们带我们出去看一次花灯,今年想来也是一样的规矩。”

林雨桐笑着谢过林依婷,这位平日里最为少言寡语的四表姐,其实很贴心,知道这些事情是林雨桐需要知道的,便主动告知她,让林雨桐心里有个准备。

第九十九章 姊妹间的默契

就在林依婷给林雨桐讲过年时候江陵有哪些习俗的时候,跑了几圈马的林依萱走进亭子,冬日里的亭子设着暖帐,烧着炭盆,并不很冷,林依萱一边坐下喝茶,一边对林雨桐笑着说:

“桐表妹,依婷肯定没有给你说年十六,江陵几大书院的学子们要赛诗论文夺彩头的事情吧?”林雨桐还没反应过来,林依婷已经拿帕子掩嘴笑了起来,说道:

“三姐,你别逗桐表妹了,这个聚会年年都有,只是我们家向来都是伯父和三位哥哥去的,祖母不会让我们去的。”林依萱不以为然的摇摇头,故作神秘的说:

“往年祖母不让我们去,今年却不一定。”林依婷瞪大眼睛,惊奇的问林依萱说:

“三姐,你怎么知道祖母今年就会让我们去?”林依萱拿手指着林雨桐说:

“因为桐表妹啊,往年祖母不让我们去,是因为我们去了只是看热闹,今年却不同,桐表妹的算学可是祖父都佩服的,她又日日跟着三位哥哥读书,只要祖父或者哥哥们肯说情,祖母肯定会答应的。再说了,大家都心知肚明,每年这个聚会上,都有那些大户人家的女眷在,只不过都是坐在楼上观望,前面设了珠帘。旁人不说,唐府的玉婉妹妹就去过几次了,每年唐太太都会带着她去的,隔壁三房的那位,年年都去,回来还要在我们面前显摆。”林依萱这是指的林巧蔓。

林依婷听了林依萱的话,显然也有些动心,毕竟这样的聚会,在江陵每年也就一次,盛况空前,何况这种聚会几乎囊括了江陵城所有的青年才俊,像林依萱和林依婷这个年纪的女孩,情窦初开,哪个不想去观看这样的盛会。

林依萱和林依婷都看向林雨桐,脸上怂恿的表情很明显,林雨桐明白,这是想让自己去求情,然后可以一起去参加这次盛会。

林雨桐感觉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能推脱,首先自己跟着哥哥们读书,年龄又小,若她说想去,老太爷十有八九会答应,只要她可以去,几位表姐自然也可以去,何况眼前的两位表姐可是刚刚为了自己和林依妍唇枪舌战了一番,于情于理,自己都应该帮她们实现心愿,虽然林雨桐并不热心这种聚会,上次她在赛诗会上逞强了一次,结果惹出麻烦,被师傅送离了缙云山。

林雨桐点头,爽快的说:

“二位姐姐,我去和二表哥说说,看他能不能去和舅祖父、舅祖母求情,能不能成,我也不知道。”林依婷马上高兴的笑了起来,林依萱更是一下子站起来,拉着林雨桐的手说:

“二哥最疼爱表妹了,你去说,他一定会答应的,到时候让依柔和依蕊和我们一起去。”还不知道事情能不能成,林依萱已经在计划着让二房的两个堂妹一起去了,林雨桐真心的佩服林依萱的乐观精神。

因为有可能去观看比赛,林依萱和林依婷的情绪明显很高涨,三个人热闹的谈论了好些时候,以至于林雨桐最后还没骑几圈马,天色就已经渐晚了,三人便各自带着丫鬟回了自己的院子。

除夕夜里,林雨桐早早就给下人们发了赏钱,尤其是杜嬷嬷的那份,包了一个大大的红包,然后嘱咐杜嬷嬷好好的在家歇息几日,不用来碧桐院当差,杜嬷嬷当时笑着应了,但总归是不放心,初三的下午,当林雨桐午睡醒来的时候,杜嬷嬷已经在正厅里喝茶等着她了。

听到林雨桐醒来,杜嬷嬷和秋菊一起进了卧房伺候,林雨桐一见杜嬷嬷就笑起来,问她怎么不多在家歇息几日,杜嬷嬷笑着说:

“老婆子在这府里当差了大半辈子,几日不来,这心里就跟缺了什么似的,还是得来看看表小姐和老太太才能安心。”林雨桐不肯让杜嬷嬷伺候,只让她坐在旁边陪自己说话即可,杜嬷嬷便也应了,一边看着秋菊和春草给林雨桐梳洗,一边给林雨桐说些外边的见闻,还说了路过雅轩书局的时候,看到有官府的人在里外查看,显然是在为元宵节后的那场书院间的比赛做准备。

听到连杜嬷嬷这样的老人家都在提书院比赛的事情,林雨桐终于意识到,这个比赛在江陵读书人心目中的地位怕是比新年和元宵节都要重要的多,怪不得林依萱那样想去,连一向沉稳的林依婷都忍不住向往之情。

杜嬷嬷离开后,林雨桐写了会儿字,又念了一阵经书,便有婆子来传话,说老太爷让林雨桐晚饭后去书房念书,林雨桐让春草打赏了那婆子,自己便提早用了晚饭,趁着天还没黑,让春草提着灯笼,和秋菊一起往外院书房走去。

林雨桐三人快走到去外院的垂花门的时候,便看到林依妍带着雨心从旁边的小路走了过来,林雨桐强迫自己不去想象林依妍在三老爷夫妇面前给自己上眼药的模样,微笑着给林依妍见了礼,秋菊和春草也屈膝给林依妍行了礼,林依妍拿帕子按着嘴,轻咳了一声,柔柔弱弱的问道:

“桐表妹,你这个时候往外院,可是要去祖父的书房?”林雨桐点了点头,林家的人都知道她跟在老太爷身边读书,现在她过来,守门的下人经常都不问,就让她过去了,林依妍这样明知故问,必然是有事情要说,林雨桐只装作不知道,并不询问,只笑吟吟看着林依妍。

林依妍心里暗恨林雨桐装傻充愣,脸上依然笑着,故作害羞的问道:

“表妹,我身子不好,少有出门,平日里就是读书作诗打发时间,不知可否和表妹一起去听听祖父讲书?”林雨桐并不意外林依妍的问话,只是她才不会为了林依妍而自作主张,便笑吟吟的答道:

“好的,表姐,我这就去书房回禀舅祖父,他老人家定会派人过来接你过去的。”说完又笑着给林依妍行了礼,转身往外院走去,不给林依妍再说话的机会。

林依妍脸色尴尬,但是在外边不便发作,只得强撑着笑脸等在门口,看着林雨桐慢慢悠悠的往书房走,恨不得上前踢上一脚,难道她不知道自己身体不好,耐不得冻吗?

林雨桐从第一次见林依妍起,就知道自己和这个女孩不是一路人,今日下午的事更是让她知道,自己怕是被这位五表姐惦记上了,对于刚认识没几天就在背后闲话自己的人,林雨桐说不上讨厌,但也绝对说不上喜欢,所以她就没有扮演好一个传话人的角色,而是慢慢悠悠的往书房晃去。

第一百章 门里门外

林雨桐到书房的时候,林辰旭等三人正在埋头写文章,显然老太爷已经布置好了题目,而老太爷靠在高背椅上,身上盖着一件大氅,连林雨桐走进来都毫无察觉,显然已经睡着了。

林雨桐往老太爷身边走去,正好抬起头的林辰晧忙给她做了一个禁声的动作,示意她别去打扰老太爷,林雨桐只得停了下来,她心里有点难受,老太爷平日里除了见见那几位老友,把所有的时间都花在了孙子的读书上,如今年纪越来越大,精力也越发不济了。

若是往日,像这种情况,林雨桐只需拿本书在旁边翻看即可,可是今日她却不能这样悠闲,她心里还惦记着林依妍的事情,虽然她不喜欢林依妍,可也不想一个小女孩在这样冷的天气里冻在外边,她对林依妍还没有这样的狠心,何况林依妍那种小心眼,若是等的久了,不定要再给她扣个什么罪名呢。

思来想去,林雨桐还是又悄悄的走了出去,对守在耳房里的秋菊说了几句,秋菊立刻快步往二门口走去,林雨桐也返回书房,在书架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拿了本书慢慢翻看。

一刻钟过去了,也不见小厮进来回禀,看来林依妍是坚持在外边等老太爷的话了,林雨桐在心里无奈的摇了摇头,她已经让秋菊告诉林依妍,说了不知道老太爷什么时候醒,并且对秋菊说,若林依妍要等,就让秋菊不用来回禀自己,若是林依妍离去,就让书房门口的小厮进来告诉自己一声,现在看来林依妍是选择在外边等了。

天色暗了下来,渐渐的起了风,林依妍站在寒风里,脸色渐渐苍白,雨心试探的劝林依妍先回去,别冻坏了身子,却被林依妍隔着袖子暗暗的狠掐了一把,雨心疼得差点叫出声,不敢再劝。

林依妍才不会在这个时候自己就先回去了,她相信爷爷若是知道自己这样冷的天来求见,必定会更心疼自己,自己进书房的可能性就大了,第一次能进,凭自己的才华,以后再进就不是难事了,若是这会儿自己先退却了,岂不是让那个贱人笑话自己。

半个时辰过去,老太爷悠悠转醒,已经写好了文章的林辰旭忙上前扶着老太爷坐好,又倒了杯热茶递给老太爷,才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坐好。

老太爷喝了几口茶,才叹了口气,自嘲的说:

“我老了,越发的不中用了,竟然这会儿功夫就睡着了。”林家的三位少爷忙都站立起来,林辰旭哽咽道:

“祖父怎可这样说,都是我们不争气,才要劳累您老人家如此辛苦。”林雨桐也忙放下书,垂首站好。

老太爷这才看到林雨桐,脸上露出笑容,对三个孙子摆摆手,示意他们坐下,自己笑着问林雨桐说:

“桐姐儿什么时候来的,可是等了许久?”林雨桐立马脆生生的答道:

“舅祖父,雨桐刚进来呢,可是吵着您老人家了?”老太爷呵呵笑了笑,招手让林雨桐到自己面前,指着桌子上的纸说道:

“这是今日给你哥哥们出的题目,桐姐儿也看看,可有什么见解,待会儿说给舅祖父听听。”林雨桐点头,接着说道:

“舅祖父,雨桐来的路上,遇到五表姐等在外院的门口,她说想来听舅祖父讲书,不知道……”林雨桐话还没说完,老太爷就皱了皱眉头,唤了门口的小厮进来,吩咐道:

“去告诉五小姐,如今天气冷,她身子弱,早点回房里歇着,有什么事情的话,明日到福寿堂说与我听。”小厮匆忙离去,老太爷说完,就开始看三个孙子写好的文章,不再多说一句话。

老太爷虽然也疼爱家里的几个孙女,但是毕竟不像老太太那般,有耐心琢磨女孩子的小心思,在老太爷的心里,家里的女孩子只需娇养着,教会为人处世的道理,长大了再多准备些嫁妆,给嫁个好人家就可以了,至于儿子和孙子,是必须花费全部气力去培养的,儿孙争气上进,才是家昌人旺的关键。

只林辰旭三兄弟心里暗自奇怪,五妹妹平常不出门,一年也见不了几回,最近倒是常在祖母身边见到她,今日怎么会跑到这里来了,要知道,老太爷的书房,林家的女眷,除了祖母,平日里谁也不会擅自来这里走动,当然现在表妹林雨桐除外,但是这个表妹貌似有些懒,平日里,除非老太爷派人去叫她,她自己是从不肯主动来的。

在林家三位少爷眼里,读书甚为懒惰的林雨桐此刻正对着老太爷给的题目冥思苦想,老太爷今日出的题目是:农和商,何为国之根本,论之。

林雨桐看到这个题目的一瞬间,想到的就是古代重农抑商的的经济政策,以及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社会风气。

这个题目在林雨桐看来不难,因为她生活过的那个几千年后的现代社会,已经把这个问题研究的极为透彻了,难的是她现在只是一个不到七岁的小女孩,若是把她在政治经济学上学的那些个理论一条条的摆出来,估计会吓坏舅祖父和三位表哥,所以,林雨桐得想办法把问题说的通俗简单才行。

林雨桐在苦思怎么对答老太爷的题目,候在二门口的林依妍,听了小厮的传话,瞬间泪眼婆娑,小厮不敢抬头看林依妍,传完话就匆匆的赶回书房的院子,关好了大门。

林依妍看着远处的院门关上,才终于相信自己是被祖父拒绝了,只得不甘心的往回走,只不过她没回风铃居,而是往三太太的院子走去。

老太爷看完三个孙子的答题,每个都认真的评讲了一番,认为二少爷林辰晧的观点过于激进,三少爷林辰杰的观点有些守旧,总的来说还是大少爷林辰旭的看法最为全面。

书房里的几个人讨论完了文章,再去看林雨桐的时候,发现林雨桐手里拿着一只没蘸墨水的笔正在转着玩,显然都没有听他们祖孙几个的讨论,无聊的孩童模样甚是可爱。

老太爷以前也曾觉得把林雨桐拘在书房读这些策论之类的有些残忍,可是后来发现林雨桐几乎每次都能给出一些让人耳目一新,令人心里豁然开朗的观点,他便不舍得放了林雨桐,私下里和老太太说了实话,狠着心把林雨桐拘在书房,只是不要求她像三个孙子那样刻苦读书罢了。

正在无聊的转笔的林雨桐,感觉几道目光齐刷刷的看向自己,忙停了手里的小动作,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尖,对着老太爷和三位表哥笑了笑,说道:

“舅祖父,雨桐写字甚慢,为了不耽误您和哥哥们的时间,我就简单的说一下自己的看法,您看可以吗?”林雨桐为自己的懒于写字找了一个很好的借口。

在场的人哪有听不出的,只是都不揭穿她,微笑着等她开口,只林辰晧站在老太爷身后,对着林雨桐眨了眨眼,一副我就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的得意模样,让林雨桐在心里暗暗翻了他两个白眼。

第一百零一章 书房论政

在老太爷鼓励的眼神注视下,林雨桐开始尽量简化的阐述自己的观点:

第一,重农抑商是在国家财力不足、甚至政局不稳、有可能被强敌入侵的情况下必须的选择,这样才能保证有充足的人力愿意去进行耕种,而且农业生产的人口居住地相对稳定,从而为国家提供充足的粮食和兵丁。

第二,若是国家已经多年政局稳定,边境稳固,人口大量增加的话,势必导致从事农业的人口得不到充足的土地去耕种,这个时候就应该鼓励人们去进行商业活动,扩大商品的流通,甚至把国内多余的二五子输出到国外,换取本国需要的物品。

第三,在急需要重农的时刻,必须适度的抑商,因为傻子都知道,从商的利润远高于从事农业生产的利润。

第四,重农的同时,必须防止出现土地兼并严重的情况,若是土地都大量的集中在地主和官员手中,民不聊生的话,就有可能出现农民造反的事情,会严重影响国家的稳定并且同时会削弱国力,给外敌入侵创造了机会。

第五,重农而不能愚农,仅仅是在名义上规定农民比商人地位高是不够的,而应该轻徭薄赋,让农民可以得到真正的实惠,从而休养生息,才是政局稳定、国富民安的关键。

第六,无论重农还是重商,都造成了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社会风气,一个国家或者一定地域内文风昌盛自然是好事情,但是若大多数人皓首穷经都只是为了加官进爵、光宗耀祖,而不是为国效力、为民谋利的话,这种读书也只是在耗费光阴。

林雨桐童音青稚,侃侃而谈间又面色平静,似乎这些话都是早就在她内心思量好了一般,老太爷和三个孙子却是越听越惊心,他们不敢相信一个小女娃娃能有这番见识,老太爷半晌才反应过来,急急的对林辰旭说:

“旭儿,你快把彤姐儿刚说的话都写下来,老夫还要再细细品鉴才行。”反应过来的林辰旭忙提笔书写,甚至激动的手都在发抖,对于他们这些学子来说,策论水平的高低直接决定了科举的前途,他也曾和同窗、祖父及弟弟们一起,多次讨论过这个话题,但是林雨桐今日的观点仍然让他有醍醐灌顶之感。

老太爷招手让林雨桐走到自己身边,指着面前的椅子让林雨桐坐下,抚着胡须笑问道:

“彤姐儿一向有见地,今日之言,甚为精辟,你是怎么想出来的?”老太爷果然还是来追问这个问题了,林雨桐扬起小脸,对着老太爷,认真的说:

“彤儿在惠慈庵的时候,常常和师傅师姐一起去庄子上住,也有生在庄户人家的小伙伴,彤儿知道务农的艰辛,也知道底层人的不易和艰辛,师傅也允许我看些杂书,那些无甚名气的前辈们却往往会有惊世之言,我和师傅师姐一起也聊过这些话题,不过师傅说,身为女子,在外切莫张扬,但是舅祖父和表哥们都是雨桐的亲人,所以雨桐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了。”说完林雨桐咬了咬嘴唇,做出一副小女孩该有的害羞模样。

老太爷哈哈大笑,对林辰晧三兄弟说:

“彤姐儿虽为女子,见识却是惊人,你们兄弟以后要多向桐姐儿请教,必有进益。”林辰旭三兄弟都恭声应下,林辰晧看向林雨桐的眼神里,除了喜欢,探究的意味更重,爷爷和大哥、三弟或许都相信这个小表妹是天资聪颖,而他却不信,他相信表妹的身后一定有着他所不知道的秘密。

老太爷兴致盎然的拿过林辰旭刚刚写好的那几页纸,一条条的和林雨桐细细研究,林辰旭三兄弟也坐在一旁,认真的听。

林雨桐发现老太爷虽已经年老,但不愧是做过户部尚书的人,即便是这种千年后的研究结果,他老人家也能很快的接受,尤其是对林雨桐所说的防止土地兼并日益严重的问题,老太爷大为赞同,直言当今天下,众多世家豪族,高官显贵,哪家不是拥有众多田地,许多破了产的农民,只得卖儿卖女,流离失所。

看到已经风烛残年的舅祖父,在这寒冬的深夜里,忧国忧民,几位年轻的表哥也都难掩心中激愤,林雨桐突然间觉得眼眶有些湿润,从前,她总觉得只要过好自己的日子就可以了,没发现原来在自己的身边,她的这些亲人们却时刻把家国天下装在心中,只是权臣当道,迫使这些亲人们只能远离朝堂才能保全性命。

夜已深,老太爷自己今晚歇在书房,但是却吩咐小厮叫来两个婆子,用自己的暖轿送林雨桐回碧桐院,林雨桐本想推辞,但是看了看一直站在她旁边的林辰晧,怕他等会儿又要抱自己走路,便谢过老太爷,由秋菊扶着上了暖轿。

上暖轿的时候,林雨桐明显的感觉到秋菊的心情舒畅了不少,一直紧绷着的脸上露出了笑容,看林辰晧的眼神也不再那么排斥,看来前天晚上的事情是极大的困扰了秋菊,林雨桐在心里笑了起来,这个秋菊,平时极有主心骨的一个人,一遇到林雨桐的事情就会过度反应,大概这就是关心则乱吧。

林辰晧这次虽然不用再抱着林雨桐送她回去,但是仍跟在暖轿旁边,送林雨桐到了碧桐院的门口,一路上并不曾找林雨桐说话,直到看着她和秋菊、春草进了院子,才带着冬竹回自己的松涛居。

林雨桐回到屋子的时候,刘妈和冬儿忙把备好的宵夜装到食盒里,由春香提着送到了正厅,林雨桐虽然是坐着暖轿回来的,但是这会儿毕竟距离晚饭已经两个时辰了,她仍然是感觉又冷又饿,看到春香端上来的酸汤小馄饨和几样小菜,瞬间就觉得饥饿难耐,就吩咐让秋菊和春草去用些宵夜,只让春香在一边伺候着。

一直到把一碗小混沌吃干净,林雨桐才舒了口气,接过春香递过来的热帕子,擦了手脸,漱了口。春香还在收拾碗筷,林雨桐已经困的不行,回到卧房让春兰和春雨给自己解了头发,也不沐浴,只换上一件里衣,便一头倒在床上睡了过去。

秋菊用了宵夜,洗漱完过来的时候,林雨桐已经睡得很沉了,秋菊心疼的给林雨桐掖好被子,把帐子放下。

自从林雨桐开始去老太爷的书房读书,秋菊明显的感觉到林雨桐比以前累了很多,常常一躺到床上就睡着了,别人觉得能去老太爷的书房读书是件很荣耀的事情,却不知道这其中的辛苦,常常是一待就是一两个时辰,还要用心学习,许多成年人都未必能够常年坚持,何况林雨桐还只是个孩子。

但是秋菊知道林雨桐不会在这件事情上打退堂鼓,便只能更尽心的照顾林雨桐,希望能让林雨桐过得稍微松快一些。

第一百零二章 诬告

回到松涛居的林辰晧,立刻在书桌上铺上纸笔,把林雨桐刚才在书房说的话写了下来,他记性极好,几乎能够做到一字不漏,写完,他把这几张纸放到一个匣子里,才开始用宵夜。

冬竹一直在旁边伺候着,他发现自家少爷最近经常往那个匣子里放东西,而且都是他自己亲手做,从来不让自己帮忙,冬竹好奇,但是不敢问,只是觉得少爷好奇怪,很久都不带着自己出去闲逛了,倒是去福寿堂和老太爷书房的次数比以前多了许多。

林依妍从二院门口直接去了三太太的院子,进屋的时候发现林依萱正陪着三太太说话,三太太看起来懒洋洋的提不起精神。

林依萱看到林依妍进来给三太太行了礼,又来给自己行礼,便也站起来,淡淡的回了礼,就和三太太告辞,回了自己的院子。

林依萱虽然从来不和林依妍争夺父母的宠爱,但是和这个妹妹总是话不投机半句多,她不想因为姐妹间的不和睦,再惹母亲生气,梅平儿开了脸,开始伺候父亲,这几日母亲的日子本就过得不顺心,她不想再给母亲增添烦恼,可又总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便处处避着林依妍,对于这个娇滴滴的妹妹,林依萱和林依婷的感觉差不多,都是觉得除了捧着,便只能避着。

林依妍坐到到三太太旁边,把头埋在三太太怀里,用手搂着三太太的腰,她最近经常出门,几乎每天都要来母亲的房里一趟,自然知道母亲为何不开心,便悄声说:

“母亲何必烦恼,那个贱婢不过是个下人,长相也是平平,就算生了儿子也是养在母亲名下,母亲若是不喜欢,到时候只管把她远远的卖了就是。”三太太苦笑一下,轻摸着林依妍的头发说:

“你一个姑娘家,这种话千万不要到外头去说,免得别人说你心思狠,若那梅氏生下儿子,就是正经的姨娘,怎可轻易说卖就卖,只要她能谨守本分,我自然会给她一席之地。”林依妍没有接话,只是暗暗撇了撇嘴,母亲就是这样,表面上厉害,其实心肠最软,这样不吃亏才怪。

林依妍和三太太东拉西扯了一阵,才找了个机会诉苦道:

“母亲,我刚才在二门口碰到了桐表妹,她去祖父的书房,我也想去听听祖父讲书,可她不仅不让我跟着她一起进去,还故意不替女儿回禀祖父,害得女儿白白的在寒风里等了许久。”三太太一愣,看着林依妍说:

“老太爷的书房,除了你祖母,家里的女眷谁也不能随意去的,再说老太爷带着你三个哥哥在书房,多是教授科考的那些东西,少有你喜欢的那些诗词歌赋,你又何必去凑那个热闹。”

林依妍看三太太避重就轻,不提林雨桐让自己受了委屈的事情,心里有些不满,便红了眼眶,哽咽道:

“母亲,话虽这样说,可是表妹都能常常去,我是祖父嫡亲的孙女,却……”话未完,林依妍脸上已经滚下一长串泪珠。

三太太本就烦心,现在看到林依妍哭,更是觉得异常烦躁,只得耐着性子对她说:

“你表妹可以去你祖父的书房,是因为她算学极好,可以帮助你的三个哥哥,当日她在老太太的屋子里解算学的那一幕,林家的人可都是亲眼所见,我虽不懂,可你父亲回来后也对她夸赞不已,想来是真的很有些能耐的。”林依妍仍然不想放弃,摇着三太太的胳膊撒娇道:

“母亲,你就去和祖母说说,让我也去书房跟着学嘛。”三太太被缠的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但是仍然耐着性子劝道:

“你以为去书房读书是什么美差事,就说现在,天气这样冷,你祖父又严厉,常常把你哥哥们一拘就是两个多时辰,你这身子骨怎么熬得住,再说,姊妹几个,就你闹着要去书房,不是找着让你祖母烦的吗,我今日累了,你也早点回去歇着吧。”

林依妍看三太太始终不肯松口,只得委屈的给三太太行了礼,往屋子外边走去。

林依妍刚出院门,三太太就唤了云秋到跟前,让她明日去二门处打听一番,看看五小姐今日在那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刚刚她没有接林依妍告状的话,是因为她不相信林雨桐会做出女儿说的这种事情,但是心里到底存了疑虑,还是要打听清楚了才好。

三太太的贴身嬷嬷金氏看到自家夫人疲惫的样子,心里难受的很,忙给三太太倒了了一杯温热的牛乳端上去。卢氏是她自小奶大的孩子,金尊玉贵的长大,何曾像现在这样委曲求全过,还不都是为了能有个儿子嘛,自家小姐的苦楚,连一向大大咧咧的三小姐都能体会,几乎每天都要来陪着说话解闷,可是五小姐却要在这种时候来闹腾,真的是让黄氏很无奈,可五小姐是主子,不是她一个下人可以说嘴的。

三太太似乎看出了自己奶娘的心思,苦笑着说:

“嬷嬷,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可是妍儿自小身子弱,吃了许多苦头,总是我这做娘的对不住她,所以多看顾她一些,你放心,我有分寸的。”金氏点头,默默的伺候着三太太洗漱睡下,今晚三老爷歇在西厢房的梅氏处,西厢房的灯已经熄了。

林依妍离开三太太的屋子,往院门口走去,她扭脸冷眼看了一眼西厢房,眼神中含着怨恨,心里嘲讽父亲:说什么一见钟情、夫妻情深,如今还不是拥了别的女人在怀,说是为了传宗接代,鬼才信,那个贱婢,在母亲面前恭顺的像一只猫,谁知道她是不是装的,三房若是一直没有儿子,将来祖父母故去,分家也分不到多少财产,且让这个贱婢得意几日,等她生了儿子,自己一定要想办法除掉她,免得每次看见就恶心。

林依妍回到风铃居,既不洗漱,也不睡觉,只坐在灯下生闷气,雨心知道林依妍还在为没有进到老太爷的书房而生气,这可是林依妍一早就计划好的事情,还特意差人在碧桐院附近盯梢,看到老太爷那边的人去请林雨桐,便飞快的回来禀报,林依妍才能赶巧在二院门口遇到林雨桐,原以为林雨桐一个外来的小女娃子,必然不敢拒绝林依妍,没想到那位表小姐却没有上当。

雨心知道按照林依妍原本的计划,只要跟着林雨桐进了书房,即便老太爷心里不乐意,也不好把她赶出去,生气也是气林雨桐自作主张,可是今日事情没有办成,五小姐还在风里苦等了半天,心里自然是恼怒。

第一百零三章 余波

第二日一早,林雨桐去给老太太请安,就发现林依妍已经坐在老太太身边,正在和老太太说笑,林依萱等人也都已经到了,大太太在墨竹堂处理家事,只三太太坐在一旁,看到林雨桐进来,林依妍娇笑着对老太太说道:

“祖母,桐表妹年纪小,日日和哥哥们一起读书真是辛苦,你看连请安都是来的最晚的一个,还不如让表妹别这样辛苦了,否则姑祖母知道了不知道该多心疼呢。”

三太太听了林依妍的话,心里立刻生起一股无名火,昨晚才和小女儿讲了一番道理,看来一点没用,现在她竟然当着老太太的面拐弯抹角的讽刺林雨桐,还真当老太太是个傻的不成。

三太太旁边的林依萱不说话,只轻轻的冷笑了一声,林依婷那日和林依萱一起在饭桌上听过林依妍编排林雨桐,此时自然也明白林依妍的意思,只不过她不像林依萱那样表现的明显,只当做没听到林依妍的话,放下手中的茶杯,低头去抚衣袖。

昨晚的事情,林雨桐早就预料到林依妍不会轻易放过,现在听到她这拈酸吃醋的话,只在心里冷笑一声,面上却一点也没有带出来,走到老太太身边,请了安,笑着说:

“谢谢五表姐关心,都是雨桐懒惰了,以后定会早点来请安,还请舅祖母不要生气,千万别不让雨桐和表哥们一起读书,师傅也写信说能和表哥们一起读书,是我的福分,今日都是我起得晚了的缘故。”

老太太如何听不出林依妍话中的意思,但是终究是自己最小的亲孙女,三太太还坐在一旁,便只能当做不在意,笑着说:

“彤姐儿且莫多心,你五姐姐也是心疼你的缘故,你去书房读书也是老太爷的意思,你的几位哥哥都说,和你一起读书,进益颇多,怎可不让你去,只是小孩子瞌睡多些,你若累了,只管好好的睡了便是,请不请安的,舅祖母不看重这些虚礼。”

老太太说完给旁边的红菱使了个眼色,红菱会意,走进里间,拿了一个酱色的木箱子出来,箱子很普通,打开来却是让众人都吃了一惊,是一个做工精美的翡翠手炉,炉身上边的海棠纹用金丝制成,镂空的盖子上边镶着一圈色彩亮丽的云母,一看就是有年头的老物件,连见惯了好东西的三太太也禁不住眼前一亮。

老太太把手炉递给林雨桐,温和的说:

“这是你师傅早年间最喜欢的一个手炉,这些年我一直保存着,如今你在书房里读书,来回的路上都冷得很,就把这个送给你用着,想你师傅也是愿意的。”

林雨桐眼睛有些湿润,不再推辞,她接过手炉,再次谢过老太太,便走到林依婷旁边坐下,她从来不想和林家的几个女孩争夺老太太的宠爱,尤其是林依妍出现之后,没有老太太招呼,她从来不主动往前凑,老太太看在眼里,心里自然也是明亮,便越发喜欢林雨桐的识大体。

林依妍此刻虽然心里嫉妒,但是已经不敢再多说,老太太虽然没有直接驳斥她的话,但是刚刚的言行已经表明,林雨桐是肯定还要继续在老太爷的书房读书的,所以她转而开始和老太太讲其他的话题,不想让老太太再关注林雨桐。

到了老太太用早膳的时刻,众人都提前离开了,当然林依妍除外,她撒娇的说要留下伺候老太太用饭,老太太笑着应了,一旁赶来伺候的大太太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眉头。

刚巳时,打探消息的云秋就匆忙回到了水云苑,当她把在二门处打听到的消息回禀给三太太的时候,三太太脸色愈发的颓废,忍不住叹了口气,对冬梅说:

“这件事情对谁都不要说,尤其是不能让老太太知道,她老人家最烦这些弯弯绕绕的事情,你去二门那里使些银子,让那里的下人都把嘴闭严实了,五小姐那里,我自会去提点。”

云秋应声退下,三太太头疼的皱着眉头,她是真的不明白,自己的这个小女儿是怎么了,三天里就来自己面前告了林雨桐两次状,她们两个从第一次见面到今天,总共也才四五天,连话都没有说过几句,怎么女儿就和林雨桐杠上了呢?

三太太自认为很了解林依妍,和二女儿林依婷不同,小女儿林依妍是三太太一手带大的,虽然有些任性,爱争宠,不怎么爱和姐妹们来往,但是从来没有像如今这样针锋相对的针对某个姐妹。

林雨桐给三太太的印象很好,不仅漂亮,也知道分寸,和女儿林依萱好的亲姐妹似的,一提起林雨桐,林依萱就都是夸赞,如今二女儿林依婷似乎也和林雨桐走的越来越近,不然昨天也不会帮着林雨桐说话,把小女儿气得哭了一场,可是为什么小女儿这样敌视林雨桐,难道就仅仅是因为小女儿家的嫉妒心,这真的是让三太太头痛。

三太太知道若是林依妍一直这样闹下去,迟早会让老太太知道,而婆婆最烦这些,到时候吃亏的恐怕还是自己的女儿,思来想去,三太太还是决定去和林依妍讲清楚,别等着吃了亏再后悔莫及。

午膳过后,三太太让云秋带了些补品去看望林依妍,刚走到院子中央,西厢房的门打开了,一身青衣、只戴了一支银钗的梅平儿走了出来,她身后跟着一个十一二岁的小丫鬟,手里提着一个食盒,看到三太太,梅平儿忙快走几步上前行礼道:

“太太,我早起做了些点心,正准备给您送过去,太太可是要出门去?”三太太看了一眼眉眼低垂的梅平儿,淡淡的嗯了一声回道:

“我去看看五小姐,你也跟着去吧,把点心也提过去。”梅平儿忙又屈膝行礼,说了句“是,奴婢谢谢太太赏脸。”然后亲自提着食盒,跟在三太太的身后往风铃居走去。

梅平儿是个聪明人,她早就看出五小姐林依妍最是瞧不上自己,如今三太太肯让她跟着去风铃居,就是在给她机会去讨好五小姐,平日里,像她这样的通房丫头,连跟林依妍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三太太虽然早就看出来林依妍排斥梅平儿,但是并不在意,直到昨日林依妍的一番话,让三太太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梅平儿是母亲送来的人,而且这些日子观察下来,确实是个老实的,若等有一日梅平儿生下儿子,小女儿真的对梅平儿下了手,那时得罪的就不仅是三老爷,还有自己的娘家,所以纯粹是为了自己的女儿好,三太太也愿意给梅平儿机会去讨好林依妍。

第一百零四章 规劝

三太太和梅平儿到风铃居的时候,林依妍正在作画,听到丫环禀报说三太太来了,林依妍忙放下画笔,走出去迎接,看到梅平儿跟在后边,林依妍只扫了一眼,当做没看到一样,牵了三太太的手走进屋里坐下。

三太太给梅平儿使了个眼色,梅平儿忙提着食盒走上前,取出两碟子点心放在桌子上,又给林依妍行礼道:

“五小姐,这是奴婢做的几样点心,给您送来尝尝,若是有小姐喜欢的,奴婢日后再做了给您送过来。”林依妍看都没有看梅平儿一眼,只对雨心说道:

“雨心,你们几个把点心端下去分了吃,我不爱吃这些。”梅平儿就算心里的姿态摆的再低,听了这话也羞的当即红了脸,咬着嘴唇退到三太太身后站住了,低头不再说话。

雨心伺候林依妍多年,自然知道知道林依妍的心思,她端起点心,给屋子里伺候的下人使了个眼色,众人连着梅平儿一起退了出去,只留了三太太和林依妍坐在桌旁。

三太太叹了口气拉起林依妍的手,问道:

“妍儿,你这几日到底是怎么了,娘瞧着你总是心神不宁的,若有心事,只管告诉娘,娘总会尽力让你如愿的。”

让三太太没想到的是,她的话刚说完,林依妍突然扑在她的怀里大哭起来,边哭边说:

“娘,为何一切都和以前不同了,祖父、祖母,连着哥哥们和两个姐姐都喜欢那个林雨桐,她明明都只是个外人,凭什么在我们家过着大小姐的生活,还有爹,现在有空就陪着那个贱人,已经多日没来看望女儿……”

林依妍的话不出三太太所料,果然就是看不惯和嫉妒,三太太只得一边拿帕子给林依妍擦眼泪,一边照原先想好的话劝林依妍说:

“乖女儿,你平时出院子少,知道的不多,你那个表妹,是你姑祖母的心头肉,何况又颇有些能耐,能帮助你三个哥哥,你祖父母和哥哥们哪有不喜欢的,而且她来的时候,你姑祖母可是给送来了不少的箱笼,哪里花得着我们林家多少银子,再说了,就算花银子,也是公中出,你管这些做什么。那个梅平儿,是你外祖母送来的,也是为了让娘能得个儿子傍身,有个依靠,以后最多也就是个妾,你一个大家千金,何必和一个下人置气。”边说边把林依妍搂在怀里安慰。

林依妍虽然不再继续哭诉,只小声的抽泣,心里却很不服:那个林雨桐,一个弃婴,身份连个奴婢都不如,仗着是姑祖母养大的,就敢在林家充起小姐的款,姑祖母的财产,给也是给她们这些林家嫡出的子女,凭什么都落到这个丫头的手里,至于那个梅平儿,林依妍倒是不放在心上,反正等她生了孩子,就除了她,看她还敢日日缠在爹爹身边。

其实林依妍是冤枉了梅平儿的,别说缠着三老爷,梅平儿在三老爷面前除了低眉顺眼的伺候着,话都不曾多说几句,她的命攥在三太太手里,而一家人的生计几乎都系在她身上,至少现在,给她多大的胆子,她也不敢对三太太生二心。

三太太好说歹说的劝了半天,给林依妍讲明了利害关系,又把二房林巧蔓母女的事情也细细说了一遍,末了郑重嘱咐林依妍道:

“我看那个雨桐是个好相处的,不然你几个姐姐也不会都和她交好,你以后好好的和她处着,这样你祖母也喜欢。说不定哪天你还能因为她沾些你姑祖母的光。”

林依妍这才不情愿的点了点头,其实她心里想的是:那个在尼姑庵里住了大半辈子的姑祖母,能有什么光让她沾的,若是有本事,早就不会困在那个尼姑庵里了,还把一个弃婴送到林家来打秋风,至于钱财,林依妍倒是不觉得多在意,一个在尼姑庵里住了半辈子的姑祖母,能有多少身家,她自己屋子里哪一样摆件不是精品中的精品。三太太看到林依妍点头,想着女儿总算想通了,便也放了心,陪着林依妍在风铃居用了午饭,才回到水云苑去歇着。

刚回到碧桐院,秋菊就给那个翡翠手炉装了银丝炭,递到林雨桐手里,看到林雨桐爱惜着的抚摸着手炉,秋菊也劝道:

“小姐,你不必理会五小姐,总之老太太是疼你的,不然也不会当着五小姐的面把这个手炉给你。”林雨桐笑着点点头,林依妍是大房的嫡女,别说三老爷夫妻对自己挺好,就算仅凭着林依妍是林依萱的亲妹妹,林雨桐也愿意让林依妍三分,只要林依妍别做太过分的事情,林雨桐不打算和林依妍计较。

看到林雨桐毫不在意的样子,秋菊放了心,她就怕林雨桐因此感到心里委屈。

早饭后林雨桐收拾了一下,让秋菊拿了自己昨日写的一幅字,带着春草一起往松涛居走去,她惦记着林依萱和林依婷的嘱托,想着去观看书院比赛的事情还是需要二表哥林辰晧的帮助才行。

林雨桐是第一次来松涛居,林辰晧听了小厮的禀告,忙迎了出来,看着林雨桐一边走,一边四处打量的样子,他笑着牵起林雨桐的手,边走边说:

“桐表妹,你今日怎么舍得来我这里,莫不是有什么好东西送我?”林雨桐撇了撇嘴,挣脱林辰晧的手,自己走进屋里坐在椅子上,环顾四周说道:

“二表哥,你这屋子里,哪一样摆设也不比我屋子里的差,还想我的好东西干嘛,秋菊,把我的字摆桌子上,让二表哥给我指点指点。”

林辰晧低声失笑,接过冬竹端上来的茶递给林雨桐,自己也一撩袍子在旁边坐下,丝毫没有去看林雨桐字的意思,只笑望着林雨桐道:

“桐表妹,直说吧,想让二哥哥做什么?说出来咱们谈谈条件。”林雨桐故作吃惊的答道:

“二表哥,你要不要这么直接,这样不好吧。”林辰晧被她可爱的模样逗的大笑起来,边笑边说:

“好吧,表妹,你说吧,想让二哥做什么,我都答应你。”

听林雨桐说想去观看书院的比赛,林辰晧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说道:

“表妹不是个爱热闹的人,定是有人求你这件事,不过二哥答应你,这件事情我去和祖父祖母说,保管办成。”林雨桐没想到林辰晧这么爽快的就答应了,她高兴的站起来,谢过林辰晧,就准备去卷起桌子上自己的字,溜之大吉。

结果林辰晧眼疾手快的走上前,快速的按着那副字说道:

“表妹,这幅字就算是你的谢礼吧,我现在来给你讲一下这幅字的优劣之处可好?”林雨桐只得嘟了嘟嘴,老实的站在桌旁,听林辰晧讲。

第一百零五章 万能的二表哥

林辰晧从运笔、结构、字的形神韵等等方面给林雨桐讲了快半个时辰,林雨桐尚且能听进去,站在一旁的秋菊和冬竹听得晕头胀脑的,秋菊甚至给林雨桐搬了把椅子过来,让林雨桐坐着听,可见在秋菊眼里,听二少爷讲书法是一件苦差事,只候在外间的春草听得认真,虽然不懂,但是林辰晧的每一句话,在春草听来都是无比的悦耳动听。

林雨桐用手撑着下巴,听林辰晧讲了快半个时辰,才终于被林辰晧放行,她拒绝了林辰晧留她用午饭的邀请,带着秋菊和春草飞快的逃出了松涛居。

看着林雨桐远去的背影,林辰晧笑着摇摇头,冬竹在旁边小声说:

“少爷,下次你别再给表小姐讲这些了,看把表小姐吓的,以后恐怕都不敢来了。”林辰晧敲了一下冬竹的头,说道:

“你知道什么,这个懒丫头,就算不讲这些,她也不会轻易来的。”冬竹不服气的挠挠头,林辰晧不理他,认真的把那副字叠起来,放进匣子里。

林辰晧果然说到做到,也不知他用了什么办法,总之过了两三日,在林家女眷们晨起给老太太请安的时候,老太太对众人说:

“昨晚我和老太爷商议过了,今年十六,我们大房的女眷也一起去雅轩书局观看比赛,今日就让管家去预定好座位,我年纪大了,就和大丫头、二丫头待在家,老大媳妇和老三媳妇,你们两个带着几个孩子去,好生照应着。”林依涵和林依颖都订了亲,自然不能再随意抛头露面。

虽然吃惊,但是老太太既然发了话,大太太和三太太还是立刻答应了下来,林依萱和林依婷都笑着去看林雨桐,林雨桐悄悄的点了一下,三个人心照不宣的样子落在林依妍的眼里,就让林依妍想起了狼狈为奸一词。

元宵节的当天,林雨桐在下午美美的睡了个午觉,起床梳洗完,正准备读一会儿书,林依萱和林依婷一起来了碧桐院,林雨桐忙出去迎接。

林依萱一见到林雨桐就笑着上前拉起她的手说:

“表妹,我和四妹妹来找你一起去祖母的院子里用饭,用过饭就和哥哥们一起出去看灯,你看我们都换好衣服了。”

林雨桐这才注意到,林依萱和林依婷果然都穿着厚实,丫鬟的手里都还拿着手炉等物品。

请林依萱和林依婷在正厅坐下,秋菊给端上了茶水和点心,二人坐着闲话,林雨桐便回了卧房,秋菊和春草拿出一早就预备好的衣物和首饰,迅速的给林雨桐穿戴好,春香给梳了头,不到一刻钟的功夫,林雨桐就收拾好走了出来。

林依萱看到林雨桐这么快就收拾好了,只穿着一件素白绣粉梅花的厚锦袄和常穿的那件白狐狸毛大氅,打趣说怎么也不收拾的隆重一些,好不容易才有一次出门的机会,林雨桐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林依婷倒是接话说:表妹天生丽质,就算不刻意打扮也是好看的很。

林依婷的话说的随意而真诚,林依萱盯着林雨桐看了一眼,说了句“四妹妹说的极是”,三人一起笑了起来,相携着往福寿堂走去,林雨桐还不用戴帷帽,秋菊和春草就只给她带了手炉和帕子等小件的物品,预备着等会儿在马车里用。

三人到福寿堂的时候,除了林依妍,所有的人都已经到齐了,今日是元宵节,陪老太太和老太爷用完饭,家里的男丁和女眷们就都可以出去看花灯,就算已经定亲的林依涵和林依颖也可以去,所以大家都很开心,早早的就聚齐了。

当林依妍走进来的时候,虽然有心理准备,林雨桐还是被惊到了,除了惯有的那阵香风袭来,今日天气寒冷,林依妍竟然只穿了一件中等厚度的紫色云锦束腰长裙,衬的腰肢越发纤细,身上穿的斗篷不是厚实的皮毛,而是一件绣金线的翠纹妆缎斗篷,做工精细,这样一身装束,看着是很养眼,就是林雨桐光是看着就觉得冷。

老太太也拉了林依妍的手说穿的太少了,晚上出去少不得要受冻,林依妍则笑着说已经让丫环备了厚实衣服带着,老太太这才放心,吩咐郑嬷嬷今日早些摆晚膳,好让孩子们早些出门去玩。

晚膳的时候,林雨桐比平日里多喝了一些热汤,旁边的林依萱还给她夹了一个大大的清蒸鸭子腿,小声说“表妹多吃些,等会儿有的是路要走。”林雨桐用眼神谢过,不客气的吃完了。

而同桌的林依妍只是象征性的吃了几口菜,喝了半碗鸡汤,就停了筷子,有些鄙视的看着林雨桐等人大快朵颐,林雨桐也不去管她,只管自己吃,而坐在林依妍对面的林依婷,虽然吃的慢条斯理,也比平时多吃了一些。

大房的门外一溜停了好几辆马车,元宵节的灯会是在最热闹的城中心举办,从林家居住的城南到城中心,马车大约也需要两刻钟。

林依妍上了三太太和三老爷的马车,林依涵和林依颖上了大太太的马车,林雨桐和林依萱、林依婷坐了一辆马车,大老爷、二老爷在家陪着老太太,怀孕的大少奶奶魏氏也在福寿堂里陪着老太太说了好一阵子话。

老太爷照例去找自己的几个老朋友乐呵去了,林辰旭三个人骑着马跟在后边,一大群的丫环婆子挤着坐在后边的两辆马车里边,而小厮们就步行跟在最后,一大队车马走过文汇街宽敞的街道,只有马蹄声和车轮滚过的声音,这里是富人们聚集的地方,平日里就少有喧嚣。

而一进入与城中心交界的地方,远远的就有嘈杂的声音传来,小贩的叫卖声和街市里杂耍、行人的声音混合在一起,市井的热闹气息扑面而来,林依萱已经忍不住几次掀开马车的帘子往外看,正走在马车外的林辰晧看见了,也只浅笑不语,妹妹们一年到头难得出来几次,高兴是难免的。

到了停放马车的地方,丫鬟小厮们都聚到各自主子的身边伺候,众人分散开来,林依妍和三老爷夫妇一起,而林依萱、林依婷和林雨桐就由林家的三位少爷陪着,一起往街市中心走去。

林依萱和林依婷把小个子的林雨桐夹在中间,林辰旭三兄弟紧紧的跟在她们旁边,小心的提防着,越是这种热闹的场合,小偷和拍花子的越多,需要谨防着出意外。

林依萱看到什么都觉得新奇,尤其是看到吃食,什么都要吩咐下人买一些,不一会儿跟着的几个小厮手里就提了不少东西。

第一百零六章 再相遇

走到一座两层的酒楼旁边的时候,林雨桐看到店家在大门口设了高台,台上挂了许多做工精美的灯笼,每个灯笼下方都挂着一个灯谜,灯笼上写着一两到一百两不等的数目,想来是根据灯谜的难度制定的。

掌柜的每提起一个灯笼,人群中就爆发出一阵欢呼声,那就是有人破解了灯谜,得了灯笼和银子,林雨桐一行人站着观看了一阵,发现灯谜还是很有难度的,往往都是几轮过后才能有一个灯笼被提走,林依萱自知没啥能耐,便撺掇着让几个哥哥上台去猜灯谜,被大少爷林辰旭温柔的拒绝了,惹得林依萱不高兴的撅起嘴。

正当几人准备离开这里,继续往别的地方游玩的时候,忽然看到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走上高台,那个少年身形瘦弱,肤色苍白,眼睛不大,薄薄的嘴唇倔强的紧抿着,一身单薄的棉衣在寒夜里极为显眼,可以看得出这个少年的家境并不好。

掌柜的看到上来的是一个半大孩子,心里也不在意,想着是哪里来的贫苦书生来碰运气的,谁知那少年竟然在不到一刻钟的时间里,就连连摘下了四个灯笼,而且都是彩头很高的几个,掌柜的脸上渐渐有些挂不住了,看向少年的眼神也越发不和善。

当少年将手指向那个彩头一百两的灯笼的时候,掌柜的明显已经有些恼怒,小二将灯笼取下来,放到少年面前的桌子上,周围的人群静了下来,都看着那少年能否解出灯谜,出乎意料的是,当那少年提笔准备写下谜底的时候,掌柜的突然按着少年面前的纸笔,语带不善的说道:

“本店有规定,凡是要猜这个灯谜的,必须拿出一百两银子做赌注,猜中了就拿走本店的一百两,猜不中就要把你的一百两留下,不知道公子是否要赌?”

掌柜的明显就是在欺负少年人,那少年面前的桌子上放着他已经赢下的三十两银子,而看少年的穿着,他明显是拿不出七十两银子的,掌柜的这是在逼着少年放弃。

周围的人群开始议论,许多人在鄙视那个掌柜的,但是也没有人站出来替少年说话,少年脸色涨红起来,想争辩,但是看着咄咄逼人的掌柜,明显感觉到自己的无力。

林雨桐看着台上的少年,心里感觉到一丝难过,为这个少年的窘迫,她看了一眼旁边显得义愤填膺的林依萱,无奈的苦笑了一下。

就在林依萱要求林辰旭等人帮助少年的时候,一个小厮模样的人走上台,拿出一张银票放在掌柜的面前,然后眼神凌厉的看向那个掌柜的,那人虽是仆人打扮,但无论穿戴还是气度,都能让人感觉到不是普通的大户人家能有的,掌柜的不敢再嚣张,往后边挪了两步。

那少年果然猜中了谜底,他对着那小厮拱手道谢,那小厮混不在意的摆摆手,收起自己的银票往台下走去,那少年也拿着自己的所得离开了。

林雨桐顺着小厮离开的方向看去,发现他走到了高台对面的两个公子打扮的人身边,似乎在和二人说些什么,而那两个人竟然就是当日林雨桐在驿站碰到的白衣小公子和蓝衫少年,江陵城中还没有长公主到来的消息,看来他们二人是提前来的。

林雨桐看的没错,那两个人确实就是七皇子韩煜和他的同伴慕云廷,只不过此刻的韩煜神色轻松,面带笑容,倒是有了些孩子气,想来刚刚指使自家侍卫做的这件事情让他很满意,林雨桐不仅哑然失笑,对韩煜的印象改观不少。

林雨桐悄悄拉了拉林辰晧的袖子,林辰晧屈膝,和林雨桐平视,林雨桐用手挡着嘴,小声的和林辰晧说了几句话,林辰晧站起身,看了一眼韩煜等人,便和林辰旭及林辰杰悄声说了几句,三人小声商量了几句,便带着三位妹妹出了人群,往远处走去。

虽然林雨桐和林辰旭三兄弟不知道韩煜和慕云廷的确切身份,但是可以肯定的是他们一定是和定南长公主随行的,那么他们的身份就不简单,很有可能就是老太太口中的公主府世子和七皇子,想必此刻围观的看客中就有不少侍卫是在暗中保护二人,这样的场合还是远离的好。

林雨桐不知道的是,在她和林辰晧说话的时候,对面的慕云廷已经发现了她,只是很快就转移了眼神,也没有提醒身边的韩煜。

在林雨桐一行人离开后,还站在原地的慕云廷才又去看她们的背影,慕云廷知道林雨桐发现了他和韩煜,原以为林家的三位少爷会上前来见礼,没想到就这样离开了,慕云廷不禁在心里赞了一声,看来林家的清贵真的是名不虚传,见到公主府甚至有可能是皇子的人,竟然连主动上前见礼都不肯,尤其是中间那个漂亮的小女娃,看他和韩煜的眼神竟然像看小孩子一样,难道两人刚才的行为很幼稚吗?

林雨桐不知道自己被慕云廷发现了,离开那个猜灯谜的地方后,就开心的和林依萱等人东张西望的看热闹,在一个捏糖人的摊位前,三个女孩子看着那些精巧的糖人都是爱不释手,每个人都选了好几个拿在手里,这才依依不舍的离开,林辰旭三兄弟看着妹妹们开心雀跃的样子,只能无奈的相视而笑。

一群人又玩了大约一个时辰,按照约定的时间回到停放马车的地方,看到除了林依妍一行人,其他人都已经回来了,林雨桐三人便和林依涵、林依颖一起站在一起说些今日的见闻,林依萱少不了把刚才看灯谜的那一幕讲了一番,几个人还分了林雨桐三人手里的糖人。

没多久,林依妍和三太太一行人也回来了,让人意外的是她们旁边跟着三房里的林巧蔓等人,看来是在游玩的路上碰到的。

前几日,吕氏在三老太太的命令下,带着林巧蔓去了老太太的福寿堂,当着大房女眷的面,给林雨桐道了歉,虽没有直接提海观音的事情,但是林巧蔓也一一的给家学里的几个女孩子赔了礼,当然二房的林若柔姐妹是没得到道歉的。

所以今日林雨桐和吕氏母女再见,不管各自心里怎么想,脸上都没有上次那样尴尬,林巧蔓还热情的走到林雨桐几个人的身边主动打招呼,只是看林依萱等人都是淡淡的,不怎么搭理她,才又回了吕氏那边,站在林依妍的旁边说话,借以掩饰脸上的不自然。

林依妍自然知道所有的事情,心里暗笑林巧蔓愚蠢,但是面上并不表现,相对于自己家里的几个姐姐,林依妍还是更喜欢林巧蔓些,林依萱等人虽然从来都主动让着她,从不和她争抢,但是她们对她的态度总是退避三舍,不像林巧蔓,会主动的来巴结,说不定哪天还能给自己出分力。

第一百零七章 跟踪

林雨桐回到碧桐院的时候,已经是戌时过半,留在院子里的春香和刘妈等人,已经给备好了热水和宵夜,林雨桐让春草把今日在外边买的吃食和玩意分给众人,自己和秋菊、春草都用了宵夜后沐浴更衣,明日一早还要去雅轩书局观看书院的比赛,林雨桐便想早早的睡下。

还没等林雨桐睡着,躺在旁边的秋菊小声的叫了声“小姐”,林雨桐便知道,秋菊憋了这么许久才来叫自己,定是有重要的事情要说,便把手伸向秋菊,秋菊无声的一笑,爬起来,飞快的钻到林雨桐的被子里,先把林雨桐那边的被子掖好,然后才小声的说自己回来上马车的时候,看到远处的暗影里有几个男人,好像是上次在驿站碰到的那群人,尤其是那个十一二岁的小公子,自己应该是没有认错的。

林雨桐听了吃了一惊,秋菊坐的马车在最后边,她又跟着自己在驿站见过那群人,应该不会认错,自己离开猜灯谜的地方后,就没有再发现公主府的那两个人,原本以为对方没有发现自己和表哥表姐一行人,没想到却被对方跟踪了。

其实林雨桐是冤枉了慕云廷,慕云廷并没有告诉韩煜自己看见了林雨桐,更没有想过要跟踪她们,是韩煜自己在卖糖人的摊位附近看见了林雨桐,并且一直跟着,直到林家的人上了马车离开,慕云廷自然是只能陪着,只是当看到韩煜冷若冰霜的盯着林雨桐等人离去的方向时,慕云廷的脸色也少有的阴沉了下来。

林雨桐不知道三位表哥是否注意到了韩煜一行人的跟踪,但是想到自己已经提前和他们透露了韩煜等人可能的身份,想来哥哥们也会上心,便安慰秋菊不用担心,说自己已经提前告诉过二少爷了,有什么事情的话自然由他们去处理,主仆二人便不再多想,早早的睡去了。

林雨桐和秋菊在床上窃窃私语的时候,其实林辰旭三兄弟正在福寿堂的暖阁里,和老太太、老太爷相对而坐,听完三人的叙说,老太爷沉吟许久,才说:

“若仅从年纪推断,那位小公子极有可能就是随长公主南下的七皇子,你们中间,也仅有雨桐在驿站见过他,他跟着你们,怕就是与雨桐有关,七皇子虽不受宠,也非嫡出,但毕竟身份贵重,我们还是不要轻易接触的好,你们今日的做法很对。”

老太太等老太爷说完,才接着说:

“七皇子既然已经来了江陵城,想必明日也会去雅轩书局,我看还是不要让雨桐和你们一起去了,免得再惹出是非。”林辰旭三兄弟和老太爷都点头赞成,郑嬷嬷会意,即刻往碧桐院赶去。

第二日,当林家众人都齐聚在二门处等候出发的时候,秋菊赶到,只说今日早起表小姐身子不适,可能是昨晚受了些寒气,今日不能和众人一起去雅轩书局了。

林依萱一听便急了,忙问可是病的严重,秋菊说昨晚只是有些低热,吃了药已经退了热,就是这会儿还没睡醒而已,没有大碍,林依萱这才放了心,和林依婷等人一起往二门外走去。

碧桐院里,林雨桐此刻正半卧在床上,悠闲地看着书,手边放着一个干果盒子,一边看书一边吃干果,春草坐在旁边的小凳子上打络子,看林雨桐满脸享受的模样,笑着说:

“小姐,今日雅轩书局的比赛,连四小姐都是盼着去的,你巴巴的让二少爷求来了这机会,自己却不能去,还这样高兴,若是三小姐,定是会闹着不依的。”

听了春草的话,林雨桐眼睛依然盯着手里的,只笑着回道:

“我最不耐烦的就是那些诗词歌赋,认真的学了许久,就是不得要领,现在这样正好,我既不用去听那些举人秀才在那里吟诗作对,也不会让三表姐四表姐她们觉得我在唱反调,何乐而不为?”刚进屋子的秋菊正好听见林雨桐的话,也接话道:

“就是,奴婢从第一天见小姐开始,就见你日日的读那些诗词,可是至今也不见你做出一首好诗,还不如看看这些传记游记什么的开心。”

“秋菊,你……”林雨桐嘟嘴看向秋菊,这个丫头怎么就那么爱说实话呢,春草忍俊不禁,秋菊说漏嘴,忙扭身跑出去了。

林雨桐过了一个上午的悠闲时光,因为装病,也不好出去闲逛,就打算下午继续这种腐败的生活。可是,快午时的时候,郑嬷嬷却匆匆忙忙的来了碧桐院,直接带着林雨桐去了老太太的福寿堂,一路上郑嬷嬷神情严肃,一言不发,林雨桐也不敢问,只努力的跟上郑嬷嬷的步子。

到了福寿堂,才发现林辰晧坐在老太太旁边,老太太的脸色明显不好,看见林雨桐,忙拉着她的手说:

“桐姐儿,雅轩书局那边出了大事情,你舅祖父让接你过去帮忙,你跟着你二哥哥过去,让他在路上细细的和你说。”说完,把林雨桐的手递给林辰晧。

林雨桐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果然,林辰晧又像上次一样,一把将她抱起来,小跑着往二门处赶去,老太太和郑嬷嬷惊讶的面面相觑,林雨桐羞的狠狠的用小拳头锤了一下林辰晧的背,低声说:

“二表哥,你把我放下来,我跑着跟上你还不行嘛。”林辰晧理都不理她,只飞快的将她抱到二门处,到了林雨桐才发现,等在二门处的不是轿子,而是一辆马车,平日里林家的人出门,马车都是等在大门口的,可见今日果然是事情紧急。

林辰晧抱着林雨桐一进马车,早已经得了吩咐的车夫立刻把马车赶得飞快,林辰晧这才得空告诉林雨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今日上午,江陵几个书院之间的比赛原本进行的很顺利,和去年一样,争夺到最后,只剩下龙泉书院和金越书院在争夺魁首,可是就在这个关口,书局外边来了一群倭人,叫嚷着要挑战,这群倭人的首领算学极其厉害,两大书院的学子包括林辰晧三兄弟全都不是对手。

更让人没想到的是,这个时候,原本一直坐在人群中的七皇子居然站出来亮明了身份,勒令两大书院继续派人参战,若是输了,就要以辱国治罪。

现在雅轩书局的事情,已经惊动了江陵城的大小官员,他赶回林家的时候,场上是老太爷的一位好友在顶着,唐知府正在和老太爷及一帮谋士想办法,老太爷无奈,才让林辰晧赶紧回来接林雨桐过去,若是最后真的没有更好的办法收场,就只能让林雨桐上场。

第一百零八章 救场

林辰晧看着林雨桐,歉意的说:

“表妹,原本祖父母是不想你出面的,你也知道这其中的原因,但是现在事关江陵学子们的安危,也关系着江陵读书人的脸面,若七皇子真的以辱国罪上奏,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到时候首当其冲的就是唐知府和两大书院的山长,这三个人里,又有两个都是林家的姻亲,所以,祖父和祖母……”

林雨桐听完林辰晧的话,禁不住笑起来,不过就是一场比赛而已,前一世,林雨桐的学生生涯中,也参加过不少数学比赛,想不到在这个世界,一场比赛,竟然牵扯了这样多的因素。

林辰晧看到林雨桐笑,有些惊讶,林雨桐忙正色道:

“二表哥,你放心,我知道舅祖父和舅祖母一心为了我好,现在只不过是被形势所迫,凡事都要有个轻重缓急,我有信心赢了那伙倭人,你放心吧。”林雨桐当然有信心,以这个时代的数学水平,除非也是个穿越来的,而且前一世还是个数学高手,否则林雨桐还真的是一点都不担心。

林辰晧看到林雨桐这样自信,悬着的心也放松不少,紧绷的俊脸上溢出笑容,他伸手拍了拍林雨桐的肩膀,把身体往后仰在软垫上,长长的舒了口气。林雨桐看着林辰晧如释重负的样子,不禁好笑,印象中,洒脱不羁的二表哥可是从来没有这样紧张过的。

等林雨桐和林辰晧走进雅轩书局的大门,就看到一楼正中的台子上,一个倭人对面坐着的已经是林老太爷了,看来老太爷的朋友已经败下阵了。

七皇子韩煜坐在主位上,满脸杀气,慕云廷坐在他的右手边,唐知府坐在韩煜的左下首,面色紧张,不时的用帕子擦额头上的汗,而他每擦一次,韩煜就会恶狠狠的瞪他一眼,吓得唐知府汗也不敢擦了。

江陵几个书院的山长和江陵城的几位老乡绅,坐在赛台的四周,而那些来参赛和观战的学子起码有四五百人,都静静的站在一楼大厅的四周,二楼隔开的珠帘后面,就是江陵城里有些脸面的人家的女眷,估计这个时候的雅轩书局内,起码聚集了上千人,但是却鸦雀无声。

倭人提出的比赛规则是相互给对方出题,甲方给乙方出题,乙方若能答出,就有权利反过来给甲方出题,这样交替进行,直到有一方答不出对方的题目为止,这个时候最后的出题方就获胜,每个人的答题时间都为半炷香。

林雨桐和林辰晧走到赛台下,正好老太爷解出了对面倭人所出的题目,时间刚刚好,老太爷面前的半柱香已经快燃完了,老太爷抬头看见林雨桐,疲惫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老太爷虽然答对了对手的题目,但是只这一轮比赛,他已经感觉到了对手的能力之强,刚才对手答出他所出的九宫格的题目,只用了一半的时间都不到。

林雨桐的出现,在雅轩书局里引起了一阵骚动,包括韩煜和慕云廷都惊讶会在这个时候看到林雨桐,他们原本以为林雨桐要么没来,要么就是已经在二楼,可是林雨桐却是在这个时刻由林辰晧带进来,而且一来就走到老太爷的身边坐下,明显的是要接替老太爷,来救场的。

唐知府和那些幕僚乡绅倒是不奇怪,这本就是在老太爷在上场前,就和他们议定好的,他们相信林老太爷的推荐,只不过看到林雨桐是这样一个软糯美丽的小女孩的时候,仍然不免有些担心,但是很明显,林老太爷只一局就落了下风,失败只是迟早的事情,现在也只有让林雨桐上场,就算输了,一个小孩子,输给一个打败了十几位对手的成年男子,也不算丢人。

唐知府走到韩煜身边,小心翼翼的说了几句,得到的是韩煜的一个冷眼杀,吓得唐知府差点就又要跪下请罪了。

慕云廷自然听到了唐知府的话,他看向韩煜,见韩煜默许,就走到赛台上,朗声对那几个倭人说:

“林老太爷是我江陵学界的泰斗,他老人家年事已高,精神不济,就由林家的这位小姐代为比赛,林小姐的输赢就代表林老太爷的输赢。”

韩煜的话刚说完,雅轩书局里就起了一阵嗡嗡的议论声,当然质疑的声音占了多数,赛台上那个倭人已经连续打败了十几位江陵城最有名气的学界泰斗,如今让一个小女孩去迎战,这不是在开玩笑嘛。

赛台上的那个倭人还好,看向林雨桐的目光虽然含着轻视,但起码还能接受和林雨桐对战,而他身后的几个倭人,已经开始不满的大叫,用生硬的汉话抗议,认为让林雨桐比赛是在羞辱他们。

二楼的珠帘后边,除了林家的女眷,其他的夫人小姐们都在议论,这里边有几家的女眷在老太太的寿辰上见林雨桐,而那些不知道的都在议论林家什么时候有了这么个孙女,怎么以前都没有听说过。

大太太和三太太对望一眼,默然无语,她们虽然见识过林雨桐的算学水平,但是她们毕竟不懂那些,所以此刻仍然有些担心,一向少言寡语的林依婷看到三太太担心,又看了一眼一楼的祖父,说道:

“大伯母,母亲,你们不必担忧,表妹做事一向稳妥,她既然敢上台比赛,必然是有几分把握的。”林依萱也接着说道:

“就是,祖父多次夸赞桐表妹的算学无人能及,我相信她一定能赢。”说完狠狠的揪着手中的帕子,恨不能也上去帮忙。

林家的女眷都在担忧,尤其是大太太,毕竟她的两位亲家都牵扯在这一事件里,只林依妍面色轻松,甚至带着一丝嘲讽,她就不信林雨桐能比这满江陵城的学子都强,只等着看林雨桐逞强出丑。

轮到林雨桐出题目,林雨桐并不提笔,只让雅轩书局的掌柜把店里的账本拿了十几本出来,她随手从那些账本中抽出了两本,放到倭人的面前,说道:

“半炷香的时间,你若是把这两本账册上的数字全都加完,而且数目不错,就算你赢,但是前提是你不可以用算盘,只能心算。”林雨桐话音刚落,大厅里就起了轩然大波,这样厚厚的两本账册,就算是让有经验的账房用算盘来计算,半个时辰完成都是很有难度的,而让心算,那不是开玩笑的嘛。

许多人听了林雨桐的话,都在心里认为是林雨桐自知赢不了对方,而故意刁难,不免有些看轻林雨桐,认为她是在耍赖。

韩煜看向慕云廷,显然他也有些觉得林雨桐是在无理取闹,慕云廷此刻反而一脸的云淡风轻,笑着对韩煜点了一下头,示意他稍安勿躁。

第一百零九章 两只小猪

林雨桐对面的倭人听完林雨桐的话,再也忍不住心里的不屑,冷哼一声说道:

“想不到堂堂大越朝,竟然想让一个娃娃靠耍赖来取胜,真是辱了你们天朝上国的称呼。”而他身后的那些倭人此刻哄堂大笑,

林雨桐并不恼怒,只是神色冷厉许多,脸上的笑容消失不见,她冷冷的说道:

“比赛尚未进行,你怎敢现在就辱我大越,若是我能加一倍完成这道题目,你是否认输?”林雨桐话音刚落,所有人都静了下来,那几个倭人张大了嘴巴,吃惊的望着林雨桐,竟然说不出话来。

许久,比赛的那个倭人点了点头,从十几本账册中挑出了四本,放在林雨桐面前,用不流利的汉话说道:

“林小姐,账册是你们书局的,为了防止作弊,每本账册我都要随机撕掉几页,我要求你在半炷香的时间里,算出这四本账册的总和,你算完后,我会挑出我的四位学生一起算,看你的最终结果是否正确。”这个倭人确实聪明,他的方法,就算林雨桐以前记过这些账本,现在也不可能作弊。

林依萱听了那倭人的话,气得差点摔了手里的茶杯,林依妍看着林依萱气急的样子,心情无比的好,现在她几乎能肯定,今日的林雨桐势必要出个大丑。

此刻林依妍心里想的是,就算林家今日和江陵士子一起丢了脸面,对她也没什么影响,只要能让林雨桐栽跟头,她就高兴,有这种想法的,雅轩书局里还有两个人,就是旁边隔间里的林巧蔓母女。

林雨桐听完倭人的话,没有被刁难的恼怒,只平静的示意对方可以开始了,那倭人斟酌着在每个账本上都撕掉了几页,然后点燃了旁边的香烛。

林雨桐等那倭人坐下了,才慢悠悠的拿起一本账册,开始翻看,她翻页的速度很快,普通人就算浏览一遍的速度也没有她快,每看完大概半本,她就停下来,闭上眼一小会儿,然后睁开眼继续翻看,就这样,在所有人不可思议的目光注视下,半柱香还没有燃完,林雨桐已经看完了四本账册,她提起笔,在面前的纸上写下了长长的一串数字,然后把答案推到对手面前,笑着示意他可以开始验算了。

几个倭寇显然有些慌了,虽然他们不相信林雨桐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得出正确答案,但是林雨桐自信的神态让他们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

四个倭人,每人一把算盘,噼里啪啦的开始计算,足足用了半柱香的时间,才把各自得出的数目写下来交给他们的老师,而在他们忙活的这半柱香的时间里,林雨桐无聊的很,又不好到处去打量,就拿起笔,开始在面前的纸上作画,没多大会儿,两只胖乎乎的小猪便跃然纸上,她还给两只小猪画上了衣服,只不过,因为怕对手自认为被羞辱了,林雨桐在画了猪的那页纸上又盖上了一叠纸。

那位三十多岁的倭人盯着自己学生们的答案,又看了一眼林雨桐的答案,久久的不说一句话,突然他站起身,走到林雨桐面前,深深地弯下腰,给林雨桐鞠了一躬,用生硬的汉话说道:

“林小姐,对不起,我为今日对贵邦的冒犯向您道歉,有生之年,若没有自信赢了您,我将再不踏上大越的土地半步。”

这等于是承认自己输了,雅轩书局里立刻响起了一片欢呼声,韩煜高兴的立刻站了起来,想往比赛的台子上去看林雨桐的答案,旁边的慕云廷不着痕迹的轻拉了一下韩煜的衣袖,韩煜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又坐了下去。

林雨桐见对手给自己鞠躬,也从椅子上站起来,她个子矮小,站着也就和正在鞠躬的对手差不多高,但是她仍然还了相同的礼,说道:

“先生不必客气,希望来日我们还能再切磋。”那个倭人站直身子,对林雨桐露出了一个苦笑,然后带着自己的学生去给韩煜和林老太爷行了礼,便黯然离去。

雅轩书局里一片欢腾,林辰晧忙快步走到林雨桐身边,护着她走到老太爷面前。韩煜难得的换上了和颜悦色的神情,对上前行礼的老太爷说道:

“林老先生不愧是国之名士,能教出这样聪慧的孙女,为我大越朝挣了脸面,我定会禀报父皇重赏于你。”老太爷忙谦虚推辞了一番,又去应酬了一番众人的道贺,许久才得了机会告辞,带着林家的男丁和林雨桐步出雅轩书局。

二楼的女眷那里,早就炸了锅,那些夫人小姐虽然没几个懂得算学,但是账本对她们来说是再熟悉不过的了,她们中间,哪个不需要扒拉着算盘算账,对算账的难易最是清楚,正因为这样,林雨桐刚才的表现才更让她们震惊,觉得那样算账,就算是神仙也不可能完成。

这时的雅轩书局二楼,林家大房的女眷成了众人瞩目的焦点,许多人都上前来恭贺大太太和三太太,林依萱和林依婷也被几位好友围着问林雨桐,其中就有唐家的大小姐唐婉儿。

这些人中,心里颇不是滋味的就是林依妍和林巧蔓母女,林依妍还在嫉恨,觉得林雨桐定是耍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手段才赢的,而林巧蔓已经心生怯意,看向吕氏的目光很有些戚戚然的意味,被吕氏狠狠的瞪了一眼。

大太太和三太太应酬完,带着林家的女眷从后门出了雅轩书局,走到林家马车停放的地方,发现老太爷的马车已经走了,同时不在的还有林辰晧和林雨桐,林辰旭笑着说祖父等不及了,就先回去给祖母报喜去了,留了自己和三弟在这里等候。

大太太笑着点头,女眷们都上了马车回去,林依妍和三太太坐在一辆马车里,三老爷骑马走在后边,林依妍面无表情的坐着,三太太叹了口气,拉着林依妍的手劝道:

“妍儿,娘知道你心里不痛快,但是今日你祖父和祖母高兴,你待会儿切不可让人看出心思才好。那个丫头不是个普通人,人也好相处,你以后还是要好好的和她处着才行。”

林依妍木着脸嗯了一声,便呆呆的看向窗外,一句话都不肯应,三太太无奈的叹了口气,别人都觉得林依萱性子倔强张扬,林依妍温柔乖巧,其实只有养大了这两个女儿的三太太才知道,事实正好相反。

江陵的一处叫做梅园的大宅里,韩煜和慕云廷坐在桌前,桌子上放着林雨桐和倭人比赛时用过的账本和纸张,别的两人都已经细细看过,并没有发现异常,此刻让他们大眼瞪小眼的是那张画了两只小胖猪的纸,二人看完,先是笑,接着又同时陷入可怕的沉默,为什么是两只,为什么是一大一小,为什么两只猪身上穿的衣服款式和他们两个人的衣服有点像。

第一百一十章 疲于应酬

雅轩书局的这场比赛,因为几个倭人的搅局,不但没有在几所书院之中选出魁首,而且时间上也耽误了许久,直到未时初才结束,但是似乎所有的人都忘了时间,也忘了今日比赛的目的。

上午还争的面红耳赤的不同书院的学子们,此刻都在三三两两的讨论刚刚那不可思议的一幕,有机灵点的人提出应该找林家的几位少爷问问,说不定就能知道那位林小姐速记达到如此高超水平的诀窍,可是他们找了一圈,也没见到一个林家的人,便有人提出要给林家的少爷们下请帖,一定要约出来问个清楚才能安心,这个提议立刻得到一群人的赞成。

与街头巷尾的热议相应的是此刻福寿堂的热闹,老太太已经听完了林辰晧的讲述,高兴的合不拢嘴,把林雨桐搂在怀里好好的夸奖了一番,然后让郑嬷嬷去大厨房传话,立刻准备宴席,等夫人和小姐们都回来了就都在福寿堂用午膳,老太太因为担心,也是到了这个时候还没有用午膳。

大太太和三太太一行人进到福寿堂的正厅时,看到的就是一副热闹欢乐的情景,林雨桐坐在老太太身边,林依涵和林依颖在旁边陪着说笑,连大着肚子的大少奶奶魏氏也赶了过来,正笑看着几个小姑娘笑闹,老太爷和林辰晧被挤在外围,他们两个明显想找林雨桐说话,但是这会儿只能无奈的听几个女人议论倭人的长相和穿戴问题。

大太太和三太太带着众人给老太太请了安,各自就坐,林依妍直接挤到老太太面前,刚一拉着老太太的手,就眼泪汪汪的哽咽道:

“祖母,今天可是让妍儿担心坏了,生怕七皇子怪罪,到现在还觉得头晕的很。”一边说,一边委屈的望了一眼老太爷。

林雨桐刚才一看到林依妍往老太太身边挤,就自觉地起身,悄悄走到外围,坐在最末的那个位置上,任凭林依妍去做精彩的表演。

林依萱皱了皱眉头,拉着林依婷坐到林雨桐旁边,二个人又开始追问林雨桐比赛那会儿害不害怕、倭人真的长的好矮吗等话题。

对面的三太太看了看三个女儿,装作喝茶,低头掩饰掉眼里的烦恼,大太太瞟了一眼林依妍,就转头去看林雨桐,和正在看林雨桐的大小姐林依涵的目光接触,二个人的眼神意味深长。

当郑嬷嬷带着一群仆妇将三桌席面摆好的时候,林依妍像往常样牵着老太太的手,坐在老太太右手边的位置,林雨桐和林依萱、林依婷围坐在另外一个桌子旁,却听老太太叫她去身边坐,她只得走到老太太左边的位置上坐下,坐下的时候眼神下瞟,就看到林依妍一双白净的手正紧紧的攥着帕子,骨节分明。

一顿饭吃下来,虽然林雨桐尽量的减少自己的存在感,虽然中间隔着老太太,却依然感受到了林依妍所带来的压力,林雨桐心里忽然感到很烦恼,自己小心翼翼的,处处忍让林依妍,为什么她就非要和自己较劲,若不是看在老太太和林依萱等人的面子上,林雨桐一点也不想和林依妍周旋,真想甩脸子走人,让林依妍自己尽情的去唱独角戏。

林雨桐没想到的是,今天只是个开端,接下来的几天,她的烦恼才真正开始,几乎每天都有别的府上的夫人、老太太带着孙子、孙女来林家看望老太太,无一例外的要求见一见林老太太的那个聪明绝顶的小孙女,老太太不好拒绝,只得每天都把林雨桐留在福寿堂见客人。

这几天,林雨桐自然收到了不少好东西,那些夫人和老太太们,每每给完了见面礼,就要或抹或捏林雨桐的脸一番,羡慕老太太的这个孙女不仅聪明,一副好相貌也是寻常难见得到的,林雨桐觉得自己的脸都要被摸下一层皮了。

从第一天开始,林依妍就坚定地驻守在福寿堂,不放过任何挤兑林雨桐的机会,这让林雨桐感觉到苦不堪言。所以当老太爷回来说,他的几位老友已经多次要求见见林雨桐,自己已经不好再拒绝的时候,林雨桐觉得自己终于可以解放一天了。

和老太爷、三位表哥一起走进龙泉书院大门的时候,一路上,似乎所有看到她的人都是一副“我认识她”的表情,让林雨桐感觉自己好像有了一战成名的感觉,她看了一眼林辰晧,林辰晧给了她一个“看吧,就是这样的”的眼神,林雨桐在心里暗暗翻了林辰晧一个白眼,觉得二表哥那一脸与有荣焉的表情很讨打。

魏山长的书房里,林雨桐陪着一群爷爷辈的老先生们聊了一上午的算学,虽然觉得累,但是和这几天在福寿堂的日子比,起码心里清静。

然而中午她和老太爷等人刚到二门口,就看到红菱正在焦急的等着,一看到她,就走上来说唐府的老太太带着大小姐来了,已经等了一上午,让林雨桐去陪着用午膳,林雨桐瞬间觉得很无力,林辰晧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陪着她往福寿堂走的时候,悄悄的在她耳边说:

“桐表妹,别烦恼,唐家大小姐是个顶有趣的人,她和三妹妹是好友,你会喜欢的。”林雨桐对着林辰晧勉强咧了咧嘴,苦恼的模样逗得林辰晧差点憋不住笑。

林雨桐还没走到正厅门口,就听到屋子里的说笑声,小丫鬟刚一掀开帘子,就看到一个红衣少女转身看向林雨桐,这个女孩和林依萱差不多大的年纪,但是比林依萱长的更加明媚妖娆,肤色胜雪,一双大眼睛里都是笑意,正是唐家的独女、大小姐唐婉儿。

唐婉儿一看见林雨桐,就拉着林依萱走上前来,拉着林雨桐的手问林依萱:

“萱姐姐,我在外祖家的时候,你就写信说来了个顶顶喜欢的表妹,前几日在雅轩书局看到表妹,我就和祖母说要来拜访,却拖到今日才见面。”一副相见恨晚的模样,林雨桐喜欢唐婉儿爽利的二性子,和林依萱很相似。

林雨桐先给唐婉儿见了礼,又去给唐老太太和唐夫人行了礼,就被林依萱和唐婉儿拉到一边说悄悄话,林依妍含笑看着林雨桐几个人,在心里狠狠骂了句“蠢货”。

午膳过后,林依萱带着林雨桐和唐婉儿回到自己的院子,碧心带人上了茶水,就关上房门,只留下林雨桐三个人在屋里说话,她知道自家小姐和唐婉儿的感情,每次见了都有说不完的悄悄话,如今又加上一个表小姐,可不得要热闹一阵子。

第一百一十一章 撕破脸

林雨桐和林依萱、唐婉儿围坐在桌子旁边说话,唐婉儿抱怨说,自从那日从雅轩书局回去,她娘就更加严格的要求她跟着学理家事,每次她看账本看的烦恼的时候,唐夫人就会恨铁不成钢的教训她说:

“你看看你林家的小妹妹,人家小小年纪,就能对着几本子账册信手拈来,你这一本账册都翻了半个月了,可弄明白了没有?”唐婉儿学唐太太的语气说话,逗得林雨桐和林依萱都忍俊不禁。

唐婉儿抱怨了一番,却不问林雨桐记账目的诀窍,只和两人说她在路上的见闻,可见是个心思单纯的,林雨桐觉得和林依萱、唐婉儿一起,心里就很轻松,不必句句话都要思量、每个眼神都要琢磨。

聊到后来,唐婉儿向林雨桐和林依萱透露了一个非官方的消息,据她爹唐知府在家里透露的消息,定南长公主这两日就要到江陵了,下榻的地方就定在梅园,也就是七皇子韩煜现在住的地方,这几日,唐知府正忙着布置梅园内外的一应事物,可不能再像前几天那样,七皇子都在梅园悄悄住了两日,唐知府才得到消息,当时吓得手里的茶杯都打翻了。

说到韩煜,林依萱便皱着眉头哼了一声,说了句“年纪不大,倒是厉害的很,这些天就惯会蛮不讲理。”显然林依萱还在对雅轩书局里韩煜逼迫爷爷和哥哥们的事情耿耿于怀,唐婉儿自然明白林依萱的心思,那日唐知府可也是被韩煜狠下了面子的,她笑着对林雨桐说:

“兴亏雨桐妹妹赢了那倭人,那日回去后,我爹爹还感叹自己官场上走了半辈子,没想到竟要一个小孩子来解围。”边说边笑起来,林雨桐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林依萱让唐婉儿不要打趣林雨桐,三个人又笑成一团。

当唐夫人派丫环来叫唐婉儿回去的时候,三个人都有些依依不舍,唐婉儿和二人约定,等过些日子,天气暖和了,就下帖子来请二人出去游玩。

送走唐婉儿,林雨桐便带着秋菊和春草回碧桐院,走到荷塘边的竹林旁时,便见拐角处,林依妍和雨心转了出来,一看就是在这里等着她的,这里是从林依萱的院子回碧桐院最近的路了。

这几日下来,林依妍早就磨光了心里的那点耐心,除了有别的林家主子在的地方,在林雨桐面前,她已经连装都懒得装了,得了机会便要找林雨桐的麻烦,就算说上几句风凉话,也会觉得心里能好受些,

此刻林依妍仰着脸站在路中间,等着林雨桐去给她行礼,林雨桐知道若不去给林依妍见礼,这位五表姐一定会去老太太面前哭诉说自己不敬姐姐,所以她忍下心里的气,但也不屑于再对林依妍笑脸相迎,只面无表情的走上前,给林依妍行了礼,说了句“五表姐好”,秋菊也跟在后边给林依妍屈膝行礼。

林依妍不给林雨桐让开路,她冷笑一声,讽刺道:

“表妹你最近可是忙的很呢,又是陪着祖父和哥哥们出门,又是陪着唐家大小姐说话,知道的说你是个上门打秋风的孤女,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才是林家最得宠的嫡孙女呢。”说完,林依妍挑衅的望着林雨桐。

林雨桐知道林依妍这是想激怒她,逼着她犯错,所以她突然笑了笑,对林依妍说:

“五表姐说的极是,我自来到林家,吃穿住用都和姐姐们一样,还从舅祖母和舅祖父手里得了不少好东西,雨桐心里也觉得很不安呢,至于外边的人怎么看,我倒是没想过,都是妹妹愚笨,今日得了姐姐提醒,以后一定少出自己的院子,免得碍了姐姐的眼。”

听了林雨桐这故意气人的话,跟在她身后原本气急了的秋菊,差点笑出声,林依妍恼怒,指着林雨桐骂道:

“果然是乡野里出身的下贱人,脸皮厚的很,亏你平日里还装的一副大家小姐的模样,真恶心。”说完往地上吐了一口,仍然堵着路不肯让开,林依妍比林巧蔓聪明的多,骂林雨桐不会在公开场合,也不会去触碰老太太和老太爷心里在意的人,所以她压根就不提静慧师太。

林雨桐仍然笑着,眼里却满是冷意的回道:

“说到装,在五表姐面前我甘拜下风,谁能想到温柔娴淑的林家五小姐,会私下里辱骂自家表妹。”说完她回头对秋菊说:

“走吧,五表姐既然不许我们回自己的院子,咱们还是去舅祖母那里坐着吧,顺便和她老人家说说我们去而复返的原因。”说完,作势就要往回走,林依妍一把抓住林雨桐的袖子,恶狠狠的而说:

“你敢去祖母那里告状?你以为祖母会信你,做你的春秋大梦去。”

“我敢不敢,舅祖母信不信,那是我的事情,五表姐你要不要试试看?”林雨桐毫不示弱的看着林依妍,而秋菊也紧紧的靠着林雨桐站着,防备着林依妍动手打自家小姐。

林依妍自知理亏,也不敢冒险,一把甩开林雨桐的衣袖,气哼哼的回头走开了,雨心也慌张的跟了上去。

看着林依妍远去的背影,林雨桐觉得心里堵得够呛,从这位五小姐出山的那天起,她就处处忍让,她本就不愿和几位表姐争什么,有林依妍在的地方,她更是处处小心,从不抢风头,这次去雅轩书局,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这几日,在福寿堂里应酬,自己更是小心翼翼的,生怕别人说自己张扬,没想到,自己都如此忍让了,林依妍还是不肯放过自己,今日竟然说出这样撕破脸皮的话,真是搞不懂自己到底哪里得罪这尊神了。

秋菊护着林雨桐回到碧桐院,林雨桐把被林依妍抓过的外衣脱下,吩咐春草赶紧拿出去让人洗了,看春草疑惑,秋菊忙给春草使了个眼色,春草立刻拿起衣服出去了。

林雨桐倒在床上,拿被子捂着头,一句话也不想说,秋菊先是去把门关好,然后坐回到床边的小榻子上,用手轻轻拍了拍林雨桐露在外边的背,问道:

“小姐,你知不知道五小姐为什么处处针对你?”林雨桐听了郁闷的说:

“要是知道就好了,知道我就不用这么烦了,偏她是舅祖母的心肝肉,是三姐姐和四姐姐的亲妹妹,不然我定不让着她。”秋菊忍不住笑了,对林雨桐说:

“小姐,你是当局者迷,奴婢就知道,五小姐就是嫉妒你,才处处针对你。”

“嫉妒我?我有什么可嫉妒的?”林雨桐把头从被子里钻出来,坐直了身子,疑惑的看着秋菊。

第一百一十二章 公主的请帖

秋菊不急着回答林雨桐的话,只问林雨桐为什么觉得林依妍不该嫉妒自己,看着秋菊一副“小姐你最强,五小姐就该嫉妒你。”的模样,林雨桐差点笑出声,她又颓然的倒在床上,幽怨的说道:

“我有什么好嫉妒的,生下来就被抛弃,亲娘也早就不在人世了,若是没有姑姑和师傅师姐,估计早就没命了,现在寄居在舅祖母家,名义上是表亲,其实也还是个孤女,处处都要小心着,生怕得罪了谁。林依妍是林家嫡出的小姐,三表婶看的跟眼珠子一样金贵,舅祖母也处处护着,她又长得那样好,谁见了不夸几句,几位表姐也都处处让着她,她的日子过得够顺心如意了,我要是她,睡觉也能笑醒了,干嘛一天天的找人不痛快。”

秋菊听完,笑着说:“我的好小姐,谁让你懒呢,每天连镜子都不照,给你梳妆,你就闭着眼胡思乱想,其实你比五小姐好看多了,五小姐美是美,美的带着病气,小姐你才是美的唇红齿白,看着就讨人喜欢。”

林雨桐受不了秋菊这样夸赞,笑着起来去挠秋菊,秋菊反倒一脸正色的按住她的手说:

“小姐,奴婢是旁观者清,你想想五小姐是什么时候开始走出风铃居的,就是三太太带你去了驿站之后,怕那时候五小姐就已经开始恨你和她的父母亲走的近了,这次你在书局出了彩,老太太和老太爷对你更加看中,五小姐才连面子情也不肯给你留了。

你说你是个外人,可是几位小姐和少爷都对你亲切,尤其二少爷和三小姐,对你可比对五小姐好多了,你说小姐和少爷们都让着五小姐,其实奴婢倒是觉得她们是在避着五小姐,怕是不想理她罢了。”

若说秋菊夸自己漂亮的话林雨桐可以当做开玩笑,但是秋菊后来的这番分析,却不得不引起林雨桐的深思,细想感觉好像就是秋菊说的这个样子,林雨桐一下子更沮丧了,若真是这样,那可真是无解了,林依妍嫉妒心到了这样变态的地步,除非自己卷起铺盖回去惠慈庵,不然怕是再怎么都不能善了。

看到林雨桐愁眉苦脸的样子,秋菊反倒笑了,安慰林雨桐说:

“小姐当初也忍让过三房的大小姐,最后还不是她自己作死的,小姐如今只管过好自己的日子,我们处处小心些,就让五小姐去嫉妒,她若是被嫉妒冲昏了头,就是到了作死的时候,自有她的报应。”

林雨桐点点头,让秋菊嘱咐春草,看好碧桐院,约束好下人,别外边没事,自己家院子里先出了乱子。秋菊笑着让林雨桐放心,说春草是个细心的人,处处操心着,但凡有点可疑的事情,都要找自己商量,靠得住,林雨桐这才强迫自己不去多想了。

自从二小姐林依颖定亲,到如今已经过去了两个多月,二太太裴氏的病一直拖着没好利落,连着新年也没有出自己的院子,林依颖和林辰杰每次去探望,裴氏的态度都淡淡的。

似乎从那场定亲风波过后,二太太就有了心结,总觉得自己很委屈,林家太强势,丝毫不顾及自己的脸面,发展到现在,连着在自己的儿女面前,她也觉得自己是个外人,儿女姓林,又都一心向着老太太,自己和姨娘怎么能和老太太比。

裴氏想的多了,话里话外的便透露出了对老太太的不满,觉得老太太霸道强势,欺负自己的娘家,逼得裴家逃离江陵,现在也不知道流落到哪里去了。

林依颖被自己亲娘的糊涂想法气得偷偷哭了几次,林辰杰则比较干脆,只叮嘱裴氏说“母亲这话只跟我和妹妹说说便罢了,若是被父亲知道了,怕是您以后的日子都不会好过,您好自珍重。”后来再去探望裴氏,林辰杰便不再坐着听裴氏抱怨,只问了身体,伺候完汤药便离去。

二太太自此心情更加郁郁,觉得所有姓林的人都在和自己作对,对二老爷也开始怨恨,觉得都是他不给自己撑腰,才让自己落到如今这个地步。

过完元宵节,林辰旭三兄弟又开始每日去书院读书,有时候会很晚才回来,林雨桐就不用经常去老太爷的书房,邹夫子则要等到过完正月才会再来林家授课,所以林雨桐闲了很多。

为了避免经常见林依妍闹心,除非到了请安的日子,或者老太太着人来叫,林雨桐就闭门不出,连着练武场也少去了,虽然林依妍从不去那里,这让林依萱很不满,连着两次亲自跑到碧桐院,拉着林雨桐去跑马射箭。

过了十几日,当江陵城参加会试的学子们都开始纷纷北上的时候,定南长公主终于到达梅园住了下来,江陵城里纷纷传着公主到来的消息,比当初人们知道韩煜的身份时传的更为热闹,都因为韩煜身为皇子,身份贵重,且性子冷厉,连唐知府没事都想尽量避着他,别人更是不敢上前去巴结,而长公主是女眷,江陵城里有些脸面的人家,都希望自家的女眷可以见上公主一面,以后说出去也是件体面的事情。

很多人家还在到处找门路,安安静静的林家已经第一个接到了长公主的帖子,让林老太太带着林家的孩子们去梅园见面,这是一份殊荣,要知道这个时候连唐家的女眷都还不知道能不能见上公主一面呢。

外人不知道的是,公主还让送帖子的人告诉老太太,去梅园的时候,务必把林家的表小姐也带去,自己要见一见。

老太太送走了送帖子的人,就让红菱去把林雨桐叫到福寿堂,仔细叮嘱了一番,详细的对林雨桐说了长公主的脾性和喜好,让林雨桐不必害怕,到时候跟在自己身边便好。

林雨桐应下,估计是因为雅轩书局的事情,韩煜或者别的人在长公主面前提了自己,才让长公主有了今日的邀请,她本就不想去梅园凑热闹,见了公主就要行跪礼,而且一想到那日在雅轩书局,韩煜咄咄逼人的样子,林雨桐就觉得生气,那个小毛孩子真是拽得很。

林雨桐这次没有冤枉韩煜,确实是韩煜在定南长公主面提了林雨桐,在此之前,韩煜已经让人打听清楚了林雨桐的事情,知道林雨桐和静慧师太的关系的时候,韩煜就知道姑姑一定会见林雨桐的。

韩煜要见林雨桐的原因很简单,第一,问她是怎么那么快记住账册上的数字的,第二,问她为什么要把自己和慕云廷画成猪。

第一百一十三章 两只小猪

韩煜这几日,常常把林雨桐画的那副画拿出来看,越看越觉得林雨桐就是在暗示自己和慕云廷是猪,对此,慕云廷虽然心里也有同感,但是还是劝韩煜别因为这件事情为难林雨桐,一个小孩子随手画了几笔,不值当多心,说完还笑了起来,惹得韩煜瞪了他一眼,这个慕二哪里都好,就是脾气好的过了头。

韩煜在和长公主绘声绘色的讲述林雨桐在雅轩书局的事情的时候,慕云廷就在一旁陪着,当长公主问慕云廷对林家人的印象的时候,慕云廷只说了句“林家清贵,林老爷子和几位公子都很可敬。”,对林雨桐,他没有评论,不知道为什么,慕云廷总觉得那个漂亮的小女孩看着乖巧可爱,实则是个很冷清的人,应该不喜欢人前出风头,他便也不想在长公主面前多说。

第一次见林雨桐,慕云廷只觉得那是个漂亮胆大的小女孩,很可爱,元宵灯会上,他陪着韩煜跟了林雨桐一行人许久,冷眼看去,处在哥哥姐姐们包围中的小女孩,似乎总在刻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雅轩书局的那日,江陵城里有些脸面的女眷们,几乎都到了,原以为林雨桐在二楼,没想到最后还是因为救场才来,来了也是交了差事就匆匆离去,丝毫没有在人前多待的意思,想来是真的不喜欢这种热闹的场合。

慕云廷、韩煜与林雨桐毫无交集,就算是在雅轩书局那日的近距离接触中,三个人也没有说过一句话,甚至没有一个眼神的对视,林雨桐只是中规中矩的跟着林老太爷行礼,之后便匆匆离去,可是说不清楚为什么,慕云廷就是隐隐的觉得韩煜似乎对林雨桐特别在意,不然为什么灯会上要跟踪,现在又非要为了一张画,费尽周折的把林雨桐叫到梅园来。

慕云廷跟着韩煜已经有六七年了,从韩煜三岁开始,慕云廷就被指皇上指派做了韩煜的侍卫,看着韩煜从一个吃饭还要人喂的小胖子,长成如今玉树临风的少年郎,慕云廷陪伴韩煜的时间,或许比韩煜的母妃还要多,他从来没见过韩煜对那个女孩子特别在意过,除了韩煜自己的母妃玉贵人,韩煜怕是连自己身边的那些个宫女的名字都记不太清楚。

正是因为如此,韩煜如今对林雨桐的态度才会让慕云廷感到有些担忧,这种态度里有好奇、也有敌意,或许还有……,慕云廷看向窗前背手而立的白衣少年,才惊觉这个一直低调隐忍的少年似乎已经长大了,已经不是那个高兴的时候会叫他慕二,也喜欢自己叫他小七的孩子了。

韩煜的生母位分低下,在宫里没有任何存在感,若不是因为韩煜的相貌越长越像成德皇帝年轻时候的样子,估计太后也不会注意到他,韩煜有了太后的照拂,便经常会见到定南长公主,也渐渐的和这个姑姑走的亲近了些,所以这次才会跟着长公主南下游玩。

相处的这几年,慕云廷对韩煜很了解,这个七皇子表面上冷酷难接近,其实内心是个非常敏感的孩子,甚至有些自卑,他表面上的冷酷也许是为了掩饰内心的孤独。

而且韩煜极其孝顺自己的生母玉贵人,几乎达到了百依百顺的地步,即便有的时候,出身低微、见识短浅的玉贵人做了蠢事,韩煜也会尽量揽在自己身上,为生母开脱,慕云廷因为这些事情既佩服韩煜,又有些心疼这个少年,便尽可能的经常陪伴在韩煜身边,为他排忧解难,二人的关系非比寻常。

韩煜平日里挺能接受慕云廷的意见的,但是在林雨桐这件事情上,他固执的非要当面找林雨桐问个清楚才行,不论慕云廷怎样劝解,他都不肯听。

林雨桐并不知道自己被韩煜惦记上了,在出发去梅园的早晨,她还在抗拒秋菊给她穿那套花纹繁复的衣裙,更不愿意涂抹口脂和香粉,被匆匆赶来的杜嬷嬷好一阵唠叨,说什么今天去见长公主,切不可失了礼数之类的,当林雨桐不情愿的任由杜嬷嬷将她一通打扮,抬头看向镜子的时候,自己都吃了一惊,谁说杜嬷嬷只是个内宅的管事嬷嬷,这手艺放在现代当个专业的化妆师也不差什么了。

秋菊和春草的眼里都是惊喜,第一次轻施粉黛的小姐果然漂亮的不像话,出了正厅,院子里的春雨、春兰等人,也都看的呆了,冬儿趴在小厨房的窗口,看着走出院子的林雨桐,觉得就像在看画里的人一样,刘妈妈敲了一下冬儿的额头,提醒她赶紧烧上水,自己要提前把鸡炖上,这可是秋菊姑娘早就吩咐过的。

老太太见了林雨桐,也是喜欢的拉着手夸了一阵,说女孩子就该打扮的好看点,看着就喜欢,只有旁边的郑嬷嬷看出了老太太眼神里的那份想念,表小姐是真的越长越像一个人了。

今日里的林家女眷们,都是精心打扮,其中数五小姐林依妍打扮的最为出众,与林雨桐的薄施粉黛相比,林依妍周身上下无一处不透着精致,就算十指上的丹寇也是雨心跪在地上足足涂抹了半个时辰才成的,她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体贴的伺候在老太太身边,看到林雨桐来了,笑的愈发和煦,似乎前几日的事情根本就不曾发生过一样。

林雨桐自认演技与林依妍差着十万八千里,便在给老太太问安后,自觉地跟在人群的最后边,往大门外去乘坐马车,林依萱回头看见林雨桐落在后边,也放慢脚步,和她走在一起。

大门外,二房和三房的人都已经到了,二老太太带着四太太李氏和林依柔兄妹三人,三老太太带着路氏、吕氏和林巧蔓姐妹三人,三房的三位少爷也跟在旁边。

女眷们都上了马车,几位少爷骑上马,丫环仆妇和小厮们跟着,一大队人马往梅园的方向而去。

这次出行,老太太把林雨桐叫进自己乘坐的马车,林依妍向来都是老太太的尾巴,林雨桐便不可避免的和林依妍面对面的坐在了一起。

林依妍一会儿给老太太说笑话解闷,一会儿又给老太太端茶倒水,十足的是一个孝顺体贴的模样,林雨桐只安静的坐着,听到老太太嘱咐她:不用担心,等会儿公主问话,只管如实回答就好,定南长公主虽身份尊贵,是出了名的难伺候,但其实是个性情中人,不会为难一个小孩子的。

林雨桐听了笑着点头,不管对面林依妍射过来的惊异眼神,也只当做没看到林依妍刚刚手一抖,把茶水撒了出去。

第一百一十四章 梅园

林依妍直到这会儿才知道,原来长公主竟然指明了要见林雨桐,怪不得向来素面朝天的林雨桐今日竟也薄施粉黛,打扮的越发的粉雕玉琢。

林依妍在衣袖里的长指甲几乎把手心都抠烂了,才生生的忍住了心里的气,她几乎控制不住的想要一巴掌打到林雨桐的脸上,看她还装不装的出这一脸波澜不惊的样子。

梅园是江陵的一处极有名的官家园林,坐落在江陵城的最东边,里边不仅有活水引进而成的沟渠和一个天然的湖泊,而且其中的假山重峦叠嶂,形态逼真,最有名的便是湖边的倒影楼,有将近十丈高,在顶部近可以俯瞰整个江陵,远可以遥望大海,是江陵城的一景。

梅园本就是官家园林,如今长公主和七皇子入住,戒备自然更加森严,在距离梅园还有将近一里地远的地方,就已经有官府的人在排查,林辰旭手持公主的请帖,经过了几重盘查,才到了梅园的大门口。

所有人下车下马,女眷们坐上候在门口的软轿,一路来到了长公主居住的栖霞阁。

穿着清一色红白宫装的宫女和蓝色衣衫的太监各自忙着手里的活计,来回走动却无一丝声响,一位年约五十的女官带着两位宫女等在大殿门口,看到林家的人,走上来给三位老太太行了礼,说公主已经在等着了,便在侧前方引路,往殿内走去。

坐在上首的长公主盛装打扮,头上的朝阳五凤挂珠钗熠熠生辉,黄色绣百鸟朝凤的的宫装衬的肌肤越发的珠辉玉丽,一双大大的丹凤眼清冷而威严。

长公主下首的左右两边坐着一个女孩和三个年轻的公子:兰月郡主、韩煜、公主府的二公子和慕云廷。

韩煜一直在望着门口,慕云廷知道他在看林雨桐,只不过林雨桐在进来的人群中个子最矮,又走在后边,所以刚开始根本就看不到她的身影,直到众人站定,三位老太太、几位太太和小姐公子们按次序站好,站在大房末尾的林雨桐才终于出现在韩煜眼前。

微微垂着头的小女孩盯着自己的脚尖,安静而平和,脸上没有别的女孩的紧张或者激动,半垂的眸子,小扇般的睫毛在如玉般白净的脸上投下了两圈小小的阴影。

在看到林雨桐的那一刻,韩煜紧绷的脸色缓和了许多,坐在他旁边的慕云廷可以明显的感觉到韩煜放松的舒了口气,伸手拉了一下腿上的袍子,把眼神移向长公主,再不去看林雨桐。

慕云廷了解自己的这位小主子,越是在意的东西越要装作不在意,也许这就是韩煜在深宫中保护自己的一种方式。

除了三位老太太是被两旁的宫女阻止,只给长公主和韩煜躬身行礼外,其余人都是行了跪礼。待众人依次坐好,长公主方才浅笑一下,对着老太太说道:

“一别数年,不知老太太身体可还康健?”老太太刚想站起身回话,长公主微笑着抬手示意她坐着回话,听老太太说完自己身体康健、谢公主挂念之后,定南长公主又和二老太太和三老太太略说了几句话,便示意侍女端出了几个红色描金线的盘子,里边放着一排款式色泽一模一样的首饰盒子和几块玉佩,刚才那位引着众人进来的老嬷嬷说道:

“这是宫里新制的宫花,给小姐们每人一盒,玉佩也是内务府年内刚出的,送给公子们。”说完带着宫女把礼物一一分发给众人,林家众人少不得又一起道谢。

长公主看向三太太,脸上带着一丝淡淡的笑容,问道:“三太太,当日路过江陵,劳烦您和林掌柜的忙到深夜,本宫一直记在心里。”说完向那位老嬷嬷使了个眼色,齐嬷嬷亲自端着一个托盘过来,盘中是一个精美的龙凤纹玉梳,一看就是整块的上等和田暖玉制成,三太太慌忙道谢,长公主不在意的摆摆手,示意三太太就坐,不必多礼。

这个时候,一直坐在三太太旁边的林依妍突然站起身,袅袅娉娉的走到屋子中央,对着长公主行了礼,用娇柔的声音说道:

“启禀娘娘,母亲那日从驿站回来后,曾对小女说过您极喜欢那日的膳食,妍儿前几日便把那日的食谱整理了一份,敬呈长公主。”说完拿着几张上等的水纹纸走到齐嬷嬷面前,递给齐嬷嬷。

长公主从齐嬷嬷手里接过食谱,翻看了一下,又递给齐嬷嬷,微笑着说:

“是个细心的孩子,叫什么名字?”林依妍赶紧答道:

“小女林依妍,是林家大房的,排行第五。”长公主点了点头,笑着对三太太说道:

“三太太养了个聪明伶俐的女儿,这一手簪花小楷也写的很好。”三太太忙笑着谦虚,老太太也是含笑看着三儿媳妇和林依妍,眼神中却含有一丝冷意,令三太太此刻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三太太万万想不到林依妍会来这么一出,那次三太太从驿站回去后,林依妍一直缠着三太太问去驿站做什么,知道后便一直问三太太要方子,说自己也想让雨心等人在风铃居里做了来吃,三太太一直心疼小女儿身体弱,吃的少,便在拿到方子后,悄悄的给了林依妍一份,嘱咐她自己用就可以了,且不可外传,没想到林依妍不但拿出来了,还是当着林雨桐的面送给了长公主,这让三太太感觉像做了贼一样的尴尬。

林依妍手上戴着长公主额外赏赐的赤金缠丝手镯,得意的瞟了林雨桐好几眼,心里却气得不轻,因为林雨桐看都不看她,似乎刚才的一幕和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那个方子也不是出自她的手一样。

林依妍原本想着可以激怒林雨桐,或者至少可以让林雨桐失态,谁知道林雨桐一点反应都没有,相反的,林依萱等人看向林依妍的眼神却颇为不屑,她们姊妹和三个哥哥冬至时都在林雨桐的院子里用过火锅,自然知道这方子来历。

同样知道内情的林辰旭几人看向林依妍,才发觉这个五妹妹似乎与以前不一样了,原本娇柔的小女孩什么时候开始这样有心机了?

知道内情的人都不得不装作毫不知情的样子,而真正毫不知情的林巧蔓正羡慕的看着林依妍。

大房的几个女孩,林巧蔓也就喜欢林依妍多一些,林依妍不但长的漂亮,而且出手大方,总是送她一些衣料首饰,而且不像其人那样排斥她,每次姐妹们在一起,林依妍总是对她很热情,现在林依妍这么容易的就得了公主的赏赐,林巧蔓对林依妍是既佩服又羡慕不已。

第一百一十五章 不劳而获

定南长公主打量了一圈林家的孩子,问老太太:

“老夫人,我听煜儿说起过,那日在雅轩书局,林家的一位小姐勇挫倭人,不知道是哪一位?”老太太笑着对林雨桐招招手,林雨桐站起身,稳步走上前,行了礼,便静静的站着,老太太笑着说:

“这便是我那最小的孙女,从小养在大姑奶奶身边的,才送到我这里来,是个好孩子。”

长公主打量了一阵林雨桐,招手让林雨桐上前,拉着手细细的看了,才又对老太太说:

“眉眼长的有几分相似,尤其是这白嫩的皮肤,看来也真的是缘分。”老太太点点头,神色有些许的黯然。

长公主顿了顿,对齐嬷嬷说道:

“嬷嬷带着夫人们去歇息,月儿你们几个带着几位小姐和公子也都去玩吧,老太太和表小姐留下来陪本宫说说话。”说完指了指离身旁最近的一个椅子,示意林雨桐坐下,林雨桐看向老太太,见老太太颔首,便安静的坐在一边,林依妍看着林雨桐那张宠辱不惊的脸,袖子里的手紧紧的攥成一团。

众人离去,大殿里除了伺候的宫女,便只剩下了长公主、老太太和林雨桐三人。

长公主看林雨桐含笑望着自己,亮晶晶的眼睛里没有一丝害怕,不由得笑了:

“你这个孩子,倒是胆子大,不知道别人都说我是个难伺候的吗?”林雨桐甜甜的一笑:

“来之前舅祖母就告诉过我,说娘娘最是豁达爽朗的一个人,尤其喜欢小孩子,而且娘娘长的好看,就像画里的仙子一样,所以彤儿不害怕。”

定南长公主听了林雨桐带着马屁的孩子话,高兴的合不拢嘴,她一向威严,很少这样开怀大笑,这让殿里伺候的宫女惊奇不已,长公主索性把林雨桐搂在怀里,笑着对老太太说:

“老妇人,你这个孙女可真是个可人疼的,比我那个倔脾气的女儿好了不知多少,老妇人若不介意,可否让她在梅园住上几日,也陪陪芝儿。”

老太太笑呵呵的望向林雨桐,能被公主留在梅园住下,怎么说都是一件体面的事情,但是老太太还是想让林雨桐自己决定。

林雨桐虽然不怎么热心这件事情,在长公主身边,规矩自然是多,怎么也不如自己的碧桐院住的自在,但是她知道该怎么选择,便对着老太太笑着点点头,老太太这才回道:

“能得娘娘相邀,是这孩子的福气,自然是愿意的。”说完给林雨桐使了个眼色,林雨桐便又起身郑重谢过长公主。

长公主让宫女带林雨桐出去找郡主一块游玩,自己还要和老太太说几句话,林雨桐知道十有八九是要谈师傅的事情,便行了礼,跟在宫女旁边走出殿外。候在外边的秋菊和春草一看见林雨桐出来,忙跟了上来,刚才林家的公子小姐们都出来了,唯有林雨桐一直没出来,可把她们两人急坏了。

长公主挥手让殿里的宫人都退下,才问道:

“老妇人近来可有长嫂的消息?不介意的话就和本宫说说。”当年为了静慧师太,定南长公主和先帝大闹一场,至今仍然以长嫂称呼静慧师太,可见姑嫂感情之深,只不过数年来,静慧师太都不肯和曾经的京中故旧来往,太后也三番五次的叮嘱女儿不可扰了师太清修,二人这才断了来往。

老太太即使在长公主面前也不肯透露前些日子静慧师太来信的事情,只说来往甚少,只写信去告知过一次林雨桐的情况,师太还没有回信。

长公主也没再追问,又问起林家的孙子今年可也要参加会试,老太太便说孙子们学业不精,还要再磨炼几年才能上场,这也是老太爷的意思。

长公主是聪明人,自然不会追问,只眼含深意的对老太太说:

“老太爷官场沉浮,历经变故,自然知道如今京中的形势,避其锋芒、伺机而出的道理,老太爷是明白的。”

老太太点头,二人不再谈这些沉重的话题,开始聊一些京中故旧如今的情形,多是长公主在说,老太太在听,多年过去,许多事、许多人的情形都让老太太感慨不已。

林雨桐跟着宫女往倒影楼的方向走去,路过一座八角亭时,远远的便看见韩煜和慕云廷坐在里面,看到林雨桐一行人过来,韩煜起身、慕云廷跟在韩煜身后,一起走了过来。

不等林雨桐给自己行礼,韩煜拜直接对宫女说道:

“我带林小姐去找表姐,你自回去吧。”宫女应了声“是”,便回头望栖霞阁而去。

林雨桐带着秋菊和春草给韩煜躬身行礼,听到林雨桐称呼韩煜七殿下,秋菊和春草都下了一大跳,差点就又要跪下行礼,被林雨桐一个冷眼制止住了,把林雨桐主仆的小动作尽收眼底的韩煜差点笑出声,这个小丫头不但胆子大,脾气也倔强,有个性。

韩煜盯着林雨桐看了半天,见林雨桐虽不敢直接走掉,但始终垂着眼,看都不看自己一眼,也不问自己干嘛不带路往前走,不由得有些气结,这个丫头,不但敢把自己画成猪,还一副你爱咋咋地的模样,这胆子也太大了点,平日里除了表姐邱敏芝,还没有哪个女子敢这样对他。

韩煜质问林雨桐说:

“林小姐,那日在书局,你为何把我和慕二画成猪?”

听到韩煜这样问,林雨桐显然楞了一下,想了一下才明白过来,她本来早就忘了这件事情,而且当日确实是无聊才随手画的,完全和韩煜、慕云廷没有关系,没想到却被二人误会了,而且,很明显,韩煜对这件事情耿耿于怀。

再去看站在韩煜身后的慕云廷,相对于此刻板着脸的韩煜,慕云廷背手而立、满脸笑容,他看到林雨桐看自己,丝毫不像韩煜那样生气,他用手指了一下韩煜,对林雨桐做了一个禁声的动作,显然是在告诉林雨桐别激怒韩煜。

秋菊和春草都低着头,韩煜又站在慕云廷的前面,所以慕云廷的小动作只落在林雨桐一个人眼里,想着自己一个随手的小动作让一个小孩子耿耿于怀这么久,林雨桐有一点不好意思,再加上慕云廷的调解,林雨桐虽然讨厌韩煜盛气凌人的样子,但还是道歉道:

“殿下,我那日只是因为无聊随手画的,确实和您与慕公子无关,若是让您误会了,小女在这里给殿下赔礼。”说完又给韩煜施了一礼。

第一百一十六章 斗嘴

韩煜却不肯就这样放过,他仍然有些带着气的说:

“你这丫头,休要狡辩,不然那两只猪身上穿的衣服为什么与我和慕二的衣服相似?”

林雨桐这下真的不高兴了,这个小正太,现在这幅样子,比那日在雅轩书局逼迫舅祖父的样子更讨厌,那日还可以说是为了大越的脸面为难别人,今天这样纯粹就是没事找事,自己本就没有影射他,还委曲求全的道了歉,他还这样咄咄逼人,难不成为这件事自己还要下跪求饶不成?

林雨桐沉了脸,冷冷的回答:

“小女确实无心冒犯殿下,也并没有在那猪身上写上殿下的名字,殿下若非要给我按这莫须有的罪名,还请自便,反正在殿下眼里,动辄就可以羞辱逼迫读书人,何况我一个小女子。”

“你胡说,我哪有羞辱读书人?”韩煜气得红了脸,大越朝尊崇孔孟,士人有着极高的社会地位,即便是皇亲国戚,也不可随意凌辱读书人。

林雨桐看着韩煜气急的模样,毫不示弱的回道:

“虽说和倭人的比赛若是输了,确实有损我朝的脸面,但是胜败乃兵家常事、悲喜乃人之常情,读书人最是讲究脸面,况且我的舅祖父已经六十有余,殿下却逼迫他老人家亲自上场与蛮夷之人对阵,若是那日他老人家输了,就要背负骂名,你让他老人家以后如何在江陵士人之中立足?”

韩煜没有想到林雨桐会拿这件事来质问他,他原本还很为自己做的这件事情自豪,现在经林雨桐一说,好像自己真的很可恶的样子,韩煜答不上话,一张俊脸阴沉着,这个丫头果然不是她刚才装的那副乖巧的模样,嘴巴厉害着呢。

林雨桐也不想再和韩煜纠缠,再怎么着韩煜也是皇子,自己现在这样已经是僭越了,若不是灯会时见识过韩煜善良的一面,她也不敢像现在这样和韩煜据理力争,说起来也奇怪,她平时对谁都能忍让三份,可对韩煜,她好像总是有些看不惯,尤其是想起她和二表哥进入雅轩书局那一刻,舅祖父看到她时如释重负的样子,她就觉得一阵心酸。

林雨桐不再多想,趁着韩煜愣神的功夫,她对着韩煜和慕云廷施了一礼,便直接往前走去,秋菊和春草也赶紧跟上。

虽然林雨桐第一次来梅园,可是倒影楼是江陵最高的建筑了,只看一眼,林雨桐便知道该往哪边走。

秋菊和春草跟在她后边,春草有点害怕,刚刚小姐那样凶的和七皇子说话,春草吓得腿都在抖,她拿眼去看秋菊,秋菊却不在乎,小姐自然是对的,那个七皇子凭什么对自家小姐那么凶,春草看着秋菊理直气壮的样子,也挺了挺胸。

韩煜和慕云廷还立在当地,他们原本和众人一起去倒影楼,韩煜半路停下来就是为了等着林雨桐问个清楚,结果没得着理,还被林雨桐反将一军,慕云廷知道韩煜此刻肯定很生气,可是他看着迤迤然远去的林雨桐,却忍不住笑出了声,这个小丫头真是可爱,就算是和人斗嘴的时候也条理清晰,和那日在雅轩书局时镇定自若的样子相同,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小女娃该表现出来的样子。

韩煜正在生气,听到慕云廷竟然笑出了声,大怒,抬头盯着慕云廷,咬牙切齿、一字一顿的问:

“慕二,你到底和谁是一伙的?”慕云廷强行收起笑脸,拱手赔罪,劝韩煜说:

“殿下,我自然是和你站在一边的,咱们还是去倒影楼吧,免得等会儿郡主和二公子寻你不着。”

“要去你自己去,我要回落月轩。”说完韩煜便气哼哼的往自己的住处走去,他再也不想碰见那个丫头,牙尖嘴利的,长的再好看也不可爱。

慕云廷当然不会撇下韩煜自己去倒影楼,便跟在韩煜身边,说些有趣的见闻逗韩煜开心。

兰月郡主和二哥邱天佑领着众人来到倒影楼,一路上林依妍都紧紧跟在邱敏芝的身边,把原本应该走在左边的二小姐林依颖挤到了后边。

林依颖从来不与别人争,尤其是林依妍,她和林依萱、林依婷并排走在第二排,默默的听林依妍对兰月郡主又是嘘寒问暖,又是积极的介绍江陵的风土人情,还主动提出要陪兰月郡主游览江陵的名胜,只不过兰月郡主显然对林依妍的话没有兴趣,并不接话,只客气的说了句“多谢五小姐盛情”,便又去和右边的林依涵说话,林依妍抿了抿嘴唇,狠狠地攥紧了拳头。

后边的林依萱看到林依妍被冷落,并不心疼,还觉得解气,她今天被林依妍气得要死,竟然敢拿着林雨桐的膳食方子去讨好长公主,还当着林雨桐的面,真是把自己一家人的脸都丢光了,回去后一定要找母亲问个清楚。

林依颖和林依婷看到林依萱面色不虞,知道她为何生气,林依颖悄悄拉了一下林依萱的袖子,示意她别表现的太明显,林依萱瞪了前边的林依妍一眼,自去和林依颖、林依婷边走边小声的谈论梅园的景致,她们虽在江陵长大,却是第一次来梅园,自然也是新奇。

林巧蔓原本存着一口气,要在今日好好的露露脸,可是来了之后,尤其是见了长公主,见到公主身边的下人规矩森严,就是一个普通的宫女也是气度不凡,她感觉紧张不已,而且发现有林依妍在,根本就不允许自己有露脸的机会,她不敢得罪林依妍,也害怕应对不当出了丑,只得老老实实的和林依柔等人一起跟在后边。

二公子邱天佑陪着林辰旭等人走在女眷们的后边,他和林辰晧一般年纪,长的很有几分像长公主,谈吐文雅,不摆架子,和林家的几位公子相谈甚欢,尤其是和林辰晧谈起各地的风土人情,颇有些相见恨晚之意。

邱天佑问林辰旭怎么不动身上京去准备参加会试,林辰旭只说自己学业不精,听祖父的话,想再读两年书再说,邱天佑看了林辰旭一眼,笑而不语,转而聊起别的话题。

邱天佑虽然出身高贵,将来可以靠恩荫得一个官职,但是他从小就在国子监苦读,希望自己将来能走科举之路,如今已经有了秀才的功名在身,他听得出林辰旭谈吐非凡,不相信他不去参加会试的借口,只不过不追问而已。

若说同龄人中,林辰旭的谈吐才华能让邱天佑佩服,林辰晧的洒脱不羁让邱天佑羡慕的话,那个慕云廷就是邱天佑只能仰望的所在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 很高兴你留下

慕云廷比邱天佑小半岁,是镇北侯府的二公子,镇北侯和长子常年镇守在西北,京中只留下老侯夫人、世子夫人和一双儿女以及慕云廷,慕云廷出身武将世家,从小习武,功夫了得,不然也不可能早早的就被圣上钦点为皇子的侍卫。

而更让人惊讶的是,常年陪在七皇子身边、并无多少时间日日苦读的慕云廷每次上科场都能一鸣惊人,去岁的秋闱更是一举拿下北考场的案首,震惊了京城。

自来勋贵子弟少有走科举之路的,像邱天佑这样勤奋读书的已是少有,常常被人拿来教育自家不争气的儿孙,而像慕云廷这样的,别人就算教育儿孙,也不会拿来当例子,因为完全没有可比性。

很多人都以为慕云廷肯定会参加今年的会试,说不定还能一举夺魁,从而做到连中三元,可是他却跟着七皇子一路南下,游山玩水,完全不提会试的事情。

邱天佑也很自觉的不和慕云廷比较,今日见了林家的三位公子,倒是相谈甚欢,他原以为等会儿慕云廷和韩煜追上来了,几个人可以好好的畅谈一番,却左右等不到韩煜和慕云廷,也不知二人去干嘛了。

回到落月轩已经许久了的韩煜,在慕云廷的劝说下渐渐消了气,说了句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便摆开棋盘与慕云廷对弈,二人连杀三盘,慕云廷故意让韩煜赢了两局,小小少年的脸上便又露出了笑容。

长公主在栖霞阁的大殿里设宴招待林家的人,三位老太太和林家的五位夫人陪着长公主坐了一桌,兰月郡主和林家的小姐们坐在一起,林雨桐和林依萱挨着坐,林依妍依然和林依涵一起坐在兰月郡主的左右两边。

突然,林依萱悄悄的扯了扯林雨桐的衣袖,附在她耳边说发现坐在不远处的七皇子打量了林雨桐好几次,问林雨桐是不是有什么事。

林雨桐不方便多说,便摇头说不知,又悄声对林依萱说了长公主留她在梅园住几日的事情,说也许是七皇子知道了这件事,所以才多打量了她几眼吧。

林依萱这才知道林雨桐要留在梅园,她有些担忧的对林雨桐说:

“表妹,我总感觉七皇子看你的眼神怪怪的,你一个人留在这里要小心,可别惹了他。”林依萱觉得那个七皇子虽然年纪不大,但总是阴沉着脸让人害怕。

林依萱的话,让林雨桐觉得很温暖,若是林依妍知道她被长公主留下的消息,第一反应一定是嫉妒,而林依萱却是为她担心。

其实林依妍在林依萱和林雨桐悄悄说话的时候,顺着林依萱的目光,也发现了韩煜在打量林雨桐,又看到林依萱和林雨桐耳语,便认定林雨桐一定又是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心中很是看不起林雨桐,一个孤女,也敢肖想当朝皇子,也就她这样才貌双全的嫡女才有参加选秀的资格,只要将来哥哥们可以出人头地,或者祖父东山再起,凭自己的样貌和才华,还是有可能选做皇子妃的。

林依妍心中有了奢望,再看韩煜的眼神便多了一丝探究,听说这位七皇子并不受宠,但是再不受宠也是皇上的亲生儿子,将来一个亲王的爵位是跑不了的,若自己能够做了亲王妃,就可以把林家这些她看不顺眼的、处处冷落她的姐姐们踩在脚下,尤其是那个总抢她风头的林雨桐。

用饭完毕,老太太便带着一家人向长公主辞行,这个时候,其他人才知道长公主留了林雨桐在梅园小住。

兰月郡主微笑着看向林雨桐,她也听表弟韩煜说过林雨桐的事情,对林雨桐很好奇,而今日林雨桐去倒影楼的时间晚,来了后也没有刻意找她交谈。

这次南下,除了和母亲说说话,兰月都没有一个可以玩的人,实在闷得很,现在知道林雨桐要在梅园小住,兰月便想着能有机会和林雨桐切磋交流一番,心里高兴,脸上便多了笑意。

林依妍心里先是气急,但是马上就开始盘算起来,决不能让林雨桐有了近水楼台先得月的机会,不管是韩煜,还是长公主一家人。

林依妍这个时候已经站在老太太的身边了,她不敢去找长公主,便用长公主也能听得到的声音对老太太说:

“祖母,桐表妹年幼,一个人留在这里,怕是不能好好照顾自己,孙女平日里和表妹最是要好,不如让孙女留下来照顾表妹,也好让祖母放心。”

听到林依妍话语的三太太虽然脸上挂着笑,内心却尴尬无比,在场的人谁不知道,和林雨桐最要好的是林依萱,林依妍和林雨桐话都没有说过几句。何况经过林依妍两次在三太太面前告状,三太太自然知道林依妍是讨厌林雨桐的。

长公主显然听到了林依妍的话,她笑吟吟的看向老太太,似乎在征询老太太的意见,老太太面不改色,用手拍了拍林依妍的肩膀,依旧笑着说:

“五丫头长大了,知道爱护妹妹是好,但是你身子骨最弱,骤然换了住处怕也是睡不好,还是和祖母一起回去吧。”说完老太太看向三太太,眼神中已经有了冷意。

三太太忙走上前,牵了林依妍的手,暗中狠狠的掐了一把,面上却带着笑的再次和长公主道别。

林依妍面带委屈的看向长公主,却不见长公主开口留她,只得红了脸,和众人一起往门外走去,林依萱扭转身的那一刻,撇了撇嘴,她是真的越发厌恶林依妍那副自作聪明的样子了。

林辰晧在离开的那一刻又停住了脚步,转身弯下腰,用几不可闻的声音悄悄对林雨桐说“多和郡主待在一处,不要和七皇子单独相处。”说完站直身子,把一个装着碎银子的荷包递给旁边的秋菊,拍了拍林雨桐的肩膀,似乎在安慰她不要害怕,然后才转身离去。

兰月郡主看着离开的林辰晧,又看了一眼立在当地的林雨桐,脸色莫名。

其实此刻,大殿里最高兴的就是韩煜了,虽然他依然冷着一张脸,但是他背在身后的手指已经开始轻轻地弹跳了,熟知他这一习惯的慕云廷知道韩煜这会儿是真的高兴。

慕云廷知道韩煜心情好了,他自己内心反而开始忧虑起来,他跟随韩煜多年,了解韩煜的性格,在宫中处处低调忍让的韩煜,看似沉默寡言,甚至有些自卑,其实是个敏感自负的人,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骨子里善良,却也有冷漠的一面,韩煜会让侍卫在灯会上帮助一个贫寒的少年,也会毫不犹豫的下令打死玉贵人身边吃里扒外的宫女,还曾让慕云廷帮忙,暗地里将欺负他的二皇子的猎犬毒死,那是二皇子最爱的一只犬,看到猎犬口鼻流血、倒地而亡,那时候只有八岁的韩煜眼里毫无波澜、只有恨意。

第一百一十八章 护女心切

这样冷情冷性的韩煜如今却为了一个小女孩子喜怒不定,慕云廷看向站在门口和林家人道别的林雨桐,眼神中闪过一丝忧虑,随即又恢复了笑容。

驶回林家的马车上,林依妍和三太太、林依萱和林依婷坐在一辆马车上,这次她罕见的没有和老太太坐一辆马车,是因为老太太上车前亲口叫了林依涵和林依颖陪同,再加上郑嬷嬷跟着伺候,便自然没了林依妍的位置。

马车里的气氛有些尴尬,三太太面色疲惫,脸上已经没了笑容,几次看向林依妍,却无法当着另外两个女儿的面开口,林依萱和林依婷心疼母亲,林依婷只望着窗外不说话,林依萱却冷笑一声,讽刺林依妍道:

“同是母亲生的,五妹妹又最小,但却还是五妹妹最机灵懂事,知道拿着表妹的膳食房子去献给公主。”

林依婷听见林依萱的话,悄悄拽了一下林依萱的袖子,示意她别再说了,林依萱倔强的哼了一声,仍眼含挑衅的注视着林依妍。

林依妍立刻哇的一声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拉着三太太的袖子说:

“母亲,我不知道这个方子是表妹的,而且我事先和你说过这件事情,对不对?”说完一边抽泣,一边可怜巴巴的看着三太太。

三太太在心里苦笑了一下,她不明白自己光明磊落了半辈子,怎么生了这麽个心眼多的女儿,但是事到如今,她不得不替林依妍兜着,否则别说老太太那里,就算在大女儿这里,事情恐怕都要闹得无法收场。

三太太只得瞪了林依萱一眼,说方子是自己给林依妍的,当时忘了说方子的来历,让林依萱别再多说了,更不能当着别的家人的面,再为此事为难妹妹。

林依萱知道母亲这是在包庇林依妍,不屑的哼了一声,说了句“献了方子又如何,如今还不是桐表妹住在梅园,白白的丢人现眼。”说完便不再说话,冷眼看向窗外,林依妍便又是趴在三太太怀里一痛哭。

马车行驶的很平稳,老太太的内心却波澜起伏,她沉默许久,才对郑嬷嬷说:

“回去后,你让老三媳妇到我屋里一趟。”郑嬷嬷点头,面色凝重,老太太便闭了眼,一句话都不再说,林依涵和林依颖对望一眼,她们心中也大概知道祖母为何这样,却又不敢劝说,因为看着郑嬷嬷的神色,事情恐怕不只是今日看到的这样简单。

二院门口,众人互相道别,分头回自己的院子,所有人都注意到了林依妍的眼圈红红的,但是都当做没看见,林辰晧看向林依妍的眼神尤其陌生,冷清中带着不满,林依妍委屈的抿着嘴,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被三太太拉起手,步履匆匆的回了水云苑。

水云苑的正厅里,三太太坐在正中,被三太太派人叫回来的三老爷一推开门,就看到自家夫人眼眶红红的,显然刚哭过,小女儿跪在地上,哭的哽咽不止,三老爷大惊,小女儿林依妍一向最得自家夫人的心,从来都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一次打骂责罚都不曾有,今日怎么回事这幅场景。

等三老爷听完三太太说了林依妍今日在梅园做的事情,三老爷又惊又气,险些被一口茶噎到,他把茶杯重重的放在桌子上,指着林依妍怒道:

“你好大的胆子,竟然不和你母亲、祖母商量,就擅自做主去讨好长公主,若是今日雨桐当着长公主的面说出那个方子是她的,你让林家的脸往哪儿搁?”

“她敢?她吃我们家的住我们家的,一个方子而已,难道她一个上门打秋风的孤女,也敢跟我争不成?”

林依妍不服气的一边哭一边顶嘴,她平日里很乖巧,但是这会儿也是真的恼了,一路上被林依萱冷嘲热讽,刚又被三太太教训一顿,也是说事情如何严重、无法给祖母一个交代等等,这会儿连父亲也这样,她还就不信了,祖母难道还能为了这件事真恼了她不成,所以就罕见的和三老爷顶了嘴。

三老爷林安易气得一把将茶杯扫到地上,骂道:

“你胆子是真的大了,也敢拿雨桐的身世说嘴了?你难道不知道二房的那母女两人是如何因为这件事情惹恼你祖母的?”

“我是祖母嫡亲的孙女,何况祖母平日里最疼我,那两个人怎么和我比?”林依妍哭的肝肠寸断,仍不忘辩解,三老爷气得嘴唇哆嗦,指着三太太骂道:

“都是你教养的好女儿,你自己去收拾这个烂摊子。”三老爷正准备甩袖离开,云秋推门进来,小心翼翼的说郑嬷嬷来了,就候在外边,说是老太太让三太太即刻去福寿堂一趟。

三老爷一愣,没想到老太太这么快就来叫人了,他看了一眼红着眼眶的三太太,无奈的叹了口气,对云秋说:

“你去对郑嬷嬷说,让她先去回老太太,我和太太马上就过去。”云秋瞄了一眼还跪在地上哭的林依妍,赶紧退了出去。

三太太自己动手洗了一把脸,重新整理了一下钗环,在和三老爷一起出门前,把林依妍扶起来,让她坐在椅子上,说道:

“我和你父亲去见你祖母,就像你刚刚和你三姐姐说的一样,我会把所有事情承担下来,不让你祖母怪罪你,你放心吧,别再哭了。”林依妍听了,抽抽噎噎的点了点头。

三太太心里疼得几乎喘不过气,她想不到最疼爱的小女儿,在祸事临头的那一刻,终究还是选择让母亲去背黑锅,可是看着自己疼爱了多年的小女儿,三太太再也说不出一句话,默默的跟在三老爷身后,往福寿堂走去。

老太太听完三太太的话,放下手中的茶杯,定定的看着三老爷夫妇,三老爷羞愧的垂下头,三太太不安的搓了搓手,踌躇道:

“母亲,妍儿素来身子不好,胆子也小,这次的事情都是儿媳考虑不周,给她方子的时候没有说清楚,你就原谅她这一次吧。”

三太太说完,又去看三老爷,示意三老爷也说句话,三老爷咽了口唾沫,艰难的求情道:

“母亲,雨桐是个明事理的孩子,她既然没有当着长公主的面揭穿这件事情,想来这几日在梅园也不会说出去的,您老就原谅五丫头这一次吧,我们夫妇以后一定严加管教,再不会让母亲担心了。”

“雨桐我自然不担心,那个丫头知道轻重,自然不会故意抹黑我林家,至于你们说的妍儿胆子小,我看未必。”

第一百一十九章 禁足

老太太的话让三老爷夫妇愣住了,两人面面相觑了一阵,不知道怎么回事。

老太太拍了拍手,候在外间的郑嬷嬷立刻走了进来,老太太对郑嬷嬷说:

“你去把红菱叫进来,让她和三老爷、三太太说说前几日的事情。”老太太这样称呼三老爷夫妇,显然是心里已经很不满意了,三老爷夫妇对望一眼,都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能让老太太这样生气。

红菱进了屋子,给众人行了礼,然后对三老爷夫妇说:

“几日前,奴婢发现一个给老太太打帘子的小丫鬟总是鬼鬼祟祟的往里屋凑,尤其是表姑娘一来,她就躲在门口偷听,后来有一次被奴婢抓个正着,她害怕挨打,就承认是五小姐给了她银子,让她打听老太太屋里的事情,尤其是表小姐的事情,事无巨细都要回报给风铃居那边。”

三老爷夫妇愣住了,红菱是老太太身边除了郑嬷嬷,最为得力的人,她能当着老太太的面说出来的话,肯定是已经得到老太太认可的了,自己那个柔弱的小女儿,什么时候这样胆大,竟然敢把手伸到祖母的院子里了。

老太太看了三老爷夫妇一眼,说道:

“那个小丫鬟,我已经让人远远的卖了,原本想着不说出来,给彼此都留些体面,想不到竟然纵容出今日的事情发生,等桐丫头从梅园回来,你们夫妇也该商量着怎么去碧桐院把事情圆过去。至于五丫头,对外就说她身子不好,要好好的在风铃居里养着,中秋节前不要到外边走动了。”老太太说完,便站起身,由郑嬷嬷扶着往暖阁里走去。

三老爷和三太太对望一眼,知道老太太的意思是要将林依妍禁足到中秋节,只不过不对外明说,给林依妍和他们夫妇保存脸面。

三太太揪了揪帕子,终于不敢再求情,和三老爷一起走出屋子,没精打采的往水云苑走去。

林依妍听到老太太要将她禁足到中秋节,立刻又哭得要死要活的,非要去找老太太问个清楚,三老爷再也忍不住,狠狠的打了林依妍一个巴掌,林依妍白嫩的小脸顷刻间就红肿起来。

三太太心疼的把林依妍搂在怀里,边哭边说:

“你疯了,怎么对妍儿下这样的狠手,你要打死她不成?那你先打死我好了。”三老爷气得嘴唇哆嗦着,指着三太太,狠狠的说:

“都是你一味的偏袒她,才把她骄纵的无法无天,如今都敢把手伸到老太太的屋子里了,将来长大了还不把天都捅破了。”说完甩手而去。

林依妍愣了愣,终于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前几日郑嬷嬷让人卖了几个下人,说是平日里嘴碎手不勤的,其中就有那个打帘子的小丫头,她原本以为是凑巧,没想到祖母早就已经知道了,只不过是为了给她留些脸面而已。

看到林依妍失魂落魄的样子,三太太又恨又心疼,劝说让林依妍放心,等到中秋节,就带着她去给老太太认错,老太太素来疼爱孙子孙女,对林依妍更是格外疼爱,一定会原谅她的。

林依妍不回答三太太的劝说,只呆呆的站起身,走出屋子,由雨心扶着回了风铃居,在水云苑门口碰到携手而来的林依萱和林依婷,林依妍就如同没看见一般,两眼空空的直接走了过去,林依萱和林依婷看到林依妍眼睛红肿、脸也肿了半边,二人对望一眼,又看了看远去的林依妍,回头进了水云苑的大门,还没走到正厅门口,就听到里边传来三太太的哭声。

刚刚出了正月,江陵已经明显的开始暖和起来,湿润的海风已经让梅园的草地悄悄的萌出新芽,倒影楼旁边的玉湖水在夕阳的映照下碧波荡漾,铺满了细碎的金色光芒。

二楼的大厅里,林雨桐和邱敏芝头对着头紧靠着坐在桌边,林雨桐正专心致志的在纸上画一幅九宫格,邱敏芝意兴盎然的听着林雨桐讲解九宫格的解题技巧,偶尔看一眼小脸紧绷、一脸严肃的林雨桐,便忍不住露出笑意。

当邱敏芝听到林雨桐说二少爷就是凭着这个从金越书院的山长手里赚了一千两银子,还引得金越书院的山长跟着求教的时候,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笑完看到林雨桐望着自己,邱敏芝不自在的摸了摸鼻子,意识到自己的高兴表现的有些夸张了,她笑着看了看林雨桐,支吾道:

“我是觉得林家二少爷看起来一个风光霁月的人物,想不到也会这样玩闹。”

“二表哥不止是风光霁月,还是一个满分的暖男。”林雨桐故作认真的说。

邱敏芝愣楞的看着林雨桐,她第一次听说暖男这个词,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林雨桐意识到自己不小心说出了一个现代的网络热词,便认真的说:

“郡主,我二表哥不仅才貌出众,性子也极好,尤其对我们这几个妹妹都很体贴,事事为我们考虑周全,最得我家一众女眷的喜欢,这就叫暖男。”

兰月郡主想起刚才林家人离开的时候,独独林辰晧嘱咐了林雨桐几句,还给林雨桐塞了个荷包,便明白了林雨桐所说的暖男的意思,她用手指弹了一下林雨桐的额头,笑道:

“就你鬼机灵,总会说些新词,看你把你二表哥夸得都成一朵花了。”林雨桐看着邱敏芝,认真的说:

“不是我乱夸,是我二表哥真的是个贴心的人,将来谁要是嫁给他,那可就有的是福享了,光是每天看着他那张俊美无双的脸,应该就会心情很好吧。”

邱敏芝被林雨桐大力推销林辰旭的话逗得笑了起来,再看林雨桐一脸故作不解的样子,邱敏芝瞬间红了脸,轻轻的拍了拍林雨桐的头,说了句“小调皮”。

站在门外的韩煜和慕云廷将林雨桐和兰月郡主的话听了个正着,慕云廷暗笑林雨桐还有这么调皮的时候,韩煜已经黑了脸,哼了一声,扭头往楼下走去,慕云廷赶紧跟了上去,自从遇见林雨桐,慕云廷觉得韩煜的脾气更加的喜怒无常了。

兰月郡主是定南长公主的掌上明珠,家中又只有两个哥哥,自小就被一家人宠着,但是并没有养成跋扈的性子,反倒是有些像林家大小姐林依涵,通情达理、善解人意,除了对韩煜和慕云廷有时候会直言不讳外,在外人面前永远都是以大家闺秀、京中贵女的形象示人。

在京城的时候,邱敏芝的日子过得很丰富多彩,常常有人下了帖子来请她去参加茶话会、赏花宴之类的聚会,几乎所有的京中闺秀都以了长公主的独女为荣,这其中也不乏有些夫人小姐是有目的的,比如为了让兰月郡主“偶然的”见识一下自家子侄或者兄弟的样貌和才华,只可惜兰月郡主和定南长公主一样,在这件事情上都是眼高于顶,至今没有选到合适的人选,有许多人在背后议论,兰月郡主要出嫁,估计只能等到太后或者皇上赐婚了。

第一百二十章 情窦初开

陪着长公主一路南下的邱敏芝这两个月来其实相当无聊,路上的风景再好,看多了也渐渐没了兴趣,何况除了邱敏芝,跟随长公主的都只有邱敏芝的父兄和韩煜、慕云廷,今天见到林雨桐,虽然只是个不到七岁的小女孩,却相当聪明而且有趣,让邱敏芝很是开心。

林雨桐和邱敏芝几乎一个下午都在倒影楼上喝茶闲聊,中间林雨桐应邱敏芝的要求,给她讲了在雅轩书局战胜倭人的诀窍,虽然邱敏芝听不太懂林雨桐所说的速记的方法,但是这不妨碍她和林雨桐聊天的兴致。

林雨桐毕竟不是个真正的小孩,她看得出邱敏芝每次在她说起林辰晧的事情的时候,都格外的关注,笑的时候眼神都温柔了起来。

也是,林辰晧那样一个出色的男子,无论才华还是相貌都极出众,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连林雨桐都能想起“君子世无双,陌上人如玉”的诗句。

这两年,来林家给林辰晧提亲的人络绎不绝,只不过都被老太太婉拒了,大太太和老太太都希望等林辰晧中了进士后,再给他说一个名门闺秀为妻,而林辰晧似乎也不急这件事情,日常生活里除了自家的几个妹妹,和别的女子几乎是零接触,身边伺候的也都是几个小厮。

秋菊和春草一直站在远处陪着,有郡主的几位贴身侍女在旁边伺候,寻常的事情便轮不到她们两个动手,只春草在林雨桐和兰月郡主说起林辰晧的趣事时,春草的脸白了一阵,低头咬紧了嘴唇。

晚膳林雨桐和邱敏芝一起陪着长公主在栖霞阁用的,长公主看到女儿一改前几日落落寡欢的模样,眉眼间都是笑意,也很高兴,便和驸马商量着去穿城而过的运河上游玩,领略江南的夜景,驸马对长公主的话向来都是言听计从,自然是赞成。

当邱敏芝问林雨桐江陵运河的夜景如何的时候,林雨桐老老实实的说自己也不知道,因为从来没有去过,邱敏芝被林雨桐老实的模样逗笑了,长公主也笑着说林家家教太严,把女孩子都拘在府中,也太可怜了些,这些日子定要带着林雨桐多出去玩玩才好,林雨桐便甜甜的笑着给长公主和邱敏芝道谢。

坐在对面吃饭的韩煜看到林雨桐一副乖巧懂事的样子,在心里恨恨的说了声“小骗子”,在姑母和表姐面前这样乖巧懂事,在自己面前就冷着个脸,吵起架来一套一套的,比谁都厉害。

慕云廷坐在韩煜和邱天佑之间,偶尔瞟一眼对面的林雨桐,小女孩安安静静的,长公主和兰月郡主问话的时候就老老实实的答,言语间充满着孩童的天真稚气,和雅轩书局里的那个冷静霸气、与七皇子吵架时咄咄逼人的女孩子判若两人,不禁在心里暗笑,看来七皇子这次是遇到对手了,但是慕云廷没来由的希望林雨桐不要吃亏,即便韩煜因此吃了亏发脾气,要慕云廷去劝解,慕云廷依然希望如此。

过了两日,当驸马和唐知府商议如何安排夜游江陵的事情的时候,林雨桐和邱敏芝也坐在栖霞阁偏厅的窗前,商议邀请哪家的女眷一起去,长公主去游玩,自然有许多人希望能够陪同,比如唐知府就已经推荐自家的女儿唐婉儿,希望唐婉儿可以一起陪着兰月郡主去游玩。

当邱敏芝问林雨桐是否认识唐婉儿的时候,林雨桐便说了唐婉儿是三表姐林依萱的好友,和三表姐一样,都是性子爽朗的人,极好相处,邱敏芝便笑着在纸上写下了林依萱和唐婉儿的名字,还把林依涵的名字也写在上边,那日林家的几位小姐之中,陪着邱敏芝说话最多的就是林依涵,论气度和谈吐都是标准的大家闺秀,邱敏芝对她的印象很好。

林雨桐看着邱敏芝,认真的说:

“郡主,若是只有三表姐一个女眷出门,怕是舅祖母会担心,不如让二表哥也一起来,他对江陵好吃好玩的最是熟悉,还能给我们将一些有趣的见闻。”邱敏芝笑着拍了一下林雨桐的头说:

“都说了让你叫姐姐,每天这样郡主长郡主短的叫,不嫌累吗。”

“是,郡主姐姐,我记住了。”林雨桐啄米鸡似的点头。

邱敏芝想了一下,对林雨桐说:

“哥哥曾说林家的三位少爷都是文采斐然,就和母亲说说让他们一起,也好让他们有机会一起切磋。”

林雨桐自然说好,她知道邱敏芝是想见林辰晧,但又不好直接说,才找了这个借口。

邱敏芝按照林雨桐说的,把林家三位少爷的名字都写在纸上,抬起头看到林雨桐正顽皮的笑看着自己,便点了点林雨桐的鼻子,说了句“鬼机灵”,然后自己也红了脸。

邱敏芝写的一串名字,里边除了林家的四个孩子,还有唐婉儿和另外两家的小姐,都是这两日邱敏芝见过的,长公主看了后,喝了口茶,说道:

“这次你倒是和你哥哥想到一起去了,他也请了林家的三位少爷,说是上次和他们颇为投缘,尤其是林家的二少爷不仅才华出众,而且见识过人,是可与云廷一较高下的人物。”说完便静看着邱敏芝,脸上看不出喜怒。

邱敏芝心慌的红了脸,但仍强自镇定的回道:

“母亲,这些女儿不知道,只听哥哥说他们才华出众,才想着请他们来陪哥哥游玩的。”

定南长公主突然笑了,对邱敏芝说:

“母亲知道了,我也喜欢林家的这几个孩子,我会安排人送帖子去请的,你去找雨桐那孩子一起去玩吧。”邱敏芝如遇大赦,忙起身行礼离去。

定南长公主望着女儿离去的背影,含笑不语,这几日,她如何看不出自家女儿的心事,林家二少爷明摆着很疼爱林雨桐,即便事发突然,也想着把荷包给林雨桐留下,怕她在外边缺了银子用,而女儿这几日天天和林雨桐待在一起,连睡觉都在一处,若说女儿和一个年龄相差了一半的小女娃这样好,只是因为喜欢林雨桐的聪明可爱的话,长公主才不会信。

定南长公主身份高贵,深得太后和皇上的疼爱,连皇后也要处处礼让这位小姑子,邱敏芝身为长公主的独女,自然也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邱敏芝在京城名媛中的名声极好,去年邱敏芝及笄之后,便有许多京中的名门望族上门求娶,只是邱敏芝谁都看不上,即便是被称为文武双全的慕云廷,邱敏芝也看不上。

有一次长公主拿慕云廷去试探女儿,邱敏芝立刻毫不掩饰的说最烦表弟和慕云廷这一对组合,一个整天冷着个脸,一个就天天笑个不够,也不知道二人是怎么成了一对死党的。

看到邱敏芝言语之间是真的对慕云廷一点感觉也没有,长公主只得把慕云廷从自己的女婿计划中剔除了,但是自此长公主便减了替女儿择婿的心思,连慕云廷这样出身高贵、文武双全又长相出众的公子,女儿都看不中,长公主便只能寄希望于缘分。

第一百二十一章 三太太有喜

长公主自己当年因为合离的事情受了许多苦,便希望女儿得一佳婿,可以生活的幸福无忧,所以她从不催促邱敏芝。

如今看到女儿似乎对林家的二少爷颇为中意,定南长公主心中其实很满意,她不同旁人,说亲先看门第高低,驸马就出身寒微,可是二人琴瑟和鸣,这么多年就没有红过脸,日子不是过给别人看的,自己舒心才最要紧。

福寿堂里,三太太正陪着老太太说话,三太太最近精神有些萎靡,常常提不起精神,梅平儿已经有孕两个月,三老爷也不常去西厢房过夜了,大多数时候都歇在三太太房里,可是三太太依然总是恹恹的。

老太太知道三太太的心事,无非就是梅平儿有孕加上林依妍被悄悄禁足,但是老太太了解自己的这个小儿媳妇,虽然性子要强,但不是个钻牛角尖的人,何况林依妍被禁足也只有老太太和三老爷夫妇知道,并没有特别丢脸。

今日请了早安之后,老太太就留下了三太太陪着一起用饭,等老太爷用完饭去了外院,郑嬷嬷便将一位常来林家看诊的郎中领了进来。

三太太起初还以为是老太太哪里不舒服了,当知道是老太太请来给她看诊的时候,三太太还一脸尴尬的表示自己只是睡得不好而已。

老太太摆了摆手,对三太太说:

“你就不要再强撑着了,总是这样也不是办法,让先生看一下,无事最好,若是真的病了,早治总比晚治好。”三太太无奈,只得伸了手让郎中摸脉。

让人想不到的是,郎中摸完脉后,却站起身对老太太和三太太拱手说:

“恭喜老太太,三太太这是有喜了,至少有四十余天的身孕了。”

听了郎中的话,别说三太太了,就算一向镇定的老太太也呆住了,三太太已经将近十年未有身孕,如今梅平儿刚有了身孕两个月,只等着生下孩子就可以有个姨娘的身份,没想到三太太却在这个时候怀上了。

郎中刚被郑嬷嬷领出门,三太太就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多日来郁积在心中的委屈和不甘一股脑的释放了出来。

老太太等三太太哭够了,才让红菱端了热水进来给三太太重新净了手脸,然后看着三太太端茶杯的手依然颤抖,老太太才笑着说:

“你这也是苦尽甘来了,说不定这一胎就是个哥儿呢,至于梅平儿,你还是要好生的照料着,算算日子,你和她是前后脚怀上的,她也算得上是你的福星。”

三太太不好意思的点点头,三十多岁还能怀上,让她不得不相信这是梅平儿带来的福气,而且她生性豁达,只要自己称了心,并不会再为难他人。

三太太欢喜的回了水云苑,梅平儿在西厢房看到三太太回来了,便起身去主屋伺候,近来三太太常常拉着个脸,梅平儿便更加小心翼翼的,生怕一个不小心惹了主母不痛快。

梅平儿看到三太太一脸的容光焕发,与前几日比简直就像是换了个人,有心讨三太太喜欢,便一边给三太太递上帕子净手,一边小心的问道:

“太太今日这样欢喜,想是有了大喜事,可否让奴婢也跟着乐一乐?”三太太笑着看了她一眼,并不说话,只给云秋使了个眼色,云秋便对梅平儿笑道:

“姐姐,今日可真是大喜,刚在老太太的院子里,咱们太太诊出喜脉,已经一个多月了。”

梅平儿听了先是一愣,然后马上跪在地上,对三太太说:

“奴婢恭喜太太贺喜太太,愿佛祖保佑太太生下嫡子,奴婢愿意吃斋念佛,给太太祈福。”

三太太抬手示意她站起来,笑道:

“母亲也说,我能在这个年纪有孕,也是沾了你的福气,你有着身孕,需好好养着才是,不可说什么吃斋食素的话,若我们两个生下的都是儿子,也可让老爷和父亲母亲安心。”

说完,三太太红了眼圈,没有儿子这件事,这些年一直像块重石压在胸口,如今得以舒缓,内心自然无比感慨。

梅平儿却又跪在地上,再次给三太太磕头道:

“太太仁慈,待我宽厚,可我知道自己的身份,我生孩子怎能和太太相提并论,以后我和这个孩子都会一辈子服侍太太,感谢太太的恩德。”

三太太这会儿心情更舒畅了,亲自扶了梅平儿起来,让她坐下,笑道:

“你也是有身子的人了,肚子一天天的大了,别再动不动就跪,老爷若是见了也会不喜。”

“是,太太,奴婢记下了。”梅平儿赶紧点头应下。

傍晚,三老爷回到院子里,知道了这个喜讯,高兴的在屋里转了几圈都平静不下来,梅平儿虽然有孕,即便生下儿子也是庶出,怎么也比不得三太太,若是三太太能够生下嫡子,才是最为圆满的。

三老爷夫妇还在为三太太有孕的事情高兴,老太太又派了人来传口信,让三太太给三小姐林依萱好好准备一下,后天晚上陪着长公主和兰月郡主去游船。

问了传口信的人,知道除了林家的三位少爷,女眷就只请了林依涵和林依萱,等下人都出去了,三太太看了一眼三老爷,试探的问道:

“老爷,那日去梅园回来,我问过萱儿,她说一直是大小姐和妍儿陪在郡主旁边,她都没能说上几句话,怎么这次郡主偏偏只请了萱儿呢?”

“还能为何,雨桐和萱儿最为交好,必是她在郡主面前说了萱儿的好话,郡主才会请了萱儿去,不然我们夫妻两个岂能有这样的脸面。”三老爷哼了一声道,三太太刚提起林依妍,三老爷就又气闷了。

三太太知道三老爷为何不悦,不敢再提林依妍,只小心的问:

“那如此看来,雨桐那孩子也并没有因为那日的事情与我们生气。”

“自然是她不和妍儿一般见识罢了,但是她回来后,你还是要上门把事情说圆满了的好,否则怕是母亲那里也不肯依的。一家人都心知肚明,只不过都装作不知,给我们留着脸面,我们自己可不能也装糊涂,让别人说我们欺负一个孩子。”

三太太忙点头应下,夫妻二人商量了一下该嘱咐林依萱的事情,便携手一起去福寿堂给老太太和老太爷请安。

福寿堂的正厅里,老太太嘱咐三个孙子和林依涵、林依萱说道:

“那日你们也都见过长公主和郡主了,长公主虽然威严,对小辈们却是极好的,郡主更是端庄温婉好相处的,你们只管守着规矩,就不会有差错。”几人点头,老太太又嘱咐说:

“几日不见桐姐儿了,你们去了替祖母看看,问可有什么需要的,咱们好差人送到梅园去。”这一次林依萱应的最快,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被老太太笑骂道:

“就知道你等不及去见桐姐儿,姐妹几个数你性子最急,出去了切不可这样急慌慌的,失了礼数。”

第一百二十二章 请帖

林依萱虽然被老太太点了名批评,但是并不着急,仍然笑嘻嘻的搂着老太太撒娇,林依妍不在,林依萱便比以往自在了许多。

晚饭后的墨竹堂里,大太太坐着喝茶,林依涵和魏氏坐在一旁玩围棋,当大老爷和林辰旭、林辰晧一起走进来的时候,绿桥忙给三人上了茶,大太太笑着问两个儿子:

“怎么今晚不用去你祖父的书房吗?”林辰旭站在林依涵身边看她和魏氏对弈,林辰晧笑着答道:

“今日祖父去会朋友,现在还没回来,传了话回来,让我们歇息一日。”一边说,一边端起茶杯,他唇角上扬、脸上带着舒心的笑容,微眯的眼睛里闪着点点的喜悦。

大太太看着小儿子高兴的样子,只含笑不语,小儿子喜欢林雨桐,甚至比对小时候的林依涵还要好上许多,这些大太太知道的清清楚楚,兴亏林雨桐是个聪明懂得分寸的丫头,不仅在读书上对两个儿子有助益,平日里也从不缠着林辰晧浪费儿子的时间,不然大太太还真的不愿意小儿子这样偏爱林雨桐。

林辰晧确实很高兴,几日不见林雨桐,虽然知道凭着林雨桐的聪明,定能在梅园过的好,但心里仍然挂念,刚刚他还让冬竹去用荷包装了满满一袋子银角子,准备给林雨桐带去,怕她在梅园没有足够的银子打赏下人,受了委屈。

海棠园里,林依婷正在灯下绣一个帕子,兰心也坐在对面做绣活,她悄悄的打量了一眼林依婷,见林依婷面色平静,才稍微安了些心,今日老太太说了让林依涵和林依萱去游船,兰心怕林依婷不开心,一直心里惴惴不安的。

林依婷抬头看了一眼兰心,说道:

“你就别再东想西想的了,二姐姐不也不能去吗,再说三姐和表妹、唐家表姐都交好,郡主邀请三姐姐去,她们也能说得来。”

兰心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自家小姐是个好性子,凡事想得开,不像五小姐那样处处掐尖要强,不然怕是自己的日子也不好过。

林依婷确实是不怎么在乎这件事情,她一向都在家里的姐妹们中间不显眼,也不爱凑热闹,只想着将来能够像二姐姐林依颖一样,由祖母帮着定一门合心意的亲事,便知足了。

被林依婷羡慕的林依颖此刻也正在做绣活,她的亲事定在明年的秋天,现在每天一有空就亲手绣嫁妆,其中包括给未来公婆一家人准备的见面礼,一件都不假手他人。

自从老太太从王家回来,林依颖才知道是王云轩在王家老太太和王夫人面前为她的事情分辨,并表明了自己非林依颖不娶的决心,才促使王家即使知道了二夫人私换庚帖的事情,也最终找了人来提亲。

林依颖知道这件事情后,又感动又高兴,自己偷偷的哭了半宿,她没想到王云轩对她竟有着这样深的情谊。

现在的林依颖是待嫁万事足,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亲事上面,即便偶尔去二太太的院子里,受了母亲几句排揎,说她事事都只听老太太的,不把母亲放在眼里,林依颖也不放在心上,至于能不能出去游船,她更是不在意。

梅园的玉湖边上,绕湖的青石小路上,林雨桐和邱敏芝正策马扬鞭,并肩奔驰,晨辉洒在林雨桐紧抿着嘴唇的小脸上,越发的肤若凝脂。

邱敏芝扭头笑看林雨桐,想不到林雨桐年纪虽小,倒是骑马射箭都能上手,自己也终于可以找个志同道合的人一起玩耍,南下的这两个月,她也就和林雨桐相处的这几日最开心。

兰月郡主看得出林雨桐年纪虽小,却很知道分寸,嘴甜但是从不刻意讨好谁,而且和她有一个共同点,就是一样的对韩煜、慕云廷这对组合毫无兴趣,能避就避着,即使见了也不多话,不像京中的有些闺秀,光是一听慕云廷的名字就能激动半天,这点最让邱敏芝觉得可爱。

倒影楼上,韩煜和慕云廷站在窗前,看着远处的林雨桐和邱敏芝策马飞驰,慕云廷姿态悠闲,修长的手指撑着下巴,笑看着湖边的两个身影。

韩煜面露愠色,昨日他邀请表哥表姐和林雨桐一起去江边骑马踏春,只有表哥和慕云廷陪他去了,表姐说没心情,林雨桐直接说自己不会骑马,可是这个小骗子今天就骑得这样神采飞扬的,难不成她一夜之间就学会了骑马还骑得这样好,当他韩煜是个瞎的不成。

慕云廷注意到了韩煜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便劝说他一起离开,说带他去江陵城有名的酒楼吃早点,韩煜一口拒绝,他今天非要在这里等着林雨桐,看林雨桐知道自己谎言被揭穿了该如何自处。

林雨桐和邱敏芝骑了几圈马,又绕着湖边走了一阵,才往倒影楼里走来,邱敏芝一早就吩咐了侍女把早饭摆在这里。

邱敏芝看到韩煜和慕云廷站在大厅里,显然楞了一下,问他们可要一起在这里用早饭,见韩煜点头,一旁的侍女便又下去准备。

林雨桐只给韩煜和慕云廷见了礼,便安静的去净了手脸,然后坐在窗边的椅子上等着用早饭,晨光透过窗户照在她白净如玉的小脸上,恬静美好,她似乎一点也没想自己昨天撒的谎已经被韩煜看破了,神态坦然。

慕云廷和邱敏芝是注意到了韩煜和林雨桐的神色的,两人都不禁在心里暗笑,自从韩煜碰到林雨桐,似乎从来都没有占过上风,每次都是落得一肚子气,今日很明显,韩煜以为抓住了林雨桐撒谎的证据,准备看林雨桐难堪,可是林雨桐的样子自然的不能再自然了,就跟没事人一样,也难怪韩煜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林雨桐用筷子夹了一只水晶饺子,小小的咬了一口,然后喝了一口粳米粥,长公主府里御厨的手艺就是好,同样的东西,做的可比刘妈做的好吃多了,不,是比林家大厨房的厨子们手艺还要好。

看着林雨桐吃的心满意足的样子,韩煜终于忍不住问道:

“林小姐,难道你们林家的家教就是教你们可以随便撒谎也不脸红吗?”韩煜这话已经很重了,慕云廷和邱敏芝都神色一动,去看林雨桐,他们原本觉得只会是一场小孩子之间的斗嘴而已,没想到韩煜一张嘴就扯到了林家的家教上,这也拔得太高了点。

第一百二十三章 吵架又输了

林雨桐听了韩煜的话,心里就恼了。

做为一个心里年龄已经三十多岁的人来说,她其实这几日已经看出来了,韩煜十有八九是对她有些喜爱,所以才处处找她不痛快,以求引起她的关注。二表哥让她别和韩煜独处,怕就是已经看出了韩煜的意思。

在林雨桐所生活过的现代社会,这个年纪的小学男生,有了喜欢的人,往往都是用调皮捣蛋的方式,去捉弄喜欢的小女孩,以此引起女孩的注意。

韩煜虽然贵为皇子,但也只是个小孩子,他表达自己喜欢的方式并不比别人高明,林雨桐其实在内心里对韩煜并无成见,而且那日在灯会上看到韩煜帮助那个贫寒的少年,林雨桐就知道韩煜内心是很善良的,只是身份高贵,习惯了在外人面前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也习惯了用质问的语气问别人话。

林雨桐除了觉得韩煜这个熊孩子太牛哄哄了些以外,并不想激怒他,她只是想尽量避免和韩煜接触,所以才说不会一起骑马,不和韩煜同游,要她一个三十多岁、活了两世的中年妇女去和一个小孩子谈情说爱,那还不如让她直接死了的好。

但是让林雨桐不爽的是,这个熊孩子每次都是一张口就能把人噎死,还动不动就把林家扯上,这不就又开始指责林家教女无方了吗?

林雨桐放下筷子,把嘴里的食物咽尽,然后用帕子沾了沾嘴角,确保自己仪态整洁,才慢悠悠的回道:

“殿下言重了,民女出身低微,自小在乡野间长大,来林家也才几个月,所以有没有教养也扯不到我舅祖父和舅祖母身上去,我只知道,对着讲道理的人,自是坦言相告,对着那些高高在上、动不动就要治人罪的人,民女得罪不起,就只能撒谎以求自保,还请殿下恕罪。”

说完就又拿起公筷,夹了一个枣泥山药糕放到自己的盘子里,粉红的小嘴一小口一小口的咬着山药糕,眼睛低垂,白净的小脸上,小扇般的睫毛一动不动,似乎她的注意力都被美味吸引了,一点也没有把韩煜的恼怒放在心上。

韩煜气结,他就是恼林雨桐每次面对自己的时候这幅满不在乎的模样,便又讽刺道:

“雅轩书局之后,江陵人便都在议论说林家表小姐不但聪明绝顶,而且端庄大方,不知道她们会不会相信林小姐其实最是伶牙俐齿,而且谎话也可以张嘴就来。”

邱敏芝看到韩煜越说越难听,一副抓着不放的模样,便瞪了韩煜一眼,用手拍了一下林雨桐的肩膀安慰她,没想到林雨桐只是对着她微微一笑,表示已经知道她的好意,转脸就对着韩煜说道:

“若说到雅轩书局那日,最出彩的还是殿下,毕竟你把江陵一众士人都逼得几乎无路可走,怕是他们永远都忘不了殿下那日的雷霆之怒。”

“你,你…我们就事论事,你干嘛又提这件事情,上次你已经指责过我为难林老太爷了,今天干嘛又提?”韩煜毕竟只是个十岁的孩子,两次被林雨桐拿同一件事情作为把柄嘲讽,心里自然不甘心,他又自知说不过林雨桐,便有些急了。

邱敏芝瞪了一眼还在旁边看热闹的慕云廷,慕云廷笑着放下筷子,对韩煜说:

“殿下,我们不是和你表哥约好了今日去大明寺游玩的吗,这时辰也不早了,我们去和他会合吧。”说完,也不管韩煜愿不愿意,拉着他就往外走。

韩煜还气哼哼的,可是他知道自己吵不过林雨桐,慕云廷的力气又不是他能反抗的,便半推半就的一起出了倒影楼。

透过窗户,看到韩煜和慕云廷远去,慕云廷似乎还在一边走一边弯腰劝说韩煜,邱敏芝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对林雨桐说:

“你对谁都是一副好脾气,待你的那两个丫环也像姐姐一样,怎么就和我这个表弟一见面就呛呢?”林雨桐无奈的摇摇头,做出一副我也很痛苦的模样答道:

“谁知道呢,统共也就只见了七殿下几次,每次他都要拿林家说事,我就烦他说这个。”说完用筷子狠狠的戳了一下自己盘子里的山药糕,似乎在发泄心中的不满。

邱敏芝被林雨桐可爱的模样逗得乐不可支,笑了一阵才说道:

“我这个表弟看着不好说话,其实心地很好,最为孝顺,他们母子在宫中不受宠,他为了他母亲玉贵人,受了不少委屈,所以我母亲和太后才对他多有怜惜。”说完看着林雨桐。

林雨桐知道这是邱敏芝希望她不要和韩煜计较,她忍不住笑了,趴在邱敏芝耳边小声说:

“郡主姐姐,我才不是真的生气呢,你不觉得七殿下生气的样子比他板着脸的样子可爱多了?”邱敏芝佯装生气的揪了一下林雨桐的鼻子,说了句“你这个小调皮”,两个人便又笑着开始用饭。

历经几代的大运河从江陵穿城而过,两岸酒肆店铺林立,运河上大大小小的船只来往穿梭,有装饰豪华的画舫,也有驾着小船叫卖的小贩,两岸酒肆茶楼上的灯光把河面上照一片光亮,甚至可以看到画舫在水中的倒影。

唐知府为长公主安排的是一艘三层的画舫,一层是仆妇和船工们劳作的地方,客人们都安排在二楼,这一层雕梁画栋,推开窗就可以将河面和两岸的景色尽收眼底,还有一个宽敞的平台,三层专做女眷和客人们更衣休息之用。

这艘画舫在今晚的运河上算得上是独一无二的,明眼人都知道能乘坐这种画舫的人非富即贵,旁边的画舫和小船便都主动让开道路,连那些站在花船上招揽客人的女子,看到这艘画舫驶过来,也都暂时收了帕子,不敢再聒噪。

长公主等人还没有下来,林辰旭和林依涵等人都坐在二楼的船舱里候着,这时候唐婉儿由人带路走进了船舱,一看见林依萱便笑着走上去,坐在她旁边小声的说话,唐家只她一个人收到了请帖,看见好友林依萱,顿时就觉得今晚不会无聊了。

船舱里还有几位江陵官宦和士绅人家的小姐公子,都是家里有脸面去见长公主的,今日才被请了来,长公主请的,自然都是些教样才华出众的年轻人,因此船舱里人虽然不少,但是却安安静静的,偶尔有熟识的人说话,声音也是低的几不可闻。

林辰旭三兄弟做为男子,自然上过画舫游玩,虽然不似今日的这般豪华,但也不觉得多好奇,而这中间的许多女眷,都是第一次在夜间来画舫上游玩,家中规矩严的人家,轻易是不会允许未出阁的姑娘在夜间外出游玩的。

林依涵和林依萱都很好奇,但是教养和祖母的叮嘱让她们不敢东张西望,只端庄的坐在各自的座位上候着。

第一百二十四章 画舫之外

定南长公主走下楼梯的时候,左手边是穿着大红锦袍的七皇子韩煜,右手边是一身鹅黄宫装的兰月郡主,兰月郡主的手里牵着一位肌肤胜雪、眼神清明的小女孩。

在座的人大都去过雅轩书局,知道那个被兰月郡主牵在手里的女孩是林家的表小姐林雨桐,只是除了林家的人,其他人都在惊讶林雨桐居然是和长公主一起出来的。

二楼大厅里的人都站了起来,给长公主和韩煜躬身行礼,长公主微笑着说让大家好好玩,或许是怕这些年轻人因为自己在而拘束,长公主扶着齐嬷嬷的手、由几个宫人跟着去了外边的平台,大厅里的人才各自放松了些,虽然韩煜还在,但毕竟也是个孩子,不会像长公主那样让人望而生畏。

韩煜从进来就一直在注视着林辰晧,看向林辰晧的眼神里都是挑剔,偏林雨桐没注意韩煜,长公主一出去,她就拉着兰月郡主的手走到林家人面前说话。

林辰晧几日没见林雨桐,原本很担心,可是这会儿看着林雨桐的样子,就知道长公主府的膳食必定很好,小丫头看着又圆润了一些。而且看林雨桐和兰月郡主亲密的样子,就知道她有了郡主的关照,在梅园的日子定是过得不错。

虽然心里极力克制,林辰晧还是忍不住去摸林雨桐的头,林雨桐抗议的把头扭到旁边,林辰晧也不尴尬,弯腰凑在林雨桐耳边悄悄说了几句话,被林雨桐翻了个白眼,林辰晧这才笑着转身,和林辰旭等人一起去男宾那边坐下。

林辰晧临走开的时候,冬竹把怀里的荷包掏出来,递给秋菊。

林依萱已经迫不及待的把林雨桐搂在怀里,好好的看了一番,生怕林雨桐少了根头发似的,连内敛的林依涵也拉着林雨桐的手,说祖母甚是想念林雨桐等等。

兰月郡主看到林辰晧逗弄林雨桐,只悄悄的看了一眼林辰晧,便低了眉眼浅笑不语,林雨桐把邱敏芝的羞涩尽收眼底,再去看林辰晧,却发现林辰晧似乎毫无察觉,已经往对面那群人走去。

林雨桐在心里暗暗吐槽,二表哥善于察言观色,最为体贴妹妹们,可好像偏偏就在男女之情上不开窍,亏得郡主姐姐为了见他一面,还要谋划好几天。

一无所知的林辰晧正和十几个年轻人围坐在靠近仓口的一排长桌旁,韩煜在里边年龄最小,偏又最为老成,众人碍于他的身份,说话便都有些拘谨,他自己也觉得不自在,便出了船舱,去到长公主身边坐下喝茶,慕云廷自然也跟了过去,坐在韩煜旁边。

邱天佑和林辰旭聊的最为投机,林辰旭正和另外几个人在闲话。女眷们这边,大多数闺秀都有悄悄往男宾那边打量,林辰晧是江陵城有名的美公子,以往只要有林辰晧出现的场所,往往他就是焦点,而今日,女眷们的目光从一开始就大都被一直跟在韩煜身边的慕云廷吸引了。

雅轩书局的那日,就有不少人注意到韩煜身边的那个侍卫气度不凡,而现在众人都已经知道慕云廷并不只是个侍卫,他还是赫赫有名的镇北侯府的二公子,能做皇子的侍卫,自然是身手不凡,可听说此人还写得一手好文章,居然是上一届秋闱北科场的解元,这就让众人惊讶不已了。

与林辰晧等文人相比,慕云廷更加身姿挺拔、气势刚健,在一群男宾中间格外显眼。原本这几日有人私下议论,怕这慕云廷是长公主看中的女婿人选,可是现在看来,并不一定,慕云廷除了韩煜,似乎对谁都不关注,虽然一直面带微笑,但眼神中的锐利显而易见。

画舫行至一处靠近河岸的酒楼旁边的时候,就听到从酒楼传出一阵哭喊求饶和打骂的声音,众人都抬头往上看去,酒楼二楼的走廊里,一个抱着二胡的老者跪在地上,正朝一个锦衣中年男人磕头求饶,老者的身后站着一个五六岁的小童,祖孙两个衣衫单薄,老者散乱的白发在初春的寒夜里格外惹眼,小童一边哭一边往老者身后躲藏。

中年锦衣男人大约四十岁左右,身后跟着两个随从,他连打了老者两个耳光,骂道:

“臭叫花子,也不看看大爷是谁,敢来打扰爷谈生意。”说完又是一脚踢过去,老者立刻倒在地上爬不起来了,小童扑到老者身上,哭得声嘶力竭。

船舱里的人都有些愤慨,这些公子小姐虽然平日里也是呼奴唤婢,但是也没谁会这样凶残的当众打骂老弱之人,有几个女眷悄悄的把头转开,不忍心再看。

就在这时,忽然那个中年男子狞笑一声,抓小鸡一般的把护在老者身上的幼童提了起来,用力往楼下扔去,众人一声惊呼,林依涵吓得一下子用帕子捂住了自己的嘴。

就在这时,原本坐在平台上的慕云廷忽然凭空掠起,身体飞出三丈之外,把下落的幼童接在怀里,然后稳稳的落在甲板上。

酒楼上的老者看到小童被接到画舫上,一边哭一边跌跌撞撞的往楼下跑去。

那个锦衣男人这时候才注意到画舫,他显然发现画舫上的人不是一般的富贵,尤其是坐在中间的那个神色冷漠的贵妇人。

在慕云廷站回到平台上的那一刻,画舫的四周突然窜出十几名黑衣人,把平台上的人团团护在中间,显然是暗中保护的侍卫。

锦衣男人显然意识到自己惹了大麻烦,便带着两个随从扭头往二楼里边跑去,显然是想从后门逃跑。

韩煜黑着脸冷笑一声,吩咐侍卫道:

“过去,把那个混蛋扔到河里去喂鱼。”两个侍卫躬身应下,几个飞跃就到了岸上,往酒楼里边冲去。

慕云廷将怀里吓呆了的幼童放下,蹲下身子,用手擦了擦小孩脸上的泪水,这一刻的慕云廷,脸上没有了惯常带着的温和笑容,旁边的韩煜脸色阴沉的盯着岸上,眼里都是杀气。

在大厅里看了这惊险一幕的众人,此刻都来到了甲板上,小孩显然从来都没有见到这样多的贵人,他呆呆的站着,无所适从,慕云廷拍拍他的肩膀,给他指了指定南长公主和长公主身边的韩煜。

小孩虽然害怕,但显然是个伶俐的,他反应过来,意识到长公主和韩煜是这里的主人,赶紧走到二人面前跪下,瘦小的身子整个伏在甲板上,不停的磕头。

长公主看了一眼身边的侍女,那侍女走上前,将小孩拉起来,牵到长公主面前,长公主从桌上的盘子里拿起一块酥饼递给幼童,那孩子显然饿的很了,顾不得害怕,狼吞虎咽的几口就把那个酥饼吃完了。

第一百二十五章 终于夸我了

长公主又拿了一块酥饼递给那个孩子,这一刻的定南长公主不再是素日里那个高傲强势的贵妇人,就像一个普通的母亲一样,眼里都是难过。

抱着二胡的老者跌跌撞撞的跑到岸边,跪在岸边朝画舫磕头,长公主看了一眼慕云廷,慕云廷会意,抱起幼童,只一个跃起,就飞身到了岸上。

今日被邀请来的这些公子和小姐们都惊呆了,他们只是听说慕云廷武功高强,现在见识了才知道有多厉害,刚刚那两个上岸的侍卫,空手尚且需要几个起跃才到岸上,慕云廷抱着个孩子,居然只一个跃起就到了岸上。

慕云廷将幼童放下,然后将还在磕头的老者扶起,取下自己腰间的一个荷包递给老人,听不到慕云廷对老者说了什么话,那老者接了荷包,拉着幼童又重新跪下朝着画舫和慕云廷连连磕头。

慕云廷弯腰,显然在劝说,那老者才拉着幼童站起身,抖抖索索的站在慕云廷身后。

两个侍卫押着刚才那个打人的锦衣男子走了出来,他们进酒楼的时候已经表明了身份,听说是七皇子的侍卫,那两个随从早吓得魂飞魄散,没有人敢拦着。

锦衣男子被往河边拖去,他拼命的挣扎求饶,看到慕云廷和老者、幼童站在一起,便大声的朝慕云廷叫着“七皇子饶命”,显然他把慕云廷认做了侍卫眼中的七皇子。

慕云廷不像韩煜那样满脸杀气,他只是平静的看着求饶的男子,脸上似乎还带着一丝淡淡的笑容,男子定然是平日里猖狂惯了,否则也不敢把幼童往楼下丢去,坚硬的青石板路,那孩子若是摔在地上,必死无疑。

两名侍卫将锦衣男子推到河里,便又飞身上了画舫。初春的大运河水深且冰冷,锦衣男子在水里挣扎呼救了一会儿就渐渐没了声音,眼看着就要沉下去了,长公主看了一眼仍然黑着脸的韩煜,吩咐身旁的侍卫:

“拖到岸上去,交给衙门去处理。”侍卫得了吩咐,才将锦衣男子捞起拖上岸,扔在地上,已经闻讯赶来的巡街衙役架起锦衣男子的两只胳膊往远处拖去。

岸上看热闹的人群看到画舫渐渐远去,都开始交头接耳的议论,想不到竟然能在这样的场合见到长公主和七皇子。

经过刚才的一场混乱,画舫上众人的心情显然都受到了影响,尤其是女眷们,除了邱敏芝和林雨桐,其他人看向韩煜的眼神都有些害怕,刚才若不是长公主,怕那男子就真的只能被淹死了,只是个半大孩子的韩煜行事有着远超了年龄的狠厉。

林雨桐是心里惊讶但脸上不表现出来,邱敏芝倒是真的见怪不怪,韩煜第一次让人杖杀宫女的时候只有六岁,还亲眼看着,不论那个背叛玉贵人的宫女如何求饶,韩煜都不皱一下眉头,直到那宫女气绝而亡。

回梅园的路上,林雨桐和长公主、邱敏芝坐在一辆马车里,看到林雨桐发呆,邱敏芝笑着问林雨桐可是被韩煜吓着了,林雨桐回过神,认真的说:

“郡主姐姐,雨桐是有点害怕,但是七殿下做的对,这样大庭广众之下严惩恶人,也可起到震慑的作用,以后就会少一些这种恃强凌弱的事情发生。”邱敏芝和长公主相视而笑,她们都知道韩煜和林雨桐经常拌嘴,没想到林雨桐还能这样客观的评价韩煜。

林雨桐不知道的是,此刻骑着马的韩煜和慕云廷就跟在马车外,将林雨桐和邱敏芝的对话听了个清楚,慕云廷笑着去看韩煜,韩煜不屑的哼了一声,打马往前边去了,只是当他越过慕云廷的视线后,嘴角的笑容忍不住扩散开来。

第二天,当江陵城里的很多人都在议论昨晚发生的事情的时候,林家三房老太太的院子里,混乱成一片。

吕氏一大早就跪在三老太太的院子门口,哭闹着要见老太太,已经哭了快一个时辰,始终不见三老太太让她进去。

原来,昨日被韩煜下令扔往运河里的男子就是吕氏的哥哥吕兴奎,此刻吕兴奎正被关在狱中,吕氏的母亲、嫂子和侄儿一大早就求到了吕氏门上,要吕氏一定得想办法救吕兴奎,惹怒了七皇子的人,衙门里一定会往重了判,说不定命就没了。

吕兴奎这些年依附着三老爷挣了不少钱财,仗着财大气粗和打着林家的招牌,常常横行乡里,做了不少恶事,上次他差点就可以回到三老爷那里当差,却因林巧蔓辱骂林雨桐的事彻底毁了,他没了回迎宾楼的指望,就自己开始想门路挣钱。

昨晚,吕兴奎带着两个随从在运河边的酒楼上和人谈生意,眼看着对方就要被说动了,却被一对卖唱乞讨的祖孙给打搅了,吕兴奎打骂老者的时候,见无人敢劝阻,竟然恶从胆边生,想将那个幼童扔下楼摔死,结果就撞在了韩煜的枪口上。

吕兴奎的随从连滚带爬的回去报告,吕氏的母亲和嫂子连夜让家人带着银子去牢里打点,却被告知这个案子是经了七皇子的口的,谁也不敢让他们见吕兴奎,牢头收了大把的银子后,只告知吕兴奎已经开始发热,让他们家人早点想办法的好。

吕氏的娘家人无计可施,想到前几天吕氏回娘家的时候和他们炫耀说要去梅园觐见长公主和七皇子,便如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一家人天刚亮就拥到了三房的院子门口,哭喊着救命。

一向镇定温和的三老太太,听了绿桥的回报,气得摔了手里的杯子,刚刚见过长公主和七皇子,吕兴奎就做下这样的恶事,若是去求长公主和七皇子开恩,不等于是自己在打自己的脸吗,整个林家都得跟着丢人。

因为吕氏母女,三老太太每次见了大老太太都觉得无地自容,如今好不容易两家的关系缓和了一些,大老太太在元宵节的时候还派人将她请过去吃饭说话,三老太太才不想再为了吕兴奎去为难大嫂,干脆就避着不见吕氏。

所以无论吕氏如何在院门口哭求,三老太太就是不见她,吕氏想往里冲,被绿桥带人死死的挡着。

当着家的路氏自然把事情打听的一清二楚,她也不去吕氏那里假惺惺的劝说,等把手里要料理的家事处理清楚了,才让人去请五老爷回家来。

五老爷林海荣昨日和友人一起结伴出游郊外,到现在还没有回来,路氏派了几个下人同时出去找,告诉下人见到五老爷后,先把事情讲清楚再回来。

路氏知道吕氏惯会胡搅蛮缠,黑的也敢往白了说,就让人先把事情告知五老爷,不给吕氏哭诉的机会,话越传越多,事越传越坏,等五老爷知道的时候,已经不知道是什么版本了,路氏只管在自己房里喝茶,等着看吕氏的笑话,别以为她看不出大嫂和侄女这些日子装模作样的是为了什么。

第一百二十六章 冰释前嫌

五老爷林海荣听了下人的回报,先是吓了一跳,然后就气得七窍生烟,七皇子和长公主是何等身份的人,自己的大舅子竟然敢当着他们的面草菅人命,如此猖狂,还不就是仗着林家的势。

以往有很多次,吕氏打着林家的旗号去为娘家谋私利,林海荣都是装作不知道,现在惹出这样大的麻烦,吕氏自然是解决不了的,她竟然能想着让婆婆去求大房老太太出面,也是胆子够大了。

林家大房向来低调,虽然第一家得长公主邀请去梅园,对外却一个字都不提,倒是吕氏自己近来出去炫耀了许多次,她也不想想,长公主的帖子是下给大老太太的,若不是大老太太愿意,她哪里来的脸面去觐见长公主。

现在出了这样的丑事,若是让大老太太去出面求长公主和七皇子,等于告诉长公主,吕兴奎之所以猖狂仗的就是林家的势,等于把林家推到现在的风口浪尖上去,赔上的是整个林家的脸面。

林海荣虽然整日里醉心于琴棋书画,但是这点道理还是想的通的,他知道大伯母和大伯父把林家的名声看的比命还重要,若让他们为了这事去求人,就等于是在故意为难他们,林海荣自问自己无法这样去做,母亲也定然不会愿意。

林海荣匆匆赶回家,吕氏已经在三老太太的院子门口跪求了两个时辰,看到五老爷回来,扑上去就嚎哭着要五老爷去求情。

五老爷这时候反倒冷静了,他只冷声告诉吕氏:

“我原以为你这些日子是改过自新了,看来你还在糊涂着,我只告诉你一句话,你若从现在起,老老实实的待在自己的院子里,不管外边的事情,你就还是林家的五太太,否则我就一纸休书送你回娘家。”说完甩开吕氏的手,自去给母亲赔罪。

吕氏沮丧的坐在地上,只敢小声的哭泣,被丫环搀着回了院子。

三老太太摆摆手,让躬着腰的林海荣坐下,沉声道:

“此事我们断不可求大房来帮忙,否则就算你大伯母答应了,我们两家的情分也算耗完了。”林海荣点点头,无言以对。

三老太太叹了口气,说道:

“此事也不是没有一点办法,雨桐到现在还留在梅园,想来至少是得了长公主的青眼的,若是由她一个孩子去向长公主求求情,倒是比让你大伯母去求要合适的多,就看你那媳妇想不想得到了。”三老爷神色一振,继而又沮丧的低下了头,自己的妻女在伯母的寿宴上,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辱骂林雨桐,那孩子怎么可能再去帮忙。

三天过去了,吕家还是没能见到吕兴奎,几乎花掉了半数的家产,才从提刑司那边打探到了风声:当日七皇子曾亲口说要淹死吕兴奎,所以现在即使不真的要了吕兴奎的命,也要重判,以免七皇子问起来的时候无法交差,初步议的是除了罚银,还要打上一百板子。

一百板子,寻常人都熬不过,对于吕兴奎这种养尊处优的人来说,等于是直接要了命,。

五老爷下令不许吕家的人进门,吕氏急得在屋子里团团转,面容憔悴,她娘家几代单传,哥哥和侄儿是吕母的命根子,这几日不见也不知道家里乱成什么样了,林巧蔓看着面容憔悴、嘴唇上都起了燎泡的吕氏,小声嘟囔着说:

“大伯母不愿去梅园求情,我们自己去不就行了吗。”

“你说的容易,没有你大伯母,我们连梅园的门口都到不了,如何去向长公主求情。”吕氏瞪了一眼林巧蔓。

林巧蔓不敢回嘴,委屈的说:

“大伯母就是偏心,让那死丫头住在梅园,我们却连去一趟都不能。”说完撇了撇嘴。

林巧蔓的话让吕氏如梦初醒,对呀,林雨桐不是就在梅园吗,看长公主喜欢林雨桐的那样,只要她求情,说不定比大老太太去说还要好使。

吕氏知道自己现在见不到林雨桐,大房也不会替她去梅园送信,和林巧蔓商量了一番,便给了个婆子一两银子,让她这几天都盯着隔壁大房的门口,只要看到有林家大房的马车回来,就赶紧来回报。

福寿堂里,老太太和大太太、三太太坐着说话,林依涵出嫁的日子越来越近,各种事情忙的大太太焦头烂额,林依涵是嫡长女,嫁的又是唐家,老太太和大太太都格外重视,生怕出一点纰漏,凡事都要商量妥当了才敢去办。

三太太自从知道了怀孕的消息,整个人如获新生,每天都喜洋洋的,连着和大太太说话也不像以前那样夹枪带棒了,妯娌两个的关系居然在这个时候前所未有的好了。

三太太今日去芙蓉阁看望即将出嫁的林依涵,又大手笔的送上了一套式样新颖的头面,得林依涵谢了又谢,正好大太太也在芙蓉阁,难得的妯娌两个携手来见老太太。

婆媳三人说了一阵话,喝了茶,老太太又问过了三太太的身子可有不适,这才说:

“雨桐那丫头送了信,她后天从梅园回来,到时候你们若有空,就都过来坐坐。”三太太笑着答道:

“母亲,我们自然是要过来的,几日不见,儿媳都想那孩子了呢。”三太太知道林雨桐没有计较林依妍做的事情,林依萱才能和林依涵一起去陪长公主游船。三太太心里放松不少,对林雨桐也愈发喜爱。

老太太含笑点头,自己这个小儿媳妇,虽然脾气直了些,但是知道好歹,没有坏心眼,这也就很好了。

梅园倒影楼的顶层,林雨桐和兰月郡主正在窗前对弈,韩煜和慕云廷站在窗前说话,在这里,可以将整个江陵的美景尽收眼底,甚至可以看到远处的大海。

自从游船回来,林雨桐和韩煜的关系好了许多,韩煜再也没有对林雨桐颐指气使,说话客气了许多,林雨桐看韩煜也顺眼不少,觉得这个小正太虽然平日傲慢冷漠了些,但是起码是嫉恶如仇的。

游船那日,若不是长公主说了一句话,韩煜明摆着是一定要淹死那个打人男子的,而且这两日,邱敏芝也和林雨桐讲了不少韩煜以往的事情,听到韩煜六岁就亲眼看着让人打死背叛他母亲的宫女,林雨桐真的有些害怕了,比较起来的话,好像这个小正太以往对自己已经算客气的了,自己那么屡次顶撞他,他再怎样生气,也没让人打自己。

所以现在,林雨桐看到韩煜的时候,起码能好好的说话,不再故意顶撞了。

第一百二十七章 知慕少艾

韩煜这几天就如同吃了蜜,心里每时每刻都是甜的,每天一有时间就往外边跑,几乎每次都能“巧遇”林雨桐和邱敏芝,虽然他脸上不显,但是慕云廷能注意到,韩煜每次看见林雨桐的时候走路的步子都轻快了许多,慕云廷跟随韩煜多年,除了玉贵人,从来没见过韩煜这样在乎过一个人。

春日的阳光温暖而柔和,林雨桐和邱敏芝相对而坐,林雨桐显然很专注,手支着下巴,小嘴抿得紧紧的,阳光在她的小脸上形成了一层迷人的光晕。

韩煜一直在耐心的等着林雨桐和邱敏芝对弈完毕,他几次去偷看林雨桐,林雨桐都没有发觉,还在挖空心思的想着怎么赢了这局棋。

林雨桐其实知道自己是在做无用的挣扎,因为她一次都没赢过邱敏芝。看到林雨桐泄气的认输,韩煜忙凑过去,对邱敏芝说:

“表姐,我们两个下一局,如果我替林小姐赢了你,你就把你那匹白龙驹借给我,我和林小姐去骑马。”

韩煜这话说的忒霸道,首先林雨桐没请他出面和邱敏芝下棋,其次他自作主张的把和林雨桐一起骑马当做了赌注。

邱敏芝和慕云廷都忍不住笑了,连一旁伺候的宫女都差点没忍住笑。

林雨桐在心里翻了韩煜无数个白眼,脸上却只能装作不明白,看着韩煜兴冲冲的坐下去摆棋子,凭这几日的屡战屡败的经验,林雨桐觉得,只要邱敏芝不故意放水,韩煜未必能赢。

事实让林雨桐很失望,看不出是韩煜真的厉害,还是邱敏芝故意让他,总之韩煜很快的就赢了,邱敏芝对着林雨桐露出了个不好意思的笑脸。

韩煜兴奋的站起来,伸手就去拉林雨桐的手,想牵着她去骑马,林雨桐自觉的扭转身往楼下走,不给韩煜拉着她手的机会。

韩煜没有不高兴,林雨桐没有拒绝和他一起去骑马就很好了,他临下楼的时候还多此一举的扭头对慕云廷说道:

“你在这里等我,别跟着。”慕云廷鄙视的扭过头,不搭理韩煜,韩煜屁颠颠的跟在林雨桐后边下了楼。

下人牵来了马,韩煜主动对林雨桐说:

“你来骑表姐的这匹马,它温顺的很。”然后上前扶着林雨桐上马,林雨桐扯了扯嘴角,对韩煜笑了一下,说了句“多些七殿下”,韩煜立刻笑了起来,林雨桐发现韩煜笑的时候果然好看的多,也不知道他平时干嘛老是冷着一张脸。

慕云廷和邱敏芝站在窗前,看着韩煜忙前忙后的照顾林雨桐,都很无语,韩煜即便在宫里不受宠,也从不肯轻易对谁低头,出了宫自然更是不会讨好任何人,现在却这样狗腿的跟着讨好林雨桐,看来真的是一物降一物。

邱敏芝心里想的是表弟似乎长大了,知道喜欢女孩子了,林雨桐也确实聪明又漂亮,两个人似乎很般配呢。

慕云廷的笑容却淡漠很多,他比邱敏芝更了解韩煜,韩煜的热和冷都不是别人能够完全体会的,即便跟随韩煜多年,视韩煜为挚友,慕云廷也不敢说自己完全了解韩煜,而林雨桐出身低微,心智却绝非同龄人可比,这样的两个人,未来还真的很难说。

林雨桐的骑术自然是不能和自小习武的韩煜相比,但是韩煜一直控制着自己的速度,和林雨桐并肩向前,他几次去看林雨桐,都发现林雨桐在专注的注视着前方,丝毫没有和他聊天的意思。

当两人骑到一片打满了花苞的桃树林的时候,韩煜终于忍不住问道:

“我听表姐说,你后天要回去了。”

“嗯,是的,我都想舅祖母和表姐她们了。”林雨桐只提了表姐,没提表哥,更没提林辰晧,这让韩煜很满意,他笑了一下,眼含期盼的问道:

“林家是江南大族,他家的园子一定修的很好吧?”林雨桐假装没有听懂韩煜的意思,放慢了速度,让马悠闲的走着,自己也随意的回答:

“比起来的话,梅园还要更精致些,但是舅祖母家更有家的感觉,梅园更适合欣赏。”韩煜见林雨桐不接话,不好意思说的太明白,便不再追问,指着桃树林说道:

“我给你折些枝子带回去,插在瓶里,能开好几天呢。”林雨桐摇摇头说:

“还是别折了,长在树上还能多开些日子,插在瓶里的话,枯萎了也是让人难受。”说完就放马往回走去。

这几日,林雨桐已经感觉到了韩煜对她格外的好,她又听邱敏芝说了韩煜的许多事,知道韩煜虽然身为皇子,其实生活的很不易,年幼时在宫中吃了不少苦,这几年才稍微好些。

林雨桐不忍心对这样的一个孩子再苛责什么,韩煜两次出手帮助老弱贫寒的人,就说明他内心善良,他的狠厉也只是生活中养成的一种自保的习惯。

所以林雨桐这几天就尽量和韩煜有距离的相处着,不冷落他,但是也绝不越矩,反正过几日长公主就要启程回京了,到时候两个人就再也不会见面了。

回到倒影楼,把缰绳交给候着的下人,两个人一起往倒影楼走去,韩煜挥手让跟着的人退后,然后对林雨桐说:

“那个,就是,我…”林雨桐有些奇怪的看着韩煜,不知道他为什么吞吞吐吐的,韩煜脸红了一片,然后才说:

“我过些日子就要和姑母一起回京去,不过,我若是有机会,我…我一定会回来看你的。”说完,扭转头,快步往落月轩的方向走去,竟然不回倒影楼了。

林雨桐楞了一下,她没想到韩煜会这样说,也许这就是韩煜这个年龄的人表达自己感情的一种方式:真诚、郑重、羞涩。

林雨桐虽然只把韩煜当做一个小孩子看待,但她绝没有轻视韩煜的意思,就算韩煜说的这种孩子气的话,林雨桐心里也是尊重的,这是一个人真实的情感,即使林雨桐知道两人之间永无可能,她也感谢韩煜对她的情谊。

候在门口的邱敏芝和慕云廷早就看到韩煜往相反的落月轩去了,慕云廷和邱敏芝告辞,也往落月轩走去,和林雨桐擦肩而过的时候,林雨桐给他行礼,慕云廷第一次在这个眉眼低垂的女孩脸上看到了忧伤,还有孤单,这种神色,他曾无数次的在年幼的韩煜脸上看到过。

邱敏芝知道韩煜喜怒无常的性子,所以什么也没问林雨桐,两个人携手回栖霞阁,林雨桐留在梅园后,就和邱敏芝一起住在栖霞阁的偏殿里。

第一百二十八章 别梅园

明日,林雨桐就要离开梅园回林家了,邱敏芝饭后在林雨桐的房间里坐了许久,两个人说了许多话,林雨桐给邱敏芝讲自己在惠慈庵时去田庄的见闻,邱敏芝给林雨桐讲了一些京中的见闻。

林雨桐看的出邱敏芝的心不在焉,知道她心里想的但是却说不出的话,林雨桐知道邱敏芝和韩煜一样,都希望离开江陵前能去林家一趟,韩煜的目的不用说,邱敏芝肯定是为了能名正言顺的再见一次林辰晧。

虽然心里知道,但是林雨桐不敢对邱敏芝提出邀请,邱敏芝的高贵、善良、贤淑和对自己的善意,都让林雨桐无法不喜欢她,但是邱敏芝身份太贵重,舅祖父和舅祖母未必愿意主动攀附,林雨桐寄居在林家,不敢擅自做主,只想着等回去了和舅祖母商量了再说。

所以林雨桐只能含糊但却真诚的说希望邱敏芝离开江陵之前,两人还能再见一面,自己回去了会和舅祖母请求的,聪明的邱敏芝自然明白林雨桐话里的意思,开心的点了点林雨桐的鼻子。

随着离开日子的临近,邱敏芝的不安越发明显,长公主对邱敏芝的心思心知肚明,但是至少在这个阶段,她不可能主动对林家做任何事情,所以只当做没看见。

第二天一早,林雨桐陪着长公主和邱敏芝用过饭,就告辞离开,和邱敏芝走出栖霞阁的时候,看到一排宫人抬着几大箱礼物候在外边,刘嬷嬷笑着把礼单递给林雨桐,说是长公主赏的。

林雨桐忙推辞,刘嬷嬷笑着说:

“娘娘说都是京中的一些小玩意,让小姐拿回去和姊妹们一起玩。”林雨桐知道既然长公主给了,只需礼节性的推辞一下便好,因此谢了之后便收了下来。

韩煜和慕云廷一直没有出现,自从那日两人在倒影楼前别过,林雨桐就再也没见过韩煜,感觉好像韩煜和慕云廷一下子从梅园消失了一样。

让邱敏芝和林雨桐都没有想到的是,在梅园门口,林雨桐正准备上马车,远处又驶来一辆马车,到了近前,林辰晧笑着从马车里走了出来,他上前给邱敏芝行了礼,便马上去看林雨桐,丝毫没有注意到邱敏芝已经微红了脸。

林雨桐被林辰晧盯着看的不自在,便说:

“二表哥,你怎么来了?”林辰晧用手摸了摸林雨桐的头,得意的笑着说:

“祖母担心你,原本让郑嬷嬷来接你,被我把这个活抢到手了。我还得感谢表妹,今日我不用去书院读书了。”

林雨桐在心里暗暗吐槽,这个笨笨的二表哥,有兰月郡主在旁边看着,还这样没正形,一点都没有意识到自己被人爱慕着。

邱敏芝看着林辰晧和林雨桐说笑,有些羡慕,这个她一直想着的人,林雨桐日日都能见到,还对她那么好,而自己想见一面却都难得。

林雨桐和林辰晧一起上了林家的马车,梅园的一辆车跟在后边拉着礼物,门口的人都看不到的是,在倒影楼上,两个身影站在窗前,已经许久。

一上车,林雨桐就把礼单拿到手里翻看,想着把礼物如何分配给几个表姐妹才好,她因为一边看,一边在心里衡量,神情就格外的专注,旁边的林辰晧看在眼里,就感觉林雨桐的这会儿的样子很像一个小财迷,联想到上次她毫不客气的从自己手里接过那一千两银票的样子,便忍不住轻笑出声。

林雨桐无奈的看了一眼林辰晧,这个傻表哥,自己都被郡主姐姐惦记上了,还一无所知的在这里傻笑。

被林雨桐嗔了一眼的林辰晧,仍然一脸温柔的看着林雨桐,虽然以往林雨桐在家时,林辰晧也不是每日都能见到她,但是并不觉得有什么,那个懒丫头除了福寿堂、练武场和祖父的书房,别的地方从来不轻易去,他也不用担心。

这几日林雨桐住在梅园,林辰晧心里总是七上八下的,虽然知道长公主肯定不会让林雨桐出什么事,可是一想到那个总是阴沉着脸的七皇子,林辰晧心里就觉得很不安,那家伙总是有意无意的去打量林雨桐,不管是上次在雅轩书局,还是这次在画舫上。

林辰晧没有理由留在梅园陪着林雨桐,也不能阻止林雨桐留在梅园,长公主都开了口,祖母也同意。所以这几天,林辰晧简直寝食难安,昨天听祖母说让郑嬷嬷来接林雨桐,林辰晧立刻提出自己来,老太太居然同意了,高兴得林辰晧整个晚上都没有睡好。

林家大房的角门处,红菱得了老太太的吩咐,早早的就带着几个下人在候着,见到远处有林家的马车驶过来,便招呼下人过来准备接人,旁边三房的墙角拐弯处,一个婆子匆匆转身往院子里跑去。

红菱带着下人们去后边的车上搬东西,林辰晧先下了车,然后弯腰伸手就想把林雨桐抱下车,林雨桐却只肯把手递过去,然后用倔强的眼神看着林辰晧,林辰晧只得牵着林雨桐的手,让她自己走下马车。

林雨桐和林辰晧刚准备进门,身后传来一声呼喊“表侄女儿,你救救五婶子吧!”林雨桐诧异的回过头,就见吕氏由两个下人扶着,往林雨桐跟前奔来,吕氏面容憔悴,再也不复以往的神采。

眼看着吕氏就要扑到林雨桐身上了,林辰晧伸手把林雨桐护在身后,秋菊上前拦在吕氏和林雨桐中间,恨恨的瞪着着吕氏。

吕氏瞪了一眼秋菊,一个奴婢,也敢这样瞪着她,果真是山野里出来的没教养的东西。

吕氏摸不着林雨桐的手,只得一边哭一边说了自己的请求:请林雨桐在长公主和七皇子面前求个情,扰了自己哥哥一命。

林雨桐这才知道原来那日被韩煜下令扔进河里的男子竟然是吕氏的亲哥哥。在梅园的这几日,并不曾听人再提过这件事,也是,这种事,在韩煜和长公主那里就是一件小事,没人敢拿这件事去打扰他们。

林辰晧倒是知道这件事情,但是大房本就不愿插手这件事,更没有想过让林雨桐一个孩子搅和进去,所以林辰晧一路上也没有和林雨桐提这件事。

林雨桐听吕氏哭诉了半天,终于弄明白了,她看了一眼林辰晧,林辰晧用眼神示意她不要答应,然后对着吕氏拱手道:

“五婶,表妹尚且年幼,不宜插手大人的事情,您还是和五叔商量的好。”说完拉起林雨桐的手就准备进院子。

吕氏眼看事情不成,立刻往地上一坐,哭天喊地起来,边哭边大声的叫嚷,林家所住的这条街,虽然都是大宅院,并无什么闲人来往,但是吕氏的哭闹还是引得林家大房和三房的不少下人探头探脑的看热闹。

第一百二十九章 以德报怨

林辰晧脸色冷了起来,红菱看着事情不好收拾,转身往内院去禀报老太太,林雨桐看着吕氏一边嚎啕大哭、一边还拿眼偷窥自己,很有些无语,这个吕氏也真的是放得下脸面,在下人面前如此做派,也不怕丢人,于是她对吕氏说:

“五表婶,你若是还顾及林家的脸面,就停了哭闹,在这里静等片刻。”

吕氏一听林雨桐的话,感觉有门,立刻停了哭泣,还装模作样的抽泣道:

“我昔日里多有对不住表侄女的地方,这次表婶是真的走投无路了,你就帮帮我吧。”林雨桐看了她一眼,扭头往院子里边走去,林辰晧也跟了上去。

“表妹,这件事情你不要管,我去回了祖母,让五叔把五婶看在院子里。那吕兴奎在江陵猖狂已经不是一次,以往三叔也出面替他解决过麻烦,这次事情闹大了,险些出了人命,还惹怒了七皇子,祖母和三叔都不愿再管,你也别费神,你在梅园肯定要小心的应对,现在回来了,好好的在自己院子里歇歇。”林辰晧说完,拍拍林雨桐的肩膀,眼里都是温柔的关切。

林雨桐对林辰晧笑了笑,表示领了他的好意,心里却在想自己的事情,三老太太对自己也算周到,吕氏母女被罚到庄子上,她也没对自己心怀芥蒂,元宵节来大房的时候,还给了自己红封,如今也没为了吕兴奎的事情来为难大房,对这样一个明理谨慎的老人,林雨桐始终觉得自己应该做些什么,也算还了三老太太的情,但是具体能不能做,还要请示了舅祖母后才能决定。

福寿堂里,除了林依妍,林家的女眷都已经在等着了,看到林辰晧和林雨桐进来,老太太先就对林雨桐招手,让她到身边来。

老太太握着林雨桐的手,细细的看了一番,才笑着说:

“你几日不在家,看着倒是还好,我原还担心你自己住在梅园,会不习惯。”

“劳舅祖母挂念,雨桐在梅园一切都好,长公主和郡主都待雨桐极好。”林雨桐笑看着老太太回道,这个慈祥睿智的老太太,从来都是把自己当做亲孙女一样看待,即便只是在梅园住了几日,她还是让人往梅园送了两次衣裳吃食,今天还让林辰晧耽误书院的学业去接她,当真是把她放在心上的。

“桐姐儿这样乖巧懂事,长公主和郡主自然是喜欢的,也是我们林家的荣耀。”三太太笑看着林雨桐说,眼睛里带着些歉意。

“你还不知道呢,你三表婶如今有了身孕,原本让她多歇着,可她非要过来看你。”老太太看了一眼三太太笑着说。

林雨桐听说三太太有了身孕,也很惊喜,忙给三太太道了喜,然后说:

“三表婶有了身孕,该好好进补,长公主送了外邦进贡的燕窝,等会儿我让人给您送去。”三太太这会儿确定林雨桐没有因为林依妍做的事情而和自己生分,心里放松了,也就笑的愈发舒畅。

林依萱几人也都围着林雨桐说了一阵话,老太太才让众人都回去,只留下林雨桐说话。在林雨桐进来前,众人都听了红菱的回报,知道老太太是要和林雨桐谈吕氏的事情,便都告辞离去。

老太太重又拉了林雨桐的手,让她坐在自己身边,问道:

“桐姐儿,你五婶求的事情,你怎么看?”

“舅祖母,听二表哥说,这件事情现在在江陵传的沸沸扬扬的,所以不宜由你和舅祖父等出面,否则会有损我们林家的声誉。”老太太点点头,林雨桐和大房人都想的一样。

“那你既让你五婶在门外等着,可是已经想好了怎么帮她?”林雨桐点点头,对老太太说:

“这件事情不解决,她便总要来扰您的清净,而且三房的舅祖母一向待桐儿很好,所以我想帮她一次。”老太太叹了口气,摸着林雨桐的头说:

“你这个孩子,别人对你的不好,你都装作不知道,对你的一点点好,倒是都记在心上,那你说说,这件事情要怎么办。”林雨桐想了想,斟酌着说:

“这件事情,长公主是不会过问的,下边的人要重罚,不过是因为他们怕罚的轻了,万一七皇子问起来,他们不好交差,其实七皇子也未必就会把这事放在心上,只要七皇子给下边的人一句话,就可留那人一条命。我是林家的表亲,由我出面,去请郡主给说句话,倒是不会太折损我们林家的脸面。”林雨桐想了想又说:

“不过,既然要求情,也得先给自己准备些说辞,让吕家出面给那祖孙两个赔罪,并拿了银子给他们安家,以后也不许再欺负他们,这样也显得是知错就改了。”老太太看林雨桐已经想得周全,也点了点头,说了句“为难你了,好孩子。”,就让人去把吕氏叫进来。

吕氏慌慌张张的走了进来,一进来就给老太太跪下了,刚准备开始哭,老太太摆了摆手,吕氏立刻止住了哭,期盼的看着老太太。

听老太太说完,吕氏不住的点头,保证会按老太太说的去办,然后又要去行礼谢林雨桐,林雨桐闪过身,没受她的礼,只平静的说:

“五表婶,我只有把握请郡主求情留人一条性命,想来小的惩戒还是会有,请表婶有个准备才好。”吕氏忙点头应下,赶紧回家去安排,她要尽快把答应的事情做完做好,林雨桐才会出面求情。

老太太听林雨桐自始至终都只提请兰月郡主帮忙,丝毫不提七皇子,便知道林雨桐是怕外人议论,看林雨桐这样知道避讳,丝毫也不张扬,老太太也就放了心,嘱咐林雨桐回去好好休息,明天就不要来请安了。

林雨桐却没有离开,看着老太太,欲言又止的样子,老太太看林雨桐有话说,就示意红菱带着下人都出去,厅里只留下了祖孙二人。

林雨桐不想隐瞒老太太,不管是好事还是坏事,舅祖母早些知道,也可早做应对,便把兰月郡主有可能倾慕林辰晧、估计还想来林家一趟的猜测说了出来。

老太太听完吃了一惊,虽然在老太太眼里,自己的孙子是千般万般的好,可是兰月郡主身份高贵,太后和皇上最是疼爱长公主,兰月郡主自然也是京城一等一的贵女,况且兰月郡主无论相貌还是性情,都是无可挑剔的,既便是老太太一手养大的林依涵,比起来也逊色不少。

这样的兰月郡主,别说林辰晧,就算是选做皇子妃,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若林家现在还是三十年前在京中的境况,知道邱敏芝的心思,老太太肯定是主动去长公主府提亲,只是现在林家处境微妙、静慧师太又特意来信叮嘱过,所以老太太是万不敢冒险的。

第一百三十章 婉拒

老太太沉吟许久,才对林雨桐说:

“桐姐儿,你师傅的信你是知道的,如今京中局势纷乱,我们不宜太过张扬,长公主请我们去是一回事,我们请郡主上门就是另外一回事,你明白吗?”林雨桐点点头,说:

“舅祖母,雨桐明白,这次去梅园见长公主的并非我们一家,可是我们若请了郡主上门,可就是在江陵显了眼了。”老太太欣慰的拍了拍林雨桐的手说:

“桐姐儿最是懂事了,等郡主离开的时候,舅祖母会让人陪着你去送行的。”林雨桐笑着点了点头,她知道舅祖母说的陪她去的人是谁,兰月郡主是现在的林家不敢高攀的,拒绝郡主的好意,只让林辰晧陪着去送行,也算谢了郡主的一番好意,不至于让邱敏芝心里太难堪。

林雨桐回了碧桐院,一院子的下人都出来迎她,冬儿也高兴的站在人群后边,那日林家去梅园,只有表小姐被长公主留下住了几日,刚才又有人往碧桐院抬了几大箱的礼物来,说是长公主送的,这让碧桐院的下人都觉得特别荣耀。

林雨桐笑看着自己院子里的这些人,感觉心里特别踏实,梅园再好,也还是自己的院子住着最舒服。她先是把人都叫进正厅,问了些自己不在这些日子有什么事情发生,然后让秋菊拿出一大袋子铜钱赏给众人,表扬她们在自己不在的几天里,也能安分守己的守着院子,没有出去招摇惹祸。

下人们都高兴的谢了赏,林雨桐便让秋菊拿出礼单,吩咐她把长公主送的礼物,按照自己做好的标记派人送到各个院子里去,二房和三房的几个女孩也都有份,长公主给这么多礼物,说是送给她的,也是有林家的脸面在,她自然是要都分送出去的。

礼单上有几盒外邦进贡的燕窝,林雨桐嘱咐她分好了送到老太太、三位太太和魏氏、林依妍那里各一份,林依妍的那份要交给三太太转交。

秋菊皱了一下眉头,等众人都出去忙活了,才小声说:

“小姐,你做的安排自然都是好的,只是五小姐这份燕窝实在送的窝囊了些,她在梅园的那番行事用心,谁看不出来,听春雨说,她自回来就又足不出户了,奴婢觉得也不用这样给她脸面。”

林雨桐喝了几口茶,脸上露出一抹冷笑,看着窗外说:

“她视我为眼中钉,我自是不会去巴结她,咱们不亲自去,让三表婶转交,就是这个意思。我这样做,只不过是为了舅祖母和三表婶,若她们知道我心中还存着芥蒂,怕也难安心。”秋菊咬了咬嘴唇,不再多说,出去安排了。

林雨桐沐浴更衣后,用了午饭,便提笔给邱敏芝写了封信,告诉她自己已经得了舅祖母同意,会在她和长公主启程的那日去送她,她把信放在桌上,准备明天一早就差人送到梅园去。

水云苑里,三太太看着秋菊刚刚送来的两盒燕窝,忧心的对三老爷说:

“桐丫头让我把东西转交给妍儿,看来她心里还是有芥蒂呢。”三老爷有些重的把茶杯放在桌子上,哼了一声说:

“就妍儿做的那些事情,桐姐儿肯做到这一步,已经算不错了,你有空了去碧桐院坐坐,好生说说话,也好让母亲放心。”

三太太点点头,让云秋把燕窝提了一盒送去风铃居,她最近害喜的厉害,常常觉得累,不想再看到林依妍哭哭啼啼的样子。

和以往一样,本来还躺在床上起不了身的林依妍,等云秋刚离开风铃居的大门,就从床上一下坐了起来,走到桌子边,抓起那盒燕窝狠狠的摔在地上,用赤着的脚边踩边骂:

“贱人,敢拿这破烂玩意儿来我这里显摆,你给我等着,早晚我让你笑都笑不出来。”

雨心和两个伺候的小丫头都跪在地上,谁也不敢劝状如疯癫的林依妍。

让林雨桐没想到的是,吕氏第二天一早就又来了福寿堂,说在那酒楼旁边的小巷子里寻着了那祖孙俩已经安置好了,还留了二十两银子给他们,怕老太太不信,吕氏还让去办事情的管事候在外边,等着老太太询问。

老太太知道这件事情关系到吕氏哥哥的性命,吕氏不敢做假,便让吕氏回去等消息,还对她说要嘱咐娘家人安稳些,再出了岔子,谁也救不了他们。

吕氏满口答应下来,她倒是想亲自看着林雨桐赶紧给兰月郡主写信,但是看老太太没有现在叫林雨桐来福寿堂的意思,便也不敢多言,只能回家等消息。

林雨桐用了早饭,刚嘱咐完春雨把信送到门房,自己准备带着秋菊去家学,福寿堂的红菱就亲自过来请她去一趟,林雨桐让春雨先别送信,自己带着秋菊和红菱一起去见老太太。

听完老太太的话,林雨桐认真的说:

“舅祖母,雨桐现在就给郡主写信,也好请你老人家给过过目,有不妥当的地方也好改正。”

老太太自然欢喜,她就喜欢林雨桐这一点就透的性子,知道自己重视这件事情,怕出岔子,让自己亲自看着写信。

林雨桐斟酌着写了一封短信,交给老太太看,信中林雨桐措辞谨慎,只说自己感谢三房老太太的照顾,主动想为老人家解忧,所以请郡主在七皇子面前求情留人一命,还说了吕家安置那祖孙俩的事情。

老太太自然满意,林雨桐求情既没有用林家的名义,也没有一句直接说给七皇子的话,很是妥当。

老太太让红菱把信送出去,林雨桐带着秋菊从福寿堂去了家学。

福寿堂里,郑嬷嬷一边扶老太太起身,一边说:

“老太太,表小姐年纪小,行事倒是大度的很,不仅帮了三房那边,听说昨日给三太太送燕窝,也给五小姐送了一份。”

老太太一边往佛堂走,一边说:

“这个孩子也是太小心了些,不过是怕我担心罢了,若是五丫头也能有这份孝心就好了,几个孙女里边,数五丫头性子最娇弱,想不到如今,倒是她最让我忧心。”

郑嬷嬷不好再接话,只得叹了口气。

过了两日,老太太让人告诉林雨桐,三房那边传来消息,吕氏的哥哥已经被放了出来,只打了二十板子作为惩戒,吕家人要上门道谢,已经被老太太拒了。

林雨桐听了也不在意,只让秋菊去库房里看看,找合适的礼物准备在送别的时候送给邱敏芝,她不知道的是,为着她给吕兴奎求情这件事情,韩煜又生了一场闷气。

第一百三十一章 月夜话本

韩煜生闷气,不是因为林雨桐替吕兴奎求情,而只是因为林雨桐向自己求情,却吝啬的没有给自己只言片语。

韩煜本来没有再过问吕兴奎的事情,听邱敏芝说林雨桐向他求情,他本来在心里窃喜,以为可以借此见一面林雨桐,再不济林雨桐也会亲自给他写封信,没想到林雨桐只是简单的让邱敏芝转达自己的请求,对韩煜竟然没有一句话。

韩煜脸色的转变自然逃不过邱敏芝的眼,看到邱敏芝似笑非笑的样子,韩煜红了脸,气哼哼的出了栖霞阁的偏殿。

慕云廷装作不知道韩煜的心事,只陪着韩煜又去海边游玩了一天,京城远离大海,韩煜和慕云廷都是第一次来到海边,过两日就要启程回京了,便日日都泡在海边,也不嫌春寒。

晚上,拉了一天脸的韩煜还是让侍卫去衙门传话,让把吕兴奎打二十大板作为惩戒,若敢再犯,定不饶恕。

慕云廷看着韩煜不甘心的样子,就知道韩煜一定是想好了让自己解气的办法,果然,夜幕降临,韩煜就让他陪着出去一趟,只两个悄悄出去,不让随从跟着。

以往,慕云廷也和韩煜做过许多次这种事情,只不过今晚,韩煜的脸色明显激动的多。

韩煜功夫虽远不及慕云廷,但是绕开梅园的守卫后,也能跟得上慕云廷的脚步,两人都是一身黑衣,一跃数丈远,半个时辰后就到了文汇街的林家后街上。

林家大院的的后街,寂静无声,韩煜和慕云廷都有功夫在身,脚步无声,很容易的就避开了巡逻的家丁,越过围墙进了院子。

两人在院子里寻了一阵,便看到了碧桐院的大门,韩煜隐在黑巾后的脸上露出了笑容,对着慕云廷招了下手,自己率先跃上了耳房,俯身贴在屋脊上,往碧桐院里边看去。

和韩煜贴在一起的慕云廷觉得心里充满了羞耻感,韩煜一个半大孩子,这样做尚可说成是顽皮,可他一个大男人深夜来小姑娘的院子偷窥,真的是恨不得一头撞死算了,可是韩煜坚持要来,还说只看一眼就回去,绝不做别的出格的举动,慕云廷拗不过他,又不放心让他一个人深夜出门,只得跟着来了。

屋子里,林雨桐已经梳洗完毕,秋菊给她通好头发,只用一根细丝带束在脑后,林雨桐打开窗户,对秋菊说:

“今晚月光真好,以前在惠慈庵的时候,师傅和师姐会在月亮地里给我讲故事呢。”

秋菊知道林雨桐又想念师傅和师姐了,为了转移林雨桐的注意力,便笑着逗她:

“小姐说的正是,今晚月色好,明日家学又休息,不用早起,不如奴婢让人在院子里摆了茶水,让春草她们几个都过来,小姐也给我们讲故事听。”

林雨桐看着秋菊,眼睛亮了起来,对秋菊说:

“好,你让王妈和孙妈把院门锁好,在院中摆好茶水果子,我们乐一乐,嗯,让冬儿她们都来,我们小声一些,别传出动静就好。”

秋菊看林雨桐转了心思,高兴的出去安排了。

月色清冷,韩煜原本在盯着窗户看,慕云廷闭着眼,只用耳朵听着动静,不肯往屋子里看。突然韩煜用手肘顶了一下旁边的慕云廷,示意慕云廷往院子里看。

只见几个小丫鬟,在院子里来来回回的走动,很快就摆好了躺椅、茶炉和桌子糕点,在躺椅上铺了锦被,并且搬来了好几个矮凳,三个婆子,还有四个小丫鬟聚在院中,然后正厅大门打开,秋菊和春草拥着林雨桐走了出来。

林雨桐一头黑发束在脑后,没戴一件首饰,穿着一件厚厚的白色长毛大氅,玉雕般的小脸在月色中显得格外白净,她坐到躺椅上,秋菊给她围好锦被,然后把热茶给她端了上去。

春雨和冬儿、刘妈等人,早就迫不及待的伸长脖子等着了,这个年代,对于这些大字不识一个的女子们来说,除了偶尔有机会听一两次戏文,就剩下家长里短的八卦来丰富业余生活了,现在听说小姐要给讲话本,她们简直比过年还要开心。

林雨桐笑着看了一眼众人,开玩笑说:

“今天,本小姐我若是讲的好,你们可都要打赏我才行,不然就没有下次了啊!”秋菊等早就等的着急了,俱都啄米鸡一样的点头。

韩煜和慕云廷被这群主仆的可爱样子逗得忍俊不禁,韩煜尚能强忍着,慕云廷已经无声的笑得眉眼都弯了起来。

林雨桐喝了口茶,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的开始讲《西游记》,林雨桐早就知道,这个时代没有这个话本,这种神话故事对于迷信的古代人来说,肯定是老友通吃,尤其是自己院子里的这些各个年龄段的女人。

林雨桐先是对故事做了一下概述,仅仅是不到一刻钟的概述,就已经把秋菊等人的注意力完全吸引了,连茶炉上的水烧开了也没人发觉,还是林雨桐拍了一下春草的脸,春草才回过神,赶紧把茶壶提了起来。

林雨桐先讲了猴王出世和天宫做个弼马温,她的声音似水如歌,把故事讲得深入浅出,别说院子里的几个女人,就是趴在房顶上的韩煜和慕云廷也被吸引了,作为男人,他们有的是机会买到市面上的各种画本子,两人也都不是循规蹈矩的人,自然看了不少,但是他们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好听的话本故事。

慕云廷还好,一边听,一边还在注意着周围的动静,谨防被巡夜的人发现,而韩煜已经听得入了迷,不由自主的抬起了头,被慕云廷一把按了下去。

林雨桐讲完前两个章节,看一众大小女人听得入了神,都没人给她倒茶,只得假装生气的哼了一声,指了指面前的茶杯,春雨最先反应过来,赶紧陪着笑倒茶。

林雨桐喝了几口茶,对着几双期盼的眼睛叹口气说:

“今日累了,我们明日再继续讲大闹天宫吧。”说完就作势要起身。

“啊,不要走,小姐!”几个女孩子一哄而散,把林雨桐按在躺椅上,死活不让她走,非得要再讲一章,她们笑闹的样子逗得韩煜也不禁莞尔,又在心里羡慕林雨桐主仆的亲密,他身边的那些下人,除了慕云廷,各个见了他就像老鼠见了猫一样。

慕云廷望着被众人围在中间、笑个不停的林雨桐,心里却升起一丝异样的感觉,这个经常处在人们视线中心的女孩,为什么总是让他觉得很孤单,总让他觉得她在刻意的躲避着旁人的目光,即使她此刻被一群人围着笑闹,她的笑容也显得有一丝丝的疏离。

第一百三十二章 吃醋

林雨桐自然不知道自己正被屋顶上的两个人注视着,她逗够了几个女孩子,便顺势坐下,拿出自己的荷包放在桌子上,嘟着嘴说:

“要继续听故事,就给本小姐打赏,一个铜钱起步,多多益善。”几个女孩子连着三个婆子都又笑闹起来,纷纷往荷包里放铜钱,林雨桐将荷包提起来,满意的摇了摇,答应把大闹天宫讲完再回去睡觉。

韩煜在心里鄙视了一下林雨桐的小财迷模样,不过他比别人都更着急的等着林雨桐继续讲。

远处街上打更的声音传来,已经是亥时了,碧桐院里意犹未尽的下人们直到林雨桐答应明天继续讲,才肯放了她进屋。

林雨桐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小丫鬟们已经收拾好院子,各自回了屋子,韩煜依然趴在屋顶一动不动,慕云廷拉了一下韩煜的衣服,示意该离开了。

韩煜正准备起身,忽然听到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他和慕云廷同时把身子俯的更低,紧紧的贴在屋脊的侧面。

月光中,一身玄色长袍的林辰晧带着一个小厮缓步而来,走到碧桐院的门口,林辰晧停下脚步,仰头看着碧桐院的大门,英俊的脸上慢慢的浮上笑意,眼睛在清冷的月色中散发着温暖的光芒。

林辰晧只站了一小会儿,就带着下人离开了,屋顶上的韩煜冷冷的盯着离去的林辰晧,脸上原本的笑意消失不见,这个时时处处出现在林雨桐身边的人,越看越不顺眼,若不是因为他是林老太爷的孙子,更是林雨桐的表哥,韩煜早就忍不住要教训他一番了。

韩煜不知道的是,更让他生气的事情还在后边。

第二日,天刚擦黑,韩煜就遣了屋子里伺候的人出去,自己开始换夜行衣,慕云廷劝了韩煜两句说今日别去林家了,明日就要启程,早些歇息,韩煜哼了一声,只说你不想去就留下,我反正要去。

慕云廷便立刻利索的也去换了衣服,他觉得自己只是不放心韩煜,还有那个小丫头的故事讲得真的挺好听的。

韩煜和慕云廷比昨日更顺利的到达了碧桐院,几个小丫头显然比他们更着急,已经摆好了桌椅茶水,就等着林雨桐开讲了。

韩煜看着碧桐院的小丫鬟们翘首以盼的样子,心里突然有些羡慕,明日离开江陵,他能肯定这不是永别,可是何日还能再回来,他也不知道,也许他再回来的时候,这个精灵一样的小丫头已经讲完她昨天所说的九九八十一难,不会再在月光中等着他了。

就在韩煜耐心等待的时候,总是让他不快的林辰晧又出现在碧桐院的门口,和守门的婆子说了两句,婆子便赶紧往里边传话,不一会儿,收拾停当的林雨桐就带着秋菊和春草出了正厅,对着院子里眼巴眼望的下人们歉意的一笑,说了句“明天中午补给你们两章”,就往院子外边走去。

韩煜从看见林辰晧的那一刻起,脸就已经黑了下来,林雨桐一走出院门,林辰晧就微笑着迎上来,很自然的牵起林雨桐的手,往外院走去,小厮在前边打着灯笼,秋菊和春草跟在后边。

慕云廷能感觉到身边的韩煜周身都散发着冷气,其实慕云廷能理解韩煜,林辰晧似乎做的太多了,要亲自来接不说,还牵着林雨桐的手走,而那个一向冷清的小女孩,在林辰晧面前显得特别的软糯听话,一边走还一边仰起头和林辰晧说话,怪不得韩煜生气,林雨桐可是他心心念念牵挂着的人,即便在别人眼里,韩煜只是个半大的孩子,慕云廷却了解韩煜性子里不为人知的倔强。

韩煜被慕云廷劝着离开了林家,回到梅园,换好衣服,对着正要转身的慕云廷低声道:

“慕二,从现在起,你和我一起想办法,要么让林家尽快回到京城,要么我们早日找个由头再回来江陵。”

慕云廷脚步暂停,没有回答也没有回头,随即离开了。

江陵通往京城方向的官道旁边,林雨桐和林辰晧坐在路边的亭子里候着,长公主不让人送行,却独独允了林雨桐的请求,所以在路边等着长公主车队到来的官差,看着林雨桐和林辰晧的眼神里满是羡慕,都知道林家是被贬出京城的,三十年来也无人为官,可是如今看来,江陵最有脸面的仍然非林家莫属,不管林家平时有多么低调。

林雨桐准备把自己以前制作的一本九宫格的小集子送给邱敏芝作为礼物,后边还附有答案,集子放在一个锦盒里,林辰晧打开看了看,还给林雨桐,忽而眼神特别温柔的而说:

“表妹,你也给我做一本这种小集子,我给你拿好东西换。”

“不要,做这个颇费神。”林雨桐撅了噘嘴。

“街上铺子里又出新话本了,不知道表妹要不要看?”林辰晧笑看着林雨桐,眼神笃定。

果然,林雨桐咬着嘴唇想了想,下了决心的说:

“给我买两个月的新话本,别让舅祖母知道,我就给你做一本。”

“成交”林辰晧笑着捏了捏林雨桐的脸,眼神里都是宠溺。

骑马来打前站的韩煜和慕云廷将亭子里的一幕尽收眼底,走在前边的韩煜飞身下马,大步跨进亭子,手里的马鞭似乎都在散发着寒气。

林辰晧看到韩煜并不尴尬,依然上前给韩煜行礼,韩煜不说话,只冷冷的盯着林辰晧,林雨桐也给韩煜行礼,韩煜不理她,依然瞪着林辰晧,跟着进来的慕云廷和林辰晧相互见了礼,对林辰晧说:

“林二公子,请借一步说话。”林辰晧看了一眼怒气冲冲的韩煜和冷着脸的林雨桐,还来不及说话,就被慕云廷拉到了亭子外边。

“没什么事,就是林小姐在梅园的时候,和七殿下斗了几句嘴,都是孩子们的玩闹而已。”慕云廷主动对林辰晧解释,林辰晧虽然不尽信,但是看到韩煜只是站在林雨桐对面低声说话,并无出格的举动,也就只能点点头,表示接受慕云廷的好意。

林雨桐看着满面冷意、眼神都似乎要喷火了的韩煜,真的觉得很无语,她屈膝给韩煜行了礼,便不再说话,这个时候,给这个小霸王解释什么都是多余,何况她也没义务去解释,等这家伙今日走了,一切便都结束了。

韩煜终于忍住了大声质问林雨桐的冲动,他把马鞭放到石桌上,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心平气和:

“那个,我会尽快回来江陵,你若是有机会去京城,就让人去镇北侯府给慕云廷送个信,他会告诉我的。”

“是,殿下。”林雨桐看韩煜最终没有为难自己,也就敷衍的答了一句,她才不欢迎这个小霸王再回来,自己这辈子估计都不会去京城,去了也得绕着韩煜走,傻子才回去找他。

韩煜听得出林雨桐语气中的敷衍,要是别人这样,他估计早就一马鞭子打过去了,可是对着眉眼低垂、却微微噘着嘴的林雨桐,他怎么都发不出脾气。

第一百三十三章 长亭别离

远处传来了车队行进的声音,林雨桐的敷衍最终还是激怒了韩煜,他忽然把头前倾,他比林雨桐高出几乎一个头,这个姿势正好把嘴凑到了林雨桐耳朵边,林雨桐还来不及躲避,韩煜已经又快又轻的在她耳边说:

“你个小丫头给我记住,离那个林辰晧远着点,因为你早晚都只能是我的王妃。”饶是林雨桐是个成年人的灵魂,听了韩煜的话也立刻红了脸,她还没来得及反应,韩煜已经一脸得意的拿起马鞭笑着离开了,秋菊和春草看到林雨桐满脸通红,赶紧上前来护着她。

亭子外边的林辰晧一直在观察这边,看到韩煜由生气转变到得意洋洋,他不知道韩煜对林雨桐说了什么,但是可以肯定的是,韩煜一定是让林雨桐生气了。

韩煜第一次在林雨桐这里讨了便宜,也借机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还让林雨桐没有时间反驳自己,怎么想都觉得心里很得意,他翻身上了马,玩弄着手里的鞭子,用余光打量亭子里的林雨桐。

原本韩煜以为这样欺负林雨桐,至少会把林雨桐气得哭一顿鼻子,可是现实是,林雨桐红了一会儿脸,就面色如常了,面对着凑上前去询问的林辰晧,好像也只是轻描淡写了几句,并无异常,这让韩煜心中的得意打了个大大的折扣。

韩煜想过,林雨桐可能会把他刚才说的话当做是欺负她的气话,可是他仍然愿意这样做,从第一眼在驿站里见到林雨桐的那一刻起,这个女孩子就牢牢的刻在了他的心里,除了母亲,他从来没有这样在意过一个女子,他迫不及待的想要在林雨桐面前表明自己的态度,倒影楼前分别的那番话,他始终觉得不够保险,他怕不说清楚,再见林雨桐的时候,她又只把他当做是七皇子,哪怕是惹恼她,他也要这样做。

慕云廷将一切看在眼里,虽然他没听到韩煜对她说了什么,但是凭他对韩煜的了解,刚刚来时看到的那一幕,已经足以让韩煜情绪失控,何况昨晚韩煜就已经在生林辰晧的气,所以韩煜能控制住在林辰晧面前不失控,已经是极其克制了。

长公主的车队到达,长公主携兰月郡主和邱天佑下了马车进入亭子歇息,秋菊和春草早已经备好了茶水和点心,长公主坐下和林雨桐、邱敏芝说话,邱天佑和林辰晧、慕云廷站在亭子外边说话,只有韩煜一个人骑上马,慢慢的往前走去。

邱敏芝没敢多看林辰晧,但是脸上的喜色是掩饰不住的,林家老太太独独让林辰晧来送行,就说明她老人家并不排斥自己,这就是个很好的开端了,后边的事情自己可以慢慢等。

长公主不动声色,却已经将一切看在眼里,这个林家的表小姐果然机灵,没问一句,也没说一句,却已经让自己的女儿安心了,只那位林家的二少爷似乎还没有察觉邱敏芝的心事。

林辰晧确实没有多想,他把自己的角色牢牢定义为林雨桐的保护伞,何况有韩煜那个不好相与的在这里,他更是把全部心思都放在了林雨桐身上,直到看见韩煜自己打马前行了,他才松了口气。

长公主的车队渐行渐远,林雨桐和林辰晧也上了马车回家,马车里,林辰晧看着林雨桐,有些生气的问刚才韩煜到底说了什么,是不是言语间轻薄了林雨桐,他其实刚才心口一直憋着气,只不过当着慕云廷和长公主等人,他不好发作罢了,若是只有韩煜在场,就算他是皇子,林辰晧也绝不可能让她欺负林雨桐。

林雨桐随意的笑了笑,说没什么,韩煜就是说了几句道别的话而已,林辰晧知道她不想说,也不再追问,只是拍了拍林雨桐,安慰她说:

“表妹,你别害怕,今天是表哥不好,以后绝不再让你单独面对七皇子了,我保证。”林雨桐笑了起来,一扫心中的不快,林辰晧也笑了,从食盒里拿出一块糕点,用自己的帕子包着递给林雨桐,两个人为了给长公主送行,早早的就出来等着了,表妹一定是饿了。

林雨桐吃着糕点,暂时不去想韩煜的话,只开心的和林辰晧说话,林辰晧自己不吃,只又拿了帕子给林雨桐擦嘴角的碎屑。

和林辰晧处的久了,林雨桐渐渐放下了心中的戒备,不像以前那样总是躲避林辰晧对她的关爱,林辰晧对她确实比别的表姐妹好,但是和霸道的韩煜相比,林辰晧就是暖暖的大哥哥角色,和他在一起,林雨桐没有压力,更不会生气。

送别长公主后的第三天,林雨桐午睡刚起,三太太由两个婆子扶着手来了碧桐院,碧桐院的人都有些惊慌,三太太高龄有了身孕,平常连老太太都不舍得劳动她,怎么竟亲自来了碧桐院。

林雨桐赶紧迎出屋外,她虽知道三太太来的目的,仍然和三太太客气的说:

“三表婶但凡有什么的吩咐,只管让人来说一声,雨桐必定立刻过去,怎么好让你这样辛苦的跑一趟。”三太太笑着拉了林雨桐的手进屋。

三太太打量了林雨桐的屋子一圈,虽不及林依妍和林依萱的屋子那样华丽,但也算说的过去,看来大嫂还是很有些眼色的,没有苛待这个远来的亲戚。

三太太先是和林雨桐东拉西扯了一番,然后把三张一百两的银票放在桌上,说是林家酒楼里给林雨桐的分红,再然后就装作随意的说:

“眼看着天气一天天的暖和了,想着你们姐妹可以一起出去玩玩了,可谁想你五表姐竟又病了,怕是又要几个月出不了门了。”

林雨桐知道三太太的意思,面上装作不懂,只说:

“五表姐体弱,想是受不得这春寒才病了,需得好好养着才是,表婶不必忧心,好好养胎才是。”

三太太见林雨桐主动给自己找了台阶,便彻底放了心,又嘱咐林雨桐多去自己院子里玩,才起身离开,林雨桐一直把三太太送到院子外边,看着三太太走远了,才回了屋子。

秋菊收拾好银票,一边给林雨桐换衣服,一边说:

“三太太性子爽利,和五小姐真是不像亲母女。”林雨桐笑了笑,说:

“龙生九子,各有不同,三表姐和四表姐就都很好相处。”秋菊点头,陪着林雨桐出门往芙蓉阁走去。

被林雨桐提到的林依婷此刻正坐在镜子前梳妆,兰心从匣子里拿出一只累丝金钗准备给林依婷戴上,林依婷却阻止了了她,自己拿了林雨桐前两天让人送来的镂空兰花金钗戴上,站起身整了整衣裳,往芙蓉阁找林依涵说话。

还有一个月,林依涵就要出嫁了,姐妹们如今有空了,都会来找她说说话,女子出嫁了,寻常是不能回娘家的,说话的机会就少了。

第一百三十四章 京中来客

芙蓉阁里,大房的几个女孩都坐在林依涵屋子里说话,除了林依妍,没有人觉得这有什么不正常,林依妍本就不怎么出门,就算出门,寻常也不会到姐妹们的院子里来,只肯去老太太的院子里待着。

若说起来,在林雨桐来之前,能让林依妍看到眼里的也就是林依涵了,其他几个姊妹在林依妍看来,要么是蠢要么就是笨的说不出几句聪明话,只是她虽敢在老太太面前争林依涵的宠,却不敢像对林雨桐一样欺负林依涵,林依涵是大太太的掌上明珠,又是在老太太身边长大的,不像林雨桐只是个远道而来的孤女罢了,至于那个从来就没有见过的姑祖母,林依妍从来都没有放在眼里。

大家都在围着看林依涵刚刚在绣的一件春衫,料子是难得的西洋进贡的碧空纱,薄而不透,托在手上毫无重量,穿在身上凉爽舒适。

江陵丝织业繁荣,杭锦也是闻名天下,可这种难得一见的西洋纱仍然是罕见的珍品,也就在贡品中才能见到。

长公主送给林雨桐的礼物中就有两匹色泽不同的碧空纱,林雨桐把一匹送给了林依涵,另外一匹送给了秋末也要出嫁的林依颖。

林依涵笑看着在一旁喝茶的林雨桐,她知道林雨桐聪明,却没想到林雨桐还如此大方,这样难得的西洋纱竟一下子就全送人了,一点也不心疼的样子,当初春草把纱送来的时候,她自己都吃惊不已。

林依颖倒是没有多想,自从和王家的亲事定下,她就把林雨桐看做了亲妹妹一般,有什么好东西都记得给林雨桐送一份,这次得了林雨桐送的碧空纱,她去碧桐院道谢,还被林雨桐调笑说是为了让新娘子更好看,羞的她追着林雨桐要打。

老太太的寿辰和雅轩书局那天,林家的几个女孩都是见过唐家二公子的,虽不如二哥哥那样俊逸风流,却也是一表人才,相貌也属上乘,听说唐夫人很是疼爱这个小儿子,想必将来也不会太磋磨林依涵。

姐妹几个闲话许久,却都如同事先约定好了似的,没有一个人提起林依妍,大家都知道林依妍突然又闭门不出,怕不仅仅是病了那么简单,但是没有一个人去打听。

大太太一心忙着林依涵的婚事,林依涵是林家的嫡长孙女,更是大太太的心头宝,婚事自然是要办得越体面越好,一丝也不肯委屈了林依涵,就算是远在京城的娘家,大太太也早早的去了信,现在已经得了回信,林依涵的亲外家一定会来观礼。

距离林依涵的婚期还有五日,林家已经忙到了最后阶段,大太太开始最后确认宾客名单和检查物品,这个时候,大太太娘家来观礼的人终于到了,是林依涵的小舅舅高景文,同行的还有老太太娘家忠义侯府排行第二的孙少爷高崎。

高景文三十多岁,是大太太一母同袍的亲兄弟,高崎算是高景文隔了房的侄子,老太太这些年来和忠义侯府的来往已经不多,这是自老太太回江陵后,忠义侯府第一次派人来看望老太太。

高崎今年十三岁,几代忠义侯都是武将,虽然如今的忠义侯府已经没落许多,高崎依然也是自小就开始习武,并没读过几年书。

也许是自小习武的缘故,十三岁的高崎比同龄人高出许多,肩宽腿长,肤色也呈健康的小麦色,说话声音洪亮,性格看着倒是很爽快,有着一般习武之人所没有的能言善辩。

老太太自然是欢喜娘家来人,何况是亲侄孙,所以等高景文和高崎在外院的客房里梳洗完毕,老太太就赶紧将他们叫到了福寿堂。

高景文和高崎给老太爷和老太太行过礼后,高崎又重新跪下给老太太行了侄礼,看着和侄子长相酷似的高崎,老太太眼眶湿润,离京几十年,说一点也不想念娘家是假的。

高崎和老太太、老太爷说了许多家中亲人的现状,侯夫人身体康健,只是老侯爷近年来身体时有抱恙,世子和夫人育有二儿一女,老侯爷唯一的嫡出女儿高贞也已经出嫁,夫家是京中一位四品官的长子。

从高贞夫家的官位,可以看出如今的忠义侯府的地位确实已经大不如前,老太太当年从忠义侯府出嫁,夫家是官居一品的太傅府,小姑子后来成为了太子妃。

虽然老太太当年去娘家给大儿子求亲时颇受冷遇,之后多年少有来往,可是看到和自己血脉相连的侄孙,亲情还是让老人家格外欢喜,吩咐大厨房备上宴席,让家中的儿孙都来福寿堂用晚饭。

高崎年纪不大,在应酬上却不胆怯,主动给林家的三位表叔和表哥敬酒寒暄,和表姐、表妹们见礼时也进退有度,在京中侯门里养成的贵气展现的恰到好处。

众人散去,老太太把高崎留下来说话,老太太没有和一个孩子转弯抹角,直接问高崎次来,除了给大表姐见礼,可还有别的事情。

见老太太问话虽然直接,但是态度温和,高崎犹豫片刻,还是将临行时父母嘱托的话和盘托出:

“姑祖母,祖父身体时有抱恙,已经多年不能上朝,父亲只领了一个虚职,收入微薄,家中仅能靠着恩荫的田地收租度日,父母亲希望姑祖母可以对侯府伸出援手,也希望我能留在姑祖母身边,跟着表哥们学些本事,将来可以帮着大哥支撑侯府,好让大哥可以专心仕途。”

老太太叹了口气,高崎这般直言相告,一来可能是因为高崎性格的原因,愿意对老太太坦诚相告,二来也可见侯府的日子确实已经很不好过,需要向这个多年不怎么来往的亲戚求助。

老太太对自己的侄子和侄儿媳妇,也就是高崎的父母并不了解,但是对自己的这个侄孙,从一见面就心生喜欢,老太太为人光明磊落,也就喜欢高崎这样心胸坦荡的孩子。

老太太答应去和老太爷商量资助侯府的事情,对于高崎希望在林家住下的请求,自然也是满口应许。

三月初六,风和日丽,碧空万里,林家大房处处张灯结彩,一向低调的林家此次广邀宾朋,为大小姐林依涵的出嫁做足了脸面,六十八抬嫁妆各个都是实打实的装满了,虽不如三太太卢氏当年嫁入林家那样十里红妆,但是林依涵的夫家是江陵知府家,这就是多少嫁妆也比不了的。

林家三房的几位少爷连同高崎一起,拦在门口,把唐逸风一行人堵住,除了要红包,就是用各种问题刁难唐逸风一行人,场面热闹,吸引了许多人围观,一向安静的文汇街锣鼓喧天。

第一百三十五章 会试舞弊案

林依涵三日回门的时候,唐逸风亲自陪着来了林家,唐家也备了体面的回礼。

只是唐逸风给老太太和大太太见过礼,去了前院后,林依涵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

大太太紧张的问林依涵可是在唐家受了委屈,林依涵起先不肯说,禁不住老太太和大太太的追问,才含泪说唐逸风和唐老太太对她都挺好,只是婆婆唐太太时时拿话讽刺她,新婚这两天每日都要她在婆婆房中站规矩,不到天黑都不放她回房休息,大嫂却只需每日象征性的来问了安即可。

大太太眉头紧锁,老太太气得变了脸色,林依涵是林家嫡出的长孙女,自小都是娇养着,虽说做媳妇的伺候婆婆是应该,可唐太太这样厚此薄彼,明显就是在故意拿捏林依涵,不给林家脸面。

“你那婆婆可是拿你大哥不去参加会试的事情说嘴给你听?”老太太问道。

林依涵含泪点点头,祖母睿智,自然能猜到她受委屈的原因,这两日,婆婆确实几次拿这件事情讽刺她,暗示说林家空有江陵士人首领的名头。

老太太不能将静慧师太的来信告诉林依涵,更不能教林依涵顶撞婆婆,只得和大太太一起安慰林依涵,让她暂且忍耐,万不能让唐逸风看出她对婆婆心怀不满,等着几位哥哥出人头地了,她的日子就会好过些。

林依涵含泪笑着点头,她相信祖母和母亲的话,也相信自己的哥哥们。

林依涵回门不足半月,京中会试舞弊案的风波席卷全国,几乎各地都有举子卷入这场风波,一时间,风声鹤唳,没人敢在外边谈论今年的会试。

事情的爆发源于一位落地举子敲了登闻鼓,举报今科会试有人作弊,成德皇帝大怒,直接命人将那位落地举人锁拿进宫,追问因由。

落地举人说,自己在会试开始前,曾暗中听到同客栈的几位富家子弟考生议论几道题目,还知道他们高价找人写文章,当时他没有在意,以为只是这些人临时抱佛脚,想走捷径而已,没想到会试时的题目竟然和他听到的几乎完全相同,而那几位富家子弟也全都榜上有名,自己苦读十几年却名落孙山,心中不满,所以才敲了登闻鼓告御状。

成德皇帝惊怒不已,虽然今科会试的考官多由惠王的人担任,但是没想到,他们竟然敢在这样重要的会试中徇私舞弊,还闹得人尽皆知。

早朝上皇帝下令彻查,先派人将今科考中的举人和考官全都先关了起来,让钦差大臣一个个的查问,凡是有可疑的,立刻投入狱中,严刑拷打,逼问试题的来源,这个办法虽然不免粗暴,但却最快的查清楚了问题的源头:主考官和他下属的十几位会试的负责官员都被牵扯其中,全都被锁拿进天牢,由成德皇帝亲自审问。

与此同时,朝廷宣布今科会试作废,凡是在会试中作弊的举人都被下了狱,为首的几人还被刺字流放,家人也被牵连,江陵城中就有好几家举人的家被官兵包围,家产尽数充公,一家老幼都被锁拿问罪,哭声震天。

除了这些老百姓们可以看到的会试舞弊案的风波,朝堂上,普通老百姓所不知道的更大的激流在动荡:主考官和那些被下了天牢的官员尽数都是惠王的党羽,此次清查,惠王的党羽被除掉大半,成德皇帝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这些位置上放了自己信得过的人,朝中局势一时间错综变幻。

当江陵城中疯传着今日又有哪家被抄了家的时候,林家的三位少爷依然每日都按时来回书院,在书院中也只认真读书,从不与同窗议论外边的是非。

那些原本在背后议论林辰旭空有才名、连会试都不敢参加的人此刻都闭了嘴,此次会试舞弊案中,被牵连的举人中不乏有些是冤枉的,谁能保证林辰旭若是参加会试就能全身而退,即便无事,也会污了名声,哪有现在这样无事一身轻的好。

唐知府身为江陵的最高长官,自然是最清楚眼前的局势,和唐太太谈起的时候就不由得赞叹林老太爷眼光长远,没让林家牵扯到这场是非中,话里话外的也怀疑林老太爷是否事先得了什么消息。

从这天起,唐太太看林依涵的目光就没有那么挑剔了,她不好直接让林依涵去问林家事情的真相,而且问了也可能是白问,只不过林依涵站规矩的时间明显少了许多,每天只需要伺候唐太太用饭,完了就可以回自己的院子歇着,这已经让林依涵很满意了,写给老太太和大太太的信中详细的说了自己境况的改变。

在林家,老太太严禁众人议论会试舞弊案,在外边更是不许参与议论,只老太爷在书房与六位儿孙和林雨桐说了一番后,众人就再也不提了。

舞弊案在林雨桐看来尚且有些可以深思之处,而对林依萱这样的内宅女子来说,很快就在心中过去了,她依然把兴趣放在自己的骑马射箭上,每日上午去过家学,下午就泡在林家的练武场上,天气也越来越暖和了,正是适合玩耍的时候。

高崎刚开始还跟着林辰旭三兄弟去了几日书院,可惜他真的对那些诗书文章不感兴趣,去了几次就不愿去了,每日也就清早的时候,林家三兄弟会陪着他一起在练武场上,等他们一去书院,高崎就一个人没了去处,他又不好一个人总是出去闲逛,便只能由两个小厮陪着,在练武场上耗时光,老太爷已经让人去寻好的教习师傅,现在还没有着落。

林雨桐和林依萱第一次在练武场上见到高崎的时候,高崎正一箭射中数丈开外的靶子红心,但是他似乎很习以为常的样子。

林雨桐见怪不怪,武将世家出身的高崎,有这样的身手也属正常,林依萱却很惊喜,对同龄的高崎佩服不已。

林家的三位少爷都比林依萱大许多,平日里大多数时间都花在读书上,骑射不过是为了强身健体,技艺自然不如高崎,而高崎不仅技艺高超,还比林家三兄弟有更多的时间在练武场上训练,林依萱几乎每天都会和高崎在练武场上相遇,并且切磋一番,受益匪浅。

林雨桐常常坐在亭子里喝茶休息的时候,看着高崎和林依萱还在策马扬鞭,林依萱的笑脸日渐明媚,高崎看向林依萱的眼神中笑意也越来越浓,林雨桐便渐渐减少了去练武场的次数,她可不爱做一个闪闪发光的灯泡。

第一百三十六章 镇北侯府

京城,镇北侯府,金丝楠木的匾额悬挂在正红的朱漆大门之上,院内亭台楼阁,殿宇错落,虽不如江南园林那般清秀,却比一般的京城府邸多了几分精致。

褚秀苑的正厅里,侯夫人李氏坐在正中,她大约四十出头的年纪,脸庞圆润、眉眼慈祥,身段稍稍有些发福。世子夫人小李氏坐在她的右下首,十八九岁的年纪,脸盘与侯夫人长的有几分相似,只是眉梢挑起,多了几分精明。

两个人刚刚说了些家常,一对玉堆般精致的小人儿嬉笑着跑了进来,身后跟着跑的气虚喘喘的下人。

两个孩子大约四五岁的年纪,一男一女,名叫慕思秋和慕思天,侯府世子慕云昭的一对双生子。

两个孩子笑闹追逐着跑进厅里,看见小李氏,都一起扑进她的怀里,嘴里叫着“母亲”,竟都没有先去问候祖母。

小李氏满脸慈爱的将两个孩子搂在怀里,细细的问他们午饭用了什么,午觉睡得可好,若不是她的年纪看起来实在太年轻了,任谁都会相信她是孩子的亲生母亲。

侯夫人李氏笑看着小李氏和两个孩子亲热,一点也不嫉妒孩子们不先来找她,当初她为大儿子续娶自己的娘家侄女儿,图的就是侄女儿是自己人,能善待自己的一双孙子孙女。

慕云昭的原配是云南楚国公府的嫡出大小姐吴雪蓉,两人成婚后两个多月,慕云昭就又赶赴西北战场,那时候吴雪蓉已经怀孕。

第二年中秋节当天,怀胎十月的吴雪蓉原本顺利的产下了一对健康的双生子,侯府上下喜气洋洋,可是隔日的夜晚,吴雪蓉突然血流不止,几位太医用尽了各种方法,却都止不住血,眼睁睁的看着吴雪蓉咽下了最后一口气,临死还闭不上眼睛。

原本一片喜庆的镇北侯府一夜间又挂满了缟素,楚国公府派来奔丧的人不信世子夫人是因病而亡,与镇北侯夫人大闹一场,不欢而散,两家自此少有来往,只每年两个孩子的生辰,楚国公府会派人给孩子们送来贺礼,却无一言半语带到。

慕云昭风尘仆仆的回来奔丧,在吴氏的灵前痛哭不止,这个他仅仅相处了两个月的女子,为他生下一双儿女,却不等他再看一眼,就已天人永隔。

此后两三年,慕云昭拒绝了许多给他提亲的人,不论侯爷夫妇如何催促他尽快续弦,他都置若罔闻,常年守在西北边疆,少有回京。

去年,慕云昭回京,侯夫人李氏将一双孙子孙女拉到他面前,流着泪劝他:你即使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两个孩子的将来着想,天儿可以继承侯爵,秋儿若无嫡母教养,将来说亲都要低人一头。

慕云昭看着两个孩子,答应母亲续弦,但是整个议亲的过程他都如同行尸走肉一般,不发一言,只说任凭母亲安排。

侯夫人李氏疼爱两个孙子孙女,为了找个放心的人照看两个孩子,她放弃了许多门第高贵的人家说亲,让大儿子娶了她的娘家侄女李止旋。

李止旋是侯夫人李氏的娘家侄女,李氏娘家远在四川,人丁不旺,到李止旋这一代,只得了一个男丁,且身体不好,时常病痛,女孩子倒是得了好几个。

李止旋是妾室所生,在家中并不受宠,但是几个姐妹中,她长的最好,也最机灵,几年前李氏回乡探亲,只几天功夫,李止旋就得了李氏的心,让没有女儿的李氏爱不释手,回京的时候就把她带回了京城,养在身边。

李氏看中李止旋温柔体贴,在侯府的这几年,对两个孩子也是呵护备至,所以虽然李止旋是妾室所出,李氏仍然劝说侯爷同意纳了她做续弦。

事实也确实如李氏所愿,两个孩子对李止旋做他们的继母没有丝毫抵抗,他们自生下来,李止旋就几乎天天陪在他们身边,和他们玩耍,现在只不过把称呼由表姨改为了母亲,对于自小没有母亲的两个孩子来说,还是很欢喜的,只不过楚国公府听说侯府给两个孩子找了这样一位出身低下的继母,大为不满,干脆就断了和侯府的来往。

李氏让下人给孙子孙女端来了糕点和茶水,看着他们吃饱喝足,小李氏拿着帕子,仔细的给孩子们擦干净手脸。

背着手,带着小厮墨香走到褚秀苑大厅门口的慕云廷,将厅中和乐温馨的一幕尽收眼底,他面无表情的看了一眼小李氏,眼底藏着少有的寒意,当两个孩子看见慕云廷,欢叫着“叔叔”扑上来的时候,慕云廷脸上才恢复了惯有的笑容,弯腰将两个孩子抱起,让他们一边一个坐在自己的胳膊上,走到了厅里。

李氏笑着让两个孩子赶紧下来,别累着叔叔,慕云廷却任由孩子们在他怀里玩闹了一刻,才弯腰将他们放下,上前给李氏和小李氏见礼。

小李氏站起身,盈盈一握的腰肢微微弯下,姿态万千的给慕云廷回礼,朱唇轻启:

“二弟刚刚从外边回来吗,可有用过午饭?我这就让人给你准备吧。”慕云廷却不等她说完,就转头开始和李氏说话,将小李氏尴尬的晾在一旁。

李氏看得出自己侄女的尴尬,却也只能装作看不见,她怎么都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这个对谁都是一副好脾气的小儿子,偏偏对李止旋一直都是冷若冰霜。

李止旋刚来慕家的时候,府中只有慕云廷和李止旋两个孩子,两人都是十三岁,慕云廷比李止旋大了几个月,李止旋嘴甜,常常跟在慕云廷身后“二哥哥,二哥哥”的叫,可是慕云廷就是不爱理她,甚至为了躲避李止旋,连褚秀苑都来的少了。

李氏私下里也问慕云廷为什么总不给李止旋好脸色,自己没有女儿,让慕云廷把李止旋当做妹妹待不是挺好的吗。

慕云廷不回答也不解释,下次见了李止旋依然如故。

去岁冬天,李氏一直在为慕云廷参加会试做准备,慕云廷却突然跟着长公主南下,摆明了就是不想参加会试,把李氏气得几天吃不下饭,她的这个小儿子,文武双全,是她最大的骄傲,每次她出去应酬,那些京中的贵妇,哪个凑到她身边奉承的,不是指望着把自己家中的女孩说与她听或者带到她面前让她相看。

李氏倒是不急着给小儿子说亲,慕云廷不仅身手好,文采更是出众,李氏已经有了大儿子征战沙场,继承父业,便一心想着让慕云廷走科举之路,将来大儿子继承爵位,小儿子仕途畅达,自己也就别无他求了,不愁娶不到好儿媳妇。

所以这次慕云廷南下没有参加会试,从江南回来后被李氏狠狠地教训了一顿,慕云廷也不辩解,只笑着任李氏责骂出气。

直到会试舞弊案震动京城,十几家大臣抄家流放,李氏才发觉小儿子是幸运的躲过了一场灾难,喜得她在佛堂多烧了几炷香,感谢菩萨保佑。

第一百三十七章 蛇蝎心肠

镇北侯府的悦音阁中,李止旋坐在镜子前边,任由丫头婆子给她卸妆梳洗,在褚秀苑奉承赔笑了一天的她此刻面若冰霜,眼神中含着丝丝恨意。

等下人们都退下,悦音阁中只剩下李止旋和她从四川带来的贴身嬷嬷毛氏的时候,李止旋终于忍不住咬牙问毛氏:

“嬷嬷,你总叫我忍,这种日子到底什么时候才算到头?今天你没看到慕云廷那个混账东西吗,他可是根本就没将我这个嫂嫂放在眼里。”

毛嬷嬷今天一直跟着李止旋伺候,自然知道李止旋为什么发脾气,她将李止旋扶到床上躺下,边给她盖被子边劝道:

“我的好小姐,二少爷自来就不给我们主仆好脸色,你何苦现在还为这个烦恼,再过两月,大少爷就该回京了,你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想着如何将大少爷的心拉到咱悦音阁里来,等你生下了哥儿,就能站稳脚跟了,那时候你还用得着看他二少爷的脸色吗?”

李止旋听了毛嬷嬷的话,突然轻声笑了起来:

“也是,我做不了侯府的二夫人,倒是有福气做了世子夫人,只是嬷嬷,木头人哪里来的心让我拢?”毛嬷嬷听了李止旋的话,吓得赶紧回头往门口的方向看,见无人,才拍了拍胸口说:

“我的好小姐,以后再不可说这样的话了,让人听见,可就要了我们主仆的命了。”李止旋冷笑着哼了一声,隐在帐子中的小巧精致的脸庞,扭曲成一团,初来侯府时的一幕幕再次涌上心头。

李止旋原本奉承姑母李氏,只是为了从原来那个备受欺负的家庭中脱身,她是庶出,爹爹不爱,嫡母和姐姐们就常常虐待她,她知道姑母没有女儿,而且镇北侯府在京城中是数得着的豪门,只要自己能争取养在姑母名下,将来不愁嫁不了一个好人家,自己和姨娘也就有了出头之日。

可是,当她真的见识了侯府里金玉满堂、仆从如云的富贵,尤其是几日后看见了从宫中归家的慕云廷之后,她的一颗心就再也无法从这里移开了,很多个夜晚,她都在睡前一遍遍的告诫自己,一定要留下来,一定要成为这侯府里的女主人。

可是无论她如何在慕云廷面前表现,慕云廷对她都是淡淡的以礼相待,人前人后都只肯以表妹相称,连一句“止旋妹妹”都不肯叫。

李止旋自问虽不是倾国倾城之貌,但也是川蜀之地典型的美人儿,身材和面孔娇小玲珑,肤色白皙娇嫩,一口娇中带柔的乡音,在蜀地的时候,自己虽是庶女,却也有不少富家子弟向她示好,可就是慕云廷见了她,眼神都不肯停留一下。

李止旋心中着急,便在慕云廷去褚秀苑的必经之路上等着,等慕云廷从旁边的小路上经过的时候,她故意摔倒,假装扭伤了脚,含泪请慕云廷扶她回悦音阁,可是慕云廷只是盯着她看了一眼,就让小厮墨香去扶李止旋,吓得李止旋立刻一瘸一拐的自己走了,从那以后,慕云廷见了她,连那一声表妹也不叫了,就算李止旋主动和慕云廷说话,慕云廷也少有回应。

李止旋虽然不甘心,但也只能减了在慕云廷身上的心思,她知道自己出身低微,于侯府并无助益,别说侯爷,就算自己的亲姑母,也不可能娶她做世子夫人,所以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吴雪蓉嫁进慕家,而她还要在吴雪蓉面前极尽奉承,以讨姑母欢心。

好在吴雪蓉心思单纯,对她并无防备,只几日就和她好的如同亲姐妹一般,看着吴雪蓉的肚子一天天的大起来,李止旋就知道自己做侯府女主人的日子一天天的近了。

吴雪蓉顺利生下双生子,母子平安,武将世家出身、从小习武的吴雪蓉当天就能自己下床了,下人们看到主母康健,也都放松了警惕,李氏也放心的将守在府中的太医送出了府。

就在这个时候,李止旋去看望吴雪蓉,她和吴雪蓉说了一阵子话,吴雪蓉口渴,让丫环倒茶,李止旋亲手接过茶杯递给吴雪蓉,就这一杯茶喝过不久,吴雪蓉就突然开始血流不止,等太医再次赶来,已经无力回天。

李氏疼爱两个孙儿一出生就没了母亲,怕孩子受委屈,就亲自养在身边,李止旋也主动要求住进褚秀苑,和李氏一起照顾两个未满月的孩子,她没黑没明的安抚两个总是哭闹的婴儿,连乳母都没她细心周到,孩子们牙牙学语的时候,最先会叫的居然是“表姨”,这让李氏深信李止旋和自己的孙子孙女是有缘分的,所以劝说镇北侯和大儿子,在两个孩子三岁生辰的时候,最终纳了李止旋做继室。

成婚时,慕云昭不许把婚房安置在他和吴雪蓉住过的南曲苑,仍然要李止旋住在她的悦音阁中,李氏几次劝说慕云昭这样做会让李止旋在府中失了脸面,慕云昭都不肯退让,最后还是李止旋自己和李氏说愿意继续住在悦音阁,事情才最终解决,李氏事后又拉着李止旋的手,好好的将她夸了一番,说她识大体。

可是成婚后,慕云昭虽然一直宿在悦音阁,却从来都是和衣而睡,无论李止旋如何引诱,他都不为所动,睡梦中还曾喃喃的叫着“雪娘”,把李止旋气得差点将枕头砸到慕云昭的脸上。

这次慕云昭给李氏写信说要回京给两个孩子过四岁的生辰,毛嬷嬷便一直劝李止旋要抓住这次机会,最好这次就能怀上孩子,不然下次慕云昭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京呢。

李止旋一点也不喜欢慕云昭,慕云廷和李氏长的相似,面庞俊俏而不失英气,慕云昭则随了镇北侯的长相,体格健壮,面带鬓须,常年驻守塞外,使得慕云昭的皮肤黑红粗糙,而且慕云昭性子耿直,说话粗声大气,完全比不得弟弟慕云廷的儒雅倜傥。

但是李止旋知道要坐稳镇北侯世子夫人的位置,就必须要有个慕云昭的孩子才行,对于毛嬷嬷说的让她拢住慕云昭的心,她嗤之以鼻,慕云昭不过一介武夫,不懂风花雪月,更不会诗词弹唱,永远都只是个她需要利用的人而已,她不想也不屑于去抓住慕云昭的心。

黑暗中的李止旋久久的合不上眼,就让慕云昭那个莽夫去怀念他的雪娘去吧,她只需要等着毛嬷嬷把催情酒弄进悦音阁就可以了,一旦她生下儿子,就让那两个孽障和他们的娘一样消失的干干净净,这些年,她已经忍够了。

第一百三十八章 握手言和

当会试舞弊案在京中掀起惊涛飓浪的同时,镇北侯驻守的北方边境地区,也不平静。

镇北侯接到密诏后,开始暗中清查惠王在军中埋伏的亲信,然后借着外出查看兵力部署的借口,迅速的将这批人控制住,关到一个易守难攻的秘密营地,派重兵把守,对外只宣称这些人是外出公干,需要几个月的时间才能回来,暗中则让慕云昭带着这些人的口供回京给成德皇帝,而慕云昭回京的借口是给一对双生子过生辰。

江陵的夏日白天虽然高热,但因为靠着海,夜幕降临后,天气就凉爽许多。

碧桐院里如今已经是佳木如林、奇花烂漫,两颗巨大的梧桐树更是枝叶繁茂,树荫下的碧桐院比别处都凉爽不少。

新年刚过,大太太就让花房的人来碧桐院开始种植花木,还在院子中间堆了一个小小的假山,并派了一个婆子专门住进碧桐院伺候这些花木,如今几个月过去,碧桐院和去年冬天的空旷萧瑟相比,已经是大不相同。

林雨桐一则怕热,二则也不愿打扰林依萱和高崎,所以入夏后就多待在自己的院子里,只不过经常关上房门,让秋菊守在门口,她自己每天在屋子里做个把时辰的瑜伽练习,以提高身体素质。

秋菊看着林雨桐练那些奇怪的动作练到汗流浃背,心疼不已,总是早早的就备好热水和吃食,让林雨桐练完就好好的歇着。

午后,秋菊给卧房换了一个新的冰盆,林雨桐正准备睡个午觉,守门的婆子在外边回禀说三房的几位小姐来了,想和林雨桐说说话。

林雨桐放弃了睡午觉的想法,亲自走出屋,迎接三房的三个女孩进屋。

不错,三房的大小姐林巧蔓也跟着林巧霞和林巧云一起来了,只不过如今的林巧蔓已经没有了往日鼻孔朝天的骄横模样。

自从吕兴奎的事情出了后,吕氏彻底的失去了在三房的话语权,当日,五老爷被路氏派人找回来,一看见在三老太太门口哭求的吕氏,就怒不可遏。

路上,五老爷已经从下人那里知道了事情的始末,当然,经过多人的口口相传后,五老爷听到的版本就更加骇人听闻了:吕兴奎当街行凶,惹怒了七皇子,七皇子已经下令要彻查吕兴奎作恶始末,务必查出是谁在给吕兴奎撑腰。

五老爷本来就对这个不争气的大舅哥存着怒气:除了不断的从林家捞钱,还屡次惹祸让三房甚至大房出面解决,这次更是惹怒了七皇子和长公主,简直就是不把林家拖死就不甘心的节奏。

五老爷让人把吕氏架回她自己的院子,不准她在三老太太院子门口哭闹,然后他自己去向三老太太请罪,三老太太对着满面愧色的大儿子,也只能摆摆手,无奈的叹了口气。

后来,林雨桐帮着救了吕兴奎一条命,三老太太和五老爷都上门给老太太道谢,老太太倒也没说什么,只让他们以后别再纵着吕家了,否则还不知道要惹出什么大祸。

五老爷连连点头,回去后就告诉吕氏,若是敢再和娘家私下里来往,就休了她回娘家,还告诉门房,凡是吕家来人说事情,都先回了掌家的路氏,吕家的人不得三老爷爷或者五老爷准许,不许进三房的门。

自此,吕氏彻底的失去了掌家的可能性,三老爷也很少去吕氏的院子,好在路氏是个眼明心亮的,并不曾因此苛待林巧蔓母女,相反,还处处亲自关照,把事情都做在明面上,不让下人们落井下石苛待吕氏母女,吕氏也就没了找路氏麻烦的由头。

林巧蔓自从梅园回来后,就从心里不想再和林雨桐斗了,她原来想依附着林依妍,让林雨桐吃些苦头,可是她渐渐发现,八面玲珑的林依妍在不争不抢的林雨桐面前似乎讨不到什么便宜,而且从梅园回来后,林依妍就又病了,对她几次送到风铃居的信都置若罔闻,林巧蔓也就渐渐的歇了心思。

林巧蔓第一次来碧桐院,是得了三老太太和五老爷的命令,来给林雨桐道谢的,吕氏觉得自己是个长辈,无论如何也拉不下脸面主动去林雨桐的院子,就好说歹说的让林巧蔓替她上门。

林巧蔓原本心里还惴惴不安的,怕林雨桐不给她脸面,可是没想到林雨桐不但没有为难她,还亲自到院子里迎接她,当她红着脸吭吭哧哧的给林雨桐道谢的时候,林雨桐只是一笑,就打断了她的话,只说“吕家舅舅的事情,与表姐无关,表姐不用谢我,若不嫌弃,以后就多来碧桐院坐坐。”

得了台阶下的林巧蔓自此对林雨桐感激不已,她才发现,林雨桐的心胸远不是她所能及的,真正放下成见和林雨桐好好相处的时候,她自己也非常轻松愉快,林雨桐不仅从不提以往那些不愉快的事情,而且言语风趣,出手也大方,只要发现了她喜欢的东西,一般都会直接送给她,倒是比精明的林依妍更好相处。

秋菊在林巧蔓第一次离开碧桐院的后,曾嘟囔着说可惜了那些好花茶,都是从惠慈庵远道带来的,林雨桐只是笑了笑,对于林巧蔓这样心直口快、其实没多少城府的小女孩子,林雨桐不愿意斤斤计较,相反,林依妍那样惯会演戏、且撕得下脸面的人,才是她要小心的,直觉告诉她,林依妍不会自此消停,她们之间的事情也只是刚刚开始。

四个女孩子坐在一起喝茶说话,秋菊端上了厨房新作的玫瑰酥饼,往桌上放的时候,林巧蔓笑着对秋菊说了声“劳烦秋菊姐姐了”,如今,林巧蔓对秋菊已经客气了许多。

秋菊先是笑着说“不敢当”,然后又主动给林巧蔓的杯子里续了茶水,林巧霞和林巧云也都知道林巧蔓母女曾经和林雨桐主仆的过节,如今看林巧蔓和林雨桐主仆相处融洽,心里赞赏林雨桐主仆的同时,对林巧蔓的印象也有了改观。

待林巧霞三人说要回去的时候,林雨桐也觉得已经没了睡意,便提出和她们一起出去,林巧霞三人回三房,林雨桐要去练武场。

秋菊和春草伺候着林雨桐去卧房换了衣服出来,林巧霞三人又围着林雨桐调笑了一番,无非是夸奖林雨桐一身劲装英姿飒爽之类的。

林雨桐几人带着丫环一路往练武场的方向走去,去三房的角门就在练武场旁边,林巧霞三人的轿子就停在那里。

第一百三十九章 觊觎

就在分别的时候,远处一个小丫头从练武场的院子里匆匆走了出来,转身往远处走去,林雨桐无意间看了那小丫鬟一眼,觉得一愣,因为平日里来这里的女眷,除了她就是王娘子和林依萱,她们的贴身丫鬟林雨桐都认识,这个小丫鬟不仅看着眼生,而且林雨桐能肯定她在林家从来就没有见过这个人。

林巧蔓看林雨桐往远去的小丫头那里看,便笑着说:

“桐表妹,那是妍姐姐院子里的一个打帘子的小丫头,妍姐姐寻常不出门,这个小丫头也不配贴身跟随,所以你不认识她。”

林雨桐听完笑了笑,和林巧蔓姐妹三人寒暄了几句,送她们离开,就自己去了练武场。

林雨桐不知道的是,在她没来练武场的这半个月里,林依妍可是没少在这里下功夫。

林依妍虽然被老太太悄悄的禁了足,但是仍然让下人们打听院子里的消息,所以高崎留在林家的事情,第一时间就让林依妍知道了。

忠义侯府虽然近年和林家来往稀疏,但仍然是林家亲戚中门第最高的,何况林依妍并不知道如今的侯府已经是今非昔比,而高崎是来林家请老太太资助侯府的,所以在林依妍的心里,忠义侯府仍然是一块闪闪发光的金字招牌。

林依妍每次都派不同的人出去查探高崎的行踪,今日出来的就是挑帘子的小丫头初见,初见一回到风铃居,就去给林依妍回报:

“这会儿三小姐已经到了练武场,正在亭子里喝茶休息。”

“高公子可也在?”林依妍半卧在床上,用银牙签扎着冰镇西瓜,漫不经心的问道。

初见身子抖了一下,垂头答道:

“高公子也在,和三小姐在说话,奴婢只敢在门口偷偷的看一眼,所以不知道说的什么。”

“出去吧”林依妍懒洋洋的说了一句,初见如蒙大赦,赶紧行礼退了出去。

林依妍将牙签扔到小丫鬟端着的果盘里,接过雨心递过来的湿帕子擦了擦嘴角,讽刺的笑着对雨心说:

“祖母一向都把规矩放在第一位,如今对三姐姐倒是宽容的很,都能这样和外男私下来往了。”这话雨心不敢接,只尴尬的笑了一下,扶着林依妍从床上起了身。

其实林依妍的话倒是也说对了一半,老太太这些日子看着高崎,发现他虽出身侯府,不爱读书,但是也没有沾染京城中那些纨绔子弟身上的恶习,倒也是个忠厚爽朗的性子,又见他和林依萱很说得来,心里确实看好林依萱和高崎。

如今的忠义侯府已经今非昔比,侯爷常年缠绵病榻,世子也只是领个闲职,又养着上百口的仆妇,加上还要时不时的被几房庶出的族人打秋风,早就入不敷出了,和如日中天的镇北侯府比起来,几乎都成了京城贵妇谈论的笑话。

所以,知道内情的老太太心里明白,即便高崎娶了林依萱,林家也没有高攀,林依萱是卢氏和三老爷的嫡长女,不说三老爷夫妇颇有资财,就是林依萱的外祖家,都肯定会对林依萱大力贴补的,林依萱可是卢老太太最疼爱的外孙女了,有江陵首富卢家出手,侯府的日子一定会大有改观,想的长远了,老太太倒是觉得似乎自己是为了娘家在谋划一般,心里苦笑。

虽说是看好高崎这个孩子,但是老太太私下里暗示过林依萱要注意分寸,不可让外人说了闲话,林依萱自然明白祖母的苦心,她又是个直爽的性子,不屑于做些偷偷摸摸的事情,所以她现在每次去练武场都带上婆子丫鬟,从不私下里和高崎相处,一直担心的三太太看大女儿如此行事,倒也慢慢放了心。

净房里,林依妍趴在竹榻上,雨心和另外一个丫头正给她涂抹香膏,还有半个月就是中秋节了,林依妍已经做好了准备,她看中了高崎的身份,那可是比大小姐嫁的唐逸风要高出许多了,但是她还要亲自看一眼高崎的相貌,才能确定自己要不要去争,在这之前,她最重要的事情就是确保自己能以惊艳的外貌出现在高崎面前。

通往京城的官道上,几匹快马飞驰而过,卷起了一路的灰尘,慕云昭带着几个随从已经快马赶路了十几天,如今眼看就要到京城了,他的眼前不时闪过一对儿女可爱的身影,心中却在规划着如何避开京中惠王的耳目,将镇北侯的密函呈给成德皇帝。

慕云昭到达城门口,就见到了等候着的镇北侯府的下人,等候的下人们早就按照慕云廷的吩咐,将慕云昭回京给双生子过生辰的事情宣扬了出去,所以路人中有认识慕云昭的,见到慕云昭快马奔向镇北侯府的方向,也都不觉得奇怪。

李止旋早就带着李思秋和李思天来到了褚秀苑,和侯夫人李氏一起等候慕云昭,慕云廷没有等在褚秀苑,他待在去褚秀苑的必经之路上,一个人等待慕云昭,连小厮墨香也没有带。

慕云昭见到慕云廷的时候,兄弟两个也没有多寒暄,慕云廷就让跟随慕云昭的下人去外院歇息,自己陪慕云昭去往褚秀苑。

见四下里无人,慕云昭小声对慕云廷说:

“二弟,晚饭后你去南曲苑等我,我有话对你说。”慕云廷也不多问,只点了点头,他们兄弟都知道事关重大,连母亲和李止旋都要瞒的死死的,不能让她们有任何怀疑。

褚秀苑里,两个孩子围着慕云昭,亲热的叫着“爹爹”,一年不见,他们对慕云昭并不陌生。

李止旋言笑晏晏,温柔的看着两个孩子,过了一会儿才说:

“秋儿,天儿,到娘这里来,你们爹爹一路辛苦,需好好歇息一下才好。”两个孩子依依不舍的看着慕云昭,但还是回到了李止旋的身边,看得出,他们很听李止旋的话。

慕云昭看了一眼李止旋,随即站起身,对李氏说:

“母亲,儿子常年在外,辛苦你和夫人照顾两个孩子了。”这话是对李氏说的,也是对李止旋说的,李止旋自然听得懂,笑的越发和蔼可亲。

入夜,悦音阁里,李止旋早已经打扮停当,静等着慕云昭归来,慕云昭每次回家,都要先去南曲苑一趟,这是侯府里的人都知道的,她只是望着温在炉子上的茶壶,笑容里带着丝丝的狰狞。

第一百四十章 庭院幽幽

南曲苑里,除了院门口的角灯,主楼里一片漆黑,自从吴雪蓉逝去,除了定期来这里打扫的下人,慕云昭就不让人轻易进出这个院子。

黑暗中,慕云廷静静的等在角落里,他的脸上没有了惯常的温和笑容,自从两个月前接到慕云昭派人送来的密信,他就一直等待着这一天。

时常陪在韩煜身边的慕云廷看起来只是一个好脾气、好相貌、文武双全却又有些懒散的贵公子,比如,从不见他苦读,也不见他对功名孜孜以求,他既交往京中名士,也和京中一群出了名的纨绔把酒言欢,总之他在京城人的眼中,就是一个没性格到令人难以捉摸的人。

慕云昭一个人打着灯笼上了主楼的二楼,他以往就是一个人进出南曲苑,守在门口的下人们也不奇怪。

慕云廷始终站在角落里,灯笼的光影里只有慕云昭一个人在走动,惠王在京中的眼线到底有多少,他们谁也不知道。

听完慕云昭的话,慕云廷接过密信,悄声说道:

“大哥,你放心,我一定让你在离京前得到陛下的谕旨。”慕云昭点点头,对慕云廷,他是放心的,这个弟弟远没有表面看起来的那么随遇而安。

暗夜中,看着慕云廷无声无息的消失在南曲苑后,慕云昭才走下主楼,由下人提着灯笼,往悦音阁走去。

悦音阁里,李止旋一身银红色薄纱里衣,敷了淡妆的瓜子小脸在灯光里有着说不出的妩媚,看到慕云昭进来,她忙迎了上去,亲手给慕云昭宽了外衣,笑着说:

“夫君长途跋涉,定然疲惫了,妾身已经让人备好了热水,请夫君先去沐浴可好?”她的神情温和中带着丝丝妩媚,似乎很理解慕云昭每次回来都先去南曲苑的行为。

慕云昭点了点头,数日的奔波,他确实已经很疲惫。

净房里,慕云昭闭眼坐在浴桶里,李止旋的两个贴身丫鬟在给他擦背,一切都和上次成婚时一样,只是慕云昭觉得今日的净房特别热,但是常年的军旅生活,让他对生活环境并不特别挑剔,就忍着没说。

等丫环们给他擦好头发,慕云昭已经热得有些口干舌燥,走进卧房,李止旋已经倒好了温热的茶水,笑吟吟的给他递了上来,慕云昭一饮而尽。

像往常一样,慕云昭和衣而睡,李止旋睡在床的里边,她一动不动的合着眼,耳朵却在仔细的听着旁边慕云昭的动静。

原本已经睡着了的慕云昭呼吸声越来越重,终于迷茫的睁开了眼睛,用手烦躁的扯开了自己里衣的领口。

一张熟悉的面孔湊了上来,正是他日夜思念的吴雪蓉,思绪已经混沌的慕云昭嘴里喃喃的叫着“雪娘”,手臂已经迫不及待的把面前软玉生香的身子搂在了怀里。

感受着慕云昭强健的身体,听着他嘴里不停的诉说着对“雪娘”的思念,李止旋挂着媚笑的脸渐渐开始扭曲,直到泪水滑下脸颊,她咬牙告诫自己:镇北侯府,慕云昭和慕云廷,这些让我屈辱的人和地方,总有一天,我要把你们都踩在脚下,让你们生不如死。

当秋日早晨的阳光照进悦音阁的窗棂时,慕云昭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睛,他坐起身,只觉得头昏脑涨,当发现自己竟然一丝不挂的时候,他下意识的第一个反应是看向睡在里边的李止旋。

女子肤色晶莹,一头青丝有些凌乱的铺在软枕上,裸露在锦被外的手臂和脖子上满是青紫的吻痕。

习惯了沙场征战的慕云昭心里有些许的慌乱,他从没有低看李止旋,甚至心里也时常感念她对自己一双儿女的教养,只是拙于言辞的他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而对故去发妻的思念,让他在面对善解人意的李止旋的时候总想着如何去逃避。

李止旋睁开眼,羞涩的笑望着慕云昭,慕云昭躲开李止旋的目光,起身想要离开,当发现自己浑身一丝不挂的时候,他又有些窘迫的迟疑了,而他身后,同样裸露着的李止旋已经靠了上来,纤细的手臂环上慕云昭的腰,温热通过后背迅速传遍慕云昭的全身,他的呼吸渐渐急促起来。

晨起请安的李止旋神采飞扬中恰当的带了些羞涩,慕云昭的神色则有些沉重,李氏看着携手而来的大儿子和李止旋,笑得格外开心,大儿子这是终于开窍了,看来自己很快就能再添孙辈了。

李氏又看了一眼坐在一旁的小儿子,不满的嗔了一眼慕云廷:自己这个儿子已经十九岁了,在京城里,这个年岁的男子多数都成婚了,可是那么多的媒人上门提亲,慕云廷都是一概推掉,让李氏因此得罪了不少贵妇,现在李氏出门参加花会和宴会,就有不少人暗地里议论她眼高于顶。

有时候李氏忍不住骂几句慕云廷,问他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姑娘,若是看上了哪家姑娘,尽管和她说,就算是公主郡主,凭着镇北侯府的招牌和慕云廷的品貌,李氏也是敢去试上一试的,而慕云廷每一次都只是好脾气的笑着去给李氏按肩捶腿,不回答也不辩解,让李氏无可奈何。

慕云廷扫了一眼李止旋,李止旋神色中的那丝得意逃不过他的眼睛,他虽出身贵重,但并不注重什么门第高低,他只是从第一眼看到李止旋的时候起,就不喜欢她眼里那掩饰不住的欲望,而李止旋竟然急切的用崴了脚的拙劣方法勾引试探他,也让他在心里彻底的厌弃了李止旋。

只是李止旋是李氏的亲侄女,一直在李氏面前悉心伺候着,慕云廷不想对母亲说出自己对李止旋的反感,他怕李氏伤心,也知道李氏不会轻易相信,只得眼睁睁的看着李止旋成为了自己的大嫂。

这几年,慕云廷也曾悉心观察李止旋,可是李止旋毫无破绽,不管对李氏还是对李思秋姐弟,都极其关心体贴,慕云廷只得把对李止旋的疑虑深埋在心底,权且把李止旋看做是一个有些贪婪的肤浅女子罢了,只要她能一直这样孝顺母亲和照顾侄儿侄女就好,如今看来,连大哥也已经被李止旋收服了,慕云廷只能在心底苦笑:多少能够纵横朝野或者征战沙场的男人,穷尽一生也看不透一个女人,在他们眼里,内宅是家人合享天伦的地方,他们总是一厢情愿的把深宅里的家美化成一个简单有爱的港湾,致死都不知道这深宅不比朝堂或者战场简单,这深宅里的女子有些比朝堂和战场上的敌人还要残忍可怕。

第一百四十一章 故意挑衅

中秋节,成德皇帝在永宁殿举办家宴,皇后和一众嫔妃、皇子、公主们都齐聚永宁殿,只有太后因为身体不适仍然留在自己宫中,而太子也在寿安宫侍奉太后,禀了成德皇帝不能来永宁殿,慕云廷做为韩煜的侍卫,自然也跟在韩煜身边。

韩煜在宫中不受成德皇帝重视,性子又喜怒无常,与其他皇子公主们的关系并不和睦,尤其是和二皇子韩铮的关系简直可以用剑拔弩张来形容。

二皇子是德妃朱美兰的独子,朱美兰是武威侯府的嫡长女,大哥武威候朱广鹏镇守西境,手握重兵,弟弟朱广程是禁军首领,掌管着京城的防务,朱家的势力之大,是大越朝首屈一指,成德皇帝离不开朱家的支持,这也就让德妃的地位更加尊贵,即便是皇后,也要对德妃退让三分。

二皇子韩铮有了这样的母妃和外家,自小在宫中就高人一等,所有的兄弟姐妹都对他礼让三分,就是皇后所出的长子、当今太子韩熙对韩铮也多有谦让,就算有的时候,韩铮有意无意的去抢太子的风头,韩熙也会装做不知道。

而韩煜,这个别人眼中的异类,是唯一一个不肯奉承韩铮的皇子,即便母妃不得宠,即便因为韩铮吃了许多亏,他依然从来都不肯对韩铮忍让一步,二人就像是天生的敌人一样。

和往年一样,众人在举杯给皇上和皇后敬贺之后,就该是太子代皇帝轮流给诸位皇子、公主、嫔妃回敬,今日太子没来,不出所料,这个露脸的差事落到了二皇子韩铮身上,能替代太子敬酒,这可是件荣耀的事情,也代表着成德皇帝的器重,坐在成德帝左下首的德妃脸上洋溢着自豪和骄傲的神情。

座位排在韩煜前边的皇子和公主,都恭敬的站起身接受了韩铮的敬酒,当韩铮来到韩煜面前的时候,韩煜不仅没有站起身,而且对韩铮递上的酒杯视而不见,只一脸冷漠的注视着窗外,表示着对韩铮的蔑视。

以往这种情况,坐在韩铮身后的慕云廷肯定出言劝说或者暗示韩煜妥协,可是今日他就像没看到眼前的尴尬一样,任由殿内的气氛越来越尴尬,成德皇帝看向韩煜和慕云廷的眼神晦暗不明,而韩煜对面的玉贵人已经吓得脸色苍白了。

若是私下场合,韩铮估计早把酒泼到韩煜的脸上去了,但是当着成德皇帝的面,韩铮还是生生的忍了心中的怒气,强笑道:

“今日中秋,我们兄弟当共祝父皇和母后福寿安康,还请七弟满饮此杯。”

“既然太子哥哥不在这里,就该由宫人将敬酒分发给各人即可,什么时候二哥可以代表太子哥哥了。”韩煜语气不仅强硬,还带着浓浓的不屑。

殿内的气氛已经降到了冰点,德妃的脸色由愤怒转变成委屈,她双眼含泪,走到大殿正中,哽咽道:

“陛下,都是铮儿不懂事,原本是想替陛下分忧的,没想到倒是惹了煜儿的不快,臣妾…”话未说完,德妃已经哽咽的说不出话了。

谁都听得出德妃这是在火上浇油,韩煜冷哼一声,竟然不向成德帝禀告一声,就站起身往殿外走去,慕云廷也起身跟了上去。

成德皇帝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在韩煜快走到殿门口的时候怒道:

“来人,将这个扰了家宴的逆子给朕捆了,扔到偏殿里去,待宴会结束,朕要亲自责罚。”玉美人终于支撑不住,软软的倒了下去,身边的宫女乱成一团。

几个近侍冲上来,将韩煜捆起来就推往偏殿,韩煜脸色不变,只在转身的时候担忧的看了一眼被宫人扶着搀出大殿的玉贵人,而慕云廷也只躬身垂手的站着,。

宴会因为这场波折而草草的结束了,谁也不敢多说一句话,成德皇帝更是早早的就退了场。

众人散去,永宁殿里忙碌的宫人也都鸦雀无声,偏殿里,皇帝让内侍把鞭子拿进屋子,就挥退了众人,顷刻间屋子里就传来鞭打的声音和成德皇帝教训韩煜不孝的怒吼声。

屋子外的内侍们连面面相觑都不敢,就如同木偶一样垂头伫立着。

当内侍扶着发髻凌乱,一瘸一拐的韩煜走出永宁殿的时候,承德皇帝正静静的站在窗前,刚五十出头的他头发已经白了大半,面孔也苍老的厉害,再好的保养都抵不过日夜烦心的折磨,虽然这些年已经悄无声息的除去了不少惠王的人,但他不知道惠王在宫中还有多少眼线,所以每行一步都要小心翼翼。

韩煜还没有出宫建府,候在永宁殿外的慕云廷将他送到了皇宫西北角的都羽殿,看着宫人给韩煜换衣上药,又等韩煜用了些粥菜后,慕云廷才赶在宫门下钥前出了宫。

寂静的街道上,慕云廷打马飞奔回府,月色冷清,慕云廷的身影显得有些孤寂,他的脸上没有了惯常的笑容,只有急切,大哥已经在京中逗留了六七天了,迫切的需要得到成德皇帝的谕旨,早日赶回北境。

而此刻,刚刚陪侯夫人李氏、李止旋和一双儿女庆完中秋的慕云昭,正坐在悦音阁卧房的圆桌前,显得有些心神不宁,今日慕云廷进宫陪宴,不知道能不能将事情办成,他已经没有时间再等下去了,那些和惠王勾结的将领不能扣押太久,不然必定会引起怀疑。

李止旋强忍着心中的不快,温柔的俯下身,用双臂缠绕着慕云昭的脖子,柔声到:

“夫君,夜已经深了,妾身伺候你歇下吧。”她知道慕云昭在京中待不了几天,所以夜夜缠在慕云昭身上,希望这次能够一举怀孕。

一声若有若无的雀鸣声从窗外传进来,慕云昭“呼”的一声站起身,也不去看差点被他带倒的李止旋委屈的眼神,就急急的往屋外走去。

毛嬷嬷得了李止旋的示意,紧跟在后边走了出去,当她回来告诉李止旋说慕云昭去了南曲苑后,李止旋恨恨的砸了手里的杯子,一个单纯的近乎愚蠢的女人,死了这么多年还在抢她的东西,看来当年让她死掉倒是一点也不冤枉。

慕云昭在南曲苑彻夜未归,第二日一早直接去褚秀苑给李氏请安,早饭都没用,就匆忙的踏上了北上的路,临走时,除了安抚一双依依不舍的儿女,他留给李止旋的只有一个歉意的眼神和一句“有劳夫人替我照顾母亲和两个孩子。”

李止旋看着慕云昭匆匆离去的背影,心里恨极,脸上却都是不舍和难过。

更让李止旋崩溃的是,在慕云昭离去后十来天,她的葵水如期而至,所有的筹谋和希望都落了空,李止旋整个人都陷入了疯狂的愤怒之中。

第一百四十二章 解禁了

相比于皇宫和镇北侯府,江陵林家的中秋节就显得祥和美满许多。

终于解了禁足的林依妍,一大早就先到三太太的院子里哭求,得了三太太的原谅和默许之后,她红肿着眼赶到福寿堂,一进门就给老太太跪下,哭着说:

“祖母,孙女也是刚刚在母亲那里才知道,原来那个方子是表妹给母亲的,孙女原本只想着侍奉的长公主高兴了,对林家有益,都是孙女莽撞了,你就原谅妍儿这一回吧。”说完就膝行到老太太面前,趴在老太太腿上哀哀地哭泣,而对于买通福寿堂里那个打帘子的小丫头的事情,林依妍只字不提,这件事情她无法狡辩,而且老太太既然已经让人发卖了那个丫头,就是愿意遮掩这件事情,林依妍也就乐得装聋作哑。

因为家学放假,这会儿林家的几个女孩都聚在福寿堂里和老太太说话,她们看着哭得情真意切的林依妍,神色各异。

林依颖和林依婷都沉默着,面上无甚表情,林依婷是一贯如此,而即将出嫁的林依颖更不是个敢主动掺和是非的人,只林依萱面露不屑,她就知道母亲会将事情揽下来,让林依妍有借口可找,这么多年,母亲最疼的还是这个擅长演戏的妹妹。

林依萱看向旁边微微垂着头、脸色平静的林雨桐,心里没来由的一疼,这是她最好的朋友,可是她的母亲和妹妹却在像骗傻子一样的伤害林雨桐。

老太太叹了口气,示意红菱将林依妍扶起来,终究只是个刚刚十岁的孩子,又是自己的亲孙女,老太太还是选择了原谅林依妍,她看着林雨桐对林依妍说:

“说到底,这件事情你该向你表妹道歉才是。”

林雨桐看向老太太,她不否认自己心里有一丝丝的难过,林依妍是舅祖母的亲孙女,自己终究要圆了林依妍的谎话才成,于是她闪了下身子,没有受林依妍的礼,不等林依妍道歉的话说出口,就主动对老太太说道:

“舅祖母,当日我将方子交给表叔和表婶的时候,就言明了是送给林家的,而且表婶已经按约给了雨桐红利,所以这个方子已经不归雨桐所有,还请舅祖母和五表姐不必介意此事。”

林依妍没想到林雨桐不但不对她落井下石,还主动给她找台阶下,心里得意,以为林雨桐这样示弱是因为不敢和她这个林家的嫡出孙女争斗,又为了防止老太太再为林雨桐说话,所以不等老太太开口,林依妍就赶紧破涕为笑道:

“原来是这样,那就太好了,不过还是谢谢表妹送给我的燕窝,果然是比外边的好上许多呢。”

林依妍这种就坡下驴的嘴脸让在场的人都觉得无比的尴尬,林雨桐在心里也不得不佩服林依妍脸皮之厚,她微笑着对林依妍说了句“五表姐不必客气”,然后就转身笑着对老太太说:

“舅祖母,今日一早,舅祖父就让人去我的院子交待过,让我巳时初到外院的书房去,现在时候不早了,孙女就先告退了。”

这会儿林雨桐很庆幸自己有这个离开的借口,说实话,她觉得每次面对林依妍就像在看奥斯卡影后的精彩表演,她真的怕自己会忍不住笑场或者露出怒容,所以还是能躲就躲吧。

老太太自然是一叠声的让林雨桐快去老太爷的书房,孙子们这会儿肯定已经在那里了。

林雨桐离开后,林依萱三人又略坐了一会儿,就告辞离开了,只说等晚上再来福寿堂参加家宴,三个人在福寿堂外分别时,心照不宣的眼神其实和林雨桐离开时的感觉差不多:最美貌温柔的五妹妹出了院子,以后的日子就又该热闹了。

不管是去老太爷书房的路上,还是在回碧桐院的路上,秋菊一直小心翼翼的观察着林雨桐的脸色,她知道林雨桐越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心里其实就越恼,若真是面上带了出来,心里反倒是不怎么在乎的。

而今天林雨桐的表现就是前者,林雨桐不在乎那个方子,也不想和一个十岁的小女孩斤斤计较,但林依妍这种厚颜无耻、逼着她吃闷亏的行为真的是恶心到林雨桐了。

回到碧桐院,等候的春草已经准备好了沐浴的热水,天气仍然有些热,林雨桐感觉贴身的里衣已经汗湿了。

秋菊和春草伺候着林雨桐沐浴梳洗完毕,春兰和春香已经摆好了午饭,林雨桐正准备用饭,春雨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说林依萱来了,已经走到院子门口了。

林雨桐忙站起来去门口迎接,她知道林依萱十有八九是怕她心里难受,来安慰她的。

林依萱早上离开福寿堂的时候,心里就很不舒服,她心思简单,并不知道林依妍这半年是在禁足,所以更觉得今日林依妍的言行就是在明着欺负林雨桐,她认为祖母,尤其是母亲,明显的是在偏袒林依妍。

林依萱把林雨桐当做最好的朋友,眼看着林雨桐受委屈,还是因为自己的母亲和亲妹妹,她觉得心里很难受,可是林雨桐在老太爷的书房待了一上午,她找不到机会去和林雨桐说话,这会儿想着林雨桐肯定回院子了,便午饭也没用,就赶了过来。

看到林雨桐笑盈盈的迎出来,林依萱的担心少了一点点,两个人拉着手进了屋子,林依萱看到桌子上已经摆好了午饭,便扭脸看向林雨桐,林雨桐也不问,直接对秋菊说:

“去加一副碗筷,再切一盘冰镇的西瓜端上来。”林依萱满意的刮了刮林雨桐的鼻子,笑道:

“还是表妹最了解我,知道我最爱吃些凉的。”林雨桐笑着拉林依萱一起挨着坐下,两个人一起用了午饭,期间二人谁也不提今日发生在福寿堂的事情,林依萱着急的来碧桐院,和林雨桐热情的招待林依萱,已经说明二人心里一点也没有因为此事介怀,这就够了,最好的朋友,默契在心中已经足够。

林依萱饭后在碧桐院和林雨桐一起歇了午觉,才起身去了水云苑,三太太已经有了六个月的身孕,肚子已经很大,她这一胎怀的艰难,常常恶心的无法安眠,今早林依妍又来她面前哭求了一番,更让她的心情异常烦躁。

林依萱到的时候,三太太正对着丫环手里的铜盆干呕,脸色都黄了,梅平儿站在旁边,端着漱口的用具,担心的看着干呕的卢氏,梅平儿的肚子比三太太还要明显些,但是她的气色看起来却很好,比刚来的时候胖了一些,脸色也红润润的,一点也看不出被怀孕所累的模样。

第一百四十三章 失宠

三太太几次都对梅平儿说她自己的身子也重了,不必再每日来伺候,等生下孩子后再守规矩也不晚,可是梅平儿不肯,仍然每日按时的来服侍三太太,

好在梅平儿平日里做惯了活,身体甚好,倒也没觉得多劳累。

林依萱进屋的时候,看到就是三太太这幅受罪的模样,心里原本的那点不满便减了许多,母亲自己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也许偏袒一些也是正常的吧。

林依萱从梅平儿手中接过热帕子,亲自给干呕完了的三太太净了手脸,然后乖巧的陪着三太太用了些水果,她知道三太太最近越来越烦躁,便不多说一句话,只在离开前,对三太太说:

“母亲,我今天中午在表妹院子里用的午饭,表妹一切都好,母亲不必担忧。”三太太明白林依萱话里的意思,眼睛有些湿润,都说林依萱性子最为大大咧咧,其实三个女儿里,反倒是这个女儿最贴心。

梅平儿一早就知道林依妍来三太太屋子里哭求的事情,只不过她现在装作不知道林依萱话里的意思,只又给三太太到了茶水奉上。

三太太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她昨晚就没睡好,今天一上午都在为林依妍的事情烦心,现在也觉得累了,便对梅平儿说想再躺着歇一会儿,云秋和梅平儿忙一起伺候着三太太脱了外衣躺下,梅平儿还坐在床边,直等到三太太睡着了才悄悄站起身,给三太太把帐子放下,才往外走。

三老爷进屋时,看到就是眼前的和睦景象,心里也很高兴,他知道自己的妻子虽出身商户,但是性子高傲,原本还怕妻子怀孕后会容不下梅平儿,没想到二人的关系反倒比以前更好了些。

福寿堂里,老太太歇了午觉,郑嬷嬷正一边给老太太梳头,一边给说了林依萱中午去了碧桐院的事情,老太太叹了口气,说道:

“说到底,这件事情都是雨桐受了委屈,我往日里总想着妍丫头身子弱,便多疼她一些,却没想到竟惯的她如此善妒,以后再不能惯着她了,不然非把她宠坏了不可,算起来,还是萱儿更孝顺她们自己的母亲些。”

郑嬷嬷点点头,她虽不能对主子们的事情插嘴,但是她把这件事情告诉老太太,本身就代表了她的态度。

端茶进来的红菱听到了老太太对郑嬷嬷说的话,怕老太太心里难过,忙岔开话题说起晚宴的事情,说大少奶奶一定会带了曾少爷来的,果然,一提起曾孙,老太太就又有了笑脸。

大少奶奶魏氏生下曾少爷林绍晖刚刚满月,老太太虽然亲自去魏氏的院子看望了曾孙,但是今天却是林绍晖第一次出院子,来福寿堂和林家人见面,想到晚上就要四代同堂,共贺中秋,老太太哪有不高兴的。

酉时刚过不久,打扮的格外清新淡雅的林依妍来到了福寿堂,她今日穿着一件淡绿色的薄纱长裙,头上带的一支碧玉簪子,和耳朵上的碧玉耳环是一套,都是翠绿通透,识货的一看就知道光是这两样首饰就价值不菲,更遑论她手腕上那两只微微闪着亮光的玉镯了,可见三太太是没少给这个女儿好东西的。

林依妍原本以为自己来的够早了,没想到刚一进屋,就发现除了自己的父亲三老爷,其他林家的人都已经到了。

林依妍快速的打量了一眼屋子,老太太坐在正中,怀里正抱着一个襁褓,正笑容满面的低头逗着孩子,根本就没有注意到她进来了。

大太太和魏氏一左一右坐在老太太身边,带着笑脸,附和老太太夸林绍晖的话,三太太坐在右下手,和林家的几个女孩一起,都在听魏氏和大太太说的一些林绍晖的趣事。

左边,老太爷和林辰旭等人也依次坐着,今日林绍晖来福寿堂,老太爷失去了自己惯常的位置,只抱了一下林绍晖,就被老太太要求让他走开,把身边的位置让给魏氏坐下。

林辰杰的旁边坐着一个陌生的少年,身材硕长,肤色不似林辰晧那般白净,但是胜在脸上的笑容明朗坦然,这显然就是林依妍惦记着的高崎了。

高崎显然也看到了林依妍,眼中闪过一丝惊诧的表情,随即就恢复了自然,他知道林家还有一个叫依妍表妹,想来进来的这个就是了,不过他只能等着林依妍给自己见礼了才能再还礼。

高崎那个惊诧的眼神没有逃过林依妍的眼睛,她在心里暗暗得意,有这个效果,也就不亏了她今日处心积虑的这番低调奢华的打扮,梅园里,林依妍知道自己根本就没有引起韩煜等人的注意,心里就很懊恼,回来后细细思量了许久,多番研究衣饰和妆容,才有了今日的大不同。

看着打扮的如同一支刚出水的嫩荷般的林依妍,林雨桐垂下眼帘,避开了和林依妍的眼神对接,免得自己心里再不痛快。

让林依妍不满的是,往常只要她来,都是她坐在老太太身边的,可是今日大太太和魏氏似乎没有给她挪位置的想法,大太太这样做还可以接受,魏氏这样林依妍就很不满了,她不知道刚刚是老太太亲口说了让魏氏坐在身边的。

林依妍给老太太请了安,不去林依萱等人旁边坐,只看着魏氏,大太太知道林依妍是想让儿媳妇像往常那样给她让座,她向来看不惯林依妍的做作样子,只不过她是长辈,不愿和林依妍一般见识,今日是孙子第一次来见老太太,连老太爷都把位置让给魏氏了,凭什么自己还要惯着林依妍这个目中无人的小辈。

所以看到魏氏准备起身,大太太微微摇了下头,魏氏会意,便装作没发现林依妍在看她,继续和老太太一起逗弄林绍晖,林依妍顿时觉得脸上热辣辣的,便要红了眼圈。

而老太太只随意回了林依妍的见礼,就又把注意力放到了林绍晖的身上,似乎没有注意到林依妍还站在面前。

三太太从林依妍进来就在看着她,这会儿自然发现了林依妍的尴尬,忙给林依妍解围说:

“妍儿,过来,你前些天病着,还没有见过崎表哥,快过来给你表哥见礼。”

高崎听了三太太的话,已经赶紧站起身,准备给林依妍回礼,他的这个做法,倒是让三太太心里很满意,高崎没有贵族子弟的傲慢,而且似乎也不介意自己的商户出身,每次见了自己都恭恭敬敬的。

林依妍只得就了三太太给她的台阶,转身走到高崎面前,柔弱多姿的给高崎福了一福,说了句“崎表哥好”,高崎依礼垂头给林依妍还礼,没有胡乱打量。

对面的林依萱看着林依妍娇滴滴的模样,不禁在心里暗暗撇了下嘴:都是一家人,在自己家里还要做出这番矫揉造作的样子,也不嫌累的慌。

第一百四十四章 悲欢两重天

忙完了外边事务的三老爷匆匆赶来福寿堂,老太太传话让大厨房开始上菜,不过老太太怕人太多,扰了林绍晖睡觉,就吩咐厨房单独给魏氏的院子送去吃食,让奶娘抱着林绍晖和魏氏一起先回去了。

魏氏刚一起身,坐在三太太的旁边林依妍就站起身,准备还去挨着老太太坐,可是老太太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像没看到林依妍站起来了一样,慈祥的朝着林依颖说:

“二丫头,你马上就要出嫁了,来,今晚坐在祖母身边用饭,以后这样的机会就少了。”女子出嫁后,轻易是不能回娘家的。

林依颖红了眼圈,却强忍着没哭,走到老太太身边,和大太太一起,一边一个扶着老太太的手去饭桌旁坐下。

林依妍顿时就要哭出声,眼泪汪汪的看着老太太,三太太赶紧站起身,挡住了老太太的视线,狠狠瞪了一眼林依妍,拉着林依妍的手,把她送到林依萱几个人的旁边,自己才去老太太的那一桌坐下。

第一次和林依妍一个桌吃饭,林依萱和林依婷、林雨桐都不再像往常那样自由自在,都沉默的吃着饭,林依妍全程一张委屈脸,眼泪始终含在眼眶里。

饭后,众人说了会儿话,就各自散去。林雨桐慢悠悠的往碧桐院走着,今晚月色格外的好,林雨桐抬头看了一眼月亮,嘴角露出一丝微笑,这个时候,师傅和师姐一定也坐在一起吃素饼的吧,想到师傅和师姐,林雨桐的心情就不由自主的好了起来。

秋菊看着林雨桐慢悠悠的样子,却有些着急,她知道院子里的人此刻肯定都在等着林雨桐回去的,不只是为了庆祝中秋节,最重要的是都等着林雨桐回去接着讲话本呢,昨晚讲到偷吃人参果那一章,还没讲完,林雨桐便非要睡觉,逗得众人今天一直都挂念着,秋菊自己也惦记着呢。

林雨桐看了一眼秋菊,知道秋菊心里在想什么,却故意走的更慢了,还坏坏的冲着秋菊笑了笑,秋菊终于忍不住,噘了嘴说:

“我的好小姐,咱们赶紧走吧,春草她们还等着我们呢。”说完便去拉林雨桐的手,林雨桐故意站着不走,两个人笑闹起来。

远处的树影里,林辰晧和冬竹站着,看着林雨桐和秋菊笑闹,林辰晧弯了嘴角,把手中的折扇合起来,背着手看着两个女孩子渐渐远去。

冬竹看着林雨桐的身影都要看不见了,忙说:

“少爷,我们赶紧去吧,不然等会儿该听不全人参果那一章了。”

林辰晧转身,拿扇子敲了下冬竹的头,故作生气的说:

“你这是有多着急,敢来催本少爷。”冬竹摸了摸被打的头,委屈的说:

“少爷,你不也是每天都要去偷听的嘛。”

“再敢顶嘴,以后都不让你去了。”林辰晧“恶狠狠”的说道。

冬竹立马闭了嘴,表小姐讲的话本可是比外边的那些话本好听多了,她和少爷只要有时间,几乎每天都要来碧桐院外偷听,若是不让她来了,那还不把她急坏了才怪。

碧桐院里,主仆几人围坐在一起,桌子上放着月饼和果子,茶炉上温着热茶,秋菊等人都痴迷的盯着林雨桐听她讲话本,间或下意识的去给林雨桐茶杯续水,经过林雨桐的多次抗议,她们现在已经不会痴迷到忘了自己的本职工作了。

院外的树影下,林辰晧背手而立,月光里的容颜清越脱俗,而冬竹则恨不得把耳朵都贴到院墙上去,被林辰晧又敲了头。

与碧桐院里花好月圆的景象不同,风铃居里此刻正是暴风骤雨,林依妍晚宴后想留在老太太身边再伺候一会儿,老太太却说自己累了,要去歇着,让林依妍也早点回去。

而且,今日见到高崎,也让林依妍失望不已,她原本以为京中的世家贵族子弟都如韩煜和慕云廷那般风采出众,再不济也得比自家的哥哥们强一些,可是今日却发现高崎也只是相貌端正、谈吐间有些见识罢了,若论气度,比大哥哥林辰旭都有些不如,更别说和林辰晧比了,光是相貌,就得比林辰晧差上许多。

不再得老太太偏爱,在高崎身上的盘算也落了空,这都让林依妍气恼不已,雨心伺候了林依妍几年,自然知道林依妍的心思,生怕触了霉头,便越发小心的伺候着。

但是不论下人多小心翼翼,林依妍依然能挑出毛病,因为觉得茶水稍热了些,林依妍便将手中的热茶连同杯子砸到了小丫头清心的头上,霎时间,一道血流顺着清心的额头流了下来,她不敢擦,只趴在地上磕头求饶。

林依妍似乎根本就没看到清心流血了,大叫着让她滚到院子里跪着,没有她的话就不许起来,清心磕了头,就到院子里跪下了,廊下的下人们看着流血跪着的清心,都不免有些兔死狐悲的感觉,可是,谁让她们运气不好,被派来伺候五小姐。

夜深了,清心还跪在院子里,终于平静下来的林依妍似乎已经将她忘了,由着雨心伺候她躺下。

雨心看林依妍虽然睁着眼不睡,但明显已经不那么生气了,便小心翼翼的问林依妍可不可以让清心回屋子,林依妍没说话,只面无表情的摆了摆手。

雨心知道林依妍这是同意的意思,忙走到院子里,让下人把清心扶回屋子,她自己又匆匆的赶回林依妍的卧房,在地上铺了薄被,蜷缩着躺下值夜。

窗外的月光亮的让林依妍有些心烦,她在心里盘算着,虽然自己看不上,但是也不能便宜了林依萱,这个大姐一向看不上自己,还多次为了那个孤女让自己难堪,那就毁了高崎,让林依萱痛不欲生,看看这个得宠的孤女还怎么帮林依萱。

想好了计策之后,林依妍突然坐起身,叫了一声雨心,睡得迷迷糊糊的雨心吓得一个激灵就醒了,慌忙爬起来问林依妍可是要起夜,林依妍难得没有训斥她,招手让她靠近自己,在雨心耳旁悄声嘀咕了一番。

雨心听着林依妍的话,脸色越来越苍白,但是对上林依妍阴毒的目光,雨心打了个机灵,还是艰难的点了点头。

林依妍满意的躺下身,对雨心说:

“需要多少银子你尽管拿了去,只是事情若是办砸了,你知道后果的。”

雨心无声的点了点头,给林依妍盖好锦被,自己复又躺下,只是再也睡不着,开始在心里盘算着林依妍交待的事情。

第一百四十五章 骨肉离心

中秋晚宴,二太太裴氏依然没有参加,经过一个春夏的调养,现在二太太的身体已经有了些许好转,可以让人扶着到院子里走一走。

只是裴氏的身体虽然好转了,心结却更重了,对林家的人,包括自己的儿女,都有了怨念。

原本和王家的亲事定下后,应该是二太太这个做母亲的来操持林依颖的婚事,可是当时二太太病的严重,大多数时间都躺在床上,而王家又希望林依颖今年秋天就能入门,时间便有些赶。

林依颖的婚事时间赶,而老太太又不希望因为仓促就委屈了林依颖,何况裴氏一向唯唯诺诺的,没什么见识,所以就让大太太来操办林依颖的婚事。

大太太自己操持了大儿子和女儿林依涵的婚事,已经是熟门熟路的了,又有老太太托付,便认真的操持林依颖的婚事。

大太太这个人说不上多喜欢林依颖,但是老太太交代的这件事情,她是不会打折扣的,因为公中出的银子有定数,老太太给林依颖的体己钱也已经交给她,她只需要拿着这些钱把林依颖的嫁妆准备的体面就可以了,又不需要她像林依涵出嫁时那样,拿自己的私房钱去给女儿添嫁妆。

七月中,大太太已经把所有的事情都准备好了,还把嫁妆单子、宾客名单和回礼需要准备的物品单子都拿给老太太过目,包括那些人跟着林依颖做陪嫁等,也都安排妥当了。

老太太很满意,知道大太太是用了心的,这样安排下来,足可以让林依颖体面的嫁到王家去了,只是在看到亲朋们给林依颖的添妆单子的时候,老太太略有不快。

不管来不来参加这次婚礼,林家的亲朋都是送来了贺礼的,就算远在京城的大太太娘家,和二老爷林安和是隔了房的亲戚,这次也让高崎给林依颖带来了添妆,更别说家在江陵的三太太娘家了,只是二太太裴氏却到现在都还没有给林依颖添妆。

老太太知道裴氏这些年一心贴补娘家,手里没多少好东西,她也不指望裴氏能给林依颖拿出什么体面物件,可是这样一毛不拔也太过分了,裴氏在林家的这些年,老太太也是赏了她一些好东西的,难道她就一件也没有给自己的女儿留下,全都拿去贴补娘家了?

大太太知道老太太脸色难看的原因,她不提裴氏,只是轻声说:

“母亲不必烦忧,你给二丫头添的那几样首饰,一看就是好东西,卢家和唐家送来的添妆也都很贵重,这些都抬到王家去,已经很体面了。”

老太太点点头,叹了口气,对大太太说:

“裴氏是个立不起来的,我看她现在竟是对我们都有了怨言,颖儿面上看起来软弱,心里却比她娘要掰的清,她自然明白我们都是为了她好。”

“是,母亲,昨日二丫头还去墨竹堂陪我说了阵子话,看来她心里是明白母亲的苦心的。”大太太说完,看老太太有些乏了,就忙站起来,想搀着老太太去卧房休息。

老太太把单子都递到大太太手里,拍了拍大太太的手背,说:

“你连着操持了两个孩子的婚事,也是辛苦的很,就别老是来我这里伺候,也好好的歇一歇。”大太太谢过老太太,这才回了自己的院子。

中秋晚宴结束后,因为怕裴氏自己在院子里难过,林依颖和林辰杰就一块儿去了二太太的院子,想陪着裴氏一块儿坐坐,刚到正厅门口,就碰到了匆匆走出来的冬梅,冬梅也是一愣,没想到少爷和小姐这么晚了还会来,况且他们两个上午已经来看过裴氏了。

冬梅看了一眼屋里,悄声说:

“太太和姨娘刚刚哭了一场,请二小姐和三少爷一会儿也劝着些。”

林依颖和林辰杰点头,跟在冬梅后边进了裴氏的卧房。

裴氏半卧在床上,还是秋日,她已经盖着一条厚的锦被了,脸色没以往那么蜡黄,却更消瘦了。

裴氏和她姨娘的眼圈都红红的,裴氏的母亲还拿着帕子在给裴氏擦眼泪,显然是刚哭完。

看到林依颖和林辰杰进来,裴氏没有任何欢喜的神情,只指了指旁边的矮凳,示意二人坐下。

看着一对儿女都只是静坐着,也不说话,裴氏终于忍不住问林依颖道:

“你还有半个月就要出嫁了,大太太可曾把事情都安排好了?”二太太的眼神里带着怀疑,她是不相信大太太会尽心给自己的女儿操办婚事的。

裴氏的态度让林依颖有些难过,前天大太太还把她叫到墨竹堂,让她看了嫁妆单子,说实话,林依颖觉得大太太已经做的很好了,起码该给她的一丝都没有克扣,何况大太太远在京城的娘家也送来了添妆,说明大太太是把林依颖的婚事放在心上的,早早的便给娘家也去了信。

林依颖避开裴氏怀疑的目光,轻声说:

“大伯母很为女儿费了心的,事事都安排的妥帖,还请母亲放心。”

裴氏轻笑了一声,说道:

“再好难道比你大姐姐出嫁的时候还要好不成?”裴氏这句讽刺的话,让林依颖瞬间红了脸,眼泪都差点掉下来,婚事不是由亲生母亲操办,已经让林依颖有些抬不起头,林依颖也从不指望裴氏给自己准备什么像样的嫁妆,她知道母亲的私房几乎都贴补了裴家,可是没想到,裴氏现在居然还这样冷嘲热讽。

看到林依颖和林辰杰都变了脸色,裴氏非但没有觉得内疚,反而觉得事情是让自己给说着了,她拿帕子沾了沾嘴角,似笑不笑的对林依颖说:

“你姓林,自然和别人一起看不起我裴家,你既然这么相信老太太,明日就把嫁妆单子拿来给我看,我倒要看看她们会给你准备什么好东西。”

这下别说林依颖受不了,连裴氏的姨娘也变了脸色,这样做的话,不等于是在明晃晃的打老太太和大太太的脸吗。

林依颖再也受不了,捂着脸哭着跑了出去。

林辰杰站起身,他一向少言寡语,从来没有对裴氏说过一个不字,此刻却也冷了脸,低声道:

“母亲,您这样为难妹妹,可是认为妹妹若是嫁去外祖家,就会比现在更风光些?”

看到一向言听计从的儿子,此刻和自己说话时眼中居然带着讥讽的神色,裴氏又惊又怒,指着林辰杰骂道:

“我就知道你们林家的人都是一路货色,从来没有把我裴家放在眼里。”裴氏的姨娘看到裴氏居然连这样的疯话也说了出来,慌的赶紧去捂裴氏的嘴,却被裴氏一把甩开了。

第一百四十六章 山雨欲来

林辰杰站起身往外走,只是在走到卧房的门口时,他停住脚步,没回头,只冷冷的说:

“母亲,从今日起,就只有我会来看望您了,希望妹妹出嫁那日,您别再让她哭着从林家离开,也算全了您和妹妹的母女之情。”说完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裴氏惊怒的睁大了眼睛,她怎么也没想到,儿子会对她说出这样的话。

林辰杰大步出去追林依颖,却在大门外看到了父亲林安和,林安和扶着林依颖的肩膀,似乎在安慰正哭泣的林依颖,看到林辰杰出来,便对林辰杰招手。

林辰杰快步走上去,叫了一声“父亲”,林安和神色暗淡,他原本是来看望裴氏的,从林依颖定亲到现在,他都没有来过裴氏的院子,一直住在外院的书房里,如今林依颖马上要出嫁,他就想借着中秋节来和裴氏说说话,结束这快一年的冷战,结果却看到女儿哭着从院子里跑出来,儿子也是脸色难看。

凭着对裴氏那拎不清的性子的了解,二老爷知道女儿一定是又被裴氏为难了,他已经不想再去和裴氏讲道理了,夫妻近二十年,他没有看到裴氏有任何进步,如今连马上要出嫁的女儿也要拿来出气,真真是让人失望透顶。

二老爷没了进院子的心情,只让林辰杰把林依颖送回去,他自己带着小厮依然回了外院书房,追到大门口的冬梅把眼前的一幕看了个清清楚楚,她咬着嘴唇低下头,心里不由得害怕起来,她现在至少可以预感到的是:这个她待了快十年的院子或许真的从今以后就要彻底冷清下来了。

京城的秋夜远比江陵要寒冷的多,慕云昭离开京城后大约十几天,在一个下着瓢泼大雨的夜晚,隶属成德皇帝直接管辖、原本是用来戍卫宫城的禁军,借着夜幕,一队队的快速扑向京中十几个大小官员的府邸,而这个时候,德妃的二哥、京城禁卫军首领朱广程,正在御书房里和成德皇帝一起听大臣们商议秋洪的防治问题。

朱广程体格健壮、人高马大,一脸的络腮胡子透着几分凶相,他在领兵打仗方面很有些手段,在西境曾立下过许多战功,加上妹妹德妃深受皇帝宠爱,所以他回京后掌管禁军,官封一品在人们眼里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一群上了年龄、说话都有些颤颤巍巍的老臣们无休止的在争论,朱广程听得头昏脑涨,却碍于坐在上位的成德皇帝的颜面,只得强撑着,他都不明白,自己一个禁军首领,干嘛要来听这些老顽固们争论秋洪的防卫问题。

当大雨停歇,一轮金灿灿的的太阳在天边升起时,大臣们终于商量出了一个让皇帝满意的方案,朱广程也得以从御书房走了出去。

朱广程还没到家,已经有下属追来,告诉了他一个惊人的消息:就在昨夜,京中十几位镇守北境的武将府邸被抄,家眷已经全被关进监牢,而那些抄家的禁军都是手持圣旨,对阻拦者格杀勿论。

朱广程打了一个机灵后,顾不得多想,又打马返身往皇宫的方向奔去。

高大巍峨的永宁殿中,气氛一片肃穆,显然这些今早来上朝的大臣们都已经比朱广程早一步知道昨夜的消息了,但是没有人敢私下议论,只站在首位的惠王脸色铁青。

同样熬了一夜的成德皇帝神采奕奕的走了进来,笑看群臣时似乎一点儿也没有注意到惠王难看的脸色。

当惠王发难,问成德黄帝为何不经查处,就将众多武将家眷下狱的时候,成德皇帝敛去了笑容,冷声道:

“北境军中有将领勾结北狄,意图谋反,慕侯爷已经查明事实、拿到供状,将这些将领圈禁,不日就将押解进京,到时候大理寺自然会给出完整的口供,王兄还请稍安勿躁。”

成德皇帝的话让惠王的脸色又暗沉了几分,这些将领大部分是暗中依附于他的,最近他并没有得到任何异常的消息,慕云昭进京后,一举一动都在他的掌握之中,别说慕云昭,整个镇北侯府的人都没有和成德皇帝有过任何哪怕是间接的接触,宫中也有他的眼线,若有接触是逃不过他的眼线的。

昨夜宫门下钥后,成德黄帝突然发难,今早他的眼线才出得宫门给他禀报,可惜大势已去,这些将领和家眷同时被拘,他在北境军中的势力群龙无首,已经不可能再掀起什么风浪。

对于成德皇帝避开自己,甚至是有意把自己拘在宫中,而暗中行动的做法,朱广程心中虽然有些不满,但是脸上却不敢表现出来,他这会儿担心的是:成德皇帝这样防着自己,难道是怀疑自己是惠王一派的。

越想越惊心的朱广程脑门子上布满了细汗,惠王和皇帝争斗多年,是朝中公开的秘密,朱家虽然没有和惠王公开决裂过,可也不是惠王的爪牙,但若是被成德皇帝怀疑了,恐怕自己的妹妹德妃和二皇子都会受到牵连。

就在朱广程心中恐慌的时候,却听到成德皇帝叫他,朱广程吓得赶紧走到大殿中央跪下,只听内侍已经开始宣旨:着禁军首领朱广程率军封锁京城,追捕余党,并保护镇北侯府的安全。

朱广程这才松了一口气,既然成德皇帝一早就拟好了旨意,说明自己起码没有被怀疑。

与京中风声鹤唳的气氛相对应的,是镇北侯世子夫人李止旋焦躁不安的内心,慕云昭刚走没几天,她的月事就如约而至,而押解逆党进京的人也不是慕云昭,据说北狄已经集结重兵于北境,慕侯爷父子两人率军严守,若是开战,胜负恐怕难以预料,禁军又日夜守卫着镇北侯府,进出都要盘查,这让李止旋心中更加的惶惑不安。

毛嬷嬷知道李止旋的心事,却也不敢多嘴,她知道自己从小奶大的这个主子外表柔弱,实则内心非常刚强,不然也不能从一个边远之地的庶女,一路走到侯府世子夫人的位置之上,还是京中炙手可热的镇北侯府。

李止旋已经在窗前一动不动的站了快半个时辰,回头看毛嬷嬷的时候,她脸上决绝的神色令毛嬷嬷感觉到一定是要有大事发生了。

当李止旋支走下人,悄声和毛嬷嬷说完自己的计划的时候,毛嬷嬷先是瞪大了眼睛,接着就拼命的磕头,恐惧的小声求道:

“小姐,万万不敢如此,此事若是暴露了,不仅我们性命难保,就是蜀地老家的百来口人也会被牵连的。”

第一百四十七章 奸计得逞

毛嬷嬷的恐惧和请求,并没有让李止旋放弃计划,她压低声音呵斥道:

“如今慕云昭在北境安危难测,能不能活着回来都难说,若是他有了不测,世子的位置不是慕云廷的,就是慕思天的,我无儿无女,就只能是个名义上的继室,迟早都会被架空,那时候我们主仆就得看着别人的脸色过日子。现在慕云昭刚走没几天,而且我这次来月事的事情瞒的死死的,除了我们主仆,没有外人知道,我若能这个时候怀上孩子,时间上就不会让人怀疑,只要我生下儿子,我就能让那贱人的孩子也一样消失的无声无息,到时候我就坐稳了世子夫人的位置,这堆金积玉的镇北侯府就是我们的了。”

当李止旋说到“我们”这个词的时候,毛嬷嬷眼中的恐惧一下就被贪婪取代了,她激动的给李止旋连磕了几个头,就匆匆出门准备去了。

李止旋望着毛嬷嬷远去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杀气。

隔了两三日,就有一个年轻男子求到镇北侯府的角门旁,说是毛嬷嬷的儿子,想探望多日不见的母亲。

毛嬷嬷是世子夫人的贴身嬷嬷,下人赶紧进去通报,当出来接应的毛嬷嬷亲口说这人是自己的小儿子的时候,守卫的禁军才放了他进去。

深夜,毛嬷嬷给儿子安排居住的下人房里,一个着丫环服饰的身影,悄悄闪了进去,随后灯烛熄灭,而远处的暗影里,毛嬷嬷紧张的观察着周围的动静。

此后的个把月里,毛嬷嬷的儿子来了镇北侯府三五次,都是以看望毛嬷嬷和给毛嬷嬷送物品的名义进来,而且每次都是天快黑的时候来,住一晚就离开。

侯夫人李氏现在让李止旋管着内院,毛嬷嬷又是李止旋最得力的人,下人们谁见了毛嬷嬷都是恭恭敬敬的,对于毛嬷嬷的儿子频繁来探望,都只当是李止旋的恩典,谁也没有多怀疑。

镇北侯府和惠王一派的对立现在已经挑到了明面上,慕云廷也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悠闲,每日里都忙碌在外边,家中来个下人这样的事情,管事自然不会想着向他汇报。

直到九月底,李止旋怀孕的消息传出来,看着母亲李氏欢喜的笑脸,想起慕云昭这次回来后面对李止旋时异样的神情,慕云廷除了说一句“恭喜母亲”外,就只是沉默的看着旁边还在玩的无忧无虑一双侄儿侄女。

慕思秋姐弟两个从出生起就住在李氏的褚秀苑里,和李氏同吃同住,所以慕云廷从来没有担心过两个孩子会受什么委屈,可是在知道李止旋怀孕的这一天,慕云廷却感觉到前所未有的不安,最终,他将褚秀苑的掌事嬷嬷廖嬷嬷悄悄的叫进了后花园中。

廖嬷嬷是世子慕云昭的奶娘,跟随李氏多年,是李氏最信任的下人,她奶过慕云昭,对慕思秋姐弟两个也就更加亲近,每日都是亲自照料姐弟两个的衣食。

廖嬷嬷听慕云廷说要她从今以后用心照料慕思秋姐弟两个的衣食的时候,刚开始还以为是自己哪里做的不好,惹得慕云廷不快,但是看到慕云廷只可意会的眼神,廖嬷嬷突然间就明白了,她郑重的应下,保证若是褚秀苑有任何异样,一定会及早向慕云廷禀报。

慕云廷相信廖嬷嬷,不仅是因为廖嬷嬷是慕云昭的奶娘,还因为廖嬷嬷的女儿早年间因病去世,现如今无儿无女的她把慕思秋姐弟两个看得如同亲生的一般,他的担忧不好向李氏言明,怕李氏气他无端怀疑自己的侄女儿,就只好采取这样的办法,虽然只是没有理由的担忧,他也不敢拿慕思秋姐弟两个的安全冒险,大哥常年和父亲镇守边关,才有今日镇北侯府的荣耀,他能做的就是要让父亲和大哥后方无忧。

金秋九月,丹桂飘香,当大小姐林依涵怀孕的消息送到林家的时候,二小姐林依颖的嫁期到了。

福寿堂里,快一年没有出过门的二太太裴氏竟然让人搀扶着,挣扎着来给老太太请安,老太太早就消了对裴氏的怨气,如今看到裴氏脸色蜡黄,人瘦的如同纸片一般的样子,也不由得心疼,忙让红菱在二太太的椅子后边加上软垫,让裴氏坐的舒服些。

老太太询问裴氏近来都吃些什么药,身体可有好转的时候,裴氏的回答显得有气无力,当老太太让郑嬷嬷去库房给裴氏拿些补品过来的时候,裴氏却突然出言阻止,并且颤巍巍的站起来想给老太太下跪,对面的大太太急的赶紧站起来替老太太把裴氏扶住,老太太不由得埋怨道:

“老二媳妇,你身体不好,有事情尽管说,还讲这些虚礼干什么。”裴氏蜡黄的脸上显出一丝红晕,又很快的消失了,她上气不接下气的说出了自己的请求:前些天,她接到了嫡母送来的信,说很悔恨当初做下的事情,想回来给老太太和二老爷道歉,并且希望能以舅家的身份送林依颖出嫁。

裴氏的话,不仅是让大太太震惊,伺候在一旁的红菱听完也低下头,掩去了眼中对二太太的不屑。

老太太静看着裴氏,许久都不说话,裴氏开始慌乱,结结巴巴的解释道:

“母亲,我想着颖儿出嫁,没有舅家相送,于脸面上总是不好看,况且我嫡母都已经认错了,我和我姨娘也商议过了,借着这个口让我哥哥他们回来江陵,以后也好有个照应。”

老太太听完裴氏的话,终于忍不住怒道:

“你到底是为了颖儿的脸面,还是为了你自己在娘家的体面,你自己心里清楚,我林家如今好吃好喝的养着你的姨娘,况且有杰哥儿在,定然会照顾她始终,你即使身子不好,也不用为此忧虑,为什么还要做出这许多事来?”

裴氏看到老太太发怒,有些慌乱的解释道:

“母亲,我姨娘只是害怕若是在林家终老,死后终究不能在裴氏的祠堂中享一炷香火,我心疼我姨娘,所以……”

老太太被裴氏的话气得说不出话来,捂着胸口大口的喘气,而门外,闻讯赶来的二老爷林安和把老太太和裴氏的话听了个正着。

林安和听到下人说二太太突然去了福寿堂时,心里就升起了不详的预感,他知道二太太对林依颖的婚事并不满意,唯恐她在这个时候再闹出什么乱子,便匆忙赶了过来。

林安和进屋的时候,就看到大太太在慌张的给老太太顺气,他狠狠瞪了一眼裴氏,就忙跪在地上给老太太请罪,老太太用手指着他,好久才颤声道:

“老二,这件事情,怎么办你来决定,免得别人说我老婆子多管闲事,欺负了别人的娘家。”

第一百四十八章 秋日暖阳

二老爷听了老太太的话,慌的又嗑了一个头,才应道:

“母亲,您老人家别生气,这件事情万不可按照这糊涂人的说法办,若是让裴家以舅家的身份去送颖儿,等于我们自己把当初的丑事又摆在王家面前,定会让王家看不起我们,而且这裴家以后就可以舅家的身份去和王家来往,定会连累颖儿在王家受委屈,所以,依儿子看来,不仅不能让裴家送颖儿出嫁,而且要和王家言明,我们林家从今以后和裴家再不往来,王家也不必把裴家当做颖儿的外家,这样才能让颖儿在王家少受牵连。”

老太太听完二老爷的话,终于缓过一口气,示意二老爷站起身,叹口气说道:

“兴亏还有你这个明理的爹在,不然我颖儿以后的日子还有什么指望。”说完也不看裴氏,由大太太和红菱搀扶着进了内室。

二老爷看着浑身发抖、摇摇欲坠的裴氏,已经没有了发脾气的欲望,他冷声道:

“既然你如此牵挂娘家,宁愿牺牲女儿前程也要让你姨娘如愿,那么你就和你姨娘一起回你的家乡去,银子我会让人定期给你送去。”说完抬脚就准备走。

裴氏慌了,哭道:

“我老家早就没了近亲,嫡母和哥哥也到现在也不敢回去,你让我和姨娘回去,不就等于让我们去死吗?”

二老爷停住脚,长出一口气道:

“你既然不愿意回去,从今以后就老老实实的待在自己的院子里,颖儿出嫁那日,你也不必出来,我和母亲自会给她操持。”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只留下裴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在林依颖出嫁的这日,去福寿堂给长辈们磕头的时候,就只有老太太、老太爷和二老爷坐着受礼,对外只说裴氏病重,起不了床。

王云轩知晓当初裴氏和娘家私换庚帖的事情,如今再看林依颖的脸色,就猜到其中必有隐情,扶着林依颖上轿子的时候就悄悄在她耳边说“娘子不必难过,以后我会护着你。”

听了王云轩的话,红盖头下的林依颖差点哭出声,紧紧咬着嘴唇上了轿子。

林依颖由大太太、大少奶奶和林家的三位少爷一起陪着去了王家,老太爷夫妇和三位老爷在林家招待来为林依颖贺喜的宾客,今天这样的日子,二房和三房的人自然都是全部来了林家。

吕兴奎的事情到现在,已经半年了,三房发生了许多变化:吕兴奎虽然保住了性命,家产却折进去大半,而且吕兴奎开罪七皇子和长公主的事情在江陵人尽皆知,现在江陵没有谁敢和他来往,吕家上下几十口人,又习惯了奢侈的生活,很快就入不敷出,吕氏没了掌家权,不能从公中捞银子,她的那些体己银子很快就都补贴到娘家去了,而她以往存下来的那些贵重首饰物品,她是不愿意卖了贴补娘家的,因为她再怎么顾娘家,也知道要把这些留给林巧蔓做陪嫁,在这一点上,吕氏比裴氏要明白的多。

吕氏日渐拮据的生活被路氏看在眼里,她是个聪明人,虽不至于多么同情吕氏,但是也没想过落井下石,她亲自把吕氏母女一年的月例银子近二百两送到吕氏的院子里,对冷着脸的吕氏说:

“大嫂,我刚管家,事务繁忙,怕有时候耽误了给你和侄女送月例银子,所以今天一并给你送来,我也好偷个懒,可以少跑几趟。”

吕氏知道路氏这是在故意帮她,月例银子哪需要她一个掌家的亲自送,她不过是想让吕氏一次得笔大额的银子,以解燃眉之急罢了。

吕氏虽然仍不肯对路氏说一句感激的话,但脸色好了不少,路氏心中了然,面色不变,只微笑着又拿出五十两银子说:

“大嫂,这是我的一点私房钱,不多,给侄女做几件衣衫也好。”路氏一句不提吕氏娘家的事情,但是却明显是在为吕氏考虑,这半年来,五老爷和三老太太因为吕氏娘家的事情始终不给吕氏好脸色,吕氏的日子过得很是水深火热,所以这会儿,任吕氏的性格再跋扈,也红了眼圈,她想不到,在她最困难的时候,被她欺负了许多年的路氏会主动帮她。

吕氏的娘家本就不是江陵的,来江陵不过是为了依附林家而已,如今吕家在江陵断了生路,挣扎了半年之后终于决定遣散下人,然后举家搬回乡下老家,也好减少开支,吕氏把路氏给的银子都给了娘家拿回老家去安顿,三老太太也把吕氏叫到院子里,给了她一张五百两的银票,只说:

“你要强了半辈子,今日才算有了教训,以后好好教养你的儿女,他们好了,你的后半辈子才算有了指望。”吕氏忍不住哭了一场,将娘家人送回乡下之后,她也歇了和路氏争权的心思,每日里除了去陪三老太太,就是在自己的院子里做绣活或者抄经书,五老爷终究还是念着多年的夫妻情分,经常来吕氏的院子陪着她,夫妻二人的关系好转,吕氏发现原来这种日子比以往那些掐尖要强的日子舒服多了。

林巧蔓这半年来,常来大房和几个姐妹说话,也不再对林依柔姐妹两人横挑鼻子竖挑眼,除了林依妍,林家这几个女孩子的关系非常融洽,老太太也非常高兴,常把她们都叫到福寿堂里说话,吕氏知道这些,心里也放心许多,老太太能不计前嫌,等将来三个儿女议亲,她才敢去对大伯母指望一二。

林依颖出嫁的这天,是吕氏将近一年来,第一次来大房,虽然为了喜庆,她也换了颜色鲜亮的衣服,但是眼角眉梢再也没了以往的戾气,看到一向不顺眼的三太太大着肚子,也主动上前问候搀扶。

三太太本就是个直性子,现在也不会让吕氏没面子,所以二人倒是前所未有的好好聊了一阵子。再次见到林雨桐,吕氏本来心里惴惴不安的,虽然女儿已经代她给林雨桐道过谢,但是林雨桐明显是得了长公主的青眼,吕氏还是想和林雨桐走的近一些,以便于女儿和林雨桐来往。

就在吕氏盘算着怎么去和林雨桐攀谈的时候,林雨桐却主动到她面前行礼,这等于是当着众人的面把两人以往的过节都揭过去了,喜得吕氏合不拢嘴,老太太和三老太太看在眼里,心里也欢喜。

第一百四十九章 局势渐好

在林依颖出嫁的这个九月底,京城迎来了一场不次于会试舞弊案的巨大风波,被重兵押解进京的那些武将,和朱广程后来又抓起来的一些有牵连的人,十之八九都被大理寺查到了罪证,意图谋反是重罪,要诛九族的,一时间,京西的闹市口几乎每天都有数人被斩首,秋雨混着血水染红了闹市的街道。

德妃娘家所在的武威侯府,这些天求上门的人络绎不绝,朱广程被成德皇帝指定去抓捕北境军造反案的余党,抓谁不抓谁都是由他说了算的,求他的人自然就多了起来。

德妃的大哥朱广鹏镇守西境,原本朱家害怕自己也会被成德皇帝怀疑,可是现在看到皇帝这么放心的把权利交给朱广程,就算朱家借机报复了几家有私仇的人家,成德皇帝也一概不过问,这让朱家放了心,将惠王一派来拉拢说项的人拒之门外。

太子虽立了多年,但是皇后出身普通,太子妃的娘家也远不如二皇子妃的娘家显赫,而且德妃和韩铮这些年极得成德皇帝宠爱,朱家自己又手握西境和京城的兵权,只要成德皇帝还信任朱家,朱家就能保住现在的荣耀,甚至还能让二皇子的地位更近一步,自然不会理会惠王的拉拢。

所以,虽然京城局面混乱,北境又随时可能要开战,但是因为朱家的站对,西境起码安稳如常,减轻了朝廷的许多压力。

冬初,北境军谋逆案尘埃落定,因为惠王在军中的支持者主要在北境,经历这次事件后,惠王在军中的势力大减,加上年初的会试舞弊案的打击,成德皇帝对朝堂的掌控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当江陵飘起第一场小雪的时候,成德皇帝对林家大房的嘉奖圣旨到了,这在江陵掀起了轩然大波,江陵已经许多年没有人家得到这样的殊荣了。

林家的小辈们都是第一次经历这种事情,多少都有些激动,倒是老太太和老太爷不慌不忙,得了唐知府的消息后,提前一天就安排人照规矩准备了香案等物品,又把大房的人都叫到福寿堂,讲了接旨时的规矩,叮嘱众人切莫出错。

第二日,在外院的空地上,林家的人按照辈分和男女跪好,接了圣旨,让人没想到的是,除了成德皇帝嘉奖林老太爷堪为士林楷模、为大越朝挣了脸面之外,还单独给林雨桐送了一份赏赐。

人们都知道这次林家能得此殊荣,主要是林雨桐的功劳,所以对林雨桐得了额外的赏赐并不意外,只跪在林雨桐旁边的林依妍暗暗咬牙,指甲深深地陷进手心里。

好事成双,林家接了圣旨没几日,成德皇帝要在明春开恩科的好消息也传遍了全国。

今年,因为会试舞弊案,除了被抓的学子一一定罪外,其他人的成绩也都作废,会试三年一次,谁也没想到成德皇帝会这么快就下令开恩科,一时间学子们纷纷奔走相告,擦拳磨掌的准备在明春的恩科中一展身手。

老太爷的书房里,烛光明亮,林辰旭三兄弟和林雨桐都正襟危坐,听老太爷说话:

“我和你们祖母商议过了,如今朝中局势渐渐明朗,陛下在恩科前嘉奖我林家,或许是想暗示我们一些什么,等你们姑祖母的回信一到,咱们就可以决定旭儿你是否可以去参加今年的恩科,若是好消息的话,晧儿和杰儿也就可以参加金秋的乡试,所以你们必须全力以赴,切不可有一日懈怠。”

林辰晧三兄弟都郑重应下,老太爷又对林雨桐说:

“桐姐儿这些日子,就多来书房和你表哥们研习策论和算学,这是你的强项。”林雨桐垂首应下,她心里有一种直觉,或许明年开始,林家人的生活就会发生巨大的变化。

今年的冬至是一个难得好天气,暖阳高照,天气晴朗的连一丝风都没有,因为近来接连的好消息,老太太高兴,提前就让通知了二房和三房,今年冬至日的宴席都来福寿堂用膳。

因为人多了许多,又都是自家人,就只分了男女席后都在福寿堂用饭,所以今年的冬至宴席格外热闹,老太太让三太太提前回了院子休息,林依颖出嫁了,林依妍终于又凑到了老太太身边坐下,席间,不顾老太太有大太太在身侧伺候,她频频的给老太太夹菜和递帕子,极尽孝顺的模样。

饭后,众人坐着喝茶说话,老太爷提前带着三个孙子回了外院书房,静慧师太的回信已到,林辰旭年前就要提前上京,准备参加会试,所以老太爷对三个孙子的学业抓的愈发紧了,三个孙子一从书院回来,就被他关进书房,几乎每日都忙到深夜,连林雨桐也多日不曾去林家的家学,每天都要待在老太爷的书房。

临离开前,老太爷对林雨桐说:

“桐姐儿这些日子辛苦了,今日和姊妹们一起玩耍就好,不用和舅祖父一起去书房了。”林雨桐开心的笑着应下,脸上都是小孩子终于可以偷懒的轻松模样,逗得老太爷和老太太都笑了,坐在老太太身边的林依妍脸上笑着,却迅速的垂下眼睑,掩去了眼中的凶光,再抬眼时,就又是一脸的乖巧,她抱着老太太的胳膊撒娇道:

“祖母,今日天气这样好,不如我们都去园子里转转,腊梅林可都开得正好了。”

老太太看了看透过明瓦照进来的暖阳,也笑了,说:

“难得有个这样好的天气,合该让孩子们多出去玩玩。”二老太太和三老太太也都点头赞成,郑嬷嬷便赶紧带了婆子丫鬟先去花园中准备。

众人在花园中转了一会儿,三位老太太明显累了,就坐在软榻上喝茶晒太阳,老太太笑着对跟在旁边的小辈们说:

“你们兄妹们不用在这里拘束,各自去玩吧。”今天林家的孙辈里,除了林辰旭三兄弟,剩下的十几人都在,高崎也跟在旁边。

林依妍一边给老太太捶肩膀,一边撒娇说:

“祖母,孙女从来没有去过家里的武场,三姐姐、桐表妹和几位堂兄都会骑射,听说崎表哥骑射的功夫特别好,不如我们一起去武场里玩吧,也好让孙女见识一番。”

林雨桐听完林依妍的话,第一个反应就是想到上个月在武场旁边看到风铃居里那个小丫鬟的一幕,心里一动,冷眼看着林依妍撒娇的模样,心里却升起了不详的预感。

林依萱虽然不怎么喜欢林依妍,但是对林依妍的这个提议却很赞同,老太太笑着允了后,一群年轻人就开心的往武场的方向走去,林若蕊一路拉着林雨桐的手,高兴的说:

“表姐,我还是第一次来武场,等下要看你骑马才好。”林雨桐笑着应下,悄悄的去看林依妍,却发现刚才一直跟在林依妍身边的大丫鬟雨心不见了,只剩下一个小丫鬟,林雨桐的心瞬间警惕了起来。

第一百五十章 危急时刻

武场里的管事已经在忙碌的安排,下人们也都把马匹和弓箭准备妥当,高崎和二房的林初、三房的林瑜和林波一起去骑马,林初三兄弟各自选了马匹,高崎仍然骑着自己平时常骑的那匹棕色蒙古马,这匹马体型高大,性子也凶悍,普通人很难驾驭。

林雨桐和林依萱拿了弓箭去离亭子不远的靶场,林依萱是真的很有兴致,而林雨桐却心不在焉,一直在暗中观察林依妍,就发现这个时候,原本路上不见了的雨心又出现在林依妍旁边,而林依妍一直都在笑看着远处的高崎。

林雨桐垂下眼睑,林依妍一向不屑于和姊妹们一道玩耍,今日却这样主动,也太反常了。

仅仅只过了两刻钟,果然出了事情,高崎骑的那匹蒙古马突然狂躁起来,前蹄几次高扬,几次都差点把高崎甩下马,林初等人赶紧避让到场地边缘,高崎很明显的在奋力控制蒙古马的方向,怕它冲向人群,而那匹马越来越疯狂,大声嘶鸣着、飞一般的往武场另一侧的房屋撞去。

这栋房屋是给武场里的下人居住的,虽然简陋,但是也是结实的青砖筑造,若是高崎的蒙古马以现在的速度撞上去,必然是马毁人亡,可若是高崎想避开这个恶果,选择跳马的话,即便不被马踩死,也定会摔成重伤。

坐在亭子里的林依婷等人都已经吓得站了起来,林依萱的弓箭落在地上,她紧张的用手捂着嘴,眼里蓄满了泪水。

就在众人都惊呆了的时候,一支箭呼啸着射穿了蒙古马的脖子,力度极大,箭尾都几乎全部陷了进去。

原本疯狂的蒙古马瞬间停顿,原地挣扎了几下,就缓缓的倒了下去,而紧抓着缰绳的高崎也得以毫发无伤的跳下了马。

吃惊过后的众人都把视线转向刚刚正在射箭的林雨桐和林依萱,林依萱的箭掉在地上,而林雨桐正缓缓的弯下腰,把弓箭放在地上,然后把左手紧紧的抵在腰间,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

高崎和亭子里的人都往林雨桐和林依萱的方向跑过来,反应过来的林依萱赶紧把林雨桐搂在怀里,连声问可是伤到了哪里,林雨桐强忍着疼痛说没事,其实因为太用力,她的左手已经震伤了,疼痛难忍。

林依妍也和众人一起,只是她的眼神里透着冷意,而不是像别人那样都是焦急,林若蕊已经吓得哭了起来,秋菊是个下人,不敢往前边挤,只是看着林雨桐痛苦的神色,就知道这次一定伤的很严重,因为林雨桐是个很能吃苦的人,刚开始练骑射的时候,手和腿都磨破了皮,也没有皱过一下眉头,她思索了一下,就转身往花园的方向跑去。

武场的管事吓得魂不附体,连滚带爬的过来请罪,被林依萱一鞭子抽翻在地。

林依萱和林依婷搀扶着林雨桐走到武场外不远,老太太一群人已经匆匆的赶了过来,老太太拉开林雨桐的左手,就见左手虎口的位置裂了一个大口子,鲜血直流,林雨桐腰间的裙子上也沾染了不少血迹。

老太太心疼的赶紧把帕子敷在林雨桐手上,连声的叫人赶紧去请郎中。

家里出了这样大的事情,除了原本内院里的这些人,老太爷也带着林辰旭等人闻讯赶来了福寿堂。

在等待郎中的空闲里,高崎跪在厅中央,给老太太和老太爷说了事情的经过,他一边说,一边去看林雨桐,眼睛红红的,强忍着不让眼泪流出来,其实今天他原本以为自己即便不死,也得落个重伤残疾,却没想到最后竟然被这个平日里不声不响的小表妹救了,还毫发无伤。

郎中来的时候,林雨桐的手已经不再大量的流血了,可是裂开的口子往外翻着,郎中说要用针线缝合才行,老太太心疼的声音发颤,最终也只得同意下来。

福寿堂里的气氛很压抑,林雨桐咬着帕子,额头上布满了汗珠,秋菊跪在地上,紧紧按着林雨桐的胳膊,无声的留着泪,旁边的几个女孩都在拿着帕子擦眼泪,不敢哭出声,林依妍仍然坐在老太太旁边,假装害怕的把头埋在老太太怀里,嘤嘤的哭泣,而林辰晧脸色铁青,对冬竹耳语了几句,冬竹快速的往武场的方向跑去。

郎中缝完伤口,拿了银子离开后,老太太走到林雨桐旁边,心疼的给林雨桐擦着头上的汗,哭道:

“好孩子,祖母没有照顾好你,受了这样重的伤,我可怎么跟你师父交待啊。”

林雨桐强笑了一下,安慰老太太道:

“舅祖母切莫伤心,这点小伤,要不了几天就好了。”

正在哭的老太太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抬起头,擦了脸上的泪水,恨声道:

“那马是早就驯熟了的,怎会突然间就发了狂,立刻把武场的下人全都关起来,等兽医检查了那匹马,就给我一个个的审,务必找出因由来。”

林辰晧站出来,把高崎扶起身,对老太太说:

“祖母,我已经让冬竹去做这些事情了,您别气坏了身子,还是让表妹先回去休息的好。”

红菱听了,不等老太太开口,就赶紧出去叫轿子。

林依萱和秋菊陪着林雨桐回了院子,春草等人看到林雨桐手上裹着的白布,慌的乱成一团,好一会儿才伺候着林雨桐换好衣服,洗漱干净。

林雨桐躺在床上,只有林依萱在旁边,她也不再强撑,终于留下了眼泪,这个时代,没有麻药,没有止疼药,她感觉自己疼得都快不能呼吸了。

林依萱已经哭得稀里哗啦,好久才平静下来说:

“表妹,你不要怕,我马上就去外祖家,外祖家家里什么好药都有,我全都给你拿来,一定不让你留疤。”说完又开始呜呜的哭起来。

林雨桐强忍着眼泪,逗林依萱说:

“表姐,不急这一会儿,再怎么找也得等伤口长好了才能用那些药,倒是崎表哥没事,表姐你该高兴才是。”林依萱瞬间红了脸,但是她又不舍得在这个时候去挠林雨桐,又想哭又想笑的模样倒是把林雨桐逗得真的笑了。

碧桐院里的下人这会儿已经都知道了事情的大概经过,冬儿知道林雨桐居然缝了针,瞬间就哭了起来,被刘妈拉着回小厨房,赶紧把厨房里不利于伤口愈合的发物都收拾干净。

第一百五十一章 剧痛

福寿堂里,武场的管事和三个小厮都跪在地上,兽医已经来回过话,说那蒙古马是被下了药才发疯的。

武场原本就由这个管事带着四个小厮负责,刚才冬竹带着人过去拿他们的时候才发现,负责养这匹蒙古马的小厮庆年已经不见了人影,门房那里没有人见过庆年出去,最后才在武场边缘靠近后街的围墙根发现了一个大洞,可见是早就准备好了的。

这匹马平时都是由高崎骑着的,可见下黑手的人是针对高崎,甚至就是想要高崎的命,高崎才来林家不久,而且他性格开朗,待人和气,还打赏过庆年两次,所以说庆年是绝对没有胆量和理由来害一个侯府公子的。

老太太和老太爷大怒,除了派人出去寻找那个逃跑的小厮外,还让人去官府以抓捕逃奴报了案。

老太太追问那小厮近日都和什么人接触了,管事和三个小厮都被打了一顿,却仍然说不出什么有价值的线索,最后都被关了起来,等着找到庆年再审。

天色渐晚,众人都从福寿堂里散去,林雨桐再三劝说林依萱不要担心,她才顶着哭红了的眼睛离开了碧桐院。

晚上,林雨桐洗浴的时候,秋菊一直站在一旁给她扶着左臂,生怕她的手上沾一点水,春草和春兰也是小心翼翼的。

林雨桐倒是不怎么在乎手上留不留疤,她向来不以貌取人,平时对自己的容貌也不怎么在意,何况这次就算是留了疤痕,也在手掌内侧,没什么大的影响。

秋菊却是心疼坏了,晚饭一口没吃,一眼不眨的跟在林雨桐身边,眼睛红通通的,酉时末,天已经黑透了,林雨桐还是睡不着觉,看着守在床前的秋菊说:

“你去吃点东西,不然晚上哪有力气陪着我?”

“小姐,…”秋菊一句话没说完,就哽咽的说不下去了,她把林雨桐看得比命还重要,如今看到林雨桐疼得晚饭都吃不下,秋菊觉得心里挤满了恨和怨,却无处发泄,只又哭了一场才平静下来,然后春草又端来了粥,林雨桐强忍着吃了几口,秋菊这才坐在床边把剩下的饭菜吃了。

春草刚把碗碟撤下去不久,林雨桐就听到守在正厅门口的春香禀报说老太太来了,林雨桐慌忙坐起身,还没下床,老太太已经进了屋子,一叠声的要她赶紧躺下。

老太太年事已高,这几年已经很少出门,这次却深夜赶来碧桐院,显然是刚处理完事情,又放心不下林雨桐。

灯光下的老太太,面色疲惫,她抚摸着林雨桐的头发,许久才说:

“桐儿,舅祖母知道你懂事,受了委屈也不说,这次的事情,无论如何舅祖母都要给你个交待,你放心。”

林雨桐知道老太太指的什么事情,虽然这次的事情她在直觉上第一个怀疑的就是林依妍,但是没有证据,而且她实在想不通林依妍为什么要害高崎,所以她只能把怀疑留在心里,连对秋菊都没有提,更不会和老太太说。

老太太安慰了林雨桐一番,又叮嘱秋菊等人好生照料,才回去了。

高崎不但是老太太娘家的亲侄孙,也是忠义侯府嫡出的公子,即便如今的忠义侯府已经败落,可他仍是身份贵重的勋贵子弟,现在有人胆敢谋他性命,而且还查不到凶手,老太太和老太爷不紧张是不可能的。

当天晚上,老太爷夫妇和三个儿子商量过后,就连夜开始安排高崎回京城的事情,除了让高崎带回了两千两银票和几箱送给侯府的礼物外,还请了镖局的人护送。

第二天临走时,高崎无论如何都要当面谢过林雨桐才肯走,老太太无奈只能让林辰晧陪他去了碧桐院。

林雨桐一夜都没有睡好,一向白里透红的小脸有些苍白,她穿戴好来到正厅的时候,比她大了五岁的高崎一躬到底,恳切的说:

“表妹,你救了我高崎一条性命,从今以后,无论你有什么需要的地方,我必定万死不辞。”

林雨桐忍不住抿嘴笑了,苍白的小脸上有了些血色,她看了一眼一脸严肃的高崎和林辰晧,轻声说:

“崎表哥太过客气了,我也是下意识的反应,过后我也很害怕,万一我当时射的不准,那……。”说完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咬了咬嘴唇。

林辰晧和高崎愣了一下,才明白林雨桐的意思,两个人都忍不住笑了,想起林雨桐那一箭的力度,也觉得好像很危险的样子。

和高崎离开的时候,林辰晧留给林雨桐一盒药膏,让她伤口长好了就每天涂抹几次。

林辰晧和高崎刚刚离开,林依萱就匆忙的来了碧桐院,她已经知道了高崎要离开的消息,虽然有些失落,但是也知道这是为了高崎的安全,刚来的路上还碰到了高崎,能有机会说两句告别的话,她已经很知足了。

林雨桐看到林依萱一股脑的在自己的梳妆台上摆了十几瓶各色瓶子装的药膏,不禁扶额,林依萱没有察觉,还在认真的和秋菊交待这些药膏的用法。

林雨桐等林依萱说完了,才故意逗她说:

“表姐,崎表哥马上就要走了,你这会儿不是应该去送他吗?”秋菊听了林雨桐的话,抿了嘴笑,把药膏小心的收了起来。

林依萱见林雨桐打趣她,假装生气的恼怒道:

“人家一大早的就赶去外祖家,几乎搬空了外祖母库房里的药膏,你还这样打趣我,我以后都不来找你玩了。”说完就作势要走,

林雨桐忙用右手去拉林依萱,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直到林雨桐疲惫的睡着了,林依萱才轻手轻脚的离开。

风铃居里,刚刚喝完养颜汤药的林依妍半卧在床上,她已经知道了高崎离开的消息,虽然高崎毫发无伤,但是林雨桐的手伤成那样,她心里还是觉得畅快了不少。

“事情都安排好了吗?”林依妍冷声问。

“小姐,车辆是早就安排好的,庆年这会儿没被抓回来,肯定已经离开江陵了,奴婢已经给了他足够安身的银子,他定是不敢再回来了。”

“初见呢?”初见就是那日林雨桐在武场门口看到的那个面生的小丫鬟,是和庆年一起,被林家从同一个人牙子手里买来的。

“小姐,初见是庆年的远房表妹,咱们府里没有人知道这件事情,不管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她表哥,初见都不敢说出去的。”

林依妍冷哼了一声,嘴角挂着一丝阴狠的笑容,对雨心说:

“从今天起,把初见安排到小厨房里去,不许她出院子一步,等风声过去了,就找个理由把她打发出府去。”雨心赶紧应下,窥见林依妍脸色没那么难看了,便上前给她盖好被子,把帐幔放下。

第一百五十二章 诗集

林雨桐受伤的第三天,梅平儿生下了三老爷的庶长子,取名林辰宇,三老爷终于得了一个儿子,老太爷夫妇自然也是很高兴,只是梅平儿只是一个通房,身份低下,而且还有三太太即将生产,老太爷夫妇和三老爷的想法一样,都还是希望三太太能生下嫡子,所以在梅平儿生产后,并没有大肆声张,只是允了梅平儿姨娘的身份,老太爷夫妇和三太太都差人给梅平儿房里送去了贺礼。

三太太也即将生产,郎中已经说过,她这一胎十有八九是个男孩,所以梅平儿生下林晨宇,并没有对三太太产生压力,她相信是梅平儿给自己带来了好运气,所以不但赏了梅平儿和林晨宇许多东西,还安排人将水云苑的西跨院收拾出来,只等着林晨宇满月之后,就和梅平儿搬进去。

现在的梅平儿已经是梅姨娘了,她是个很知趣的人,虽说原本和三太太商定过,只要生下的是男孩,就养在三太太名下,可是如今她对这件事情绝口不提,她不愿让人认为她想抢了三太太腹中孩子嫡长子的名头,只等着看三太太将来生的是男是女再说。

三太太对梅姨娘的知趣很满意,连带着卢老太太对梅平儿也赞赏有加,让人给林辰宇送了一副金锁过来。

水云苑的西厢房里,奶娘在隔间里喂林辰宇,梅姨娘半卧在床上,她脸庞圆润了许多,戴着一副蓝绒抹额,脸上带着满足的笑容。

梅姨娘生产前,三太太便又给她房里配了两个小丫环,她原本的丫环扣儿便成了大丫鬟,帮她掌管着西厢房的事务。

梅姨娘喝完了汤,小丫鬟把碗盘端了下去,扣儿伺候着梅姨娘净了手脸,便开始打理这些日子收到的贺礼,扣儿不识字,所以由她收拾整理,而梅姨娘则自己往账本上记录,好半天才将东西归拢完毕。

这几天梅姨娘房里收了不少礼物,除了卢家和梅姨娘自己的娘家送了礼,已经出嫁的林依涵和林依颖也差人送了礼物来,林家各房的主子们也都送了礼来,连一向吝啬的二老太太也象征性的送了一对银镯子过来,更别提大房的人了,三老爷到了这个岁数,才得一个儿子,自然珍爱异常,给梅姨娘和林辰宇礼物,就是在给三老爷做脸面,林雨桐也提前让杜嬷嬷在外边打了一个分量十足的平安金锁,让秋菊送给了梅姨娘。

归置完东西的扣儿看了一眼梅姨娘,嘴唇动了动,却最终什么也没有说,梅姨娘知道扣儿想说什么:四少爷林辰宇出生,只有五小姐林依妍什么都没送,就好像什么也不知道一样。

梅姨娘心里清楚,五小姐一向最看不起自己,见面从没给过好脸色,在生产前一个月,梅平儿去三太太屋子里时,在门口碰到了正好出来的林依妍,她慌忙问安,林依妍却只哼了一声,还挥起袖子推了她一下,若不是扣儿及时的扶住了自己,说不定那次就要摔上一跤了。

梅平儿皱了皱眉头,把账本放好,脸上瞬间就恢复了平静,五小姐是嫡女,是主子,她再怎么作践自己都可以,但是她若敢欺负自己的儿子,那就要拼了命的和她斗到底,下了决心的梅姨娘眼里寒光闪露。

风铃居里,和屋外的寒风呼啸不同,净房里热气腾腾,林依妍泡在浴桶里,小丫鬟不时的给她往桶里加着热水。

林依妍闭眼靠在浴桶上,任雨心给她细细的擦着胳膊,懒洋洋的问:

“打听到了什么?”雨心手里的动作停顿了一下,恭声道:

“庆年至今没有消息,武场的管事是林管家的亲戚,老太爷把林管家训斥了一顿,听说有可能要放了武场里被关押的那几个人。”

林依妍仍然闭着眼,脸上却露出了得意的笑容,这件事情,只要抓不住庆年,就是个死局,谁也想不到她头上来,那个林雨桐也就只能吃个哑巴亏。

雨心看到林依妍神色好转,便试探着说:

“小姐,梅姨娘生产已经快半个月了,府里的人都已经送过礼了,你看要不要……”雨心的话还没说完,林依妍就睁开眼,冷哼了一声道:

“她算什么东西,就算生了儿子,也还是个奴才,先等着,若是母亲生下嫡子,我们就永远不用给那贱人母子随礼了。”

林依妍说这话的时候,眼中凶光毕露,雨心赶紧低下头,假装没有看见。

在手掌受伤的第三天,林雨桐就又和往常一样去了老太爷的书房,如今林辰旭即将进京,老太爷在抓紧最后的时间给林辰旭的功课查漏补缺。

老太爷见到林雨桐来书房,眼中闪现出一丝喜悦,让林雨桐坐下后,就询问她手掌可有好些了,林雨桐笑着说没事,还调皮的举了举手臂,证明自己还是很强壮,把老太爷和林辰旭三兄弟都逗笑了。

林雨桐这次拿来了一本自己手抄的诗集,给老太爷的时候,只随意的说是早年在乡间一个秀才家里发现的,因为是孤本,老秀才不肯相让,自己就抄了一本,一直放在箱笼里,今日才凑巧翻了出来,拿来给老太爷和表哥们看看是否有可取之处。

其实这是林雨桐在惠慈庵的时候,自己默写的历代名家的诗文,凡是能想的起来的,她都一点点的写了下来,居然集了厚厚的一大本子。

这些年,林雨桐也看了许多诗文,其中自然不乏精品,可是却没有任何一首是自己所读过的唐宋八大家的名作,所以她可以确定在这个平行的时空里,还没有发展到唐宋那样繁荣的时代。

林雨桐承认自己这样做是有私心的,从老太爷在书房里给她和林辰旭等人读了师傅的信开始,她才知道原来这些年看似生活平静的师傅其实一直还处在危险的漩涡之中,林家也一直被打压着,处处生活的小心翼翼。

林雨桐知道林辰旭三兄弟都是才华出众,而且教养也使他们绝不会做出抄袭这样低劣的事情,所以林雨桐考虑再三还是把这本诗集拿了出来,这些名家的精品对林辰旭这些读书人来说,可以说是价值连城的,对他们学业上的助益更是不可估量。

林雨桐希望林辰旭三兄弟将来都可以仕途通达,让林家洗脱当年的冤屈,也让已经年迈的师傅可以真正放下过往。

第一百五十三章 设局

老太爷看林雨桐说的随意,也就没有觉得太在意,可是他只看了第一页,就脸色大变,甚至后来忽的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嘴唇都在抖动。

林辰旭三兄弟被吓了一跳,林雨桐虽然面上一样惊讶,其实心里很平静,她就知道这本诗集一旦拿出来,肯定会是这个情况,但是她必须装的不懂这本诗集的价值,才不至于让老太爷等人怀疑这诗集的出处。

老太爷招手让三个孙子过去一起看,然后就变成了他们爷孙四个都以同样怪异的表情盯着林雨桐。

林雨桐假装迷茫的仰头看着老太爷等人,心里暗笑,嘴上却结结巴巴的说:

“舅祖父,你们都知道,我一向不喜诗文,从没做过一首像样的诗,这诗集也是我当年好奇才抄的,我也不知道有没有用,所以……”林雨桐迷茫又担忧的样子,把震惊的老太爷爷孙四个拉回了现实,老太爷哈哈大笑,立刻让三个孙子开始抄诗集,然后对林雨桐说:

“桐姐儿,你可是给了舅祖父一份无价之宝,这本诗集,若你表哥们能参透一二,对他们就已经是莫大的助益了。”果然,老太爷想的就只是让孙子们参考学习之用。

林雨桐假装才明白过来,也跟着笑了,老太爷让三个孙子赶紧抄,自己也没心思在书房里待着了,亲自带了林雨桐去福寿堂,想和老太太分享这个好消息。

老太爷手拉着林雨桐,边走边和林雨桐讲解那几首自己刚刚看过的诗的妙处所在,林雨桐只能假装自己都不记得了,认真的听着,还不住的啄米鸡似的点头,可爱的样子,让老太爷越看越喜欢。

林依萱几姐妹原本正陪着老太太说话,这几日天气越发的冷了,时不时的飘些雪花,外边冷的没处玩耍,她们便常来陪着老太太说话打发时间。

林依妍正给老太太捶背,抬头看到老太爷手拉着林雨桐进来,亲热的样子让林依妍的心里瞬间怒火冲天。

老太太忙把林雨桐搂在怀里,一边轻抚着林雨桐受伤的左手,一边埋怨老太爷怎么这个时候把林雨桐往外边带,不让她好好歇息,林依妍恨得咬紧了牙关,才没让自己失态。

老太爷只顾着高兴,也不在意老太太的埋怨,迫不及待的把诗集的事情给老太太说了一遍,老太太自然喜不自胜,能得老太爷如此夸奖,肯定是珍品中的珍品。

林依萱和林依婷也很高兴,虽然她们也有些羡慕林雨桐如此得祖父母喜欢,但更多的是为哥哥们高兴,她们心里都知道,只有哥哥们出息了,她们才能生活的更好。

林依妍不同,她只认为这是林雨桐又想出来的邀宠手段,心里暗骂林雨桐诡计多端,但脸上却笑得花朵一般的说:

“表妹,我平日里最喜欢写诗了,不知道可不可以把诗集也借给我看看?”林依萱一听林依妍的话,脸色就变了,大哥哥马上就要上京了,二哥和三哥也马上就要参加乡试,诗集自然要紧着哥哥们用,她对林依妍这种处处都要标榜自己才女身份的言行非常反感。

老太爷一向和几个孙女并不亲近,对没见过几面的林依妍更是感情疏离,他听了林依妍的话,见林雨桐拿眼睛询问自己的意见,便有些不喜,脸也沉了下来,他没给林雨桐回答林依妍问题的时间,就直接站了起来,又拉着林雨桐回书房,临走时告诉老太太让把晚饭送到书房里去,自己和林雨桐要在书房里用饭。

老太爷离开后,林依妍就抽抽搭搭的哭了起来,显然觉得老太爷的做法让自己很没面子,老太太只得安慰了她几句,让雨心陪着林依妍回去歇着。

当福寿堂里只剩下老太太和郑嬷嬷的时候,郑嬷嬷看着老太太脸色不好,就劝道:

“老太太,你就别生气了,五小姐也不过是女孩家的小性子罢了,长大些就好了。”

老太太叹了口气,说道:

“她若真的只是这样就好了,就怕她的心思也太深了些。”郑嬷嬷愣了一愣,没想到老太太会这样说林依妍。

“查出庆年平时和谁走的近了吗?”

“别的没有,但是卖庆年的人牙子说,当初和庆年一起被咱府里买进来的好像有一个和庆年是亲戚,奴婢查过了,那个丫头现在在五小姐的院子里伺候。”郑嬷嬷小声应道。

“你去让林福把武场的管事和小厮都放了,放出风声,就说在江边发现了一具无法辨认的尸体,穿的是林家下人的衣服。”

老太太铁青的脸色让郑嬷嬷心里沉了沉,赶紧亲自出去外院找林福,这件事情,老太太一直让她暗地里在查,连正在外边安排人寻找庆年的三老爷也没有告诉过。

秋菊正在小心的给林雨桐换药,好在现在天气冷,没有发炎,伤口已经长住了,只是那道血痂还没有褪掉,春草在旁边端着盛放棉布和药膏的盘子。刚收拾好,秋菊把林雨桐的袖子拉好,春雨就从外边进来了,她明显的有些不开心,嘟着嘴想说又不敢说的样子。秋菊瞪了她一眼说:

“你有话就说,没看到小姐正难受着吗?”春雨看了一眼林雨桐,见林雨桐默认,才委屈的说了自己刚刚打听到的消息:据说庆年被找到的时候已经死了,武场的管事是林管家的亲戚,老太爷责骂了一顿林管家就把人放了,那个管事和三个小厮都被打发到庄子上去了。

春雨的话很明显,这件事情应该是到此就结束了,秋菊和春草听完也都红了眼睛,这些天,她们亲眼目睹了林雨桐受的罪,连晚上翻身都要小心翼翼的,一不小心碰到了,就疼得林雨桐直咬牙,只是林雨桐从来不叫疼罢了。

“小姐,以后你再不能干这样的事了,你伤成这样,背后作恶的人连个影子都找不到。”一向沉稳的秋菊忍不住恨声道。

林雨桐摇了摇头,微笑着对三个丫头说:

“我一点也不后悔,以后遇到这样的事情,我还会尽力而为,别说崎表哥是舅祖母的亲侄孙,就算只是一个陌生人,那也是一条命,你们记住,不管什么时候,都要敬畏生命,不管是主子,还是下人,每个人的命都是一样的重要。”

林雨桐的话让三个丫头似懂非懂,她们知道林雨桐是要她们善良的做人,但是下人的命怎么能和主子一样重要呢。

“你们在外边,一句抱怨的话都不许说,这件事情舅祖母和舅祖父自会处理,听到了没有?”林雨桐冷声说道,她少有这样严厉的时候,秋菊和春草等人便都赶紧垂头应了下来。

第一百五十四章 欲擒故纵

看到几个丫头知道害怕了,林雨桐也放缓了脸色,让秋菊给她净了手脸,脱掉外衣,躺到床上,准备好好的歇个午觉。

如今林雨桐不方便写字,更不能去武场或者做针线,每天要做的事就是去外院的书房,可是那也要等表哥们从书院回来了她才去,所以一整天的时间里,她除了给老太太请安,就可以尽情的窝在柔软舒适的被窝里,或睡觉,或被几个丫头缠着讲话本。

自从天冷了开始,碧桐院讲话本的地点就挪进了屋子里,她刚受伤的那几天,下人们都不敢再提话本的事情,昨天林雨桐自己提出继续,高兴的春草等人飞快的就把场地准备好了,一方面是她们想听,另一方面,也是想借此让养伤的林雨桐过得热闹一些。

林雨桐睡醒喝了一杯水后,就看到年龄最小的丫头春香在外间探头探脑的,林雨桐垂下眼睑,抿嘴笑了,她复又躺下,对秋菊说:

“把冬儿和刘妈妈她们都叫进来吧。”然后眼角的余光就看到春香飞快的跑了出去,这丫头就等着她这句话呢。

秋菊也笑了,对林雨桐说:

“小姐,这几个丫头现在每天下午都跟丢了魂似的,就等着听你讲话本。”

林雨桐瞥了一眼秋菊,故意道:

“那要不你去替王妈妈或者孙妈妈守着门,让她们两个一起来?”现在讲话本的地方挪到了屋子里,看门的王婆子和孙婆子就只能轮流来屋里听了,而在别的院子里,像看门婆子和冬儿这样身份的人,是一辈子也进不了主子的屋子的,只是林雨桐并不讲究这些,而冬儿她们也极有眼色,除了受不了听话本的诱惑,其他时候都谨守着规矩。

碧桐院外的小道上,林辰旭和冬竹站在一座假山的后边,今日天冷,林辰晧倒没觉得有什么,冬竹怀里抱着一个箱子,冷的缩着脖子,小声的问林辰晧:

“少爷,你说三小姐今天真的会从这里过吗?”

“当然,三妹妹现在每天都去看望表妹,这里是必经之路。”林辰晧相当肯定的低声说。

冬竹“哦”了一声,不敢再质疑,少爷也真是的,想去看望表小姐,还非要假装巧遇三小姐才顺道去的,都在这风地里站了快半个时辰了,冬竹觉得真是不明白二少爷的心思,不是每天晚上都在书房见表小姐的吗,为什么还非要逃了书院的课,专门来这里候着。

林辰晧看冬竹冷的嘴唇都有些青紫了,也忍不住低声笑了,再伸头往远处看,便见林依萱披着大氅,和丫环碧心往这边走来。

林依萱看到“碰巧”从岔路上过来的林辰晧,便高兴的邀请林辰晧和自己一起去看望林雨桐,林辰晧“随意”的应了,跟在林辰晧身后的冬竹便在心里偷着乐了,少爷演技就是好,三小姐竟然一点怀疑也没有,也不想想这会儿明明该是少爷在书院的时间。

林辰晧和林依萱到碧桐院的时候,没让守门的王婆子禀报,所以他们进屋时看到情景就是:院子里空无一人,进了大厅,便见正厅里几个丫环婆子围着火炉坐着,正聚精会神的听林雨桐讲话本,卧房的帘子挑起,林雨桐拥在厚厚的锦被里,秋菊不时端起杯子喂林雨桐喝几口水。

散着头发,皮肤粉白通透的林雨桐一见林依萱和林辰旭进来,就眯着眼睛笑起来,冬儿她们这才发现林依萱进来,赶紧拘束的站起来请安。

下人们自然都散了去,只留了秋菊和春草在屋里伺候,林依萱指着林雨桐笑道:

“我原还怕你在屋子里养伤无聊,没想到你们主仆的日子倒是过得有滋有味。”林辰晧听了林依萱的话,也笑起来,把冬竹原来抱着的那个箱子递给秋菊,打开来,里边是些市面上难得一见的小玩意,林雨桐给林辰晧道谢的时候,林依萱假装吃醋的说林辰晧:

“二哥,你太偏心了,独独送表妹这么些好玩意儿,我怎么就没有?”林辰晧也不辩解,只笑着起身,去书架那边翻看林雨桐的书,耳朵里却在注意听林雨桐和林依萱的谈话。

林依萱从箱子里给自己挑了一个木刻的会转动翅膀和眼珠的鹦鹉,才有些不甘心的对林雨桐说:

“表妹,我听说那庆年被找到了,可惜人已经死了,真是便宜他了,否则我一定打到他说出幕后主谋为止,如今怕是不能给你和崎表哥报仇了。”说完不甘心的揪着手里的帕子。

林雨桐垂下眼帘笑了笑,说:

“表姐,这些事情,自有舅祖母做主就行,我们不用忧心的。”

“我知道,我就是不甘心罢了。”林依萱恨恨的说。

书架旁的林辰晧眼神闪了闪,却什么也没说,庆年的尸体被找到的事情已经在林家传遍了,他却是亲自去打听过的,前几天江边确实死了一个人,但是听人描述后,他就知道那人绝对不是自己日日都在武场里见到的庆年。

四少爷林辰宇出生仅仅二十天后,三太太也生下了一个男孩,老太爷夫妇和三老爷都是喜出望外,与四少爷的名字是三老爷取的不同,老太爷亲自给五少爷取名林辰健,希望五少爷身体康健、姿容俊美,卢家等不及七少爷的满月礼,已经送来了大批的贺礼。

美中不足的是,或许是因为三太太的年纪大了,孕中也常常难以安眠的缘故,五少爷生下来就格外的瘦小,连着哭声都比西厢房的六少爷要小上许多,这或许就是老太爷给他起名叫健的一个原因。

大少爷林辰旭已经出发赶往京城,三老爷在年前又连得两个儿子,老太太发了话:为了给五少爷和四少爷积福,府里的下人,若有想回去探亲的,一律准许,若有想离开林家,另谋出路的,只要说出来,就发还身契,赎身的银子也都免了。

这样的好事一传出来,就在林家掀起了轩然大波,但是林家和别的大户人家比,不但月例银子给的多,主子们也都宽厚,当然这样想的不包括风铃居里的下人。

所以,老太太的话传出来后,希望回家探亲的倒是有几个,而要求拿了身契离开林家的就只有两个人,其中一个就是风铃居的小丫头初见。

其实风铃居里的下人没有谁不想离开的,包括大丫鬟雨心,她们每个人都被林依妍作践打骂过多次,只是谁也不敢说要离开,不然还没等报到郑嬷嬷那里,估计就已经被五小姐寻个理由打死了。

所以,当初见拿着自己的包袱离开的时候,风铃居里的下人都羡慕不已,只是谁也没有注意到,初见一出后角门,就有人远远的跟着她了。

第一百五十五章 金榜题名

元宵节刚过完,就迎来了五少爷林辰健的满月礼,与四少爷林辰宇简单的满月礼不同,五少爷的满月礼非常隆重,林家所有的亲朋好友都送来了贺礼,尤其是三太太的娘家送来的贺礼,比三太太的长女林依萱出生时送来的礼物还要翻上一番。

卢老夫人坐在三太太的卧房里,抱着五少爷,笑的合不拢嘴,为了女儿能有个儿子,她可是煎熬了许多年,如今终于得偿所愿,自然是心满意足。

梅姨娘是卢老太太送来林家的,这会儿也伺候在旁边,她看着卢老太太怀里明显瘦弱许多的林辰健,再想想自己屋里白白胖胖的儿子,觉得非常满足,即便自己的儿子一出生身份就低人一等,但是只要身体康健,好好的长大成人,她的后半辈子也就有了依靠。

所以,梅姨娘看林辰健的眼光很温柔,又有些心疼这个孩子的体弱,卢老太太看梅姨娘一直恭谨的伺候了半天,便笑着对她说:

“你也在这里伺候了许久了,回去看看你自己的孩子吧。”说完示意丫环把给四少爷带的礼物拿了过来。

梅姨娘又谢过了卢老太太,才行礼退了出去,老太太看梅姨娘走出去之后,才问三太太说:

“她生完四少爷后可还和以前一样?”三太太自然知道母亲问的是什么意思,抿了嘴笑道:

“母亲,她倒是个知趣的,不但每日都按规矩来我屋里伺候,老爷回来后,她也从不抱着四少爷往老爷面前凑,老爷多是陪着我们母子的。”

卢老太太满意的点点头,说:

“那就好,当初我就是看中她是个不爱争的性子,又出自书香门第,算得上知书达理,才寻了来送给你,如今,就算你生了儿子,也要善待她们母子才是,说起来,你能这个年纪还得个老来子,总也是她带给你的福气,她的儿子以后也分不了多少家产,可不能眼里容不下人。”

三太太自然是笑着应了,卢老太太其实也并不太担忧这个问题,她了解自己的女儿,虽有些争强好胜,但是心是很好的,只要别人对她好,她都是加倍对别人好的,从梅姨娘如今的穿戴和滋润的脸色就能看得出,三太太对梅姨娘绝对是不错的。

梅姨娘也确实如三太太所说,不但自己不争宠,也从不拿儿子去三老爷面前晃悠,除了每日到三太太面前伺候,剩余的时间里,她就在自己的小院里和丫环、奶妈一起照顾四少爷,给四少爷做针线的时候,也总是多做一份给五少爷送去。

有些时候,梅姨娘坐在温暖的屋子里,逗弄儿子的时候,常会想起以前那几年颠沛流离的生活,若不是卢老太太收留、三太太能容人,自己怎么可能有如今这样衣食无忧的生活,还连带着让娘家人也过上了安稳的日子,所以,现在的梅姨娘,幸福而且知足。

初见离开林家已经快一个月了,算来早就到家了,如今还没有什么异常消息,那就肯定是没事情了,林依妍这才算彻底的放了心,雨心也是这样认为的,初见拿了那样一大笔安身银子,自然不会再回林家来受林依妍的打骂。

当桃花盛开、柳梢新绿的时候,林家迎来了一个天大的好消息:大少爷林辰旭中了进士,而且是二甲的第一名,被承德皇帝钦点进了翰林院。

喜报送到林家的时候,老太太喜极而泣,老太爷倒还算镇定,他当年曾中了探花,而且他知道林辰旭的实力,对林辰旭考中本就抱有极大的信心。

今年江陵总共只有三人中了进士,而且另外两人名次都在三甲,与林辰旭比差了许多,所以林辰旭的事情在江陵也算是掀起了一阵风浪,许多人羡慕的同时也都觉得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林家几十年来,堪称江陵文人之首,若不是先帝下令林家三代不得入仕,说不定林家老爷们的这一辈也要出几个进士呢。

唐知府亲自备了礼物,携唐夫人和唐老太太来林家道贺,大小姐林依涵已经快要生产,也大着肚子回来娘家,唐夫人如今对她好了许多,林辰旭第一次参加会试就中了二甲第一名,而唐大少爷可是考了三次才中的进士,还排到了二甲的末尾,唐知府已经不止一次的叮嘱过她要对林依萱客气些,说林家的几个孩子都非凡品,唐家说不定将来还要借林家的势。

所以唐夫人这次见了大太太,一改往日倨傲的态度,不仅全程笑容满面,还主动提出让林依萱在娘家住上几日,和大太太好好说说话,大太太心里的那个畅快就别提了。

晚间,在大太太的墨竹轩里,林依涵亲热的和大太太说了许久的话,这是她出嫁后第一次在娘家住。

当大太太含蓄的问起林依萱她怀孕后,唐太太可曾给唐逸风安排通房的时候,林依萱脸色暗了暗,随即又强作欢颜的说:

“母亲,我怀孕后,婆婆虽然没有明说,但是也暗示过我,我想着反正躲不过,与其让婆婆塞个外人进来,不如用我自己的人,所以我主动把青盏给相公做了通房。”

青盏是林依涵出嫁时的陪嫁丫环,是大太太亲自选的,原本就是预备着做通房丫鬟的,她的身契都在林依涵的手里,倒也不怕她敢生出什么坏心,只是原本大太太和林依涵都希望这个通房是用不上的,可是现在看唐太太的态度,也只能默认了。

大太太摸着林依涵的头发安慰她说:

“你且放宽心,她们一家人的身契都在你手里,不怕她敢不老实,你生下嫡子前,切记不能停了她的避子汤,你大哥如今出息了,等你二哥三哥以后都中了进士,我们林家就不是他唐家敢轻易小瞧的,任谁也不敢给你气受的。”

林依涵也笑了起来,就开始问家里最近发生了些什么事情,大太太把高崎遇险的事情说了一遍,还说林辰旭上京时特意把林雨桐送的那本诗集带走了,一再跟魏氏和大太太说那本诗集是绝无仅有的珍品。

林依涵默然,许久才说:

“母亲,表妹能把这好东西拿给哥哥们,也不亏了祖母和祖父那么看重她,她也是个知恩图报的。”

大太太点点头,说:

“她不仅得你祖父母看重,而且长公主和郡主也对她喜爱有加,如今连忠义侯府也欠了她一份人情,这个丫头别看出身低,以后怕是也不比你们姐妹几个前程差。”

林依涵心里微微酸了酸,但随即就又展了笑颜,虽然说有些嫉妒,但是这对林家终究是好事,只有林家好了,自己也才能过的更好。

第一百五十六章 非所愿

当林家沉浸在林辰旭金榜题名的喜悦中时,镇北侯府的侯夫人李氏却是气得几天都没有好好吃饭。

外人眼里,侯府二公子慕云廷绝对是文武双全,但是他们不知道的是,慕云廷每次上考场都是李氏逼着去的,慕云廷的童试和乡试都是李氏让下人变相的押到考场的。

去年的会试,慕云廷借口陪长公主南下,没有参加,后来出了会试舞弊案,慕云廷等于是躲过了一劫,李氏也就没有再抓着不放,今年开恩科的消息一传出来,李氏就把慕云廷叫进了褚秀苑,用少有的严厉口气说:

“老二,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的盘算,你不就是不想成婚,所以故意到现在都不参加会试,以为你一个白身,我就不能给你找个门当户对的媳妇,是吗?”

慕云廷嘻嘻一笑,赶紧上去给李氏捏肩,讨好说:

“母亲,看你说的哪里话,今年我一定去给你考个状元回来,你就放心吧。”

看慕云廷这样爽快的就答应了,李氏信以为真,拉着儿子的手,殷殷叮嘱道:

“我的好儿子,你虽然是侯府嫡出的公子,可爵位是你大哥的,你父亲和哥哥都在战场上拼命,母亲再不愿你也走这条路,所以你如果不去参加科举的话,将来就只能是分些家产罢了,无官无职的,哪里配得上高门大户的小姐,京中母亲认识的这些贵妇人里,可是有不少人都盯着你好几年了,就等着你一朝金榜题名,和我们家结亲呢,你这次就乖乖听话,好好的去参加会试,娘就盼着你赶紧成亲,你没看吴家的那个二少爷,比你还小一岁,孩子都有两个了。”

李氏一边说,慕云廷在一边应,小厮墨香站在门口,看着慕云廷百依百顺的样子,赶紧低下头,生怕憋不住笑出声。

慕云廷母子二人正在说话,李止旋由毛嬷嬷扶着,一手扶住腰,一手放在肚子上,笑容满面的走了进来。

李止旋已经怀孕五个月了,肚子大的非常明显,皮肤也越发的白净莹润,她一边给李氏见礼,一边笑道:

“二弟在和母亲说些什么,让母亲这么高兴?”慕云廷笑容减淡,说了声“大嫂安好”,就告辞离去了,李止旋看着慕云廷远去的身影,眉头微不可见的皱了皱,就又去和李氏说话。

慕云廷答应去参加会试,让李氏非常高兴,她笑着对李止旋说:

“你二弟终于答应去参加会试了,他只要一去,要不了多久,婚事就可以定下来了。”

“那是自然,京中想嫁二弟的人可是多了去了,听说恭亲王王妃和路老夫人可都惦记着我们家二弟呢。”李止旋说完,偷眼去瞧李氏的反应。

果然,李氏听了李止旋的话,笑的越发开心了,嘴里却谦虚道:

“这话可不能出去说,免得坏了别人家女儿的名声。”

“是,母亲。”李止旋嘴上应着,心里却冷笑不已,自己的这个姑母就是这样,明明就是想给儿子娶一个高门贵女,偏还在嘴上不承认,假清高。

李止旋不高兴的原因还有一个,那就是看中慕云廷的这两家人门第都比她的娘家高得多,路老妇人的相公是当朝户部尚书陆新明,他们唯有一个独生的孙女叫陆男,今年十五岁。

恭亲王是成德皇帝同父异母的哥哥,他的女儿韩雪娇十四岁,还没有及笄,但是满京城的人都知道韩雪娇喜欢镇北侯府的二公子慕云廷,恭亲王王妃就等着慕云廷有了功名,好来慕家提亲呢。

回了自己院子的慕云廷,站在桌子前临摹一幅字帖,墨香给慕云廷倒了一杯茶递上去,试探着问:

“少爷,您真的要去参加会试吗?”慕云廷没回答他,只给了他一个“你自己去想”的眼神,墨香心中了然,往屋子外边看了一眼,才小声说:

“可是少爷,若是夫人又像以前那样押着你去怎么办?”墨香担忧的问。

慕云廷微微一笑,问墨香:

“你觉得咱们侯府里哪个侍卫可以困得住我?”边说边把茶杯递给墨香。

墨香嘿嘿一笑,眉头舒展,别说镇北侯府的侍卫,怕是宫中的侍卫,也没有几个比自己家公子武艺好的。

果然,会试的那日,就在贡院的门口,侯府的下人把慕云廷主仆都给跟丢了,当他们满大街的在找自家主子的时候,慕云廷正和韩煜坐在醉香楼临窗的雅间里喝酒。

韩煜看着慕云廷悠闲的样子,不禁笑道:

“你这样做怕是侯夫人又该气得几天吃不下饭了,连着你的这个小厮也要被打板子的。”

“所以我最近都不打算回去了,等母亲气消了我再回去。”慕云廷无所谓的答道。

韩煜摇了摇头,问:

“你若不想高中,何不进去贡院,答题时胡乱答一通不就行了吗?”

“那怎么行,那样的话,我岂不是又要在这贡院中被关上三天,哪有现在这样和殿下喝酒聊天来的痛快?”

韩煜哈哈大笑,他在外人面前极少这样方送,然后他把头往前伸了伸,凑近慕云廷小声问:

“说实话,你真的就那么讨厌我的那个堂姐吗?”慕云廷微微一笑,眼中却寒光一闪,淡声道:

“我谁也不讨厌,只是她们喜欢的都是高门贵夫,我既然给不了,何苦耽误别人。”

韩煜给了慕云廷一个“你没说实话”的眼神,然后往身后的椅背上一靠,悠悠的说:

“你若是有喜欢的人,就和我说,我可以去求皇祖母,给你赐婚,再说凭你的样貌才华,什么样的女子娶不到,何必这样一直拖着。”

慕云廷没回答,只摇摇头,表示没有,韩煜也不再追问,自顾自的说:

“这次恩科,林辰旭可是来了的,我猜他必能高中,说不定那个小丫头很快就会跟着来京城了。”说完,韩煜脸上的笑容愈发浓厚。

慕云廷只淡淡一笑,垂下眼帘,遮去了眼中一闪而过的自嘲,只是一个才七岁的小丫头,还是好友兼皇子志在必得的人,为何自己却总是想起她那清冷倔强而又时时透露出孤单的眼神。

李止旋傍晚听说慕云廷又没参加会试的时候,知道李氏肯定又要生气,就赶紧去褚秀苑相劝,心中却高兴不已:姑母不就是看不上自己出身低,觉得让自己做个继室都是恩赐吗,今后倒要看看,她那个引以为傲的小儿子,能给她娶个什么样高门贵媳回来。

第一百五十七章 迫不及待

韩煜和慕云廷在酒楼坐了一个多时辰,离开的时候,慕云廷随意的说了句“听说忠义侯府的高崎前些天从江陵回来了。”

韩煜听到江陵二字,立刻就抬起头,看着慕云廷问道:

“他是从林家回来的吧?”林老太太是忠义侯府的姑娘,这个韩煜是知道的。

对于韩煜这种多此一举的问话,慕云廷只能点了点头。

韩煜立刻眼珠一转,对手下的侍卫说:

“我和慕公子还有事情要商议,你把高崎给我带到京郊的别院去。”

侍卫立刻去办,韩煜转身上了马车,对着后边的慕云廷招了招手,慕云廷微微一笑,上了马车,韩煜虽说性格冷酷,但是对他还是挺体贴的,知道他现在正被镇北侯府的人满京城的找,还特意备了马车。

高崎被侍卫找到的时候,吓了一跳,不知道七皇子怎么想起找自己说话了,话说现在的镇北侯府,除了侯夫人可以在年节时进宫朝拜太后和皇后外,其他人几乎都没有进宫的资格,自己和七皇子也素无往来,怎么会让自己去别院见他呢?

侍卫不容高崎多想,就催着他赶紧出发。

京郊的别院里,高崎战战兢兢的看着眼前的韩煜,不知道为何听到自己在林家住了半年之后,脸色就变得那样难看,慕云廷在旁边看着黑脸的韩煜和惊恐的高崎,心里想的是:别说高崎在林家住了半年之久,怕是一个把家安在林府的鸟雀都是韩煜嫉妒的对象。

韩煜指了指对面的椅子,示意高崎坐下,高崎这才稍微松了口气,看来七皇子也不是特别生气,本来就是嘛,自己不过是去姑祖母家住了几个月而已,怎么可能惹着了这位七皇子呢。

“把你在林家住的这段时间里,发生的事情,事无巨细的都说一边。”韩煜刚一开口,就吓得高崎差点就又从椅子上滑了下去。

慕云廷看着高崎不知所措的样子,笑着解释说:

“殿下去岁路过江陵的时候,和林家的几位公子相交甚厚,如今一年多没见,想知道林府可是一切顺遂,你不用紧张,慢慢说来就好。”

慕云廷知道韩煜不方便直接问高崎林雨桐的事情,就替韩煜找了这样一个借口。

高崎这才晃过神,就一边回想,一边把自己在林家的点点滴滴都讲了一遍,足足讲了半个时辰,韩煜也没有听到半点和林雨桐有关的事情,他的脸色便不由得又黑了起来。

直到最后,高崎说到自己回京的原因时,才说了在林家武场发生的惊险一幕。

听到林雨桐一箭射死了高大的蒙古马的时候,韩煜和慕云廷对望了一眼,慕云廷笑意更浓,韩煜却在心里暗道:小丫头,看着弱不禁风的,力气倒是大的很,胆子也还是那样大。

当高崎有些不好意思的说林雨桐为了救他,手受了伤,缝了好几针时,韩煜突然站起身,恶狠狠的盯着高崎,吓得高崎赶紧跪在了地上。

慕云廷手中的扇子轻微的抖了一下,他按耐住心中的不适,站起身,给高崎解围说:

“殿下今日已经出来许久了,该回宫了,你回去吧,改日有事情了再叫你。”

高崎听了慕云廷的话,赶紧给韩煜磕了头,麻溜的从屋子里跑了出去,身后传来一阵杯盘碎裂的声音,高崎擦了擦头上的冷汗,庆幸这杯子没有碎在自己头上。

韩煜狠狠的说:

“她气我的时候就总是理直气壮的,却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让自己受那样重的伤,真是,真是……”,韩煜忍了半天,才把那个那句“愚不可及”给忍了回去。

韩煜狠不得立刻就赶去江陵,可是他身为皇子,没有皇帝的允许,是断不能离开京城半步的,他焦躁的在屋子里转了一阵,才问慕云廷:

“慕二,你说林辰旭高中后,她会不会来京城?”

慕云廷笑了笑,许久才说:

“林老太太和老太爷怕是要在江陵等着另外两个孙子中举之后才会来京,所以少则今年秋闱后,多则三年后的会试开始前,林小姐才会和林老夫人一起上京。”

韩煜一听慕云廷的话就急了,看着窗外越来越深的暮色说道:

“今冬她若是不来京城,我就找个理由让父皇放我去江陵。”

慕云廷没有回答韩煜的话,但是他知道韩煜做事一向执着,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这件事情怕是有得折腾了。

春末夏初,林雨桐迎来了八岁的生辰,除了老太太和林家的女眷们都送了礼物,老太爷也提前给林雨桐送了一套名家字帖,这在几个孙女里边还是首次。

林依妍正在为这件事情生气的时候,更让她生气的事情发生了:京城忠义侯府和长公主府也送来了礼物,忠义侯府的礼物是以世子夫人的名义送来的,显然她把林雨桐救了高崎的这件事情记在心上,借着这个机会来感谢林雨桐。

长公主府的礼物是邱敏芝送来的,随着礼物还送来了一封信,虽然她在信中只向林雨桐祝贺林家大少爷金榜题名,“顺便”问了一下林家的二少爷和三少爷是否金秋也要参加乡试,但是林雨桐知道她的意思,在回信中主动说起二表哥和三表哥今秋也要参加乡试,她知道已经十六岁的邱敏芝要等着林辰晧,是需要勇气的:以邱敏芝现在的年龄,至少也该定亲了,很多十六岁的女孩,比如林依涵和林依颖都是十六岁出嫁的,而邱敏芝若要等林辰晧中了进士再提婚事的话,至少也要三年后,因为会试三年一次,林辰晧即使今年的乡试和三年后的会试都考中,那时候的邱敏芝也已经十九岁了,绝对是这个年代的大龄女青年了。

老太太自从被林雨桐暗示过邱敏芝的心思后,就也把这件事情放在了心上,这次收到长公主府的礼物后,老太太特意把林雨桐叫到了福寿堂。

林雨桐知道老太太的心思,所以来的时候就把邱敏芝写给自己的信以及自己已经写好的回信一并拿了过来。

并非林雨桐想刻意讨好老太太才这样做,而是林雨桐非常感动于邱敏芝对林辰晧感情的纯粹:初见时的林家无官无职,还背负着先帝三代不得入仕的惩罚,林辰晧虽说一表人才、姿容出众,但是也并不是无人可比的,起码随在韩煜身边的那个慕公子,不管在相貌还是学识上都不输于林辰晧,可邱敏芝偏偏就对林辰晧一见倾心。

邱敏芝虽出身高贵,但是和定南长公主一样,都是品性高洁之人,何况邱敏芝这样倾心于林辰晧,林辰晧若能得这样一个妻子,总比由父母给他定一个虽然门当户对,但是丝毫不了解的人好,起码林雨桐觉得林辰晧现在对邱敏芝虽说没有爱慕之情,但是还是很尊重的,也曾在林雨桐试探他的时候评价邱敏芝“秀美端庄”。

第一百五十八章 露陷

当然林雨桐不排除自己也有私心:若是林辰晧娶了邱敏芝为妻,自己等于是把闺蜜变做了嫂子,确实是一桩美事。

老太太看完了林雨桐拿来的两封信,沉默了许久才对林雨桐说:

“难得郡主对你二哥哥一片痴心,只是这件事情还需从长计议,你二哥哥以后若是没有大的出息,是配不上郡主的。”

“二哥哥文采出众、行芳志洁,将来一定可以大有作为的。”林雨桐抿着小嘴肯定的说。

原本还满是愁绪的老太太被林雨桐可爱的样子逗乐了,谁不喜欢自己的孙子被夸呢,她把林雨桐搂在怀里笑道:

“舅祖母知道你的心思,一定给你找个性子好的二嫂,也好让你二哥哥以后可以继续宠着你。”林雨桐被老太太揭穿了心思,不好意思的红了脸,趴在老太太怀里半天不肯起来。

而被林雨桐和老太太操心着终身大事的林辰晧此刻正在从书院回家的路上,现在每日往返书院的马车上只剩下他和林辰杰两个人了,林辰旭已在京中任职,老太太和老太爷已经在安排家人上京的事情了。

老太太的意思是让大太太夫妇带着魏氏和重孙一起上京和林辰旭团聚,林家其他人都还留在江陵,等林辰旭和林辰杰今秋乡试完了再说,大太太不愿意,说自己要留下来伺候老太太,让魏氏带着孩子上京就可以了。

老太太生了气,责备道:

“我有家中有这许多人照顾,你不用担心,旭儿初入官场,虽然有他舅舅和外祖一家在京中,但怎么比得上父母在他身边时时提点的好,你和老大只管去了就行,说不定年底,我就带着晧儿他们也上京去了。”

大太太和大老爷这才打点了行装,准备陪老太爷和老太太过完端午节后,就启程去京城。

端午节这天,老太太难得的愿意出去走走,众人便都早起,陪着老太太和老太爷去了江边,看完赛龙舟,一家人又一起去迎宾楼用了午饭,林家的马车一溜驶进文汇大街的时候,已经是申时过半了。

众人刚在府门前下了马车,簇拥着老太太和老太爷准备进府,就见远处驶来一辆马车,飞快的往大房的门口赶来,车轮的轰隆声吸引了人们的目光。

老太太停住了脚步,林雨桐等人也都站在老太太身后等着。

马车停下后,就见从马车上跳下来四个穿外院小厮衣服的人,其中一个头儿模样的人往老太太这边跑来,躬身给郑嬷嬷说了几句话,另外三个人从车上拖下来两个扎了口的大麻袋,那麻袋里明显是装着活物,还在不停地挣扎,有“呜呜”的声音传出来,林依妍的脸色瞬间就变得有些惨白。

郑嬷嬷对着老太太耳语了几句,老太太冷笑一声,说道:

“都到我的院子里去,今天我倒要看看,是什么样的恶奴,敢在林家的院子里算计主子。”林依妍听完老太太的话,手抖了一下,开始在心里飞快的计划起来。

林雨桐看了一眼那两个翻倒在地的麻袋,垂下头,她基本上可以确定是怎么回事了,在场的人,除了事发时快要生产,没被惊动的三太太外,基本上心里都明白了八九不离十。

三太太奇怪的看了一眼那两个麻袋,又看老太太脸色不好,不敢多问,也跟着人往院子里走。

林依妍原本跟在老太太身边,她边走边退,等到和三太太并行的时候,突然软软的歪了下去,脸色惨白,三太太搂着林依妍,吓得哭了起来,连声叫着:

“母亲,母亲,妍儿怕是又犯病了,快点派人去找大夫吧。”

出乎三太太的意料,老太太停住脚步,转身看了林依妍一眼,脸上并无焦急之色,只冷冷的说道:

“让下人送她回院子,你跟我来。”

“母亲,妍儿一向身子弱,许是今天出行累着了,我得去她院子照看才成啊。”说完急的眼泪都要下来了。

三老爷虽然不完全清楚老太太的意思,但是却看得出老太太已经动了怒气,便对三太太说:

“妍儿经常如此,你大惊小怪的做什么,你只管听母亲的话便是。”

三太太只得把林依妍交给雨心等人,一边拿帕子擦着眼泪,一边去追已经走远的老太太一行人。

众人走远,原本躺在雨心怀里的林依妍便睁开了眼睛,冷笑一声对雨心说:

“这就是你说的办妥了的事情,你就等着我扒了你的皮,还不快扶我回去。”

雨心打了个激灵,赶紧扶着林依妍往风铃居的方向走去。

福寿堂的院子里,老太太和老太爷坐在正中的两把椅子上,众人分站在两侧,小厮三下五除二的打开麻袋,被堵着嘴的一男一女露了出来,这两个人林雨桐都认识,一个是她常在武场见到的小厮庆年,另外一个便是那日她在武场门口见到的脸生的小丫鬟。

林雨桐垂下眼帘,安静的看着自己的脚尖,脸上没有一丝波澜,站在她对面的林辰晧,看着林雨桐安静的样子,心里针扎似的疼了一下,他想起了林雨桐那日咬着帕子被缝针的情景。

还没等问,庆年和初见就已经被眼前的景象吓呆了:几个粗壮的小厮和婆子拖来了条凳和厚厚的木板,一句话不问就开始把他们两个往凳子上捆,抓他们回来的小厮头目把从他们身上搜到银子呈到了老太太面前。

庆年和初见都被堵着嘴,呜呜的说不出话,老太太也不问,只对郑嬷嬷说:

“女的暂且等着,男的先打二十板子再问。”郑嬷嬷点头,对着行刑的下人挥了挥手。

一顿板子的闷响声过后,庆年已经昏死过去,初见吓得满头大汗,急的冲着老太太“呜呜”不已,明显有话要说。

郑嬷嬷看了一眼老太太,走上前,把初见嘴里的抹布拉了出来,冷声说:

“你们做了什么事情,说个清楚,否则今日就要了你两个的命。”

初见一边大哭,一边哀求道:

“老太太,奴婢两个是受五小姐指使才做下这错事的,那银子也是五小姐给的,求求你饶了奴婢表哥一命,求求你了。”

一旁的三太太愣了,她看看老太太,又看看脸色阴沉的三老爷,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却也知道今日怕是事情严重,腿开始发起抖来。

第一百五十九章 天道好还

“你倒是认的爽快,那就把事情说一遍,敢有一丝隐瞒,今日就要了你两个的命。”老太太冷声道。

“是五小姐让奴婢找表哥,让表哥想办法让高家少爷的马出事,小姐说,奴婢若不做,就要诬我个偷盗的罪名拉出去打死,表哥没办法,才从外边偷买了药,喂给了高家少爷的马,我们真的没有想到会使表小姐受伤的。求求老太太,你就饶了奴婢的表哥吧,奴婢愿意替他去死。”

初见一边哭求,一边不停的拿脸往长凳上磕。

三太太这才明白是怎么回事,她登时大怒,指着初见骂道:

“你这贱婢,敢诬陷主子,五小姐和高家侄儿无冤无仇,为何要害他?”

初见愣了愣,然后挣扎着说:

“这个奴婢也不是很清楚,只听雨心姐姐说过一句,好像是和三小姐有关,别的奴婢真的不知道啊。”

林依萱本就在生气,听了初见的话,顿时浑身发抖,哆嗦着嘴唇刚想说话,旁边的林雨桐轻轻拉了她的手,示意她不要着急,林依萱才强忍着眼泪低下了头。

三太太更生气了,她对着老太太哭道:

“母亲,你别听这贱婢胡说,媳妇都听不明白她在胡说什么。”

老太太冷笑一声,说道:“听不明白不用急,来人,去风铃居把雨心带过来。”

三太太愣了一下,忙说:

“母亲,妍儿刚刚晕了过去,雨心是她身边最得力的人,怎么非要这个时候把她带过来。”

“你大概还不知道你那个宝贝闺女的手段吧,去的晚了,你可能就再也见不着雨心的面了。”老太太望着三太太,脸上的寒意让三太太激灵灵的打了个寒颤。

两个婆子快步往风铃居跑去,院子里的人都沉默的站着,老太爷虽一句话都没说,但是他咬紧的牙关暴露了他心里的愤怒。

那两个去风铃居的婆子很快就回来了,她们跪在老太太和老太爷面前,声音发抖的说:

“奴婢两个赶到的时候,雨心已经吊死在她自己的屋子里了。”

“五小姐呢?”老太太似乎对这个结果一点也不意外,场上的人却都心里一沉,刚刚还见着的人,只过了不到半个时辰就死了,还被老太太猜了个正着。

“奴婢没能进五小姐的屋子,听小丫头说,五小姐还昏迷着。”那两个婆子说完就赶紧低下了头。

三太太看看冷笑着的老太太,又看看默不作声的三老爷,这一刻,她不得不强迫自己相信初见的话了,可是她真的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自己的小女儿为什么要这样做啊?

老太爷这些年,除了孙子们的功课,向来不管内宅的事情,这时候也是怒了,他哆嗦着嘴唇,手指着三太太说道:

“五丫头晕的很是时候,立刻给我抬过来,就放在这福寿堂的院子里,等到她醒了为止。”

三太太再也支撑不住,“噗通”一声坐在地上,无声的哭了起来。

林依妍在福寿堂的婆子第二次赶到风铃居的时候,恰好就“醒”了过来,她由两个丫鬟搀扶着,哭哭啼啼来了福寿堂的院子,一进来,就扑倒在老太太脚下,抱着老太太的腿哭喊道:

“祖母,孙女也是刚刚听雨心说的,她让初见和她表哥去害崎表哥,是因为她心仪崎表哥,而崎表哥已经和三姐姐私定了终身,不肯接受她的好意,所以她才起了歹心,孙女本想拉着她来认罪的,没想到她竟先一步死了,那些银子也是她从孙女的私房里偷的,孙女事先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说完哭得泣不成声。

林依萱的手和嘴唇都哆嗦着,她挣脱林雨桐的手,走到老太太面前跪了下来,哭道:

“祖母,我和崎表哥确实多次一起骑马射箭,可是每次都是由丫环婆子陪着的,从没有私下见过面,何来的私定终身之说?”说完,她指着林依妍问道:

“我们是亲姐妹,虽然我们脾性不和,可是我自问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情,你为何要这样毁我的名声?”

“三姐姐,我没有啊,我也只是刚才听雨心说才知道的。”林依妍哭的更加大声了。

林依婷这个时候突然站了出来,对着老太太福了一福,然后问林依妍:

“五妹妹既然说雨心心仪崎表哥,那她至少也得和崎表哥接触过吧,可是据我所知,崎表哥住在外院,而且他在林家期间,五妹妹你一直闭门不出快有半年的时间,怎么你一出院子,雨心就心仪崎表哥了呢?,不知道你的贴身丫鬟是怎么背着你去见崎表哥的,雨心是死了,我们要不要让京城的崎表哥来作个证人呢?”

林依妍愣了愣,突然又大哭着跪倒三太太面前,抱着三太太的腿说:

“母亲,你都看到了,三姐姐和四姐姐总是这样一道欺负我,可是女儿真的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啊,我不想活了,让我去死吧,下辈子我再报答你的养育之恩吧。”说完就挣扎着想起身。

林依妍哭的钗环散乱,状如疯妇,林依萱满脸通红,却说不出辩解的话来,林依婷倒是镇定,问完林依妍话,就退回自己的位置站着。

到了这个时候,林依妍不敢接口让高崎回来作证的话,众人心里其实都已经如明镜一般了。

老太太刚想开口说话,老太爷抬手制止了她,冷声道:

“五小姐神志不清,今天就送到乡下的家庙里去,好好养养身体,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接她出来,三太太教女无方,还妄图包庇纵容,闭门思过三个月,不得出院子一步,你们都回去吧。雨桐和晧儿、杰儿跟我到书房里去。”

说完,老太爷站起身,走到林雨桐旁边,拉起她的手,往外院走去,林辰晧和林辰杰也跟了出去。

老太爷从不管内院之事,但是林家的事情,但凡他开了口的,没有谁敢反驳,三老爷脸色晦暗,三太太已经哭不出声,只剩下了抽泣,她生林辰健的时候就伤了身子,调养了这半年,如今还是体虚着。

林依妍呆愣了许久,才意识到老太爷这是真的要将她从林家送走了,家庙是什么地方,在偏僻的乡下,吃用连庄子上还不如,她身娇肉贵的,怎么能去那种地方,她还想转身去求老太太,可是老太太已经由郑嬷嬷和大太太扶着,起身回屋去了,连多看她一眼都不肯。

林依妍软软的倒在地上,这一次她是真的晕了过去。

第一百六十章 惯子如杀子

外院老太爷的书房里,几个人都沉默着,老太爷拉起林雨桐的左手,低头看着她左手掌内的那条鲜红的疤痕,许久才说:

“桐姐儿,当初若不是你救下崎哥儿,无论如何我们都没法给忠义侯府一个交代,可是如今,我也只能给你一个这样含糊的交待,你三表婶刚生下孩子不久,她这次吃了许多苦,舅祖父不能不考虑她的身体和卢家的颜面,委屈你了。”

林雨桐吃惊的抬起头,她没有想到一向看起来诸事不管的老太爷原来什么都明白的,她真诚的对老太爷说:

“舅祖父,当日若是换成一个别的陌生人,我也一样会尽力施救,毕竟事关一条人命,而且我受伤只是一个意外,不是谁要有意设计我才这样的,这是我自己的选择,这点伤换回一条人命,非常值得,我不觉得委屈,也从没有后悔过。”

老太爷叹了一口气,说道:

“你还只是一个孩子,就能明白这些道理了,五丫头就是从小被娇惯着,才养成今天这样,一个家族,要繁盛,需要子孙们一代代的去努力,可若是要败,就只需要……”老太爷没有说完,眼圈就红了。

老太爷一向乐观,威严中也颇有些童心,林雨桐从来就没有见过老太爷这样伤感过,她有些慌张,不知道该如何劝说,林辰晧已经和林辰杰一起跪倒在了地上,林辰晧给老太爷叩头说道:

“祖父,您老不要难过,我和三弟定要如大哥一般,不负祖父和祖母的期望。”

老太爷这才站起身,背对着众人,似乎是在调整自己的情绪,许久才转身对两个孙子说:

“祖父相信你们,你们也不要太紧张,以你们现在的学识,今秋中举是很有把握的,你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坚持不懈,为三年后的会试做准备。”

林辰晧和林辰杰应下,几个人各就各位,开始继续今日的功课,窗外已经夕阳西下、落霞满天,院里伺候的人看着时间不早,知道今日主子们可能还是要在书房用膳,就早早的开始去安排。

林雨桐回到碧桐院里,洗漱过后躺在床上,秋菊拿着药膏,轻轻的在她左手掌内的那条伤痕上按摩,这个伤疤恢复的很好,没有形成凸起的疤痕,只是一条深红色的印迹,而且经过这些天秋菊坚持不懈的为林雨桐抹药膏,颜色已经越来越淡了。

“小姐,你是不是不开心?”秋菊一边按摩林雨桐的手,一边轻声问。

“没有,我只是有些想念师傅和师姐了。”林雨桐缓缓的说。

“小姐,你是不是很想回去师太那里?”

“嗯,非常想,只是现在不行,这个时候走的话,会让舅祖母她们伤心的,她们可能会以为我是对这次的事情不满才走的。”

“嗯,也不知道五小姐发的哪门子疯,做出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情。”

“不提她了,其实这次最难过的是三表姐,恐怕以后她和五表姐还有三表婶都会有隔阂的。”

“可能会吧,三太太对五小姐也太偏心了些,平日里偏心也就是了,今日五小姐这样污蔑三小姐,三太太也不为三小姐说句话,还拼命维护五小姐,还不如四小姐看的明白。”秋菊有些心疼林依萱,看到林雨桐不说话,又小心翼翼的说:

“今日小姐在老太爷的书房待了许久,不知道外边发生的事情,五小姐天快黑的时候被送出去的,三太太给她准备的东西足足拉了几大车,那阵势哪像去受罚的,三太太还哭着追到门口去送,听小丫鬟们说,老太太知道后,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林雨桐长出了一口气,她理解三太太的爱女心切,却不认同她这种做法,林依妍再这样下去,迟早会闯下大祸,到时候三太太也只有追悔莫及。

与林家其他人的沉重心情不同,梅姨娘在知道林依妍被送去家庙的消息时,高兴的差点在下人面前失了态,扣儿知道梅姨娘的心结,赶紧找了个借口出了屋子,假装没有看到主子嘴角抑制不住的笑意。

林依妍平日里对梅姨娘从没好脸色,看她还不如一个下人,连着扣儿因为伺候梅姨娘尽心,也被林依妍找了借口打过一回,所以这会儿林依妍被送去家庙,而且回来的日子遥遥无期,梅姨娘主仆自然是喜不自胜。

把五少爷哄好交给乳母时,梅姨娘和扣儿已经从喜悦中平静下来,两个人一起去上房伺候三太太用晚饭的时候,看到三太太红肿的眼睛和三老爷黑沉的脸色,梅姨娘也越发的小心翼翼,当三太太又忍不住抽泣出声时,三老爷把筷子拍在桌子上,忍着怒气,尽量压低了声调说:

“我早就和你说过,不要太偏心五丫头,你偏不听,才惯的她有这样大的胆子,敢对侯府的公子下死手,这次若不是有雨桐,你准备拿什么给舅母和舅父交待?”

三太太擦了一把眼泪,虽然心虚,但仍是有些不服气的说:

“妍儿又没有承认是她做的,她哪有理由去害高家的人,再说她自小身体柔弱,胆子又小,哪里想得出这样恶毒的手段。”

三老爷被三太太的话气得半天说不出话,半天才指着三太太低吼道:

“你还说她胆子小,她才十一岁,都已经敢算计人命、当众辱没萱儿的清白了,你还想把她惯成什么样?你原来竟这样糊涂,看来健儿养在你身边,也是不成,你若是再不改,我就去回了母亲,让她老人家亲自抚养健儿。”

三老爷说完,拂袖而去,三太太又怕又惊,趴在桌上又哭了起来,成婚这么多年,三老爷这是唯一一次对她发火,还竟然想要把她的命根子从她身边抱走。

梅姨娘安静的等着三太太哭完,忙亲自端上温水和帕子伺候三太太净了手脸,才柔声劝道:

“太太您的身子还在调养,切不可这样伤心,您这也是爱女心切,老爷总会明白的,奴婢这就把饭菜拿下去热一遍,您总得用一些才好。”

三太太眼睛红肿,看着梅姨娘忙完,才说:

“今晚老爷若是歇在你房里,你知道该怎么说话吧?”

梅姨娘赶紧垂手答道:

“奴婢知道,太太尽管放心,奴婢一定会替五小姐分辨的。”

三太太这才低下头,心不在焉的喝了两口粥,梅姨娘看着三太太的脸色,小心的给三太太夹了两样菜,放在她面前的盘子里。

第一百六十一章 杀心起

六月的京城骄阳似火,镇北侯府的悦音阁中,丫环婆子来来往往,李止旋哭叫了一整天后,终于生下了一个哇哇大哭的男孩儿,毛嬷嬷喜极而泣,将孩子抱在怀里,不住眼的瞧着。

侯夫人李氏再得孙子,也非常高兴,不但把补品流水似的往悦音阁中送去,还让管家给下人多发两个月的月钱,作为奖励,同时派人往北境军中送信,给慕侯爷和世子慕云昭报喜。

慕侯爷让送信的人回来禀报李氏,给二少爷起名穆思明,同时给穆思明带回来了一对和慕思天姐弟一样的蓝田玉镯作为礼物。

产后已经七天的李止旋慵懒的躺在床上,看着奶娘喂穆思明吃奶,毛嬷嬷亲自端着上好的血燕粥,一小口一小口的喂李止旋。

吃饱了的慕思天又呼呼大睡了,奶娘抱着孩子去了里边的卧房,李止旋皱了皱眉头,问毛嬷嬷:

“嬷嬷,明儿是不是睡得太多了,一天到晚的都不听他哭一声。”

毛嬷嬷笑得一张老脸上全是褶子,安慰李止旋说:

“我的好夫人,不用急,越是这种能吃能睡的孩子,长大了才越是强壮聪明呢,我那不争气的儿子,小时候就是这样,你看现在他……”毛嬷嬷话没说完,就见李止旋一个锋利的眼神看了过来,吓得她立刻住了口,端着碗的手都抖了起来。

慕思秋姐弟两个正在书房里练字,两个人虽然写的还不成体统,但是好在态度认真,慕云廷摇着扇子,站在他们两个身后,不时的指点一下。

好动的慕思天写了两刻钟,就回头求慕云廷道:

“二叔,我想去母亲那里看看二弟,可以吗?”

“你很想去吗?”慕云廷问。

“是的,二叔,我很想去,二弟胖乎乎的,可好玩了。”慕思天高兴的眉飞色舞。

慕云廷给候在门口的廖嬷嬷使了个眼色,廖嬷嬷上来牵了慕思天的手,准备出去。

慕思秋却头也不抬,只管写自己的字,慕思天叫她,她只说不想去,让慕思天自己去。

慕思天有些失望的看了一眼慕思秋,跟着廖嬷嬷和小丫鬟一起出去了,慕云廷等慕思天走远了,才挥退了下人,温和的问慕思秋:

“秋儿,和二叔说说,为什么最近不爱去悦音阁?”

慕思秋眼圈一红,咬着嘴唇摇了摇头,慕云廷拿过她手里的笔,放在笔架上,然后抱着慕思秋往后花园走去。

慕思秋坐在秋千上,慕云廷在后边轻轻的推了几下,慕思秋终于开口说道:

“二叔,自从母亲生了二弟弟后,我感觉她和以前不一样了。”慕思秋抿着嘴唇,小脸上都是委屈。

“跟二叔说说都有那些不一样?”慕云廷随意的问道。

“母亲看我们的眼神不一样了,我看到她用很凶的眼神看我弟弟,偏弟弟不知道,还去摸二弟弟,被毛嬷嬷一把甩开了,所以我不喜欢去母亲那里了。”

慕思秋说着说着,忍不住哭了起来,小小的孩子,不明白为什么一向和蔼可亲的母亲怎么突然就变了。

慕云廷把慕思秋抱起来,坐在自己腿上,问:

“秋儿,你还记得你云南国公府吗?”慕思秋听了慕云廷问的话,迷茫了一阵,才点点头:

“记得,是外祖家,二叔以前和我说过的。”

“我们侯府里孩子少,没人和你玩,国公府里有许多哥哥姐姐,秋儿想不想去?”

慕思秋低着头想了想,认真的说:

“秋儿想带着弟弟一起去,这样母亲和毛嬷嬷就不会凶他了。”说完,泪珠滑下了慕思秋的脸庞。

能让一个五岁的小女孩这样难过,必定是私下里受了许多委屈,视作亲生的母亲突然态度大变,孩子想不明白为什么,就会单纯的以为是自己不被母亲喜欢了,自然心里难过。

慕云廷望着天边夕阳下的霞光万丈,将慕思秋紧紧的搂在怀里:父亲和大哥常年驻守边疆,这两个孩子是大嫂临终时最大的牵挂,慕云廷至今不能忘记大嫂去世时,大哥血红的眼睛,大嫂死的蹊跷,却又查不到原因,如果着两个孩子再出了事情,慕云廷知道自己一辈子都会良心难安。

慕云廷只是凭直觉,觉得大嫂当初死的蹊跷,可是连云南国公府派来的人都没有查出端倪,当时只有十三岁的慕云廷根本就无能为力,只是当曾经百般勾引自己的李止旋突然变成了大嫂的时候,慕云廷开始止不住的怀疑,大嫂去的时候,就是她守在旁边的。

只是慕云廷不能把李止旋勾引自己的事情告诉母亲,更不能告诉大哥,他开始尽量少的待在侯府,更尽量少的和李止旋碰面,每一次看见李止旋,或者和李止旋说话,他都会忍不住的厌恶。

现在,慕云廷不敢再像以前那样少回家了,他几乎一有时间就陪在慕思秋姐弟身边,自己不在的时候,就必须让廖嬷嬷亲自看着两个孩子才能放心。

只是直觉,就已经让慕云廷感到危机重重,他决定给云南国公府的老夫人写信,若是老夫人那边同意,他会说服李氏,将两个孩子送去国公府暂住,吴雪蓉是国公府嫡出的大小姐,出嫁前是老夫人的掌上明珠,想来老夫人虽怨恨镇北侯府,但也必定是想念孙女的亲骨肉的。

悦音阁里,李止旋等慕思天和廖嬷嬷走了一会儿,才一把将慕思天刚刚喝过水的杯子摔在地上,毛嬷嬷赶紧走上来,扶着她小声劝道:

“少夫人别急,东西奴婢早就准备好了,只是最近不知道为什么,二少爷和廖嬷嬷这个老货将那两个孽种看到极严,片刻不离左右,待我得了机会,就……”毛嬷嬷话没说完,只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李止旋会意,小声问:

“他们该不是察觉什么了吧?”

“我看不会,少夫人只管奉承好夫人,其他的交给老奴去办就行。”毛嬷嬷拍着胸脯保证,李止旋才稍微放了心,也是,时日还长,都在一个府里住着,有的是机会,何必着急,若是自己刚生了孩子,慕思天就出事,岂不是更让人怀疑吗。

李止旋将自己的忧虑小声的告诉了毛氏,两人商量了一番,决定等些日子再动手,以免被人怀疑。

第一百六十二章 将别离

秋风渐凉,落叶纷飞的时候,两队敲锣打鼓的官差同时来到林家大房的门口,跟着看热闹讨赏钱的人群挤满了文汇街,没错,林家大房的林辰晧和林辰杰同时考中了举人。

今年乡试的南考场共录取了不到一百名举人,江陵文风浓厚,也只考中了八个人,而林家大房,两个孙少爷参加,就两个都中了,而且二少爷还是南考场的案首。

人们虽然羡慕,但是并不觉得惊讶,林家的大少爷会试还考了二甲的第一名呢,说不定这个二少爷将来还是状元之才呢。

老百姓们都想得到,有了这样的好事,林家今日的赏钱必定丰厚,所以拥向林家来贺喜讨赏的人尤其的多。

老太太早有准备,让下人抬出几大筐铜钱,每个人都给抓了两把,晚上在府里设宴,招待上门的亲朋好友。

唐太太作为林家的亲家,自然是座上宾,她脸上笑着恭喜老太太和大太太,心里却苦涩无比:她的小儿子唐逸风又落榜了,这已经是唐逸风第二次参加乡试了。

外院的唐逸风正高兴和和小舅子林辰晧、林辰杰喝酒,他生性洒脱,对参加科举并不看重,若不是他娘天天的唠叨着,他恐怕连个秀才都懒得去考。

林依涵如今在唐家的地位也是水涨船高,唐太太再也没故意刁难她,就算她主动去唐太太屋里伺候,唐太太也多是做做样子,不敢真的劳动她,自己的大儿子在翰林院待了几年了,挪不了窝,小儿子更是连个举人都考不中,林家却接二连三的中进士中举人,说不准林家很快就要恢复当年的旺势了,到时候,说不定真如婆婆当初所说,唐家还要沾林家的光呢。

二太太的院子里,林依颖和林辰杰来看望裴氏,今日林依颖和王家一行人一起回来给林辰杰贺喜,她如今已经怀孕五个多月,弯腰给裴氏喂药的时候,有些许的艰难,林辰杰从她手里接过药碗,用眼神示意她去坐着休息。

裴氏如今病的愈发严重,已经起不了身了,秋天刚一开始,她的屋子里就早早的烧起了炭盆,即使这样,她依然盖着厚厚的锦被,才觉得不那么冷了。

艰难的喝了半碗药,裴氏摇了摇头,示意林依颖兄妹坐下,没有问林依颖怀孕后可有身体不适,也没有为林辰杰中举贺喜一句,她只盯着自己的姨娘,嘱咐林辰杰一定要在自己死后,好好照顾她。

林辰杰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随即站起身,搀着林依颖的胳膊往外走,临走的时候,他对裴氏说:

“祖父母很快就要带着我们上京城去了,我会安排好外祖母在江陵的生活,母亲尽管放心就是。”

裴氏盯着林辰杰姐弟两个走出屋子,她的眼里,有怨恨,也有不甘。

自从林依妍被送到家庙去后,林依萱和林依婷姐妹两个和三太太的关系就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她们还是一如既往的来三太太的院子,但是多是逗着正在床上爬的林辰健玩,和三太太的话越来越少。

老太爷和老太太要带着大房和二房的人进京去了,大老爷早在京城买好了宅院,收拾妥当,已经来两次信催老太太启程了。

三老爷自然要留在江陵照看林家的产业,而且四少爷和五少爷还年幼,远不到开蒙的年龄,自然也要留下来。

三太太禁足日子刚满,去给老太太请安的时候,听老太太说要把林依萱和林依婷带到京城,自己亲自照看的时候,禁不住哭了起来,她原以为老太太和老太爷必是厌恶了自己,不想再管三房的事情了。

老太太等三太太止住了哭声,才说:

“我把三丫头和四丫头带走,是想让你将心思都放在妍儿身上,好好管教她,你若是再不将我的话放心上,将来有你后悔的时候。”

三太太赶紧应下,心里已经在计划着,等老太太和老太爷启程后,就去看望林依妍,半年没见,她都不敢想象小女儿在那种地方是怎么过的。

林家这次上京,开始收拾行李的时候,老太太就传了话:下人们想跟着一起走的,就收拾好自己的东西,有家人要探望的,给一个月的假,回去探望,不想上京的,可以留在林家老宅做打扫,或者自己另寻出路,老太太一律发还身契。

大多数的下人都选择跟着老太太上京,林家这次上京,明显是有好前程的,那些家生子,都愿意一家人跟着去,只有那些家人在江陵或者附近的,才不愿意远离家人去京城。

秋菊自然是想都不用想,她是到哪儿都要跟着林雨桐的,春草早就不知道自己家在哪儿了,何况她心里还惦记着林辰晧,自然也是要求跟着林雨桐走的,爱打听的春雨和春草情况相同,也早早收拾好了自己的行礼,准备和林雨桐一起走。

至于胆小的冬儿,她的爹娘都在林家的庄子上做活,她自然是要留下来的,她为此哭得眼睛红了好几天。

刘妈和两个看门的婆子都和杜嬷嬷一样,在江陵拖家带口的都有一大家子人,老太太就提前给她们发了赏钱,让她们在林家上京后,自行回去。

临走的前两天,林雨桐把杜嬷嬷、冬儿和刘妈等人都叫进屋子里,每人都赏了两件首饰和几两银子,还把自己不穿了的衣服,打包了两大包,让冬儿带回家,或自己和妹妹们穿,或者拿去当了换钱,冬儿抱着包袱,“呜呜”的哭个不停,林雨桐看着这些和自己朝夕相处了两年的人,也红了眼圈。

邹夫子已经辞馆归家,林雨桐一早赶去明然堂送她的时候才发现,邹夫子已经早早的离开了,只留下了一本琴谱给守门的婆子,让她转交给林雨桐,她似乎一早就知道林雨桐会来送她,却又不愿再见面。

林雨桐拿着曲谱,望着空荡了许多的院子,望着满院子的花草,想起邹夫子惊人的美貌下掩藏着的优雅和睿智,恍若一梦。

就在林家人准备启程的时候,二太太裴氏病重离世,一家人的行程改变,等给二太太的丧事办完,已经快要进入腊月,北方已经开始冷的厉害,林辰杰还要亲自给二太太守三个月的坟,所以老太太就让人给京中去信,将行程定在了明年开春。

第一百六十三章 船行江上

林雨桐想了几天,和秋菊商量了之后,就去福寿堂找老太太和老太爷,说自己想先出发,回惠慈庵看望师傅和师姐,等开春老太太一行人上京的时候,自己在渡口等着,再和老太太一起上京。

江陵到京城,由一条运河连着,中间正好路过惠慈庵所在的广水县,若是行程不着急,自然是走水路比陆路要舒适的多。

老太太和老太爷商量后决定,让林辰晧陪着林雨桐回广水县,林辰晧将林雨桐送到惠慈庵后,就启程上京,争取赶在年前到京城,和大太太大老爷一起过年。

老太太的决定说完,不止林辰晧笑容满面,跟着林雨桐来福寿堂的春草心跳的也快了许多。

临出发前,相熟的几个女孩子都来和林雨桐告别,林若蕊泪水涟涟的拉着林雨桐的手,这一别,山高水远,再相见的日子谁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林依萱和林依婷陪着唐婉儿来看望林雨桐的时候,已经是出发的前一天了,林依萱和林依婷倒也没什么,反正年后她们就会在京城和林雨桐再见,只是唐婉儿有些失落,林依萱是她最好的朋友,她和林雨桐也很说的来,这下子,两个人要一起走了,唐婉儿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临出发前,林雨桐去水云苑看望三太太,她不常来这里,仅有的几次也都是和林依萱一起来的,如今因为林依妍的事情,林雨桐再和三太太说话的时候,两个人都有些许的尴尬。

三太太明显的清减了许多,但是看着在屋子里蹒跚学步的林辰健,三太太的笑容多了一些,林雨桐逗着林辰健玩了一会儿,梅姨娘就抱着四少爷林辰宇来了三太太的屋子。

年龄只相差了半个月的兄弟两个一见面就高兴异常,玩的不亦乐乎,梅姨娘站在三太太身边,或倒水,或递帕子,和谐的场面,让林雨桐一度怀疑以往所听说的那些妻妾之争是不是真的。

跟着林辰晧和林雨桐一起上船的,除了秋菊、春草、春雨、冬竹和林辰晧的另外两个小厮,剩下的就是跟着林辰晧一起上京的丫环婆子和船工。

与林雨桐来江陵时所乘坐的那艘船相比,这次三老爷安排的船宽敞了许多,两层的大船,二楼有六个房间,林雨桐和林辰晧带着贴身的下人各住了一半,一楼住着剩余的仆役和船工。

春雨早领着两个婆子在船舱里烧起了炭盆和茶炉,秋菊和春草伺候着林雨桐洗漱换衣过后,一杯茶还没有喝完,就听到门外的婆子回话,说二少爷过来了。

秋菊望着林雨桐笑起来,这二少爷来的可真快啊,简直就像是掐好了时间一样,春草看着林雨桐对她点点头,赶紧去打开了舱门。

林辰晧白玉簪子束发,一身浅蓝色锦袍,微微弯腰进了舱门,两年过去,与林雨桐第一次见他的时候比,林辰晧不但高了许多,肩膀变宽,面庞也渐渐褪去了少年的青涩,轮廓明朗,有了几分老太爷的影子,比大老爷长的更像老太爷多一些。

一看见林雨桐,林辰晧脸上的笑意更浓了,背着手走到林雨桐面前,对秋菊说:

“现在天冷,江上也更潮湿,记得每天给小姐烘烤衣物被褥,别受了潮气。”

秋菊和春草都躬身应了,林辰晧才又笑着对林雨桐说:

“表妹,我刚让厨娘炖上了江鱼,是你喜欢的香辣味的,你陪我下盘棋,估计正好可以用饭了。”

“不要,表哥你每次都赢我。”林雨桐撅了嘴。

“我让你三个子,可以吗?”林辰晧对着舱外的冬竹挥手,冬竹飞一般的跑着拿棋盘去了。

看林雨桐不回答,林辰晧无奈的哀求道:

“表妹,那我让你五个子,就下一盘,好吗?”

秋菊和春草都快忍不住笑了,每次林辰晧找林雨桐下棋,都要这样哀求加让子,可自己家小姐还是赢不了,林雨桐装作勉强的点了点头,林辰晧高兴的撩起袍子坐了下来。

春草给林辰晧上了茶,秋菊接过冬竹送来的棋盘和瓮摆好,林雨桐抢先把林辰晧让自己的五个子摆在有利位置,秋菊和春草便抿了嘴笑,她们每次看自家小姐和二少爷下棋都是这种不公平场景,也都习惯了。

不出意外的,不过两刻钟,林雨桐就缴棋投降了,林雨桐觉得在下棋这项上,林辰晧简直就是她的天敌,她和林依萱下棋,输赢基本可以持平,但是和林辰晧下棋,不管林辰晧让她几个子,她也赢不了。

林辰晧看着林雨桐撅着嘴的样子,就习惯性的又想去捏林雨桐的脸,被林雨桐偏头躲过,林辰晧也不尴尬,笑着让秋菊收拾棋盘,自己先带着林雨桐去用饭。

正午的江面上,冬雾渐渐散去,岸边草木的影子渐渐清晰起来。

快进入腊月了,南下北上运送货物和年礼的船只很多,江面上时不时的就有船只超越林雨桐所乘坐的船,匆匆的往北而去。

林雨桐吃的认真,她太喜欢这鲜嫩多汁的鱼肉了,看着她小脸粉红,嘴唇也越发的红艳,林辰晧笑着将自己挑过了鱼刺的一大块鱼肉放进林雨桐面前的盘子里。

林雨桐用眼神给林辰晧道了谢,又夹起一片清菜放进嘴里,秋菊和春草看着林雨桐的吃相,其实有些无奈,她们已经多次暗示过林雨桐:和二少爷一起用饭的时候,不可以像在自己的院子里一个人用饭时那样随便。

可是林雨桐似乎从来没把她们的这句话放在心上,依然吃的没有一点淑女形象。

秋菊和春草不知道的是,林辰晧最爱看着林雨桐这样吃饭,与平时谨慎端庄的形象不同,这个时候的林雨桐才是最可爱的。

在船上行了十几日,林雨桐除了吃喝睡,就是和林辰晧一起读书、下棋和作画,和林辰晧一起的林雨桐觉得日子过得非常轻松自在,她不用处处考虑别人的感受,更不用小心翼翼的,林辰晧总能猜到她心里想的什么,不等她说,就帮她做好。

冬竹觉得自己家少爷最近这些天是最好伺候的,脾气本就好的林辰晧,最近几乎没有时间去挑冬竹的毛病,他把所有的心思和时间都用在了陪林雨桐上。

一回到自己的船舱,原本在林雨桐面前轻松自如的林辰晧就开始在纸上写写画画,还唠唠叨叨的让冬竹去备齐纸上写的东西,而这些东西无一例外的都是给林雨桐用的,这让冬竹觉得自家少爷看起来真的很狗腿,尤其是少爷在表小姐面前的那个低三下四的样子,让冬竹觉得自己在秋菊面前都矮了一截,明明他比秋菊还大了一岁多,可是秋菊就每天理直气壮的叫他冬竹,而他叫秋菊就得加上“姑娘”两个字,不然秋菊那个丫头就敢拿眼瞪他。

第一百六十四章 南下北上

果然如慕云廷所预料的一样,云南楚国公府的老妇人很快的就回了信,虽然慕云廷在信中没说慕思秋姐弟两个有危险,但是老人家似乎已经早有担忧、只是在等着镇北侯府先开口一般,不但愿意照顾两个孩子,还希望慕云廷能带着孩子即刻南下,楚国公府在接到信的时候已经派出了慕思秋的大舅舅和下人护卫北上接应。

慕云廷不敢和李氏说慕思秋姐弟两个要去楚国公府常住,只说是去给国公府的老夫人贺寿,来回最多半年,李氏起先不愿意,吴雪蓉去世的时候,镇北侯府和楚国公府闹得非常不愉快,这两年已经不大来往了。

“母亲,楚国公府是天儿的外家,将来天儿成人之后,不管是从文还是从武,楚国公府都会是他的一大助力,就算为天儿的将来考虑,也请母亲再考虑此事。”慕云廷恳切的劝说李氏。

李氏别扭了两天,才最终答应下来,但是她要求慕云廷亲自带着侍卫去护送两个孩子,自从平定北境军中的叛乱,镇北侯府就站在了惠王一派的对立面,天子脚下,侯府又护卫众多,尚且不用太忧虑,而一旦出了京,就要倍加小心了,李氏再怎么不理事,这一点也是知道的。

李止旋听李氏说两个孩子要南下去楚国公府,立刻着急的劝道:

“母亲,我日日和两个孩子在一起,他们突然不在身边的话,我可怎么受得了啊。”说完就红了眼圈。

旁边的慕云廷看了一眼眼泪汪汪的李止旋,什么话也没有说,只和李氏告辞,就大步出了褚秀苑,既然现在李氏已经将两个孩子即将南下的消息说了出去,那么慕云廷只有加快准备启程,在侯府里,他要防备的只是李止旋,而在外边,更多的危险还在等着他们。

悦音阁里,李止旋和毛嬷嬷商量了半天,也找不到下手的机会,现在的慕云廷将慕思秋姐弟两个看得更紧了。

李止旋狠狠的把手里的帕子绞成一团,咬牙对毛嬷嬷耳语道:

“既然在府里找不到机会,到了外边我们就更不是慕云廷的对手,那就借别人的手来做吧。”

“你是说……”毛嬷嬷惊道。

李止旋点了点头,对着毛嬷嬷耳语一番,毛嬷嬷听完,想了半天才咬牙点头同意了。

傍晚,林雨桐乘坐的船到达丹阳县的码头,也就是当年她救下秋菊的那个地方,未免秋菊伤感,林雨桐不肯上岸,只让下人上岸采买了新鲜的蔬菜和肉食,便连夜启程了。

暮色下的丹阳码头依然繁华,林雨桐和秋菊站在窗前,看着岸上来来往往的人群,秋菊对林雨桐说:

“小姐,我在丹阳待了好多年,不记得是几岁被卖过来的,我原以为自己是肯定会死在这里的。”

“你再不用怕,只要有我在,谁也别想再买卖你。”

林雨桐比十七岁的秋菊矮了不少,只到了秋菊的肩膀处,可是她的话却让秋菊险些落下泪来。

林辰晧从岸上回来,手里提着给林雨桐买的新鲜糕点,看着林雨桐主仆脸色不好,直接吩咐船工开船出发,他看得出来,林雨桐和秋菊都不喜欢这里,也没多问,直接拒绝了船老大在丹阳停靠过夜的建议。

夜幕下的江面上,几乎没什么来往的船只,大多数船只都选择了在丹阳停靠过夜,第二天再出发。

当船行驶到一处较为狭窄的江面上的时候,才看到不远处有几点星星点点的火光,林雨桐和林辰晧都没有在意,只是越靠近就发现越不对劲,因为大船的舱内隐隐的传来打斗的声音。

林雨桐和林辰晧都警惕的站了起来,这个地方远离官府驻军地,碰上水匪也是有可能的。

突然,大船的主仓位置火焰一下就蹿了起来,随即,一群正在打斗的人群从舱内撤到了宽敞的甲板上,可见是有人在主仓位置放了火。

林辰晧让林雨桐留在屋里不要动,他自己下到一层的船舱,让跟随的护院拿出了所有的武器,五个弓箭手箭在弦上,守在最前边,他和其他男人拿着刀剑,护在船舱边,防止水匪攻击。

可是奇怪的是,对面船上的一群黑衣人就像没发现林雨桐所乘坐的这艘船一样,只死命的围攻甲板上的几个人。

被围攻的人倒下的越来越多,黑衣人人数本就多出许多,而且一看就武艺高强,不是普通的水匪。

林雨桐透过窗户紧张的盯着对面的夹板,随着倒下的人越来越多,她渐渐发现在打斗的人群中,居然有两个四五岁的小孩,被一个男人抱在怀里,另外两个持剑的人护在他的周围,防止他和孩子被伤到,他们只剩下了三个大人和两个孩子,而那群蒙面的黑衣人至少还有二十多人。

三个男人中,那个一身白色衣服的男人,武功明显高强的多,他把另外两个男人和两个孩子都挡在身后,一个人几乎缠住了所有的敌人,当白衣男人的那个持剑的同伴倒下的时候,白衣人显然着急了,他转头大吼着,似乎是让抱孩子的男人赶紧跳下去,就在他转头的那一刻,林雨桐隐约看见了他的脸,好像是七皇子身边的那个慕公子。

林雨桐慌忙往楼下跑,她乘坐的船已经与那艘着火的大船错开,行驶到大船的前边了。

“表哥,被围困的那个人好像是慕公子。”林雨桐跑的气喘吁吁,拉着林辰晧的袖子紧张的说,林辰晧只见过慕云廷两次,说过几句话,并不算熟悉,而林雨桐在梅园住了多日,对韩煜身边的那个温和少话的慕公子多少有些印象。

林辰晧听完林雨桐的话,略微犹豫了一下,就大声喊道:

“是慕公子吗,是的话请往在下的船上来。”林辰晧很机智,没有透露自己的身份。

被围困的白衣人显然听到了林辰晧的话,而且早就看到了林雨桐他们的船,就在这刹那间,一个蒙面的黑衣人攻到了抱孩子的男人身边,举刀就砍,却被白衣男子一剑挑进江中,抱着孩子的男人不再犹豫,转身跳进了江中。

林辰晧让两个船夫马上跳下水去救人,他不敢让自己的船靠着火的大船太近,怕黑衣人会跳上来,这些蒙面人武功高强,当初他和林雨桐都是亲眼所见,慕云廷和长公主的侍卫都是可以轻松跃出几十丈远的。

第一百六十五章 得救

林雨桐的心揪成了一团,这样冷的天,即使两个孩子被救上来,恐怕也是凶多吉少。

两个船夫各抱着一个孩子爬上了船,那个原本抱孩子的男人也爬了上来,赫然就是跟在慕云廷身边的小厮墨香。

白衣男子显然看到孩子被救上了船,突然发力,连着刺倒了三四个黑衣人,摆脱困境,然后一个跃起,往林雨桐所在的船上飞过来。

林辰晧立刻让弓箭手往着火的大船上开弓,那些原本想追来的黑衣人被箭逼的连连倒退,而已经落在甲板上的白衣人一个回身,将手中的剑甩回着火的大船,一个黑衣人胸口中剑,倒进江水中。

船夫拼命的划桨,林雨桐乘坐的船迅速的远离了那艘着火的大船,林辰晧让弓箭手和护院们仍然守在船头,防止敌人追上来。

转过身的白衣人慕云廷,身前已经被鲜血染红,原本英俊的脸上沾着点点血迹,在黑夜中散发着杀气,林雨桐被惊得牙关紧咬,这是她第一次看见什么叫杀人如麻,而且杀人的还是那个昔日里看起来温润如玉的慕云廷。

船舱里,林雨桐和秋菊、春草迅速的将两个孩子的衣服脱光,盖在被窝里,两个孩子肚子里的水已经被林辰晧和慕云廷按压着挤了出去,慕思秋已经开始嘴唇蠕动着在挣扎,显然没有大问题了,可是慕思天依然没有任何反应,就像已经死过去了一样。

浑身是血的慕云廷手抖着,挣扎着还在按慕思天的肚子,他的眼睛血红,杀气混合着绝望,让他看起来如同困兽般凶恶。

林雨桐突然灵机一动,毫不犹豫的冲到慕思天身边,对着慕云廷大喊“让开”,然后俯下身,开始拼命的按压慕思天的胸部,每按压二三十下,就用一只手捏着慕思天的鼻子,另一只手托起慕思天的下巴,然后把自己的嘴对上慕思天的嘴,大口的往慕思天的嘴巴里吹气,在众人目瞪口呆的注视下,林雨桐将胸部按压和人工呼吸交替进行了十几次,她已经累的大汗淋漓,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湿透,紧贴在额头上。

就在林雨桐也觉得绝望,想着要不要放弃的时候,慕思天有了反应,他缓缓的睁开了眼睛,松了一口气的林雨桐一下子瘫坐在地上,大口的喘着气。

几个婆子围了上来,开始给慕思秋和慕思天擦干头发,包上厚实的锦被。

秋菊和春草扶起几乎虚脱了的林雨桐,她们像看着一个怪物似的看着林雨桐,林雨桐摇了摇头,示意她们两个先把自己扶出去。

当林雨桐梳洗完毕,换了衣服,再次来到慕思秋姐弟两个的房间门口时,已经收拾过的慕云廷和林辰晧正站在门口,看见林雨桐过来,慕云廷没有说话,只对着林雨桐深鞠一躬,林雨桐还了一礼,看林辰晧对自己点头,就安静的站在两人身旁等着。

许久,一个端着盘子的婆子才开门走了出来,对林辰晧说:

“二少爷,两位小主子都喝完药了,已经睡熟了。”林辰晧点点头,说:

“你们彻夜守着,孩子一旦醒了,就马上去叫醒我和慕少爷。”

“是”那个婆子躬身应下,林辰晧和慕云廷对望一眼,往旁边的会客厅走去,林雨桐也跟在后边走了进去。

三个人刚坐下,慕云廷忽然站起身,对着林辰晧和林雨桐行了一个大礼,说:

“今日得二公子和林小姐救了我叔侄性命,来日,不管有任何差遣,慕某人绝不推辞。”

林辰晧慌的赶紧站起来推辞,慕云廷是侯府的二公子,七皇子的贴身侍卫,身份贵重,而且他刚刚看了慕云廷杀人如麻的场面,到现在还在心惊肉跳,林辰晧平日里也舞刀弄剑,但那都是为了强身防身,长这么大,别说杀人了,他连打人都没有做过。

眼前的慕云廷穿着林辰晧的儒衫,半干的头发披散在肩膀上,看起来比对面的林辰晧还要斯文儒雅,丝毫看不出他一个时辰前杀了几十个人,衣襟都曾被鲜血浸透了。

“我原来只知道慕公子文采出众,轻松摘了北乡试的案首,却没想到原来公子的武艺也如此高强,林某佩服之至。”林辰晧拱手说。

慕云廷突然轻笑出声,看了一眼林辰晧和林雨桐,说道:

“慕某今日所为怕是吓着了林小姐吧,林小姐这会儿可是在想“杀人如麻”这个词?”慕云廷看向林雨桐的眼神,温和中带着笑意。

林雨桐被慕云廷猜中了心事,赶紧摇了摇头,低头去端茶杯,借以掩饰自己的慌乱。

“慕公子为何会在这里,追杀你们的是什么人?”林辰晧笑着拍了拍林雨桐的肩膀,示意她不必害怕。

“我送侄儿和侄女去云南,原本已经半路悄悄改了水路,没想到还是在这里中了埋伏,看来是一早就被人出卖了。”

慕云廷说的轻松随意,但是林雨桐却感觉到慕云廷手中的杯子似乎都要被捏碎了,此刻,在林雨桐的心里,慕云廷再也不是韩煜身边那个温和安静的侍卫了,与脾气臭坏臭坏的韩煜比起来,林雨桐觉得慕云廷才真的可怕,林雨桐都不敢与他对视,一直把自己的眼神往黑漆漆的窗外飘。

林雨桐的神情躲不过慕云廷的眼睛,慕云廷在心中暗笑,看来这个胆子很大、连七皇子都不怕的小女孩今天是被自己吓住了,估计以后都不能好好跟自己说话了。

天蒙蒙亮的时候,林雨桐乘坐的船行驶到了一处水军驻扎的营地,接了帖子的营地将领慌忙上船来迎接慕云廷,慕家先祖是开国功臣,慕侯爷父子常年镇守北境,镇北侯府的名声在军中尤其响亮。

慕云廷从京中带出来的人手如今只剩下墨香了,还有两个孩子要照顾,所以他不敢再冒险,便在这处营地暂时住下,等着楚国公府的人马来接应,再一起往云南去。

分别的时候,慕云廷对林辰晧说:

“明春,我从云南返回到京城后,必携母亲登门致谢,再拜访林老太爷和老夫人。”说完看了一眼林辰晧旁边低垂着眉眼的林雨桐。

林辰晧还礼后,船工扬帆起航,船驶出很远了,林雨桐回头,看到慕云廷还站在原来的位置,衣角和长发在寒风中飞舞着。

慕云廷没有主动说遇袭的因由,林辰晧和林雨桐也就不追问,只是从这天起,林辰晧开始格外小心,让下人不分白天和黑夜,都要轮流守在船的四周,防止被水贼突袭。

第一百六十六章 月圆

腊月十六,林雨桐的船到了广水县码头,在林雨桐和林辰晧启程前,老太太就已经差人提前往惠慈庵送信,所以林雨桐的船一靠岸,惠慈庵接应的人就迎了上来,领头的居然是静心。

两年多不见,大师姐静心几乎没有什么变化,依然是纤瘦恬静,看到林雨桐的时候,她的眼睛瞬间溢满了泪水。

静心将林雨桐搂在怀里,上上下下的细细看了一遍,才笑着说:

“师妹足足长了一头高呢,师傅见了必定喜欢的很。”林雨桐叫了一声“师姐”,伏在静心怀里,泣不成声,这两年来,她无数次的梦到师傅和师姐,有时候会梦到再见到师傅和师姐的时候,她们已经白发苍苍,自己心疼的大哭,幸好现实远比梦境好的多。

林辰晧在林家曾见过静心一次,也知道静心是林雨桐时刻挂在心上的人,他一直站在一旁,等静心和林雨桐平静下来的时候,才上来见礼。

“大师姐,天气这样冷,你何必在这里等我,你和师傅在山上等我就行了。”林雨桐边抹泪边埋怨说。

“那怎么行,师傅几天前接到信就着急的很,若不是我劝阻,她老人家还要和我一起来码头呢。”静心一边说,一边牵了林雨桐的手上马车。

林辰晧知道她们必定有许多话要说,便主动上了后边的一辆马车。

深冬的缙云山上一片萧杀,枯枝上的鸟巢在寒风中显得有些摇摇欲坠。

林雨桐靠在静心怀里,问静心:

“师姐,师傅她老人家身体好吗?”

静心温柔的抚了抚林雨桐的头发,笑道:

“师傅好的很,尤其是这半年,知道林家要北上京城,师傅就说到时候你一定会回来一趟的,所以她老人家宽心了不少,每次说到你要回来,都能高兴的多吃上半碗饭,说是怕你回来了看到她瘦了不开心。”

“嗯,那就好。”林雨桐刚刚停住的眼泪又开始留,这两年,师傅很少给她写信,偶尔有信也绝不诉说思念之情,想不到她居然这样期盼和自己见面。

惠慈庵的大门口,静慧师太带着几个弟子已经候了有一会儿了,看到远远驶来的马车,师太握着念珠的手有些颤抖。

眼前这个自己一手养大的孩子,比离开的时候高了不少,孩童的婴儿肥在脸上和身上已经褪去,眉眼渐渐长开,越发的清丽灵秀。

静慧师太一句话都说不出,只紧紧的搂着林雨桐,旁边的静心和几个师妹都把头偏向一旁,不忍心去看。

当静慧师太紧拉着林雨桐的手,准备进大门的时候,才注意到一直站在远处的林辰晧,她原本知道林雨桐是由林辰晧陪着北上的,可是刚刚一直在想着林雨桐,居然忘了林辰晧。

林辰晧显然发现了静慧师太看向他的目光,赶紧走上前来行礼,他和林老太爷长的最像,只是比老太爷年轻的时候更多了几分俊秀。

“彤儿写信的时候,曾多次告诉我,最能说的来的就是二表哥和三表姐,多谢你照顾彤儿。”翠竹居的正堂里,静慧师太微笑着对林辰晧说。

林辰晧赶紧站起身,躬身应道:

“姑祖母言重了,表妹自来林家后,对我们兄弟帮助甚多,祖父母和父母亲也颇为感念,自是要好好照顾表妹的。”

“嗯,好孩子,坐下吧,不必太拘礼。”静慧师太虽然在和林辰晧说着话,但是眼神却不时的看向林雨桐,真的是挂在心口上的孩子,怎么看都看不够,林辰晧看看林雨桐,再看看静慧师太,微微的勾起了嘴角。

林辰晧是男客,自然不能在惠慈庵久留,用了斋饭后就要离开了,他还要赶路去京城,林家给大老爷夫妇的信估计已经到了。

林雨桐送林辰晧到大门口的时候,林辰晧示意林雨桐跟着自己往马车的方向走了几步,避开跟随的人之后,林辰晧弯下腰,让自己和林雨桐平视,然后微笑着问:

“表妹,你明春是一定会和祖母一起上京的对吧?”

“嗯”林雨桐应了一声,眼神却不敢去看林辰晧,她其实真的不想去京城,正在心里计划着想办法留在惠慈庵的,她知道自己心思瞒不住林辰晧,不然他也不会这样问了。

林辰晧呵呵一笑,也不揭穿林雨桐,只说:

“表妹,我到京城后,就先看看哪个院子住着最好,提前跟母亲说好分给你好不好?”

林雨桐脸红了红,又低头嗯了一声,二表哥真是讨厌,最知道怎么让自己于心不忍了。

“表妹,明春我们还和祖父一起读书可好?”林辰晧最后的这句话,彻底击败了纠结的林雨桐,她含泪瞪了林辰晧一眼。

确实,虽然林雨桐在林家和林辰晧、林依萱关系最好,但是林雨桐还是能为了和师傅师姐在一起而“抛弃”他们两个的,但若是说到老太爷夫妇,林雨桐就有些于心不忍,尤其是老太爷对她,比对几个亲孙女都要亲的多。

林辰晧的马车渐渐远去,林雨桐还红着眼睛站在原地,秋菊和春草走上来,扶着她回去了。

马车里,冬竹看了一眼林辰晧,想问又有些不敢问,刚刚还和表小姐笑着道别的二少爷,这会儿却是一脸阴沉。

“冬竹,等会儿到了船上,我给祖母写封信,你让人尽早送回江陵去。”林辰晧沉声道。

冬竹赶紧应下,林辰晧看了他一眼,说:

“有话就说,少爷我脸上没长字,你不用一直盯着我看。”

“哦,少爷,我就想问你干嘛把表小姐惹哭,你以前可不舍得这样的。”

林辰晧咬了咬牙,有些气愤的说:

“我看这个小丫头八成是动了反悔的心思,在琢磨着怎么留下来,我得提前告诉祖母,不能让她得逞。”

“表小姐留下来也挺好的,我看惠慈庵的人,从上到下都对表小姐极好的。”冬竹诚实的说。

林辰晧用力敲了一下冬竹的头,低声道:

“我就问你,以后你是想过好日子,还是坏日子?”

“少爷,小的当然想过好日子。”冬竹不知道林辰晧为什么问这个问题。

“那你就最好祈求上天保佑,明春表妹能顺利和祖母一起进京,不然……”林辰晧用威胁的眼神看了一眼冬竹,就把眼神转向窗外,不再说话。

冬竹不敢再说话,只在心里郁闷,少爷现在也太不讲理了,自己明明喜欢表姑娘,却都闷在心里,面上只是个好哥哥,私下里连表小姐写废了的一页纸都要偷偷珍藏起来,现在还这样威胁自己,也太不讲理了。

冬竹埋怨归埋怨,最后还是祈祷自家少爷可以如愿以偿,这样自己也能过得舒坦点,比如,少爷每次出去给表小姐买好吃好玩的,自己也都能跟着沾光。

第一百六十七章 探望姑姑

冬日的夜晚,窗外寒风呼啸,翠竹居里却依然温暖,林雨桐和师傅师姐用过斋饭后,就一起在卧房里说话,静慧师太今天异常的高兴,不仅是林雨桐回来了,还因为她发现这个孩子是真的长大了。

这两年多来,林雨桐每次给师傅写信,都是报喜不报忧,只捡高兴的事情说,至于和林巧蔓母女的矛盾,以及因为救高崎而受伤这些事,她从来没有提过,而她不知道的是,这些事情,老太太都写信告诉了静慧师太,甚至于细致到了她的身高相貌变化等点点滴滴。

老太太告诉静慧师太这些,无非是为了缓解静慧师太对林雨桐的思念,以及不想让静慧师太事后通过别人知道了这些事情,觉得林雨桐在林家受了委屈却没有人护着她。

静慧师太在灯下细细的看林雨桐手掌内的那个伤疤,虽然已经只剩下一条细细的红印子,却仍然让师太觉得心疼不已,林雨桐在惠慈庵的时候,可是连一点磕碰都没有过的,这次却被缝了好几针,老太太还说林雨桐当时居然一声都没有哭。

“你这孩子,都跟你说过凡事不能太逞强,你看看你这手。”师太皱着眉头说。

林雨桐嘻嘻一笑,毫不在意的说:

“师傅,没事的,在手掌里边,寻常是不会被人看到的。”

“胡说,破的时候难道不疼吗?”静慧师太稍微用力的拍了一下林雨桐的手掌心,微嗔道。

静心在旁边看着林雨桐和师傅撒娇耍赖,微笑不语,却想起当初师傅刚接到信的时候,曾着急的几天不能安眠,生怕当时天热,林雨桐的伤口会化脓。

这一晚,林雨桐自然还和当年一样,和静慧师太睡在一起,还像小时候的那样,睡觉的时候抱着师傅的一只胳膊,把头紧贴着师傅。

静慧师太在黑暗中感受着旁边林雨桐细细的呼吸声,还是和以前一样,似乎一切都不曾改变过,似乎这个孩子从来都不曾离开过。

只隔了一天,农庄里的陈庄头一家就来看望林雨桐了,陈庄头本来月初的时候就已经往惠慈庵送过年礼了,这次是知道林雨桐回来了,特意带着妻儿来看望的。

大山和小山已经长得像成年男子般健壮了,只是脸上还带着些稚气,梅花也长高了些,一双大眼睛在看到林雨桐的时候,笑的弯弯的。

“雨桐姑娘出落得越来越漂亮了,这通身的气派也是极好,哪像我的这个丫头,一天到晚的就知道个疯跑。”张娘子笑看着林雨桐,对静慧师太和静心说道。

“娘”,梅花撅了噘嘴,不满母亲在外人面前数落自己,在场的人都笑了起来,梅花便拉着林雨桐去卧房说悄悄话。

林雨桐把自己从江陵给梅花带的礼物拿了出来,满满的一大包,高兴得梅花抱着林雨桐亲了一下,才开始一样样的看,最后林雨桐发现,梅花最喜欢的是林辰晧以前送给她的两样小玩意,而不是自己给她准备的衣料首饰,不禁莞尔,看来还是二表哥最懂女孩子的心思,可是他怎么就对兰月郡主邱敏芝的心思毫无察觉呢?林雨桐百思不得其解。

还有三天就要新年了,陈庄头一家人赶着马车来惠慈庵接林雨桐,这是他们上次来的时候就和静慧师太商量好的,要送林雨桐去看望王宝珠。

虽然林雨桐自己没有要求,但是静慧师太和静心都知道她牵挂王宝珠,不然也不会每次给师太送东西的时候,都不忘了王宝珠。

宝珠的大儿媳郭氏打开门,看到陈庄头夫妇的时候,还不知道她们是谁,但是当听说是惠慈庵来的人时,立刻热情的请他们进去,还回头朝屋子里喊:

“娘,表妹着人来看你来了。”

王宝珠慌慌张张的来到门口时,就看到梅花扶着林雨桐从马车上下来,林雨桐一身雪白的狐狸毛大氅,大氅下隐隐露出一双褐色鹿皮小靴子,整个头都被大氅的帽子包裹着,只露出一张白净的小脸来。

王宝珠一下子就哭了起来,跑过来抱着林雨桐,哽咽的说道:

“好孩子,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不给姑姑送个信,我去看你就好了,这么冷的天,你这样奔波,该让你师傅担心了。”

宝珠的家门口突然来了这么多人,还有两个半大孩子从马车里搬出许多礼物,便吸引了许多村民来围观,大家的注意力都被宝珠怀里那个玉雕般精致漂亮的孩子吸引了,议论纷纷。

“我说李嫂子,那个小姐就是宝珠嫂子的侄女儿吧?”

“肯定是,你忘了两年前宝珠为了她这个侄女和娘家闹翻,听说是比大户人家的女儿养的还娇贵呢。”

“啧啧,就是,你看这穿戴,这相貌,比宫里的娘娘公主还要气派呢。”

“切,说的好像你见过公主和娘娘似的。”旁边的人就都笑起来。

宝珠一边牵着林雨桐的手往院子里走,一边对乡亲们说:

“我先去陪着我侄女儿说说话,晚些时候再招待大家来家里玩。”邻居们便都羡慕的看着宝珠一家进了院子。

郭氏将家里最好的茶叶和杯子都端了出来,仍有些惴惴不安,生怕林雨桐会嫌弃,没想到林雨桐很自然的就端起她倒的水喝了,还给她说“谢谢表嫂”,慌的郭氏一下子就红了脸。

“雨桐,你不必记挂姑姑,只好生的照顾自己就好,你去年让人给姑姑捎的银子,你姑父和表哥们只用了一半,就在镇上开了一间最大的木工家具店,生意好,还找了两个人帮忙,如今早就赚回了本钱,姑姑就把钱给你攒着,等……”宝珠忙住了嘴,在林雨桐这样小的女孩面前,有些话还不能说呢。

张娘子等人却都是明白的,便笑起来,林雨桐红了红脸。

稍等了些时候,得了消息的宝珠相公和两个儿子从镇上赶了回来,同行的还有在家具店做饭的大儿媳妇和在镇上玩的几个孩子。

中午,宝珠家里热闹异常,邻居家的几个妇人也都来帮忙张罗宴席,几个孩子对林雨桐,已经从最初的害怕,变的非常熟悉亲热了,她们吃着林雨桐带来的新奇吃食,围在林雨桐旁边。

看着院子里热闹的一家人,林雨桐垂下眼眸,掩去了眼神中的一丝落寞,明天就是人们祭奠去世亲人的日子,而她的母亲冯氏,这些年也不知道有没有人给她烧纸钱。

第一百六十八章 复仇(1)

林雨桐对冯氏的印象不深,几乎不知道她长什么模样,毕竟在冯氏身边的那三天,林雨桐虚弱的几乎就没有睁开过眼睛,她能记得的就是冯氏哀哀哭泣的声音,和冯氏搂着她哭泣时那种浑身战抖的绝望。

可是这两年,远离了家乡的林雨桐在思念师太和师姐的同时,突然也开始经常的想起生母冯氏,不只是原来那种对冯氏的同情,还有着深深的思念,也许这就是血缘的力量。

林雨桐把这种思念埋在心里,不对任何人说,因为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当初王家对她的算计,知道静慧师太和静心为了让她摆脱王家的纠缠,曾经颇费周折,她怕师傅和师姐知道了她的这种心思会伤心。

饭后,就在林雨桐准备告别的时候,张娘子突然问宝珠知不知道冯氏的坟头在哪里,说来之前,静慧师太嘱咐她带着林雨桐去给冯氏烧柱香。

林雨桐咬紧了嘴唇才没有让眼泪溢出眼眶,她忘了,她自小是在师傅身边长大的,她的任何心思都逃不过师傅的眼睛。

宝珠踌躇了半天,才说:

“当初二弟妹去世,我的大弟妹认为她是不祥之人,说会克了我那侄儿的前程,不肯让二弟妹葬入祖坟,原本二弟妹的娘家是不同意的,可是后来不知怎的就同意了,就把二弟妹单独葬在了一个地方,这地方我是知道的。”

宝珠说完,愧疚的看了一眼林雨桐,从始至终宝珠都觉得是自己没有好好的照顾林雨桐,而林雨桐却从不计较。

马车行驶了许久,才来到距离王村不远处的一个小山林旁边,冯氏就葬在这林子里。

已经几年的一处孤坟,却并没有长满荒草,或者已经被风雨侵蚀的不成样子,冯氏的坟头显然是有人曾经添过土的,坟头上也并无长高的枯草。

看林雨桐望向宝珠,宝珠丈夫忙解释道:

“雨桐,这些年你祖父母他们不许你姑姑再回娘家,我们怕万一碰到了又是一番纠缠不清,所以只敢偶尔偷偷的来看看你母亲,就怠慢了弟妹,你别见怪。”

林雨桐对宝珠夫妇施了一礼道:

“这些年,多谢姑母和姑父为我母亲添坟烧纸钱,雨桐铭记在心。”

宝珠哭得泣不成声,搂着林雨桐说:

“好孩子,你如今过得好,你母亲地下有知,也可以瞑目了。”

张娘子和宝珠铺好了地垫,用火链将纸钱引燃,林雨桐便跪下给冯氏磕了头,她一边将纸钱一张张的引燃,一边在心里说:

“母亲,虽然我算不上你的亲生女儿,可我总也欠了你的情,赵金梅逼死你和你的女儿,我会给你们报仇的,你和妹妹一起在天上等着看那一天吧。”

回去的路上,林雨桐和张娘子、姑姑宝珠乘坐了一辆马车,陈庄头会先将宝珠夫妇送回家,然后再送林雨桐回惠慈庵。

宝珠临下车的时候,林雨桐突然问她:

“姑姑,如今王庄的赵氏怎么样?”林雨桐语气平淡,宝珠却吓了一跳,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她就知道事情没那么容易解决。

宝珠停下了脚步,用恳求的目光看着林雨桐说:

“雨桐,那赵氏恶有恶报,被县令打了板子后,虽然保住了性命,却坏了腿,瘫痪在床好些年了,你父亲和祖父母都是被赵氏蒙蔽的,这些年他们的日子过得也不容易,你,能不能别再恨他们了?”

林雨桐对着宝珠笑了笑,说道:

“姑姑放心,即使只为了你,我也不会和父亲以及祖父母过不去,赵氏被打断了腿,是因为她算计我,但是她逼死我母亲这件事,是必须得有个说法的。”

林雨桐说话时笑语晏晏,眼中的寒意却让宝珠有些害怕,她艰难的点了点头,下了马车,虽然不免有些担心,但是她知道林雨桐是个善良的孩子,既然说了不会记恨弟弟和父母,就一定会遵守诺言的,至于赵氏,在自己的娘家跋扈多年,听说即使如今瘫痪在床,也仍然对一家人呼来喝去,这种女人,就算吃些苦头也是活该。

王志旗,林雨桐的大堂兄,如今已经快十六岁了,在广水县的县学里读了快十年书了,却仍然连个童生都没有考上,几乎已经是县学里的一个笑话了。

刚开始的那几年,王家人坚信是因为县令赵坤对王家人有成见,从中作梗,才故意让王志旗考不中的。可是现在,几年过去了,广水县的县令已经换了三任,王志旗依然榜上无名。

王志旗虽然在家里信誓旦旦的说:肯定是赵坤临走的时候,对别人说过什么话,故意刁难我的。

其实,王志旗自己心里明白,赵坤都离任许多年了,县学的教习都换过一轮了,谁还记得他当初被赵坤斥责过的事情。

明白真相的王志旗虽然不甘心,却也无计可施,而赵金梅却越来越急,时常责骂王志旗不用功,还不许给他说亲,非要等他考上了进士,好娶个大家闺秀。

王志旗在心里自嘲,若要等着中了进士再成亲,估计王家大房就要绝后了,赵金梅生了三个孩子,儿子却只有王志旗一个。

新年刚过,县学里还没有开学,王志旗却早早就回了县学,他不是为了回来读书的,而是一个人在广水县城里晃荡,他实在受不了自己母亲天天在耳边唠叨个不停,而且家里的大锅农家饭,他也不爱吃,就向祖父母要了银子,自己每天流连在广水县的酒肆茶楼,甚至是低等的青楼之中。

这一日,王志旗刚从一个小饭馆中吃饱喝足出来,就在街角与一个算命先生撞了个满怀,王志旗正要张嘴骂人,却见那算命先生看着他却连连叹气道:

“唉,可惜了,本来是个状元命的。”边说边摇头。

王志旗本来没打算细听那算命先生说什么的,但是“状元”两个字,却如同一支大手,一下子就把他的注意力抓住了,他赶紧撵上已经转身离去的算命先生,好说歹说,还送上了一把铜板,请求算命先生把话说明白。

算命先生用同情的眼神看着王志旗,说道:

“公子本是状元命,却被家中的亲人妨碍了命格,不然早就该大有一番作为了的。”

王志旗急了,忙说:

“先生,我幼年就曾有大师这样说过,可是那两个克了我前程的人,一个死了,一个远走他乡,为何我还是屡考不中呢?”

“依我所看,克了公子的人该是属虎的女人,名字中带有木字,公子可仔细回想一下,亲人中可有这样的人?”

王志旗开始细细的回想,却越想越心惊,去世的冯氏虽然不知道年岁,但是母亲当年多次对冯氏指名道姓的骂,他清楚的记得冯氏是叫冯慧容的,名字里没有木字,而被送到尼姑庵的那个堂妹,今年应该是快九岁了,那就是属龙的,也不符合算命先生的话。

全家人里,只有自己的亲生母亲赵金梅属虎,而且名字里有木字,难道…,王志旗的脸色越来越苍白,这个结果真的不是他想要的。

第一百六十九章 复仇(2)

失魂落魄的王志旗在广水县的县城里游荡了一天,才回到客栈睡下,当天晚上,他做了一夜的恶梦,梦中有一只猛虎一直在身后追他,呲牙列嘴的凶狠模样,把王志旗吓得大叫着醒了过来。

第二日,不甘心的王志旗又来到街上,凡是见到算命先生,就上前询问,可是,结果更加让他沮丧,这些算命先生说的话,都和昨天那个说的一样。

傍晚,王志旗收拾行李,匆匆赶回了王庄,他得把这个消息告诉家人,最好寻一个破解之法,这样说不定他很快就能中状元了。

王家人还没问清楚王志旗怎么突然间又回来了,王志旗就迫不及待的把算命先生的话告诉了王老爷子和杨氏,末尾,为了增加自己所说的话的可信度,他还自己加了一句:

“祖父,祖母,几个先生都说,若是能寻得破解之法,我定会连中三元的。”

杨氏一听这话,激动的一下子将针扎到了手心里,若是孙子真的连中三元,做了大官,那自己不就可以做老夫人了吗,自会奴仆成群,哪里还需要做针线补贴家用。

王老爷子倒是没那么激动,他看了看王志旗说:

“我们还是得再找人算算,更得寻个破解之法才可行。”

王志旗连连点头,旁边王志旗的父亲王元相和二房的一家人都默不作声,二房是因为从来就没有话语权,王元相是惧内,知道此刻躺在东厢房里的赵金梅若是知道了这个消息,一定会闹个天翻地覆的。

不出所料,当天晚上,赵金梅住的屋子里吵骂声持续了一夜,赵金梅将手边能摸到的东西全都砸向了王志旗父子两人,她在床上躺了两年,本就脾气暴躁,现在听了这个消息更是怒不可遏,破口大骂:

“黑了心肝的一家人,我操劳了半辈子,为了王家,连腿都废了,你们竟然敢将屎盆子扣我头上。”

王志旗被骂急了,而且在他心里,自己的前途才是最重要的,他最后不耐烦的反驳道:

“你原来说的克了我的人,一个死了,一个改名换姓远走他乡,和王家已经没了关系,而且几个算命先生说的话都一样,你叫我怎么不相信,又不是要把你怎样,只不过是要寻个破解之法罢了,你闹个什么劲。”说完拂袖而去。

愤怒而又害怕的赵金梅开始放声大哭,其实她虽然嘴上不承认,心里却是有些相信的,不然怎么几个算命先生的说法都一样,而且儿子读书那么出色,怎么就是连个童生都考不上呢。

第二天一大清早,王家人正在商议去何处找个可靠的人算一卦,就听到街上传来一阵游方僧人敲木鱼的声音,王志旗精神一震,说道:

“这也真是巧了,不如就找这个僧人算一卦,也不说要算什么,只说让他给看看宅院,测测吉凶。”

王老爷子点头,觉得这样更好,如果这样说话,那僧人也能和算命先生看的结果一样的话,那就是真的了。

游方僧人四十多岁,慈眉善目,满脸笑容,他绕着王家的宅院转了一圈,脸上的笑容渐渐被被同情之色取代,他惋惜的对王老爷子说:

“老先生的家本是吉宅中的吉宅,按说早就该出一位状元了,只是……”

看僧人面露难色,王志旗着急的说:

“大师,但说无妨。”

游方僧人一直等到王家老少都开始忍不住催促了,才叹了口气说:

“贵府上的文曲星被黑虎星压制已久,若不及早破解,怕是这文曲星就要落到别人家去了。”说完抬头往王家的几家邻居家张望。

杨氏急的差点晕过去,急忙求道:

“大师,这可不行啊,这状元一定得是我孙儿才行啊,大师你请说出个破解之法,我们一定听你的啊。”说完,竟然急的哭了起来。

游方僧人在王家人的哀求下,最终说出了破解之法:要将黑虎星至于山顶,捆在巨石之上,任由风吹日晒七七四十九天,方可去其煞气,这样文曲星才能重现光芒。

最后,游方僧人谢绝了王家给的酬金,说道:

“贵府将来是要出一位入仕进阁的贵人的,老衲若是索要酬金,会犯了文曲星的。”

说完,僧人对着王老爷子恭敬的施了一礼,敲着木鱼离开了。

王家人此刻都已经激动不已,连原来持怀疑态度的赵金晓和王元相都深信不疑,他们一个是赵金梅的堂妹,一个是赵金梅的丈夫,泼天的富贵面前,亲情已经不值一提了。

杨氏和王老爷子就更别提了,杨氏眼里,只剩富贵了,儿媳妇还不多得是,至于王老爷子,从来都是把儿孙看得最重要,女儿和孙女都是随手可以舍弃的,更别提一个儿媳妇了,而且这个儿媳妇还天天躺在床上吃白饭,动不动就骂的鸡犬不宁。

至于王志旗,早就红了眼,他这些年受够了别人的冷嘲热讽和白眼,此刻他把曾经受的这些屈辱全部都算到了赵金梅身上,而且现在,他眼前闪现的都是连中三元后的富贵生活,哪里还在乎赵金梅是他的亲生母亲。

王志旗对着年历翻了一阵,抬头对王老爷子说:

“祖父,真是祖宗保佑,还有五十天就是童子试了,若不是今日得大师指点,怕是今年孙儿又要耽误一年了。”说完还假惺惺的滴了几滴后怕的眼泪。

王长吾老汉此刻如同一个指挥着千军万马的将军,他挥手对两个儿子说:

“立刻去准备车,今天就将赵氏给我送到山上去。”

王家人都忙碌起来,没有人想到或者在乎此时还没有开春,出了屋子就冷的人缩手缩脚,更何况是寒风呼啸的山顶。

赵金梅在自己绝望的哭喊声中被王家人送到了山顶,说是山,其实就是埋葬了林雨桐生母冯氏的那座小山林,王村坐落在平原之上,也就这座山离王家最近了。

赵金梅被捆绑在一块石头上,其实她现在本就不能走路,但是王家人对游方僧人给的破解之法,不愿意违背半分,离开的时候,他们把被子也给她绑在身上,算是为她御寒用的,又在她手里塞了一块饼子,就匆匆下了山,谁也不想再和这个黑虎星多待哪怕一刻钟,至于赵金梅的下一顿饭,就等明天有空了再来送吧。

寒冬的深夜冷风呼啸,赵金梅想到被她逼死的冯氏就葬在这山脚,顿时就怕的又开始大喊大叫起来,总觉得冯氏就在她的身边转圈,在看着她,笑话她也有今天。

第一百七十章 黄粱梦破

惠慈庵外边的小路上,林雨桐和秋菊、春草一起在散步,今日虽然还是有些冷,但是风停了,太阳也难得的露了脸。

秋菊有些兴奋,但是仍压低了声音对林雨桐说:

“小姐,事情办成了,奴婢今日去见了刘神婆,那赵氏已经死了,王家认为她是煞星,不让入祖坟不说,连坑都没挖一个,就在山顶用碎石随便掩盖了一下,对外只说赵氏是病死的。”

林雨桐默然的笑了一下,心里毫无波澜,赵氏手上有血债,以命抵命,她为自己死去的生母冯氏抵命本就应该。

春草小心翼翼的看了林雨桐一眼,咬着嘴唇低下了头,她没想到一向温柔和蔼的小主子,一旦动了手,就轻易的要了一条人命,她虽然知道林雨桐这样做没错,但是还是有些害怕。

“你可曾被那神婆看到了相貌?”林雨桐问秋菊。

“当然没有,奴婢每次去见她,都是戴了帷帽,换了衣服的,路上连着换了几辆马车,那神婆根本就不可能跟上我。”

“那就好,这件事情就我们三个人知道,千万别被师傅知道了,她老人家慈心,肯定不愿意我做这种事情。”林雨桐嘱咐秋菊和春草。

两个丫环赶紧点头,秋菊想了想又问林雨桐:

“小姐,要不要奴婢把赵氏的死因透露给她的娘家人,到时候她娘家人必定会去王家闹,那些赵氏的帮凶,也该为害死夫人付出代价。”

春草惊讶的看着秋菊,她没想到秋菊能想出这样的主意,秋菊姐姐平时可是最和善不过的。

林雨桐笑着瞪了一眼秋菊,说道:

“你这丫头,平时憨直的很,这会儿倒是机灵。”

“奴婢就是看不上王家那群利欲熏心的人,他们是害死夫人的帮凶,奴婢恨死他们了。”秋菊恨恨的说道。

“他们的确自私无情,但是也有被赵氏蒙蔽的原因在,穷寇莫追,何况我答应过姑姑,不会伤害他们的,所以此事到此结束,不要再提了。”

秋菊和春草点头,林雨桐看着春草脸色不好,就知道她被吓着了,春草和秋菊比,人虽好,但就是过于柔弱了些。

林雨桐捡起路上的一片枯叶拿在手里把玩,边走边随意的说:

“这个世上,谁都得为自己做过的事情负责,报应不爽,只不过迟来和早到的差别罢了,我从来不信这世上有什么鬼神,但是我相信报应,五表姐也做了许多事,但是终究没有酿出人命,所以我愿意让她一步,但是赵氏手上粘了我亲娘的血,我无论如何都不会放过她,即使上天觉得我造了杀孽,要惩罚我,我也不怕,不过是人各有命罢了。”

秋菊和春草都连连点头,她们是真的佩服自家小姐,比自己小了好几岁,却什么事情都看的通透,最为心善,却也果断冷静,虽然有时候也会忧愁伤感,但是面对事情的时候,总是比谁都要勇敢。

林雨桐看春草脸色好转,有了笑意,就知道她把自己的话听到心里去了,暗自笑了笑,带着两人回了惠慈庵,她是趁师傅和师姐做晚课的时候出来溜达的,也该回去陪着她们用晚膳了。

赵氏虽然死了,但是王志旗一点也不觉得伤心,反倒觉得放下了心里的一块石头,黑虎星已除,自己这颗文曲星就该大放异彩了。

王老汉倒是慎重的多,赵氏死的第二天,他就给了王志旗银子,让他赶紧回县学去,好好读书,准备童子试。

王志旗揣着银子,却没有去县学里,而是直接住进了一个暗娼家里,为了不让家里的文曲星受委屈,这次王老爷子给他的银子比以前足足多出了两倍。

王志旗每日里花天酒地,大半的时间都耗在床上,他觉得反正自己是文曲星,而且读了这么多年的书,别说一个童子试了,就是这会儿允许他参加会试,他也敢去。

童子试的前两天,王志旗才匆匆回了县学,他身上的银子已经花的差不多了,就等着考完试了回家再要银子。

童子试的榜单前,王志旗足足找了一个上午,等到人都走光了,他也没有找到自己的名字,他身上已经没有银子了,本就又累又饿,现在又失望至极,心力交瘁之下,突然就失了心智,又哭又笑的倒在街上。

王家一家人在家里等不到送喜报的官差,就慌忙赶到了县城,然后就在县衙的榜单前找到了已经疯疯癫癫、正被众人围观的王志旗,杨氏心疼的心肝肉的哭叫着,王老汉却狠狠的踢了王志旗一脚,骂了一句“丢人现眼的东西”,转身头也不回的走了。

已经是快三月了,缙云山上的桃花已经开了许多,林雨桐和秋菊、春草几乎日日都往桃树林里跑着玩,远处的山路上,王宝珠骑在一头毛驴上,宝珠丈夫牵着缰绳走在前边,她是算着日子,知道林雨桐大概要离开了,特意来看望的。

听宝珠说完王志旗的现状,林雨桐沉默不语,宝珠以为林雨桐生气了,忙说:

“雨桐,你别误会,我不是心疼他,我早就看出来了,他不是个读书的料,偏还被宠坏了,你姑父和表哥们不止一次在县城看到他到处鬼混,如今他困在家里,倒是不用再大把的浪费银钱了,这些年,家里都快被他掏空了。”

宝珠说完,拿袖子擦了擦眼泪,他虽然被父母拒绝再入家门,可是心里到底还是放心不下两位老人。

林雨桐让秋菊拿了三十两银子给宝珠,说:

“姑姑,如今王家大概已经不会再痴心妄想了,没有赵氏的挑拨,也没了王志旗再糟践银钱,想必日子还能过得踏实些,等些时候,估计她们就会明白过来,那时你就把这些银子以你的名义送到王家去,也好给他们补贴家用。”三十两银子,足够王家吃用上几年了。

宝珠慌忙推却,说自己已经攒了不少银子,会送些去娘家的,林雨桐却将银子塞到宝珠手里,劝道:

“姑姑听我说一句,我知道你心疼娘家,可是你如今也是一大家子人,银子是大家一块挣下的,你万不可自己随便做主往王家送银子,免得和表嫂表哥之间起了不必要的误会,那就得不偿失了。”

宝珠没想到林雨桐为她想了这么多,说的话也合情合理,想想自己的两个儿媳虽然也是孝顺贤惠,但都是精明的人,小亏可以吃,但是若说一次送出去几十两银子,怕也是会有些脸色的,便含泪收下了林雨桐的银子。

第一百七十一章 北上京城

翠竹居的佛堂里,静慧师太收了手里的佛珠,静心将她搀扶起来坐在椅子上。

“这些天桐儿在忙些什么,你可查清楚了?”静慧师太喝了两口茶,将茶杯放在桌子上,问静心。

静心犹豫了一下,还是将自己查到的事情告诉了师太,只不过隐去了赵氏惨死的描述,只说赵氏自从被说成是儿子的煞星之后,抑郁成病才最终离世的,静心觉得林雨桐做的没错,只是做事急切了些,才让赵氏死的有点惨,她怕师傅责怪林雨桐,就故意隐瞒了这一点。

“这个孩子,唉。”师太叹了口气,没有责怪林雨桐,只嘱咐静心去善后,万不可让人怀疑这件事情和林雨桐有关,静心点头应下,这件事情倒是好办,赵金梅跋扈张狂,得罪的人不少,想她倒霉的人多的是。

王家找了数个大夫和神婆给王志旗诊治之后,王志旗总算好了一些,不再疯跑或者打人,只是总一个人在屋子里或者院子里不转圈,嘴里不停念叨着“连中三元,文曲星”之类的话。

王家老少渐渐习惯了王志旗的这种状态,只把他当做废物一样的养着,连杨氏也渐渐淡了指望王志旗光宗耀祖的心。

当桃花开遍了惠慈庵后边的山坡时,老太太乘坐的船终于抵达了广水县。

当林家主仆几十口人抵达惠慈庵、老太太一见林雨桐第一句话说的就是“桐姐儿,舅祖母来接你去京城呢”的时候,林雨桐放弃了心中所有的抵抗,她知道自己无法拒绝这样的一位老人,而师傅和师姐明显也是希望她跟着老太太走的。

和老太爷、老太太几十年未见,静慧师太倒还算镇定,老太太却是一直止不住的流眼泪,连老太爷也湿润了眼角,只是强忍着。

林雨桐悄悄给林依萱和林依婷使眼色,三个人出了屋子,只留下三位老人在屋子里说话。

一出翠竹居的院子,林依萱就迫不及待的拉着林雨桐的手说:

“表妹,我和妹妹可想你了,你不在,我们两个都觉得闷的慌。”林依婷看着林雨桐,笑着点了点头,表示同意林依萱的话。

林雨桐笑了笑,对林依萱和林依婷说:

“二表姐,三表姐,以后我们天天都要住在一起了,有的是时间。”

“就是,祖母说了,大伯母在京城将我们三个的院子安排在一处,京中宅院不比江陵的宽敞,我们的院子都是挨着的,以后见面可就方便的很。”

林雨桐看着林依萱和林依婷,三个人都笑的开心,又有些心照不宣,都知道开心的原因除了住的近了,还因为以后的生活中不会有那些不愉快的因素了,比如林依妍。

林雨桐带着林依萱和林依婷到桃花林里转了一圈,看着到了午饭的时间,就准备回去,林依萱却停了脚步,迟疑了一会儿才对林雨桐说:

“表妹,有件事情,我想先对你说了,临近我们和祖父母离开江陵的时候,我母亲求了外祖母,一起去和祖父求情,想让五妹妹从家庙回家,祖父和祖母不好让外祖母难堪,答应等五妹妹在家庙住够了一年,就许她回去。”

林依萱说完,有些愧疚的望着林雨桐,林依妍做的事情,导致林雨桐吃了那样大的苦头,至今手上还留着疤,现在三太太求情让林依妍回家,她是真的怕林雨桐因此不高兴。

林雨桐知道林依萱的意思,笑了笑,对林依萱和林依婷说:

“二位表姐不必介意此事,五表姐身子弱,三表婶作为母亲,挂念女儿是人之常情。”

其实在林雨桐看来,对林依妍这种爱掐尖的人来说,等她回家后发现两个姐姐和林雨桐都随老太太去了京城,只有她还被留在江陵,估计心里的难受一点也不比被送去家庙少。

林依萱和林依婷见林雨桐真的一点不介意,都很高兴,尤其是放下了心事的林依萱顿时觉得眼前的桃花都比刚才好看了,一边走一边和林雨桐说这几个月林家发生的事情,比如她们离开江陵前,邹夫子就请辞了,林巧蔓如今和二房及三房的几个姐妹处的比以前好的多了,大小姐林依涵虽然生的是一个女儿,她的婆婆唐太太却一点也不敢给林依涵脸色看,二小姐林依颖也快要生产了,被王云轩当做宝贝的一样的照顾着,日子过得别提多舒心了,王云轩去年没能和林辰晧兄弟二人一起中举,金秋再参加乡试,中举的可能性很大。

听着林依萱说的这些好消息,林雨桐也觉得感慨,在江陵的这两年多的时间里,发生了许多事,似乎所有人的生活都是在越过越好,只有想起林依妍的时候,林雨桐眼里的笑意淡了许多,一个人,不想着如何靠自己的努力将日子过得越来越好,反而想靠算计别人来渔利,结果往往都是适得其反。

这个世界一直在给人改变自己的机会,比如吕兴奎作恶,原本对林巧蔓母女是个灾难,结果她们愿意改变自己,现在的日子也过得好了许多,起码没有一错再错,而对林依妍,林雨桐却不抱这种希望,因为林依妍小小年纪,手段却极其毒辣,为了撇清自己,连贴身服侍的丫环雨心都可以牺牲,初见和庆年虽没死,却也丢了半条命。

林依妍在背了人命的情况下,不但一点也不愧疚,还抓住机会去毁坏林依萱的清誉,可见是一点悔改之心都没有的,这样的林依妍,就算去了家庙,估计也不会悔改的,还可能更加怨恨,下边再倒霉的人大概就是还留在江陵的梅姨娘母子了吧,毕竟林家现在的主子就剩下三太太一家人了。

想到那个温顺恭敬、整天小心翼翼的梅姨娘,林雨桐在心里叹了口气,只能希望梅姨娘能多加小心,可以和四少爷一起平平安安的生活。

林雨桐三人回到翠竹居的时候,老太太虽然眼睛还有些红,但是她和老太爷的情绪明显很好,也不知道静慧师太说了什么能让两人这样高兴。

二老爷林安和这次和老太太一起上京,林雨桐和他们一起用完午饭,秋菊和春草已经将林雨桐的行李收拾好了,原本静慧师太和静心就已经把要给林雨桐带的东西准备的差不多了,秋菊和春草只需要指挥人装到马车上就可以了。

在江边林家的大船旁,林雨桐含泪和师傅师姐告别,静心忍不住哭了,静慧师太只嘱咐林雨桐凡事要谨慎,遇到难事要找老太太和老太爷商量,见林雨桐点头应下,便催促她快些上船。

船在运河上渐行渐远,林雨桐站在窗前,直到看不见师傅和师姐的身影,才开始洗漱换衣,春草和秋菊看林雨桐神色黯然,知道她心情不好,便都小心翼翼的。

第一百七十二章 尬聊

林辰晧在把林雨桐送到惠慈庵后,便令船工以最快的速度起航北上,终于赶在新年到来之前进了京城。

林家在京城的宅院坐落在朱吟巷中,是普通京官聚居的地方,甚至有些富商也住在这一代。

林家虽不缺银钱,也买得起京城里豪宅大院,但是如今的林家不是当年的太傅府,林辰旭只是一名普通翰林院侍读学士,这种从五品的官职在京中一抓一大把,林家又一向低调,所以当初林辰晧和林辰杰中举,林家准备举家进京的时候,老太爷便让林辰旭在京中置办了这样一处不起眼的宅院。

朱吟巷的林府远不及江陵的林府那样宽敞,府中的十几个小院子都紧凑的挨在一起,但胜在小巧却精致,后花园中还有一个小湖,湖水与朱吟巷后街临着的一条河相通,所以常年有活水注入的湖面碧波荡漾,湖边的两座小亭子也修的雅致,雨天里卷起珠帘,便可欣赏雨打清河的美景。

林府所在的地方距离皇城很远,但是离翰林院并不太远,正好适合林辰旭这种级别不够上朝,但是却要每日去翰林院值守的官员。

在林辰晧到达京城的当天,韩煜便得到了消息,这个时候慕云廷还在去云南的路上,韩煜并不知道林辰晧和慕云廷在运河上有过交集,也不知道林雨桐已经到了惠慈庵,正等着年后和林家人一起进京,他是在林家大老爷夫妇进京后,就安排人专门打探林家的消息,就等着林雨桐何时进京了。

知道林辰晧进京,韩煜精神一振,虽然他对林辰晧有着天生的敌意,但是他也看得出来林雨桐对林辰晧特别信任,所以他以为林雨桐会跟着林辰晧一起进京的,当打探消息的人告诉他,这次林家进京的主子只有林家二少爷一人时,韩煜喜忧参半,喜的是林雨桐没有和他最不喜欢的林家二少爷一起进京,忧的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林雨桐。

所以,没过两日,外出回家的林辰晧便在朱吟巷的巷口被一个便衣的侍卫拦住了,言明了七皇子要见他。

林辰晧和林雨桐虽然私下里从没有提起过韩煜,但是那日在江陵送别长公主的亭子里,林辰晧便已经意识到韩煜怕是对林雨桐有着别样的目的,他看的出那日林雨桐必是被韩煜气着了,但是林雨桐不主动说,他便也不问,只是内心里愧疚没有保护好她。

现在听说韩煜要见他,林辰晧第一个想到便是和林雨桐有关,林辰晧心下冷笑,他并不惧怕韩煜七皇子的身份和声名在外的臭脾气,反而是真的想和韩煜见一面,看他到底在做什么打算。

所以林辰晧欣然应下了韩煜的邀请,带着冬竹和侍卫一起来到了一家茶楼的雅间。

两年多不见,韩煜已经长高了许多,只比已经成年的林辰晧低半个头,与林辰晧一样长身玉立的他,因着脸上的冷意,看起来并不比温和的林辰晧稚嫩多少。

见林辰晧进来,韩煜并没有起身,只用手指了指对面的座位,示意林辰晧坐下。

林辰晧也并不谦卑,直接坐下,用目光直视着韩煜。

韩煜被林辰晧盯得有些不自然,端起面前的杯子,象征性的喝了一口水,说道:

“本宫在江陵时,曾和林老夫人有过一面之缘,昨日听说二公子来了京城,便想见二公子一面,问问老妇人可曾安好。”

林辰晧只装作不知道韩煜是在顾左右而言他,抱拳回道:

“多谢殿下挂念,祖母她老人家一切安好。”别的一句都不多说。

韩煜突然微微一笑,说道:

“听说二公子年后就要到国子监就读了,想来以后都会长居京中,不知道老夫人可会携家眷一起进京。”

“如今天气寒冷,行路不便,祖母年后会来京中居住。”

林辰晧好像都没有听明白韩煜问的是老太太和家眷,只说祖母会来京居住,并不提女眷们会不会跟来。

林辰晧的这种揣着明白装糊涂的态度,让韩煜在心里更加确定林辰晧就是对林雨桐有非分之想,所以才故意不回答自己的问题,但是林辰晧是林家二少爷,又明显得林雨桐信任,韩煜虽然不喜欢林辰晧,但是也并不想和林辰晧闹得太僵,于是他忍了心里的怒意,装作随意的说:

“记得当初在梅园的时候,林家的表小姐曾陪着兰月郡主住过几天,她们二人关系颇好,表姐对林小姐甚为想念,不知道她是否会和林老夫人一起进京?”

听到韩煜绕了这样大的一圈,还是绕到了林雨桐的身上,林辰晧的在心里已经可以确定韩煜对林雨桐是有意的。

这一刻的林辰晧心里五味杂陈,韩煜不论相貌、学识和武功,在同龄人中都是无人可以超越的,虽然他傲慢冷情,但是林辰晧仍然觉得韩煜是个极优秀的男子,可是若是他对林雨桐怀有男女之情,林辰晧看韩煜的感觉就变得大为不同了。

林辰晧从一开始就知道,不管是年龄的原因,还是姓氏的阻碍,他都只能把林雨桐当做妹妹来爱护,他也希望可以有一个优秀的男子来陪伴林雨桐一生,可是当真的有了这样一个人,而且是韩煜这样一个年龄相当、身份贵重、相貌学识俱佳的人时,他却觉得无比的排斥。

说不清楚理由,林辰晧只是从直觉上觉得韩煜不是林雨桐良配,林雨桐那样的温柔隐忍,怎受得了韩煜这样戾气深重的人,他绝对不能放心林雨桐和韩煜单独相处哪怕一刻钟,只江陵相送那一次,他就能感觉到韩煜在林雨桐面前充满了侵略性,而这一刻,他已经从韩煜的神色中看出了韩煜对林雨桐的志在必得。

林辰晧心中警铃大作,脸上自然就带出了抗拒的神色,他不卑不亢的回道:

“表妹确实曾说过和郡主相处的甚好,她若是来京,自然会主动去拜访郡主,而林某也不便和外男谈论家中女眷,还请殿下见谅。”

林辰晧拒绝的意味很明显,韩煜自然听得出来,心里倒也佩服林辰晧的胆量,只是这正好也说明了林辰晧对林雨桐的用心之深,所以韩煜脸上原本强装出来的那丝温和消失不见,冷冷的说道:

“看来二公子是摆明了态度要和本宫划清界限了?”

林辰晧站起身,躬身抱拳道:

“殿下乃是天潢贵胄,草民不过一介布衣,不敢奢望和殿下相交,草民还要早点回家,以免家中母亲挂念,多谢殿下今日之邀。”

第一百七十三章 摊牌

林辰晧说完,也不管韩煜允不允许,就直接转身往门口走去。

韩煜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俊脸被怒容笼罩,星目微眯,在林辰晧即将步出房间时冷声道:

“二公子好胆量,本宫佩服,本宫今日也将话给你说明白,本宫对雨桐志在必得,不管等多久,也不管用何手段,你若聪明,就只管做好一个表哥的本分,若敢有半点非分之想,就别怪本宫不客气。”

他急怒之下竟然不再避讳,直接用“雨桐”二字来称呼林雨桐,这是他无数次想念林雨桐的时候,在心里呼唤的名字。

韩煜向来高傲,对着二皇子和德妃尚且不肯忍让半步,今日他放下身段,主动邀请林辰晧,只为了探听林雨桐的消息,同时也是为了确认林辰晧对林雨桐的心意如何,现在他既然已经明白了林辰晧的态度,自然就把林辰晧当做了竞争对手甚至是敌人,说话当然更加盛气凌人。

林辰晧听了韩煜的话,脚步微滞,却并没有任何向韩煜服软的意思,头也不回的拂袖而去。

韩煜站在窗前,望着林辰晧远去的背影,突然间笑了起来,说实话,他还挺喜欢林辰晧的性格的,外表谦谦君子,内里却和他一样的倔强,若不是因为林雨桐,他倒是很愿意和林辰晧这样的人相交。

韩煜不怕林辰晧将他今日所说的话告诉任何人,他已经十三岁了,按照宫中的规矩,他这个年纪的皇子已经可以有侍女侍寝了,只不过他还不愿意罢了,如果他今天的话传到了皇上或者皇后的耳中,他们最多也是觉得他情窦初开,说不定还会选择成全韩煜的心意。

林辰晧那样在意林雨桐,自然想的到这一点,何况就算只是为了林雨桐的闺誉着想,韩煜也能肯定林辰晧不会对外人言说今日之事,而若是林辰晧将他今天的话告诉了林家老太爷夫妇,那也正好可以让他看看林家人对这件事情的态度,以便利于他接下来的行动。

韩煜把林辰晧的心思猜的很准,离开了酒楼的林辰晧虽然步履从容,而背对着韩煜的面孔上也已经渗出了密密的细汗,牙关紧咬的面容少有的露出极深的怒意。

冬竹从没有看到过林辰晧这样凶狠的神情,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林辰晧步履如飞,慌的冬竹小跑着才能跟得上。

夜已深,林辰晧的书房里还亮着灯,冬竹焦急的等在门外,林辰晧连晚饭也没有用,也不许他进屋。

桌子上放着一个打开的箱子,里边放着各式各样的物品,有各种小玩意,也有书本字画,都是和林雨桐有关的物品,林辰晧面色有些苍白,窗外已经开始飘起细碎的雪花,从来不知道冷为何物的他突然觉得周身都是寒意。

林辰晧承认自己这一刻很害怕,不是怕韩煜会对自己怎么样,而是恐惧于林雨桐所要面对的将来,韩煜在江陵的时候,就听过一些韩煜的事情,见过韩煜一声令下,就要人性命的场面,来京中的这几日,他也听别人说过一些宫中皇子争斗的事情,尤其是韩煜和德妃母子的矛盾,自然知道韩煜的险恶处境,今日韩煜又如此咄咄逼人,让林辰晧觉得,如果林雨桐牵扯进韩煜的生活,怕是会再无宁日。

林辰晧觉得自己迫不及待的想要早日见到祖母,将这件事情告诉她老人家,让祖母帮着想办法。

天亮的时候,一夜没睡的林辰晧终于打开房门,凌冽的寒气让他浑浊的头脑一下子清醒了许多,他这会儿才发现,自己为林雨桐想了千百种摆脱韩煜的方法,却独独忘了去考虑林雨桐对这件事情的态度。

林辰晧此刻相信林雨桐肯定早就知道了韩煜的心意,只是没有对自己说罢了,想到这一点的林辰晧心里有一些酸楚,林雨桐对他信任有加,这件事情却对他只字不提,是不是意味着林雨桐并不觉得韩煜危险,甚至是林雨桐对韩煜另眼看待?

林辰晧接过冬竹递过来的热毛巾,久久的捂在脸上,这一刻他真的无比的后悔当初给祖母写的那封信,若是表妹不来京城,生活在惠慈庵中,不是就可以离韩煜远一些了吗?

院子里已经铺上了厚厚的一层雪,几个下人正在清理路上的积雪,林辰晧抬脚往内院走,去给大太太请安,这一刻他已经想明白了,此事在他告诉表妹之前,谁也不能透露,若是表妹反感韩煜,那么他一定会不顾一切的挡在她和韩煜之间,可若是她……,林辰晧不愿意再往下想,只加快了脚步往大太太住的院子走去。

农历新年的第二天,慕云廷终于和楚国公府的人一起,护送着慕思秋姐弟两个到达了云南楚国公府。

楚国公府的老夫人,和吴雪蓉的母亲等一干女眷,在见到慕思秋姐弟两个的时候泣不成声,吴雪蓉从嫁入镇国公府到去世的两年间,都没有回过云南,所以老夫人和国公爷夫妇最后一次见到孙女和女儿还是在吴雪蓉出嫁的时候,没想到这次见到的就只有吴雪蓉的一双儿女了。

吴雪蓉去世的时候,慕云廷只有十四岁,但是对当时的情景记忆犹新:楚国公府派去奔丧的是吴雪蓉的舅舅和两个兄弟,他们认为是镇国侯府对吴雪蓉疏于照顾,才导致吴雪蓉产后血崩而亡,李氏坚持吴雪蓉的死是意外,双方不欢而散。

这一次,慕云廷将慕思秋姐弟两个交到老夫人和国公夫人的手上后,当着众人的面给两位长辈叩头请罪,说道:

“此次将侄儿侄女送来国公府,是因为如今京中局势复杂,而侯府内也已经不能让我放心将侄儿侄女放在家中,此事实属无奈,路上遇袭之事,还需我回去后细细调查,若是此事和当年大嫂离世有关,我必会给楚国公府一个交代。”

老夫人擦了擦眼泪,让慕云廷起身,慕云廷能如此把两个孩子的安危放在心上,她已经不好再当着慕云廷的面指责镇北侯府,只告诉慕云廷让他放心,国公府必会将两个孩子照顾妥当。

楚国公府世代镇守云南,在云南的势力不可小觑,几乎可以称得上是独霸一方,慕思秋姐弟两个生活在这里,远比在京中的镇北侯府要安全的多。

慕云廷只在楚国公府歇息了一天,就启程回京,他没有走水路,而是骑马一路往北疾驰。

走陆路远比水路辛苦,却快了一倍不止,元宵节当天,慕云廷已经进入广水县境内,到这时候,他一路上已经在驿站换了十几匹马了,暮色渐临,以前的这个时候,慕云廷还会继续赶路,今日却提前在广水县城外的驿站歇下了。

当街上的花灯点亮,人们熙熙攘攘的走上街头的时候,慕云廷已经洗浴更衣,用过了晚饭。

他骑上驿卒牵来的一匹马,扬鞭往惠慈庵的方向奔驰而去。

第一百七十四章 在水一方

隔水相望的缙云山笼罩在一片寂静的夜色中,远处还能隐约望到城镇上空升起的烟花。

慕云廷静静的伫立在河岸边,他只知道林雨桐会在开春后才上京,所以猜想着她此刻大概会是在惠慈庵中的。

年前在运河上与林雨桐相见的时候,慕云廷第一感觉就是女大十八变,仅仅两年不见,原本还有些婴儿肥的少女已经拉开了条的长高了,当慕云廷惊艳于林雨桐的变化时,却看到她翦水般的眸子在看到他时,迅速的垂了下去,小扇般的睫毛在如玉的面庞上投下了半圈阴影,慕云廷这才意识到满身鲜血的他是吓到了林雨桐。

当意识到侄儿极有可能会死去时,慕云廷第一次感觉到了绝望,可那个明眸皓齿的少女却用不可思议的方法将慕思天救了回来,只是从始至终,林雨桐都不曾正眼看他一眼,偶尔偷偷瞥他一眼,也是迅速的躲开眼神。

慕云廷在心里苦笑,估计从今以后,自己在林雨桐心中再也不是江陵梅园那个温和爱笑的翩翩公子了。

慕云廷曾经羡慕韩煜可以在林雨桐面前毫无顾忌,肆意表达自己的感情,如今又开始羡慕林辰晧,不仅能够时时的陪在林雨桐身边,还被林雨桐视作亲人,估计在林雨桐心中,也只有林辰晧才配得上陌上人如玉几个字。

玉笛声响,慕云廷眼中现出一丝悲凉,从始至终,不管什么时候见到林雨桐,她的身边都有别人,自己总是那个陪在韩煜或者林辰晧身边的人,也许只有这一刻,才是自己独自一人离林雨桐最近的时候,慕云廷知道林雨桐听不到他的笛声,他只是想在独自离她最近的时候,可以肆意的挥洒一回心中的感情。

夜幕中,一人一马一笛,人如画中人,笛声却忧郁伤感。

慕云廷到达镇北侯府后,来不及洗漱换衣,就先去褚秀苑看望母亲。

对儿子和一双孙子孙女牵肠挂肚许久的李氏,一看见慕云廷就着急的站了起来,连连问他路上可否平安。

慕云廷微微笑了笑,瞥了一眼陪在李氏旁边的李止旋,将路上遇到的事情如实讲了一遍,李氏听得面色惨白,直到听说慕思秋姐弟已经平安到达楚国公府,才缓过一口气,哭泣道:

“廷儿,原本你说京中不安全,非要将两个孩子送走时,我是不乐意的,如今看来,还真的是……到底是谁这样狠心,要对两个年幼的孩子下黑手,你查到了没有?”

“母亲放心,此次遇袭怕是和当年大嫂离世有关,儿子定当查个水落石出。”

李止旋早就知道了慕云廷一行人脱险的事情,所以脸上并无异色,只是当听到慕云廷提到吴雪蓉的死因时,手抖了两下,下意识的攥紧了手中的帕子,她的这个动作逃不过慕云廷的眼睛,他今日之所以当着李止旋的面,将一切都和盘托出,就是为了试探李止旋的反应,现在他已经基本确定了心中的猜想:大嫂吴雪蓉的死和李止旋有关,此次运河遇袭十有八九也和李止旋有关,不然她不会在听到自己连杀了二十多人、乘坐的船也在大火中毁于一旦时毫无异色,她装的过分镇定了。

李氏在后怕完了之后,才想起救了儿子和孙子孙女的林家人,等知道林辰旭就是当年被逼自尽的林太傅的曾孙时,也是唏嘘不已,她当年虽然只有十几岁,但是对先太子谋反被诛一案也是有印象的。

如今惠王渐渐势微,许多人家都不再像当年那般惧怕惠王一派,自从林辰旭得中进士进了翰林院和林家大老爷夫妇进京,渐渐有人在闲谈之余也会感叹林家当年之祸。

所以李氏对林家并不陌生,只是没想到自己的儿子和一双孙子孙女竟然是被林家二少爷和表小姐所救,当下便说要去林家登门致谢,直到慕云廷告诉她林老太太和老太爷不久就要进京,可以到时再登门拜访,顺便可以感谢那位救了慕思天的林家表小姐时,李氏才平静下来,写了帖子、备了厚礼让人给林府大太太送去,在帖子中李氏除了表示感谢,还表明希望在老太太进京后可以登门拜访。

当天下午,慕云廷就进宫去见了韩煜,韩煜听说林雨桐不日就将进京,难得的露出了笑容,只是韩煜的笑容转瞬即逝,随即便问慕云廷:

“对于伏击你的人,可查到线索了?”

“还没有,现在只是怀疑我们的行踪可能是一开始就被人出卖了。”

“这次的事情十有八九和惠王一派有关,别人手里没有这么多高手,能将你逼迫到弃船,至于你府里的内鬼,你还是查查你那个大嫂的好。”韩煜见过李止旋几次,非常反感这个笑容甜腻、妆容浓重的世子夫人。

韩煜的话听起来冷漠,却和慕云廷的猜想不谋而合,自从镇北侯铲除惠王在北境军中的势力,镇北侯府就和惠王一派结下了死仇,但是杀手的目标明显就是两个年幼的孩子,个中原因自然会让人联想到刚生下儿子没多久的李止旋,因为只要慕思天一死,或者是因伤致残,将来镇北侯府世子的位置就只能是李止旋的亲生儿子慕思明的。

韩煜当初帮着慕云廷将镇北侯的密报传给成德皇帝,自然知道现在镇北侯府在京中的处境,所以他第一个怀疑的就是世子夫人李止旋和惠王一派勾结,伏击了慕云廷的船。

韩煜虽然比慕云廷小了六七岁,但是他除了在涉及到林雨桐时会显得毫无章法外,其他时候慕云廷丝毫不敢小瞧他,无论胆识还是见地,韩煜都远超同龄人,二人虽年龄相差了好几岁,但在处理问题的能力上可以说是旗鼓相当。

两个人又商议了一番,当慕云廷离开都羽殿的时候,已经是夕阳西下了,这个地方他以后来不了几次了,韩煜年满十三岁了,皇上已经赐了府邸,过不了多久,韩煜就要出宫居住了。

悦音阁里,李止旋面对着慕思明正在气恼,慕思明已经快满一岁了,虽然长得白白胖胖的很是喜人,可是细看就会发现问题:慕思明的眼神总是空洞洞的,有人逗着他玩的时候,也是毫无反应,一丝笑容都没有。

李止旋担心慕思明是心智不全,毛嬷嬷却不肯承认,一直安慰李止旋不要着急,说再等等,孩子大一些后自然就会好起来。

“嬷嬷,慕云廷今日的话,你都知道了,你说他是不是在怀疑我了?”李止旋将手中逗弄儿子的拨浪鼓扔在床上,气恼的说。

毛嬷嬷将慕思明抱起来,走到门边,开门看了一眼,见下人都守在远处,才放心的走到床边,低声安慰李止旋说:

“夫人担心什么,当年的事情都是老奴一个人办的,卖给我药的那个婆子,早就不知所踪了,说不定都不在人世了,再说了,咱们当初把事情处理的干净,任谁有通天的本事,也抓不住把柄的。”

第一百七十五章 知音

李止旋听了毛嬷嬷的话,心里才放宽了些,可是一抬头看到慕思明呆呆傻傻的样子,就又不由得烦恼的低吼道:

“你把他抱一边去,别在我面前晃来晃去的。”

毛嬷嬷赶紧抱着慕思明往隔间里走去,只是在转过身后,脸色暗了暗,她知道李止旋当初只是为了早点得个儿子站稳脚跟才找了自己的儿子,其实在心里根本就看不上自己的儿子,如今慕思明又是这个样子,李止旋的脾气也就越发的坏了,因为若是慕思明以后真的呆傻的话,那她们可就是白忙活了。

能让自己的亲孙子拥有侯府世子这样高贵的身份,是当初毛嬷嬷愿意冒险的根本原因,如今她简直就是在日夜祈祷慕思明能够长成一个正常的孩子,至于除去绊脚石慕思天,那只是早晚的事情。

新年过后,林辰晧开始到国子监读书,虽然心中还装着韩煜的事情,但是每日只要到了国子监,他就强迫自己全身心的投入到学业中,虽然知道无论自己如何努力,即使位极人臣,在韩煜面前也仍只是个臣子而已,可是他仍然拼命的努力,才能让自己不觉得特别的无能为力。

一天傍晚,林辰晧从国子监出来的时候,就看到了站在门口的慕云廷,慕云廷显然是在等他,一见他出来,立刻微笑着迎了上来,说道:

“我刚从云南回来,知道二公子如今在这里读书,特来相邀,不知可否赏脸一叙?”

林辰晧当下便答应了,虽然他极其不喜韩煜,而慕云廷和韩煜却是死党,但是他依然对慕云廷有着极大的好感,尤其是那日在运河上,慕云廷的身手让他佩服不已,他早就知道慕云廷是北考场乡试的案首,在他心里,慕云廷完美的诠释了什么是文武全才。

林辰晧和慕云廷对饮了几杯,慕云廷笑着开口道:

“看的出二公子似有烦恼在心,我可能帮助一二?”

林辰晧一愣,随即便摇了摇头,他还没有征求过林雨桐的意见,当然不会将事情告诉任何人,虽然慕云廷是帮助缓和这件事情的最好人选。

慕云廷从林辰晧的神色中发现了端倪,但是林辰晧不愿意说,他也就不再追问,二人谈诗论文,也聊了一些国子监中的熟人和趣事,相谈甚欢之中,林辰晧郁结已久的心情好了不少。

从那天起,每隔几日,林辰晧就会在国子监门口见到等待的慕云廷,二人已经有了默契,无需多话,只相视一笑,便相携去到同一家酒楼,坐在同一个雅间之中喝酒聊天。

韩煜虽然觉得林辰晧倔强而不知变通,和慕云廷完全不对脾气,但是他知道林辰晧对慕云廷有救命之恩,便也不奇怪二人来往甚密,何况慕云廷和林辰晧关系好了,对他只有好处,等将来林雨桐来了京中,他还可以借助慕云廷和林辰晧的关系,去林家转转的。

从广水县到京城,走水路只需要三日的时间,林雨桐有林依萱和林依婷相伴,又每日去陪着老太太说话解闷,所以感觉很快就到了京城。

京西连着运河的码头上,大老爷夫妇带着两个儿子和儿媳、孙子一起来迎接老太太和老太爷,曾少爷林绍晖已经两岁多了,长的白白胖胖的,被乳母抱在怀里,正值好动年龄的他有些着急的扭动着身子,想挣脱束缚。

老太太一见林绍晖,便笑的合不拢嘴,让林绍晖和自己乘坐一辆马车,一大家人,浩浩荡荡的往朱吟巷而去,只留下管家林福带着下人将行李装车。

林雨桐在码头上,看到林辰晧的第一眼,就发觉不对劲,往日身形挺拔、肤色白净的林辰晧脸庞明显的消瘦了一些,看向她的笑容中带着些勉强的意味,一种不祥的预感升上林雨桐的心头,却也不方便在众人面前询问,只得先和林依萱、林依婷一起上了马车。

老太太在朱吟巷林家的院子仍然命名为福寿堂,其他林家主子的院子也都沿用了原来的名字,大太太一早就安排人将各个院子收拾的的妥妥当当。

福寿堂的大厅里,老太太将怀里的林绍晖递给大少奶奶魏氏,问林辰晧说:

“晧儿看起来清减了不少,是怎么了?”

林辰晧忙笑着应道:

“祖母不用担心,孙儿只是初来京城,有些不太习惯而已,如今已经好了许多。”老太太点点头,对大太太说:

“这几个孩子都是初来京城,水土不服也是会有的,你让厨房里注意些,饮食一定不要和江陵老家有太大改变,以免孩子们不习惯。”

大太太点头应下,老太太和老太爷都曾在京中居住多年,倒是不用担心他们两个老人家会有这方面的问题。

众人又说了一会儿话,老太太就让大家各自回去休息,等晚上了再来福寿堂用饭。

林雨桐和林依萱、林依婷一起离开福寿堂去往各自的院子,因为她们的院子都离得不远,来往福寿堂走的就是同一条路。

走在三个人中间的林雨桐直觉感到身后有人在看她,回过头,便见到林辰晧带着冬竹站在福寿堂门口,正往她这个方向张望。

晚饭后,大太太便将镇北侯府李氏前些时候送来谢礼的事情说给了老太太和老太爷听,老太爷夫妇早在年初接到林辰晧的信时,就已经知道这件事情,如今听大太太说起,老太太不由得感叹道:

“当年在京中的时候,我和老侯夫人也算得上熟识,只可惜老侯爷战死沙场,老侯夫人郁积在心,也早早的就去了,可惜了。那时候,世子夫人李氏刚刚嫁入镇北侯府,她出身不高,又是个心思单纯的人,侯爷又常年镇守北境,她年纪轻轻,一个人在京中支撑着诺大的侯府,可是吃了不少苦头的。”

老太太感叹完,便让大太太提前安排好,恐怕镇北侯夫人这几天就会上门了。

老太太的预料不错,她到京的第三天,镇北侯夫人就派人送来了帖子,希望能够登门拜访。

以林家如今在京中的地位,若是没有林辰晧和林雨桐相助慕云廷这件事情的话,镇北侯夫人能够主动登门,绝对算得上给了林家极大的颜面。

老太太将林雨桐叫到福寿堂,和她说了一些镇北侯夫人李氏的事情,告诉她见面的时候不用害怕,自己和大太太都会陪着的。

林雨桐点头,当日是她和林辰晧出手相救的,侯夫人来林家道谢,肯定是要见她的,这一点她早就想到了,只是一想到到时候可能还要面对慕云廷,林雨桐就有些纠结,虽然过去了这么久,她还是一想起慕云廷,就是他浑身是血、目光如炬的凶狠模样,感觉比韩煜犯浑的时候还要可怕的多。

第一百七十六章 月夜心伤

晚饭后,林依萱和林依婷都回了自己的院子,而林雨桐和在江陵时一样,去了老太爷的书房。

如今林家所居之处并不宽敞,老太爷的书房所在的院子,和未成亲的林辰晧、林辰杰的院子几乎挨在一起。

众人从书房离开的时候,已是亥时过半了,林辰晧像往常一样送林雨桐回碧桐院,一路上两个人默默无语,秋菊和冬竹跟在后边。

林雨桐知道林辰晧肯定是有话和自己说,往日里他送自己回院子,路上总是要说一些有趣的见闻,逗林雨桐开心,从不会像今天这样沉默。

走到湖边的时候,已经能看到碧桐院的大门了,林雨桐示意秋菊到远处等自己,冬竹也知趣的跟着秋菊一起走远了。

暮春的夜晚还有些凉意,月色皎洁,湖面在月光下闪着细碎的银光。

林雨桐抬起头,望着面色阴郁的林辰晧,直接问道:

“表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林辰晧望着林雨桐认真的小脸,双手紧搓在一起,考虑着怎样说才能不让林雨桐太害怕。

林雨桐突然笑了笑,将脸转向湖面,不看林辰晧,只平静的问:

“表哥可是见到了七皇子,在为雨桐担忧?”

林辰晧有些惊讶,没想到林雨桐会一下子就猜中了自己的心事。

“表哥,七皇子可是威胁你要离我远一点?”林雨桐再次看向林辰晧问道,目光清明,无波无澜中带着丝丝的寒意。

林辰晧心慌起来,不由得着急的解释道:

“表妹,七皇子的威胁我一点也不放在心上,可是他,他竟然说……”林辰晧气氛的咬紧牙,半天才又接着说:

“他虽身份贵重,可是他根本就不是良配,深宫之中求生存,何其不易,何况他性格偏执,他还……”林辰晧越发着急,完全不再是往日从容不迫的样子。

“表哥不用担心,这件事我早就知道了,江陵相别时,他就告诉过我了。”

林辰晧更加气愤了,那时候林雨桐才和韩煜相识不过短短半月,他竟然就敢这样放肆。

林雨桐望着幽幽的湖面,平静的说道:

“皇子择妃,必是要经过选秀的,我无父无母,更没有父兄在朝为官,是没有资格去选秀的,所以这一点根本就不用担心,若是他想通过太后或者圣上赐婚,更是行不通,我是跟在师傅身边长大的,太后和圣上都对师傅礼遇有加,绝不可能不经师傅同意就强行赐婚。”

林辰晧没想到林雨桐面对这样的问题时还能这样冷静,他咬了咬嘴唇,狠下心问道:

“表妹说的是,可是若是有一天姑祖母她老人家……”

“最难解决的问题往往有最容易的办法,若是师傅她老人家不能庇佑我了,我还可以绞了头发回惠慈庵,难不成他还强行将我从庵堂里抢出去不成。”

林雨桐的脸上带着一丝冷笑,她原本只把韩煜当年的所作所为看做是小孩子的胡闹,根本就没有当真,没想到韩煜竟然敢拿这件事情威胁林辰晧,看来他是当了真,事情恐怕真的麻烦了,怪不得林辰晧会表现的这样异常。

林辰晧听了林雨桐的话,大急,他激动的用手扶着林雨桐的肩膀说:

“表妹说的什么话,什么叫没有父兄,林家所有的人都是你的亲人,我不许你说什么绞了头发的傻话,我,我……,我可以去求祖母,让她想办法马上给我们定亲,我可以等着你长大,七皇子他总不敢强抢有夫之妇的。”林辰晧涨红了脸,盯着林雨桐的眼睛,双手都在颤抖。

林雨桐望着林辰晧,微微的笑着,两行清泪却流了下来,她轻轻的将林辰晧扶着她肩膀的手拿开,说道:

“韩煜贵为皇子,他若真的胡来,谁也保护不了我,我知道表哥是为了替我着想,才说出这样的话,此话万不可对第二个人说,否则雨桐愧对林家所有人。”

林雨桐说完,决绝的转身离开,林辰晧着急的追上她,拦在她面前说:

“表妹,你不要生气,我不是有意要轻薄你,我,我……”面对着林雨桐从没有过的伤感眼神,林辰晧不敢再说下去,他感觉再说下去,自己的真心可能反倒会让林雨桐更加痛苦。

林雨桐低下头,拿帕子擦了擦眼泪,再抬头,已经又是微笑的模样,轻轻的说了一句:

“我知道表哥只是想帮我,这件事情我自己能解决,表哥你不要告诉任何人,早点回去吧,你明天还要去国子监读书呢。”

说完,不等林辰晧回答,林雨桐就对着远处的秋菊招了招手,秋菊小跑着过来,扶着林雨桐往碧桐院门口走去。

林辰晧呆呆的站在原地,望着林雨桐离去的背影,眼泪渐渐涌上眼眶,表妹这是委婉的拒绝了他,她宁愿独自去对抗韩煜,也不肯让自己想办法帮她。

冬竹已经不记得林辰晧上次哭是什么时候了,印象中少爷小时候被老太爷和大老爷打的满院子跑的时候也没有哭过,他低头站在林辰晧身边等了许久,直到前边碧桐院里的灯光都熄灭了,林辰晧才转身往回走。

风吹云动,一团乌云渐渐遮住了月亮,夜幕下,林辰晧的身影孤单的让冬竹觉得有些难过。

碧桐院里,林雨桐睁着眼躺在床上,从回来的路上开始,她就一言不发,秋菊和候在院子里的春草、春雨看她神色异常,都不敢多问,小心的伺候着她歇下。

“秋菊,若是我想回惠慈庵待一辈子,你愿意陪我吗?”林雨桐幽幽的问道。

秋菊本就没睡着,只是不敢打扰林雨桐,才在装睡,她听了林雨桐的话,立刻爬起来,跪在林雨桐的床边,回道:

“别说是回惠慈庵,就算是刀山火海,奴婢也会陪着小姐的。”

林雨桐笑了笑,伸手拉了秋菊的手,说道:

“这世上,有许多比刀山火海还要难过的坎,不是因为过这些坎自己会受伤,而是不管过不过,都会伤害自己在乎的人。”

秋菊听不懂林雨桐的话,但她知道林雨桐这会儿是难过的,她往前挪了挪,让林雨桐可以把头靠在她的怀里,许久,秋菊才感觉到林雨桐睡着了,细微的呼吸声让秋菊安心不少,她了解自家小姐的坚强,不管今天多么难过伤心,只要能好好睡一觉,明天就可以一切如常。

第一百七十七章 珍宝送佳人

无论林雨桐在心里多么抗拒再见慕云廷,该来的还是要来,镇北侯夫人带着厚礼来到林家的时候,不仅带着儿媳妇,慕云廷自然也一道跟着来了。

林雨桐跟着老太太,连同林家的所有女眷在福寿堂门口迎接李氏,远远的便看到了慕云廷跟在一个大约四十多岁的妇人旁边,一身水墨色的长袍,乌黑的长发用青色的玉冠束在头顶,白净的肤色衬托的一双眼睛愈发黑亮,他满眼笑意,侧身扶着李氏往这边走来,任谁一看,都觉得这是一个典型的英俊书生模样,林雨桐却在慕云廷的眼神看过来时,迅速的垂下了眼眸,她不想让慕云廷感觉到自己对他的惧意。

李氏是一品命妇,按着规矩,林家的女眷都该行礼,她却扶了老太太不肯受礼,只受了其他女眷的礼,在廖嬷嬷呈上礼单后,李氏笑着说:

“多年不见老夫人了,您老身体可还康健?”

“拖您的福,我的身体好着呢,只是想不到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们却是在这里见面。”老太太笑着给李氏让茶。

“是啊,若不是令孙和表小姐相助,还不知道我那双孙子孙女会如何呢,对了,我看着三位姑娘都是长的俊俏的很,哪位是当日救了天儿的姑娘?”

老太太笑着示意林雨桐过来,说道:

“这就是雨桐,自小跟着我家大姑奶奶长大的,来我身边也才三年。”

李氏上下打量了林雨桐一番,眼神中掩饰不住的赞赏,拉着林雨桐对老太太说道:

“真是个玉做般的人儿呢,老夫人你可真有福,孙女们个个生的出众,雨桐姑娘这长相和气度,若是带出去,怕是京中其他贵女都该眼红呢。”

林依萱和林依婷如今几乎天天都和林雨桐泡在一起,不是你到我的院子,就是我去找你,一起吃睡,一起习字作画,感情日益深厚,听到李氏夸奖林雨桐,她们也高兴,只李止旋放下茶杯,笑着用帕子按了按嘴巴,掩盖了紧咬的牙关,对于这个坏了自己好事、尤其是还美的如此耀眼的林雨桐,李止旋心中只有嫉和恨。

李氏原本已经给过三个女孩子见面礼,这时候她对着廖嬷嬷使了个眼色,廖嬷嬷便又端上来一个礼盒,打开来,竟是一颗硕大的夜明珠,珠子几乎有婴儿拳头般大小,光彩夺目,即使在这阳光正好的白天,也能折射出明亮的光芒,一看就是价值不菲。

李止旋下意识的用手攥紧了帕子,镇北侯府的库房钥匙是她管着的,里边的珍奇她都心里有数,但是绝对没有这样珍稀的一颗夜明珠。

李氏将盒子往林雨桐手里递,说道:

“雨桐姑娘对天儿的救命之恩,原不是用财物可以报答的,这颗珠子就送给你拿着玩,也算是一番心意。”

林雨桐赶紧推辞,这东西太贵重了,只怕是她匣子里的那几千两银票也买不起的,老太太也连连推辞,说小孩子当不得这样重的礼。

一直微笑着坐在一旁的慕云廷这个时候站起身,对老太太行礼道:

“老夫人,这是我送秋儿和天儿到云南的时候,楚国公府托我带给林小姐的,用以感谢林小姐对天儿的救命之恩,所以还请不要推辞。”

慕云廷这样说了,老太太和林雨桐都不好再推辞,林雨桐看了一眼老太太,见老太太点头,便又谢了李氏,拿着匣子,安静的坐回自己的座位,她半垂的眸子正好可以看到对面慕云廷的腰部以下,慕云廷双手放在膝盖上,手里拿着一把折扇,骨节分明的手指白皙修长,怎么看都不能相信这双手在杀人的时候竟然那样毫不留情。

林雨桐的一举一动,慕云廷都尽收眼底,看来这个小姑娘真是被自己吓着了,自始至终都不肯正眼看自己一眼,不过她能收了这颗夜明珠就好,那可是他好不容易从南海弄来的,已经放在书房里把玩了好几年了,连母亲李氏和韩煜都没有给看过,今早拿出来的时候,心疼的墨香龇牙咧嘴,直到听说是送给慕思天的救命恩人林雨桐的,墨香才心甘情愿的将珠子送到了褚秀苑。

慕云廷只要一想到林雨桐会在晚上拿这颗夜明珠出来看,就忍不住唇角微扬,那定会是一副珠光异彩、美人如玉的美好画面。

林依萱和林依婷都是第二次见慕云廷,虽然慕云廷是出类拔萃的人物,但是她们两个都是守规矩的,并不乱看,林雨桐更是除了答李氏和老太太的话,连头都不曾多抬一下。

林家几个女孩的做派,让李氏很满意,果然是真正的书香世家教养出来的女孩子,就是守规矩,哪像她往日在宴会上见到的那些女孩子,别说慕云廷在她身边了,就算慕云廷不在,也总有那么几个心怀幻想的往她身边凑,企图先给她留点好印象,最明显的就是户部尚书的孙女陆男,每次见到她都笑的一朵花似的,忙前忙后的伺候她,但是却让她感到很厌烦,她不喜欢这种有所图的奉承。

午宴就设在福寿堂,分别在东西次间设了男宾席和女宾席,林辰旭在翰林院当值,林辰晧和林辰杰在国子监读书,老太爷就带着大老爷和二老爷一起,陪着慕云廷用饭,在坐的人,就算二老爷林安和也比慕云廷大了二十岁,可是慕云廷和林家的三个男人却相谈甚欢,毫无违和感,倒让老太爷父子大为惊讶,只听说慕家二公子文武双全,却不想竟如此健谈。

女客这边,用完饭后,众人坐在一起喝茶时,李氏笑着对老太太说:

“老夫人,我没有女儿,只得了两个不听话的儿子,以后可否请雨桐带着两个姐姐常去侯府和我说说话?我是真喜欢这三个孩子呢。”

老太太听完笑了,回道:

“您过奖了,能得您喜欢,是她们三个的福气,哪有许不许的道理,但凡您有空了,就让她们姐妹去陪你说说话,若能得您指点一二,也是好的。”

李氏听了更加欢喜,只旁边的李止旋在心里冷笑,当年姑母将自己从川中带入侯府的时候,也是这样说的,还说会把自己当做女儿来疼爱,可是还不是嫌弃自己出身低,最终只让自己坐了个继室,如今见了林雨桐,就又喜欢成这样,可是这个林雨桐也就是美貌些罢了,论出身,无父无母的林雨桐连自己都不如,再说了,林雨桐也才九岁,比慕云廷尚且小了十一岁,也不知道姑母为哪门子的原因,喜欢这样一个少言寡语的孤女。

第一百七十八章 夜入林府

李氏一行人从林家回到侯府,慕云廷刚进自己的寒山院,便有小厮迎上来回报说七皇子在书房,而且发了好大的脾气,慕云廷毫不在意的笑笑,他知道韩煜为什么生气,无非是自己去林家没有提前和他说,带着他一起去。

慕云廷一进书房,便看到韩煜坐在圆椅中,一脸冰霜的看着自己,书房里伺候的人早被韩煜斥退了,慕云廷也不在意,只笑着给自己倒了杯水,坐到韩煜对面,等着韩煜发火。

“慕二,你现在胆子大的很,去林家竟然也不事先和我说一声。”韩煜将手里的折扇指向慕云廷,恨恨的说。

“殿下,朱吟巷居住的都是一些普通的京官和富商,我和母亲以感谢二公子的名义去的林家,尚且惊动了街坊四邻,若是您去的话,估计要不了一天,就要传遍京城了。”在韩煜生气的时候,慕云廷从不叫他小七。

韩煜听了慕云廷的话,稍稍减了些怒气,其实他自己也知道,以他的身份,若是没有正当理由,就随便去一个五品京官的家,势必会让人议论的,怕是连皇上也会知道的,不管对林家还是对他自己,都不是好事。

这些道理其实韩煜自己都懂,他只是因为见不到林雨桐而气恼罢了,便将火气发到慕云廷身上,怒气稍减的韩煜迫不及待的问慕云廷道:

“你今天可曾见到了她,她可还好?”

慕云廷知道韩煜问的是谁,心里抽疼了一下,装作不在意的样子回道:

“林小姐多是陪在女眷那边,我也只是看了一眼,好像是长高了不少。”

韩煜不满的瞪了慕云廷一眼,这个慕二,永远都是一副懒散的模样,都二十出头的人了,还没定亲,也没有个心仪的人,若不是自己和他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真会怀疑他是不是有问题。

“你今天对林家的位置也熟悉了,晚上陪我去一趟,算是弥补你今日的过错。”韩煜用不容置疑的语气对慕云廷说。

“小七,京城不比江陵,朱吟巷也有官府的人巡夜,若是被人发现了,会毁了林小姐的清誉的,你若是想见林小姐,我帮你想别的办法。”慕云廷劝道,韩煜这样行事,不仅有可能损了林雨桐的名声,还可能连累刚进京城的林家。

“别的办法自然还要想,但是今晚我一定要去林府,你去不去随便,你以为就那些巡夜的和林家的护院能发现得了我?”韩煜冷笑一声,转身出去了,他如今已经出宫居住,在自己的皇子府里,自然比宫中自由的多,来去自如,谁也不敢多嘴一句。

慕云廷无奈,他了解韩煜的性格,也知道韩煜对林雨桐的执念,若是他跟着,还能看着点韩煜,不让他再做出别的出格的事情,否则,他真担心韩煜会做出对林雨桐不利的事情。

夜幕降临,当韩煜在皇子府外见到同样一身黑衣的慕云廷时,不由得面露微笑,二人对京中的道路都很熟悉,很快就绕开巡夜的官兵,来到了朱吟巷外。

二人对望一眼,将黑色面巾蒙上脸,跃进了林府的围墙。

慕云廷白天来过林府,对内院的路比较熟悉,很快进带着韩煜来到了湖边,两人隐在茂密的树影里,逐渐接近碧桐院。

晚间,林依萱和林依婷都来到碧桐院,一起看那颗夜明珠,她们白天迫于外人在场,不好表现的眼皮子太浅的样子,但是毕竟只是十来岁的小姑娘,对着这样珍稀的夜明珠,肯定是好奇的。

秋菊将盛放夜明珠的匣子摆好,春草将屋子里的灯都熄灭了,林依萱小心翼翼的打开匣子,便见那颗夜明珠在黑暗中散发出皓月般璀璨的光芒,而且光的颜色是渐变的,绿色和白色交替变换,让几个女孩子惊讶不已,就连林雨桐也暗暗心惊,没想到侯府为了感谢她,竟然会送这样贵重的礼物。

屋顶上,韩煜本来还在纳闷几个女孩子干嘛一进屋,就把灯熄了,这时候都看到从窗户里透出的光亮,忍不住悄声问慕云廷:

“她们在干什么?”

慕云廷自然知道林雨桐三姐妹在做什么,忍不住在心里暗笑:果然还是个小女孩,在外边再怎么懂事知礼,也总还是有些小孩子心性的。

“小七,今日我母亲为了感谢林小姐救了天儿,就送了一颗夜明珠给她,估计她们是在看那颗夜明珠。”韩煜狐疑的看了一眼慕云廷,继而轻哼了一声道:

“原来她喜欢这东西,早知道我就多送她几颗。”说完,韩煜心里又有些懊恼,那丫头最是不好相处,没有正当由头,别说夜明珠,恐怕连一片纸也不肯收他的。

韩煜和慕云廷在屋子上等了足有一刻钟的功夫,主屋的灯光才又亮了起来,只听一个女声兴奋地说:

“表妹,侯夫人送的这颗珠子可真是漂亮,难得一见的。”

“表姐若是喜欢,可以拿回去玩几天。”

“真的吗,谢谢表妹,我只玩一天就给你送回来,保证完好无损。”

“好,三表姐玩罢了,四表姐也拿去玩几天吧?”

“好,谢谢表妹。”

慕云廷的脸黑了黑,还真是个大方的丫头,这样的珍品,连自己都是小心的收着,她倒好,随便就借给别人了。

“表妹,你有没有发现,慕二公子和咱们二哥脾性有些像,怪不得他们两个说得来。”

“嗯,他们都是真正的君子,自然合得来。”

慕云廷在心里暗笑,林雨桐说这句话的语气,明显的言不由衷,估计她最想说的是“慕云廷明明就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家伙,怎么可以和二哥这样的正人君子相提并论。”

韩煜听了林雨桐的话,在一旁吃醋,若不是他知道慕云廷向来都对女人没什么兴趣,估计就要把慕云廷和林辰晧一起,划到情敌的名单里了。

屋里几个女孩子叽叽喳喳了半天,门才打开了,林雨桐陪着林依萱和林依婷走了出来,林依萱的手里小心翼翼的拿着一个匣子,满脸的兴奋。

这是韩煜时隔两年多,再一次见到林雨桐,他紧张的一瞬间呼吸都急促了,夜幕下的林雨桐,白净的小脸精致如雕,肤色比头上的玉白珠花还要莹润,身量却是高了不少,都快撵上旁边比她大了几岁的林依婷了。

韩煜心急如焚,虽然林雨桐经常呛他,但是他还是有许多话想和林雨桐说,慕云廷却一把按住了韩煜的肩膀,不让他动,这个时候有林依萱和林依婷在,若是韩煜突然出现,估计今晚的林家必然是要闹得天翻地覆了。

韩煜瞪了慕云廷一眼,泄气的俯下身子,耐心等待林依萱和林依婷离开。

第一百七十九章 做朋友吧

林雨桐将林依萱和林依婷送到院门外,看着她们走远了,才返身准备进院子,就在这个时候,韩煜挣脱了慕云廷,扯下面巾,飞身从房顶上跃下,堵在林雨桐面前。

陪在林雨桐身边的秋菊吓得差点叫出声,看到是韩煜的时候,才极力稳住心神,赶紧转身把院门关上,防止院子里的下人看到院门口的一幕。

韩煜一把抓住林雨桐的手,把她扯进院墙下的阴影里,怕被别人看到,他虽然不顾一切的来见林雨桐,但是还是想尽力减少对林雨桐的影响。

房顶上的慕云廷转过脸,警惕的打量着院门四周,他必须保证不让别人看到眼前的一幕,若是有人靠近,他不介意先把人打晕再说。

韩煜刚想开口,林雨桐已经用力挣脱了他的手,扬手在他脸上狠狠的打了一巴掌,然后平静的盯着他,神色中毫无畏惧。

韩煜被打蒙了,一是他没想到看起来娇小柔弱的林雨桐,原来力气还挺大的,其次是他长这么大,除了成德皇帝,还没有第二个人打过他。

院门口的秋菊在心里暗暗说了声“活该”,房顶上的慕云廷差点笑出声,他也是第一次这么希望有人好好的教训韩煜一顿。

韩煜摸了下被打的生疼的脸说:

“你这丫头,我辛苦来看你,你就这样对我,你怎么这样狠心?”

林雨桐低头抚了抚衣袖,慢悠悠的说:

“殿下夜闯民宅,民女不报官就已经是客气了。”

“雨桐,快三年了,我只是想来见你一面,并无恶意,你好好的和我说话,行吗?”

“既然殿下说要好好说话,那我就问问殿下,您可曾用言语恐吓过我二表哥?”

“是,我让他离你远一点,我不喜欢他天天跟在你身边。”

“殿下下次见我二表哥的时候,最好客气点,不然我就把今日之事告诉郡主和长公主,看看您打算怎么给她们解释?”

“你,你竟然为了林辰晧来威胁我,你对他到底存的什么心思?”韩煜气急,差点就要用手去抓林雨桐的肩膀,又生生的忍住了。

“我视二表哥为亲哥哥,绝无半点私情,二表哥乃是堂堂正正的君子,你若再敢给他半点压力,我必与你永不相见。”

林雨桐对韩煜并无什么偏见,她觉得韩煜除了太傲慢了些之外,别的都还好,比如他嫉恶如仇,严惩吕兴奎,并非没有是非观的人,这样的韩煜,在林雨桐眼里,也就是个脾气坏了些的小正太,况且长得还挺赏心悦目的,林雨桐其实愿意和韩煜好好相处,前提是:一,韩煜不能为难林家的人。二,不和韩煜谈男女之情,林雨桐觉得自己一个三十多岁的灵魂,去和一个十三岁的小孩谈情说爱,简直就是变态。

韩煜盯着林雨桐半天,才气鼓鼓的说:

“好,我相信你说的话,我从今以后都不再为难林家的任何人,尤其是林辰晧,你可愿意和我好好说话,不要每次见了我,不是吵架就是动手打我?”

林雨桐忍不住露出了一丝笑容,韩煜再怎么早熟,再怎么冷酷,在这一刻都像一个为了得到糖果、可以答应任何条件的孩子。

看到林雨桐神色缓和,韩煜开心的笑了,舔了舔嘴唇,讨好的看着林雨桐,但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他怕自己一句话说不好,又会惹林雨桐生气。

对着这样的韩煜,林雨桐不忍再责备,但是也不想骗韩煜,她不想要任何人做自己的备胎,尤其是韩煜这样真心把她放在心上的人,她更不愿意去伤害,所以她认真的对韩煜说:

“殿下,江陵相别时,你和我说的话,我一直没有机会回答你,我无意于殿下,也无意于任何人,今天是这样,以后也会是,终有一天,我会回惠慈庵陪伴师傅,所以请殿下不要在我身上花费心思。”

韩煜这次没有像以往那样容易激动,因为林雨桐的话,让他感到了一丝伤感,他看着林雨桐平静而坚定的眼神,许久才说:

“我知道我今晚的做法让你生气了,以后我尽量不这么冒失了,我可以等,等到有一天你接受我,这样可好?”

房顶上的慕云廷脸上露出一丝苦笑,他和韩煜一起多年,第一次见韩煜对人这样小心翼翼的,韩煜以前被成德帝责打的时候,也不曾低过一回头的,他知道韩煜对林雨桐是动了真心了,凭韩煜做事的执着,自己怕是机会渺茫了。

韩煜的话让林雨桐有一丝感动,前世的顾青阳就是用这样的方法,把她追到手的,无论做错了什么,只要顾青阳一求她,她就会心软,男人最可怕的不是武力,而是这样可怜巴巴的样子,今生,她不愿再重蹈覆辙。

“民女非常感谢殿下的心意,但是我不能答应你任何事情,我能承诺的只是:你不伤害我的家人,也不强迫我接受你,我就可以拿你当朋友对待,仅此而已。”

林雨桐迫切的想表明自己的态度,她不想因为得罪韩煜而给林家带来任何麻烦,但是她也不想利用韩煜甚至是欺骗韩煜。

说到这一步,韩煜的心情明显是失望的,但是他从在梅园的时候,就知道林雨桐的性格非常倔强,在林雨桐身上用强,他知道自己没可能成功,所以他最终还是点点头,说道:

“好,我答应你,从今天起,像朋友一样对你,如果有一天你改变心意了,一定要告诉我,好不好?”

“好”林雨桐点点头,她觉得韩煜这个孩子可真难对付,但凡表现出一点不坚定,可能就要前功尽弃了。

韩煜用手扶了下鼻子,终于笑了,对林雨桐说:

“那好,作为朋友的话,应该互相赠送礼物的,过两日,我会托表姐给你送几颗夜明珠来玩,你一定要收下。”

林雨桐惊讶的瞪大了眼睛,她万没有想到韩煜的脑回路是这样的,还没来得及推辞,韩煜就接着说道:

“你不需要给我回礼,只需要有空的时候,把你讲的话本里那个猴子的故事写下来,改天我来找你拿。”

林雨桐一脸黑线,原来这个家伙不是第一次爬自己的房顶了。

韩煜看到林雨桐又要发怒,忙说了一句:

“那就这样说定了,我走了啊。”说完,不等林雨桐回答,一转身就跑的无影无踪。

房顶上的慕云廷一动不动,他若是这个时候跟上韩煜,林雨桐肯定能猜到是他,自己在林雨桐心中的形象已经够可怕了,他不想让林雨桐再对自己加一层鄙视。

第一百八十章 明月照沟渠

韩煜一离开,秋菊就跑到林雨桐身边,她知道自家小姐没吃亏,还打了七皇子一巴掌,但是她还是怕自家小姐被气到或者吓到了,忙问:

“小姐,你有没有事,七皇子也太可恶了,这样闯进来,还敢胡言乱语,我们要不要告诉老太太,让她给我们做主?”

“这件事情,谁都不许说,若春草问起,就说是在外边和表姐们说了会儿话。”

秋菊点头,但仍是忧虑道:

“那七皇子那边怎么办,他……”

“他是个本质不坏的孩子,不用怕他,我会把握好分寸的。”林雨桐忘了自己现在也只是个孩子,便用“孩子”一词称呼韩煜了。

果然秋菊奇怪的看着林雨桐说:

“小姐,七皇子比你还要大上许多呢,都快要和二少爷一样高了,哪里还是个孩子。”

秋菊的语气里有些不满,这个七皇子,仗着自己身份尊贵,多次为难自家小姐,真是可恶的很,还是二少爷对小姐最好,事事都为小姐考虑。

林雨桐无法给秋菊解释自己为什么只把韩煜当个孩子看待,便不接她的话,说了句“快回去吧,不然春草该要出来找我们了。”

确定秋菊和林雨桐进了院门之后,慕云廷才悄悄的离开了碧桐院,他现在的心情无比舒畅,原来林雨桐一直都只把韩煜的执着当做是小孩子的任性,这对他来说是再好不过的消息了,虽然他不知道林雨桐为何会这样想,韩煜可以等,他更可以等,只要林雨桐不改变心意,他就还有机会。

对于韩煜今晚在林雨桐这里碰钉子的事情,慕云廷甚至不厚道的有一些幸灾乐祸,但是在见到韩煜之前,他还是先将自己的舒适神情隐藏了起来。

果然,韩煜就在河边一棵柳树旁等着他,一见慕云廷,就问道:

“你怎么现在才出来?”

“我不想让林小姐知道我和殿下一起爬屋顶。”慕云廷老老实实的回答。

韩煜明显对慕云廷的回答不太满意,觉得他在暗示爬屋顶是件很可耻的事情,不过慕云廷是他的死党,就连他以前被成德皇帝打烂屁股,也是慕云廷帮着他上药的,所以韩煜倒也不是很介意在慕云廷面前丢脸。

韩煜转身往回走,慕云廷跟在他身后,韩煜又不甘心的问道:

“我走之后,她们又说什么了?”

“什么也没说,就回去了。”

慕云廷这次没有说实话,他觉得如果他把林雨桐的话告诉韩煜,估计韩煜又要恼羞成怒,推翻和林雨桐达成的协议,接着对林雨桐用强了。

“慕二,你最好别在心里笑话我,那丫头既然答应把我当朋友,我就有信心,总有一天让她心甘情愿的和我在一起。”

韩煜信心满满的样子,让慕云廷原本晴明的心境忽的又乱了起来,他含糊的应了一声,便跟着韩煜快速的离开了朱吟巷。

兰月郡主邱敏芝一直和林雨桐有书信来往,自然对林家进京的事情非常清楚,但是长公主还是“无意”间在邱敏芝面前提了一句“听说林家老太太带着女眷们进京了,你和雨桐那孩子交好,也该写张帖子,请她来府中坐坐才是。”

邱敏芝红了脸,她明白母亲话里的意思,这两年,明里暗里想求娶邱敏芝的人家很多,都被长公主一句“我就这一个女儿,还想多留她两年。”给打发了,虽然从没有明说,但是邱敏芝知道这是母亲想成全她对林辰晧的一片痴心。

邱敏芝红着脸离开长公主的房间,一回到自己的书房,就迫不及待的开始给林雨桐写帖子,她已经两年多没有见过林雨桐了,还有林辰晧,虽然林辰晧已经进京几个月了,她也知道林辰晧已经就读国子监,可是她没有理由去见他一面,林雨桐那样聪明,一定会明白她的心意的。

林雨桐一接到邱敏芝的帖子,就去福寿堂禀明了老太太,邱敏芝行事妥帖,自然不会只邀请林雨桐,而落下林依萱和林雨婷,老太太先是吩咐大太太仔细准备三姐妹去长公主府要带的礼物,接下来便叮嘱她们去了公主府要处处小心谨守规矩,其实老太太是放心的,林雨桐和林依婷自来就稳重规矩,林依萱在家里性子活泼些,但是只要出了门,依然是谨慎守礼的,从没有出过差错。

“舅祖母,我和两位表姐初来京城,第一次出门,那日可否让二表哥陪我们一起去。”

谁都知道林雨桐和林辰晧关系很好,所以林依萱和林依婷并不奇怪林雨桐会这样和祖母说。

老太太却明白林雨桐的意思,两年多过去了,快十八岁的邱敏芝还没有定亲,进京后,老太太也从来往的一些旧友中得到了些许消息,长公主对任何上门提亲的人都是一概拒绝,那句“还想多留两年”实在已经不是个合适的借口,老太太再怎么不想高攀,这时候也已经大概猜到了长公主的心思,怕是长公主爱女心切,有意要成全了。

“好,让你二哥陪你们去,有事情了也好有个照应。”老太太拍拍林雨桐的手,果然是个懂事的孩子,什么时候都知道为林家的人着想,那些在她面前明里暗里的暗示林雨桐对林辰晧有非分之想的人,简直就是瞎了眼。

韩煜到长公主府的时候,正巧碰到邱敏芝派人给林家送帖子,如今二表哥邱天佑也已经成婚了,并且在外边领了差事,他现在来公主府,很少见到两个表哥,多是去找长公主和表姐邱敏芝说话。

韩煜知道邱敏芝的帖子是送给林家的,便赶紧打听日子定在哪天,邱敏芝笑着瞥了她一眼,只抿了嘴笑,就是不肯说。

韩煜着急,拿出了一个匣子递给邱敏芝说:

“在梅园的时候,我和林小姐约定好的,将来她把话本写了给我看,我给她几颗珠子作为谢礼,等她来了,就托表姐将这匣子送给她。”

邱敏芝打开盒子看了一眼,有些惊讶,随即又笑着合了匣子问韩煜:

“不知道是什么样的话本,值得表弟送这样的重礼,这礼物,怕是能买下几家书局的了。”

韩煜面色微红,却只嘴硬道:

“这是说好了的,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表姐只管给了她就是。”

邱敏芝看韩煜的脸色快挂不住了,便不再逗他,说了宴请林雨桐的日子,韩煜高兴的离开了公主府,只有三天的时间,他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做。

林辰晧和林辰杰一起从国子监出来的时候,便看到慕云廷像往常一样等在街角,林辰杰给二人道别后先回了家,慕云廷携林辰晧一起去了常去的那家酒楼。

雅间的门一打开,林辰晧便看到了坐在里边的韩煜,他停下了脚步,几个月未见,韩煜明显的又显得成熟了不少,只脸上傲慢的神色一点不减。

就在林辰晧迟疑的瞬间,一向傲慢的韩煜居然站起身,对林辰晧说:

“二公子请进,本宫今日有话和你说。”

慕云廷在旁边给林辰晧使了个眼色,暗示韩煜并无恶意,林辰晧这才和慕云廷一起进了屋。

第一百八十一章 主动求和

林辰晧给韩煜行礼的时候,韩煜也并未向往常那样直接受了,而是虚扶了一下,还说了句“二公子不必多礼”,这让林辰晧心里大为惊讶,韩煜这样反常,必是有所图,而且一定和林雨桐有关,他在心里打定主意,若是韩煜想从他这里打听林雨桐的任何私事,都是没门。

明显的感觉到林辰晧排斥之意的韩煜,冷着脸看了一眼慕云廷,慕云廷微微一笑,给林辰晧斟了一杯酒,说道:

“林兄,殿下今日在此相邀,就是为了上次不欢而散的事情,还请您不要介意,以后我们常来聚聚,也可解些烦忧。”

说完,慕云廷率先举起了杯子,韩煜也先林辰晧之前举起了杯子,这对韩煜来说,可是件不容易的事情,他还从没有这么给谁脸面过,若不是为了讨好林雨桐,他才不要来看林辰晧的臭脸,这家伙容貌才华都极出众,就是胆子太大了些,竟然敢为了林雨桐得罪他。

“林二公子,本宫今日当着云廷的面向你承诺,绝不会做出任何不利于林小姐的事情,更不会和林家的任何人过不去,希望我们三人以后可以成为朋友。”

慕云廷和韩煜做到了这份上,林辰晧自然是不能再拿乔,他端起酒杯,敬了二人后,率先一饮而尽,韩煜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轻抿了一口。

慕云廷主动找话题,三人很快越聊越投机,林辰晧发现,韩煜虽然年纪小、性子傲,却是极有见识,话不多,但凡说上一两句,就能让人大开眼界,虽然言语间的狠厉仍然不减往日,却没有让他觉得反感,天生的贵气在韩煜的身上只是流露的更直白一些罢了。

离开酒楼的时候,已经是华灯初上,林辰晧带着冬竹准备步行回去,韩煜却不容置疑的命人将有些微醺的林辰晧扶上自己的马车,直接先将林辰晧送到朱吟巷的林家大门口,才命车夫回自己的皇子府。

“林二公子言行光明磊落,倒不失为一个真君子,我原以为他会为了雨桐的事情嫉恨本宫呢。”马车里的韩煜对着慕云廷说。

慕云廷淡淡的一笑,交往多次,他看得出林辰晧对林雨桐绝非一般的感情,只不过他不愿意把这些告诉韩煜,免得韩煜再去给林雨桐和林辰晧找麻烦,便笑着点头,算是默认了韩煜的说法。

韩煜今日得以和林辰晧和解,心情舒畅,想着如此一来,下次再见林雨桐的时候,估计林雨桐就能给他些好脸色了。

慕云廷猜得到韩煜的心思,他还是第一次发现韩煜如此看重一个人的态度。

街市上的灯光照进马车的纱帘,在韩煜的脸上反射出一层淡淡的光晕,少年的脸上全是满足,慕云廷心里微微的觉得有些苦涩,韩煜和林雨桐年貌相当,就算身份差别大了些,韩煜依然可以理直气壮的追求林雨桐,可是自己,碍着韩煜的存在,也许永远都只能默默的陪在旁边,自己已经二十一岁了,至今也只见到了一个喜欢的人,却是只可远观,若是敢让别人知道他喜欢一个九岁多的女娃娃,估计他这个京城里有名的不婚族,瞬间就会被千夫所指,骂他下流的。

慕云廷低下头摆弄手里的扇坠,借以掩饰脸上的落寞,韩煜没察觉到慕云廷的异常,还高兴的对慕云廷说:

“慕二,后天表姐在府里宴请林家的女眷,你也跟着我一起去。”

慕云廷抬起头,脸上已经无一丝异色,他微笑着点点头,韩煜便拿扇子轻快的击着掌心,眼睛里光彩照人。

林雨桐三人来到角门口的时候,林辰晧已经在马车旁边候着了,大太太安排了两辆马车,自然是林雨桐和林辰晧坐了一辆,林依萱和林依婷上了后边的一辆马车。

林辰晧一身天青色长袍,同色的腰带和白色的玉冠束发,清瘦的俊脸菱角分明,看到林雨桐看他,林辰晧微微一笑,对林雨桐说:

“表妹,今日怕是七皇子也会去公主府,若有碰面你不用怕,他已经当着我和云亭的面保证过,不会难为你的,有什么事情的话,一定要告诉表哥,我会出面给你解决的。”

林雨桐一阵感动,林辰晧并不知道韩煜态度转变的真正原因,他只是单纯的在为林雨桐考虑,得罪韩煜是为了林雨桐,如今和韩煜相交也是为了林雨桐,但是林雨桐不能把自己和韩煜见面及讲条件的事情告诉林辰晧,不然林辰晧定然会大怒,他肯定不能容忍韩煜夜闯碧桐院,更不会让林雨桐为了他和林家去和韩煜妥协。

林雨桐忍住心酸的感觉,微笑着对林辰晧说:

“表哥放心吧,有事情我不会瞒着你的。”林辰晧点点头,他对林雨桐的话总是无条件的相信。

“表哥,表婶和舅祖母都在操心你的婚事,听她们说进京后也有几家人来提亲,你可有合心意的?”林雨桐面带微笑的问林辰晧。

林辰晧的手微微的抖了一下,自从那日林雨桐在湖边委婉的拒绝了他,他就知道很快就会有这一天的。

林辰晧看向林雨桐,脸色瞬间苍白了一些,他抬起手想去摸林雨桐的头发,抬到半空又停了下来,将手放回膝盖上,有些尴尬,又有些心痛,半天才强笑着说:

“我知道,等明年会试完了,若是中了就……”

“表哥是不是打算故意不中,好使祖母没办法给你定下一门好亲事?”林雨桐看着林辰晧,语气冷了下来,眼泪却渐渐弥漫了眼眶。

林辰晧慌了,他知道林雨桐聪明,却不想自己这点心思也被她猜中了。

“表哥,我今日和你明说了,你若是不放弃这样的心思,我立刻就回了舅祖母,回惠慈庵侍奉师傅,永不再进京。”

“表妹,不要这样,我……我答应你,你好好待在林家,我一定用心读书,定不让祖父母失望。”林辰晧一边慌乱的给林辰晧递帕子,一边向林雨桐保证。

林雨桐用自己的帕子擦了擦眼泪,对林辰晧说:

“表哥,舅祖父和舅祖母把林家未来的希望都寄托在三位表哥身上,林家往日的冤屈需要洗脱,未来的路也不容易,我们都该为家族出一份力,且不可意气用事。”

“嗯,我记住了,表妹你放心,我以后再不会这样了。”林辰晧再一次给林雨桐保证道,笑着的脸上却渐渐流下了两行泪水,这也许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在林雨桐面前流露自己的感情了,林雨桐都开始和祖母、母亲一起催婚了,他知道自己再没有机会了,表妹外表柔弱,却心志坚定,把林家的利益看的高于一切,绝不会因为个人情感而改变对他的态度的。

林雨桐将脸扭向旁边,假装没有看到林辰晧的伤心,她选择今天这样的方式来和林辰晧表明态度,也是下了狠心的,既然已经伤了他,就不能再心软,不能让林辰晧再有幻想的余地。

去长公主府需要半个时辰的行程,余下的时间里,林辰晧和林雨桐都沉默着,不是尴尬,只是此处无声胜有声,各自都明白对方在想什么,无奈却又很明白罢了。

第一百八十二章 宴饮公主府

长公主府的门口,已经候着两位穿戴体面的嬷嬷和几个小丫鬟,一看见林家的马车,就迎了上来,搀扶着林雨桐三人下了马车,给林辰晧见礼的时候,心里却在想:原来还奇怪林家怎么有这样的体面,能让郡主亲自邀请来公主府,现在算是明白了,不说这位最小的林姑娘长的让人眼前一亮,光看林家二少爷的形貌,怕是比常来公主府的七皇子和慕家二少爷也不差什么,果然是人以群分的。

邱敏芝早就候在二院门口,一见林雨桐等人出现,就迎了上来,果然,这个小朋友是个贴心的,自己想念的林辰晧就跟在林雨桐旁边。

众人互相见礼完毕,就一起去给长公主请安,一进大厅,就看到了坐在长公主旁边的韩煜和慕云廷。

慕云廷站起身和林辰晧见礼,韩煜也随着站了起来,接受林家兄妹行礼,长公主狐疑的看了一眼韩煜,奇怪韩煜今日怎么这么客气,往日里就算是有品级的官员和夫人给他见礼,也不见他起身的。

邱敏芝看到母亲奇怪的神色,温柔的笑了笑,表弟今日“凑巧”来看望母亲,为的不就是见林雨桐一面吗,又怎么敢在同样犟脾气的林雨桐面前摆架子,在梅园的时候,她可没少见韩煜被林雨桐下面子。

长公主问了些老太太身体可否安好之类的客气话后,就让邱敏芝带着几人一起去花园玩去,等中午了再回来陪着用饭即可。

今日林辰晧跟着林家女眷一起来,长公主基本已经确定了林家老太太的态度,看着女儿笑的温柔有加的模样,长公主也觉得心情舒畅,她除了嫁进郑国公府的那几年受了些窝囊气之外,可以说富贵顺遂了大半辈子,若女儿能得偿所愿、生活幸福的话,她也就别无所求了,林辰晧品貌不输慕云廷,听说才华也不输中了二甲第一名的林家大公子林辰旭,将来定是大有前途的。

花园的凉亭里早就摆好了茶水点心,邱敏芝的大嫂和二嫂也候在这里,帮着小姑子招待了一会儿客人后,就知趣的告退了。

在这公主府里,最受宠的就是邱敏芝,不仅是长公主和驸马宠着,两个哥哥对邱敏芝这个妹妹也是有求必应,她们这两个做嫂嫂的自然是处处看着小姑子的脸色行事,今日邱敏芝宴客,她们便忙前忙后的安排好了一切,现在又识趣的告退,让几个年轻人可以自在些。

亭台水榭,瀑飞流畅,公主府不仅占地极大,景致在京城府邸里也是数一数二的。

邱敏芝带着林家三姐妹走在前边,韩煜和慕云廷、林辰晧跟在后边,林辰晧虽然在马车上的时候心绪不佳,却不会在公主府里失态,和韩煜、慕云廷交谈的时候无一丝异样。

相对于慕云廷和林辰晧的含蓄内敛,韩煜就自在的多,他对这里的景致很熟悉,不时的指点给林辰晧看,但凡林辰晧开口,走在前边的邱敏芝必然会用心的悄悄听着,两年多没见,心里挂念着的这个人,还是那样吸引她,一言一行都让她觉得无比美好。

林雨桐自然看得出邱敏芝的心思,她把林辰晧当做亲哥哥一样看待,在她心里,最是希望林辰晧可以得一佳人,而邱敏芝无疑是极好的选择,只是林辰晧心不在此,才没发觉邱敏芝的心意罢了。

十六岁的林依萱和十四岁的林依婷今日来公主府,也是来京后第一次出门,公主府虽然富贵繁华,她们姐妹却没有流露出少见多怪的神情,林家的女孩都养的娇贵,她们自小吃用就是最好的,老太太又常教导规矩,她们自是有些见识的。

邱敏芝带着众人穿过湖上架起的小桥,就到了一座瀑布飞流的假山旁边,这里的瀑布引入的是外边的活水,飞流直下,珠玑飞溅,白色的水雾如梦如幻。

邱敏芝的闺房就离这里不远,她对林辰晧等人客气的说道:

“林公子,慕公子,两位妹妹,让表弟带着你们去四处转转,本宫带雨桐妹妹去院子里坐坐可好?”

众人都知道她和林雨桐交好,多日不见,自是有些悄悄话要说,便都告辞而去。

林雨桐已经喝完了一杯水,邱敏芝还是只笑着和她说些闲话,并不提林辰晧,林雨桐都不得不佩服邱敏芝这耐性和涵养,终于忍不住主动说道:

“郡主姐姐,这次出门,是祖母让二表哥陪我们一起来的。”

邱敏芝知道林雨桐话中的意思,这是她最想得到的消息,一别两年多,她需要确定林老太太对此事的态度,只是虽然见过林辰晧几次,每次林辰晧对她都只是恭敬有礼,似乎并无特别的注意,这让邱敏芝心里难免有些七上八下的,她再怎么身份尊贵、才貌双全,面对心仪之人时,忐忑之心还是有的。

林雨桐知道邱敏芝的心思,便装作无意的说:

“二表哥明年春天会去参加会试,舅祖母是想等着表哥高中之后再议亲的,好让他现在专心读书。”

邱敏芝这才放下了心,林雨桐能在她面前这样说,想来也是林老太太的意思,估计等明春林辰晧高中之后,林老太太就会让人上门提亲的,林家从不攀附权贵,以林辰晧现在的身份,自是配不上邱敏芝,长公主也不可能主动去林家提亲,让女儿下嫁,唯一的办法,便是等明年林辰晧高中之后,由林家上门提亲,这样于林家和公主府来说,才都是件美事。

放下了心的邱敏芝拿出一个深红色的檀木盒子,递给林雨桐,笑着示意她打开,林雨桐一打开就惊呆了,竟然是四颗几乎一模一样的夜明珠,虽然不如侯夫人李氏送的那颗大,但品像也是上佳。

“送给你的,煜表弟说在梅园的时候,曾和你有约,你会送他手抄的话本,他以这些珠子谢礼。”

邱敏芝的笑容里有一些逗弄的意思,林雨桐不知道说什么好,怎么感觉现在大家都认为她喜欢夜明珠一样,韩煜好像这次还挺谨慎,知道对邱敏芝撒谎说是在梅园约定好的,没说自己夜闯林家的事情。

她笑了笑,假装不懂邱敏芝话里的意思,说道:

“当日和七殿下也只是随口一说,我都差点忘记了。”

林雨桐的话说的坦然,然后从匣子里拿了两颗夜明珠出来,说:

“前几天,镇北侯夫人曾送了我一颗这样的珠子,我今天拿了这两颗回去,分给我的两个表姐玩,我以后就把抄好的话本给郡主姐姐送过来,请你转交给殿下,还烦请姐姐将我今日的话转述给殿下。”

第一百八十三章 懂你

林雨桐话里的意思很明显,就是想和韩煜保持距离,邱敏芝自然懂,笑着摸了摸林雨桐的头,道:

“放心,你的意思我明白,不过呢,你的话本我要先睹为快,可好?”

“好”林雨桐答应的痛快,邱敏芝笑着将剩余的两颗夜明珠放好,把匣子交给林雨桐盛放手里的珠子,出了卧房,林雨桐将匣子交给候在外边的秋菊,便和邱敏芝一起去寻林依萱等人。

男宾席上,归家的邱天佑哥俩陪着林辰晧、慕云廷和韩煜,他们哥俩和韩煜及慕云廷都很熟悉,不必客气,想着林辰晧是初次来访,便都刻意的多找林辰晧说话,结果发现韩煜比他们两个更加礼遇林辰晧,不仅主动坐在林辰晧旁边,整个午膳时间,几乎都只把心思放在和林辰晧的交谈上,对他们三个比往日的不热不冷还不如,看着邱天佑兄弟两个不明所以然,慕云廷微笑着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原因。

韩煜做事执着,他既有心结交林辰晧,便不会放过任何机会,今日他自始至终都对林雨桐以礼相待,再没像以往那样无理霸道,也让林辰晧稍稍放心了一些。

在二门口接林雨桐三姐妹离开的时候,林辰晧躬身给邱敏芝道谢,喝了两杯酒的林辰晧脸颊带着淡淡的红晕,天青色的儒衫衬着如玉般洁净的面庞,邱敏芝在这时候有一刹那的恍惚,竟迟了回礼。

林辰晧有些奇怪的抬头去看邱敏芝,便见一身淡紫色罗裙的邱敏芝亭亭玉立,正怔怔的看着他,眼神中的的温柔如水泄般的让林辰晧红了脸,他慌忙又躬身道谢,邱敏芝这才反应过来,赶紧红着脸回了礼。

这一幕,被林雨桐三姐妹尽收眼底,林雨桐和林依婷还能假装没看见,林依萱已经忍不住抿嘴笑了,这个八卦,她回去定要好好给祖母说说才行。

马车里,林辰晧几次不安的看向林雨桐,林雨桐都假装没看到林辰晧的眼神,正襟危坐,心里却在忍不住的笑,林辰晧反复的揉搓了几下手中的扇子,终于下定决心问林雨桐:

“表妹,祖母让我陪着来长公主府,是不是因为…”林辰晧迟疑着没有说完,只是紧张的看着林雨桐,他才发觉,好像林雨桐每次见邱敏芝,都是让自己陪着的。

林雨桐假装不明白林辰晧的意思,只抿着嘴笑,林辰晧嘴唇颤抖了一下,轻声问道:

“表妹可是很喜欢郡主?”

“是,非常喜欢。”这一次,林雨桐没有装傻,毫不犹豫的回道。

林辰晧望着林雨桐,眼睛里渐渐起了水雾,林雨桐忙将头扭向一边,林家,包括师傅,她都欠的太多,无论如何她都不能心软。

“表妹,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林辰晧突然笑了笑,强忍着将眼泪憋了回去,曾经他可以毫无顾忌的将这个孩子抱在怀里,进出祖父的书房,而今他连摸一下她的头发都不敢了,她长大了,会和祖母一起为他的将来考虑了,她只愿意做她的妹妹,无关其他。

韩煜从离开公主府就黑着个脸,邱敏芝转述的话,让他非常不满,和他并肩骑着马的慕云廷目睹了全过程,满心欢喜,只面上装作若无其事。

“慕二,那丫头太过分了,我好不容易才让人搜罗了这几颗珠子送给她,她居然只要两颗,还要拿去送给表姐,真是……”

“林家几位姑娘姐妹情深,值得人羡慕。”慕云廷答非所问。

韩煜不满的瞪了慕云廷一眼,打马往前走去,慕云廷毫不在意的笑着追了上去,韩煜现在把自己的好脸色都留给了林雨桐和林辰晧,对他自然更加挑剔些。

福寿堂里,林依萱和林依婷正高兴的拿着林雨桐送她们的夜明珠在赏玩,老太太乐呵呵的说:

“虽说这礼物珍贵了些,但既然是郡主送的,而非长辈所赐,你表妹给了你们,便都好好收着吧。”

“是,祖母,谢谢桐表妹。”林依萱高兴的说,她和林依婷也是有些好的首饰和玩物的,但是像这么好的珠子,却是没有的。

连着沉稳的林依婷也欢喜的很,前些天镇北侯夫人送给表妹的那颗珠子,怕是这世上也总共没有几颗,她是不会去奢望的,她看向林雨桐,见林雨桐正微笑着在看她,两人相视一笑。

书房里,林辰晧将手中的匣子落了锁,拿起来放到床头的暗阁里,转身往老太爷的书房里走去,还有半年多就要会试了,他必须搏一把,不管是不是心甘情愿。

冬竹小跑着追上林辰晧,最近少爷情绪不高,常常一个人对着匣子发呆,今日却意外的给匣子落了锁,看来以后是不准备常拿出来了,难道是他今日在马车上和表小姐闹了别扭?

林家进京都快一个月了,终于收到了忠义侯府的请帖,请老太太带着孩子们到侯府做客,老太太收到帖子,只淡淡的笑了笑,她一进京就给忠义侯夫妇,也就是自己的大兄弟和弟媳妇送去了帖子,却等到今日才收到回信,忠义侯府对林家的态度已经不言而喻。

当年老太太进京到忠义侯府给大老爷求娶的时候,就已经吃了冷遇,原以为高崎跟着大太太的兄弟去江陵,是忠义侯府愿意重新来往的表示,现在看来,也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罢了。

来送帖子的高崎有些忐忑不安,他知道老太太对祖父和祖母的做法定然是有些不满的,可是他却不知道该如何辩解,他一听说林依萱来了京城,就迫不及待的要来林家,却被他的母亲,也就是世子夫人给拦住了。

到这个时候,高崎才知道,原来祖父母和母亲根本就看不上林家,让他去林家只不过是为了银子,如今林家进了京,又带着几个孙女,母亲深恐林家算计高崎,想将女儿嫁进忠义侯府,所以对林家是避之不及。

无论高崎怎么替林家申辩,侯夫人和世子夫人都不为所动,今日高崎之所以能够带着帖子来林家,还是因为世子夫人外出会客,意外得知:林家刚进京,堂堂镇国侯府的侯夫人就亲自带着儿子去拜访了,而且林家的几个女儿还被长公主府请去做客了。

这两个消息让郁氏大吃一惊,一回府就去找婆婆商议,最终决定请老太太上门做客,先打探一番林家和镇国侯府及长公主府的关系再说。

忠义侯夫人和儿媳都知道,等到这个时候才请林家上门,已经是很失礼了,老太太肯不肯给面子都不好说,而高崎好歹在老太太面前待了几个月,估计老太太会给高崎些脸面,于是才答应了高崎的请求,让他来了朱吟巷。

第一百八十四章 拜高踩低

林依萱听碧心说高崎来了林家时,又气又恼,差点掉下眼泪,老太太来京城近一个月,最先就是给老太太的娘家忠义侯府送帖子,可是最让林家脸上无光的也是忠义侯府,一副生怕被穷亲戚粘上的模样,到了这个时候才回了帖子来请,谁知道是在算计什么。

林依萱知道高崎的为人,知道他不会看不起林家,可是忠义侯府的做法,明显是在怠慢祖母,所以林依萱就算十分挂念高崎,听了碧心的禀报,也没有主动走出院子去见高崎一面,而老太太接了高崎的帖子,也只说会按时赴约,没有留高崎用饭,更没有主动让儿孙们来福寿堂见高崎一面。

高崎知道这是老太太生气了,不然,凭他在江陵和几个表兄妹的关系,老太太早就留下他和林辰晧、林依萱等人见面了。

高崎走后,老太太才让人叫了大太太来福寿堂,让她准备去忠义侯府的事情。

大太太已经到京几个月了,自己的娘家倒是常有来往,却也没有去过忠义侯府,她知道老太太的心结,便小心翼翼的请教老太太要如何准备。

老太太淡然的笑了笑,对大太太说:

“按照规矩准备礼物即可,不必太厚,也不可薄了,就你和我一起去就行。”

也就大太太出身忠义侯府旁支,不跟着去不好看,不然凭老太太的脾气,是连大太太也不肯带去给忠义侯府做脸面的,当年她为了大儿子已经在忠义侯府落尽了脸面,这次又被戏耍了一番,老太太本就是要强硬气的性子,若不是怕让外人看了笑话,她倒是不介意和忠义侯府就此断了来往。

“母亲,那晧儿他们几个晚辈不去拜见的话,怕是会被侯府说闲话的。”

“怕什么,她们不就是怕我们林家的子孙占了侯府的便宜吗,我如今便让她们好好的把心放到肚子里去。”老太太冷笑一声说。

大太太轻声应下,婆媳多年,她是了解婆婆的,老太太虽然为了儿孙尽心筹划,但是却绝不肯阿谀奉承的,老太太在忠义侯府做大小姐时,是父母的掌中宝,嫁入太傅府后,就是当家主母,从没有受过谁的窝囊气,不想林家一出事,弟弟和弟媳就视林家如洪水猛兽,避之不及,那时老侯爷夫妇已经去世,老太太在娘家也没了依靠,所以才会在给大老爷进京求娶的时候,受尽了白眼。

如今,就算林家在京城也只有林辰旭这么一个五品的官身存在,可是老太太却从不出去钻营,也不许儿子和孙子孙女们主动到外边去应酬,她只要求儿孙们用功读书,孙女们学好规矩,靠自己的努力去光耀门楣。

忠义侯夫人的院子里,忠义侯婆媳见到进来的只有老太太和大太太时,显然吃了一惊,她们可是准备了好几天,想让林家的人见识一番侯府的富贵的,她们早就在高崎的言行和对下人的询问中得知,高崎怕是对林家的三小姐动了心的,三小姐的父亲没有功名,母亲出身商户,若不是因为依靠着林家大房这块招牌,三小姐也就是个商户女罢了,怎么配得上高崎。

忠义侯婆媳和老太太各自坐下后,侯夫人就客套道:

“姐姐,都是因为我近来身子一直不爽利,所以才没能及早的去林家拜访,还请你不要怪罪才是。”

公婆疼爱女儿,所以在他们去世前,侯夫人对自己的这个大姑子一直是谦让有加的,甚至有些惧怕,后来林家被贬出京,侯夫人不仅没有觉得难过,还隐隐的有些舒心的感觉,觉得再也不用看着大姑姐的脸色了,自己完全当家作主,很是扬眉吐气。

老太太当年进京给儿子求亲,侯夫人更是连个庶出的女儿也不肯嫁,当初让高崎跟着大太太的娘家去江陵,确实只是想去打秋风的,没想到自己的傻孙子虽然拿回了一大笔银子,却也把心留在了林家,不时的说林家人如何好,吓得她和儿媳妇再不许高崎和林家的人来往。

弟媳和侄媳妇的心思,老太太心里看的清楚,一路走来,侯府虽然表面上看起来还是雕梁画栋、极尽奢华,可是细看就能发现:能拿得出手的那些摆件玩物多是宫中赏赐不能变卖的,墙角屋檐处隐隐脱落的油漆显示出侯府已经没有足够的财力来维持这庞大侯府的修整了,而旁边伺候的下人们的穿戴,也不如林家的下人们的好。

老太太没有回答,只笑着点了点头,表示认可了侯夫人的说辞,世子夫人郁氏看了一眼婆婆,便也笑着说:

“姑母,您老人家难得回来一趟,怎么不带孩子们一块儿来玩玩?”

老太太看了一眼郁氏,眼神中闪过一丝嘲讽,回道:

“旭儿每日都要去翰林院值守,晧儿和杰儿如今都在国子监读书,不敢耽误了功课,至于几个孙女,都是在穷乡僻壤里长大的,见识浅薄,我就不带她们出来丢丑了。”

老太太的话,摆明了是在告诉郁氏:林家绝不会攀附忠义侯府半分。

郁氏和侯夫人的脸色都有些不自然,老侯爷年来多病,世子担着一个虚职,高崎的哥哥高淳文不成武不就,靠着恩荫在京中某了一个不入流的职位,就等着将来袭爵,根本就不敢和翰林院这样清贵的地方比较,而且侯府如今几乎是只剩了个空架子,远不如在江陵经营多年的林家富贵,上次高崎从林家带回来的几千两银子,可是让她们婆媳大大吃惊了一番,说到底,如今的忠义侯府,也只是一个空架子,只靠着那世袭罔替的爵位在死撑着。

郁氏有些尴尬的笑了笑,问出了自己今天的目的:

“姑母,您老太客气了,几个侄女儿能得镇北侯夫人和长公主的赏识,必是规矩人品都极好的,我那个女儿就没有这个福气,将来有机会了,还请侄女们带着她去公主府见识见识也好。”

老太太瞥了一眼郁氏,心想这郁氏果然沉不住气,这么快就开始试探自己,还说的这样直白,她将手里的茶杯放下,勉强咽下了嘴里的茶水,这隔了年的雨前龙井,喝起来还不如便宜的当季花茶好。

“不过是长公主当年省亲路过江陵,得空见了她们姊妹一面,说不上得了长公主的眼,只是和郡主年龄相仿,说得来罢了。”

见老太太推脱,郁氏不死心的继续问道:

“那镇北侯夫人可是和姑母交好?”老太太这时已经有些不耐烦了,冷了语气道:

“侄儿媳妇可是高看我老婆子了,只不过是慕二公子当年在江陵时和旭儿他们兄弟说得来,才带了母亲去林府散心罢了。”

老太太这话明显就是不肯说实话,哪有因为儿子和林家兄弟相识,侯夫人就肯亲自带着厚礼登门的道理。

第一百八十五章 醉卧街头

其实也不是老太太小气,不肯透露和长公主及镇北侯府的关系,因为和长公主府的事情涉及到邱敏芝,八字还没一撇,林家也就她和林雨桐知道,老太太自然不肯胡乱往外说,以免坏了邱敏芝的名声,而且京城中想求娶邱敏芝的人家大有人在,还没定下来就说出去,等于是平白给林辰晧树敌。

林雨桐和林辰晧救了慕云廷叔侄的事情,更是有可能牵扯到朝廷中和镇北侯府为敌的各方势力,老太太若是说出去,等于是把林家也推上了风口浪尖。

忠义侯婆媳见老太太始终不肯放开口风,心里不满的同时,也开始忐忑不安,越发怀疑林家定是有了攀附高门的机会,怕忠义侯府跟着占便宜,所以才死活不肯说。

本着宁愿信其有的原则,忠义侯婆媳准备了丰盛的午宴款待老太太和大太太,老太太和大太太都只是略用了几口,便提出告辞,连郁氏请老太太去曾经住过的宅院周围转转的邀请也推辞了,虽然是自己的娘家,但是早已物是人非,如今剩下的也只不过是利益的牵扯罢了。

送老太太和大太太往外走的功夫,郁氏命人悄悄的去叫高崎,如今,怕是只有高崎还能得老太太几分青眼了。

老太太临上马车的时候,高崎伺候在一旁,他脸上惶恐不安的神色,有那么一刹那间刺痛了老太太的心,也只不过还是个孩子,可能也是这忠义侯府里唯一的一个心思纯净些的亲人了,老太太是知道一些高崎和林依萱的事情的,原本以为回京后,两人也许可以有个好的结果,如今看来,这忠义侯府实在不是个好的选择,不说忠义侯婆媳压根就看不起林家,就凭她们婆媳这机关算尽的心思,林依萱就完全不是对手。

对林依颖这个庶出儿子所生的孙女,老太太尚且要尽心筹划,何况林依萱是老太太最疼爱的小儿子的嫡长女,所以尽管心疼高崎,老太太仍然是狠心直接上了马车,不曾开口邀请高崎去林家和表兄妹们玩耍。

林家的马车离开后,送行的世子夫人郁氏立刻收了脸上的笑容,训斥高崎道:

“让你来有什么用,一句有用的话都得不着。”郁氏一向偏疼大儿子夫妇,对小儿子高崎则经常苛责,高崎本就心里难过,今日老太太的态度,让他对自己和林依萱的未来几乎陷入了绝望,他红了眼睛,哽咽道:

“当日姑祖母进京,我就曾恳求母亲早日拜访她老人家,是母亲自己不肯,还不准我登林家的门,如今母亲倒是来埋怨儿子了,难道我就不是母亲亲生的不成?”

郁氏气恼,抬手扇了高崎一巴掌,骂道: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那丫头的母亲不过是个商户出身的,你妄想让她进我忠义侯府的门。”

高崎不敢再和郁氏争执,扭头出了大门,郁氏则又狠狠的骂了几句,便又回去找婆婆商议对策。

高崎一个人昏昏沉沉的走在街上,连着去了两家酒馆,借酒浇愁的喝了不少酒,小厮远远的跟着,也不敢劝阻,天将黑的时候,突然开始下起了大雨,夏季的雨虽然不甚冷,却让高崎的心难过的揪成了一团,他去林家下请帖的时候,依着林依萱开朗的性子和两人往日的情谊,定会出来见他一面的,可是林依萱至今没有出现,连老太太也对他冷淡了许多,又想着母亲一向偏疼大哥,一直想利用自己的婚事来给侯府谋利,高崎更加的五内俱焚,俯身在街角大哭起来。

高崎心里清楚,林依萱已经快十七岁了,早过了及笄的年纪,若不是因为老太太疼爱这个孙女,想成全她,怕是早就在江陵给林依萱找寻人家了,如今老太太既恼了忠义侯府,怕是很快就会给这个孙女另择人家的,一想到林依萱会嫁给别人,而自己却连她一面都见不到,心疼就如潮水般将高崎淹没,他推开劝说的小厮,自己坐在无人的街头放声大哭。

高崎并不知道自己在恍惚中,其实还是想去看望林依萱的,所以他在这半个下午的转悠中,不知不觉的来到了朱吟巷附近,此刻他就坐在离朱吟巷一街之隔的地方。

林辰晧和林辰杰今日离开国子监的时候有些晚,又下着雨,冬竹便早早的备了马车等在外边。

马车快到朱吟巷的时候,雨夜本就寂静的街头却传来男人的哭声,林辰晧与林辰杰对视一眼,掀开帘子,就看到了街角痛哭的的高崎和束手无策的下人。

林辰晧让车夫把马车赶到高崎身边,他和林辰杰亲自将高崎连拉带拽的扶上了马车。

醉眼朦胧的高崎浑身湿透的躺在马车中间,他还能模糊的辨认出眼前的人是林辰晧兄弟两个,只是已经醉的太深,只不受控制的哭着叫了声“表哥”,便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林辰晧让高崎的小厮回忠义侯府去报信,自己则和林辰杰一起将高崎带回了林府,高崎虽不爱读书,为人却光明磊落、颇为仗义,他们兄弟在江陵的时候便和高崎相处融洽,虽然林家进京后,忠义侯府的作为很让他们兄弟不齿,但是他们能感觉到高崎的不同,怎么也不能看着高崎一个人在街上痛哭。

将高崎安置在林辰杰的院子里后,林辰晧匆匆换了衣服,便去福寿堂见老太太,他知道今日祖母和母亲去了忠义侯府,怕是高崎的事情并不是个偶然。

老太太原本已经梳洗完毕,准备睡下了,听了林辰晧的好,长叹了一口气,对林辰晧说了事情的始末,末了才又说:

“此事我和你母亲会看着办的,你们兄弟不要操心这些,专心读书才是,明日你们只管去读书,吩咐下人,等崎儿睡醒后将他带来福寿堂。”

林辰晧点头离去,夜雨已停,只是天空仍然阴沉,这个世界上哪有几个人可以得偿所愿,与心爱的人长相厮守,他要做的事情还很多,他若不努力的话,辜负的人就太多了。

林依萱一大早就听碧心说了高崎昨晚的事情,急的当时便红了眼圈,也顾不得再生高崎的气,匆匆的赶去了福寿堂。

老太太一见林依萱便不由得在心里叹了一口气,看林依萱的样子,就知道她定是连早饭都没吃就赶过来了。

老太太宽慰了林依萱几句,林依萱才拿帕子擦了眼泪,陪着老太太草草的用了几口饭,坐在福寿堂里等着高崎。

临近正午,高崎才悠悠转醒,等弄明白昨晚的事情,立刻慌乱起来,老太太本就有意冷落他,如今他又醉卧街头,被林家表哥给捡回家来,岂不是更让老太太看不上。

第一百八十六章 愿只如初见

老太太听下人禀报高崎来了,便让林依萱到暖阁里暂避,请了进来。

高崎一见老太太,便跪下请罪,说自己不该任性饮酒,深夜扰了姑祖母一家,别的,他不敢提。

老太太叹了口气,亲自扶了高崎起身,说道:

“你是个好孩子,姑祖母知道你的心思,但是只怕如今是不成了,你要上进,等你自己有了功名,也才好有些许的自由,你明白吗?”

高崎含泪低头应是,暖阁里传来低低的抽泣声,高崎望着暖阁,对老太太目露恳求之色,可是老太太还是端起了茶杯,高崎知道老太太是要他离开了,心下恻然,重又跪下给老太太磕了头,最后望了一眼暖阁,转身离去了。

高崎一走,林依萱就走了出来,哭倒在老太太怀里,老太太也红了眼睛,扶着林依萱的头发安慰道:

“三丫头,不是祖母心狠,而是侯府根本就看不上我们林家,即使祖母和你母亲拿出足够的银子让你如愿,你将来也必是要受气的,你自小娇养着长大,怎受得了那般苦楚。”

老太太说完,也忍不住流下了眼泪,郑嬷嬷难过的扭过头,老太太这这些年无一刻不是在为林家的这些儿孙操心,却仍是有许多无能为力的地方。

林依萱平日里性子开朗,看着没心没肺的样子,实则内心也极刚强,她哭够了之后,就自己站起身,擦干了眼泪对老太太说:

“祖母,孙女什么都明白,有些事情不可强求,我一定会听祖母的安排,不给林家丢脸。”

林依萱倔强懂事的样子让刚止住眼泪的老太太心里大恸,又哭了一场才罢休。

镇北侯府里,李止旋坐在褚秀苑里,嘴里喝着茶,眼睛却在偷瞄上首的李氏,自从她生的慕思明越来越露出憨傻的性子,李氏便待她大不如前,尤其是不愿意多见慕思明,还时常在她面前念叨如何思念慕思秋姐弟,恨得李止旋咬碎了牙。

李氏将手里的几张帖子看完,放到桌子上,对李止旋说:

“已经和你说过,我今年的寿宴就不要大办了,怎的还是有这么多帖子递进来。”

李止旋心里冷笑,嘴上却甜笑道:

“母亲,这些人家都是想结交您老人家,早就在等着这一日了,虽然儿媳没有给她们下帖子,但是她们既然求上门了,不见总是不好的,尤其是陆小姐,她……”李止旋看着李氏的脸色,故意欲言又止,她知道李氏最不耐烦提陆府,便故意提起来恶心李氏。

果然李氏一听李止旋提陆府,就没好气的回道:

“那陆家,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人家,竟然敢妄想我的廷儿,尤其是那陆男,我几次三番的给她脸色,竟然还不肯罢手,也真是让人够够的。”

户部尚书陆新明儿子故去,只留下了一个孙女陆男,过继的侄儿吃喝嫖赌,常在京中出丑,陆家本就无甚根基,全靠着陆新明四处钻营,又依附惠王,才得了户部尚书这个职位,陆男想嫁给慕云廷,早就是京城里公开的秘密,也是众人茶余饭后的笑料。

陆男人如其名,虽然也是养在深闺的千金小姐,行事却很泼辣,尤其是从不隐藏自己对慕云廷的爱慕,但凡碰到李氏,便上前献殷勤,引得旁人笑话的同时,也让李氏很是尴尬。

今天李氏看的帖子里,便有陆家老太太递进来的,想来是又想借着这个机会,让陆男接近李氏和慕云廷。

李止旋知道李氏看不上陆家,更看不上陆男,但是她就是想给李氏添堵,便又笑着说道:

“母亲,陆老太太不仅送来了帖子,连贺礼的单子都提前送来了,可是丰厚的很,若是一定要拒了,怕是传出去,会让别人说我们侯府目中无人的。”

李氏烦躁的抚了抚袖子,气恼道:

“我知道了,我会提前告诉廷儿,让他避着些,免得再碰到陆家那个仙葩。”

李止旋抿着嘴笑了,李氏不想让陆男见慕云廷,她还偏要和她反着来,李氏看不上自己和自己的傻儿子,那就让她再娶一个更糟心的儿媳妇,有了比较,她才会知道还是自己这个亲侄女更靠得住。

户部尚书府陆家的后宅里,陆男正和两个丫头在挑拣后日要穿戴的衣裳首饰,各色衣物和贵重首饰摆满了床上和梳妆台,她已经有几个月没机会见到慕云廷和李氏,早就迫不及待了。

陆男说起来也可怜,父母早逝,又没有兄弟姐妹,但是同时也享尽了福,陆新明夫妇只得这么一个孙女,当眼珠子一样的养着,陆新明任户部尚书多年,各种手段用下来,积攒了数不尽的财物,所以陆男的吃用就算是和宫中的皇子公主比较,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除了生活上让陆男极尽奢华,陆新明夫妇对陆男的其他要求也是尽力满足,比如陆男非慕云廷不嫁的愿望,陆新明夫妇就极力想成全。

几年前,陆男一个意外的场合见到了慕云廷,传闻中的慕家二公子文武双全,不想容貌竟然也无人能出其右,陆男当下便芳心暗许,发誓一定要嫁给慕云廷。

陆新明虽然知道慕家不热乎这门亲事,但是一则疼爱孙女,二则惠王也希望他能通过这门亲事,将镇北侯府拉进惠王一派,所以陆新明夫妇这些年,不管外人如何嘲笑陆家厚着脸皮倒贴,都对镇北侯府锲而不舍,这次镇北侯夫人过寿,虽然没有给陆家下请帖,路老太太还是备下了奢华的近乎让人瞠目结舌的礼单,主动给镇北侯府递了帖子。

陆男容貌普通,身材也不似大多的千金小姐那般娇小婀娜,她身材比普通女子要高壮一些,加之嘴巴厉害,在京中贵女里并不怎么受欢迎,可是挡不住陆家银子多,陆男出手大方,倒也在表面上有那么几个好友。

陆男主仆折腾了半天,才挑好了两套衣物首饰,又派人出去打听后日去镇北侯府的都有那哪些人家,当知道恭亲王府的韩雪娇也会去给镇北侯夫人贺寿的时候,陆男脸色阴沉了下来,能去镇北侯府的喜悦消失不见。

韩雪娇是韩煜的亲堂姐,恭亲王的独女,被封为湘阳郡主,与陆男同是十七岁,和陆男想嫁慕云廷闹得人尽皆知不同,湘阳郡主爱慕慕云廷的事情只在上层的贵族圈子里有些许传闻,但是,仅仅这些传闻就已经足够让陆男吃醋的了。

京中想等着慕家二少爷高中,然后把女儿嫁进镇北侯府的人家大有人在,但是这些人家陆男并不多在意,一则是其中有些人家并不显赫,二则别人碍于陆男祖孙的泼辣,并不在明面上和陆家争夺,可是湘阳郡主却不同,她不仅身份尊贵,而且容貌出众,无论哪方面都不是陆男敢得罪或者攀比的,所以陆男一直把湘阳郡主当做头号情敌。

第一百八十七章 毒计

林依萱这些天都有些蔫蔫的,虽然她在老太太面前强颜欢笑,可是心里到底是难过的,林雨桐和林依婷便日日陪在她身边,说些有趣的事情逗她开心。

这日,老太太将她们姊妹叫到福寿堂,让她们准备一下,去镇北侯府给李氏拜寿,和别的接到请帖的人家比,林家自然是门第最低的,可是偏李氏不仅送来了帖子,而且是让自己的贴身嬷嬷廖嬷嬷亲自送来了,怕的就是老太太不愿别人说林家攀附权贵而婉拒,廖嬷嬷临走还笑着对老太太说:

“老太太,我家夫人很是喜欢贵府的几位小姐,那日还请老太太一定要带着她们姊妹去见见夫人才是。”

老太太只得应下,让大太太慎重的准备了贺礼,又特意将孙女们和林辰晧、林辰杰一起叫到福寿堂嘱咐道:

“侯夫人既然特意请了,我们不能不去,你们只记得到了侯府要谨守规矩,万不可张扬半分。”

众人应下,林辰晧如今和慕云廷早已如同莫逆之交,自然是得去的,只林雨桐心里有一些淡淡的无奈,她很清楚若是去了镇北侯府,势必还会碰上韩煜,韩煜是慕云廷的好友,又时时算计着见她,肯定不会错过这样的机会,而且韩煜现在虽然有所收敛,可是以他的性子,林雨桐不敢肯定他从此不再做出格的事情。

林辰晧明白林雨桐心里的担忧,微笑着给了她一个安慰的眼神,林雨桐才放心了一些,有林辰晧和慕云廷在韩煜旁边,总还是不用太担心的。

悦音阁里,李止旋交待毛嬷嬷道:

“后日,你让人看着,务必让陆家小姐有机会接近慕云廷,我倒要看看,她们母子到时候准备怎么收场。”

毛嬷嬷点头,她知道李止旋的心思:陆男娘家无兄弟,却有大量家财,若是嫁进镇北侯府,等于是把诺大的家业拱手送了来,李止旋是内院当家的人,自然少不了得好处,而且陆男不得李氏喜欢,到时候也就少了个和李止旋争宠的人。

镇北侯府如今在京中地位显赫,李氏的寿宴自然来了许多达官贵人的家眷,宴请女客的大厅里衣香鬓影,珠翠环绕,而老太太只带着三个孙女坐在不起眼的角落里,安静的喝茶,偶尔和上前打招呼的旧相识寒暄几句,很多不认识老太太和林依萱姐妹的贵妇都在窃窃私语,等知道林家的来历后,有些人便露出些看不起的眼神,罪臣之后,又只有一个官职五品的孙子,也敢到这样的场合来凑热闹。

但是等镇北侯夫人李氏来到大厅后,这些原本看不起林家的人都傻了眼:李氏不仅亲自上前请老太太和自己一桌坐下喝茶,跟着李氏一起出现的兰月郡主竟然牵起了林家那个漂亮女孩子的手,亲自引着林家三个女孩和她坐了一桌,席间,李氏一直主动和老太太交谈,还让下人把自己面前的两盘果子端给了林依萱姐妹,很显然,李氏不仅敬重老太太,还格外喜欢林家的几个女孩。

镇北侯府和长公主府因为韩煜和慕云廷的关系,一向亲厚,这是众人都知道的,没想到的是,很多人都不知道的林家,竟然同时被这两个京城里显赫的府邸看重,一时间众人都改了先前的轻蔑,对着老太太和林家三姐妹恭敬起来。

陆男心里很不忿,她的祖母不仅没有被安排李氏那一桌,而且到现在,李氏也没有正眼看她一眼,看到被李氏奉为上宾的林老太太,陆男怨恨的看了一眼旁边桌上的林家姐妹,不经意间就喝下了不少酒水。

伺候在侯夫人李氏旁边的李止旋一直在悄悄的观察陆男,看她已经有了醉意,便对着门口一个葱绿衫子的丫环使了个眼色,那丫环接到李止旋的暗示,便拿起手边桌子上的一个小酒壶,走到陆男旁边,给陆男斟了一杯酒,等陆男一饮而尽,那小丫头便悄悄的将酒壶揣在怀里,俯身在陆男旁边耳语了几句。

原本神情萎靡的陆男,听了小丫头的话,瞬间喜上眉梢,毫不犹豫的起身跟着那丫环出去了。

路老太太担忧孙女,原本就在悄悄的看着陆男,现在看见陆男出去,便准备起身跟着出去看看是怎么回事,但是她刚想站起来,李止旋已经站到了她身边,殷勤的开始劝酒,路老太太想将孙女嫁进慕府,自然不敢得罪李止旋这个世子夫人,只得强忍了心中的不安,陪着笑脸和李止旋寒暄。

陆男带着贴身丫鬟和跟着敬酒的小丫鬟在院子里七拐八弯的走了一阵,来到了一座小院子的院子后边,看到小丫鬟对自己使眼色,陆男便指使自己的贴身丫鬟去大门外拿个新的帕子来用,看着主子醉眼朦胧的样子,那丫鬟原本不想离开,可是却被陆男狠狠剜了一眼,只得快步离开了。

等陆男的贴身丫鬟不见了身影,敬酒的小丫鬟又跟陆男耳语了两句,便也抽身离开了。

陆男酒劲上头,并且伴随着一阵阵的眩晕,恍惚中眼前都是慕云廷微笑着向她招手的面孔,刚刚那个敬酒的小丫鬟说是慕云廷派她来的,让陆男到他的书房中相见,虽然平时慕云廷从不接近陆男,但是已经失去理智的陆男依然相信这是自己的痴情感动了慕云廷,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陆男的脚步已经有些踉跄,她刚转到前边的院子门口,就被两个小厮拦了下来,陆男着急的解释说自己是尚书府的千金,是慕云廷让自己过来的,谁知她不说还好,一说,那两个小厮对望一眼,忽然目露凶光,伸手捂了她的嘴,扛起来就飞快的往旁边的花园里跑去。

陆男呜呜的挣扎着,却怎么抵得过两个身有武功的青壮男人,只片刻就被扔进了一座假山的山洞里,那两个小厮望着已经眼神迷乱的陆男,呸了一声,就转身离开了,就这样的货色,也妄想算计自家少爷,真是痴心妄想。

书房里,慕云廷和韩煜及林辰晧兄弟正在看一本新得的棋谱,听小厮进来禀报,只不在意的笑了笑就继续看韩煜和林辰晧在棋盘上推演,内宅里的这些小把戏,他原本是不在意的,可是现在也不得不及早准备了,那个小丫头已经视他如洪水猛兽,若是再在她面前坏了名声,那自己可就一无是处了。

书房门口的那两个小厮是慕云廷一早就准备好的,就是为了防止意外发生,没想到还真用上了。

李止旋原本的计划是先让毛嬷嬷安排脸生的丫环给陆男在酒中下了慢性的催情药,然后让丫环把陆男引到慕云廷的书房门口,不管陆男混不混的进去,只要她在慕云廷的书房门口药劲儿上来,做出了丢人的举动,那么慕云廷就无论如何也是撇不清楚的。

第一百八十八章 弄巧成拙

那个敬酒的小丫鬟,一路小跑的去给宴客厅里的李止旋报信,李止旋看到小丫鬟进来对着她点头,便知道事情成了,正在这个时候,陆男的贴身丫鬟也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俯在路老太太身旁说到处找不到陆男。

路老太太大惊,刚才陆男出去的时候,神色便有些不对劲,这会儿干脆不见了人影,还是孤身一人,若是真的在镇北侯府出了什么事情,那可真是要了他们老两口的老命了。

李止旋看路老太太慌张,便又趁机在旁边说了几句令路老太太更加担忧的话,路老太太一下子急的不顾众人在场,起身便要出去寻找路男。

李止旋趁机大声的向李氏禀报说怕是路府的千金出了大事,自己要失陪片刻,陪着路老太太出去寻人。

本来宴会就已经接近尾声,一众夫人小姐们早就在逢迎中说尽了能说的话,正值无聊的时刻,便有人主动说要出去帮助寻找,即刻得到了一大群人的附和。

李氏无奈,只得带着众人出了宴客厅,往陆男贴身丫鬟所说的方向找去,邱敏芝也带着林雨桐三姐妹跟在后边,她们虽然不热心这种看人热闹的戏码,但若是漠不关心的坐着,总是会让人说闲话的。

走到花园中间的时候,镇北侯夫人李氏的脸色已经很不好看了,这是去慕云廷书房的必经之路,若是真的找到了慕云廷书房附近,那可是会连累慕云廷的名声的,李止旋看着李氏的脸色,心中暗笑:这会儿就撑不住了,更精彩的还在后边呢。

假山后边传来一阵奇怪的嘤咛声,伴随着阵阵喘息,正走在一旁小路上的众人都奇怪的停下了脚步,只听了一会儿,在一些年轻闺秀不解的目光中,已经有些成了婚的年轻妇人红了脸。

李氏狠狠的甩了甩帕子,带着众人往假山后寻去,今日真是诸事不顺,陆男这个祸害还没有找到,竟然有人敢光天化日的在镇北侯府行不轨之事,不管是谁,今日都要严惩,免得让人出去说镇北侯府治家不严。

眼前的一幕,让众人都惊讶的呆住了,只见陆男一个人横躺在假山后面的草地上,脸色潮红,嘴里喃喃的发出令人面红耳赤的声音,夏衣单薄,陆男的外衫已经被脱掉,露出了里边白色的里衣,她还在用手解里衣的扣子,白色的胸脯已经露出来了一大半。

饶是在场的都是女眷,这场景也是让路老太太大叫一声,晕了过去,陆男的贴身丫鬟忙扑了上去,手忙脚乱将陆男的外衫往她身上裹。

在场的人寂静无声,虽然众人平日里都颇看不上陆家人,可是现如今陆男的情形却也让人同情,自此以后陆男的名声算是毁了,怕是还要被人冠上一个花痴的名头,同为女人,在这个名声大过天的社会里,落得个这样名声,几乎和等死差不多了,只有几个平日里也同样爱慕慕云廷,却不像陆男那样张扬的女眷,眼里的嘲笑显露无疑。

李止旋懊恼的看了一眼毛嬷嬷,吓得毛嬷嬷赶紧低下头,明明就是安排好的,她也不知道怎么会出了这样的差错,这里离慕云廷的书房还很有一段距离,而且除了她们这几个有心人,外人谁也不知道这是去慕云廷书房的必经之路,她们自然是不敢出言提示的,那么这件事情就和慕云廷扯不上丝毫关系。

李氏让人将路老太太抬走,又让几个壮实的婆子将陆男强行带往客房,便回头冷冷的看了一眼李止旋,李止旋是当家的主母,寿宴都是她一手操持的,如今出了这样丢人现眼的事情,她想不怪罪这个儿媳妇都难。

众人神色各异的跟着李氏婆媳回宴客厅,邱敏芝牵着林雨桐的手,对着林家姐妹安慰的笑了笑,带着她们一起跟着回去,京城中的高门大户里,时常都会有些丑事传出来,比这更龌龊的她也听得多了,并不奇怪,只是知道林家家风清正,想来林雨桐姐妹们并不曾见过这种场面,怕她们吓着了。

陆男的这场风波彻底的搅了今日的寿宴,虽然许多人心里都把这当做笑话看,准备当做日后一段时间的谈资,但是表面上还是要装出一副心有凄焉的样子,以显示自己也是富有同情心的。

路老太太悠悠转醒后,就抱着陆男大哭不止,陆男这时候也渐渐清醒了过来,她望着围观的众人,突然歇斯底里的对着李氏叫道:

“夫人,我是冤枉的,是有人算计我的,告诉我说慕二公子在书房里等我。”

李氏的脸又阴沉了几分,自己的寿宴平白被搅了不说,陆男现在的话,等于是又给慕家扣了一个屎盆子,不管真相是不是陆男的说的那样,她既然说出了这种话,就由不得旁人不往慕云廷身上联想。

李止旋扯过婆婆被陆男抓在手里的袖子,这个蠢货,自己都给她铺好路了,她不但成不了事,还拖累自己被婆婆责怪,想都不用想,等今日客人散去后,李氏定然会责罚她,所以现在自己要抓住一切机会在婆婆面前好好表现,以求将功赎罪。

陆男看到李氏婆媳都不搭理她,围观的人也都静默不语,突然惨然的笑了笑,对着李氏哭道:

“夫人,我一向对你孝顺有加,祖母大你许多,还处处奉承着你,可是你为何总是冷待我们,反倒对这家破落户礼遇有加,难道我们尚书府还比不上一家罪臣之后?”

她一边质问,一边用手指着远处的老太太和林雨桐祖孙四人。

老太太原本就不想留在这里看什么热闹,当年林家离京时,被陆家刁难的事情虽然不算大事,也没有几家人知道,但是她和路老太太肯定都是心知肚明,现在见了不免觉得尴尬,可是陆男出了这样的事情,大家又都在大厅里等着,自己若是独自提出要离开,未免显得有些不近人情,没想到这一留,竟然无端的躺了枪。

已经有许多人开始在心里暗笑了,今日可真是热闹了,刚看了一出好戏,现在就又有一场开始了。

老太太冷冷的看了一眼陆男,心里原本的那点怜悯瞬间就消失了,她不想和一个处境可怜的晚辈计较,便准备起身带着孙女们离开,可是旁边的林依萱却忍不了,怒道:

“你说谁是破落户,我们林家清者自清,还用不着你来指点,你还是管好你自己,起码也要把衣裳穿戴整齐了的好。”

陆男没想到林依萱一个民女,不仅敢当众顶撞自己这个尚书府的千金,还敢揭自己的丑,立刻咬牙切齿道:

“你个贱人,看我今天不打死你。”说完就想挣扎着往林依萱旁边冲。

就在这个时候,一颗草莓“嗖”的一声飞向陆男,好巧不巧的就砸在陆男的嘴上,立刻就在陆男脸上开了花,砸得陆男不仅满脸汁水,而且疼得话也说不出来了。

第一百八十九章 就是要偏袒

众人惊呆,都顺着草莓袭来的方向看去,就见站在林老太太旁边的那个美的惊人的小女孩,正在拿帕子擦着指尖,她旁边的桌子上就放着一盘鲜艳的草莓,小女孩神态悠然,似乎只是做了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经过刚才的宴席,众人早就已经知道了林老太太和她身边跟着的三个女孩子,也都知道那个美貌的小女孩不过是林家收养的一个孩子,没想到那女孩子竟然如此胆大,敢当众去打陆男这个尚书府的千金,虽然大家都觉得陆男的嘴实在是欠抽的很。

厅堂里鸦雀无声,众人再是心思各异,这也只是一瞬间发生的事情,连陆老太太也忘了哭泣,又惊又怒的指着林家祖孙,说不出话来。

“谁是贱人?你再给本宫说一遍。”一个冷冽的男声传来,韩煜带着一群人进了宴客厅,陆男的事情这会儿已经传遍了慕府,慕云廷本不愿带众人来凑这热闹,可是韩煜非要来,不到这里,恐怕等会儿林老太太带着孙女们坐了轿子离开的话,他今日就见不到林雨桐了。

慕云廷和林辰晧都知道韩煜的心思,只不好揭穿,便都跟着来了,没想到刚到门口就听到陆男咒骂林家女眷的话,原本还兴冲冲的韩煜,这会儿的脸色已经阴的可以滴下水了,而林辰晧、林辰杰两兄弟一进来,就走到老太太旁边站好,祖母德高望重,慈爱心善,还从没有谁敢这样辱骂她老人家,林辰杰恨恨的瞪着陆男祖孙两个,眼里都快要冒火了,林辰晧则将三个妹妹挡在身后,冷冷的看着形同泼妇的陆男,今日之仇,他算是记在心里了,来日定让陆家百倍的偿还。

韩煜大咧咧的在主位上坐下,厅里的女眷见是七皇子到了,都赶紧跪下行礼,韩煜抬手让众人起身,就冷笑着问陆男:

“陆小姐,长久不见,你这嘴是愈发的厉害了,说说,你刚骂的是谁,本宫来给你出气。”韩煜明显说的是反话,他这会儿看着陆男的眼神,冷的几乎可以将人生吞活剥了。

陆男知道韩煜的厉害,浑身发抖的想要狡辩,可是她的嘴已经肿胀的变了形,刚一张嘴,就疼得捂住嘴,眼泪鼻涕一起哗哗的往下流。

陆老太太赶紧又跪下,对韩煜哭诉道:

“殿下,是林家的两位小姐先打骂了老身的孙女,男儿才出言责骂的,请殿下宽宥,老身回去定当好好管教她。”

陆老太太这当众撒谎的本事又是让众人大开眼界,她是料准了众人不会当着她的面揭穿她的谎言,只要能先躲过了韩煜这个煞星,别的事情,自家老爷定会出面解决的。

可是,陆老太太没有想到的是,韩煜不仅已经在外边听到了事情的经过,而且韩煜本来就准备拉偏架的,就算是林家先欺负的陆男,他今日也非要下了陆家的脸面不可。

所以,听完陆老太太辩解的韩煜,也不说让她起身,反倒是对着林家人问道:

“说说,刚才是谁骂了陆小姐,又是谁打了她?”韩煜好整以暇的样子,让人看不出他到底是喜是怒,在场的人除了慕云廷和邱敏芝以及林辰晧这几个知道韩煜对林雨桐感情的人不担心之外,其他人都不由得担心了起来。

林依萱虽然也害怕,但是她性子倔,又明知道是陆老太太在撒谎,便走上前,对韩煜说道:

“启禀殿下,民女是反驳了陆小姐几句,但是我没有骂她,而且是她先辱骂我们林家的。”

韩煜又看向林雨桐,能有这个胆量和水准把陆男打成现在这个丑样的,除了林雨桐也不会有别人了。

被众人注视的林雨桐从容的走上前,和林依萱并肩站着,对韩煜屈膝行礼道:

“殿下,是民女打的陆小姐,民女不仅觉得她该打,而且觉得还打的太轻了些。”

在场的很多女眷惊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没想到林雨桐不仅不辩解,还敢说打的太轻了,难道她就没看到七皇子那张俊脸黑的能让人发抖吗?

慕云廷微微低下头,翘了翘嘴角,这个丫头,实在太厉害了些,但凡有人想动林家半分,这丫头就变得浑身是刺,也不枉了林辰晧兄妹们这样爱护她这个没有血亲关系的妹妹。

韩煜突然呵呵的笑起来,原本冷漠的俊脸在这一刹间变得神采飞扬,他收起手中的扇子,站起身走到老太太身边,客气的问道:

“林老夫人,江陵一别,已是几年,您老身体可还安泰?”

包括还跪在地上的陆家祖孙,在场的不少人都已经是吃惊的无以复加了,她们谁也没有见过韩煜什么时候对人这样客气过,林家这是怎么了,不仅被镇北侯府和长公主府奉为上宾,连有着冷面王之称的七皇子也对林家的人这样客气。

老太太很镇定的站起身,对韩煜行礼答道:

“多谢殿下挂念,老身身体一向康健,就是我这几个孙女不省心,让殿下笑话了。”

“老夫人客气了,本宫倒是觉得林家两位小姐看重家门荣辱,且姐妹同心,实在值得奖赏。”

说完,韩煜叫了一声“来人”,立刻有一个宦官打扮的人上前应“是”。

“你现在就回府里去,从库房里拿三盒南珠,送到林府,奖赏三位小姐,另外把库房里的那把紫檀木小弓也一起送去,奖励给这位林家表小姐。”

韩煜的话,如同天雷,将在场的大多数人雷得满头黑线,虽然是陆家祖孙有错在先,可七皇子这偏架也拉的太明显了,尤其是对这位林家表小姐的额外赏赐,是个什么名头呢?邱敏芝看了一眼林辰晧和慕云廷,抿了抿嘴,笑意几乎就要憋不住了,自己这个表弟讨好林家的心情也太急切了些。

韩煜很快就用行动再次将众人的神经拉高到了一个新的高度,他站在老太太身边,微笑着对林雨桐说:

“当年在梅园的时候,就见林小姐和表姐一起射箭,没想到几年过去,林小姐已经能拿着颗果子伤人了,果然进益了不少。”

韩煜的话,让林雨桐在心里狠狠的翻了他一个白眼,但是碍于众人的眼睛,何况韩煜已经如此偏袒林家了,她若再下韩煜的面子,怕是许多人都要怀疑她和韩煜的关系了。

于是林雨桐在众人惊讶的目光里,面不改色的屈膝行礼,对韩煜说:

“多些殿下赏赐,民女感激不尽。”

韩煜看着林雨桐低垂的睫毛,就知道林雨桐定是在心里埋怨他做事过分,但是他毫不在意,谁让他就是喜欢这样呢。

第一百九十章 自作自受

韩煜转身坐回主位上,对着跪在地上已经忘了哭泣的陆家祖孙,脸上的笑容已经被冷漠取代,他冷冷的对陆男说道:

“本宫早就在外边将事情听得一清二楚,你现在就去给林老夫人磕头赔罪,她老人家若肯原谅你,你今日还有条活路,否则……”他合上手中的扇子,嘴角的冷意让陆男生生的打了个寒颤。

陆老太太今日算是遭受了人生中最大的耻辱,虽然陆家在京中暗里被许多人看不起,可是看在陆新明手中掌着实权的份上,谁也不会在明面上给她难堪,可是韩煜不怕陆新明,更不会顾及她的脸面,觉得已经难堪的要死的陆老太太急怒攻心之下,再次晕了过去。

众人都以为韩煜这个时候会选择息事宁人,陆男也扑到陆老太太身上哭泣,企图蒙混过关,谁知韩煜只是看了一眼陆男,毫不在意的吩咐道:

“来人,把陆老太太抬下去,好好的诊治。”

立刻有几个婆子上来,抬起陆老太太就往外走,陆男也借着搀扶祖母的机会,想跟着出了大厅,没想到韩煜却对着她冷声道:

“陆小姐留下,本宫还没有看到你给林老夫人下跪赔罪呢。”韩煜将“下跪”二字咬得极重,显然是在提醒陆男不要忘了赔罪的方式。

陆男跌坐在地上,不敢大哭,只敢低声的抽泣。

没有人替陆男求情,她往日里就多次仗着祖父手中的权利欺负地位不如她的闺秀,而京中贵女之间的联系千丝万缕,她的名声早就坏了,今日她们祖孙又搅了镇北侯夫人的寿宴,还当众撒谎,羞辱林家祖孙,所以这会儿谁也不愿意和陆家扯上关系。

陆男还想磨蹭着等人替她求情,韩煜却没了耐性,直接冲着门口叫道:

“来人”他话还没说完,陆男就打了个冷噤,慌忙爬到林老太太身旁,连着磕了几个头,她的嘴已经肿胀的说不出话,只又羞又愤的不住的流泪。

老太太摆摆手,说了声“起来吧,去照看你祖母去吧。”

陆男转头看向韩煜,见韩煜不做声,这才慌慌张张的夺门而出。

闹剧结束,有韩煜这个煞星在,谁也不敢再多留,等韩煜和慕云廷等人出了院子,便都纷纷告辞离去。

镇北侯夫人亲自送兰月郡主和林家女眷出了二门,回头便给了世子夫人李止旋一个冷眼杀,李止旋假装害怕的垂头跟着李氏往褚秀苑走,心里却在想:事情都是毛嬷嬷一手安排的,敬酒的小丫鬟也是毛嬷嬷一早从外边偷偷带进来的,这会儿早就跑的没影踪了,人证物证都处理干净了,她就不怕李氏能把她怎么样,最多责骂几句罢了。

李氏坐在褚秀苑正厅的主位上,李止旋站在面前,垂头等着李氏发落,李氏将一杯茶喝完了,才问道:

“说吧,今天的事情是怎么回事,陆男说的那个带路的小丫鬟是谁?”

李止旋慌忙跪下,答道:

“母亲,都是儿媳的错,让母亲的寿宴出了这样的差错,可是儿媳真的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好,那就让全府的下人都到一起,让陆家祖孙去指认。”李氏将手里的茶杯狠狠的放在桌子上。

李止旋垂下眼睛,默认了李氏的提议,站在李氏旁边的廖嬷嬷看了一眼怒气冲冲的李氏,又看了一眼临阵不乱的李止旋,在心里叹了口气,这会儿怕是那丫头早就跑的没影儿了,所以李止旋才敢这样嘴硬,廖嬷嬷对着李氏微不可见的摇了摇头,李氏也意识到这样做是在白折腾,除了把事情闹得更加无法收场之外,什么用都没有。

李氏望着跪在地上的李止旋,有那么一瞬间觉得有些恍惚,自己曾经无比喜欢的这个小侄女,什么时候开始变成了眼前这样一个让自己看不懂的人了。

“明儿身体不好,你这做娘的自然是受累多了些,家事上有些疏忽也是正常,从今天起,你专心照顾明儿一个人就好,把对牌和钥匙都交给廖嬷嬷,我这把老骨头还硬朗,内院的事情从今以后就还是我来管。”

李止旋惊讶的抬头看着李氏,虽然这一年多来,李氏待她不如以前亲近,但是万没想到李氏会因此夺了她管家的权利,她从吴雪蓉去世后就开始管家,已经六年多了,她精明能干,把内院管得井井有条,外边哪家的夫人小姐提起她这个镇北侯府的世子夫人,不高看一眼,如今因为个寿宴的事情就被夺了管家的权利,不但传出去会被人笑话,就是在镇北侯府里,她也够抬不起头的。

李止旋瞬间就泪流满面,哭着向李氏求情,保证以后再不会出差错了,可是李氏毫不动心,扶着廖嬷嬷的手就进了后边卧房,只留下李止旋一个人楞在当场。

毛嬷嬷在门外看到李氏主仆离开了,才敢跑进大厅去搀扶李止旋,李止旋却狠狠的甩开了毛嬷嬷的手,瞪着毛嬷嬷的眼神凶狠得让毛嬷嬷打了个寒颤。

李止旋失去了管家的权利,就把怒火发到了毛嬷嬷身上,虽然毛嬷嬷把尾巴处理的很干净,后来也没被李氏和廖嬷嬷查到丝毫踪迹,但是毛嬷嬷还是被李止旋罚跪了一个晚上,而且李止旋再冲慕思明发脾气的时候,毛嬷嬷也不敢再像以前那样护着自己的孙子了。

从镇北侯府回朱吟巷的路上,老太太罕见的独自和大太太坐了一辆马车,而让林雨桐三姐妹共同坐了一辆马车,林辰晧和林辰杰骑马跟在旁边,以往老太太总是喜欢身边有个孙女陪着说笑的。

与林雨桐的淡定相比,林依萱和林依婷显然有些不安,尤其是刚才第一个出头反驳陆男的林依萱,她问林雨桐和林依婷道:

“四妹妹,桐表妹,你们说祖母是不是生气了,所以才一个人乘车,不让我们陪着的?”

林依婷咬了咬嘴唇,显然是鼓足了勇气才说道:

“三姐不用怕,你做的没错,就算祖母责罚,我也陪你一起受罚。”

今天的事情,算是林家姐妹几个长这么大,在外边做的最出格的一次了,以往她们在江陵的时候,连门都少出,出去了也都是循规蹈矩的,在外边和人口角都不曾有过,更别提今日这样与人争执甚至是动手伤人了。

林雨桐看着紧张的林依萱和林依婷,慢悠悠的说:

“两位姐姐不用怕,舅祖母就算罚,也是罚我最重。”

林依萱和林依婷对望一眼,忍不住笑起来,也是,林雨桐可是当着满京城贵妇和千金的面,把陆男打的就差满地找牙了,亏她这会儿还镇定的跟没事人一样。

第一百九十一章 袒护

林雨桐看着林依萱和林依婷,自己也憋不住弯了弯嘴角,她不害怕有三个原因:第一,老太太对外是个护短的,尤其是对自己的几个孙子孙女,所以就算再看重名声,也不舍得狠罚自己的心肝宝贝。第二,林雨桐自愿为维护林家做的这件事情,就算是被罚了,也心甘情愿。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有二表哥林辰晧在,再大的事情,也不用怕。

果然,到了门口,林辰晧在车旁边扶她们下车的时候,就悄声对三个人说:

“别怕,我已经让人提前回府,祖父应该已经等在福寿堂了。”说完,还对着三个人眨了眨眼,林依萱姐妹三人相视一笑,有林老太爷这个把林雨桐当做眼珠子一样的老顽童在,还有什么可怕的。

老太太由大太太搀扶着,看后边的林辰晧兄妹几个窃窃私语,便瞪了他们一眼,四个人赶紧敛声跟了上去。

一进福寿堂的大门,果然就见到老太爷坐在主位上喝茶,大太太扶着老太太在老太爷身边坐下,自己也去右边下首的椅子上坐了,只留林辰晧兄妹五个站在当间。

林辰晧派回来的人早就向老太爷禀明了事情经过,老太爷只装作不知,微笑着对林辰晧几人说:

“都站着干什么,去坐下。”

老太太哼了一声,瞥了一眼老太爷,说道:

“说的轻省,你可知道他们今天在外边闯了什么祸?”

“还能有什么事情,不就是和陆家口角了几句吗,要我说,还是桐儿做的最合老夫心意,嘴上纠缠解决不了的事情,一动手就什么事情都没有了。”

老太爷护犊子的样子,气得老太太话都说不出来,半天才说了句“你真真是个老糊涂了”,林辰晧兄妹三人在心里暗笑,只忍着不露出来,大太太只垂了头,装作什么都没有听到。

就在这个时候,小丫鬟进来禀报说七皇子府的管事送东西来了,老太爷便笑着对林辰晧说:

“晧儿,你带着妹妹们去接东西吧,都累了快一天了,接了东西就都回自己的院子去休息,明日再来给你们祖母请安。”

老太爷说完,当做没看到老太太的怒视,只管低头喝茶,林辰晧兄妹知道这是没事了,高兴的辞了老太爷夫妇和大太太,一阵风似的从福寿堂消失了。

老太爷又闲扯了几句,便也回了自己外院的书房,等福寿堂里的主子只剩下老太太和大太太时,老太太才自己抿嘴笑了起来,对大太太说:

“看看你的好儿子,都知道提前搬救兵了。”

大太太也笑了,说:

“还不是母亲自己心疼这几个孩子,不舍得罚。”

老太太嗔了大太太一眼,才由大太太和郑嬷嬷扶着进了内室去梳洗。

林依萱和林雨桐、林依婷从管事手里接了礼物,便一起高兴的往院子里走,林辰晧和林辰杰一直送她们到了湖边的岔路口,路上,林辰晧看着走在旁边的林雨桐,心头微微的有些难受。

这些日子,韩煜行事明显的改了许多,虽然依然嚣张,但是在涉及林雨桐的时候,已经知道掩人耳目了,对林辰晧的态度更是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寻常待林辰晧比对慕云廷还要好的多,而林雨桐对韩煜的态度也不似以前那样排斥,林辰晧几乎可以肯定林雨桐和韩煜私下里一定是见过面或者有过书信来往,林雨桐一定是对韩煜提了什么要求,所以韩煜才能有这种巨大的改变。

林辰晧不敢问林雨桐是否见了韩煜,他不想林雨桐为难,更怕自己若是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心里会更难受。

看的出来,林依萱和林依婷是真的高兴,尤其是林依萱,简直就可以用眉飞色舞来形容,而林雨桐的喜悦淡淡的,感觉只是为了附和两个表姐才表现出来的,秋菊手里的两个匣子,林雨桐一路上连看都没看一眼,这让林辰晧微微放心了些,林雨桐年纪虽小,但是行事稳妥,更不缺胆量,林辰晧相信表妹没那么容易被韩煜俘获芳心的。

林雨桐和秋菊一回到碧桐院,春草和春雨就迎了上来,伺候着林雨桐梳洗换衣,而秋菊罕见的没有上前搭手,而是一个人盯着桌子上的两个匣子发呆,林雨桐知道她在想什么,也不问她,直到春草和春雨给她收拾完毕,她示意两个人退出去之后,才懒洋洋的躺在床上,问秋菊:

“说吧,想什么呢?”

秋菊站起身,走到床边坐在绣墩上,一边给林雨桐捏腿,一边担忧的问:

“小姐,奴婢觉得心里很不安,七皇子他对林家这样好,是不是想……”秋菊看了一眼林雨桐,没敢再说下去。

“你是怕七皇子将来想把我娶回皇子府是吗?”林雨桐直接的问话让秋菊一瞬间红了脸,赶紧点了点头,说道:

“小姐,奴婢出身卑贱,但是也知道做那宫中的贵人是不易的,皇上有那么多儿子,谁知道将来要争成什么样,说不定最后……”秋菊把“命都没了”四个字生生的咽了下去。

林雨桐看着秋菊,微微阖了阖眼,也许现在,最为自己着想的就是林辰晧和秋菊了,他们从没想过通过林雨桐来攀附韩煜这个皇子,而是把林雨桐的幸福放在了第一位,怕她若是选了韩煜将来会受苦。

林雨桐拉了秋菊的手,安慰她说:

“你放心吧,无论七皇子做什么,我和他都是不可能的,我的出身摆在这里,无论哪个皇子选妃,都是要选个对自己有助益的,即使七殿下不在乎我的出身,他的母妃也是不可能答应的,你是知道的,七殿下最是孝顺,怕是今日的事情传出去后,玉娘娘就要被惊动了。”

秋菊听了林雨桐的话,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了些,但是突然想到林雨桐最后的那句话,又开始紧张起来,忙问:

“小姐,那玉贵人会不会知道七殿下对你的心意,会不会来为难你?”

林雨桐苦笑,点了一下秋菊的脑门说:

“也就是你才把我当做一块宝,连舅祖母和三表姐她们都没有想到七殿下的心思,玉娘娘怎么可能相信七殿下会看上我这么个出身的人。”

秋菊终于放了心,脸上有了喜色,但是随即又撅了嘴对林雨桐说:

“小姐本就是这天底下最好看、最心善的人,合该富贵顺遂一生,她们谁也没资格看不上小姐。”

林雨桐假装叹了口气,忧愁的对秋菊说:

“你看看你,又怕我被人看上,又不许别人看不上我,神仙都要被你难为死了。”

秋菊听了林雨桐的话,不好意思的说了句“小姐你就会挤兑奴婢”,两个人笑成一团。

等两个人都平静下来后,林雨桐指着桌上的两个盒子对秋菊说:

“你把这两样东西收起来放到库房里,以后不许再拿出来。”

“嗯”秋菊明白林雨桐的意思,顺从的起来去收拾了,林雨桐盯着藕荷色的纱帐顶子看了一会儿,侧身向里躲过秋菊的视线,眼角缓缓的滑出一滴清泪,渐渐的沉入梦乡。

第一百九十二章 遇阻

林雨桐猜测的不错,七皇子韩煜在镇北侯夫人的寿宴上为林家人出气的事情,很快就传遍京城,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笑谈,人们在羡慕林家的同时,无一例外的嘲笑陆家栽了个大跟头。

而对这件事情最乐观其成的就是恭亲王府了,虽然湘阳郡主韩雪娇从来没把陆男当成一回事,但是陆男总是时不时的闹出些和慕云廷的传闻,这也够让韩雪娇厌烦的,所以这次听说陆男栽在韩煜手里,韩雪娇笑得格外开心,第一次发现自己那个煞星般的堂弟其实也有可爱的一面。

与众人或欢喜或看热闹的心态不同,陆家完全是一片愁云惨淡,陆老太太病在床上几天起不了身,陆男不仅嘴肿的几天说不了话,还天天在府里闹着要死要活的,她这次彻底在京城贵女圈里坏了名声,别说肖想慕云廷了,怕是有点身份的人家都不会愿意娶她这样一个儿媳妇。

陆新明气得几天没有出门,说是气,其实更多的是丢人,他害怕看到同僚那似笑非笑的眼神,尤其是自己家人吃亏居然还是因为林家而起。

陆新明寒门出身,靠着娶了陆老太太这个没落的名门闺秀才勉强在京城留了下来,但是他有着极强的向上爬的毅力,靠着妻子的嫁妆和自己四处的钻营,陆新明年纪轻轻便调任了最有油水的户部。

可是,陆新明到了户部才发现,自己和当时的户部尚书林云志简直就是两个极端,林云志不比他大几岁,可是林云志出自名门,娶的是忠义侯府嫡出的大小姐,妹妹是当朝太子妃,简直就像是照在陆新明头上的太阳。

而且林云志行事光明磊落,最不喜欢到处钻营的人,尤其厌恶官员假公济私或者借着职务贪污,所以陆新明进了油水最肥的户部后,日子反倒没有以前过得宽裕了,而且,陆新明那使了半辈子的钻营功夫,在林云志掌权的户部里根本就不管用,以至于陆新明在调入户部后,足足五六年没有得到任何提拔。

虽然当时的林老太爷对陆新明这个五品的户部小官几乎没有印象,更谈不上刻意针对,可是还是无形中把陆新明给得罪了。

所以后来林家被贬出京时,陆新明是最为高兴的那波人,他还从中设置障碍,从林家敲诈了不少好东西,原以为几十年过去,自己已经是户部尚书,而林云志不过是一介平民,再也不可能和自己平起平坐了,没想到陆家却因为林家而栽了个大跟头,还把脸丢到了全京城去,更糟心的是,自己唯一的孙女可能还要因此断了前程。

陆新明越想越气,等在府里把自己熬得形容憔悴、惹人可怜之后,他就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进宫找成德皇帝告韩煜的状去了。

成德皇帝坐在御书房的几案后,听着陆新明哭诉了半天,脸上始终神色不变,陆新明是惠王的钱袋子,当初也是借着惠王的势,才爬到户部尚书这个职位的,只不过陆新明虽然贪婪金钱和权利,但是到底胆小,还不敢公然和成德皇帝作对,所以成德皇帝才到现在还没有动他,只把精力集中在铲除惠王在军中的势力。

陆新明足足哭诉了两刻钟才完事,抬头去看成德皇帝的反应,却见成德皇帝只是微微颔首,对陆新明说:

“爱卿说的朕都知道了,明日便将老七这个孽障叫进来问话,定会给爱卿一个交待。”

成德皇帝都这样说了,陆新明也不好再闹下去,只得回府中去和老妻商量孙女陆男的出路,这是陆家现在最为关紧的事情了。

第二日,韩煜就带着慕云廷,意气风发的进宫受训了,果然,成德皇帝只是笑骂了他几句,又考较了一番韩煜的功课,便让他去给太后等人请安去了。

韩煜如今出宫自住,便不能像以前那样常去看望太后和自己的母妃玉贵人,所以他出了御书房,就直奔太后的寿安宫。

太后已经是八十多岁的老人了,常常病着,就算有医术最好的太医全天候的伺候着,也经常被病痛折磨的精神不济。

太后原本也说不上多偏爱韩煜这个孙子,只不过韩煜长得最像成德皇帝,幼时便异常倔强,常被几个出身高的皇子欺负,所以太后对韩煜便多了些怜悯,常常将他带在身边看护,久而久之,祖孙两个倒是真的处出了些真感情。

太后早就听说了镇北侯夫人寿宴上的闹剧,陆新明是惠王的爪牙,她对陆家本就没什么好印象,所以见到韩煜的时候,也没多责备,只问了问林老夫人的状况,末了才说:

“说起来,都几十年未见了,林老夫人身体倒是康健,还能带着孙女们出门走动,哀家却不知道还能活几日。”

韩煜听完心中难过,低声安慰了一阵,又给太后说了些京城中的见闻,才把太后逗得开颜了些。

韩煜到达母妃玉贵人的落月轩的时候,已经是午膳的时间了,母子两个一起用了午膳,以往韩煜若是能来陪着用膳,玉贵人都是及欢喜的,今天却全程冷脸,韩煜知道是为了什么,也不主动辩解。

直到母子两个都漱口并净了手脸后,玉贵人才沉声问韩煜道:

“煜儿,你和林家不过是一面之缘,何苦为了他们这样的人家去得罪陆家,陆尚书大权在握,说不得你哪天就用得上他了。”

听玉贵人的话,韩煜就知道自己母亲还没有怀疑他和林家的关系,于是嬉皮笑脸的说:

“母妃,不过是因为陆家小姐常在京中纠缠云廷,我看不过,才借口给她些教训罢了,与林家无甚关系。”

“我知道你和慕公子交好,但是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会让外人说你刻薄寡恩,看以后谁敢把女儿嫁给你。”

玉贵人嗔了一眼韩煜,假怒道。

韩煜听了玉贵人的话,怔了怔,随即又扯过话题和玉贵人说起别的,只是有些心不在焉,眼前却似乎一直是林雨桐那清冷而倔强的身影在晃动。

韩煜临离开落月轩的时候,玉贵人又再次叮嘱他“别和林家的人多来往,他们是罪臣之后,免得惹了皇上不喜。”

韩煜知道玉贵人最是胆小怕事,怕她担忧,便都一一答应下来,这才得以离开落月轩。

慕云廷已经又返回宫门口在等着韩煜,看韩煜神色不愉,慕云廷也没多问,两个人都一言不发的一路回了韩煜的皇子府。

在韩煜的书房里,慕云廷和韩煜相对而坐,许久,韩煜才问道:

“慕二,母妃不喜欢林家的人,说他们是罪臣之后,那她岂不是会更加看不上雨桐的出身?”

慕云廷看着韩煜有些落寞的眼神,点了点头,韩煜有些烦躁的站起来在屋子里走了两趟,才又说:

“本宫看得出,林辰晧三兄弟都是能成大才的,只要他们出息了,母妃肯定会喜欢雨桐的。”

听着韩煜这样自我安慰,慕云廷摇了摇头,缓慢但是坚定的劝道:

“小七,我知道你对林姑娘是一片真心,但是别说林家现在是这样的状况,就算林家兄弟都出息了,那也改变不了林姑娘的出身,恐怕娘娘还是不会同意的。”

第一百九十三章 为财卖儿

慕云廷其实很想直接劝韩煜放弃林雨桐,不管是出于私心,还是因为韩煜所面对的现实,但是他了解韩煜的性子,最是吃软不吃硬,于是便又缓缓的劝道:

“小七,按照我朝的惯例,皇子选妃必须要经过选秀,而林小姐是没有资格去参加选秀的,侧妃或者侍妾倒是可以不经过选秀,但是依着林家和林小姐的行事作风,定是不肯走这条路的,想来你也不舍得这样委屈林小姐的。”

慕云廷观察着韩煜的脸色,斟酌着说出了在自己心里憋了许久的这番话。

韩煜有些着急,声音也高了起来:

“我从来没有想过委屈她去做妾的,我可以去求父皇和母后,或者皇祖母赐婚不就可以了。”

看着韩煜还在拼命挣扎着给自己找出路,慕云廷狠了狠心,继续劝他:

“即使这样可以,殿下打算怎么说服玉娘娘?”

“雨桐那样好,母妃迟早会喜欢她的。”韩煜想起上午玉贵人提到林家时那嫌弃的眼神,有些底气不足,但仍然在硬撑着。

慕云廷放下手中的茶杯,站起身,神情严肃的问了韩煜最后一个问题:

“小七,你可曾想过,即使林姑娘能接受赐婚,静慧师太又有几分可能会答应,当年林家的惨剧你也是知道的,师太因何家破人亡后遁入空门,你也知道,你觉得林姑娘会不会为了你而违拗养育她的师傅?”

韩煜停住了脚步,这个问题他确实没有想过,在他心里,皇家是天下最富贵的地方,而皇子则是这最富贵的地方养出来的最富贵的人,每次选秀,都有无数的官眷挤破头的往这皇城里挤,他只考虑过林雨桐的身份能不能被母妃和皇家所接受,却从没想过还有人会因为他出身皇族而嫌弃。

慕云廷望着发呆的韩煜,拱了拱手,悄悄的退出了书房,他不能再多说了,这些话,已经是他斟酌了多日,才找到今日这个机会拿来劝韩煜,若是再多说,怕是韩煜就要怀疑他的用心了。

京城的夏日炎热而又干燥,林雨桐尚且能够适应,而初来北方的林依萱和林依婷却吃了不少苦头,大太太虽然早已买储了足够的冰,老太太也心疼孙女受苦,让给孩子们的屋子里多放冰盆,但是依然没有太大的作用,尤其是一向身体最为强健的林依萱,竟然日渐消瘦,最后竟然卧病在床。

下人们或许认为三小姐只是病了,而林家的几个主子和贴身服侍林依萱的人却知道,林依萱的病,有大半都是心病,心病的根源就是高崎和陆男。

陆男自从在镇北侯府出了大丑之后,许多日子不曾出门,她已经十八岁了,原来因为所有人都知道她心仪慕云廷,便也没有人敢上门提亲,如今她明摆着嫁入侯府无望:她在镇北侯府出事的时候,镇北侯夫人和慕家二公子可是没有替她说过一句话。

所以,便有人为了贪图陆家的产业而上门提亲,只是这些提亲的人家的身份,足以把陆老太太气得吐血,不是西郊王员外的庶子,就是东街绸缎铺的小少爷,竟是连个品级最低的京官人家都没有。

陆新明夫妇无子无孙,过继的侄子不但不孝顺,还是个彻头彻尾的败家子,所以老两口便一心想通过给陆男嫁个高门大户来继续家门的荣耀,所以夫妻两个商量过后,陆家便通过媒人放出风声:陆男的嫁妆不仅包括陆家所有的田产铺面,还有大量的金玉珠宝,光是现银便有三万两,条件是男方必须有三品以上的家世,若是世袭的门第则更好。

在这个年代,就是侯门或者一品的官员家嫁女,现银能有一万两的便是很丰盛的了,更何况,谁都知道,陆家这些年置下的产业可是多不胜数,而且陆新明还坐在户部尚书这个大越朝几乎最肥的官位上。

一时间,倒是有不少日渐落魄的高门想用自家的庶子或者非长的嫡子来求娶陆男,这其中,便有忠义侯府的世子夫人郁氏。

郁氏自来便不喜欢嘴不甜的小儿子,她的大儿子最合她的心意,而且大儿媳妇是她自己娘家的亲侄女,夫妻两个每天把郁氏哄得云里雾里的。

知道高崎有意林家三小姐林依萱之后,郁氏看小儿子便越发的不顺眼。这些年,忠义侯府日渐没落,为了维持侯门的脸面,有时候已经要靠偷偷摸摸的典当来维持庞大的开支了。

陆家择婿的条件传开之后,郁氏似乎就看到了一条光明大道,大儿子夫妻两个也不停的劝说郁氏:二弟又不袭爵,娶了陆男也并不很丢侯府的脸面,而且,陆男那丰厚的嫁妆若是进了侯府,一家人就都不用过现在这种捉襟见肘的日子了,最重要的是,陆新明是掌着实权的户部尚书,若是忠义侯府和他成了亲家,不说他肯定会关照高崎这个孙女婿,便是高崎的大哥高淳也可以通过陆新明谋个肥缺,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碌碌无为的混日子。

郁氏本就有心这桩婚事,再被大儿子夫妻两个撺掇了几次,便下定了决心,去和侯夫人商量之后,也没告知高崎,便请了官媒去陆家提亲,婚姻大事,自古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忠义侯婆媳根本就没想过高崎愿不愿意。

陆新明夫妇接到忠义侯府的求亲,恨不得立刻就一口答应了,虽然陆男并不甘心,但是既然嫁入镇北侯府已经毫无可能,而且她也曾见过和自己同岁的高崎,知道高崎虽远不如慕云廷那样出众,但也容貌端正,而且身高体长,开朗健谈,和那些世家里的纨绔子弟想比,已经是很难得的了,所以扭捏了一番,也就答应了。

等高崎知道自己和闻名京城的陆家千金定了亲的时候,两家人已经换过庚帖,而且把婚期定在了腊月。

高崎从自己的小厮嘴里知道这个消息后,气得七窍生烟,愤怒的去质问郁氏为何给自己定下这样一门让人笑话的婚事,谁知郁氏却将茶杯摔到高崎脚下,骂道:

“你个逆子,竟然敢来质问我,我是你的母亲,自然可以做主你的婚事,陆家小姐要家世有家世,要钱财有钱财,不比林家那个商户女强?”

高崎的脚上洒满热水,仍忍了疼痛求郁氏道:

“母亲,即使你不喜欢林家表妹,也不应该给我定陆家,她纠缠慕家公子多年,这京城里谁人不知,我和慕云廷虽算不上朋友,却也是相熟,你让我以后还怎么有脸出门?”

郁氏冷笑,瞥了一眼高崎道:

“这世上多得是拜高踩低之人,只要我们和陆家结了亲,让陆老爷子为你和你大哥都谋个肥缺,到时候有的是人来巴结你,你还用怕没有脸面?”

第一百九十四章 兄弟情义

听完郁氏的话,高崎笑了起来,笑得泪流满面的问郁氏:

“母亲,看在我也是你儿子的份上,你告诉我一句实话,和陆家结亲,到底是为了我,还是为了我大哥,还是为了这金玉其外的侯府?”

郁氏眼神躲闪片刻,便恼羞成怒的骂道:

“我自然是为了你才去求的这门亲,你最好乖乖的等着成亲,若是敢闹什么幺蛾子,你看你还进不进的了这侯府的门。”说完就拂袖而去。

高崎昏头涨脑的回了自己的院子,喝完闷酒,倒头便睡,等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发现一切还如从前,没有丝毫改变,他的处境甚至比以前还不如,以前他还可以出去和几个朋友闲聊解闷,现在的他已经连出门的勇气都没有了。

一个人枯坐到天色将黒,没有梳洗,一脸憔悴的高崎神使鬼差的来到了国子监门口,也许现在,背地里也不会嘲笑他的就是林家的三个表哥了,尤其是二表哥林辰晧。

林辰晧和林辰杰出了国子监,就看到了街角的高崎,两人对望一眼,一起走到高崎身边,没有说一句话,三个人默契的来到了一家小酒馆。

已经一天水米未进的高崎,望着林辰晧特意为他点的一桌子清淡的菜肴,仍然毫无胃口,林辰晧和林辰杰也早从别人的谈笑中知道了高崎的事情,想到自己家里也整日蔫蔫的妹妹林依萱,兄弟二人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劝说高崎。

良久,林辰晧才问高崎:

“表弟,我有一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二哥,你但说无妨。”

“表弟既然不愿意和陆家的婚事,又推脱不掉,何不一走了之,好男儿志在四方,等你闯出了一片天地,还愁不能为自己做主?”

林辰晧的话让高崎精神一振,他坐直了身子,等着林辰晧往下说,林辰晧看了一眼林辰杰,见林辰杰充满期待的看着他,便咬了咬牙说:

“虽说孝道不可违,可是大丈夫理当先国后家,表弟你一身的好武艺,若肯投入军中,将来定能建功立业,到时候表弟功成名就,还愁不能为自己做主吗?”

林辰晧的话,让高崎激动的一下站了起来,旋即又颓然坐下低声道:

“表哥说的是个好办法,可是祖父自己都没有上过战场,忠义侯府早就在军中没了指靠,我能投奔谁去?”说完苦笑着将面前的一杯酒一饮而尽。

林辰晧站起身,在屋子里踱步了一圈,才思量着说:

“慕家二公子人虽然看着随性,却是极仗义的,我现在和他也算有些交情,表弟若是肯信我,就和我一起去找他一趟,慕侯爷和世子尽掌北境大军,这两年北境局势一直是箭在弦上,相信只要慕兄肯为你引荐,定可助你一臂之力。”

高崎想到陆男曾经和慕家的纠葛,怕去见慕云廷会落了面子,便有些犹豫,一直在旁边没有说话的林辰杰劝他说:

“表弟,你还犹豫什么,慕二公子为人仗义,我们国子监里的几个家境贫寒的同窗都是他资助衣食,他又怎么会为了些闲言碎语嗤笑你。”

高崎咬了咬牙,终于下定决心对林辰晧和林辰杰抱拳道:

“两位哥哥都肯为我辛苦谋划,我还有什么脸面舍不下的,就请二表哥给我引见慕二公子,成与不成,小弟都感激不尽。”

林辰晧与林辰杰相视一笑,林辰晧拍了拍高崎的肩膀,三个人共饮一杯坐了下来,高崎心中有了希望,终于有了些胃口,连着吃了两碗饭,人才有些缓过劲来。

第二日,林辰晧去国子监之前就让下人去镇北侯府给慕云廷送帖子,果然,傍晚,他和林辰杰从国子监出门的时候,就看到了候在门口的慕云廷,旁边还意外的站着一身常服的七皇子韩煜。

慕云廷白日向韩煜推脱说晚间不能和他一起去别院练剑,韩煜便问他有什么事情,他现在异常关注慕云廷的行踪,因为慕云廷这几个月和林辰晧走动频繁,韩煜自然也想借着慕云廷多接近林辰晧,他已经发现,林辰晧在林雨桐心目中的地位非比寻常,想讨林雨桐的欢心,得从林辰晧开始下手。

慕云廷知道韩煜的心思,也明白自己前几天的劝说对韩煜没起什么作用,韩煜终究还是不肯放弃林雨桐,慕云廷心里哂笑自己低估了韩煜,面上神色从容的对韩煜说了实话,这种事情骗不了韩煜的。

果然,韩煜一听说慕云廷是去见林辰晧,立刻就不客气的跟了来。

四个人结伴来到酒楼的雅间时,高崎已经在里边等候了,只是看到走在最前边的是七皇子韩煜时,高崎明显楞了一下,赶紧上前给韩煜行礼。

韩煜已经听慕云廷说了今日之行的目的,看到高崎的时候,心里也有些许的不自然,当日若不是他在镇北侯府让陆家祖孙出了大丑,估计陆男这会还在觊觎慕二呢,高崎也不会得个这样倒霉的婚事。

不过心里想归想,韩煜面上没有一点愧疚的神色,坦然受了高崎的礼,然后坐在了主位上。

高崎执壶给众人倒了酒,自己先端起了酒杯给众人敬酒,他和慕云廷的关系只算得上是点头之交,和韩煜更是连话都没有机会说过,如今他要因为自己的前途来求慕云廷帮忙,虽然林辰晧和林辰杰都说慕云廷甚好说话,可是他总还是有些忐忑的,何况旁边还坐着韩煜这个冷面王。

高崎连着敬了众人几次酒,还是说不出自己的请求,慕云廷望着高崎温和的笑了笑,开口说道:

“高公子,辰晧已经和我大概说了你的事情,可否请高公子具体说一下你的想法,我好想想怎么安排。”

慕云廷这样问,等于已经先答应了帮助高崎,现在只是在问高崎想让他怎么帮而已,高崎心中感动,想不到慕云廷居然这样和善慷慨。

高崎也不再扭捏,对慕云廷说:

“二公子,明人不说暗话,高某本就有心到军中建功立业,如今又逢家中逼婚,遂下定决心离开京城,所以想求二公子给北境军中的熟人写封举荐信,只求能收下高某即可,高某愿从马前卒做起,定不辱没二公子举荐之名。”

高崎为人粗中有细,也不贪心,他不但没有求慕云廷直接给慕侯爷或者世子写信,还表示自己愿从最低等的兵卒做起,这番话也算是说的诚意十足了。

慕云廷笑了笑,没有说话,而是执壶给高崎倒了了一杯酒,然后看了韩煜一眼,帮助高崎,就能让林家兄弟欠他一份人情,这个巴结林家的好机会,想来韩煜是不会放过的。

果然,韩煜见慕云廷看他,嘴角弯了弯,还是慕二这小子最合他的心意,永远都知道他想要什么。

第一百九十五章 背井离乡

韩煜将杯子放在桌子上,漫不经心的问慕云廷:

“慕二,这件事你打算怎么做?”

“属下还没有想好,请殿下明示。”慕云廷乖乖的把枕头给韩煜递了上去,惹得韩煜在心里笑骂了一句“老狐狸”。

高崎心里“咯噔”了一下,慕云廷好说话,韩煜可是出了名的冷面王。

“既然你还没有想好,本宫就替你做主了,你给镇北侯写一封信,让他给高崎安排个偏将的职位。”韩煜说的轻轻松松,却是把高崎给吓了一跳,这军中的偏将虽不是显赫的职务,但也必须是立了显赫的战功才能得的,他这样没有尺寸之功的人去投军,就是做个百夫长就已经有可能引起旁人不满了。

林辰晧兄弟两个对视一眼,也觉得有些不妥,只是不敢出言反驳,慕云廷笑了笑,既然好人已经让韩煜做过了,那么剩下的他就得详细安排了,于是对韩煜说道:

“殿下说的极是,不过高公子初入军中,若是职位太高,引得别人不服,恐怕还会闹出乱子,反而不美,不如就先安排个百夫长的职位,以后有了军功再升也不迟,而且,高公子既然是准备背着家人去从军,我想还是先告知家父,让高公子先改名不换姓,这样将来也不至于让忠义侯府误会慕家故意藏匿高兄,不知这样,殿下觉得可否妥当?”

慕云廷一番话不急不缓,既让高崎和林家兄弟承了韩煜的情,也将事情安排的周到细致,韩煜在心里笑骂了慕云廷一句“算盘精”,便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了慕云廷的建议。

高崎赶紧站起身,给韩煜和慕云廷道谢,林辰晧和林辰杰也站起身道谢,今日是他们请慕云廷来给表弟帮忙,自然也欠了韩煜和慕云廷一份人情。

事情议定,慕云廷让高崎明日差人悄悄的去镇北侯府取举荐信,众人又闲话片刻,说了些高崎的行程安排和需要小心的事项,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时辰,离开的时候,韩煜对着林辰晧和林辰杰随意的说道:

“本宫和云廷时常在府中切磋,但只有我二人,不免枯燥,二公子和三公子读书后若有闲暇,就和云庭一起到我府中坐坐,也可消磨时间。”

韩煜这是向林家兄弟发出了邀请,虽然说得有些拽拽的,但是对于他这样冷傲的人来说已经是不易了。

林辰晧知道韩煜这样做的目的,所以并不意外,只又躬身道了谢,而不知内情的高崎和林辰杰则惊讶不已。

十几日后,当郁氏发现已经许久不见高崎,心中感到不妙的时候,高崎已经快到北境了,他带走了一个自愿追随的贴身小厮,离开前还把院中几个伺候的下人叫到身边,给了他们身契和银子,让他们分批偷偷离开忠义侯府,以免自己离开后这些人被牵连。

郁氏带着大儿子夫妇匆忙赶到,望着高崎已经空荡荡的院子,气得浑身发抖,前些时候,高崎找她要自己院子那些下人的身契,说是既然快要成婚了,也该自己先把院子管起来,好使成婚后不至于手忙脚乱,当时郁氏还很高兴,以为高崎回心转意了,愿意和陆家结亲,所以就痛快的把那些身契给了高崎,没想到高崎居然早就在计划着逃婚了。

郁氏立刻就要派人出去寻找高崎,高淳制止了郁氏,小声劝道:

“娘,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把二弟逃婚的消息封锁起来,不然这事情若是被陆家知道了,怕是这桩婚事就要黄了。”

说完拿眼神示意媳妇也去劝说郁氏,不等大儿媳妇开口,郁氏自己就已经想通了,让身边的嬷嬷立刻放出风去,说二少爷代替忠义侯回乡祭祖,最多个把月就回来了,二少爷的婚事还是要抓紧操办,务必风风光光。

忠义侯府肯把脸丢到全京城去求娶声名狼藉的陆男,就是为了用陆男那豪奢的嫁妆来填补亏空,如今自然不肯半途而废,只要不惹人怀疑,后续再想办法与陆家周旋即可。

高崎临行前去和林辰晧告别,几次欲言又止之后只说了句:

“表哥,我如今前途未卜,甚至是生死难料,请你转告三表妹,让她不要再为我耗费光阴,希望她能早日择得良人。”说完含泪转身离去。

高崎没有求见林依萱最后一面,还给她留下了这样的话,可见是真心为林依萱考虑,林辰晧心中感慨自己没有帮错高崎,他算得上是个忠厚良善之人。

林辰晧寻了机会,将高崎投军和留下的话告诉了林依萱,林依萱大哭一场后,还是决定等着高崎回来,不等到高崎成亲,她总还是不死心的,年少时的情感历经磋磨后,虽然变得有了苦涩,却更加难以割舍。

京城的夏日就在各种的蜚短流长中悄悄滑过了,天气转凉后,或许是因为心里又有了盼头,林依萱的身体渐渐好转了起来,能每日和林雨桐、林依婷一起去福寿堂陪着老太太说笑解闷,虽然林依萱的年纪已经到了不得不说亲的地步,三太太也在信中多次询问,可是老太太看着林依萱依然消瘦的脸颊,和她偶尔怔怔出神的可怜模样,终究不忍心再给孙女施加压力,便决定再给林依萱留些时间,等年底看看高崎的亲事是否能成再决定。

中秋节后,北方的天气一日凉过一日,老太太已经吩咐大太太除了要备足炭火外,也要提前给家中下人们准备冬衣,现在朱吟巷的林府下人中,有不少都是从江陵跟来的世仆,第一年在京城过冬,老太太怕这些人适应不了北方的严寒,主子们少有劳作,自然不用担心,而这些下人们却是日日都有活计要出去做的。

十月末,就在朱吟巷的林家把过冬的事情准备完毕,只等着进入冬月的时候,江陵却传来了坏消息:五少爷林辰宇意外落水而亡。

老太太听到这个消息,当时就晕了过去,慌的众人又是掐人中,又是派人去请郎中,醒来后老太太还又垂泪了许久。

三老爷年近四十才得了两个儿子,偏偏嫡出的五少爷至今还是体弱多病,相反四少爷自出生就异常强健,寻常连个发热咳凑都没有过,而且梅姨娘也极守规矩,从不让儿子和四少爷争宠,老太爷夫妻两个难免希望将来三房的两个孙子可以互相帮扶,尤其是希望四少爷将来可以照顾体弱的哥哥,没想到被寄予了厚望的林辰宇却这么小就去了。

林家人都沉浸在悲痛中的时候,林雨桐站在人群外边,低头揪着手里的帕子,她曾经和林依萱、林依婷去梅姨娘的院子看望过林辰宇,白白胖胖的一个孩子,在她离开江陵的时候已经会含糊不清的叫她“表姨”了,突然听到这个可爱的孩子没有了,林雨桐心里堵得难受不已。

林雨桐不知道更多的真相,不敢怀疑什么,可是若让她直接相信视儿子为命根子的梅姨娘会疏忽到让林辰宇意外落水,她却是无论如何都不能相信的。

第一百九十六章 噩耗(求订阅)

梅姨娘对三太太,甚至是对卢家都感恩戴德,所以她不争宠,只把几乎全部心思都放在了儿子林辰宇身上,希望儿子能平安长大,将来有了出息,自己也好有个指望,因此,梅姨娘对林辰宇几乎是须臾不离片刻,她自己若是去三太太面前伺候,必然是让丫环婆子将四少爷牢牢看在自己的院子里,不得出去乱跑的,在这种情况下说四少爷意外落水,怎么都有些牵强。

林雨桐能想到的,从悲痛中冷静下来的老太太自然更想得到,几天后,老太太就派郑嬷嬷启程回了江陵,对外说的是年关将近,让郑嬷嬷回去给江陵的亲朋故旧们送年礼。

江陵林家老宅,水云苑的西跨院里,梅姨娘已经在床上躺了半个月了,这是她进了林家之后,第一次这么长时间没有出门到三太太面前伺候。

原本春天的时候,老太太带着林依萱等人进京后,老宅里就空出了许多院子,三太太也曾提出让梅姨娘自己出去单独住一个院子,也宽敞些,可是梅姨娘坚持仍然住在原来的小院里,说自己只是一个姨娘,不配单独住个大院子,而且住在水云苑的西跨院里,来往伺候三太太也方便,还可以让四少爷多来陪着五少爷玩。

三太太也就答应了梅姨娘的请求,只让云秋带人重新把西跨院修整了一番,让梅姨娘母子住的舒服些,生下儿子一年多了,梅姨娘却比以往更加的恭顺,不但从不提以前三太太许诺过的会将四少爷记在嫡母名下这件事,对五少爷林辰健也是掏心掏肺的好。

三太太自己知道亲生儿子先天不足,也希望以后可以有个兄弟真心的帮衬他,所以三太太对梅姨娘母子也不错,衣食都是捡好的让她们母子用,还将自己名下的一个小铺面给了梅姨娘的大哥,让他养家糊口用,令梅姨娘全家感激不尽。

已经快两岁的四少爷林辰宇,虽然不像五少爷那样俊秀而且长相酷似三老爷,但是身体格外健壮,跑在路上常让奶娘追的气喘吁吁,林辰宇和大多数孩童一样好动而且调皮,但是一见到比他小两个月的弟弟林辰健,他就会表现出十足的暖男模样,不但从不和林辰健争抢玩具,还会主动照顾林辰健,有时候林辰健发脾气时连三太太都哄不住,但是只要一看见来找他的林辰宇,小家伙就会开心的笑起来。

林家现在就这两个孩童,又玩的投机,三老爷回家时,经常看到的场景就是:三太太坐在院子里,梅姨娘笑着站在她旁边,两个儿子在丫环奶娘的看护下,满院子的追着跑着,儿子们的开心,妻妾的和睦,冲淡了三老爷因为父母和女儿们离家的忧愁。

梅姨娘母子俩的好日子在五小姐林依妍从家庙回来后戛然而止。

林依妍刚到家庙的时候,因为有老太爷的命令,着实吃了些苦头,她自小就比林家其他姑娘们养的更娇贵,而家庙里每日都是粗茶淡饭,更没有条件让她日日的折腾着美容养颜,前者林依妍还能勉强忍着,反正她平日里就不怎么吃饭,生怕胖了不好看,可是没有条件让她每日长时间的热浴和涂抹各种香膏,简直比杀了她还难受。

后来林辰晧和林辰杰同时中举,老太爷夫妇准备带着两个孙子和林依萱三姐妹进京的消息传到家庙,林依妍大受刺激,哭闹着要和老太太一起上京,为了让家庙里的人给老太太转达她的心愿,她甚至不惜以绝食相威胁,只可惜消息递进林家后,老太太连一句回话都没有。

三太太虽然担忧,但是碍于老太爷的威严,也不敢求情,只好偷偷的派人给林依妍送信,让她好好养着身体,承诺自己会在年关的时候请娘家人来给林依妍说情,尽量早日把她从家庙接出来,就算林依妍不能和老太太一起上京,自己以后也会想办法把她送到京城林家去的。

林依妍这才停止绝食,但是心里对老太太和老太爷却有了更多的怨恨,不就是那个孤女手上破了点皮吗,高崎又没伤着,何况又没拿着自己作恶的实证,就这样把自己关进家庙,也太狠心了些,林依妍甚至觉得老太太以往对她的心疼也都是假的,不过是为了博得个慈爱的名声罢了。

林依妍终究没能赶上和老太太一起进京,虽然卢家老夫人亲自求情,老太爷依然还是让林依妍在家庙住够了一年,才允许她回家,这个时候,林依萱姐妹已经到达京城半年了。

林依妍一回林家就去了三太太的院子里大哭一场,看着本就单薄的小女儿如今瘦的就像一片柳叶,衣服空荡荡的挂在身上,也心疼的哭了起来,老太爷不许任何人去探望林依妍,三太太知道女儿肯定是要受罪的,没想到竟是瘦成了这样。

就在三太太母女抱头痛哭的时候,两个跑的摇摇晃晃的小男孩嬉笑着跑进了屋子,梅姨娘和几个丫环婆子追在后边。

林依妍停止了哭泣,不喜的看着面前的两个小男孩,梅姨娘等人赶紧屈膝给林依妍行礼,林依妍仰起脸,连哼都没哼一声。

林辰宇和林辰健是第一次面对林依妍,本就怕生,林依妍又一副冷若冰霜的样子,直接就令两个孩子害怕的停止了嬉闹,林辰宇还好,胆小的林辰健听到三太太让他叫林依妍五姐姐的时候,直接吓得扑进三太太的怀里抹起了眼泪,他身边每天都是温柔待他的父母、哥哥、姨娘和下人,何曾见过这样凶悍的姐姐。

林依妍不耐烦的皱起了眉头,虽然一年没见,但是光看个头,她就知道扑进母亲怀里哭的那个是嫡亲的弟弟林辰健,而那个站在一旁咬着手指头打量她的胖小子肯定就是庶出的林辰宇。

林辰宇现在已经学会叫人了,而且他胆子也比较大,听到三太太让林辰健叫林依妍五姐姐,他就把手指头从嘴里拿出来,脆生生的叫了声“五姐姐”,他知道自己和林辰健是兄弟,林辰健叫五姐姐的人,他也该叫五姐姐的。

林依妍对着林辰宇翻了个白眼,哼了一声,把脸扭到一边,一个庶出的崽子,有什么资格叫他五姐姐。

林依妍的反映显然让林辰宇有些不解,他委屈的看向梅姨娘,平日里父母亲、姨娘和弟弟都对他很亲,下人更是不敢给他脸色看,所以他不明白这个五姐姐为什么对他这么凶。

第一百九十七章 祸害归来(求订阅)

梅姨娘知道林依妍的性子,从知道林依妍要从家庙回来的那天起,她就开始担心,果然第一天就撞到了刀口上。

梅姨娘慌忙对三太太和林依妍行礼道:

“太太,五小姐,五少爷人小不懂事,怕是会扰了太太母女团聚,奴婢先把五少爷领回去,等晚间再来给太太请安。”

见林辰宇和梅姨娘吓成这样,三太太嗔了一眼林依妍,对梅姨娘说:

“好,五小姐刚回来,我就不留你们在这里了,晚饭我让厨房给你们多送两道菜,你好好照顾辰宇。”

三太太这样说的意思,就是让梅姨娘母子两个不用来吃林依妍归家的团圆饭,她这样做,一是怕林依妍再为难梅姨娘母子,二是怕林依妍若是在饭桌上这般对待林辰宇,估计会惹三老爷生气。

梅姨娘自然听得懂三太太话里的意思,欢喜的谢了,急忙带着林辰宇回了自己的西跨院。

梅姨娘母子一离开,三太太就柔声对林依妍说:

“妍儿,你以后要改改你的性子,她如今也是个正经的姨娘了,算得上半个主子,何况还有辰宇和你父亲在,你多少也得给她些脸面,不然被你父亲看到了定会不喜欢。”

“娘,你怎么变得这样胆子小了,如今你有了四弟,还用得着看谁的脸色。”林依妍气哼哼的说。

三太太无奈的叹了口气,这个小女儿,怎么去了家庙这么久,性子一点都没改,还更跋扈了。

忍住心中的火气,三太太劝林依妍说:

“梅姨娘母子从不和我们争什么,何况健儿体弱,他们兄弟两个感情好,以后也好互相帮扶着,何必闹得你父亲心里不痛快?”

林依妍冷笑了一声说:

“他一个庶子,怎么比得过我这嫡亲的姐姐,将来我自会帮弟弟掌管林家,用不着他们这些下贱坯子。”

三太太被气得差点一口气上不来,她想不到林依妍这般大胆,竟然想着要掌管林家,她气得手都在哆嗦,骂道:

“你一个女孩子,将来出嫁,我和你父亲定会给你备好嫁妆,这种大逆不道的话,若是被你父亲听到了,你还有活路吗?你父亲如今有两个儿子,不是以前了,你最好改改你跋扈的脾气。”

这算是三太太对林依妍最不留情面的一次了,林依妍惊呆了,她从小就是母亲的掌中宝,在她心里,林家的一切都应该是她的。

她大哭道:

“母亲,女儿在庙里受了那样多的苦,回来第一天你就骂我,是不是有了儿子,你眼里就没我这个女儿了?”

说完,林依妍不顾被她的话气得捂着心口的母亲和吓得哇哇大哭的林辰健,扭身跑出了院子。

已经出嫁,梳着妇人头的云秋见林依妍跑出去了,慌忙上前给把林辰健从三太太怀里接过来递给奶娘,自己一边给三太太顺气,一边流泪劝道:

“太太,你如今身体不比从前,须得好好养着,这样动气,那些苦药可不都是白吃了。”

三太太生林辰健时落了大亏,虽然这一年多都是小心的将养着,身体到底是不如以前了。

“我到底做了什么孽,会生这么个女儿,十几年了,一天都没有让我省心过。”三太太哭得泣不成声。

西跨院里,梅姨娘喂林辰宇吃完蛋羹,叮嘱奶娘带着他在院子里玩,不许出院门一步,等奶娘带着林辰宇出去了,她才招手让大丫鬟扣儿上前。

听完扣儿小声的说了正院里闹得那一场之后,梅姨娘长叹一口气说:

“以后,不仅是太太的日子不好过,我们也得加倍小心才是,没有我陪着,断不许带四少爷走出院子一步,记住了没有?”

扣儿深深的看了梅姨娘一眼,点点头,主仆两个话不明说,可是心里都很明白,怕是从今以后想过个清净日子都难了。

晚饭时,林依妍眼睛红肿的进来给三太太和三老爷请安,三太太哭过一场,已经不那么生气难过,心疼的携了林依妍坐在身边,三老爷面对一年不见、异常消瘦的小女儿却只是点了点头,他如今对这个小女儿早就失望了,高崎的事情已经让他认识到自己娇弱的小女儿,怕是心比寻常男人都狠得多,他不阻止妻子疼爱女儿,但是自己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再惯着她了。

林依妍看到父亲对自己态度冷淡,反倒是不停的给林辰健夹菜,还轻声细语的逗着林辰健学说话,眼里的怨恨又深了一层,以前两个姐姐不敢和自己争,父母亲几乎都是自己一个人的,如今父亲有了两个儿子,就不把自己放在心上了,连母亲都要帮着那个庶出的贱坯子说话。

林依妍回家后,一连十几天,梅姨娘几乎都没让林辰宇出过院门,期间林辰健倒是经常由丫环婆子带着来找林辰宇玩,他们两兄弟以前就天天在一起玩,如今一天不见就开始闹着找对方。

林辰宇毕竟年龄小,不懂梅姨娘的苦心,他又跑惯了,骤然被拘在一个小院子里,自然极不适应,常常哭闹着要出去。

梅姨娘心疼儿子,又想着林依妍最是娇气不过,大热天的,应该不会在正午的时候出门,所以就选择午后众人都在歇午觉的时候,带着林辰宇出去在水云苑附近转转,还每次都让扣儿先出去打探一番,没有林依妍在了才会出去。

如此几天过去看着没什么事情,梅姨娘等人就放心了些,有的时候也会带着林辰宇去花园和荷塘边玩耍。

夏日的林家花园虽然姹紫嫣红,可是午后正热的时候出来,也着实酷暑难耐,梅姨娘便让丫环婆子每次都带着凉茶蔬果放到亭子里,备着渴了的时候饮用。

这一日正午,梅姨娘伺候着三太太用完午饭,净了手脸去歇午觉,自己才匆匆回去扒拉了几口饭,就带着已经等的着急了的林辰宇出去玩耍,现在梅姨娘少让儿子出门,小家伙急坏了,每天都盼着午后能出去玩,连午觉都不肯睡。

花园里,林辰宇跑的欢快,也不嫌热,小脸上红扑扑汗津津的,梅姨娘鼻子发酸,想着因为儿子是庶出的,连在自己家里玩都要小心翼翼的,生怕再惹了五小姐不快,就觉得是自己连累了可爱的儿子。

林辰宇跑了一会儿,就过来拉着梅姨娘要去荷塘边采荷花,梅姨娘带着林辰宇在前边,扣儿和跟着来的奶娘走在后边,一起出了花园,拐了个弯儿,不远处就是荷塘了。

当梅姨娘几人在荷塘边探着身子采荷花的时候,一个豆绿色的身影快速的走进花园的凉亭中,将一小包粉末倒进茶壶中,又拿起茶壶摇了摇,便飞快的躲进了远处的花树后边。

第一百九十八章 蛇蝎心肠

林辰宇一只手拉着梅姨娘,一只手里举着几朵粉红的荷花,开心的回了凉亭,扣儿赶紧倒上凉茶,梅姨娘先是喂着林辰宇喝了两杯,自己才开始喝,末了把剩下的凉茶赏了扣儿和奶娘喝了。

原本每日到了这个时候,就该哄着林辰宇回去睡午觉了,可是梅姨娘却觉得眼皮子渐渐沉的抬不起来,腿上也没有一丝力气,不等她挣扎,几个人就全部睡倒了。

又过了一刻钟,确定了凉亭里的几个人都睡着了,那个躲在花树后边的豆绿色身影才慢慢走进了凉亭,赫然就是五小姐林依妍。

林依妍不慌不忙的将杯子里和茶壶中余下的水渍倒得干干净净,又用力甩了甩,这个时候,连平日里打扫花园的丫头婆子们也都在各自房里歇晌,她已经观察过几回了,这个时候除了梅姨娘几人,花园里从来就没有旁人。

对着睡得正香的梅姨娘,林依妍心里冷笑:以为生下个儿子就是主子了?你娘家已经得了我娘的一个铺面,那原本就该是我的,你们竟然还想着将来让这贱胚子掌管林家,我让你儿子都活不到那时候,看你还拿什么来算计。

林依妍拽着睡熟了的林辰宇的胳膊,费了好大劲才把林辰宇拖到荷塘边,她把那几只荷花塞到林辰宇手里拿好,就毫不犹豫的将林辰宇推进了荷塘,然后拍了拍手,悠然回了风铃居,她出来前,就赏了下人每人一碗酸梅汤,等她回去了,这些人都还在熟睡不醒。

两个时辰后,梅姨娘悠然转醒的时候,看到身旁还在熟睡的奶娘和不见了的儿子,她吓得瞬间脸色苍白,不好的预感像一双无形的大手在掐着她的喉咙,让她几乎窒息。

被叫醒的扣儿和奶娘同样惊慌失措,三个人满花园的找了一遍,也不见林辰宇的身影,梅姨娘和扣儿对望一眼,两人几乎同时往荷花池跑去,那是林辰宇平日最爱去也最危险的地方。

荷花池里,林辰宇如同睡熟了一般静悄悄的,手里紧握着的几只荷花漂浮在水面上,一如他往日那粉红的小脸,只是这时候的他脸色苍白的如同纸片一般。

梅姨娘哭叫着扑进荷花池里,扣儿和奶娘也跳了进去,等他们主仆三个浑身湿透的从荷塘里把林辰宇抱上岸的时候,听到哭叫声音的下人们已经陆续赶来了不少。

梅姨娘顾不得自己浑身湿透、曲线毕露的暴露在下人们眼里,她拼命的按压林辰宇的肚子,想把儿子肚子里的水按出来,可是林辰宇竟然一点水也没吐出来。

梅姨娘绝望的哭声令不少人悄悄的抹起了眼泪,林家的几位主子里,数她和四少爷最好伺候,以至于并没有人歧视她姨娘的身份,天真可爱的林辰宇相对于病弱的四少爷,也更讨人喜欢。

太阳落山的时候,三太太和三老爷赶了过来,梅姨娘已经哭不出声音了,只是紧紧的抱着已经浑身冰凉的林辰宇流眼泪,扣儿和奶娘跪在一旁,浑身发抖,小主子落水淹死,她们定是也活不了了。

三太太吓得浑身颤抖,用帕子死死的捂着嘴,三老爷睚眦欲裂,夺过林辰宇抱在怀里,接连几脚将梅姨娘主仆三人踢翻在地,骂道:

“该死的东西,几个人竟然看不住一个孩子,你们活着还有何用?”这是林安易第一次责打下人,更是第一次打骂梅姨娘。

梅姨娘倒在地上,无一丝挣扎,整个人就像傻了一般,扣儿和奶娘挣扎着又重新跪好,不停的磕头请罪。

梅姨娘主仆三人被关在西跨院里整整七天,院子里的其他几个下人也同样不得出门,直到三老爷给林辰宇办完了头七,才让人将梅姨娘主仆带进正房审问。

梅姨娘这几日几乎水米未进,整个人瘦脱了形,眼睛深深的陷进眼眶里。

“说,当日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让宇儿独自跑到荷塘边?”几日过去,从悲痛和暴怒中冷静下来的三老爷渐渐发觉了事情的不对劲,梅姨娘的爱子如命他是看在眼里的,他不敢相信梅姨娘会疏忽到让儿子落水的地步。

所以,当林依妍有意无意的在他和三太太旁边提起,该将犯了大错的梅姨娘主仆狠打一顿然后发卖的时候,他只当做没听见,而是要听梅姨娘自己说说事情经过。

已经哭得没了眼泪的梅姨娘抬起蜡黄的脸,盛夏的天气里,她却冷的浑身发抖,颤抖着说:

“老爷,太太,宇儿走了,奴婢也没什么活头了,之所以一直赖活着,就是想有机会再见你们一面,奴婢已经前后想清楚了,宇儿他不是失足落水,他是被人害死的。”

梅姨娘的话,似乎印证了三老爷的猜测,也让三太太惊得差点打翻了手边的茶杯。

“那一日,我们主仆三人带着宇儿采完荷花回到花园凉亭的时候,还都好好的,可是喝完茶水后,我们就都睡了过去,宇儿是最先喝的,他虽然喝的少,可是奴婢撑不住的时候,也看到他开始往地上躺,我们大人尚且一睡两个时辰不醒,宇儿怎么可能先醒过来去荷花池边玩耍,所以奴婢怀疑是有人在我们的茶水中下了药,然后把宇儿扔进了荷塘。”

梅姨娘挣扎着说完这些,就伏在地上不住的喘气。

“害死人命这样的大事,是会连累整个林家的声誉的,你若是没有证据,可是不能胡说。”

三太太颤抖着手说道,她心里的恐惧越来越重,梅姨娘母子生活简单,除了娘家,几乎从不和外边的人来往,而在府中,他们母子也是从没有责打刁难过任何下人的,怎么想都不会有人和他们产生这样的仇恨,除非…。

三太太打了个机灵,强迫自己将那个可怕的念头压了回去。

梅姨娘看着惊魂不定的三太太,眼里再没有一丝往日的恭顺,冷冷的说:

“太太,如今几日过去了,即便有证据,也肯定都被有心人销毁了,哪里还会留给奴婢来指认,只是那日围观的人众多,奴婢没有从四少爷的肚子里按出一滴水这件事,却是有目共睹的,奴婢想问太太,若宇儿是自己醒着跑到荷塘边掉进去的,又怎么会不挣扎,又怎么可能没喝到池子里的水?他分明就是在熟睡中被淹死的。”

“你,你,你这样质问我,难道你怀疑是我做的不成?”三太太惊怒道。

“奴婢不敢,也不相信太太会做这样的事情,可是并不代表这府里没人敢做这件事情,奴婢小心翼翼,只敢趁着别人午睡的时候带着宇儿出去玩耍,这种情形,若不是这府里的人,又怎么可能知道,并且趁着我们离开花园的时候在水里下药?”

第一百九十九章 无果而终

梅姨娘的这句“小心翼翼”,让三老爷心头豁然一亮,在这府里,能让梅姨娘母子避让害怕的除了自己的小女儿,还能有谁?再想到这几天林依妍几次三番的让他处置梅姨娘主仆,三老爷更是疑心大起,倏然转头盯着三太太,眼里的寒意让本就不安的三太太立刻哭了起来,抽泣道:

“老爷,妾身虽然有了健儿,可是妾身对梅姨娘母子的好,你是知道的,妾身还指望着宇儿将来可以帮扶弟弟,我又怎么可能下手害他呢?”

“我相信你不敢也不会,但是不等于别人不敢。”咬牙切齿的林安易脸上青筋暴起,挥手将桌子上的茶杯等物都扫到了地上,对着在门口簌簌发抖的云秋说道:

“传我的话,让林家的所有下人都候到水云苑外边,一个个的进来等我问话,五小姐院子里的人也一个不少的带进来。”

云秋匆匆离去,三太太“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拉着林安易的袖子求道:

“老爷,你这样让妍儿进来问话,会让下人们传闲话的,日后她可怎么抬得起头啊?”

三老爷冷笑一声,甩开三太太的手,脸上的神色有些狰狞:

“难道你以为她的名声比宇儿的命还重要?你最好祈求这件事情和她无关,否则我定会要了她的命。”

三太太绝望的瘫坐在地上,虽然她不想相信,可是她也很清楚,这府里恨梅姨娘母子、也敢朝林辰宇下手的,除了跋扈狠辣的小女儿,还能有谁?

一直从早晨审问到第二天天色将明,快十个时辰里,除了林依妍中途“晕倒”后被安置在三太太的卧房里,所有人都一声不敢吭的候着,那些站在院子外边的下人们都垂着头,虽然不敢互相打听各自进去后被问了什么,可是心里都知道,今日三老爷这样大动干戈,必然是和四少爷的死有关。

桌子上铺着几页纸,记录着每个人的口供:在四少爷出事的三个时辰里,每个人的行踪和时间证人。

林家如今只有三老爷一家人居住在府中,连同伺候的下人和其余看守打扫的,统共也才不到一百人,所以三老爷这十个时辰里,对每个人的问话都极其详尽,并且分了院子,一叠叠的分开放着。

等到所有人都问完出去,正堂里的人都沉默了:每个人都能说清楚自己那段时间做了什么,大多数都是在自己的屋子里歇午觉或者做活计,但是每个人的都略有不同,而且每个人都有见证人,这些下人们有自己单独屋子的,就会有伺候的人,没有单独屋子的,则更好找时间证人,只有风铃居里下人们的口供异常统一:每个人都是睡到了天快黑的时候才醒的,连四少爷出了意外这件事也都是第二天才知道的,林依妍也说自己那日睡了很久,醒了之后等了许久才有人进来伺候,似乎在那一天,时间在风铃居里静止了一样。

愤怒和疲惫似乎让林安易一夜之间老了许多,他手抖着让所有的下人都退下,让人把还在卧房休息的林依妍叫了进来。

林依妍回来半个月,气色养好了不少,她底子本就好,现在已经又回到了原来唇红齿白的美貌样子,只是还瘦弱的很。

“说吧,宇儿的死和你有没有关系?”三老爷望着林依妍,平静的问。

林依妍的眼泪瞬间涌满了眼眶,跪在三老爷面前泣道:

“父亲,你有什么证据怀疑我,就因为我被祖父罚去过家庙?高家表哥的事情,是雨心自己用心恶毒,没人能证明是我做的,我最多就是御下无方而已。”

“就算我让人把你的院子搜个底朝天,也不可能找到丝毫蒙汗药的痕迹,对吗?”

三老爷紧盯着林依妍,神色凄惨的问。

“女儿不知道父亲这话是什么意思,女儿从来没见过这种脏东西。”林依妍盯着三老爷,毫不示弱的回道。

三太太跪了一夜,已经摇摇欲坠,此刻看着丈夫和女儿仇人般的对峙着,再也支撑不住,倒在了地上,旁边凭着一口气强撑着的梅姨娘下意识的想伸手去扶,到了半道又缩回了手,也许从今以后,她和自己这个服侍了几年的主子就只能是仇人了。

林依妍不肯承认,三老爷也拿不出证据,事情只僵持了两天,得到消息的卢家老夫人就上门了,同行的还有卢老爷子和三太太的两个哥哥。

林依妍抵死不认的哭诉,三太太病在床上起不了身,林辰健吓得缩在乳母怀里只敢小声抽泣,卢家众人隐隐约约的求情,让已经筋疲力尽的三老爷最终放弃了继续追究。

梅姨娘躺在床上的第十五天,三老爷来了她的院子,梅姨娘不看他,只一个人盯着窗户,这是她唯一一次在林安易来她的院子时,没有起身恭迎到门外的。

“我对不起宇儿,也对不起你,若你心里过不去这个坎,我允你归家,也会给你带上足够后半生吃用的银两。”

林安易说完这句话,脚步沉重的出了西跨院,又出了水云苑,他已经一个人在外院的书房住了半个月了,这内院,尤其是水云苑里,几乎每个地方都能让他想起大儿子,心便揪着疼。

在三老爷出了屋子后,梅姨娘异常憔悴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古怪的笑容,她挣扎着坐起身,让保住了性命的扣儿给自己盛碗粥端来,杀子的仇人还活的好好的,她才不会离开林家,更不会等死。

林家出了这样的事情,三老爷不敢瞒着京城的父母,在斟酌了许多天之后,才提笔给老太太写信,信中只敢说林辰宇是失足落水的,把所有责任都揽在自己头上,称是自己治家不严,才让下人们敢懈怠主子,出了这样的意外。

风铃居里,林依妍坐在镜子前,细细的描着峨眉,小巧的樱唇上刚抹了外祖母送来的上好口脂,越发的红艳水润,就算所有人都怀疑她,就算父气得恨不得要杀了自己又怎么样,只要她是林家的孙女,是卢家的外孙女就够了,没人敢把这杀人的罪名按在她身上,除非林家和卢家都不想要这数十年积攒下来的好名声了,那样的话,受牵连的人就多了去了,有个这样的孙女,林家和卢家的小姐公子们就都别想再说上任何一门好亲事。

林依涵和林依颖得到消息赶回来的时候,林家已经归于平静,只是接待她们的三太太一副大病初愈的样子,身边也没有了以往常见的梅姨娘,两个人不敢多问,只得安慰了一番,放下礼品就离开了。

两个人带着丫环婆子离开水云苑的时候,看到了远处正走过来的林依妍,水润白皙的面庞,精致的妆容,虽然因为林家的丧事穿的素淡,没佩戴华丽的首饰,可是仍然美的让人眼前一亮。

第二百章 萧墙之祸

看到林依妍已经笑着往这边走来,林依涵与林依颖对视一眼,只得站在原地等着,她们本就和林依妍没什么话说,高崎坠马和林雨桐手受伤的事情,让她们和这位漂亮堂妹之间的隔阂更加明显。

“两位姐姐是回娘家来看望我母亲的吧,怎么也不用了饭再回去?”林依妍姿态万千的给林依涵和林依颖行了个礼,笑眯眯的问,只是看向两人的眼神里满是不屑,这两个蠢丫头,定是想回来打探消息的,可惜了,父亲都只能忍气吞声,这两个丫头又能怎么样。

林依颖向来话少,听了林依妍的问话,只看向大小姐林依涵,林依涵安慰的看了林依颖一眼,对林依妍淡笑道:

“三婶如今身子不爽利,我们怕扰的久了,累着了三婶,所以才想早些离去,等三婶身体好些了我们再回来陪她说话。”

林依妍挑了挑眉,用帕子捂着嘴,讥笑道:

“还是大姐姐最善解人意,都出嫁了,还惦记着娘家的婶婶,倒是好像我这个亲生女儿不知道多陪着我娘似的?”

林依妍话里的嘲讽,让脸皮薄的林依颖瞬间红了脸,五妹妹这是在讽刺她们出嫁女多管娘家的事了。

林依涵看着满脸挑衅的林依妍,眼神中的凌厉逐渐加深,对这个最小的堂妹,她一向谦让有加,但不等于可以让她当着下人的面落自己的面子,所以她拉了林依颖的手,却向着林依妍说道:

“看五妹妹说的,你自然是咱们姐妹们里边头一个孝顺的,不过呢,我想着你刚从家庙里回来,怕是身体还没有恢复好,所以才想着回来看看三婶,倒是让五妹妹笑话我们越俎代庖了。”

林依涵的话像刀子一样,瞬间刮得林依妍满脸通红,只不过还不等她发怒,林依涵已经携了林依颖的手,头也不回的走了。

林依妍狠狠的跺了跺脚,对着身后的下人吼道:

“看什么看,还不赶紧走。”说完自己气冲冲的往水云苑走去。

出了二门口,林依颖才小心翼翼的对林依涵说:

“大姐,你说五姐姐会不会生气,然后去跟三婶告状?”

“怕她做什么,就算我们不回嘴,她也不会说我们好话。”林依涵冷笑了一声,携着林依颖出了角门,各自乘了马车回家,这个家,没了祖父祖母在,已经渐渐的变了模样。

“母亲,你不知道,大姐和二姐刚才是怎么欺负女儿的,我好心留她们用饭,她们还拿女儿被罚去家庙的事情来讥讽女儿,呜呜呜……”

林依妍扯着三太太的袖子,哭得泣不成声。

大病一场,尚未痊愈的三太太目光微怔的看着门口正在玩耍的林辰健,似乎根本就没有听见林依妍说的话,林依妍抹了抹眼泪,也不再装哭,她甩了甩帕子,对三太太说道:

“母亲,你这是怎么了,日夜的只管盯着弟弟,也不管管西院的那个贱蹄子,她都多少天没有来给你请安了?”

三太太终于扭转头,只是看着林依妍的眼神却有些陌生:

“她儿子死了,伤心自然是难免的,你父亲已经快一个月没来过正院了,连健儿都不来看了,却几乎每天都去看望她,你想让我拿什么去管她?”

林依妍眼神闪烁的躲过了三太太的直视,嘟囔道:

“母亲,你是正室,又有儿子和外祖家撑腰,你怕什么?”

三太太突然苦笑了一下,丰腴不再,明显有些蜡黄的脸上突然流下了泪水,她对着林依妍说道:

“如果你还想你弟弟平平安安的长大成人,就给我安稳些,绝不许去招惹梅姨娘,否则再惹怒了你父亲,你别怪我以后不给你求情。”

三太太说的话和眼睛中的寒意,让林依妍打了个冷噤,这警告已经说的很明白了,怕是母亲也信了是她害死林辰宇的传言。

“女儿不明白母亲在说什么,我一个千金小姐,才不要和那个贱人打交道,我干嘛去招惹她。”林依妍嘴硬的说完了这几句话,就起身仓皇离去。

三太太看着走远的林依妍,眼睛又转向院子里的林辰健,如今她不只是白天,连晚上都要自己亲自带着林辰健睡觉,只让奶娘在外间陪床,每一天都在须臾不离的惶恐中度过。

郑嬷嬷到达江陵的时候已经是十一月中了,因为老太太事先没有通知三老爷,所以当郑嬷嬷一行人带着两大车京城里的特产出现在林家角门口的时候,三老爷和仍然病恹恹的三太太才得知了消息,匆忙赶出去迎接,郑嬷嬷是自小陪着老太太长大的人,陪老太太的年月比老太爷都长,所以虽然身份是个下人,林家却没有人敢怠慢她,任谁见了她也要恭敬的叫一声“嬷嬷”。

“嬷嬷,您回家来怎么不先派人送个信,我也好去接您?”三老爷对郑嬷嬷客气的说道,三太太也在旁边附和着。

郑嬷嬷只是随意的笑了笑,说:

“老爷和夫人太客气了,老奴只是代老太太回来给亲朋故旧送些京中的特产做年礼,本就是小事情,何苦劳师动众的。”

三老爷和三太太刚陪郑嬷嬷在福寿堂的厢房里坐定,下人们还在忙碌着整理郑嬷嬷带回来的物品,五小姐林依妍就得到了消息,赶紧的奔了来,一见郑嬷嬷就泪眼朦胧的说:

“嬷嬷,我好想祖父祖母和三姐姐她们,祖母可有说让你带我进京?”林依妍如今在江陵的日子不好过,三老爷见了她连话都不多说一句,三太太也总是话中有话的暗示她要谨慎,那些下人们虽然畏惧她,可是看见她的眼神都怪怪的,再说了,京城中达官显贵云集,岂是江陵这种小地方可比的,所以林依妍一早就在盘算着要进京去寻老太太,搏个好前程,如今郑嬷嬷正好回来,林依妍自然是想抓住了这个机会不放。

“五小姐客气了,老太太也是十分的惦记您,若是您想去她老人家身边,我这就让人给老太太送信,想来她老人家很快就会有回话的。”

郑嬷嬷这话,既没有答应带林依妍回京,也没有拒绝,林依妍不好再说什么,只得讪笑着坐在了三太太的下首。

相互问了一些京中和江陵的事情,三太太和三老爷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们夫妇心里清楚,四少爷林辰宇的死,对于一向把儿孙看做命根子一样的老太太和老太爷来说,定然是个沉重的打击,两个人必定是恼怒的,所以郑嬷嬷这个时候回江陵来,说不定就是老太太派她回来问罪的。

第二百零一章 动手

三太太和三老爷在等着郑嬷嬷代老太太责问,林依妍也在等着打探老太太那边的态度,可是郑嬷嬷似乎根本就没有责问的意思,只叹了口气说:

“四少爷出了意外,老太太自然伤心,但是她老人家说了,世事无常,生死有命,既然是五少爷和我们林家没缘分,就请老爷和太太不要再难过,好好的照看五少爷和林家的庶务才是最紧要的。”

三太太和三老爷对望一眼,都是止不住的惊讶,林依妍的眼睛里却闪过一丝喜色,看来祖母果然相信了父亲信里的话,认为林辰宇的死是意外,那自己就安全了。

林依妍眼里的那抹一闪而过的喜色,没有逃过郑嬷嬷的眼睛,她只装作没看到,低头去喝杯子里的茶,看来老太太猜的没错,四少爷的死,只怕是要好好查查才能放心。

此后半个月的时间里,郑嬷嬷再也没提过林辰宇的事情,而是忙碌起老太太交代的事情:先是让人请了原来碧桐院的管事嬷嬷杜嬷嬷来林家叙话,两人一起伺候老太太多年,聚在一起说说话,在旁人看来是再正常不过的,然后就亲自出门,一家家的去送年礼,林家的二房和三房,唐家和王家自然是最先送的,然后就是去了一趟乡下祖宅那边替老太爷夫妇送去祭品。

郑嬷嬷在江陵的活动,在林依妍看来都是再正常不过的,只有听说郑嬷嬷去了林家祖宅那边时,她心慌了一天,那里和林家的家庙相邻,她害怕郑嬷嬷去了会打听自己在家庙里的事情,直到傍晚,郑嬷嬷神色如常的回来,还和登门的林依妍闲话了许多京城的见闻,林依妍才彻底放了心,看来是自己太小心了,事情过去都快半年了,还能查出什么踪迹来。

郑嬷嬷将林依妍的神色尽收眼底,只在心里冷笑,从她和红菱查出林依妍收买福寿堂的小丫鬟的那天起,她就再不敢低估这位娇弱美貌却心狠手辣的五小姐,如今事情已经有了眉目,就等着拿全了证据,按照老太太事先的吩咐去办就成。

只是郑嬷嬷也在心里替老太太难过,老太太夫妻和睦了一辈子,养的儿孙,虽然不是个个出众,但起码都是心思纯良的,林家诗书传家,堪为江陵氏族之首,怎么就出了五小姐这么个不让人消停的孙女。

刚进入腊月,江陵就下了一场铺天盖地的大雪,郑嬷嬷亲自去了水云苑,对三太太说:

“太太,如今府里腊梅花开的正好,不如请卢老夫人携了女眷来林家赏梅可好?”

郑嬷嬷一向不多事,突然提出这样的建议,着实让三太太惊讶,但是碍于郑嬷嬷的脸面,也想借机缓和娘家和三老爷之间的隔阂,三太太还是掩饰了心中的惊讶,答应了下来。

隔了一日,当卢老太太携着儿媳等人来到水云苑的时候,还没收拾好出门去赏梅,却见郑嬷嬷身后跟着杜嬷嬷连同二十多个粗壮的丫环婆子,一起走了进来。

三太太和卢老夫人虽然对郑嬷嬷的不敬有些愤怒,但仍忍了怒气,问郑嬷嬷带这么多人来干什么。

郑嬷嬷恭敬的给三太太等人行了礼,淡笑道:

“奴婢今日不过是代老太太来查一件要紧的事情罢了,老夫人和太太先不要生气,等三老爷和五小姐到了后,奴婢自然会把事情说清楚。”

三太太和卢老太太对望一眼,都在心中抽了口冷气。

三太太来不及再说什么,三老爷就已经从外院赶了进来,看着惊讶的三老爷,郑嬷嬷镇定的说:

“老爷,奴婢下边做的所有事情,都是老太太事先吩咐过的,她怕你们不信,已经写了书信,还请老爷过目。”

郑嬷嬷说完,从怀里掏出一封信,交给三老爷,三老爷拆开看完,脸色渐渐变白,最后垂首道:

“这确实是母亲的亲笔信,既然母亲有吩咐,一切都听嬷嬷的就是。”

郑嬷嬷的脸上没有一丝笑容,平静道:

“既然老爷也答应了,那奴婢今日就托一回大,来人,去把梅姨娘和五小姐请过来。”

不顾三太太和卢家人不安的目光,郑嬷嬷对着杜嬷嬷说:

“您也是得了老太太吩咐的,就让你那小儿子也进来把事情说清楚吧。”

郑嬷嬷点头,给旁边跟着的小丫鬟使了个眼色,那丫环就快步出去了。

“嬷嬷,你这是做什么,怎可让一个外男进来这里,等会儿撞见了妍儿岂不是……”三太太话还没说完,就被三老爷一个凌厉的眼神堵了回去。

郑嬷嬷就好像没听到三太太的话一般,又对杜嬷嬷说:

“你带着外边的那些婆子去风铃居,将那里的所有下人都先捆了,把那几个跟着五小姐从家庙里回来的都带过来,另外,着人将风铃居细细的搜查一遍,任何可疑的东西都不要放过。”

这下,连卢老太太也坐不住了,脸色阴沉的说:

“林家的两位主子都在,什么时候轮到你一个下人做主了,五小姐是主子,你凭什么让人搜查她的院子?”

郑嬷嬷看了一眼卢老太太,淡笑道:

“亲家老太太还请稍安勿躁,我也不过是代我家老太太问话而已,等下自会给您老一个交待。”

郑嬷嬷的这句“亲家”,让卢老太太立刻意识到自己也不过是个外人而已,老脸红了红,颓然坐下,今日的这个坎,怕是要女儿和外孙女拿命来过了。

不一会儿,梅姨娘就先到了,她看见卢老太太,再也没了先前的那份恭敬,只含泪扑倒在郑嬷嬷脚下,求道:

“嬷嬷,我终于等到这一天了,宇儿是被人害死的,请老太太和嬷嬷给他伸冤做主。”

说完,就不停的给郑嬷嬷磕头,额头上很快就渗出了血迹。

郑嬷嬷叹了口气,扶起梅姨娘说:

“你且先等着,事情要怎么处理,老太太都已经安排好了,今日老奴定把事情办得明明白白,才能回京去给老太太交待。”

梅姨娘抽泣着站到了角落里,虽然在场的人里边,她才是最大的苦主,可是也是她身份最低,没有她多说话的地方,她只能在心里祈求老太太派来的人能给儿子报仇。

被两个脸生的婆子毫不客气的请出风铃居的时候,林依妍就明白今日怕是难过了,可是一进水云苑的正厅,看到母亲和外祖母竟然都在,她的心瞬间就放了下来,有外祖母这个辈分最高的人在,就算父亲不肯偏袒她,别人也休想动她分毫。

林依妍委屈的扑进卢老太太的怀里,嘴里说着“外祖母,这是发生什么事了,孙女好害怕。”。眼睛却瞄向角落里的梅姨娘,得意的样子让梅姨娘瞬间攥紧了手里的帕子。

第二百零二章 对质

杜嬷嬷的小儿子进来的时候,身后跟着两个壮实的婆子,她们把一个披头散发、被五花大绑的女人押在中间。

杜嬷嬷的儿子显然是认识郑嬷嬷的,他径直走到郑嬷嬷身边,拱手道:

“嬷嬷,人带来了,她全招了,这是口供。”说完就从怀里抽出一张供状递给了郑嬷嬷。

郑嬷嬷打开略看了看,就对杜嬷嬷的儿子说:

“这件事你做的很好,怪不得老太太让把事情交给你。”

杜嬷嬷的儿子忙拱手说“多谢老太太和嬷嬷信任”,然后走到那个被绑着的女人面前,对着两个押解的婆子使了个眼色,那两个婆子会意,抓着那个女人的头发,使她的脸扬了起来。

女人脸上散乱的头发落向两边,等众人看清她的容貌的时候,发现也就是个普通的乡下妇人,只有五小姐林依妍在看清那女人的容貌时,惊叫了一声。

那女人顺着叫声发现了林依妍,立刻拼命的挣扎,被堵着的嘴“呜呜”个不停,杜嬷嬷的儿子将她嘴里的抹布拽了出来,恶狠狠的说:

“当着主子的面,你最好实话实说,若敢有一丝隐瞒,我立刻就将你送到衙门里去,保准你后半生都待在那里。”

那女人一边点头,一边往林依妍坐着的方向挣扎,求道:

“五小姐,你救救民妇把,这位杜爷找到了民妇的住处,不但将民妇的东西收缴一空,还说要拿着那些东西去衙门里告民妇一个谋财害命之罪,民妇没办法,才把事情都说了,求你让杜爷放了我吧,我家里还有孩子要养啊!”

她被两个婆子死死按着,动弹不得,只是不停的求饶。

看到在场的人都满脸疑问,又扫了一眼脸色苍白的林依妍,郑嬷嬷冷声说:

“老奴一回来就查过了,四少爷出事那日,梅姨娘主仆和风铃居上下都昏睡的可疑,便按照老太太的吩咐,让杜嬷嬷母子在外边一个个的查最近府里的主仆们接触过的人,就发现这个原本住在家庙附近,曾和五小姐来往过几次的神婆突然间就举家搬迁了,竟是连祖宅都卖了,杜嬷嬷母子找寻了十几日,才在距离江陵三百多里外的和嘉县城找到这家人,她在回来的路上就已经招了,五小姐尚在家庙的时候,就已经给过她银子,让她准备了好些不干净的东西,其中就有使人昏睡的蒙汗药。”

郑嬷嬷说完,扫了一眼脸色苍白的三太太母女,她当然不会说,她和杜嬷嬷母子暗中查的其实就只有林依妍一个人。

三老爷面色阴沉,原本他迫于压力放弃追究林依妍之后,为了能减轻心里对梅姨娘母子的愧疚,就时常自我安慰的暗示自己说:没有真凭实据,就当做不是林依妍做的。经过这半年的时间,他的丧子之痛已经减轻了一些,可是此刻听到原来小女儿在家庙的时候就已经在筹备着回来害人的时候,心里仍然被狠狠的剜了一下,看向林依妍的目光凶狠的让林依妍吓得一下子就又扑进了卢老太太怀里。

林依妍哭道:

“父亲,母亲,外祖母,妍儿没有做过这样恶毒的事情,不能只凭着这刁妇的一句话就定妍儿的罪啊!”

卢老太太也用手里的拐杖狠狠的戳了戳地面,怒道:

“你也是亲家母面前的老人了,原来竟然这样没规矩,难道就凭着这刁妇的一番话,就要定妍儿一个谋害亲弟的罪名不成?”

郑嬷嬷丝毫不为卢老太太的生气所动,只向她施了一礼道:

“老奴自然不敢没有证据就说出方才的话,还请您稍等片刻。”

卢老太太还来不及再责难郑嬷嬷,就见杜嬷嬷带着人走了进来,杜嬷嬷手里捧着一个精致小巧的匣子,而她身后的一群婆子,已经将跟着林依妍从家庙回来的几个丫环婆子捆得结结实实。

杜嬷嬷将手里的匣子递给郑嬷嬷时,说了句“这是从五小姐床铺下方的暗格里找到的”,林依妍脸色更加苍白,对着三太太说:

“母亲,女儿身体不好,那些都是我私用的药物,不可以对外示人的。”

三太太已经是仅靠着一口气在强撑了,听了林依妍的话,她看向郑嬷嬷,刚想开口求情,就听郑嬷嬷说:

“你们几个伺候五小姐,如今五小姐犯了错,你们原本都该打一顿卖出去的,现如今给你们个将功赎罪的机会,你们只需把知道的都老实说了,我便可以做主免了你们这顿打。”

那几个已经吓得魂不附体的丫环婆子,听了郑嬷嬷的话,都是不住的点头。

押着那神婆的婆子们扭转身,让那神婆面对着这几个丫环婆子,就听郑嬷嬷问道:

“你们几个可认识这个神婆?”

那几个丫环婆子几乎是异口同声的说:

“嬷嬷,我们认识她,她叫焦婆子,是家庙那里有名的神婆。”

“你们怎么认识她的?”郑嬷嬷冷着脸问。

那几个丫环婆子面面相觑了一阵,才由一个年龄大了些的婆子回道:

“焦神婆来过家庙几次,说是给五小姐送些安神的药,所以奴婢们都认识她。”

郑嬷嬷听完不再多问,拍了拍手,外边便有两个婆子抬了一个箱子进来,打开来,将里边的瓶瓶罐罐都整齐的摆放在地上,便躬身退了出去。

郑嬷嬷打开手中的小匣子,将里边的几个小瓶子一个个的也摆在地上,众人这才赫然发现,原来从五小姐那里搜出来的几个瓶子,外观竟然和那神婆的物品中的几个瓶子一模一样。

林依妍还想挣扎,对卢老太太和三太太求道:

“母亲,外祖母,那些真的只是妍儿调养身体的药,我不认识这个神婆的,你们要相信我啊!”

那个焦神婆听了林依妍的话,顿时不乐意了,大嚷道:

“五小姐,你不能大白天的说瞎话,如今民妇一家人的性命都寄在你的身上,你当初向我买药的时候,说的是有狐媚子勾引林老爷,你只是想备几样药要教训一下那狐媚子,还给了我五百两银子,让我搬家,说是以后还会照顾民妇的生意,民妇的这些药,没有能要人命的,却不想是被你用来害林家少爷的,民妇若是一早知道这些,定是不会卖药给你的。杜爷说的那蒙汗药,民妇足足给了你两瓶,如今你的这个匣子里却是没有那两个瓶子了。”

杜嬷嬷的儿子在逼问焦神婆的时候,就已经把事情的严重性告诉了这神婆,焦神婆也是知道闹出了人命,而且是林家的孙少爷,这才害怕的把一切都招了。

事情到了这里,已经是不用再争辩了,郑嬷嬷使了个眼色,杜嬷嬷和儿子就带着婆子将地上的物品收拾干净,连同焦神婆和风铃居里的那几个被捆着的丫环婆子,一起离开了正房。

第二百零三章 没有终结

正厅里,只剩下了三太太夫妇、林依妍和卢家的女眷,以及郑嬷嬷和梅姨娘。

林依妍紧紧搂着卢老太太的腰,如同抓着一根救命稻草,三太太无声的流着泪,梅姨娘跪在地上,哭得浑身发抖,原来她只是怀疑儿子是被林依妍害死的,但是在眼前的真凭实据面前,她发现自己的心更疼了。

郑嬷嬷注视着三老爷,老太太果然猜对了,从今日的种种迹象来看,三老爷原来一定是知道了些什么,只不过是最后放弃追查罢了,而三太太的娘家卢家,在这件事情上也肯定起了不可替代的作用。

林安易艰难的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到郑嬷嬷身边,嗓音沙哑的说道:

“嬷嬷,事到如今,您就按照母亲的安排处理吧,我没有异议。”

郑嬷嬷的眼里闪过一丝怜悯,三老爷是她看着长大的,她从来没有见过他如此的沮丧伤心。

“老太太有话在先,这件事情若是五小姐做的,那就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是五小姐剃度出家,终身不得出家庙半步,二是五小姐自尽,亲自去给四少爷谢罪。”

郑嬷嬷的话说完,三老爷无动于衷,显然在刚刚郑嬷嬷转交给他的那封信里,老太太已经说过这件事情了,但是三太太母女和卢家女眷们俱都是惊得瞪大了眼睛,尤其是林依妍,已经瘫软在地上,这次她没有恰到好处的“晕倒”,是因为她不敢晕,她怕晕着的时候就被郑嬷嬷执行了老太太的命令。

一直没有说话的林依妍的舅母,也就是卢淑娴的母亲,这时候,也在婆婆卢老太太的逼视下,不得不声音发抖的问道:

“就算嬷嬷说的都对,可这对妍儿的处罚也太重了些,这要命的事情,总得要老太太亲口说了,我们才能信的。”

“郑嬷嬷的话不能信,那我老婆子的话可不可信?”

随着这声音进来的,是被两个丫环搀扶着的三老太太。

如今这屋子里,能和卢老太太平起平坐的也就是她了,甚至可以说,出身书香门第,已故相公是官身的三老太太,比卢老太太的身份还要尊贵的多,所以三老太太毫不客气的坐在了三太太让出的主位上。

屋子里的人,因为三老太太的出现,俱都变了脸色,梅姨娘更是精神一振,看来老太太是一早就安排好了一切的。

三老太太环视了屋子一周,对着梅姨娘说:

“你起来吧,别跪着了,说到底,也是林家对不起你,大嫂已经在信中嘱咐过我,让我和安易以后好好的照看你和你的娘家,你就别再怨恨了。”

梅姨娘用帕子捂着嘴,强忍着不哭出声,站起来退到了角落里,老太太能为她一个姨娘考虑到这个地步,她就是心里再恨,也得忍着了。

三老太太对着林依妍冷冷的说:

“你祖母已经给我来过信了,和郑嬷嬷说的一模一样,五丫头,事情走到今天这一步,谁也救不了你了,你自己选吧。”

说完,三老太太也叹了口气,她虽然很少见林依妍,可是面对着眼前这个已经吓得魂不附体的娇弱女孩,她还是心痛不已,什么时候,连大嫂家也开始有这些肮脏事情了。

林依妍看到事情没了退路,突然跪行到郑嬷嬷面前,抓着郑嬷嬷的裙子求道:

“嬷嬷,我知道错了,我也相信你说的话都是祖母安排好的,我认罚,只求你先带我进京去见祖母一面,让我先给她老人家磕头认错再出家,否则我以后就再也见不到她老人家了。”

林依妍哭的悲切,求的情真意切,若不是老太太事先就给她说了林依妍最后必然会这样哭求,郑嬷嬷觉得自己可能真的会答应林依妍的请求的。

望着眼前这个濒临绝望的女孩,想起她往日在老太太面前撒娇说笑的模样,郑嬷嬷觉得那些日子仿佛就在昨日一般,她苦笑了一声,对林依妍说:

“五小姐,不是老奴心狠,是老太太吩咐过的,事情若是你做的,决不许带你进京,还说与你永不相见。”

郑嬷嬷的话刚说完,三太太就猛吐了口鲜血,晕倒在地上,卢家众人手忙脚乱的上前去扶,林依妍却只是冷冷的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三太太,她站起身,擦干了眼泪,对着郑嬷嬷诡异的一笑,说道:

“既然祖母一早就认定是我做的,还断了我所有的后路,我自然只能认命,只请嬷嬷转告祖母,今生我和她老人家不见便也罢了,若是再见,就定是仇人。”

林依妍说完这番话,就头也不回的往外走去,连多看三太太一眼都没有,门口候着的两个婆子立刻跟了上去,她们已经得了郑嬷嬷的吩咐,天黑前就要将林依妍押回家庙,看着林依妍剃度出家,并且从今以后都要严加看管起来。

屋子里的人都已经散去,只有卢家的几个女眷守在三太太的床前,看到三太太悠悠转醒,卢老太太哭道:

“我可怜的孩子,娘怎么都没有想到,事情会走到今天这一步,若是早知道这样,我定不会送那梅氏进来,就算没有儿子,你也过得比现在好啊!”

卢太太也在旁边抹眼泪,以前她也以为小姑子有了儿子后,日子定然是会过的更好,却没想到,从有了儿子到现在不到两年,曾经风采出众,几乎堪让整个江陵城贵妇羡慕的小姑子,却走到了如今几乎要家破人亡的一步,不仅身体垮了,也失去了丈夫的心,以前三老爷可是处处将三太太捧在手心里的,今天三太太当众吐血,三老爷却只是吩咐人去请大夫,自己连一刻钟都没有多停留。

西跨院里,梅姨娘扑在床上痛哭失声,只有在这里,她才敢放开了哭,哭早逝的儿子,也哭今日终于能够看到害死儿子的仇人被严惩,虽然林依妍没有死,但是对她这种娇小姐来说,吃斋念佛、青灯古佛一辈子的生活,怕是比死了还要难受。

扣儿等梅姨娘哭够了,才端上温水给梅姨娘净了手脸,并且给梅姨娘额头上磕破的地方上了药,小声的劝道:

“姨娘,四少爷大仇得报,您也可以安心了,以后老爷再来咱们的院子,您就别再不理他了,说到底,这也不是老爷的错。”

梅姨娘点点头,这些日子,她不曾给过三老爷一个好脸色,如今也该放下心结,好好的将日子过下去,自己若是能够再生一个,说不定就是宇儿再次托生回来找她的,他那么可爱懂事,一定不舍得撇下她的。

想到这里,梅姨娘的眼泪再次扑簌簌的落了下来。

扣儿给梅姨娘递帕子擦泪,自己也忍不住哭了起来,还继续劝道:

“姨娘,您就算再伤心,想想四少爷的外祖一家,也该振作起来。”

梅姨娘终于忍住眼泪,站起身,对扣儿说:

“你去给我端碗粥过来,再给我备上热水洗澡。”

扣儿喜极而泣,连忙答应着出去了,正午的窗外,下了一天一夜的大雪将整个院子铺的雪白一片,干净的一如梅姨娘此刻的心境。

第二百零四章 为子筹谋

林依妍被送进家庙的第二天,郑嬷嬷就开始收拾行装,准备进京,已经腊月快过半了,就算她再怎么赶路,也不可能在年前赶到京城了,估算一下,最早也得到元宵节的时候才可以到达京城。

但是郑嬷嬷依然决定启程,她放心不下老太太,而且如今的她,不仅得罪了三太太,连卢家也一并得罪狠了,这座她陪着老太太住了三十年的府邸,已经彻底的变了样。

郑嬷嬷正在打包行李,小丫鬟禀报说三老爷来了,郑嬷嬷赶紧迎了出去。

三老爷林安易看见郑嬷嬷,苦笑了一下,上前扶着郑嬷嬷进屋里坐了下来。

环视了屋子里正在打包的行礼,三老爷问道:

“嬷嬷,你这是在做什么?”

“三爷,老奴准备明天或者后天就启程进京去。”郑嬷嬷微笑着答道。

林安易忙劝道:

“嬷嬷,马上就要新年了,你总不能在路上过年吧,而且如今天寒地冻,行路也多有不便,不如等开了春再走的好。”

郑嬷嬷摇了摇头,说道:

“老太太交待的事情,老奴都办完了,不在老太太身边,心里总是不放心,还是早点回去的好。”

三老爷搓了搓手,欲言又止,神色中有着些许的忐忑不安。

“老爷有什么事情,尽可以对老奴明说,只要是老奴能做的,必然不叫老爷失望。”看着三老爷长大的郑嬷嬷,只看三老爷的神色,就知道他定是有了难事。

三老爷突然起身给郑嬷嬷施了一礼,说道:

“嬷嬷,安易有一事,还请嬷嬷帮助成全。”

郑嬷嬷忙扶了三老爷让他坐下,说道:

“何必行此大礼,有事只管说便是。”

“嬷嬷,我想请您将健儿带进京城,放在母亲身边养着。”林安易肯定的说。

郑嬷嬷突然笑了笑,对三老爷说:

“都说知子莫若母,果然又让老太太猜着了,老奴临出发的时候,老太太就交待过,若是老爷主动提出让五少爷进京,就只管让老奴答应下来。”

三老爷脸上终于有了喜色,诚恳的对郑嬷嬷说:

“如今家中的情形,嬷嬷都看到了,太太身体不好,照顾健儿力不从心,她又不肯假手于人,而且……”

后边的话,三老爷没说,不过郑嬷嬷也明白,三老爷肯定是在担心与三太太有了杀子之仇的梅姨娘会对林辰健不利,于是安慰道:

“老爷不必太担心,梅姨娘是个厚道人,而且老太太这次已经为她尽力了,连她娘家人也都照顾了,为的就是让她能彻底放下心结,想来她是明白老太太的苦心的。”

三老爷点了点头,两人又商议了一番,因为决定带着林辰健进京,便把行程安排在了开春天气暖和后,而三老爷即刻写信,把事情先告诉老太太。

水云苑里,三老爷和三太太已经相对无言的做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三老爷先开了口说:

“若欣,我已经禀告过母亲了,等开春郑嬷嬷进京的时候,把健儿带到京城去,让母亲抚养他。”

“若欣”是三太太的闺名,三老爷已经许久没这么亲热的叫她了,可是三太太听了三老爷的话,却如五雷轰顶,身子晃了晃,哭道:

“老爷,妾身如今什么都没有了,就只有健儿可以陪着我了,你怎么能这么狠心啊!”

三老爷神色黯然,苦笑了一下,对着三太太说道:

“你不要说我狠心,如今家里什么情形,你清楚的很,你若是为健儿好,就让母亲来养他,萱儿是在她老人家身边长大的,性子虽直爽,可也最识大体,婷儿没怎么麻烦过我们,也是个好孩子,唯有你一手带大、被我们夫妻两个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妍儿,却被养成了这样狠毒的心肠,我们有什么资格再来管教健儿,把他送到母亲身边去,不求他像三个哥哥那样成大器,只要能平安长大,稍有作为,我也算对得起祖宗了。”

三老爷说的伤感,满眼的泪水却强忍着,三太太不再质问,只是不停的流眼泪,她和三老爷从相识到今天,已经走过了快二十年,经历过不少风浪,但是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伤心无助。

三老爷离开后,三太太的贴身嬷嬷金氏上前劝道:

“太太,您不能再哭了,你这眼睛可是远不如从前了,五少爷还小,你还得操心呢。”

“我如今就是死了又能有什么妨碍,反正健儿也不能养在我身边了,我活着还有什么用。”三太太泣不成声。

金氏心疼的也止不住流泪,她是三太太的奶娘,看着三太太金尊玉贵的长大,何曾受过这样的苦楚,于是狠了狠心,悄声说:

“太太,依奴婢看,老爷的安排未必不是好事,如今我们不知道梅姨娘的心思,日防夜防的也不能安心,还不如让五少爷养在老太太身边的好,你看大少爷和二少爷,自小就是由老太太管教,如今哪个不是出类拔萃。”

三太太止住了哭声,她再怎么不舍儿子,可也知要把儿子的前途看得比什么都重要。

金氏看到三太太动了心,就趁热打铁的劝道:

“太太若是不放心,尽可求了老爷,跟着五少爷一起进京,等看着五少爷在那边适应了,你再回来,三小姐和四小姐都到了说亲的年纪,你现在去京城,也可以帮着相看,再说了,如今您和老爷的关系不如以前,不如分开一段时间,也可以让老爷想想你们以前的好,等你再回来,定会和好如初的。”

三太太拉了金嬷嬷的手,哭道:

“嬷嬷,如今,也就你能为我想到这些了,我听你的,这就去求老爷应允。”

金嬷嬷见三太太想通了,忙让云秋端了温水上来给三太太净了手脸,又重新梳了头,然后陪着三太太去外院书房找三老爷。

梅姨娘知道三太太要带着林辰健和郑嬷嬷一起进京的时候,已经是几天后了,她额头上的伤还没有好全,这几天都没有出屋子,猛地听到这个消息,也是愣住了。

三太太若是带着五少爷进了京,这林府可就只有梅姨娘一个在三老爷身边了,以后但凡需要女主人出面的事情,就只能由梅姨娘来替代了,这是哪个正室夫人都不可能愿意的,三太太愿意这样做,几乎就已经是在示弱了,也是难得。

扣儿在旁边看着梅姨娘,虽不敢多问,但是心里是希望梅姨娘能和三太太和好的,三太太一直待梅姨娘不错,连着她们这些跟着梅姨娘的下人日子也好过,五小姐做的恶,三太太事先明显是不知情的,如今三太太身子垮了,和三老爷也不如从前,五小姐出了家,所以三太太的日子也不比梅姨娘好过多少。

第二百零五章 窘婚

梅姨娘看了一眼扣儿,苦笑了一下,眼泪却又忍不住流了出来,说道:

“你不用担心我想不开,不用说别的,就凭老太太肯这样为宇儿报仇、为我和娘家安排周到,我也得好好的把日子过下去,只是和太太、和卢家,是再也回不去了。”

扣儿点头,递了帕子给梅姨娘擦泪,梅姨娘抚了抚鬓角,对扣儿说:

“收拾一下,我们去给太太请安,都许多日子没去过了。”

扣儿忙答应一声,主子明理,她们这些做下人的也才能有好日子过。

躺在床上的三太太听到梅姨娘来了,楞了一下,她如今身体不好,更加惧怕寒冷,盖着被子,屋子里放了几个炭盆,还是冷的难受。

梅姨娘给三太太行了礼,三太太指了指床前的小榻子,示意她坐下。

两个人谁也不主动说话,许久,梅姨娘才说:

“太太,奴婢知道您担心五少爷,可是京中天气不比江陵暖和,还请不要在京中长住,入冬前就回家来吧,否则您这身体怕是受不了。”

梅姨娘言辞恳切,三太太眼里起了水雾,她吐血倒地时,亲生的女儿都不曾多看她一眼,而梅姨娘这个几乎可以称得上仇人的人,却把她的身体放在心上。

“女儿是我养的,我做不到不偏袒,所以终究是我对不住你,以后我和卢家断不会再为难你和你娘家半分,你放心就好。”

梅姨娘点头,三太太看着梅姨娘,挤出了一丝笑容:

“当初娘把你送来的时候,就说你知书达理,是个厚道人,娘说的不错,我不在家的日子,府里的事情就都交给你,你好好伺候老爷。”

三太太说完,闭了闭眼睛,连着喘了几口气,说完这些话,已经是让她很耗神了。

梅姨娘站起身,拉了拉被角,将三太太露在外边的手盖住,说了句“太太,您好好歇着,奴婢告退,明日再来看你。”才躬身退了出去。

梅姨娘的脚步声远去,三太太再也忍不住眼里的泪水,小声的抽泣起来,这些日子,她几乎流光了一辈子的眼泪。

一进入腊月,京城里办喜事的人家就多了起来,几乎每一个吉日,都有迎亲的队伍穿梭在大街小巷之中。

吏部尚书府的内院里,陆男已经哭闹了好几天。还有几天就是她和高崎成亲的日子,高崎却仍然不见踪影,忠义侯府派来的人说高崎只是在路上耽搁了,年前定是能够回来的,还隐晦的表示,老侯爷已经病的多日卧床不起,若是一定要改了婚期,等高崎回来再成亲,万一老侯爷病故,怕是这门亲事就要再拖上三年了。

守孝三年对于高崎来说不算什么,可是对于陆男却几乎是致命的,陆男马上就十八岁了,三年后就过了二十了,到那时候,若是亲事再有什么差错,怕是陆男这辈子就被耽误了。

陆男觉得在高崎不在的情况下成亲,太过丢人,哭闹着不肯,陆老太太抹着眼泪劝她说:

“且不说三年后,你都过了二十了,我和你祖父年龄都大了,万一我们再有个三长两短的,你的婚事岂不是遥遥无期,何况忠义侯府毕竟是高门,若是三年后你祖父保不住现在的官位,给不了他们实惠,忠义侯府说不定还会悔婚,那时候你可怎么办?”

陆家是没有根基的新贵,何况陆男在京中声名狼藉,能嫁进侯府本就是高攀了,所以陆老太太深怕这门婚事再有变故。

陆男虽然心有不甘,可也知道祖母说的是事实,何况她心仪的慕云廷至今都不曾说亲,似乎镇北侯府根本就没有为二公子成亲的打算,京城中已经开始隐隐有些传言,说慕家二公子既不成亲,也不纳妾,更不留恋青楼酒肆,身边连个伺候的贴身丫鬟都没有,每日都是和七皇子还有那些三教九流的人打交道,说不定是身有隐疾,就差说慕云廷不能行夫妻之礼了。

所以陆男现在对慕云廷,基本可以说是死了心了,她只是想趁着祖父尚有实权,让自己的婚事办得更风光些,好使以后更好在忠义侯府站稳脚跟,却不想如今连这点愿望都难实现了。

所以,就在很多人等着看陆男笑话时,陆家用一场盛大的婚礼来给陆男做了最后的脸面,十里红妆,连着送亲队伍中最低等的跑腿婆子都是满身的绫罗,更别提从尚书府到忠义侯府这一路上,陆家洒下的无数喜钱,吸引了大群的百姓追赶捡拾。

只不过代替新郎官接亲的是忠义侯府旁支的一个小娃娃,才四五岁的模样,迷迷糊糊的骑在马上打瞌睡,吓得旁边的奶娘一路上都是惊恐不安的模样,引得许多路人讥笑。

朱吟巷的林家也接到了高崎婚礼的请帖,论如今高家和林家的尴尬关系,若不是为了林家有可能丰厚的贺礼,忠义侯婆媳几乎都不想给林家下帖子,她们看不上林家,每次见到林家的人,甚至是一想起老太太,她们就觉得自己低人一等似的,这种感觉着实让人不舒服。

老太太自己没去忠义侯府参加婚礼,当然也没让孙女孙子们去,只大太太和大老爷、二老爷带着贺礼去应付了事,大太太最是稳重,就算忠义侯婆媳再怎么变相的薄待近亲林家,她脸上也无一丝异样,只坐在角落里没事人一样喝茶、听别人闲话,别的女客都去看陆男那堆成山了一般的嫁妆,大太太不仅没去看,甚至在别人羡慕的谈论时,连眼皮都不曾抬一下。

宴席一结束,林家人就立刻回了朱吟巷,让一心想炫耀的忠义侯婆媳,连个炫耀的机会都没有。

老太太和回府的大太太闲话一番后,心情都格外的沉重,大太太也是隐约知道一些高崎和林依萱的事情的,这些日子,林依萱愈发萎靡,人也瘦了许多,虽然还是每日来给老太太请安,眼里的悲伤却是越发的浓了,大太太再怎么不多事,也是看得出来一些的。

唯一让老太太婆媳感到安慰的就是:林依萱虽然性子大大咧咧,却是个识大体的,最为孝顺老太太,她不想祖母和哥哥妹妹们为自己难过,所以从不提高家一个字,对自己的婚事,她也和老太太表过态:一切听祖父母安排即可,萱儿没有意见。

“如今,萱儿的婚事是再不能耽搁下去了,先前相看过的几家,我不是看不上人,就是看不上那些后院妻妾太多、关系复杂的人家,怕萱儿以后日子难过,看来以后我的要求得放低些,不然若是把萱儿的年纪拖得大了,反倒是误了她。”

老太太说的有些难受,林依萱是她疼爱了多年的孙女,她明知孙女的心意,却帮不上忙,连给林依萱选一门好亲事也不顺利,自然心中惆怅。

第二百零六章 三小姐的婚事(1)

大太太亲自起身给老太太换了一杯热茶,温声道:

“母亲不必伤感,萱儿也是儿媳看着长大的,她是个好孩子,何愁找不到好亲事。儿媳有个想法,不知道好不好,说给母亲听听,成不成的没关系,只当是让母亲掌掌眼也好。”

“我们一家人,客气什么,你只管说。”老太太知道大太太稳重,没有可能的事情是断不会随便拿出来说的。

大太太看了看老太太的脸色,试探着说:

“母亲,我娘家有个侄儿,是我大哥的长子,人品相貌都是没的说,就是性子有些憨厚呆板,非要先立业再成家,偏他科举不顺利,连考了三次会试都没有中,还等着明春再去考,以至于今年都二十有六了,身边也还没个人,我那小侄儿,比他小了两岁,孩子都会走路了,儿媳是想着他性子憨厚,萱儿则活泼开朗,两个人说不定就能对的上眼,不知道母亲觉得可不可行?”

大太太这话说的很谦虚,她的父亲高诚武如今已经是从三品的御使大夫,大哥高景凯是从四品的太原府少尹,带着家眷在任上,留了长子高正在京中侍奉祖父母,高正虽然性子憨厚呆板,但是读书勤奋,极得祖父母的喜爱,也被高城武给予了厚望,而林依萱父亲从商,母亲更是出身商户世家,配高正的话,无论如何都是太高攀了。

老太太摇了摇头:

“老大媳妇,我知道你是一片好意,当年你父亲愿意让你下嫁林家,就已经是给了我老婆子极大的脸面,我不能再因为萱儿而让亲家为难了,这件事还是作罢吧。”

大太太忙起身行礼道:

“母亲怎么说这样见外的话,能得母亲信任数年,就是儿媳的福分,儿媳娘家母亲看重林家家风清正,孩子们都教导的好,若不是她老人家前些时候说过这样的话,儿媳也不敢往这边想的,反正是亲母女,我去向母亲探个口风,就算被拒了,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

老太太看大太太诚恳,才想了想说:

“那样也好,总之你这好意,我替萱儿领了,成不成不重要,但是千万不要让亲家为难,如今老三的日子过得自顾不暇,亏得还有你这个伯母替萱儿操心。”

老太太红了眼睛,大太太也拿帕子擦眼泪,她虽然素日里和三太太不对付,可是毕竟没有真的闹开过,相对于别人家妯娌争斗的情形,已经是很好的了,三太太对她的三个儿女也是真的用心,尤其是舍得给林辰旭兄妹三个花钱,林辰旭和林依涵成婚的时候,就数三太太上的贺礼最重。

说到底,三太太就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人,如今三太太不管是身体还是日子都大不如前,大太太也就淡了和三太太别扭的心思,林依萱是她看着长大的,最是直爽的一个好孩子,若是能和憨厚的高正成了,倒是件好事。

第二日,大太太就带着礼物回了一趟娘家,老太太一天都忐忑不安的,直到大太太笑吟吟的走进福寿堂,老太太才放了心。

“母亲,事情怕是已经成了一半了,今年端午的时候,我不是带着三丫头她们几个和我娘家的女眷一起出去游玩吗,原来那时候,我娘家母亲就看中了三丫头,说她一脸福相,又说喜欢她性子活泼直爽,正好配我那个闷嘴葫芦似的侄子,只是因为我那侄儿年纪大了,又没考个功名,怕母亲你不愿意,才一直没提,你看,这可真是赶了巧了。”

大太太说完,一口气喝完了手里的一杯茶,她很少有这样失态的时候,今日实在是太高兴了,来去匆匆,竟是这会儿才发现渴的很了。

老太太当然是喜出望外,旋即又叹了口气说:

“这确实是好事,不过萱儿现在的情形你也知道,而且高公子也无意在高中前定亲,所以我的意思是让两个孩子见见,须得彼此中意才好。”

大太太笑着回道:

“母亲,您老放心,这是肯定的,过几天,我就让晧儿带正儿来府上拜见您,也好让她和萱儿见上一面。”

高正和林辰晧、林辰杰一样都在国子监读书,虽说已经三次未中,但是并不算稀奇事情,每年进京参加会试的学子都有两三万人,进士和同进士加一块儿也才只有三十多人,许多人考到须发皆白也考不中,高正的怪异不在于他考不中,而在于他坚持不中进士不议亲,才到了二十六岁还没有成亲。

高正的这种行为,似乎和慕云廷有些相似,不过国子监中的同窗没有谁拿高正和慕家二公子去比较,因为实力不在一个档次上,慕云廷曾是北乡试的案首,每年会试开始前,都有许多人热议慕家二公子是否会参加,甚至还有赌坊设了赌局,赌慕云廷是否能够连中三元,只不过慕云廷每次都让看热闹的人失望了,他连会试的考场都不曾进过。

还有几天就要过年了,国子监放了假,林辰晧果然就带着高正来林家做客。

在高正来之前,老太太就私下里将林依萱叫进福寿堂,对林依萱说:

“萱儿,如今的情形你心里也都明白,礼法大于天,无论如何,崎哥儿已经成了亲,你的年纪也不小了,你大伯母的大侄儿虽说年纪大了些,但是据说为人极正派,身边很干净,他家虽说是忠义侯府的旁支,但是亲家夫妇和我那哥嫂、侄媳妇儿却完全是两种人,不然当年也不会让你大伯母下嫁,你只管见见人,若是不喜欢,心里不必勉强,只管和祖母说,我再去给你寻好的。”

林依萱知道这半年多来,老太太和大伯母一直在为她相看,却顾及她心里的疙瘩,从来都没有和她提过这件事情,如今必是看到了满心喜欢的,才这般小心翼翼的来劝她。

林依萱红了眼圈,依在老太太怀里,轻声说:

“萱儿知道祖母和大伯母的苦心,只要高家公子不嫌弃,萱儿一切听从祖母安排。”

林依萱的懂事让老太太也忍不住拿帕子擦眼泪,末了又叮嘱说:

“记得祖母的话,若是不喜欢,一定要对祖母明说,祖母再给你去寻,千万不可以勉强,不然你自己委屈,对高家公子也不公平。”

林依萱点头,仰起脸对着老太太笑了笑,眼里的泪水却在极力忍着,老太太把林依萱搂在怀里,心里难受不已,她怎么也想不到,性子最为直爽的这个孙女儿,却是孙辈儿里婚事最为不顺的一个,都怪自己当年以为侄媳妇主动让高崎去江陵林家,是有意和林家来往,所以才没有阻止林依萱和高崎来往,导致林依萱等了高崎这几年不算,还白白的受了许多苦。

第二百零七章 三小姐的婚事(2)

高正自己也知道今日来林家的任务,他确实无意成亲,之所以会来,一是祖母告诉他说林家家风极好,绝不是那等拿着女儿去攀附高门的人家可比的,二是他对林辰旭三兄弟的才华人品都极为佩服,当年林辰旭中了二甲第一名的时候,祖父就曾对他说过“林家注定不会一直沉寂下去,先帝诏令刚过,林家就出了这样一个人才,后边说不定还有更有作为的子孙。”

高正的心思是来走一趟,再回去给祖母推了这件事,就说不是自己喜欢的,也免得让姑母没有面子。

福寿堂里,老太太坐在主位上,林依萱给祖母和大伯母行了礼后,就脱了大氅,坐在大太太对面,她身穿紫色净面长裙,只在衣领和袖口处绣了浅浅的花纹,白净消瘦的脸上,虽然没有刻意描画,但显然也是用心收拾过的,头上一对淡紫色的珠花,将脸色也衬托的有了些许活力。

大太太和老太太对看一眼,都放了心,林依萱能这样就很好了,起码她没有排斥或者敷衍今日和高崎的见面。

高崎跟着林辰晧进了正厅,给老太太和大太太见了礼,看到一旁的林依萱已经站起来准备给他行礼,忙先对林依萱行礼,叫了声“表妹”。

高正看到大厅里陪着老太太的就这一个女孩,就已经知道这必定就是祖母所说的林家三小姐,可是没有主人介绍,他也只能先装作不知道。

高正就和他的名字一样,不仅是一身的书生气,行为举止也一板一眼的,他比林辰晧大了五六岁,面容神情看起来却比林辰晧还稚嫩些。

高正身高和林辰晧差不多,比瘦高的林辰晧略微胖一些,倒也是正好,肤色也算干净,老太太看着眼前的高正,第一眼就很喜欢,原来还害怕是个老气横秋的书呆子呢,结果看起来感觉倒像是和林辰晧一般年纪的人。

林依萱回了高正的礼,只大方的看了一眼高正,就安静的坐在一旁听高正、林辰晧和祖母、大伯母说话,高正言谈虽然拘谨了些,但是胜在真诚,只是看着面前安安静静的林依萱,他不免有些奇怪,来之前,祖母和他提过说林家三小姐活泼可爱,最是有趣,可是眼前的林依萱明显的是有心事。

高正午饭是在大太太的院子里,陪着大太太夫妻、林辰晧一起用的,饭后小坐了片刻,林辰晧便送高正出内院,快走到二门口的时候,便见到林依萱带着碧心站在不远处的竹林旁边,淡紫色的罗裙,配着同色的大氅,如同一朵冷清的紫丁香,高贵而又寂静。

看到林辰晧和高正走过来,林依萱遥遥的福了一福,她显然是站在这里等高正和林辰晧的。

林辰晧对高正说:

“表哥,三妹妹可能有话想对你说,我到院门外等你,不必紧张。”

高正匆忙拱手道谢,他今日在福寿堂看到林依萱淡淡的样子,以为林依萱看不上自己,而他也是来应付长辈的差事的,所以也就没有多想,没想到林依萱竟然在这里等着他。

林依萱走过来的时候,高正紧张的垂了头,不敢乱看,视线里只看到一截紫色的裙子和一双藕荷色的鞋子在面前停住,就听林依萱说道:

“高公子,想来你和我一样,也是被长辈催促才来这一趟的,我之前心仪高崎表哥多年,虽无越礼之举,但是我不想向你隐瞒这一点,祖母和大伯母也没有存心欺骗你的意思,忠义侯府看不上我和林家,我也不想高攀,从此以后死了这门心思。今日我之所以和公子说这番话,是怕将来有朝一日,公子若是通过别人知道了这件事,会以为是我林家欺你在先,不管今日之事如何,我都希望明春你和二哥、三哥都能金榜题名。”

林依萱说完,又对高正施了一礼,带着丫环往院内走去。

高正目瞪口呆,他此刻才真的相信祖母说的话,林家三小姐果然直爽,就因为怕高正以后可能误会林家,竟然这样直言相告。

看着林依萱主仆远去,高正愣了半天,突然想到刚才林依萱对自己说已经对高崎死心,难道她是看中了自己,才这样说的?高崎的脸渐渐红了起来,他一直都在祖父母身边埋头读书,家中姊妹也不多,有限次的见过的几家闺秀,几乎个个都是七窍玲珑心,绕的他头晕,哪有像林依萱这样直性子的。

林辰晧在二门外见到面红耳赤的高正时,吓了一跳,但是他知道林依萱是个识大体的,不会做出越礼的事情,便没有多问,一直把高正送到门口的马车旁边。

高家老太爷高城武今日一直和高老太太留在府中,等着去林家做客的高正回来,他们老两口迫切的希望听到好消息,一是因为高正年纪不小了,却一直不肯成亲,让他们很着急,二是因为他们老两口非常希望能和林家结亲。

高城武出身忠义侯府的一个旁支,而且是庶出,虽然性子谨小慎微,却不乏敏锐,当年老太太回娘家给大老爷求亲,别说忠义侯府,就是侯府的那些旁支,也没有谁肯把女儿嫁给罪臣之后,哪怕是家里的庶女,也不愿意嫁给当时的林家,可是高诚武却等到别人都不肯之后,主动提出把自己的女儿嫁给大老爷,而且是嫡出的长女。

那时候四十岁的高城武刚刚中了同进士,正是仕途开始上升的时候,许多人都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把嫡女嫁给已经是庶民的林家,高诚武并不解释,高老太太也只说是林家人口简单,家风清正,只要女儿过得舒心就好。

事实也确实如老两口所愿,大太太嫁进林家二十多年,和老太太处的如同母女,最主要的是大老爷也没有妾室通房,大太太掌管林家内院二十多年,两儿一女都是亲生,日子可以说是过得非常舒心。

林辰旭第一次就考中了二甲第一名的时候,高老太太喜极而泣,连连对高老太爷说“旭哥儿这样一高中,女儿女婿就该来京中居住了,我也就能常见到她们了,你当年果然看的不错,林家迟早是要光耀门楣的。”高诚武却只是淡然一笑,在他眼里,这还只是刚刚开始而已。

老太太携家眷进京后,高老太太是最早上门探望的,还多次邀了林家的女眷过府游玩,当镇北侯府和长公主府都主动邀请林家女眷的消息在京城传开,尤其是七皇子为了维护林家,在镇北侯府严惩陆男祖孙俩的消息传扬开来的时候,高老太太连连对高老太爷说:

“老爷,这林家的事情,你是不是还看透了些别的什么?”

高诚武只是笑了笑,有些得意的对高老太太说:

“你且等着看就是,总是不会让你后悔把女儿嫁给林家的。”

高老太太习惯了高诚武话不多说的性子,只嗔了他一眼,也不再多问,却自此对林家更上心,所以那次大太太回娘家来探她的口风,她就主动说了自己很喜欢三小姐林依萱,别的也没多说,果然大太太就让小儿子请了高正去林家做客。

第二百零八章 三小姐的婚事(3)

高正回到内院祖母的院子时,一眼就看到祖父也在,就算高正再呆,也不会相信一向忙碌的祖父,大白天的竟然有时间坐在这里喝茶。

高老太太看了一眼假装闲适的高老太爷,又看了一眼神情明显不自然的孙儿,心里已经有了几分把握,以往的高崎在这种时候,总是很理直气壮的说什么大丈夫应当先立业后成家,就差慷慨激昂的讲一番自己的雄心壮志了。

高老太太喝了口茶,微笑着问高正:

“正儿今日去看望你姑母,可有见到林家三小姐?”

虽然有心理准备,可是再听到“林家三小姐”时,高崎还是红了脸,慌忙点了点头,就假装低头喝茶。

高老太太笑意愈浓,看了一眼拂须微笑的高老太爷,问道:

“若是我和你祖父去林家提亲,为你求娶三小姐,不知正儿觉得可好?”

高正的脸这下子彻底红到了脖子根,站起来低声说:

“正儿的婚事,全凭祖父和祖母做主即可,孙儿今日的功课还没有完成,就先回书房去了。”

高正落荒而逃,高老太爷夫妇相视而笑,这样的表态虽然不够直接,但是对于高正而言,已经是难得了。

今晚的书房里,是高正唯一一次心不在焉的时候,他盯着一页书,快半个时辰也没有翻动一下,以至于旁边伺候的小厮不停的去偷偷打量高正。

眼前是她平静淡漠的面孔,耳边是她冷清沉静的声音,高正觉得自己的心似乎都被紧紧的抓住了,他和高崎是族兄,虽然两家已经少有来往,但是对于高崎那闹得满城风雨的婚事,他也听过些传言,他没想到的是,原来在那桩被传为笑谈的婚事里,还隐藏着另外一个女子的悲伤,以至于她连性情都改变了那么多。

高正不仅有些心疼林依萱的坚强冷静,而且莫名的相信林依萱的话,或许经历过这些伤悲的女子,才更懂得珍惜以后的生活,高正希望自己可以让林依萱以后的日子只有快乐和幸福。

高正以为林依萱的悲伤只源于高崎,事实远非如此,从林依妍令高崎坠马开始,林依萱一家人的生活就已经在悄悄改变了,父母亲再不似往日的恩爱,父亲抱怨母亲太过娇惯小女儿,才会惹下大祸,总是病痛缠身的母亲常常发呆不说话,她知道母亲担心林依妍会在家庙受苦。在知道林辰宇意外故去的那一刻,虽然远隔千里,没有任何证据,林依萱的第一感觉就是这件事情和林依妍有关。

这几个月里,她不仅经历着高崎定亲成亲带来的沉重打击,还一直在担忧江陵那边的事情,她知道郑嬷嬷绝不仅是回去送年礼那么简单。

半年多的时间,林依萱如同长大了好几岁,眉眼间没了往日的神采飞扬,也极少主动找林雨桐和林依婷去玩,反而是林雨桐和林依婷常常来找她说话。

在知道陆男十里红妆、以一种极招摇的姿态嫁进忠义侯府的时候,林依萱已经连一滴眼泪都没有了,高崎除了在离开时让二哥转告她不必再等待外,就再也没有半点消息给她送来,林依萱知道高崎这样做是为了她好。

林依萱在老太太说希望她相看高正的时候,就已经决定接受了,大伯母娘家的嫡长孙,配她足够了,她觉得自己一家人的事情,已经让年迈的祖母操尽了心,她不想再任性了,就这样吧,和谁过不是一辈子呢。

顺风顺水了十几年的林依萱,没有想到有一天自己竟然会落到这样一个地步,可是在福寿堂见高正的那段短短的时间里,林依萱的心情却发生了巨大的变化,高正的呆板和老实让林依萱莫名的觉得有些难过,她是不想再让祖母费心,早就已经决定答应这门亲事了,高正若是拒了这门亲事倒好,她就怕万一高正会答应,高正和高崎是族兄弟,两家不会毫无往来,万一以后高正从别人嘴里知道了这件事情,那就变成了自己和林家刻意欺瞒高正一家人了。

林依萱的性子使她做不出这样的事情,而且她不想以后有短处被别人拿捏,所以考虑再三,林依萱不顾丫环碧心的劝阻,执意等在二门处,亲自给高正说了清楚。

林依萱没想到的是,正是她的这份坦荡,促使原本无意的高正决定答应这门亲事,而且高正事后还将这件事情告诉了高老太太,表明了自己就是喜欢林依萱这种坦坦荡荡的性格,气得高老太太大骂忠义侯府的郁氏婆媳眼皮子浅,为了钱,逼着高崎去娶陆男,丢尽了高家的脸面,连累她们这些旁支的人家也被人笑话。

林依萱和高正定亲的消息传到忠义侯府的时候,忠义侯婆媳颇为不屑,世子夫人郁氏甚至刻薄的对忠义侯夫人说:

“林家装什么清贵门第,还不是一门心思的想着攀高枝,看着嫁进我们侯府无望,立刻就转头和御史府的定了亲,倒是有门路的很。”

这一次,忠义侯夫人罕见的没有去接儿媳妇的话,还瞪了一眼郁氏,郁氏明白婆婆的意思,立刻闭嘴低了头。

忠义侯夫人之所以这样心情不快,都是被刚娶的孙媳妇陆男给闹的,婆媳两个原以为是迎了尊财神进门,不想陆男却是一个十足的母夜叉,仅仅半个月,就已经将忠义侯婆媳闹得心力憔悴。

陆男刚嫁进忠义侯府的那几天,表现的还可以,对高家人出手也算大方,可是在几次追问高崎行踪无果后,陆男起了疑心,不仅变得一毛不拔,还想尽了办法给忠义侯婆媳找麻烦,不是挑剔府里的厨子手艺不好,就是嫌弃伺候的丫环没有眼色,几乎天天都要打鸡骂狗一番,闹得满府的人都不得安生。

更让忠义侯婆媳和高淳夫妻两个想吐血的是,陆男不仅不让祖父陆新明给高淳谋个好差事,还告诉祖父母自己被陆家骗了,在陆家受尽了委屈。

陆新明夫妇两个将陆男看的跟命根子似的,当然不会放着不管,既已成婚的事实不能改变,却是可以用别的手段给孙女出气,所以在官场上远比忠义侯府有人脉的陆新明,三下五除二的就把高淳那个原本就俸禄微薄的差事也给搞没了。

陆新明祖孙做下的这些事情,让忠义侯府有苦说不出,她们不承认自己家是骗婚,但是又拿不出一个高崎来交待,何况陆男极其泼辣,不但什么难听的话都敢说,而且最喜欢在外人面前卖忠义侯府的赖,吓得忠义侯婆媳几乎天天都是惶恐不安。

而这个几乎要把忠义侯夫人给逼疯了的孙媳妇,是世子夫人郁氏相中并且劝自己答应的,所以忠义侯夫人便把这笔账记在了郁氏的头上,动不动就会给郁氏些脸色看。

第二百零九章 自作自受

郁氏机关算尽,不但逼得儿子离家出走、下落不明,还成了几乎全京城贵妇嘴里的笑柄,可是娶回来的儿媳妇却让她再也没过上一天安生日子,连带着婆婆被陆男闹得狠了,也来向她撒气,骂她蠢,说早知道这样,还不如娶了林家的三小姐的好,起码不会像今天这样落人笑柄,而且林家人最看重脸面,断不会像陆家这样胡闹。

郁氏被婆婆这样子抱怨的次数多了,就渐渐的把怨气转移到了无辜的林家人身上,她觉得自己儿子高崎的婚事不好过,林依萱也别想顺利的嫁进高家过好日子。

所以,借着过年给长辈拜年的机会,郁氏带了点儿礼物去了高府。

忠义侯早年就病痛不断,侯府中的大小事务都被郁氏婆媳把持着,她们两个又最是看不起那些旁支,尤其是庶出的,生怕被这些人家打秋风,所以总是想尽办法的避着这些人,当然也包括当时的高老太太夫妻。

高诚武夫妇当年把大太太嫁给林家时,还被忠义侯夫人讥笑过,两家的关系便愈发疏远了,这些年,随着忠义侯府的日渐没落和高诚武父子俩官职的不断高升,忠义侯婆媳也曾几次三番的示好,只是高老太太总是装糊涂,始终对她们不远不近的。

这次郁氏上高家拿林依萱的事情说嘴,一是想坏了林依萱的婚事,二是想借机讨好高诚武夫妇,她的算盘是让高家明白:你看,我不惜自暴儿子的私密之事,就是为了让你们别被林家人骗了,林家就是拿着女儿来铺路的,娶了这样不干净的女子,简直就是家门不幸。

谁知,等郁氏转弯抹角儿的,好不容易把事情说完,高老太太却冷笑一声,出言讽刺道:

“多谢侄儿媳妇替我高家这样操心,据我所知,林家进京后,三小姐可是从没登过你们侯府的门,更没有见过你儿子一面,不知道你所说的私相授受从何说起,再说了,满京城里,谁不知道你的小儿媳妇对慕家二公子一片痴心,那才是感人的很呢。”

高老太太原也不是刻薄的人,可是郁氏竟然敢跑到她面前来坏林依萱的名声,那她可就不客气了。

郁氏大惊,实在想不明白自己这马屁为什么会拍到了马蹄子上去,她做梦都想不到林依萱会把这件事情主动告诉高正,而呆子高正为了林依萱,怕以后有人拿这件事情诋毁林依萱,竟然先下手为强,把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了高老太太。

郁氏狼狈的离开了高家,临走时,高老太太还警告她:

“崎哥儿是个厚道孩子,我相信他不会把这件事情往外说,以后若是传出什么对我那孙儿媳妇不利的流言蜚语,我便只找你们侯府说事。”

裴氏更加郁闷了,那就是说,她以后不仅不能再拿这件事情造谣,还得防着别人知道了这件事情,否则不管是谁的责任,锅都得她来背。

整个新年,镇北侯夫人李氏都过得闷闷不乐,慕思秋姐弟两个不在身边,她本就想的慌,再一看见李止旋抱着憨憨傻傻的慕思明想来讨好她,心情便更加恶劣。

慕云廷将李氏的烦闷看在眼里,找了廖嬷嬷说:

“嬷嬷,秋儿和天儿一时半会儿还回不了京城,总是要想些法子来开解母亲才是,你可知道母亲喜欢和哪家的女眷说话?年过了,便可以请上门来做客,也好让母亲松快些。”

廖嬷嬷想了想,回道:

“若说夫人最喜欢的孩子,自然当属兰月郡主,其次便是林家的几位小姐,尤其是那个最小的表小姐,最得夫人的心,夫人说她的胆识怎么看都不像是个十岁的孩子。”

廖嬷嬷说完,自己先忍不住笑了,慕云廷也跟着翘起了嘴角,他知道廖嬷嬷和母亲指的都是一件事情:林雨桐当着满京城贵妇小姐的面,在两丈开外远的地方,用一颗草莓,将闻名京城的陆家大小姐打得就差满地找牙了。

林雨桐做的这件事情,在京城被人笑谈了很久,人们在笑话陆家祖孙自取其辱的同时,也知道了林家的表姑娘不但貌美如花,胆子也大得很,把一个千金小姐打得脸都肿了,还跟没事人似的。

陆男引起的那场闹剧,虽然毁了侯夫人李氏的寿宴,但却让李氏觉得因祸得福:从那天起,陆男彻底没了纠缠慕云廷的底气,尤其是陆男匆匆定亲成婚之后,把个忠义侯府闹得鸡飞狗跳的时候,李氏就差上香感谢菩萨了。

“兰月郡主身份尊贵,不好说请就请,嬷嬷就去给林府送上帖子,请林家女眷们来府里玩上一天,也好让母亲开怀。”

廖嬷嬷点头应下,别了慕云廷才去给李氏说这件事情,其实找李氏说也就是走个过场,现在的镇北侯府,虽说是李氏说了算,可谁都知道李氏对小儿子几乎是言听计从,何况这件事情正是投了李氏所好。

慕云廷回到自己的寒山院后,就让墨香带了大厨房的管事嬷嬷进来。

“让你找的厨子可有安排好了?”慕云廷一边翻着书页,一边漫不经心的问。

跪在地上的厨房管事赶紧磕头答道:

“回禀二公子,您要的淮扬菜厨子,奴婢一共挑了六个好的,这几天一直在让他们做松鼠桂鱼和蟹粉狮子头两道菜,就等着二公子来品鉴了。”

慕云廷点点头,眼不离书的对那管事吩咐道:

“中午就把他们现做的菜都送过来,我挑两个好的留下就可以了。”

管事磕头应下后就出去了,到了外边方才将提着的心放下,擦了擦汗,外边的人都说慕家二公子最是温和好相处,也就她们这些世仆才知道:二公子最好伺候,很少挑剔,下人犯了错只要不是故意的,常常问都不问就放过了;二公子也最难伺候,凡是二公子特意交代好的事情,若是有一丝纰漏,至少也得被拔下一层皮去。

去年刚进入腊月,慕云廷忽然让墨香将厨房的管事叫到书房,说让她去寻几个淮扬菜的厨子,不论价钱,只捡好的请了来,还特意交代必须是松鼠桂鱼和蟹粉狮子头做的好才行。

厨房管事当时虽然惊讶慕云廷怎么突然有了这个主意,但是她不敢多问,立刻满京城的去寻找,这个把月来,她几乎天天都在看着这些厨子反复做这两道菜,今天终于等到慕云廷的话了。

长条桌上,一溜摆着两行菜,一行是六盘松鼠桂鱼,一行是六盘蟹粉丸子。

管事垂手候在一旁,等着吩咐,墨香不解的看着慕云廷,心里纳闷:主子明明和夫人一样,喜食麻辣的川菜,什么时候这样喜欢南方菜了?

慕云廷认真的将每道菜都品尝了几口,指了指其中的两盘,对厨房的管事说:

“把做这两道菜的厨子留下,其他的每人赏一百两银子送出去,银子我会让墨香给你送过去,不要去账房支了。”

管事知道慕云廷这是让她不要对外宣扬这件事,赶紧应了,当初让她寻找厨子的时候,墨香就已经对她叮嘱过了。

第二百一十章 爱在细微之处

除了被留下来的那两道菜,下人又端进来几样小菜,墨香便伺候慕云廷用午饭,慕云廷又用了几口松鼠桂鱼和蟹粉狮子头,自言自语道:

“胆大包天的小丫头,怎么会爱吃这样甜腻的东西?”

慕云廷微皱着眉头,显然是不喜欢这样的菜品,但是他嘴角那宠溺的笑意,和那句“胆大包天的小丫头”一下子提醒了迷茫的墨香,他笑着说:

“公子,原来你做这许多事都是为了林家表小姐啊,你早说嘛,害得小人百思不得其解的。”

慕云廷停下筷子,望着墨香问:

“谁给你说的这话?”

见慕云廷冷了脸,墨香有些慌,纳闷道:

“公子,你这刚找好厨子,过几天林老太太就会带着女眷来做客,而且说到胆大的小丫头,除了林家表小姐,还会有谁?”

慕云廷脸色愈发不好看,甩出手中的筷子直飞墨香,冷声道:

“看来你知道的不少,这寒山院大概也盛不下你了,明日我就让人把你送到庄子上去吃土。”

慕云廷没用太大力道,墨香的功夫也不差,他接了筷子,赶紧求饶道:

“公子,小的该死,以后小的要是再敢多说一句话,不,要是我再敢多想一件事,就让我一辈子留在庄子上吃土。”

墨香说完,笑嘻嘻的又给慕云廷递了一双筷子过去,慕云廷瞪了他一眼,开始接着吃饭。

墨香接下来的几天都是脸上笑嘻嘻,心里却着急的只想去撞墙,原来自家公子居然喜欢林家表姑娘,墨香觉得作为贴身小厮,自己真的是太后知后觉了。

除了自责,墨香心里的感觉就是喜忧参半,公子不近女色,他可以接受,那说明公子是正人君子,但是最近京中流传的那些说慕云廷有隐疾的传言,却给墨香带来了许多困扰,以至于墨香都有些怀疑自己的判断了,现在知道慕云廷原来这样喜欢林家的表小姐,甚至为了那位面都没见过几次的林小姐去满京城的找厨子,还亲自试菜,墨香总算把心放到了肚子里。

可是一想到七皇子韩煜对林雨桐那志在必得的样子,墨香就觉得很沮丧,林小姐是很好,不但漂亮,待人也好,还是孙少爷的救命恩人,可是,她是冷面王七皇子心尖上的人,少爷怎么争得过呢?

而且,还有一点是墨香更加发愁的,林小姐还不满十岁,少爷都已经二十一岁,就算少爷以后能娶林小姐,等林小姐长到十六七岁,到了能出阁的年纪,自家少爷都快三十了,这要等的时间也太久了点儿,而且若是真的这样等下去,恐怕那些流言会越来越难听的,墨香有时候都想大不了挨一顿板子,也要把这些流言告诉少爷,让他知道人言可畏,就算不娶妻,也应该和别人一样,偶尔去逛一下万花阁和聚芳楼,哪怕是为了遮遮人眼也好。

不管墨香多么的纠结,慕云廷都跟没事人一样的,依然大多数时间和韩煜待在一起,还会去和林家的几位公子一起喝酒闲话,现在墨香再看到慕云廷面不改色的问韩煜要林雨桐写的话本看,就会心里发虚,生怕七皇子会怀疑自家少爷。

老太太带着大太太和林依萱姐妹三人到镇北侯府做客这天,是元宵节刚过完的第三天,天气难得的晴好,虽不怎么暖和,却也是艳阳高照,老太太还让大孙少爷林绍晖一起,也到镇北侯府来玩,大少奶奶魏氏刚刚怀上第二胎,正是孕吐难受的时候,林家的女眷们为了能让魏氏好好歇着,便经常把林绍晖带在身边,不让他去闹腾魏氏。

镇北侯夫人李氏在二门处接着了林家女眷,一见面就喜得把林绍晖抱在怀里,林绍晖快满三岁了,正是爱说话的时候,也不知道怕人,第一次见李氏就知道拱着小手,像模像样的说“绍辉问夫人安”,把李氏笑得合不拢嘴,李止旋跟在李氏旁边全程陪着笑脸,只是看向林绍晖的眼神中,有些不自在,她的儿子慕思明不得李氏喜欢,她也算有眼色,在今天这样的日子里,没有把慕思明带出来给李氏添堵。

李氏先是陪着众人在褚秀苑里喝茶休息了片刻,然后就一起去园子里逛,镇北侯府比起朱吟巷的林家大了几倍也不止,奇花异草,亭台楼阁,让总是拘在家里的林绍晖兴奋的跑来跑去。

午饭就摆在花园里的暮烟阁中,厅堂四角放着暖炉,清淡的茉莉花香缭绕不绝,穿着同色衣饰的丫鬟仆妇鱼贯而入,将一道道精美的菜肴摆放在桌子上。

林雨桐看到面前的松鼠桂鱼和蟹粉狮子头时,眼睛一亮,跟着邱敏芝住在梅园的时候,她才发现这两道菜居然可以做的那样美味,她很喜欢吃这两道菜,邱敏芝心细如发,自然发现了这一点,所以那几天,林雨桐吃了好几次这两道菜,却也没有吃腻。

林雨桐和小厨房的刘妈都没这手艺,她又不想麻烦大厨房的人,怕别人说她娇气,所以后来很少吃到这两样菜,来京城后,能吃到的次数就更少了,虽然老太太也从江陵带了厨子来,可是现在的林家院子小,只有一个大厨房,每日的饮食供应几乎都是一样,除非主子单独让人去厨房吩咐,林雨桐是不肯这样做的,虽然老太太和表哥表姐们都对她很好,她还是想尽量减少给别人带来麻烦。

这两道菜离林雨桐最近,她心中暗喜,尽量斯文的用了不少,然后发现这镇北侯府的厨子,手艺竟然比伺候长公主的那些厨子还好,便觉得这也是今日来镇北侯府的意外之喜了。

林绍晖由奶娘伺候着用了饭,便有些坐不住了,眼巴巴的想到外边去玩,他平日里和林雨桐玩的最好,这时便跑到林雨桐旁边,偷偷的揪林雨桐的袖子,林雨桐笑看着林绍晖,用手指了指门口的同时,拿眼神询问林绍晖,林绍晖立刻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就是表姑姑最善解人意了,每次都知道他心里怎么想的。

林雨桐已经吃饱了饭,也正好想出去走走,便起身走到老太太身边,说了想陪林绍晖出去走走,很快就回来,老太太听了笑着应允,只嘱咐别走得远了。

等林雨桐带着林绍晖和丫环婆子们一起离开,老太太就笑着对旁边的李氏说道:

“我这个曾孙,平日里就喜欢缠着桐儿玩,家里的孙辈里,桐儿年纪最小,也就她最有耐心陪着绍辉玩闹。”

李氏笑着接话道:

“老太太你多有福气,四世同堂,哪像我,就那么两个孙子孙女,还都不在身边。”说完红了眼圈,老太太和大太太便忙出言开解。

旁边的李止旋,脸上险些就有些挂不住,什么叫“就两个孙儿孙女”,难道自己的儿子不算一个吗。

第二百一十一章 “威胁”的爱

暮烟阁四周湖水环绕,林雨桐牵着林绍晖的手,穿过连接暮烟阁和岸边的松木浮桥,一路走到了一片梅林旁边,这个地方远离了水面,路面平整干净,林雨桐便放开了林绍晖的手,让他自己随意跑,她只管紧紧的跟在后边看着。

寒山院里,慕云廷已经用罢了饭,刚刚沐浴更衣完毕,一个小厮正在给他梳头发,瀑布般黑亮的头发衬托着温润洁白的面孔,让刚一进屋的墨香晃了晃神,自己一个大男人,有时候都觉得自家公子生的太好了些,怪不得几乎每次出去,都会“巧遇”这家那家的千金,有些胆子大的还会主动找上来说话。

墨香自己单独出门的时候,不止一次被或认识或不认识的人拦住,塞给他一两个荷包,向他打听慕云廷的行踪,让他烦恼不已。

“傻站着干什么,她们可是出来了?”慕云廷看到墨香站在门口发呆,挑眉问了一句。

墨香回过神来,笑嘻嘻的答道:

“公子,一切都在你的算计之中,林家孙少爷果然拉着表小姐出来玩了,这会儿就在梅林那里。”

墨香眼神里都是真挚的崇拜,感觉自家少爷跟神仙似的,慕云廷让他一早就在暮烟阁旁边候着,可是少爷怎么知道林家的孙少爷会来?又怎么知道那孙少爷一定会和表小姐一起提前出暮烟阁?

慕云廷对墨香的崇拜眼神已经习以为常,他弯了弯嘴角,背着手走到墨香面前,弹指敲了一下墨香的头,转身就往外走,墨香赶紧快步跟了上去。

慕云廷特意引导廖嬷嬷将日子定在今天,是因为今日是玉贵人的生辰,韩煜无论如何是不会有时间来镇北侯府的,自从他上次劝解韩煜无果之后,就存了心思:一定要找个机会和林雨桐见一次面,把这个问题和她说个明白,让她意识到事情的危险性,若是有了困难,就让她来找自己帮忙,但是那个小丫头鬼精鬼精的,想让她在这件事情上听自己的,还得用些手段才行。

慕云廷知道林雨桐一向小心,至今为止,林家知道韩煜心思的,怕是也只有她那个憨倔的贴身丫鬟和林辰晧,他能感觉的到,林雨桐似乎一直都是把韩煜当做一个没长大的孩子,在哄着他别闹得太过分,可是他了解韩煜,韩煜对于自己挚爱的东西,可以付出一切去求得,若是得不到,也能狠下心去毁灭,他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她在这条危险的路上一直走下去。

林绍晖跑了一阵就觉得无聊,拉着林雨桐说要捉迷藏,让秋菊和奶娘几个人一起找他和林雨桐,这是他在林家的时候常玩的游戏。

林绍晖指挥着秋菊等人不要动,他自己拉着林雨桐沿着小路往前跑了很远,又绕过一片小竹林,才在竹林和影壁之间的缝隙里蹲了下来。

林绍晖兴奋的小声对林雨桐说:

“表姑姑,我们藏在这里,奶娘和秋菊肯定找不到我们吧?”

林雨桐笑着刮了一下林绍晖的鼻子,悄声说:

“那当然,我们晖哥儿最厉害了。”林绍晖听了,笑得一口小白牙都露了出来。

林绍晖确实厉害,他和林雨桐在影壁后边藏了都有两刻钟了,秋菊她们也没有找过来,然后,林绍晖就趴在林雨桐怀里睡着了。

林雨桐将林绍晖抱在怀里,宠溺的亲了一下他红扑扑的小脸,就站起身,准备抱着林绍晖回去,现在天气还冷,怕他睡在外边着了凉。

林雨桐刚站起身,抬头就看到了站在她面前的慕云廷,吓得她差点失手将林绍晖扔在地上,自从在运河上看到慕云廷杀人,她后来一见慕云廷就觉得莫名的有些害怕,但是她还是强撑着,不想让慕云廷看出她心里在害怕,只客气的说:

“二公子,让您见笑了,晖儿睡着了,我要带他回去,请你让一下。”

影壁和竹林之间本就没有路,慕云廷站在面前,高大的身影几乎连光线都挡住了,林雨桐也不抬头,从慕云廷的角度看过去,便是林雨桐插了几枚珠花的秀发和小扇子般的睫毛,洁白挺直的鼻尖上带着些许雾气。

林雨桐受惊时眼中那一闪而过的气恼没逃过慕云廷的眼睛,他在心里笑了笑,果然是个脾气不怎么好的小丫头。

慕云廷也不回答林雨桐的话,只是笑了笑,解下自己的白色大氅,披在林绍晖的身上,然后弯腰将林绍晖从林雨桐怀里抱了过来,整个过程行云流水而又不容林雨桐有丝毫反抗。

慕云廷用大氅将林绍晖裹得严严实实,然后以一种尽量让林绍晖舒服的姿势抱好,他熟练的姿势让林雨桐瞬间想起现代社会常说的“奶爸”一词,肯定是以往经常抱慕思秋姐弟两个练出来,想到这里,林雨桐禁不住在心里笑了笑。

慕云廷忙完,抬头再看林雨桐的时候,就看到小女孩的脸上有了笑意,晶润的嘴唇微微的弯着。

“林小姐,现在这样,应该是不会冻着绍晖了,我今日来这里,是有几句话想和你说,不知方不方便?”

林雨桐还不到慕云廷的肩膀高,垂眸的时候只能看到慕云廷腰带上的水云纹,她惊讶的抬起头看着慕云廷,她还以为自己和林绍晖藏在这里,慕云廷是恰巧路过的。

眼前的男子一身玉白色的锦袍,黑亮的眼睛里闪着笑意,怀抱婴儿的熟练模样,让林雨桐心里减少了一些往日的那种惧意,她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

“林小姐,慕某没有姐妹,只有一个大哥,很羡慕林兄有许多妹妹,所以我想认你做个妹妹,不知可否?”林雨桐知道他和林辰晧关系极好,所以这个“林兄”肯定指的是林辰晧。

林雨桐大窘,她穿到这个世界快十年了,第一次听说这里也可以私下认妹妹的,这也太大胆了,她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把头摇的拨浪鼓似的,这要是被外人听到或者看到,还不定传出什么闲话呢。

“我知道林小姐给七皇子写话本,是为了稳住七皇子,怕他对林家不利,或者说是对林兄不利,是不是这样?”

林雨桐惊得差点跳起来,语无伦次的说:

“你,你怎么会知道这件事情?”她一直以为这件事情,除了她和韩煜,就只有邱敏芝和秋菊知道。

“我不仅知道这些,我还知道七皇子曾夜闯碧桐院,还被你打了一巴掌。你说,若是我把这件事情告诉林兄或者你家老太太会怎么样?”为了达到目的,慕云廷毫不犹豫的出卖了韩煜,并且赤裸裸的威胁林雨桐。

第二百一十二章 心甘情愿

林雨桐能想象的到,若是林辰晧知道了韩煜做的事情,该会有多么愤怒,这半年多来,韩煜和林辰晧的关系好不容易有所缓和,若是因为这件事情,让林辰晧再和韩煜起冲突,怕是会对林辰晧影响甚大,毕竟还有一个多月,林辰晧就要参加会试了。

林雨桐看着面前微笑着的慕云廷,觉得这个外表温润如玉的家伙真是狡猾,一下子就抓住了她的致命伤。

“好,我答应你,说吧,要我怎么做?”林雨桐冷冷的说。

慕云廷露出了灿烂的笑容,他就知道,只要涉及到林辰晧,林雨桐就会让步,她会为了林辰晧与韩煜周旋,肯定也会为了林辰晧与自己谈判,毕竟自己还没有像韩煜那样赤裸裸的说出心中所愿。

“很简单,你只要做两件事情,第一,在没有外人在的时候,叫我廷哥哥,第二,但凡遇到危险,尤其是七殿下可能会对你不利的时候,你一定要让我知道,我会不惜一切代价的帮你。”

慕云廷话音刚落,林雨桐就忍不住笑起来,笑完很无语的看着慕云廷说:

“二公子,你没事做了就来逗我玩是不是,这种条件对你一点好处都没有,你图什么?”

“慕某和林兄是挚友,你是林兄最在乎的妹妹,他一直深恐七皇子对你不利,我只是为了让他安心而已。”

林雨桐想了一下,感觉这样好像也说的通,但是随即就又警惕起来,看着慕云廷小心翼翼的说:

“可以是可以,不过我有件事要先和你说清楚,我二表哥正人君子一个,绝没有什么特殊癖好,你可不要对他有什么非分之想。”

京中现在有流言说慕家二公子可能身有隐疾,所以才不喜女色,林雨桐也听到了一些,本来她是不信的,可是慕云廷刚才的那番话敲响了她心中的警钟,越想越觉得慕云廷做这番赔本买卖的目的很可疑。

躲在暗处的墨香听到林雨桐的话,震惊的差点从花丛中跳出来,这林家表小姐也太胆大了,若是自己说出这样的话,一定会被少爷打死的。

慕云廷黑了脸,这个丫头真是胆大的过分,这种话就算要说,也不应该说的这样明显啊,看来林辰晧在她心目中的地位,比自己想象的还要重要的多。

看到慕云廷黑脸,林雨桐下意识的往后边退了一步,眼前这家伙杀人不眨眼,不会因为这句话就要翻脸吧?

慕云廷觉得自己从来都没有被这样严重的羞辱过,忍了许久才终于平静下来,无奈的对林雨桐说:

“你放心,我知道你和你家老太太都喜欢兰月郡主,我会帮你达成心愿的,这下你满意了吗?”

林雨桐虽然在心里吐槽慕云廷怎么什么都知道,但终究还是放了心,便赶紧不好意思的拍马屁说:

“对不起,慕公子,我以后不会再相信外边的那些流言了,谢谢你对我二表哥这样好,我二表哥能有你这样一个朋友,真是三生有幸。”

林雨桐狗腿的模样让慕云廷心里更加不满,这丫头肯这样拍自己马屁,完全就是为了她自己的二表哥,于是假装生气的说:

“既然我们达成协议了,你为什么还叫我慕公子,你要记住,从今以后,我和林兄的地位是一样的。”

“好,我记住了。”林雨桐爽快的应道,慕云廷既然愿意做这赔本买卖,自己干嘛不答应,起码以后韩煜那家伙再犯浑的时候,自己也可以有个帮手,这个潜伏在韩煜身边的帮手,肯定是比别人更有用。

慕云廷看着林雨桐那一脸占了便宜的高兴样子,很像伸手去拧一下她的小脸,但是为了不让林雨桐怀疑,还是一本正经的说:

“那我们回暮烟阁去吧,下人一直找不到你们,该着急了。”

“好”林雨桐拔腿从慕云廷闪开的身子旁边绕过去,就往刚才过来的小路上走去。

慕云廷抱着林绍晖,看着林雨桐的背影笑了笑,三两步就追了上去,和林雨桐并肩往暮烟阁的方向走。

从花丛中站起身的墨香,无语的抬头看了一眼天空中的太阳,他真的想搞清楚,自家少爷是不是傻了,怎么能做这样赔本的买卖呢,就算自愿赔本也行,起码也应该让林小姐知道他的心意嘛,现在这样算怎么回事呢?

通往暮烟阁的浮桥边,秋菊和奶娘正着急的团团转,她们找不到林雨桐和林绍晖,又不敢在镇北侯府喊叫着寻找,正在商量着要不要去告诉老太太,所以一看见林雨桐和慕云廷出现,就高兴的迎了上来。

慕云廷没有将怀里的林绍晖递给奶娘,而是又拉了拉大氅,将林绍晖盖严实了,才漫不经心的说:

“林小姐他们两个久等你们不到,结果绍辉睡着了,我正好路过,就替林小姐抱了来,你们做下人的,以后要用心些,别再这样疏忽大意了。”

奶娘和秋菊等人赶紧应了,都在心里想,慕家二公子果然好风范,不仅才貌出众,这脾气竟是比外边传言的还要好。

林雨桐看到慕云廷一本正经,又想到他刚才软硬兼施的样子,把脸扭到了一边,这个人可真是个千面脸,都不知道到底哪个才是他的真实面目。

一群人回到暮烟阁的时候,奶娘接过林绍晖,在廖嬷嬷的带领下,抱着林绍晖去了后边的暖阁里,而慕云廷则笑着给老太太和大太太等人见礼。

老太太听说了事情经过,笑着说:

“这大冷的天,还要劳烦二公子脱了大氅,将绍辉送过来,可真是罪过。”

慕云廷笑着让老太太不必客气,又客气的问了老太太和大太太午饭可还用的习惯,当听到老太太说“用的甚好,想不到侯府里的淮扬菜,竟是比在江陵吃的还要好。”慕云廷立刻接话对李氏说:

“母亲,儿子最近想起几年前在江陵时吃过的淮扬菜,甚为想念,就让人找了两个做淮扬菜的厨子,没想到手艺竟是能得老夫人的夸奖,有这样的缘分,不如送一个厨子给老夫人,也可以让老夫人时常吃些家乡的味道。”

慕云廷说的合情合理,虽然老太太一再推却,李氏却坚持让老太太带一个厨子回去,镇北侯府里现在的四个主子,除了慕思明,她和来自川地的李止旋以及慕云廷都喜食川菜,若不是慕云廷提起,她倒是想不起这样一个体贴用心的法子。

旁边的李止旋在袖子里握紧了拳头,刚才看到慕云廷抱着林绍晖进来的时候,她就被狠狠的打击了一下,慕云廷虽然在年节时从不少了该给慕思明的礼物,但是却一次也没有抱过慕思明,更别提在大冬天里把大氅脱给慕思明了,就算有时候在府里碰到了,她让慕思明叫慕云廷二叔,慕云廷也只是点点头,看着慕思明的眼神晦暗不明,几次下来,心虚的李止旋不敢再让慕思明多出现在慕云廷面前,慕思明小时候和她长的挺像,她也曾暗暗高兴,可是现在,慕思明竟然越长越像那个人,这不得不使李止旋担心。

第二百一十三章 做贼心虚

林绍晖睡醒的时候,已经是申时初了,送完林家人离开,李止旋一回到悦音阁,就把桌子上的茶盏等物扫到了地上,毛嬷嬷赶紧让下人们都出去,亲自把门关好,才上前小心的劝说。

“嬷嬷,你不知道,他们两个有多喜欢林家的那个小子,慕云廷他竟然把自己的大氅脱了包着那个小子,亲自抱了一路,他们分明就是故意在下人面前打我的脸。”

府里的下人都知道侯夫人和二少爷不看重慕思明,今天慕云廷的这个做法,肯定会更加让人嘲笑已经失了管家权利的李止旋。

毛嬷嬷低声下气的安慰了李止旋半天,才让李止旋平静了下来,自从发现慕思明是个憨傻的,她在李止旋面前就更加的小心翼翼,李止旋不喜欢自己的傻儿子,可是慕思明是毛嬷嬷的亲孙子,她生怕李止旋起了甩掉慕思明的心,每天都把慕思明看的紧紧的。

李止旋换了见客的衣服,梳洗干净,半躺在床上对毛嬷嬷说:

“我交待你的事情,你可都办妥当了?”

毛嬷嬷赶紧应了声“是”,又去给李止旋盖好被子,看着李止旋渐渐睡着,才悄悄退了出去。

毛嬷嬷和李止旋一样,也发现慕思明长的越来越像自己的儿子张家根,所以当李止旋让她将丈夫和儿子送回四川,永世不得回京的时候,虽然心中不忍,还是答应了下来,因为这样才是最安全的做法。

前几天毛嬷嬷就已经出了一趟府,去看望了儿子和丈夫,他们已经打包好了行李,准备出发,只不过毛嬷嬷的丈夫和儿子都希望能够看一眼慕思明再走,毕竟是自家的孙子和儿子,虽然憨傻,可是从出生到现在都没有见过一面,就这样离开京城,再不相见,怎么说也是不舍得。

毛嬷嬷不敢对李止旋提这个请求,现在李止旋看见慕思明都不耐烦,更别说听见张家根的名字了,想来想去,毛嬷嬷决定瞒着李止旋,悄悄的把慕思明带出去,让丈夫和儿子见一面。

夜已深,寒山院里,慕云廷还在灯下静静的看书,今日他办好了惦记已久的事情,心情愉悦,嘴角都带着淡淡的笑意。

墨香一身黑衣夜行装的装扮出现在书房时,慕云廷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只用手指敲了敲桌子,示意墨香只管说。

“少爷,小的已经查清楚了,毛嬷嬷这几次出门,虽然去的地方很多,但是每次都去了城南的那个小院子,据说那家人姓张,毛嬷嬷的夫家也姓张,小的怀疑那里就是毛嬷嬷的家。”

几个月前,毛嬷嬷就开始在府里和人闲话,说四川老家的公婆年纪大了,需要人伺候,而自己又离不开世子夫人,所以就让丈夫和儿子回四川去了,现在看来,毛嬷嬷显然是在说谎。

“少爷,小的前几天就听说那家人在雇船,要离京,可是刚才小的又去看了,守在附近的眼线说那家人还没走,而且今天天黑的时候,毛嬷嬷又去了一趟。”

慕云廷将手里的书放下,站起身在屋子里走了几步,对墨香说:

“按兵不动,盯紧了悦音阁里的每一个人,尤其是毛氏,她只要再一离开侯府,你立刻就来告诉我。”

墨香点头离开,慕云廷转身走进卧房,脱了外衣,半躺在床上,盖好锦被,这才从枕头底下抽出一本书,面带笑容的看起来,这是他从韩煜那里借来的话本,秀气的簪花小楷,诙谐幽默的言语,让他爱不释手。

慕云廷每次向韩煜借话本时都理直气壮,说不借的话,就去把韩煜勒索林雨桐的事情告诉林辰晧,韩煜不想因为林辰晧再得罪林雨桐,所以每次都气哼哼的借给他,却三天两头的催着他还。

慕云廷每此都把话本反复的看上许多遍,他知道林雨桐写完这些并不轻松,也并不情愿,只是为了不惹恼韩煜而为之,慕云廷一想到这些,心口就会隐隐作痛,总有一天,他要让她不再背负任何的担子,活的潇潇洒洒。

在李止旋掌管镇北侯府内宅事务的时候,她的贴身嬷嬷毛氏可以说是呼风唤雨,除了侯夫人李氏身边的廖嬷嬷和几个大丫鬟,还有慕云廷院里的人外,别的下人见了她,都是要恭恭敬敬的。

如今,虽然李止旋不掌家了,可是仍是世子夫人,毛嬷嬷余威尚存,所以她进出侯府的时候,一般没人敢盘问她。

入夜,毛嬷嬷伺候着李止旋歇下后,就回了慕思明所住的暖阁,自从李止旋生下慕思明,毛嬷嬷就一直和奶娘一起亲自照顾慕思明,晚饭的时候,毛嬷嬷在奶娘的汤里加了点药,所以这个时候,不仅慕思明睡着了,奶娘也睡得鼾声大作。

毛嬷嬷穿上一件厚厚的黑色大氅,将熟睡的慕思明抱在怀里,拉起大氅,将慕思明裹得严严实实,然后低头出了悦音阁,她白天就已经用几两银子打点好了守角门的婆子,还让那婆子雇了马车在院外等着。

毛嬷嬷刚抱着慕思明坐上马车,一道黑影就飞快的往寒山院方向掠去,同时还有两个黑衣人在暗处紧紧的跟着马车。

城南的一个小巷子里,一个小小的四合院门口,有规律的几声轻轻的叩门声过后,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将毛嬷嬷迎进门,自己又探头往外看了看,确定没人尾随,才放心的关上门,返回了院子。

不甚明亮的内室里,毛嬷嬷小心的将熟睡的慕思明放在床上,又用被子盖好,这才坐在旁边的凳子上喘了口气,这一路上,她提心吊胆,又怕又累的。

毛嬷嬷的儿子三十多岁,他在四川老家原本是有妻子儿女的,可是几年前的一场火灾,让他不仅失去了妻子儿女,还让年近六十的父亲也被火烧伤,至今跛着一条腿。

凭着李止旋对毛嬷嬷的器重和毛嬷嬷手中的权利,张家这些年也积攒了不少钱财,想再翻身也不是件难事,可是张家根在听了母亲给他描述的一番美好的荣华富贵的前景后,还是毫不犹豫的选择了走一条危险的路:与李止旋通奸,帮助李止旋生下儿子,等李止旋的儿子将来继承了镇北侯府的爵位,张家就能一起鸡犬升天了。

毛嬷嬷的丈夫老张头一直反对做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情,可是他在家里一直不当家,妻儿从来不把他的话当回事,何况他如今又跛着腿,只能在家里做些杂事,儿子不争气,留恋青楼酒肆,家里的一应吃用都靠毛嬷嬷一人,老张头也就更没有了发言权。

张家根看着熟睡的慕思明,不甘心的问毛嬷嬷:

“母亲,就算思明脑子有问题,不可能继承爵位,夫人也不用非要赶我们回四川啊,我再偷偷的去几趟侯府,夫人还不是可以再生个儿子。”

张家根不想离开京城里这莺歌燕舞的迷醉生活,回川地去受苦。

第二百一十四章 地牢逼供

毛嬷嬷恨铁不成钢的瞪了一眼张家根,低声骂道: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盘算,你不就是还记挂着宜春院的那几个小蹄子吗,我清楚告诉你,思明不得侯夫人和二少爷的喜欢,而且二少爷已经隐约对他起了疑心,夫人如今没了耐性,你们父子若是肯乖乖的回了川地,让夫人没了后顾之忧,我尚且可以继续得夫人器重,才能捞来银子送回家去,你们若是不肯,等到夫人自己狠下心对思明下了杀手,我们张家的好日子可就走到头了。”

张家根还想再说什么,张老头已经迫不及待的表态说:

“他娘,你就放心吧,这件事情本就是我们不对在先,孙子如今这个样子,说不得就是老天爷给我们的报应,我们明天就启程回老家去,再不回来了,只要你能护着思明平安长大,也就等于少做一次孽了。”说完,老张头用袖子抹了把眼泪。

毛嬷嬷不耐烦的看了一眼老实巴交的丈夫,安慰儿子说:

“你听娘的,暂且回老家去,好歹先让夫人放了心,一旦有世子回京的消息传来,我立刻给你去信,到时候你再回来,说不定夫人还会用我们的。”毛嬷嬷的话说的隐晦,可是张家根已经喜上眉梢,只要还有机会去镇北侯府,早晚能把镇北侯府变成张家的。

老张头听到毛嬷嬷和儿子的对话,吓得声音发抖的劝道:

“家根,他娘,再不能贪心了,这些年,咱们家从侯府里得了数不清的好处了,再做下去就欺人太甚了,一旦被侯府知道,我们就是有几个脑袋也不够掉的啊。”

老张头又害怕又难过,哭得泣不成声,毛嬷嬷和张家根却满脸的不耐烦,毛嬷嬷站起身,怒骂道:

“你鬼嚎什么,没用的东西,一辈子吃老娘的用老娘的,还在这里扯什么后腿,你们如今看也看了,我得赶紧回去了,不然被人发现我私带思明出府,脑袋也该保不住了。”

毛嬷嬷把慕思明裹好,抱在怀里,老张头一边擦眼泪,一边去开门,张家根跟在毛嬷嬷身后,准备送两人出去。

屋门打开,清冷的月光下,慕云廷和墨香赫然站在门口,冷冷的注视着毛嬷嬷一家三口,很显然,屋子里刚才的对话已经全被他们听到了。毛嬷嬷吓得魂不附体,手一松,慕思明被摔在地上,立刻就大哭起来,张家根转身就往后窗跑,企图翻窗逃跑,可是刚爬上窗户,就被守在外边的两个侯府的侍卫拿个正着,五花大绑并且堵了嘴。

老张头手忙脚乱的把大哭的慕思明抱在怀里,他虽然没见过慕云廷,可是看妻儿的反应,他心里也明白眼前的人十有八九就是镇北侯府的。

顾不上瘫坐在地的毛嬷嬷,老张头抱着慕思明,跪着膝行到慕云廷面前,把头在冷硬的地上磕得“砰砰”直响,他不敢开口求情,只是不停的磕头,额头上的鲜血很快就流的满脸都是。

慕云廷始终没说一句话,只盯着毛嬷嬷的眼神如刀子一般的锐利,在他和墨香转身离开的时候,几个黑衣大汉冲上来,把毛嬷嬷、老张头连同慕思明捆在一起,扔进门口候着的马车里,一路往镇北侯府而去。

镇北府的地牢里,灯火通明,只有潮湿腐败的气味和间或传来的惨叫声在提醒着人们,这里依然是人间地狱。

毛嬷嬷是第一次来这里,她原以为自己已经是镇北侯府一等一有脸面的老仆了,这府里就没有她不知道的地方和不知道的人,却不知原来就在悦音阁后院的地下,还有这样一个地牢存在。

慕思明被人带去了寒山院,慕云廷面无表情的坐在刑房的长凳上,墨香手提长剑,一身杀气的站在他旁边,对面隔了一个栅栏的另一间行刑室里,两个犯人浑身是血的绑在柱子上,一个壮汉正拿着烙铁轮番的折磨两个犯人,惨叫声一声声的传来,吓得跪在地上的毛嬷嬷母子两人魂飞魄散,不一会儿两人身下就流出两滩尿液来,腥臊味让人直皱眉头。

行刑的大汉走过来,拱手对慕云廷禀报说:

“二少爷,这两个牙口硬,已经两天了,硬是一个字都不肯吐。”

慕云廷微微一笑,说道:

“看来他们这次总算长进了,没再派了窝囊废来打探消息,既然死都不肯说,也算是条汉子,留个全尸,连夜送出去处理了。”

大汉应了声“是”,回到对面的刑房,利索的两剑下去,就将两个犯人了结了。

老张头平日里最是懦弱无能,被妻儿拿捏了大半辈子,这会儿却是三个人里边唯一还没被吓糊涂的,他现在已经知道了慕云廷的身份,虽然满脸是血,嘴还被堵着,却用祈求的眼神看着慕云廷,不停的“呜呜”着。

慕云廷看了一眼老张头,墨香上前他嘴里的抹布都拽了出来。

“二公子,都是我们张家鬼迷心窍,做下了这等伤天害理的事情,小老儿愿意以死抵罪,只求你放过思明,他还是个孩子,什么都不知道的。”说完,他还想磕头,可是被五花大绑着,让他的头怎么都着不了地,老张头还算有眼色,知道若是替妻儿求情,怕是会更加激怒慕云廷,便只为孙子慕思明求情。

慕云廷阴恻恻的笑了起来,说道:

“敢让慕家宗祠蒙羞,岂是你一死就能赎罪的,来人,先将这贱妇的手脚全都剁下来再说。”

三个壮汉应声冲上来,两个按着毛氏,另外一个手起刀落,毛氏的手脚被剁下,惨叫声中,毛氏晕死过去,张家根吓得尖叫着在地上翻滚,企图离慕云廷远一点,老张头却不敢再出言求饶,只不停的磕头。

等到张家根叫累了,只剩下涕泪横流的喘息时,一个师爷模样的男子端着纸笔走进来,坐在不远处的案几旁。

“你若是想死的痛快些,现在就把事情一五一十的说清楚,否则,小爷我定会让你生不如死。”墨香用剑尖指着张家根说道。

“我说,我说,求求你们不要杀我。”张家根嘴里的抹布被扯下,便不停的磕头求情。

大约半个时辰过去,师爷将写好的供状拿到张家根面前,张家根哆嗦着手在末尾按了指印。

“把老的送到寒山院去,再去悦音阁,把那个贱人给我带过来。”慕云廷指了一下老张头对墨香说。

墨香点头,老鹰抓鸡似的拖着老张头往外走,老张头含泪望着晕倒在血泊中的妻子和吓得魂不附体的儿子,他知道这一眼一定就是永别。

第二百一十五章 伤了谁

大红色的软绸帐子被一把挑起时,熟睡的李止旋被惊醒,她一下子坐起来,怒视着面前的两个婆子骂道:

“下贱坯子,敢夜闯本夫人的寝室,你们是不是不想活了?”

左边的那个人高马大的婆子冷笑一声道:

“奴婢们是下贱,不过今夜过后,夫人兴许会连奴婢们也不如。”说完,也不等李止旋再多说,两个婆子一扑而上,瞬间就将只穿着里衣的李止旋捆绑起来,拖起来就往外走。

刚出屋子,深冬的寒气就让李止旋清醒了过来,她被两个婆子架着,却仍回头大声对着门口的丫环喊道:

“新绿,新蓝,你们快去褚秀苑找姑妈,让她来救我,快去。”毛嬷嬷在这个时候没了人影,李止旋知道十有八九是被慕云廷抓去了,婆婆李氏已经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了。

那个出言讽刺李止旋的婆子,拽下腰间的帕子,将李止旋的嘴堵上,冷笑道:

“世子夫人,你还是省省力气吧,这悦音阁已经被二少爷派人围了,一众下人全都捆了起来,你就是喊破喉咙,也没有人会来救你。”

说完,对另外一个婆子使了个眼色,两人拖着李止旋就往外走。

悦音阁门口,墨香带着两个随从持剑而立,见两个婆子拖着李止旋出来,转身就走,两个随从上前,一边一个,抓住李止旋的肩膀就往墨香的方向追去,那两个婆子躬身垂手,直到墨香等人的身影消失了,才敢直起身,对望一眼,然后退回悦音阁,守在大门内。

地牢里,被拖得披头散发、狼狈不堪的李止旋,被扔在慕云廷的面前时,一眼就看到了缩在一旁的张家根和仍昏死在血泊中的毛嬷嬷,她眼中的恐惧渐渐被愤怒所取代,既然事情已经败露,她现在最重要的就是保住命,等着李氏来救她。

嘴里的帕子被扯出,李止旋“呸”的一声吐出缠进嘴里的乱发,冷笑着质问慕云廷:

“慕云廷,我是二品的诰命夫人,你无职无品,有什么资格抓我?”

“凭什么?就凭这镇北侯府姓慕而不姓李。”慕云廷厌恶的看了一眼李止旋,拍了拍手,随着慕云廷的拍手声,一个大汉扛着一个大布袋子走进来,将袋子扔在地上打开,便有一个被捆得结结实实并且嘴里塞着抹布的婆子露了出来。

李止旋不认识这个婆子,正想再叫嚷,墨香端着一盆冷水,“哗”的一声浇到了毛嬷嬷的身上,昏死多时的毛嬷嬷渐渐的睁开了眼睛。

墨香将那个被堵着嘴的婆子扯到毛嬷嬷面前,毛嬷嬷看了那婆子一眼,瞬间就惊恐的哇哇大叫,眼前的婆子正是几年前卖给她药的人,当年她把药交给李止旋,李止旋偷偷将药放进吴雪蓉的汤药中,才导致了吴雪蓉产后血崩而死。

慕云廷站起身,走到毛嬷嬷面前,缓缓的说道:

“你是活不了了,你若是想留你丈夫和儿子一条命,现在就把如何谋害我大嫂的事情交代清楚,否则……”

慕云廷冷笑着看了一眼张家根,墨香当即挥剑过去,张家根左手的五根手指便齐齐的飞了出去。

张家根惨叫着倒在地上,毛嬷嬷低声呻吟道:

“二少爷,我什么都说,求你放了我儿子。”

李止旋听了毛嬷嬷的话,立刻尖叫道:

“嬷嬷,你不能胡说,你不能胡说,我对你不薄,没有我,你们一家都别想再过好日子。”

没了手脚,只能躺在血泊中的毛氏惨笑了一下,没有回答李止旋的话,只一字一句的讲完了当年她和李止旋是如何谋害吴雪蓉,甚至连她们两年前准备对慕思秋姐弟两个下毒手的事情也和盘托出。

师爷将供状拿到李止旋面前,毛嬷嬷没了手,就只能让李止旋来按压了,李止旋咬着牙骂道:

“慕云廷,你私下逼供,你以为这状子应天府会认吗?”

“还想去应天府?你以为你还有机会走出这地牢吗?”慕云廷冰刀一样的目光射向李止旋,吓得李止旋立刻了个激灵。

墨香走上来,左手抓住李止旋的头发,右手扬起,一连扇了李止旋四五个耳光,骂道:

“你个**,世子征战在外、血拼沙场,才能让你诰命加身,尽享荣华富贵,你竟然敢如此羞辱镇北侯府,不把你送到族老面前去沉塘就已经是看在侯夫人的面子上了,再不知足,小爷就割了你的舌头。”

李止旋被打得满嘴流血,牙齿几乎全部脱落,一张脸瞬间肿的不成人样,墨香抓着她的手在状子上按了手印,然后一脚将李止旋踢翻在地。

“将毛氏拉到城外乱葬岗喂狗,奸夫挖眼割舌,和这个**面对着关在两个笼子里,至死不得出这地牢一步。”

慕云廷冷声说完,转身就往外走,就在他转过身的那一刻,李止旋忍着脸上的剧痛大喊了一声“表哥”,眼中的泪珠便滚滚落下,她眼前模糊的闪现出当年她见到慕云廷第一面的场景:暮秋时分,她陪着李氏从川地回到镇北侯府,秋雨朦胧中,慕云廷撑伞等在门口,少年温柔的眼神瞬间就俘获了她的心,从那一刻起,她就发誓要永远留在这个男人身边,可是为什么,自己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慕云廷听到李止旋叫“表哥”,脚步微滞了一下,随即又头也不回的走了,在母亲带着李止旋来到镇北侯府的时候,年少的他也曾暗暗欢喜自己终于有了一个妹妹,可是渐渐的,他发现那个娇小美貌的表妹,不是他喜欢的那种单纯可爱的女子,她太贪心了,也太有手段了,似乎有着许多副面孔,让他不知道哪一个才是她真实的一面,他害怕了,开始躲着她,她却步步紧逼,甚至设法用身体来勾引他,让他彻底的厌恶了她。

许多年之后,慕云廷才发现,对李止旋的失望,几乎让年少的他内心经历了炼狱一般的痛苦,他隐约的开始抗拒和女子接触,尤其是那些美貌的女子,总觉得看不清她们娇美的面容下隐藏的真面目,直到那年在江陵,他见到了林雨桐,才发现原来美貌的女孩子也可以很真实,而且很善良,为了感恩,她甚至早早的背负起了许多原不属于她的责任,只可惜,她还太小,更可惜,她是七皇子一眼就认定的人,想陪着她度过余生,他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天色渐明,走出地牢的慕云廷抬头看了一眼天边的霞光,微微露出一丝笑容,抬脚往褚秀苑走去。

第二百一十六章 善后

清晨的褚秀苑里,仆妇下人们有条不紊的做着各自的活计,忙碌却又安静,很显然,昨夜的慕云廷带着人彻夜不眠所做的事情,对褚秀苑没有丝毫影响,慕云廷坐在正厅里等母亲的时候,望着门外来往走动却鸦雀无声的下人们,嘴角微微有了一丝笑意,只要能让母亲生活的舒心无忧,做什么事情都是值得的。

很小的时候,慕云廷就发现母亲李氏是个心思简单的人,不算精明却很善良,很少能够掩饰自己的好恶,喜怒都挂在脸上,父亲镇北侯常年驻守边疆,除非皇帝召见,等闲是不能进京的,据说父亲在那边也有两个下属敬献的妾室伺候着,母亲知道了,非但不忧心,还为有人贴身照顾丈夫而高兴,那时候,年幼的慕云廷就知道,自己必须逐渐学会替母亲照料内宅之事,只是他还是低估了人心的险恶程度,当他发觉毛氏对慕思明异常的关爱的时候,起了疑心,派人去彻查毛氏,才发现了李止旋的奸情,还顺带着查到了大嫂吴雪蓉当年故去的真相。

慕云廷去年送慕思秋姐弟去云南,只是因为慕思秋对他哭诉李止旋突然冷淡她们姐弟,他为了万无一失才选择送走侄子侄女,可是昨晚毛氏招供的时候,他虽面上不显,内心却惊怒交加,原来李止旋和毛氏竟然已经准备好了慢性毒杀慕思秋姐弟俩的药。

如今,毛氏已死,他囚禁了那对奸夫**,可是李止旋毕竟是母亲的亲侄女儿,所以他必须在把事情给母亲说清楚的同时,也尽量能减轻对母亲的伤害,虽然这两年,李止旋和母亲的关系不如以前亲密,可是李止旋毕竟陪伴了母亲多年,他知道母亲在心里还是很疼爱李止旋的,甚至一直把她当做女儿看待。

侯夫人李氏已经知道了慕云廷一早来给她请安,所以很快就收拾妥当出来了,看到慕云廷时,她还笑着问:

“廷儿,怎么今日来的这样早?陪着娘一起用早饭吧。”

慕云廷笑着应下,在廖嬷嬷带着丫环摆饭的间隙里,慕云廷从腰间的荷包里掏出一个精致的小瓷瓶,递给李氏的同时说道:

“母亲,这是我昨日从荀院使那里得来的一丸药,据说最能调理女子起色,每日早起服用,效果最好,母亲试试,若是好,我再去给你求些来。”

荀院使是伺候了太后多年的老御医,就算是皇后,也轻易不敢劳动他,寻常人家的女眷根本就不可能找他来诊治。

李氏倒是没有什么疑心,就接过了药瓶,只廖嬷嬷在给李氏递水的时候,看了慕云廷一眼,慕云廷对着她悄悄摇了摇头,廖嬷嬷便不再多问,伺候着李氏用了药丸和早饭,就带着下人收拾干净,然后将屋里的下人都招呼出去,自己亲自守在门口,他知道慕云廷必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诉夫人。

李氏和慕云廷闲话了片刻,才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招呼廖嬷嬷进来问:

“旋儿今日怎么没来请安,可是有什么事情?”廖嬷嬷还来不及回答,慕云廷已经站起身,跪在李氏面前说:

“母亲,儿子有事情要禀告母亲,是有关悦音阁的,还请母亲先不要慌张。”

李氏一愣,慕云廷不愿用“大嫂”来称呼李止旋,而用悦音阁来指代,显然是出了大事情的。

慕云廷对廖嬷嬷使了个眼色,看到廖嬷嬷上前扶着李氏,才缓缓说道:

“母亲,去年儿子将秋儿姐弟送到云南,说是因为京中局势不明,实则也有对悦音阁的不放心,如今已经查明了,当年大嫂生下秋儿姐弟后离世,正是悦音阁那对主仆做的,她们在大嫂的汤药中放了可致产妇血崩的毒药,那卖药的婆子已经被儿子抓了来,悦音阁主仆也都在口供上画了押。”

慕云廷说完,从怀里掏出一张纸递给李氏,李氏面色苍白的接了过去,当年大儿媳妇吴雪蓉去世,她不是没有一点疑心,可是一则是没有证据,二则是怕真查出什么龌龊事会被楚国公府追究,加之当时的楚国公府咄咄逼人,才促使她和镇北侯最终选择了糊涂了事,没想到这件事情竟然是自己的亲侄女做的。

李氏颤抖着将供状看完,许久才问慕云廷:

“廷儿,此事还有谁知道,千万不能让楚国公府知道了,不然旋儿的命就难保了。”

慕云廷心里针扎似的痛了一下,相比惨死的大嫂吴雪蓉,母亲终究还是更加偏爱李止旋这个亲侄女儿,即使知道了真相,第一个想的也是先保全李止旋。

慕云廷抬起头,直视着李氏,李氏眼神闪躲了一下,颤抖着嘴唇说:

“我知道这样对不起你大嫂,可是,可是……”李氏说不下去,用帕子捂着嘴,“呜呜”的哭了起来。

慕云廷的眼神冷了一下,随即又恢复如初,柔声道:

“儿子理解母亲的苦心,只是即便如此,悦音阁也依然罪无可恕,那毛氏胆大包天,竟然领她的儿子进入侯府与主子勾搭成奸,悦音阁里的那个痴儿就是毛氏的亲孙子,事成后,她们还想设计害死天儿,为的就是让那毒妇的亲生儿子将来能够继承镇北侯府的爵位,她们主仆如此辱我慕家列祖列宗,死罪难逃,我已命人处死毛氏,终身囚禁那毒妇,还请母亲能够体谅。”

李氏瞪大眼睛听完了慕云廷的话,突然身子一斜,歪歪的往后倒去,兴亏廖嬷嬷一把扶住,而且李氏饭前服用了慕云廷给的护心丸,才勉力撑住了,她泪流满面的哭道:

“廷儿,娘知道你做事周全,必是有了真凭实据才说这些,可是这事情若是闹到族老们面前,我们慕家就会名声尽毁,又如何向你父亲和大哥交待?”

慕云廷从怀里掏出张家根口述画押的那张供状递给李氏道:

“母亲,此事都是儿子的得力心腹去办的,断不会传扬出去,毛氏已死,悦音阁里的下人,连同卖给她药的那个神婆,今天就会全部送往辽东酷寒之地,终身不得回京,毒妇和奸夫终身囚禁,至死不得出,只请母亲对外就说世子夫人母子突然身染恶疾,不得已才送回川的老家将养,这两张供状就由母亲保管,以应对外祖家将来的询问。”

慕云廷说完这些,六神无主的李氏才安了些心,她颤颤巍巍的站起身,慕云廷赶紧起身,和廖嬷嬷一起扶着她回到卧房里躺下。

李氏躺在床上,一手抓着慕云廷的手,一手拿帕子擦泪,这个小儿子,除了不肯听她的话成亲外,几乎事事都替她考虑周全,作为侯府里的当家人,她如今心里又羞又愧,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第二百一十七章 慈悲

慕云廷看着母亲羞愧难当的样子,心里忍不住的心疼,母亲就算再偏心李止旋、愧对大嫂,终究是真心疼爱侄儿侄女的,他在李氏身后放了个软垫,让她躺的更舒服点,然后柔声安慰道:

“母亲,事情我都安排好了,就算是咱们自己府里,也断不会传出什么风言风语,您尽管放心,有那两张供状在,你就不用担心舅舅敢向您要人,至于楚国公府那边,我会亲自去交待清楚,然后把秋儿和天儿接回来陪你。”

听到儿子说要把孙子孙女接回来,李氏的脸上勉强有了些安慰之色,她抽泣着对慕云廷说:

“廷儿,都是娘没用,还要你为这内宅之事劳心,若不是你察觉的早,怕是秋儿和天儿也早出事了,那娘可还怎么活啊。”

慕云廷接过廖嬷嬷端来的安神药,亲自喂了李氏喝下,然后又安慰一番,看着李氏渐渐睡熟,才走出了褚秀苑。

有些痴傻的慕思明昨晚被送到寒山院时,曾哭了半宿,非要找毛嬷嬷,直到老张头被送过来,他才被老张头哄着又睡着,后来一睡醒发现毛嬷嬷还是不在,又开始不停的大哭,直到老张头将他抱在怀里哄了许久,才渐渐停了哭泣。

看到慕云廷进来,老张头吓得缩了缩身子,慕思明却高兴的挣脱了老张头的怀抱,跑到慕云廷身边,拉着慕云廷的手问:

“二叔,你怎么来了,我都好多天没见你了。”慕思明并不知道此刻他就身处寒山院,他虽然有些痴傻,但是也知道慕云廷是他的二叔,虽然少有见面,他却是很喜欢慕云廷,每次见了都要缠着慕云廷玩一会儿。

慕云廷蹲下身子,平视着慕思明,然后从袖子里掏出帕子,把慕思明嘴角的口水擦干净,才柔声道:

“明儿,你母亲和嬷嬷有急事,已经先启程回你外祖家去了,这个老者是你外祖家的老仆,他会带你回去找你母亲和嬷嬷,可好?”

老张头明白慕云廷话里的意思,赶紧跪在地上磕头,慕思明不解的看了一眼老张头,又看了一眼慕云廷,才点了点头,然后说:

“二叔,那我以后还会和嬷嬷一起回来吗?”李止旋对他并不亲近,在他心里,毛嬷嬷才更重要。

慕云廷点了点头,然后招手叫了墨香进来吩咐道:

“你派几个可靠的人,护送他们两人回川地去安置好,务必隐瞒身份,不得对周围的乡邻多言一句。”

然后转身对着跪在地上的老张头说:

“你也算得上良心未泯,所以我才会放你们一条生路,你可知道以后该怎么做?”

老张头赶紧又磕了个头,泣声道:

“小老儿知道,二公子的大恩大德,小老儿永世不忘,小老儿定当尽心抚养孙少爷,永世不会多言一句,若有丝毫违背,就叫小老儿天打雷轰、不得好死,。”

慕云廷点了点头,转身往外走去,出了门口,他又回转头,看着那拥在一起的一老一少,眼神柔了柔,不管这世间有多少罪恶和丑陋,稚子终究无辜,应该好好的活下去。

正午刚过,一溜十几辆马车驶出了镇北侯府的家门,下人们都道是世子夫人携了孙少爷回娘家养病,却不知道那些马车里边,除了悦音阁里那些被绑的结结实实的下人,就是老张头和慕思明,还有护送他们祖孙二人的几个护卫。

书房里,慕云廷踌躇了许久,才终于提笔给镇北侯和大哥慕云昭各写了一封信,将事情详细告知的同时,也告诉了慕云昭,自己会尽快去一趟楚国公府,接回慕思秋姐弟两个。

碧桐院里,两个小丫鬟夏雨和夏荷从大厨房抬了食盒回来,春香和春雨在往桌子上摆饭,夏荷就抿嘴笑了说:

“小姐,刚刚奴婢和夏雨去厨房拿食盒的时候,管事的陈嬷嬷说了,今天的蟹粉狮子头和松鼠桂鱼是老太太特意交待做的,要让镇北侯府的那个厨子做,说是您爱吃。”

夏荷和夏雨是林雨桐来京后,大太太给派过来的,夏荷胆大活泼,和春雨的性格很像,在碧桐院里,就数她和春雨最爱说笑。

秋菊端水给林雨桐净手,嗔了一眼夏荷说道:

“老太太自然是疼爱小姐的,没看到从侯府回来后,送到咱们院里的菜,大多是由侯府的那位厨子做的吗?”

夏荷笑着应了声“是”,和夏雨一起退了出去。

很显然,慕云廷送厨子给林家的事情,让老太太想起了在侯府的午宴上,林雨桐确实用自己面前的那两道菜多了一些,回来后,老太太便三天两头的特意交代厨房给林雨桐加菜,显然是意识到在此之前,林雨桐大概是在饮食上并不尽意,却从来没有说过一句。

林雨桐其实有一些小小的不好意思,觉得为了吃食这点小事,还要让老太太操心,很是过意不去,秋菊便劝她说:

“小姐不必心中不安,老太太自来娇养孙女们,来京城后,没了小厨房,但是三小姐和四小姐的饮食就常常是让大厨房单独做的,只是你一直要求奴婢们不要多事,所以此刻说不定老太太和大太太心里都有些自责的,你就坦然受了老太太的好意,她老人家心里也好受些。”

林雨桐觉得秋菊说的有道理,心里也才不那么忐忑不安了。

已是仲春时节,林雨桐歇了一会儿午觉,就起身梳洗,带着秋菊去了老太爷的书房,还有半个月,会试就要开始了,国子监也早早的给要参加会试的学子们放了假,让各自在家读书即可,林辰晧和林辰杰自然是日日都在老太爷的书房苦读,林雨桐则是每日下午去那么一两个时辰。

老太爷把林辰晧和林辰杰的策论评讲了一遍,才又对林辰杰嘱咐道:

“杰儿近日长进明显,只是做文章时,眼界还要放开些,谨慎是好,过分谨慎却也没有必要,这一点,你要多学学你二哥。”

林辰杰起身应“是”,老太爷还欲再说下去,门外的小厮走了进来,递给老太爷一封信,说是门房刚送进来的,因为信封上没有署名,送信的人也不肯留下等回话,门房怕会耽误事情,就赶紧送了进来。

老太爷撕开信封,只看了一眼末尾的署名,一下子便变了脸色,胡须都在微微的颤抖着,林辰晧和林雨桐三人惊讶不已,不知道是什么事情,竟能让老太爷这样神色大变,但是他们三人都不敢多问,只能静静的等着老太爷看完信。

“走,你们三个和我一起去你们祖母的院子里,另外让人速速去叫老大和老二也过去,有重要的事情商议。”老太爷一边颤抖着手将信装进信封,揣进怀里,一边站起身,林辰晧和林辰杰赶紧上前搀扶,老太爷却轻轻推开他们说:

“你们祖父还没老到要人搀扶的地步,我要做的事情还多着呢。”

老太爷的脸上散发着一种林雨桐从来都没有见过的光彩,她隐隐的感觉到,写这封信的人,一定是个对林家至关重要的人,就像三年多前的那个深夜,师傅从惠慈庵往江陵送信一样。

第二百一十八章 猜测

福寿堂里,红菱带着小丫头给主子们上完茶后,就赶紧退了出去,连同院子里洒扫的婆子们也都撤的一干二净,红菱带着人亲自守在大门口,不许任何人靠近。

老太太看完信,沉吟片刻,对老太爷说:

“信是皇上的亲笔,但是却并没有提是为了什么事情要召见你,老爷你怎么看这件事情?”

老太爷沉吟片刻,说道:

“这两年,镇北侯和武威候接连在北境和西南边境打了几场胜仗,如今边境的局势是多年来最为稳定的时候,但是未雨绸缪,皇上可能就是想趁着这个间隙,稳定朝中政局,而我能做的,也许就是在这方面给提些建议,所以皇上才召见我。”

老太太点点头,作为一个内宅妇人,她虽比很多别家的老夫人有见识,但是多年偏居江陵,进京后也并不四处走动,更没有进过宫,要她现在去猜测皇帝的真实用意,也确实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大少爷林辰旭早晨就去了翰林院,现在还没有放衙,大老爷、二老爷和林辰晧、林辰杰都不敢轻易言语,他们对朝局的些许了解,也多是听林辰旭说的,现在连老太太和老太爷都不敢确定的事情,他们自然是不敢胡乱猜测的。

看着老太爷和老太太明显担忧的样子,林雨桐低下了头,心里有些许的酸涩,老太爷刚刚出书房时还意气风发,明显的是以为有了能重新为朝廷效力的机会,并不是贪图富贵,而是作为男人,作为一个传承了近百年的家族的当家人,他的骨子里就注定了不甘于平凡,光耀门楣是这个家族里所有男人们一出生就注定了的使命,可是这一刻,和刚刚的意气风发想比,老太爷明显的有些彷徨,只因为不能确定皇上召见的原因,怕到时候应对不力,反倒是浪费了这样的机会。

林雨桐咬了咬嘴唇,站起身,走到老太太和老太爷面前,行了一礼,轻声说:

“舅祖父,舅祖母,雨桐有几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老太爷眼睛一亮,这两年,林雨桐跟着他读书,许多时候,看问题都比林辰旭三兄弟透彻,所以不等老太太说话,老太爷就急切的说:

“彤儿有话,但说无妨。”老太太也跟着点了点头。

林雨桐这才缓缓的说道:

“舅祖父刚才说皇上是想趁此机会整顿朝局,桐儿也深以为然,但说到皇上具体想怎么做,雨桐有一个猜测,希望能够提供给舅祖父参考,只是无论雨桐猜的对与不对,都不可让皇上看出我们一早就知晓了他的心意。”

老太爷手抚胡须,面带笑容的对着林雨桐点点头,林雨桐这话正是说到了他的心窝里。

“这些年,常听舅祖父和表哥们谈论朝政,雨桐也知道了一些,如今虽说惠王一派在朝中势力大减,尤其是在北境军中的势力几乎被一网打尽,但是朝廷的财路却是仍然被他们控制着,以至于这几次大仗过后,都有户部拨款不力、伤残甚至战死的将士家小得不到抚恤的流言传出,尤其是去年冬天,据说西境军中,还传出了有士兵被冻死的事情,可是不久,祖上不过是殷实乡绅的户部尚书陆新明的孙女,就十里红妆的出嫁了,据说光是陪嫁的现银就有几万两,田产铺子更是不计其数,就是公主出嫁的规制也不过如此,而我朝一个最下等的士兵战死的抚恤也只有二十两银子,所谓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陆家如此招摇,怕是已经成了皇上拿掉惠王的这个钱袋子的借口,所以雨桐猜测,皇上此次召见舅祖父,怕就是想让舅祖父找到办法,一举搬掉陆新明这个蛀虫,毕竟舅祖父曾任户部尚书多年,是最能知道这些蛀虫是如何侵吞朝廷的钱财的。”

林雨桐话音刚落,老太爷已经激动的站起来,走到林雨桐面前,扶着她的肩膀说:

“得桐儿在身边,实乃老夫之大幸,若真如桐儿猜测的这样,老夫就有把握一定能让皇上满意。”

老太爷的眼中亮光闪烁,带着些许的狠意说:

“这个陆新明,当年就是最会钻营的一个,借着惠王一朝得势,短短三十年,竟然富贵堪比亲王公侯,这其中有多少都是克扣前线将士和灾地百姓的?”

老太爷越说越气愤,抖动着嘴唇说道:

“去岁入秋开始,川中大旱,以至几乎颗粒无收,户部虽然拨出了银子,可是层层盘剥,据说只有三成到了灾民手中,而且这些银子竟然都是掺了铁的,甚至只是在铁上边镀了一层银子而已,灾民拿着这些碎银子根本就花不出去,哀嚎遍野,灾民易子相食,这些蛀虫又何尝有半点怜悯之心?”

老太爷眼中闪着泪花,已经灰白的胡须微微颤抖着,林雨桐看着老太爷,心里无限感慨,到了这个时候,老太爷首先想的只是陆新明这帮蛀虫是如何危害朝廷社稷的,而丝毫不记得当初林家落难时,陆新明是如何欺辱盘剥林家的,这个年已花甲的老人,有许多个夜晚,应该都是在这种忧国忧民的不甘中度过的吧?

“所以,舅祖父准备如何给皇上提建议?”林雨桐轻声问道。

“当然是向皇上请示,彻查户部的账目,将这帮蛀虫一网打尽。”老太爷肯定的说。

林雨桐缓缓摇了摇头,说道:

“舅祖父,若是皇上有把握将掌握在惠王手中的户部一次清理干净的话,就不会私下里这样召见你,必是这其中还有许多盘根错节之处,是皇上一时之间不能动摇的,所以孙女猜测,皇上只是想擒贼先擒王,拿掉陆新明之后,在不影响户部运作的情况下,徐徐图之。”

老太爷一愣,慢慢的从激愤中冷静下来,而林辰晧等人听了林雨桐的话,也犹如醍醐灌顶,老太太冲林雨桐招了招手,让她坐在自己身边,对着老太爷说:

“要我说,你这一大把年纪了,竟是还没有雨桐一半的冷静。”说完瞪了老太爷一眼。

老太爷抚须一笑,并不气恼,只是又问林雨桐道:

“若是圣上果有此意,桐儿觉得如何行事最为稳妥?”

林雨桐抿唇沉思片刻,对老太爷说:

“最好的办法,就是请皇上想办法,将近几年户部的所有账本完整的悄悄弄出来,只要舅祖父能够在账册中找到足够的纰漏,就可以让皇上顺利拿下陆新明,至于皇上暂时还不能动的那些人,就把他们的把柄先交给皇上,让皇上决定如何处置就行了。”

“陆新明此人虽然贪婪狡诈,但是才能还是有的,怕是不会轻易在账册里留下把柄的,何况这样做的话,必是有许多账册要查,皇上又不愿意大肆声张,怕是做起来颇有些难度。”

老太爷的忧虑很有道理,屋子里的其他人自然也会想到这些,大家不约而同的都看向林雨桐,觉得她既然这样说,一定是有办法解决问题。

林雨桐站起身,对老太爷行礼道:

“若是舅祖父肯信任,雨桐保证,只要雨桐能够翻阅这些账册,就一定可以找到造假的地方,事情过去久了,人迹物踪或可消除,但是这些一笔笔写下的账册却是铁证,任谁也狡辩不了。”

第二百一十九章 别院查账

林雨桐笃定的语气和脸上坚毅的表情,令人动容,老太太心疼的把她搂在怀里说:

“说的什么话,这样的大事,岂可把担子都压在你身上,你今日思虑的这些,已经极有助益,剩下的事情,就交给你舅祖父他们去做,即使做不成,也是该由他们男人担着,与你何干?”

林雨桐知道老太太的好意,但是仍然轻声说:

“舅祖母,大表哥每日都要去翰林院应卯,若是长时间不出现,必然会引人怀疑,二表哥和三表哥不日就要上考场,绝对不能耽误,所以若是皇上真的把事情交给舅祖父来做,我们最可靠的办法便是不用外人,只由舅祖父带着大表叔和二表叔去做,雨桐跟着过去,多少也能帮些忙。”

老太太听完林雨桐的话,拿帕子沾了沾眼睛,哽咽道:

“你这孩子,一有事情就往身上揽,可是连自己想吃些什么都不肯多说一句,若不是那日慕家二公子提出送我们一个厨子,我和你大表婶竟然都没注意到你喜好的吃食是什么,太委屈你了。”

林雨桐笑着搂住老太太的腰,撒娇道:

“就为这点事情,竟让舅祖母这样难过,雨桐保证,以后每天都让丫环去大厨房点上七八次饭菜,吃成一个小胖子如何?”

老太太破涕为笑,指着林雨桐说了句“调皮孩子”,老太爷和大老爷等人也都笑起来,屋子里压抑的气氛一下子就轻松了。

隔了两日的清晨,老太爷没带一个随从,只身前往街角上了一辆不起眼的青油布马车,驶离了朱吟巷。

午时过半,老太爷才匆匆的赶了回来,老太太和林雨桐等人都焦急的等在福寿堂里,连午饭都还没有摆。

下人们早就都遣了出去,老太爷一进来,就激动的说:

“果然让雨桐猜个正着,因为现在朝中还有许多人依附惠王,皇上能用的人手并不充足,看皇上的意思,是想先拿掉陆新明,将户部尚书一职交给自己信任的人,等今年的会试结束后,再从新科进士中筛选可靠的人逐渐替换户部内那些渎职贪腐之徒,这样也可以避免惠王一派借助局势骤变来生事。”

老太爷说完,看着林雨桐笑道:

“可惜了雨桐是个女子,若为男儿,将来必定可以建功立业,光耀我林家门楣。”

林雨桐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说道:

“多些舅祖父夸奖,雨桐一个女子,不想什么建功立业,能和表哥表姐们一起,伺候在舅祖父和舅祖母身边,雨桐就很满足了。”

众人都笑了起来,只林辰晧微笑的眼神中带着丝丝心痛,林雨桐对他的拒绝,委婉而又坚定,她宁愿去和七皇子周旋,也不肯接受他的好意,是不爱他,也是不愿意因为她自己而给林家带来一丝麻烦,这个女子的勇气和理智都不是他能比的,所以他也没有资格去拥有她,他能做的只是默默的守护,不让她在小心翼翼的同时还要承受孤单。

没过几日,林家上下就开始为老太爷等人的出行做准备了:应旧友邀请,老太爷和大老爷、二老爷要出门游玩,因为二少爷和三少爷快要参加会试,就让一直跟着老太爷读书的表小姐一起陪着老太爷去了。

林依萱倒是没有多想,她自从定下亲事,就很少出院子,捡起了以往从不上心的针线活,自己亲自绣嫁妆,性子虽然沉稳了许多,却常常让老太太心疼的掉泪,林依婷知道老太爷只带着林雨桐出门的时候,也只是笑了笑,对和她闲话此事的大丫鬟兰心说:

“表妹一直以来都是祖父的好帮手,祖父带着她出门也是正常的,我们不要和别人攀比,尤其是不能和表妹攀比,无论才貌和心智,表妹都不是我能去比较的,你去把我新做的那床厚绒褥子拿出来,我们送到碧桐院去,让表妹带了出去用。”

兰心低声应下,也许就是因为这种不争不闹的平和性子,才使得自家小姐虽然样貌和才情都普通,却从来都没有被姊妹们和长辈忽略,小姐明年才及笄,老太太就已经开始暗中相看,自然也是想给林依婷挑个好人家。

老太爷和大老爷、二老爷都没有带贴身随从,只林雨桐带了秋菊跟在身边,车马走了整整一天,才在山脚下的一座别院门口停下,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一路行来,竟然没有碰到一个人。

送行的车马和仆妇们都离开后,大门突然间打开,出来了几个下人打扮的仆妇和小厮,个个衣着整齐举止有度,却都是又聋又哑。

等进了院子,林雨桐才发现,原来这个院子里每个伺候的人,上到大小的管事,下到粗使的仆役,都是聋哑人,林雨桐猜测这里也许就是皇帝备着用来做一些机密事情的,这里怪异而鸦雀无声的气氛让秋菊有些担忧,她寸步不离的跟着林雨桐,生怕出了一点差错,林雨桐却顾不得那么多,此来的目的,需要她全身心的投入。

接下来的十几天,林雨桐除了晚上在卧房里休息三四个时辰外,其他时间都和老太爷父子三人泡在密室里,翻越里边堆积如山的账本。

四个人先是花了几天时间将账本理了一遍,按照年份、事件、事发地分门别类,并且将账本中的数据归类整理,老太爷经验丰富,大老爷和二老爷自小跟着老太爷读书学习,虽然与老太爷相比差了许多,但是已经算得上是有力的帮手了。

林雨桐年纪虽小,可是却毅力惊人,不仅能够全程坚持下来,而且思路清晰,即使有的时候忙到后半夜,她也丝毫不见倦意。

一遍过后,老太爷招呼三人坐下,沉声道:

“账目果然做的精细,明面上是一点毛病也挑不出的,显然是早有准备的。”

大老爷和二老爷都点了点头,三人都去看林雨桐,虽然他们还并没有气馁,但是在他们心里,还是隐约觉得林雨桐可能会更快的找到突破点。

“舅祖父,两位表叔,就目前从雨桐手里过的这些账本看,没有一本是干净的。”

林雨桐平静的一句话,却让林老太爷和大老爷、二老爷惊讶不已,虽然他们知道林雨桐在算学方面天赋异禀,可是做账和算学有着极大的差别,何况这些都是户部的那些老油条精心做出来的账目,怎么可能这样容易的就找出漏洞。

林雨桐明白几位长辈的惊讶,这个年代,账房先生虽然是抢手货,但是很多大家族还是宁缺毋滥,宁愿意花大价钱去雇佣可靠的账房先生,就是因为高明的账房很容易在账本中动手脚,而普通人是根本发现不了的。

造成这种局面的原因,林雨桐早就看的明白了:这个年代没有发明复式记账法,更没有发现本福特定律的存在,所以但凡收支错综复杂一些、账目多一些,除非花费大量的人力物力去一笔笔实地核对,绝对是没有办法光靠账本来查出问题的。

第二百二十章 事竟成

“舅祖父,两位表叔,雨桐曾无意中在一本古书中发现过两种查账的特别方法,想不到今天倒是用的上了。”

林雨桐知道这次的事情,无论是时间上、还是事情的重要性上,都不允许她再藏拙了,所以她毫无保留的把复式记账法和本福特定律给老太爷父子三人简单的讲了一遍,并且当场拿出两本账册做了验证,结果惊得老太爷父子三人目瞪口呆。

“桐儿,真是天意,想不到你竟然无意中发现了这样高明的方法,有了这些法子,何愁事情做不成。”老太爷激动的简直就快要失态了,他本就是行家,大老爷和二老爷也算得上是行内的人,所以他们基本上一听就明白了这些法子的精髓所在。

在接下来的两天里,林雨桐详细的给老太爷父子三人讲解了复式记账法和本福特定律的要点所在,然后四个人便一头扎进了堆积如山的账册里,废寝忘食的开始做事,负责伺候饮食的下人经常会发现端进去的午饭到了晚上也依然分毫未动。

林雨桐不仅自己的速度几乎相当于老太爷父子三人的总和,还常常要就他们有疑问的地方共同商量,她放弃了多年来养成的诸多习惯,比如再不午睡,也不再花时间每天沐浴更衣,甚至连头发都做不到每天梳洗,常常累的一回去就倒在床上睡着了,一觉睡醒,不管是什么时辰,就立刻又回到密室做事情。

林雨桐的废寝忘食让秋菊心疼不已,每当林雨桐累的睡觉都在呻吟的时候,她就趴在林雨桐的床边默默的抹眼泪,她恨自己太笨,帮不上小姐的忙。

老太爷和两个儿子看到林雨桐已经是进入了疯魔的程度,也是心疼,老太爷常劝林雨桐回去休息一下,林雨桐略显憔悴的小脸从账本中抬起,眼睛却炯炯有神:

“舅祖父,虽然皇上没有在时间上苛责我们,我们也一定要赶在会试结束前,把陆新明等人的把柄交到皇上手里,借着会试放榜这件举国关注的事情来压倒户部换帅所造成的震动,让惠王一派无法借此生事,这也正是皇上的心愿,只要我们能做到,皇上就会相信自己确实选对了人。”

林雨桐虽然没有直言,但是她晶亮的眼神,让老太爷父子三人却都听得出来这话里的意思:她在赌,若是事情成功了,皇上会不会因此而违背先帝的命令,从而让林老太爷官复原职。

“桐儿,我们不可有太多奢望,只要能帮助皇上拿下户部的这帮蛀虫,就已经算是有利于社稷,对得起黎民百姓了。”

老太爷悠悠的说,虽然他从来都不曾甘心做一个田舍翁,可是若说是想从一个先帝定了名号的罪臣,转而成为从一品的户部尚书,这确实是他从来都没有敢想过的。

“舅祖父,事在人为,即使明知不可为,我们也要舍命去搏一把,这样即使不成,以后也不会后悔。”林雨桐抿着唇坚定的说。

老太爷和大老爷、二老爷三个人都被林雨桐的话感动了,看着烛光下头发都有些蓬乱了的小女孩,和那已经瘦的尖尖的下巴,三个人的眼中都浮起了水雾。

在会试结束的第二天一早,已经离家近二十天的老太爷带着两个儿子和林雨桐回了朱吟巷,只是三个人的疲累情形却是让下人们大吃一惊:这哪里像是去游山玩水去了,分明就是已经累得脱了形。

这个时候,林辰晧和林辰杰都歇了一整天,已经从会试的劳累中恢复了过来,在看到老太爷等人走下马车时,就赶紧迎了上去,林辰晧看着林雨桐瘦的大了一圈的眼睛,鼻子酸酸的,自己还在为可能到来的定亲而难过、不甘,可是还不到十岁的表妹就已经在为了林家的未来而拼尽全力,自己还有什么理由再去给她增添一丝烦恼。

林依萱和林依婷早就意识到了不对劲,只是都知道闭口不问,老太太却心疼的搂着林雨桐哭了一场,就赶紧让她回院子歇息,还让红菱特意去大厨房把以后几天碧桐院的吃食都交待好了。

林雨桐回到碧桐院,梳洗干净,没用吃食,就已经沉沉的睡了过去,接下来的几天里,她一直睡睡醒醒,偶尔才能坚持着吃一点东西,这两天里,老太太不许任何人去碧桐院,只让她好生歇息。

而就在林雨桐昏昏沉沉的这几天里,京城中发生了许多事情:会试放榜,殿试即将开始,户部尚书陆新明因贪腐被下狱抄家,皇上亲下诏书,任命林家老太爷林云志为户部尚书,户部其余官员依然各司其职。

等林雨桐再来福寿堂给老太太请安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是今非昔比了,昔日安静的福寿堂里,如今人来人往,送了拜帖想见老太太和大太太的人家排成了长队,那些把安排晚辈的嫁娶,作为一生中最重要的任务的贵妇们,如今都把眼睛盯在朱吟巷的林家人身上:林家老太爷从庶民一跃成为户部尚书,他们家的两个孙子都已经考得了贡生,殿试必然也会是好名次,而最重要的是,他们家的那两个孙子竟然都还没有定亲,这让那些有了适龄女儿的人家,都不得不动心,就连相貌平平、毫不起眼的四小姐林依婷,如今也有许多人家来打探。

老太太让两个孙子安心的在书房读书,不得随意出去走动,更不让林依婷随意出院子,免得被那些有心人拿去说事,一切来往应酬都由她和大太太打理,着实是忙了好几天。

老太太将林雨桐带进暖阁里,坐在窗户边说话,大太太坐在旁边,亲自剥了蜜桔递给祖孙两个吃。

“桐儿,你祖父和两个表叔回来后都和我们说了,若不是你执意坚持,事情怕也成不了如今的局面,我已经写信把事情都告诉你师傅了,想来她也会多有安慰的,只是辛苦了你了。”

老太太的眼睛又开始湿润,握着林雨桐的手有些许的颤抖,这些天,她在外边虽然还是像以往一样从容不迫,但是家中这些翻天覆地的变化,却还是给她的内心带来了巨大的冲击。

林雨桐笑了笑,反握了老太太手,轻声说:

“舅祖母,这一切都是林家应得的,事情才刚刚开始呢。”

老太太点了点头,她和大太太都明白林雨桐的意思,老太爷官复原职只是一个开始,林家只有尽全力帮助皇上铲除惠王之后,才算是是为冤死的先太子和林太傅夫妇报了仇。

大太太看着略显消瘦却神采奕奕的林雨桐,内心也无限感慨,当年以为大姑姑送来的只是一个长相出众的孩子,谁能想得到如今竟然已经是老太爷最得力的臂膀,自己和女儿当初还曾为了老太爷夫妇偏爱林雨桐而心中酸涩,现在想想,兴亏当初没有做什么不得体的事情,不然现在可还怎么去弥补。

第二百二十一章 趁火打劫

户部尚书陆新明下狱抄家之后,抄家的官员从陆家搜出了不计其数的金银财宝,其中光是现银就有三十多万两,地契房契竟然装了满满两大箱,这还不包括陆男年前嫁进忠义侯府时带过去的嫁妆。

京城中一片哗然,陆家这财力,怕是几家亲王府也比不上,而皇上下令抄家的圣旨中罗列了陆新明的七大罪状,其中一项就是历年来贪污的赈灾款项、克扣的兵丁饷银至少有上千万两,当然这上千万两还不包括陆新明私下收受的下属的贿赂,可是这个数目与抄家所得的数目差距巨大,那么那些银子都去了哪里?

知道陆新明是惠王一派的人都清楚,那些银子,自然绝大部分都进了惠王府,而不知内情的,比如一些内宅妇人,如忠义侯婆媳这样的,第一个想到就是陆新明肯定是暗地里让孙女陆男把那些银票带走了,毕竟大越朝的规矩是罪不及出嫁女,把家财让陆男带走,也是在留一条后路。

陆新明狱中自尽和路老太太病死狱中的消息很快就被殿试揭榜的消息淹没了,惠王一派的人原本是不甘心就这样失去陆新明这个钱袋子的,可是皇上却拿住了陆新明贪腐的铁证:户部的账册被整理的明明白白,每一笔贪腐的时间、数额都一清二楚,让想保陆新明的人哑口无言,而同时,皇上也借机掌握了主动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颁布圣旨命林云志为户部尚书,理由很简单却也无可辩驳:户部的这笔烂账,清查了那么多次,都没有一丝一毫问题,而林云志一出手,就把多年的疏漏查的一清二楚,试问满朝文武,谁有这个能力?

新任户部尚书林云志的两个孙子,二公子林辰晧和祖父当年一样得中探花,三公子林辰杰得中二甲第六名,而林家三小姐的未婚夫,高家长孙高正也中了二甲第十三名。

当满京城的人都在感叹好运气都去了朱吟巷林家的时候,忠义侯府里却一片鸡飞狗跳,从知道林老太爷重任户部尚书的那天起,忠义侯婆媳就开始后悔不已,而现在林家一次居然中了两个进士,连被她们嫌弃的三小姐林依萱的未婚夫也是荣登二甲,这让婆媳两人简直就像是被人扇几个耳刮子一般的难受。

忠义侯婆媳在难堪后悔之下,就把矛头指向了陆男,现在,在她们眼里,陆男不仅是个扫把星,还一直都在欺骗她们:她怎么可能只有三万两银子的嫁妆,起码也得有二十几万两才对,更何况现在,陆男对忠义侯府一毛不拔,简直就是故意在跟她们作对,以前因为不敢得罪陆新明,还指望陆新明给高淳谋个好差事,所以才一直对陆男忍耐三分,可是现在陆家满门抄斩,连陆新明过继来的那个侄子也被下狱定了死罪,还有谁会再给陆男撑腰?

忠义侯婆媳带着一大群丫鬟婆子,气势汹汹的到了陆男住的院子,郁氏对着陆男冷笑道:

“你们陆家罪大恶极,我们侯府原本是可以休了你的,免得连累了我们侯府的名声,可是看在你一个人孤苦伶仃的份上,我们也就不对你赶尽杀绝了,你也最好识相点,把陆新明贪腐的那些银子交出来,让侯爷带了银子去给皇上请罪,也免得皇上以为我们忠义侯府和你们陆家是一道人。”

“休了我,交出嫁妆?”陆男嘲讽的看着忠义侯婆媳,抓起桌子上的杯子茶壶就砸了出去,差点就砸到了郁氏的身上,吓得她连连后退。

“你们以为我没了娘家,就会怕了你们这个内里烂透了的侯府,明白告诉你们,你们若是敢休了我,我立刻就去应天府告你们一个骗婚、强夺嫁妆之罪,除非你们能够交出高崎,而且我早就把嫁妆运到外边藏好了,但凡我出了一点意外,拿着我嫁妆的人,必然不会放过你们,你们若是不信,尽可以试试。”

陆男的表情无比冷静,甚至还带着一点点笑意,似乎是在说一件和自己毫无关系的事情,吓得忠义侯婆媳目瞪口呆,觉得陆男简直就是疯了。

而陆男院子里那十几个身强体壮的婆子,此刻已经抄了家伙,团团的围了上来,大有陆男一声令下,她们就要开打的架势。

看到忠义侯婆媳狼狈离去,强撑着的陆男终于忍不住趴在桌子上呜呜的哭了起来,现在的她除了银子,什么都没有了,好在出嫁的时候,路老太太还给她带了几家陪房,她如今便不惜银子,把这些人拢在手心里,让这些人听命与她,否则她怕是连命都保不住了。

在这一刻,陆男对高崎逃婚的怨恨早就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她再也不盼着高崎回来了,高崎若是永远不回来,她就可以一直以骗婚的名义威胁忠义侯府,还可以在这里获得一个立足之地,免得到外边被别人欺负,可若是高崎回来,再一纸休书休了她,即使她有大把的银子,离开了忠义侯府这块招牌,昔日陆家又得罪了那么多人,她根本就不可能活的下去。

御史府高家,这些天里都是喜气洋洋,高正终于金榜题名,而且居然是二甲的第十三名,高兴得高诚武合不拢嘴,不但大宴宾朋,连同下人们,也每人赏了三个月的月例银子,他和儿子都是同进士出身,这几乎是他心里最大的遗憾,可是如今高正居然得了二甲的第十三名,怎么能不让他扬眉吐气。

高老太太看着高诚武难得的张扬了一回,心里也高兴,但还是故意说:

“看你高兴的,林家同时出了探花郎和二甲第六名,也没见像你这样张扬?”

高老太爷一点也不恼高老太太的话,抚着胡须笑道:

“夫人,我可从来都没有想过和林兄比较,在这读书上,满大越朝也找不出几个能胜过林家子孙的,而且,我这辈子,能熬到这个从三品也就到头了,哪能像林兄那样,一步就又回到了从一品去。”

高老太太笑着点头,若说如今这京城里谁最为林家高兴,那就只能是高家了,高老太太还真的是佩服自家老爷的眼光,居然在几十年前就看得出林家必然东山再起,不但把女儿嫁去林家做了长媳,还让自己定了林家的嫡孙女做长孙媳妇,数遍如今这京城里,也就高家和林家最为亲厚了,多少人都在背后羡慕他们呢。

而那些伸长了脖子,想把女儿嫁进林家的人,在忙活了一番后才发现,林家根本就不接给二公子林辰晧提亲的话,至于三公子林辰杰就更不可能了,因为三公子的生母去世才一年多点,身上还有两年的孝期,根本就不能议亲,这些人家在失望之余,那些有年岁适合的儿子的人家,就把目标转向了林家四小姐林依婷,一时间,给林依婷提亲的人家大增,而老太太却只捡着那些名声好、子弟肯上进的人家给林依婷相看,而不是先看对方的门第高低。

第二百二十二章 情之所钟

长公主府的玲珑阁里,兰月郡主邱敏芝正坐在窗前做针线,长公主坐在女儿对面,端着一杯清茶,眉眼温柔的看着邱敏芝。

邱敏芝今年已经十九岁了,就算京中的贵女们普遍比民间女子出嫁晚些,邱敏芝这年纪也算的上是大的了,连身体一直不好的太后都几次暗示长公主该给邱敏芝定亲了,长公主却不着急,拒了那些上门提亲的人,对太后说了句“芝儿怕是已经心有所属了”便不再多言,太后叹了口气后也不再多问,当年长公主嫁入郑国公府,就是由先皇一手安排的,结果却成了太后心中多年的隐痛,所以她理解长公主想让女儿嫁一个如意郎君的心情。

侍女刚给长公主和邱敏芝添了一杯温水,齐嬷嬷就满脸喜气的走了进来,给侍女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出去后,便笑眯眯的说道:

“长公主,郡主,奴婢刚刚得到消息了,林家二公子被点为探花郎,三公子也得了二甲第六名,林家孙辈三人高中进士,如今都在京中传遍了。”

齐嬷嬷看着面色微红的邱敏芝,又看了一眼长公主,心里也是止不住的高兴,她是看着邱敏芝长大的人,长公主也并不刻意隐瞒她,所以她隐约是知道长公主有意成全女儿的心愿的。

“齐嬷嬷,你去打听清楚,看看今年状元游街的时间安排,在醉烟楼定一个雅间,我和芝儿也出去看看。”

长公主虽然说的是“状元游街”,可是谁都知道每次状元游街时,最吸引人眼球的往往都是才貌出众的探花,齐嬷嬷笑着应了,退出去安排去了。

邱敏芝终于放下手里的绣棚,走到长公主身边,依偎到长公主怀里,柔柔的叫了声“母亲”,长公主抚摸着邱敏芝的秀发,柔声问:

“芝儿,苍天不负有心人,你这几年也算是没有白等。”

邱敏芝的脸更红了,不好意思的说:

“母亲,林老太太并不曾明说,还不知道她老人家会不会……”

长公主忍不住笑出了声,说道:

“你就放心吧,雨桐那孩子最是聪慧,若是林家无意,她早就让你知道了。”

邱敏芝点了点头,又抿嘴笑着说:

“说起来也真是奇怪,林家两位公子都要参加会试,林老太爷却携了儿子们和雨桐出门游玩了半月,也真是心大的很。”

邱敏芝这样说并不奇怪,在京城,稍微体面些的人家,每逢有子弟要去科考,都是前呼后拥的伺候着,恨不得日夜守在贡院门口,哪有像林家这样不当回事的。

长公主笑了笑,说:

“要不说这才是林家呢,两个孙子高中,居然都不设宴庆祝,听说连鞭炮都没放一挂。”

邱敏芝也忍不住笑起来,想到后天就能去醉烟楼一睹林辰晧的风采,心就如同小鹿在撞一般,她身份高贵,寻常不好随便去林家走动,上次见林辰晧还是在镇北侯夫人的寿宴上,也是那一次,她才发现原来温文尔雅的林辰晧也会生气,脸色难看的时候还是挺吓人的。

一大早,醉烟楼下的金辰街就围满了看热闹的老百姓,每年的这一天,金辰街就是京城最热闹的地方,街上站的多是底层的老百姓和维护秩序的官兵,而街道两旁的酒楼商铺,也早早的就被达官贵人们预定了下来,而人们不知道的是,出了两位进士的林家,今天除了跟着伺候林辰晧和林辰杰的小厮,并无别的人来金辰街凑热闹,老太太只是让大厨房准备了宴席,等林辰晧和林辰杰参加完了琼林宴,晚上一家人在福寿堂一起用饭。

御赐游街的队伍接近醉烟楼的时候,下人将临街的窗户打开了半扇,长公主和邱敏芝一起站在窗前往外看,她们都穿着便服,带了帷帽,倒也不怕引人注意。

被簇拥在游街队伍中间的状元、榜眼和探花,都骑在高高的大马上,身着大红锦袍,头戴金花纱帽的林辰晧虽然是排在第三位,可是他几乎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脸如玉雕般棱角分明,白净清瘦,温和淡漠的眼神,微微含笑的嘴角,引得街上不少胆大的姑娘媳妇们纷纷把手中的荷包手绢往林辰晧身上扔。

相比之下,行在前边的状元和榜眼的处境就有些尴尬了,他们二人都是四十岁左右的人,榜眼竟然已经蓄了胡子,和芝兰玉树般的林辰晧比,顿时就只剩下了老气横秋。

邱敏芝怔怔的看着一路走远的林辰晧,这是她唯一一次这样肆无忌惮的看林辰晧,长公主待游街的队伍走远后,轻轻关了窗户,对邱敏芝说:

“芝儿,我们也该回去准备准备了。”

邱敏芝含羞的点了点头,扶着长公主的手往楼下走去。

醉烟楼对面的一扇窗户后,慕云廷独自站着,直到邱敏芝和长公主的马车离开后,他才回头对墨香说:

“拿我的帖子,送去林家给二公子,请他明日午间到醉烟楼一叙。”

墨香应了声“是”,知道慕云廷定是有私事和林辰晧说,因为平日他邀请林辰晧出来的时候,往往都会叫林辰杰一起,今日却指明了只请林辰晧。

福寿堂里,林家人欢聚一堂,老太太让林雨桐坐在她旁边,不时的给她夹菜,孙少爷林绍晖坐在老太太另一边,小大人般的自己拿着筷子吃饭,不时把菜挥舞得脸上和鼻子上都是,逗得众人都是笑他。

另一桌上,林辰晧偶尔抬眼去打量对面的林雨桐,已经缓过劲的林雨桐明显精神极好,有时和林依萱、林依婷悄声说着话,有时笑看着林绍晖,只是自始至终都不曾看他一眼,以前,每当这种时候,她至少是能回他一个眼神的。

林辰晧的心微微刺痛了一下,低头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以往的家宴上,老太太是不许儿孙饮酒的,今日大喜,才让大太太准备了两坛好酒拿上来,林辰晧饮至微醺的时候,朦胧中似乎看到了一个担忧的眼神,他假装不胜酒力的用手撑着头,宽大的袖子掩盖了他眼角的一滴清泪。

醉烟楼的雅间里,慕云廷已经等了有一会儿,看到林辰晧带着冬竹出现在门口,他笑着站起来迎接,然后对墨香说:

“你带着冬竹守到楼梯口,二楼不许任何人上来。”今天慕云廷将醉烟楼二楼的雅间全部包了下来,他倒也不怕有人会来打扰。

“林兄高中,云廷特来相贺。”慕云廷给林辰晧到了一杯酒,举杯说道,林辰晧比慕云廷大了半岁,二人一直以兄弟相称。

林辰晧与慕云廷对饮一杯后,淡笑道:

“云廷你无心科举,不然这状元之位早就是你的了。”林辰晧的言语中带着一丝淡淡的自嘲,他永远都不能像慕云廷那样自由随性。

慕云廷微微一笑,不接林辰晧的话,转而说道:

“昨日,长公主和兰月郡主就坐在这个雅间里,亲睹了林兄的风采。”

第二百二十三章 你若安好

慕云廷话音刚落,林辰晧的手忽的抖了一下,他抬起头,看着慕云廷,苦笑着问:

“云廷,侯夫人不许你上战场,你自己也不肯下场参加会试,是否就是为了避免像我今日这般的处境?”

慕云廷摇了摇头,淡笑道:

“我只是还没有遇到一个能够让我奋不顾身的人而已。”

“不管怎样,云亭你总是比我自由的。”林辰晧给慕云廷倒了一杯酒,然后端起自己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他的眼睛渐渐湿润,眼角泛红,哽咽着对慕云廷说:

“你今日邀我到这里,是因为你什么都知道,你想劝我接受长公主和郡主的好意,对吗?”

慕云廷点头,说道:

“我与兰月自幼相识,我算是陪着七皇子和她一起长大的,无论相貌人品,兰月都堪为京中贵女之首,何况她苦等林兄多年,林兄既然与林小姐无缘,选择兰月,也未必不能成就一段佳话。”

慕云廷的话,让林辰晧瞬间泪流满面,他喃喃道:

“我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还只是个梳着花苞头的小丫头,我以为我可以等着她长大,可是她心里只有林家,只想祖父母所想,我真的好后悔,我当初就不该请祖母一定将她带来京城,也许留在姑祖母身边,她还能过得轻松一点,也不至于像今日这样,她连多看我一眼都不肯。”

慕云廷按着林辰晧放在桌子上的手,轻声说:

“林兄何必如此自责,即使没有你,林老大人和老夫人也不会舍得让林小姐留在惠慈庵的,你应该明白,林小姐并不是想远了你,她只是想你走一条更好的路,她把你当做亲哥哥般对待的,我曾亲眼目睹,她为了你,是如何违拗七皇子的。”

“是,只是哥哥,我从始至终都只是哥哥,是我自己奢望太多,她那样聪慧善良,岂是我这样的凡夫俗子配得上的。”

林辰晧喃喃低语后,抬起头,对慕云廷说:

“云廷,我想好了,等在翰林院的半年考核结束之后,我就求了外放出京去,没了我在,她就不需要时时为了我去和七皇子周旋,而且她在林家也能自在些。”

慕云廷倏然抬眼,他没有想到林雨桐的拒绝竟然已经让林辰晧到了这样决绝的地步,许久才说道:

“林兄,我敬你乃真君子,若是相信我,就请你转告林小姐,若是有用得着我的地方,请她只管开口即可。”

林辰晧点点头,慕云廷确实是最好的人选,不仅身份尊贵,而且武艺高强,更重要的是,慕云廷和七皇子几乎无话不说,这等于是在韩煜身边给林雨桐放了一个眼线。

慕云廷和林辰晧离开醉烟楼的时候,已是夕阳西下,暮色西沉中,慕云廷一直看着林辰晧的马车走远,才转身上了马,他的脸上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那个小丫头,善良可爱,有时候却又心硬如铁,连林辰晧这样出色深情的人都感动不了她,无法使她放弃理智,韩煜那个小霸王又怎么入得了她的眼,她果然就是为了林家在和韩煜周旋,现在,他要做的就是全力保护林雨桐,并且想办法让韩煜早日放弃林雨桐。

背着夕阳策马扬鞭的慕云廷,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深,至少现在,他比林辰晧自由,他还有的是时间,等着那个小丫头长大,等着她明白他的一片深情,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只想着和他谈判交换条件,他希望有一天,他能拥她在怀,在她耳边悄悄告诉她:我曾在运河的刀光剑影里,感谢你的出现,也曾在隔岸相望的夜色中,想象你美丽的容颜。

长公主接过齐嬷嬷递过来的帖子,只看了一眼,就笑着对齐嬷嬷说:

“你去告诉驸马,让他后日也待在府里,一起见见林家老太太。”

齐嬷嬷笑着应了,长公主这样做,就是为了让林家看到公主府对林家的重视。

老太太和大太太带了礼物来到长公主府的时候,还没到二门处,长公主和邱驸马就笑盈盈的迎了上来,扶住老太太和大太太的手,没让她们行礼,一行人往正厅走去。

“娘娘,我今日和儿媳妇来打扰你和驸马,实是为了我那孙子辰晧,那孩子不争气,今年都二十有二了,才终于考中,年纪大了些,可我和我这儿媳却是真的喜欢郡主,所以才厚了脸皮来走这一趟,还请娘娘和驸马不要嫌弃。”

老太太的话说的谦虚,长公主笑着看了一眼驸马,见驸马微笑着点了点头,长公主便笑着回道:

“老夫人,您老人家也太过谦虚了,当年我和驸马在江陵见到二公子的时候,就极喜欢的。”

长公主这话,等于是答应了老太太的请求,老太太看了一眼大太太,二人一起站起身谢过,便奉上了林辰晧的生辰八字。

虽然今日的客人不多,长公主却仍然将午宴安排在了正厅里,除了长公主和邱驸马,长公主的两个儿子儿媳都出来作陪,只邱敏芝碍于今日是为她提亲的,才避了没有出来相见。

当老太太和大太太回到朱吟巷的时候,却在街角正巧碰到了忠义侯府的马车,忠义侯夫人几天前就递了帖子说要来拜访,但是一来最近家里事物繁忙,二来想到当初忠义侯府对林依萱的欺辱,老太太就恼怒,所以就没有即刻下请帖,没想到这郁氏今日竟然不请自来了。

老太太无奈,只得让大太太请了忠义侯婆媳到福寿堂,等她换了衣裳一来到前厅,世子夫人郁氏就赶紧迎上前去扶她的手,笑着说:

“姑母,侄儿媳妇今日不请自来的来打扰您,实在是有不得已的原因,还请您原谅侄儿媳妇这一回。”

老太太喝了几口茶,缓解了一下这一天的疲累,才淡笑着说:

“世子夫人实在是客气了,若是大哥大嫂有什么吩咐,你尽管说就是了。”

自称“侄儿媳妇”,却被老太太叫“世子夫人”。郁氏的脸色瞬间有些尴尬,她强笑了一下,说道:

“现如今,侯爷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这几日竟是连药都喝不下多少了,他老人家一直念叨着想见姑母一面,还说从来不曾见过辰旭他们兄弟三个,想在临去前见上一面,也算是了却了一桩心愿,所以侄儿媳妇才贸然前来,还请姑母见谅。”

老太太虽然面色不变,但是心里还是吃了一惊,虽然知道这十有八九是郁氏找的借口,但是因为害怕传扬出去被人议论,还是不得不点头说:

“既然这样,过两日我就带孩子们回去看望大哥,还烦请先替我告知一声。”

郁氏欢喜的应下,又装模作样的掉了两滴泪,说了些侯爷如何病情危重的话,才离开了。

马车里,郁氏甩了甩帕子,冷笑着对贴身的嬷嬷说:

“任她林家如今如何显贵,只要我们侯府在一日,她就还是侯府的大小姐,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没那么容易摘干净的。”

那嬷嬷讪笑着点了点头,却不敢接话。

第二百二十四章 落月轩

落月轩里,玉贵人面窗而坐,脸色异常难看,只因为她刚刚得到的一个消息。

韩煜已经快十四岁了,这个年纪的皇子,哪个身边没有几个近身伺候的宫女,这些宫女往往都是由皇子的母妃或者皇后、太后挑了品性好的宫女送去,伺候到皇子大婚之后,这些宫女往往也能得个侍妾的身份,只不过不允许在皇子大婚前生子罢了。

玉贵人就韩煜这么一个独子,自然是心都用在了韩煜身上,以往她也曾给韩煜挑过几个相貌端庄、性子老实的,后来发现韩煜根本就不让那些宫女伺候,直接就把人打发了出去,玉贵人无法,只得又挑了几个她自己都不喜欢的长相妖媚的,总得让儿子在成婚前经了人事才行啊,谁知这次,韩煜做的更绝,他直接把这几个长相妩媚的宫女打发到厨房去了,而且吩咐管事的,没事不许她们出院子走动。

玉贵人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气得半天说不出话,近来京中忽然有了关于慕云廷有隐疾的传言,玉贵人也听到了一些,一想到自己的儿子天天和慕云廷形影不离,又这样不近女色,玉贵人就觉得后背一阵阵的发冷,虽然达官贵人中不乏有这种癖好的人,可是玉贵人才不想自己的宝贝儿子和这种肮脏事情扯上关系。

韩煜一早接到玉贵人要见他的消息后,就匆匆用了早饭,去了落月轩,这些日子,林家喜事连连,韩煜的心情也非常好,在他心里,林家每前进一步,他和林雨桐之间的距离就近了一步,所以,韩煜进入落月轩的时候,宫人们发现,冷面王七皇子的脸上难得的带着笑容。

“给我跪下,你这个逆子。”玉贵人一看到进来的韩煜,就怒骂道。

韩煜被骂的一愣,但还是乖乖的先跪了下来,宫人们见状,都悄悄的退了出去。

几乎所有人都觉得玉贵人看起来胆小甚至有些懦弱,从来都不敢和别的后妃争抢,也许就是因为这样,反倒是让别人觉得没有威胁,除了偶尔会被人刻薄一下之外,倒也并没有吃过什么大亏,就连韩煜也是这样认为的,所以他从小就把保护玉贵人作为自己最重要的事情。

而事实上,玉贵人是个极有心机的人,擅隐忍,有决断,最清楚如何趋利避害,不然也不能在斗得你死我活的后宫,毫发无伤的待了近十几年,还生下并养大了韩煜,那些曾经风光无限、动辄呵斥她的宠妃们,有不少人早就香消玉损了。

在外人面前,玉贵人对韩煜相当依赖,从不曾大声呵斥过,所以今日她发这通脾气,还是把韩煜惊了一下,虽然知道她大概还是在为自己拒绝接受侍女的事情生气,但是也不应该发这样大的火啊。

“你说,你和那个慕云廷到底是怎么回事?”玉贵人一向都是亲切的称呼慕云廷为“云廷”,今日竟然这样直呼其名,确实让韩煜纳闷,不知道慕云廷哪点惹了自己的母亲。

看到韩煜一脸不解的模样,玉贵人更加生气,压低声音呵斥道:

“京城里现在都是慕云廷身有隐疾的传言,你日日和他厮混在一起,你若是说不清楚怎么回事,我就去求了你父皇,给你换个近身侍卫,再不许他接近你。”

韩煜这个时候总算是明白自己的母妃为什么发这么大的火了,他忍不住笑出了声,也不等玉贵人说话,自己就站了起来,玉贵人正要再恼,韩煜已经走到她身边,附在她耳边,悄悄的说了几句话,然后又自顾自的乐了起来。

“你,你是说这些传言是他自己散出去的?”玉贵人惊讶不已的问道。

韩煜笑着点了点头,轻声说:

“慕二这家伙,果然是个狠人,陆家好解决,可是恭亲王府却不是可以轻易得罪的,还有另外几个世家的太太和老太太也一直纠缠他母亲,侯夫人因此总是催促甚至哭闹,他索性就用了这一招,还真是管用,据说湘阳郡主听到这消息时,还狠狠的哭了一场呢。”

湘阳郡主就是恭亲王的宝贝女儿,韩煜的堂姐,倾慕慕云廷多年,王妃也多次向镇北侯夫人暗示,希望等着慕云廷有了功名后,两家能结秦晋之好。

玉贵人愣了半天,才忍不住笑起来,嗔了韩煜一眼说:

“这个云廷,也真是胡闹,怎么能这样毁坏自己的名声呢,若是镇北侯夫人知道了,该有多难过。”

“母妃不用担忧,谁敢到侯夫人面前嚼这舌头去。”韩煜不在意的回了一句。

玉贵人放了心,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说:

“别总操心云廷的事情,你先说说,你把那几个侍女打发到厨房去是怎么回事?”

韩煜随意的摆弄着多宝阁上一个松绿玉细腰花瓶,回道:

“母妃,我现在要那些侍女做什么,每日里放着她们在后院争风吃醋,还要浪费许多精神去应付,不如好好读书练武,等父皇检查的时候,也好让父皇高兴,二皇子府里的人倒是不少,但也就他府里的是非多。”

韩煜这话倒是不假,二皇子韩铮已经十八岁了,听说府里光是侍妾就已经有了十几人,日日闹得乌烟瘴气的。

“那你也不能这样一直拖着,好歹也该留一两个在身边伺候着,母妃也好放心。”

看到玉贵人态度缓和了,韩煜有意岔开话题,便站到玉贵人身后,一边给玉贵人捏肩膀,一边说:

“母妃,天气渐渐暖和了,你无事了也多出去走走,别总是闷在这落月轩里。”

玉贵人叹了口气说:

“人多是非起,如今太后病着,皇后日日伺候在跟前,德妃娘家哥哥屡立战功,她如今已经封了贵妃,得了协理六宫职权,后宫的嫔妃都在忙着巴结,我不想掺和到这是非中,还是少出门的好。”

玉贵人说完叹了口气,韩煜的脸色瞬间暗了不少,要说这后宫里,他最看不惯的就是嚣张跋扈的德妃母子,但是他是皇子,身份尊贵,就算是德妃,轻易也不敢拿他怎么样,何况他如今出宫居住,也少有和德妃碰面的时候,可是玉贵人日日里去给皇后请安,都免不了要见德妃,白眼排揎却是没少吃。

玉贵人看韩煜脸色难看,赶紧安慰他说:

“煜儿不必忧心,等你行了观礼,母妃必定求皇上给你娶一名贵女为妻,这些年,娘从不曾求过皇上半分,为的就是把这份恩情等到你大婚的时候用,等你有了得力的岳家撑腰,娘的日子就好过了。”

玉贵人似乎已经看到了儿子娶了高门贵女后的得意生活,脸上的笑容也跟着浓了几分,韩煜低下头,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他本来还想拿渐起的林家来试探一下玉贵人的态度,这会儿却又没了问的底气,明摆着,现在的林家就算是蒸蒸日上,可也还离玉贵人的要求差的远着呢,更何况林雨桐还是那样一个身世。

玉贵人察觉到了韩煜情绪的低落,以为他和自己担忧的事情相同,便温言安慰道:

“宇儿不必担心,你的婚事,母妃早就在暗暗相看了,这些年,我的那些好东西都打点给了礼部那些人,有什么消息,母妃都会提前知道,定然不会让你吃亏。”

韩煜也不接话,只是看着信心满满的玉贵人,不置可否的笑了笑。

第二百二十五章 探望

新科进士们都要进入翰林院待半年,等待吏部选用,老太爷除了整顿户部,还要配合吏部考核这些新科进士,以备将来挑选合适的人选使用,所以每日都很忙碌,有时候连着好几天都不进内院,在外院书房和同僚属下议完事情就直接歇在书房。

所以,老太爷听说老太太和大太太明日要带着林辰旭三兄弟去忠义侯府的时候,先是一愣,继而沉声道:

“如今,有多少双眼睛都在盯着我们林家,你们去侯府可以,侯爷是旭儿他们的舅祖父,他如今病重,不去探望,怕是要被人说我们一朝得势便目中无人,但是要切记,若是侯府有所求,许些银钱则可,若是要谋求职缺,是万万不可答应的。”

老太太点头应下,她和老太爷夫妻多年,最是了解老太爷的秉性,别说是自己的娘家,就算是为了自己的亲孙子,老太爷也是决计不肯以权谋私的。

借着衙门里休沐,一大早,管家林福就亲自安排好了几辆马车在大门口等着,老太太带着大太太和林雨桐、林依婷姐妹二人以及林辰旭兄弟三人一起,一路往忠义侯府而去,林依萱已经定亲,而且此前郁氏那样刻薄她,老太太就算再顾及脸面,也是不肯让孙女去受委屈的。

马车里,林雨桐和林依婷挨着坐在一起,林依婷握着林雨桐的手,低头小心的抚摸着她的左手心,那个疤痕已经只剩下一道浅浅的红线了,林依婷还是有些心疼的说:

“兴亏表妹年龄小,才得以恢复的好些,可还是吃了那样大的苦头。”说完,眼圈便有些红。

林雨桐知道这是因为今日要去的是忠义侯府,而她的手当初也是因为救高崎而受的伤,所以才会让林依婷又想起了往日的那一幕,便笑了笑,故意转移话题说:

“表姐,听舅祖母说,三表婶和郑嬷嬷过几日就要到京城了,一年多未见,五表弟应该是长高了不少的。”

提到母亲和弟弟,林依婷的情绪明显好了些,笑着说:

“嗯,母亲来京城,一来是为了送五弟,二来也是为了给三姐送嫁,应该是会住不少日子的。”

林依萱的婚期定在秋末,还有好几个月的时间,虽然林依婷和三太太自来便不怎么亲近,可是三太太这几年日子过得一波三折,身子也不好,作为亲生女儿,林依婷还是非常挂念的,现在知道母亲可以在京中居住一段时间,她自然也是高兴的。

马车到达忠义侯府的时候,忠义侯世子和儿子高淳亲自在大门口迎接,一见老太太,就姑母、姑祖母的亲热叫着。

二门口,郁氏和大儿媳妇林氏已经在候着了,脸上笑的如同开了花儿一般,郁氏上来就代替大太太搀扶着老太太,说道:

“姑母,公公知道您今日来,连着精神都好了不少,正在云霄阁里等着您呢。”

老太太笑了笑,心里却很淡漠,自从父母离世,她和大哥便渐行渐远,她进京后第一次来侯府的时候,侯爷还借口身子不适,没见她和大太太,如今这样殷切的盼着见她,反倒让她心里颇觉凄凉。

忠义侯夫妇坐在正厅等着老太太,忠义侯显然精心梳洗过,只是仍然掩不住眼底的乌青和憔悴,整个厅堂里,都飘着若有若无的苦药味,已是仲春时节,大厅的角落里还放着两个炭盆。

见礼之后,老太太带着林依婷和林雨桐坐在左侧,大太太带着两个儿子和林辰杰坐在右侧,下人们刚上了茶,郁氏就站起来笑着说:

“父亲,母亲,珍儿一直和李姨娘住在庙里给父亲祈福,前几日才刚回来,也该来拜见姑母和表嫂的。”

郁氏说着“拜见表哥表嫂”,眼神却有意无意的扫向了对面的林辰晧,嘴角的笑意也越发的浓厚了些。

高珍是忠义侯世子的庶出女儿,生母是李姨娘,生了两个儿子的郁氏在侯府内院几乎是一手遮天,李姨娘母女两个被郁氏拿捏的死死的,去年就被送到家庙里,说是为侯爷祈福,其实还不就是郁氏不想看这这母女两个在面前晃悠。

等高珍走进来的时候,林雨桐瞬间就知道郁氏为什么会把她和李姨娘送到家庙里去了,忠义侯世子生的高大,肤色也较深,而高珍却是肌肤白净、琼鼻樱唇,水汪汪的大眼睛含羞带怯,一副人见犹怜的模样,与高淳高崎兄弟两个无一丝相似之处,由此可见,高珍的生母李姨娘也必定是个大美人,怪不得郁氏容不下她们母女。

高珍由郁氏引见着,一一给林家的人见礼,她明显的很怕郁氏,给林家人见礼的时候,声音也小的可怜,在叫林辰晧“二表哥”的时候,声音都在发颤,脸也涨的通红,当她见完礼,挨着郁氏坐下的时候,林雨桐明显的看到郁氏狠狠的剜了高珍一眼,而高珍也吓得低着头,再也不敢抬。

午宴的时候,高珍就坐在林雨桐身边,只是一直小心翼翼的,几乎都没有用过菜,林雨桐不擅长和人套近乎,和高珍客气了几句,就各自用饭,只是林雨桐心里不安,就悄悄的观察高珍,发现高珍虽然胆小,席间却几次向隔了屏风的大厅另一边张望,似乎有什么心事,林雨桐便在心里提高了警惕,郁氏明显不待见高珍这个庶女,却肯在这样的场合将她带出来给林家人看,一定是有目的的。

饭后,忠义侯夫妇留老太太喝茶说话,郁氏便对高淳说:

“淳儿,你和珍儿一起,带着你表弟表妹们去园子里逛逛,免得和我们一起拘束的慌。”

高崎笑着应下,高珍却是笑的僵硬,引着林雨桐和林依婷往外走的时候,还差点绊住门槛,被林依婷一把扶住了,林依婷显然也察觉了高珍的异样,她看向林雨桐,林雨桐对她微不可见的摇了摇头。

一行人走进园子后,高淳领着林辰旭三兄弟走在前边,高珍和林雨桐、林依婷走在后边,林雨桐能够明显的感觉到高珍在故意压着步子,让她们和林辰旭等人的距离越来越远。

当前边的高淳带着林辰旭三兄弟和几个小厮转过假山,看不见了身影的时候,高珍突然不好意思的说:

“两位表妹,我突然有些不舒服,想回院子里一趟,我先送你们到亭子里暂歇片刻可好?”高珍话里的意思,想来就是要回去换件里衣或者如厕,林雨桐和林依婷自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何况高珍是主人,没有开口邀请,她们两个人也不好主动要求跟着。

转过假山,前边果然就有一座凉亭,高珍请林雨桐和林依婷坐了,又让丫环婆子们去上茶,自己就带了一个贴身的小丫鬟匆匆的走了。

第二百二十六章 苦肉计

林雨桐身边跟着的是秋菊,林依婷身边跟着的是兰心,亭子里其他的下人都是高珍留下来的,有两个婆子和三个小丫鬟,其中两个小丫鬟在帮着婆子们忙碌,而那个穿着油绿比甲的丫环却不上前帮忙,反而是一直盯着林雨桐和林依婷主仆,林雨桐记得上午高珍第一次出现的时候,就是这个丫环陪在身边的。

林雨桐陪着林依婷喝了半杯茶,就给林依婷使了了个眼色,站起身说:

“表姐,我今天穿的少了些,觉得有些冷,想先回去,你在这里等一下珍表姐吧。”

林依婷点头,林雨桐刚要走,那个穿油绿比甲的丫环突然上前说:

“表小姐,不如您先在这里等,奴婢去前厅给你取披风来。”

一边说,一边悄悄的移到了亭子的出口处,显然是想拦着林雨桐离开。

林雨桐的脸色沉了沉,秋菊已经意识到林雨桐是在找理由离开了,因为林雨桐的穿戴都是她一手操持的,今日穿的这件绯色锦袄是绝对不会冷的,于是她上前一步道:

“你这丫头胆子倒是大的很,我们小姐和四小姐说话,哪里轮到你来插嘴,还要替我们小姐做主。”

那丫环明显被秋菊的话吓了一跳,但仍强撑着解释说:

“奴婢不敢,奴婢只是怕表小姐路不熟,会在院子里迷了路,所以才多了一嘴。”

秋菊还要再说,林雨桐拉了一下她的手,对那丫环温声道:

“我只不过是原路返回,不会走错的,倒是你,珍表姐既然交代了让你在这里伺候着,你若是擅自离开了,反倒是不好。”

林雨桐边说,边往高珍离开的方向张望,林依婷会意,接着对那丫头说:

“还是让表妹自己回去吧,你在这里陪着我,若是等会儿我想去找珍表姐了,你也好给我带路。”

那丫头咬了咬嘴唇,显然是在衡量到底是放林雨桐原路回去危险,还是任由林依婷继续往前去找高珍危险,半晌才屈膝道:

“表小姐说的是,是奴婢多嘴了,请表小姐按着来时的路走,免得迷了方向。”

林雨桐对着林依婷笑了笑,示意她不要慌张,便带着秋菊往亭子外边走去。

转了个弯,肯定林依婷那边是看不到自己了,林雨桐低声对秋菊说:

“快一点,我们要尽快找到高珍或者三位表哥,不然怕是要被算计了。”

秋菊早就示意到了危险,也不多问,只是脸色难看。

两个人沿着原路走到园子的进口处,林雨桐略一打量,就发现了在刚走的这条路的南边,还有一条小路,在往园子里边延伸,她指着这条小路说:

“不管那么多了,我们就顺着这条路往里边找,一旦发现高珍,就缠着她,若是能先找到三位表哥,那就更好。”

秋菊点头,一边走,一点低声骂道:

“没脸的东西,也敢算计咱们林家的少爷,若是让奴婢找到了她,定要让她好看。”

林雨桐和秋菊避着林依婷所在的那个方向,在园子里穿行了一阵,正着急的时候,就看到远处有两个身影转过假山往前走去,前边的那个一看就是小厮打扮,后边那个深蓝色的身影却很像林辰晧,因为林辰晧今天正好就是穿着一件蓝色长袍。

林雨桐和秋菊对望一眼,也不说话,就一起快步往那身影消失的方向追去。

“二表哥,求求你,你若是不管我,我就死路一条了。”林雨桐和秋菊还没跑到假山边,就听到了一个女子的哭泣声,那声音分明就是从假山里边传出来的。

林雨桐和秋菊慌忙钻进假山洞口,才发现原来这个假山的洞不是贯穿的,而是只有这一边有开口。

假山里,高珍跪在靠近洞口的方向,堵着洞口不让林辰晧离开,她一手拿着帕子擦眼泪,另一只手却死死的抓着林辰晧的袍子不肯松开。

林辰晧满脸涨红,却也只能用力拽着自己的袍子,试图从高珍手里把袍子扯出来,他根本就不敢拿眼去看高珍,更别提去把高珍的手拿开了,因为此刻的高珍浑身湿透,薄薄的衣衫紧紧的贴在身上,玲珑的曲线显露无疑。

林雨桐和秋菊的出现,让林辰晧和高珍都大吃一惊,林雨桐冷哼一声,秋菊立刻上前,一把就把高珍的手扯开了,还顺带着将高珍推到在地,林雨桐走上前,示意秋菊按着高珍的肩膀,她自己拿起手里的帕子,就把高珍的嘴堵了个严严实实。

林辰晧惊慌的说:

“雨桐,我,我,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林雨桐看着林辰晧袍子上的那一大片墨迹,对着林辰晧做了禁声的动作,小声说:

“表哥,什么也不要说了,你赶紧走,离这里越远越好。”

“可是你……”

林辰晧还想再说,林雨桐已经不耐烦的推着他往外走,着急的说:

“表哥你快走,忠义侯府的人怕是马上就要来了,他们要的就是看到你和高珍在一起,你不在,就什么事都不会有,出去了不要对任何人提这里的事情。”

林辰晧看了一眼林雨桐,狠心扭头往远处走去,被秋菊按在地上的高珍看到林辰晧走了,急的“呜呜”的挣扎着。

林雨桐回转身,不屑的看了一眼高珍,示意秋菊给她把嘴里的帕子拿开,然后说:

“珍表姐,你最好安静点,你若是敢叫一声,我和秋菊立刻就把你驾到外边人多的地方去,让那些小厮和仆妇们都看到你现在这个模样,看你还有没有脸活下去。”

高珍显然没有想到,年纪小小的林雨桐不但下手狠,说起话来更是毫不留情,林辰晧已经走远了,她要等的人还没来,今日的事情注定是成不了了,她眼里最后的一丝光亮消失了,虽是仲春时节,假山里却很阴凉,她又全身湿透,这个时候已经是冷的浑身颤抖,哆哆嗦嗦的说:

“事情不成,我也就是死路一条了,还管什么有没有脸。”

高珍说完苦笑一声,脸上泪珠滚滚而落。

林雨桐看了秋菊一眼,示意秋菊去洞口守着,然后坐在石凳上,看着高珍冷声说:

“既然横竖都是一条死路,你还不如把事情原委说清楚,说不定我还能帮你一把。”

高珍惨然一笑,却不说话,林雨桐叹了口气,脸色缓和下来,问道:

“是不是你祖母和嫡母强迫你来纠缠我二表哥的?”

高珍显然吃了一惊,看着林雨桐,但是仍然不肯说话。

林雨桐这个时候已经确认了自己的猜测是对的,她走到高珍身边,将高珍从地上扶起来,让她在石凳上坐下,说道:

“如果真的是我猜的这样,我就有办法救你,也能保证你嫡母不会为难你,但是前提是你要对我实话实说。”

第二百二十七章 救高珍

高珍咬着嘴唇,怀疑的看着林雨桐,显然是不相信林雨桐的话,林雨桐无语的叹了口气,对看着自己的秋菊说:

“我们走”说完就往外走,秋菊上前扶住林雨桐,临走还禁不住瞪了一眼高珍,真是不识好人心,小姐不计较你算计二公子,好心救你,还不相信。

林雨桐正要穿出洞口,高珍突然喊了一声“雨桐表妹,我相信你,你救救我姨娘吧。”,然后就是高珍压抑的哭泣声。

林雨桐对秋菊说了一句“守着洞口,有人来了就叫我”,然后转身回到高珍旁边坐定。

高珍虽然冷,可是她不敢这个样子跑出去,再说按着计划,等会儿就该有人来找她了,现在有秋菊守在洞口,她也不怕被别人听到,就哆哆嗦嗦的说完了事情经过。

原来,忠义侯世子虽然好色,家里娶了十几个姨娘,但是在郁氏的铁腕下,这些姨娘没有一个生出过儿子或者女儿的,即使她们逃过了避子汤,侥幸有孕,也都是以流产告终,甚至在生产的时候一尸两命,只有高珍的姨娘最终生下了一个女儿,可是忠义侯世子早就把因生产而身材变形的她抛在脑后,去找别的小妾寻欢作乐去了。

郁氏生了两个儿子,又很得婆婆的信任,收拾一个失宠的姨娘还不是小菜一碟,还没等高珍的姨娘做完月子,就把她和高珍赶到了侯府后巷的一个阴暗院子里去住,只给了一个年老力衰的婆子跟着。

高珍的姨娘坐月子落下了病根,自此缠绵病榻多年,高珍却也命大,竟然被那婆子拉扯着长大了,虽然衣着破旧,却仍然难掩姿色。

近几年,忠义侯的病越来越严重,郁氏便以此为借口让高珍和她姨娘去家庙常住,给侯爷祈福。

其实在家庙的这几年,高珍倒是难得的过了几年好日子,那些尼姑心善,看她一个千金小姐却面黄肌瘦的样子,心中不忍,总是悄悄的照顾高珍和她姨娘,吃了几年饱饭的高珍就这样抽开条的长成了一个美人儿。

去年,忠义侯婆媳去家庙祭拜,看到高珍的时候,明显都很惊讶,郁氏离开的时候,难得的和颜悦色的和高珍说了几句话,还赏了她几件便宜首饰。

半个月前,忠义侯府突然派人去家庙把高珍和她姨娘接了回来,还派人好吃好喝的伺候着,另外还派了嬷嬷去院子里教受高珍礼仪规矩。

就在高珍和她姨娘惴惴不安的时候,郁氏将高珍叫到自己院子里,说了一番让高珍至今记忆犹新的话“你的姑祖母家,也就是如今的户部尚书家里,出了一个探花郎,你们应该也是听说了,我看你长得好,性子也好,就想把你说给林家那位二公子,但是你是个庶女,想来林家不一定会答应,所以我和你祖母还有大哥商量了一番,就准备使点手段,事情若是成了,你姨娘就可以一辈子在侯府里吃喝不愁,否则,我保证她活不过三月,你也别想再保住这张脸。”

等郁氏把自己的那点“手段”说完的时候,高珍已经是面无人色。

等高珍回到院子里,和自己姨娘说了嫡母的安排后,母女两人抱头痛哭,却不敢反抗。

高珍今日本来还在犹豫,可是在正厅见到林辰晧后,她的心动摇了,那样一个丰神俊朗的人,别说是做正妻了,就算是做个姨娘,她也心甘情愿。

所以,在内心挣扎了一番后,高珍按计划撇下林雨桐和林依婷,自己衣着单薄的一个人躲到这个假山洞里,还用事先备好的水把浑身淋了个湿透,为的就是让人看到她这个样子和林辰晧纠缠在一起,那样嫡母和忠义侯夫人就有了胁迫林家娶高珍的借口。

高珍说完这番话后,惨笑着看了一眼林雨桐,喃喃道:

“二表哥是个正人君子,自始至终都不曾正眼看我一眼,怕是自此也会恨毒了我吧。”

林雨桐看着高珍,有些同情,也有些无奈,林辰晧这样的男子,别说是高珍,怕是许多女子见了一眼后,都会念念不忘的。

高珍看林雨桐一直不说话,脸上的绝望越来越重,哀求道:

“雨桐表妹,我知道我是痴心妄想,这件事情,我绝对不会对任何人说的,求求你想个办法帮帮我,不然我姨娘真的会没命的。”

林雨桐看了一眼高珍,狠下心说道:

“等会儿有人来时,我会替你周旋,等我们离开忠义侯府后,你就对你嫡母说,不是你不想按照计划行事,而是意外得知林家二公子已经和长公主府的兰月郡主定下了亲事,怕做了这件事情会得罪长公主,所以才改变了计划。”

高珍听了林雨桐的话,明显很惊讶,她当然不知道林辰晧定亲的事情,林家和长公主府只是换了庚帖,还没有下定,自然不会提前拿出去张扬。

“你记住,一定要一口咬定是为了怕得罪长公主,不给忠义侯府招祸,不得已才放二表哥离开的,你嫡母再怎么嚣张,也只敢算计林家,绝对不敢想着去得罪长公主,这样她不但不会怪罪你,还有可能善待你一些。”

林雨桐刚叮嘱完高珍,就见秋菊回转头,冲着她和高珍说:

“小姐,有人来了。”

林雨桐看了一眼高珍,见高珍虽然惊讶,但是明显放心了许多,便站起身,走出假山的洞口,和秋菊一左一右的守在洞口。

高淳带着林辰旭、林辰杰和一大堆小厮已经来到了假山旁边,看到林雨桐和秋菊,他显然吃了一惊,半天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林辰旭和林辰杰显然也是一头雾水。

林雨桐鄙视的看了一眼高淳,却语气平静的对他说:

“表哥,我刚刚和丫环在院子里迷了路,正好走到假山旁,看到了落水的珍表姐,为怕表姐被旁人看见污了名声,便让她先躲到了假山的洞里,现在既然表哥来了,就差人去表姐的院子,给她拿套干爽的衣衫来换上。”

林辰旭和林辰杰听完林雨桐的话,转身就走到远处,站在那里等着林雨桐,高珍既然衣衫湿透的躲在洞中,他们自然是要避开的。

高淳却不甘心,皮笑肉不笑的说:

“表妹,是不是只有我妹妹在洞中,还得让我看一眼才能信。”

假山洞里的高珍听了高淳的话,又羞又气,差点就把嘴唇咬出了血。

林雨桐冷笑一声,对着高淳说:

“表哥,你且放心,这假山只有一个出口,想来你是最清楚不过的,不如等珍表姐换好了衣服,你再进去查看也不迟,否则,我就要让我的两位表哥去叫我舅祖母了,就说我在这里和淳表哥口角了几句,争执不下,让她老人家来评评理。”

林雨桐的话说的底气十足,显然让高淳开始怀疑自己的计划出了疏漏,他当然不敢在没有抓到把柄的时候去惊动林老太太,便对着身边的一个小厮使了个眼色,那小厮显然是知道些内情的,一句也没多问,就飞奔而去。

不多时,那小厮就抱着一个包袱,气虚喘喘的跑了回来。

第二百二十八章 终将逝去

秋菊接了包袱,拿着进了假山洞里,林雨桐依然站在洞口,和高淳对峙着。

等到秋菊扶着满脸泪痕的高珍,走出假山的洞口时,高淳横了高珍一眼,就一头钻进了洞里去,林雨桐知道他想找什么,也不理他,只带着秋菊和高珍,走到林辰旭和林辰杰旁边。

等高淳从假山洞里钻出来的时候,林雨桐一行人已经走远了,高淳气急败坏的对着候在外边的下人吼道:

“看什么看,还不赶紧跟上去。”说完自己抬脚就追了上去,下人们面面相觑,也不敢多言。

林辰旭和林辰杰再怎么着,这会儿也察觉出了异样,他们三兄弟是外男,不方便带着小厮进入内院,在亭子里作画的时候,高淳的小厮不小心打翻了墨汁,弄脏了林辰晧的袍子,高淳斥责了那小厮一番,就让他带着林辰晧去换衣服,可是林辰晧久久不回,高淳便提议去寻一寻,却正好碰到了高珍衣衫尽湿的躲在假山洞里,而林辰晧却依然不见踪影。

林辰旭尚能沉得住气,林辰杰的脸色已经相当难看,在高珍向他行礼的时候,冷哼了一声就转过了头,让高珍难堪的又一次眼泪汪汪的。

林雨桐把一切都看在眼里,可是这会儿不是向林辰旭和林辰杰解释的时候,因为高淳已经又满脸堆笑的赶了上来。

一行人回到正厅里的时候,发现林辰晧已经换过衣袍,正坐在大太太身边,老太太和大太太似乎也没有发现异样,只忠义侯婆媳,在看见高珍进来的时候,眼神复杂,而高珍全程都低着头,不敢去接郁氏的眼神。

高淳一进来,就大声笑着说:

“二表弟,都是我照顾不周,派了个不顶用的小厮带你去更衣,反倒让你走丢了,真是惭愧。”边说边抱拳行礼。

林辰晧已经没有了刚才在假山里的慌乱,他看到林雨桐毫发无损的和林辰旭、林辰杰在一块儿,慌乱的心放了下来,也对着高淳回礼,说了句“大表兄太客气了”,只是看向高淳的眼神僵硬而冷漠,对于跟在后边的高珍,他自始至终都没有正眼去看。

离开忠义侯府的时候,林雨桐能明显的感觉到一道眼神一直在追着她,临上马车前,她回头看了一眼,就见到高珍躲在人群后边,眼睛红红的看着她,眼神里有恐惧,也有些许的不甘,或许她在怕如何去应对嫡母,也或许她在恨自己坏了她的谋划,林雨桐淡笑了一下,进了马车,私下里提前告知高珍林辰晧和邱敏芝定亲的事情,她已经仁至义尽了,就看她能不能利用好这一点,去和郁氏辩解,高珍再可怜,她也不能允许她拿林辰晧做垫脚石,林辰晧是老太太的心头宝,若是毁在忠义侯婆媳手里,无疑于会要了老太太的半条命。

而且在林雨桐的心里,林辰晧不仅是疼爱她的哥哥,还如同一块无暇的美玉,被她放在心中最干净最柔软的地方,她自己尚且不舍得沾染分毫,又怎么舍得别人去污了他,也就是邱敏芝那样灵秀而又痴情的人,才配得上林辰晧,也只有长公主那样尊贵无比、又善恶分明的人,才能保护好林辰晧,她只愿这个爱着她的人一生顺遂安康。

林雨桐晃眼看了一眼窗外,午后的阳光很亮,能让人看到空气中微微浮动着的灰尘,也许,林辰晧就是这午后的阳光,而自己只要能偶尔沐浴到这阳光的温暖就很知足了,她一直都在努力做一个善良的、知恩图报的人,但是从来不追求注定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比如改变不了的出身,比如永远都消除不了的心伤,再比如那个一直在她的生活里温暖她的人。

今日林依婷在亭子里没等到高珍,再三要求后才被那个穿绿油比甲的丫环引回正厅,后来又看到高珍的那副模样,所以林依婷早就意识到了事情不对,只是顾忌外边赶车的车夫和随车的婆子,不好多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握着林雨桐的手,两人相视一笑。

回到林家后,老太太问清楚了事情的缘由,气得一把将杯子掷在地上,冷笑着说:

“好个郁氏,好个忠义侯府,早前是她们欺辱萱儿在先,我们没有计较,竟然放纵到她们敢来算计我林家的孙子了,老大媳妇,你这就给她们婆媳去信质问今日之事,别让她们以为我们好欺负,此事若是没有个善了,我们就断了侯府这门亲戚。”

老太太甚少这样大发雷霆,就算是对曾当众辱骂她的陆男,在陆家被抄家后,她也曾为陆男叹息,今日这样决绝,显然是因为忠义侯府算计林辰晧,动了老太太的底线。

大太太称是,众人又劝了老太太一番,才依次退出,让她老人家休息。

林雨桐和秋菊、春草走到湖边,快要到达碧桐院门口的时候,林辰晧带着冬竹跟了上来,林雨桐行礼叫了句“二表哥”后,就垂下眼帘,安静的站着等林辰晧说话。

林辰晧的心微微的疼了一下,虽然他从不曾后悔说出那番话,甚至就算是到了今日,只要林雨桐点头,他依然会选择奋不顾身的去争取,可是林雨桐终究还是从那天开始就渐渐的远了他,不再像以前那样什么都和他说,也不会在收到他送的小玩意后欣喜若狂,他原以为是自己的非分之想,让林雨桐恼了他,可是今日之事,明显的就是林雨桐一直在留意他,才会让他免了被郁氏母女算计,他一路上都在内心欢喜,幻想着林雨桐还会像以前那样待他。

然而,面前的林雨桐一如既往的客气而又疏离,平静的脸上看不到一点情绪,微风吹来,林雨桐的一丝长发被吹到胸前,可是林辰晧再也不敢像从前那样,温柔的帮林雨桐把头发理好。

冬竹和秋菊、春草都识趣的站在远处,林雨桐不看林辰晧,只漫无目的的盯着湖面,眼神里毫无温度,林辰晧最终颤抖着嘴唇说道:

“表妹,今日谢谢你帮了我。”

林雨桐依然不看林辰晧,只低了下头,就又看向远处,淡淡的说:

“表哥不必客气,我也是正好路过而已,人心难测,表哥以后出门在外,切记要小心,免得让舅祖母担心。”

林雨桐的话,客气的让林辰晧瞬间哽咽,他咬了咬嘴唇,良久才说:

“表妹,我走之后,你若有难事,不方便告诉祖母的话,就让人去镇北侯府找云廷,他答应过我会帮你,就一定会做到的。”

林辰晧说完,转身欲走,林雨桐失声问道:

“表哥,你要去哪里,你马上就要定亲了?”

第二百二十九章 病了

看到林雨桐脸色骤变,失态之下最关心的还是自己的亲事,林辰晧惨然一笑,轻声说:

“表妹,你放心,我会遵从祖母的安排成亲,也会善待郡主,我只是想着如果可以,以后能够外放最好,哪怕是在京城附近也可以。”

林雨桐悬起的心陡然落地,不管老太太答不答应,就是长公主,怕是也不会让林辰晧和邱敏芝离京太远的,她并不惊讶林辰晧说让她有困难了去找慕云廷,那个狡猾的家伙,肯定是在林辰晧面前说了什么,为的就是以后不会因为接近林雨桐而得罪林辰晧。

林雨桐轻声说了句“表哥多保重”,就转身往碧桐院走去,她无法再面对欲言又止的林辰晧,多说也只能让林辰晧更加的不甘心。

秋菊和春草赶紧跟了上去,等追上林雨桐时,才发现林雨桐已经泪流满面,两个人再回头去看,就看到林辰晧怅然若失的站在原地,呆呆的看着离开的林雨桐

细心的秋菊和春草其实早就发现了林辰晧的异样,只是林雨桐的态度一直不曾改变,她们才不敢多想,如今看到林雨桐倔强的疏远林辰晧,背过身却泪如雨下,两个人都难过的低下了头,这些天,林雨桐一直在为邱敏芝准备成婚的贺礼,想来心里也是滋味万般。

回到院子里,林雨桐沐浴更衣之后,就懒懒的躺在床上,晚饭也不愿意用,只默默的来回翻着几本书,秋菊和春草商量了一下,就小心的问林雨桐可是不舒服,要不要请个郎中来看看,林雨桐摇摇头,只说困得慌,想早点睡,便丢开了书本。

秋菊给林雨桐把被子盖好,天色还没有黑尽,以往的这个时候,林雨桐往往都是在写字或者看书,甚少这样早就歇下的。

秋菊担心不已,让春草先煮了姜汤放在炉子上备着,自己关好门窗,熄了灯,就躺在小榻子上,竖起耳朵听着林雨桐的动静。

过了大约一个时辰,秋菊忽然被林雨桐的低语声惊醒,她赶紧起身,跪到床边去摸林雨桐的头,发现林雨桐已经烧的如同火炭一般,嘴里还在含含糊糊的说着胡话。

秋菊急的立时就流下了眼泪,一边把林雨桐搂在怀里,一边大声的招呼下人,厢房里的灯亮了起来,春草和春雨等人都慌慌张张的披着小袄跑了进来,一见林雨桐烧成这样,春雨也不等吩咐,就跑了出去,她得去找管事的嬷嬷要对牌,出了二门好让小厮去请郎中。

春草让小丫鬟赶紧把炉子上的姜汤端进来,想喂林雨桐喝下,可是林雨桐却已经烧得迷迷糊糊,半天也喝不下几口,春草无奈,一边哭,一边和秋菊一起,轮流把冷水浸泡过的帕子敷在林雨桐的额头上。

春雨拿了对牌,刚跑出二院的门口,就差点一头撞到了一个人的怀里,抬头一看,却是二少爷身边的小厮冬竹。

冬竹和春雨都是从江陵林家来京城的,自然熟悉,冬竹手里端着的汤盅差点就掉在地上,他惊讶的问:

“春雨,你这慌慌张张的是干啥呢?”

待春雨简单的说了之后,冬竹就赶紧说:

“那你快去叫人,我去书房告诉少爷。”

春雨匆忙跑了,冬竹也快步往书房走去,林辰晧正在写字,听了冬竹的话,惊的差点儿就打翻了砚台,他匆忙放下笔,连外衣也来不及穿,就往门外跑去,冬竹拿了林辰晧的披风,追了上去。

门房的管事还没来得及出发,林辰晧就赶了过来,和冬竹一起,每人骑上一匹马,飞快的奔出了朱吟巷。

安和堂的郎中被随从叫醒,正要恼怒,听说是户部尚书府的二公子来请,慌的连滚带爬的背着药箱跑了出来,安和堂离朱吟巷最近,不然怕是这位新晋的探花郎还不来请他呢。

郎中跟着春雨进了屋子,林辰晧拿着马鞭,焦急的等在碧桐院外边,深更半夜的,他再着急,也不好进林雨桐的院子。

等春雨一拿着药方出来,冬竹就飞快的拿着出去抓药了,林辰晧等到郎中出来,一把就把他拉了过来,问林雨桐可是病的严重。

中年郎中本就被快马颠簸的差点晕过去,这会儿才缓过一口气,又被林辰晧吓了一跳,慌忙说:

“贵府小姐只是忧思过甚,以致肝气郁结,吃两剂药,发散发散就好。”

林辰晧眼中的焦急丝毫不减,让下人领了郎中出去,自己仍然守在碧桐院门口。

直到天光大亮,春草才疲惫的走了出来,对着林辰晧摇了摇头,眼泪就止不住的淌了下来。

林辰晧让春草去禀明大太太,让冬竹去翰林院给自己告假,自己提着马鞭,不顾一夜未睡,骑马往太医院而去。

老太太和大太太都坐在林雨桐的床前,一夜高烧之后,林雨桐的嘴唇上起了一层小泡,白净的小脸上起了一层细密的红点,还在不停的咳凑,昏昏沉沉的眼睛都睁不开,老太太一边拿帕子擦泪,一边哽咽道:

“这个孩子,前些时候跟着老太爷出去,没黑没明的熬了半个多月,本就亏了身子,昨日又经历了那番龌龊,必是吓着了,还强撑着不肯说,这才闹病了。”

大太太心里也极过意不去,昨天若不是林雨桐,可能这会儿她已经是郁氏的亲家了,一想到这点儿,就吓得她心里直跳。

林辰晧领着太医进来时,一眼就看到床上躺着的林雨桐,眼眶就湿润了,自己太自私了,没想过只有十岁的林雨桐这段时间承受了什么,还在昨天给她说那些剜心的话,自己的难受表达了,却逼的林雨桐病成这样。

太医摸过脉,想了想,才对着老太太说:

“老夫人,小姐需要静养是不假,但这是根本,毕竟年纪太小,还是要先将高热退下,免得伤了身体。”

老太太点头,问道:

“先生说的极是,可是需要什么好的药材,只管说来就是。”

“鄙人看了小姐昨日的药方,用的退热的药已是极好的了,如今仍然不见效,怕是得用上罂子粟才好,而且需要的量也并不小。”

太医说完,有些为难的看了老太太一眼,他们这些太医常年为达官贵人诊病,什么样的人家用得起什么样的药材,他们心里是门清的,这种罂子粟是西域进贡而来的,极其昂贵,就是在宫里,也只有太后因常年病痛,用的随意些,皇上和皇后轻易也是不用的。

老太太自然明白太医的意思,说道:

“听先生的意思,怕是只有宫里才有这个东西了,请先生先捡好药材给我这孙女用上,老身这就去给皇后娘娘递牌子求见。”

太医惊讶,想不到老太太居然真的会为了一个非亲生的孙女去求见皇后娘娘,忙点头答应,出去写方子去了。

老太太刚站起身,林辰晧就说道:

“祖母,递牌子求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能不能答应尚且两说,就是这等着进宫恐怕也得等上两三天才行,太慢了,不如孙儿去另求他人的好。”

第二百三十章 求药

“你是想去求七皇子吗?”老太太看着林辰晧,她知道如今林辰晧和慕云廷走的近,自然也常常和韩煜来往。

林辰晧点了点头,说道:

“祖母,七皇子随时可以进宫见太后,只要他肯,很快就能让表妹用上药。”林辰晧没说的是,以他的估计,韩煜是必定会想方设法尽快将药给林雨桐弄来的,虽然一想到这一点,他心里就隐隐的难受,可是他现在顾不得这些了。

“好,那你现在就去找七皇子,若是他不肯,你马上回来,祖母还是要进宫一趟。”老太太拍了拍林辰晧的手说。

林辰晧扭头看了一眼双眼紧闭的林雨桐,转身跑了出去。

韩煜的皇子府坐落在距离皇宫不远的王府街,林辰晧第一次来这里,守门的侍卫听说他是今年的探花郎,林家的二公子时,一改刚开始的倨傲,飞快的进去禀报了。

韩煜和慕云廷正在花园里练剑,两个人都是一身劲装,额头冒着细密的汗珠,侍卫不敢打扰,直到两刻钟后两人停下歇息,才走上前禀报。

韩煜和慕云廷对视一眼,两个人都顾不得换装,就往书房走去,林辰晧现在虽然常见韩煜,但都是因为慕云廷相邀,他自己是从来都没有主动找过韩煜的,今日前来,必定是有要紧的事情。

跟着侍卫进了书房的林辰晧,见到慕云廷也在,只点了点头,就对韩煜行礼道:

“殿下,臣今日冒昧前来,实在是有不得已的理由,臣的表妹已经高烧了一夜,太医说要想早点退烧,最好是用罂子粟,这药材只有宫里才有,所以才来求殿下帮忙。”

“你是说雨桐?”韩煜惊得一下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旁边的慕云廷背在身后的手一下子就攥紧了。

“是”林辰晧看了一眼韩煜,低声应道。

“你怎么不让侍卫直接告诉我,还要耽误这么久。”韩煜气急,吼了林辰晧一句,就匆匆的走了出去,他如今对林辰晧相当客气,甚少这样疾言厉色。

看着远去的韩煜,林辰晧和慕云廷对视一眼,慕云廷说道:

“林兄,想必七皇子定可把事情办成,我们去趟荀院使家,若他在,我请他去趟林府。”

林辰晧点点头,二人一起出了书房,路上,慕云廷打量了一眼林辰晧,看他的神色,就知道定是一夜未睡,慕云廷心里也暗暗着急,想来林雨桐必是病的严重了,只是面上却要表现的波澜不惊。

韩煜赶到寿安宫的时候,太后刚刚喝完药,看到韩煜居然一身劲装的就进来了,笑道:

“小七这是怎么了,怎么这身打扮就来看哀家了?”

韩煜“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求道:

“皇祖母,孙儿有急事求您老人家,户部尚书林家的一个孙女病了,急需罂子粟,林家的二公子是孙儿的挚友,他如今求到孙儿面前了,请皇祖母赏孙儿些罂子粟救急。”

“是他家的哪个孙女?”太后不紧不慢的问了一句,和身边的吴嬷嬷对视了一眼。

韩煜迟疑了一下,说道:

“是他家的表小姐,听说自幼是养在静慧师太身边的。”

太后神色一顿,缓缓的将手里的漱口杯子放到吴嬷嬷端着的托盘里,盯着韩煜看了一会儿,才对吴嬷嬷说:

“你去告诉太医院,就说是哀家的懿旨,立刻送二两罂子粟到林家去,小七留下,我还有话问你。”

吴嬷嬷应声退了出去,顺带着将屋里的宫女都带了出去,关好了门。

韩煜放心了些,以太后的名义送药去林家是最合适的,既能救林雨桐,还能让人高看林家一眼,他一个皇子,若是去给林雨桐送药,肯定会引人非议的,虽然他很想去看望林雨桐,但是他可以用别的办法见。

韩煜的神色逃不过太后的眼睛,她指了指床边的绣凳,示意韩煜坐下,说道:

“这会儿没人了,就实话和皇祖母说了吧。”

韩煜看了眼太后,不好意思的舔了舔嘴唇,低声说道:

“孙儿知道什么都逃不过皇祖母的眼睛,孙儿几年前去江陵的时候,见过林家表小姐几面,甚为喜欢,所以,所以……”

太后看着韩煜,叹了口气,韩煜自来是个犟脾气,就算在她面前,也甚少这样扭扭捏捏的,看来是真的对林家的那个女孩子上了心。

太后一直和静慧师太暗中来往着,自然是知道林雨桐的,她知道林雨桐的时间,可比韩煜要早的多,只是没想到,那个女孩子竟然和自己的孙子有了这样的缘分。

“你可曾把你这心思告诉过你母妃?”太后淡淡的问道。

韩煜摇了摇头,有些沮丧的说:

“没有,母妃似乎很是看不上林家,一心想给孙儿寻个高门大户的女子。”

说完,韩煜仰起头,殷切的对太后说:

“皇祖母,孙儿不想娶什么高门贵女,等她行了及笄礼,皇祖母给孙儿赐婚好不好。”

太后没有回答韩煜,身子往后挪了挪,韩煜赶紧拿起一个软垫给太后垫在身后,扶着太后躺好。

太后拉着韩煜的手,眼睛却盯着明黄的帐子顶部,悠悠的说:

“小七,你若是求别家的贵女,皇祖母可能还会考虑替你做主,唯有她不行。”

韩煜着急的说道:

“皇祖母,我不嫌弃她的出身,只要你能给我赐婚,我去说服母妃,只是林家那边,尤其是静慧师太那里,希望皇祖母能替孙儿说上几句,孙儿一心支持太子哥哥,绝无二念,一定不会牵连林家。”

自从慕云廷上次劝说过韩煜,韩煜已经明白了自己和林雨桐之间的阻碍所在,所以他才如此向太后恳求。

太后苦笑了一下,看着韩煜,摇了摇头说:

“小七,你还是不明白,你最大的阻碍不是林家和那孩子的师傅,而是你母妃和那孩子的心意。”

“皇祖母,孙儿能确定,雨桐一定是喜欢我的,我确定。”韩煜急急的说道,却下意识的没有提玉贵人。

“那你的母妃呢?”太后的眼神闪过一丝嘲讽,接着说道:

“别人都说你母妃懦弱不能自主,难道你也这样认为?”,韩煜的脸色在太后的注视下渐渐显出颓色,却咬了咬牙说:

“皇祖母,只要你能给孙儿做主,母妃那里孙儿去说,她早晚会发现雨桐有多好的。”

太后摇了摇头,缓缓的说道:

“你不要太低估了你母妃的手段,有些话,皇祖母不好明说,只能说玉贵人能安然无恙到今日,靠的绝不仅是装傻和示弱,你最好是别因为自己的一片痴情,反而害了那个孩子。”

太后的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韩煜的脸色渐渐苍白,却只倔强的说了句“孙儿多谢皇祖母提醒”,丝毫不肯表示退让。

第二百三十一章 爱之深

太后长叹一声,对韩煜说:

“哀家累了,你去你母妃那里吧,别让她对今日之事起了疑心。”

韩煜点点头,给太后盖好被子,悄悄的退了出去,吴嬷嬷等到韩煜出去了,才快步走了进来,果然就看到太后眉头紧锁、一脸凝重。

“你去替哀家写一封信,即刻送到惠慈庵去,就说小七对那孩子动了心,让云馨早做准备。”云馨正是静慧师太的闺名。

吴嬷嬷应了声是,转身往书房走去,太后疲惫的闭上了眼睛。

落月轩里,玉贵人听了韩煜的解释,笑道:

“以前只以为,你眼里除了云廷,就没别的人值得交往了,想不到你倒是挺看得起林家的人,不过母妃也觉得,那林家二公子既有探花之才,想必也不比云廷差多少,你今日帮了他,对你以后总是有好处的。”

看到被自己引导后,玉贵人只在衡量利害关系,没有怀疑其他,韩煜暗暗放了心,找了个借口,没有在落月轩用午饭,就匆匆出宫去了。

韩煜刚一离开,玉贵人的脸色立刻就沉了下去,她身边的耿嬷嬷忙走上前,低声说道:

“娘娘不必忧心,奴婢这就让人出去打听,保准不会出了差错。”

玉贵人点点头,她放在韩煜府里的那些人,应该很快就会有回信的。

慕云廷陪着林辰晧来到荀院使家的时候,恰逢荀院使休沐在家,听说是慕云廷上门,荀院使亲自迎了出来。

听了慕云廷的话,又看了一眼旁边的林辰晧,已经须发斑白的荀院使笑了笑,让下人准备轿子抬自己去林府,他已经是七十高龄了,若不是慕云廷对他有恩,就算是亲王家里有需要,也未必敢这样直接上门。

听说荀院使来了,老太太和大太太亲自迎到了门口,看到慕云廷陪着林辰晧,老太太客气的说了句“有劳二公子了”,慕云廷赶紧回礼,然后和林辰晧一起候在外边的正厅里,由老太太和大太太陪着荀院使进了卧房。

这是慕云廷第一次如此接近林雨桐的住处,他看了一眼低垂的幔帐,闻着满室淡淡的梨花熏香,心头的温柔如潮水般的蔓延开来。

卧房里,荀院使的声音传来“等会儿若是有罂子粟送来,林小姐就不会有大碍,除了吃的药,老夫再开一剂方子,每日熬在洗浴的水中,泡上半个时辰,会好的更快,只是再不能多思劳累,须得好好养着才行。”

老太太和大太太感谢的声音传来,慕云廷和林辰晧对望一眼,心都放下了不少,有荀院使这番话,林雨桐已经是安全了。

慕云廷和林辰晧一直把荀院使送到家,才准备各自作别,慕云廷知道林辰晧着急回去,也没邀请他找个地方细说,只在分别的时候问了一句“林兄,这些天可是有什么事情发生,使得林小姐如此劳累?”

林辰晧满脸愧色,他既不能把林雨桐协助老太爷详查户部账册的事情说出去,更不能说是自己给了林雨桐压力,虽然他从昨天到现在都在后悔,后悔的恨不得生病的是自己,最后只好把前日去忠义侯府时发生的事情简单的说了一下。

慕云廷盯着林辰晧看了一眼,他当然不会相信林雨桐会因为这件事情受多大的惊吓,那丫头的胆子可是大着呢,但是仍然点了点头,不再追问,示意林辰晧赶紧回府去。

望着林辰晧远去的身影,慕云廷紧了紧眉头,无论如何,林辰晧的这番话,起码可以应付韩煜接下来的追问,不然,韩煜还不定会闹出什么乱子来。

果然,慕云廷一回到王府街,就碰到了从宫里回来的韩煜,韩煜的脸色黑的都能滴下水了。

两人刚一下马,不等走进大门,韩煜就问道:

“打听清楚了没有,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慕云廷把林辰晧的话简单的说了一遍,韩煜冷笑了一声说道:

“凭这点事情,根本吓不着那丫头,定是那高淳说了什么话,或者威胁了雨桐。”

韩煜咬着牙,冷笑着说:

“就算是没有雨桐生病这件事情,就凭忠义侯府算计林家这一件事情,本宫也要让他们没有好日子过。”

慕云廷点了点头,他第一次有了主动去帮着韩煜做恶事的冲动。

宫中的罂子粟很快就送到了,老太太谢了恩,又打赏了送药的宫人,就赶紧让人去煎药,亲自看着林雨桐喝完药,渐渐睡得踏实了,才由大太太扶着回了福寿堂。

已是暮色西沉,老太太中午只在碧桐院里胡乱用了几口饭,这会儿却依然不觉得饿,对大太太说:

“雨桐这一病,有昨日吓着的缘故,但是最重要的怕还是前些时候累着了,这可怎么跟大姑奶奶交待啊?”

大太太忙安慰老太太说:

“母亲也别太难过了,咱们谁也不想雨桐这样,姑母一定不会怪罪的,眼下最重要是照顾好雨桐,等她康复了,我们也好给姑母她老人家去信。”

老太太点了点头,扶着大太太的手进内室更衣歇息。

老太爷晚上回府后,知道林雨桐病了,也亲自去了一趟碧桐院,这时候的林雨桐烧已经退了不少,不再胡言乱语,睡得也踏实了不少,老太爷才放心了些,嘱咐守在碧桐院的林依萱和林依婷好好照看林雨桐,自己才去了福寿堂。

没过几天,忠义侯府就接连出了几档子闹心事情,先是忠义侯世子在外边养外室的事情被御史告到了御前,皇上大怒,难得有机会面见皇上的忠义侯世子被狠狠的斥责了一顿,还罚了一年的俸禄,接着是高淳在夜间回家的路上,被不明身份的人打了一顿,虽无性命之忧,却也足可以让他在床上躺上几个月了,至于凶手,自然是找不到的。

郁氏又惊又吓,在迅速处理了那个外室、并且将忠义侯世子骂的狗血淋头之后,就携了大儿媳妇,备了厚礼,亲自去朱吟巷林家道歉。

这个时候,皇上钦赐林家搬回旧宅的旨意已经下发,老太太和大太太正忙着安排旧宅整修的事情,而且也不愿意和郁氏多做纠缠,只应付一番,就端茶送客了事。

林雨桐已经不再发烧,只是仍不时的咳嗽,每日都在院子里静养,并不出门,林依萱和林依婷几乎每天都要去看望她两次。

林辰晧和兰月郡主定亲的消息传出的时候,人们并不觉得惊讶,长公主挑了多年,选中林辰晧做女婿,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人们都说郎才女貌,林家的二公子可不仅是才华出众,相貌也是难得的好。

林雨桐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面对着秋菊和春草小心翼翼的目光,笑的云淡风轻,她曾纠结于心的事情,在经历了一场大病之后,已经能够彻底的放下了,以后,她还是要好好的过日子,才算不负窗外的大好春光。

第二百三十二章 一触即发

三太太和郑嬷嬷的船迟迟不到京城,老太太正在着急,接到了郑嬷嬷派人送来的信,原来船行到半路,五少爷林辰健就又病倒了,不得不在路上找了一处地方安置下来,请了大夫看诊,大约是要迟上月余才能进京的。

老太太叹息一声,对大太太说:

“都说福祸相依,果真是不假,今春,我们林家的日子可不就是这样。”

大太太端了茶递给老太太,柔声安慰道:

“母亲,虽说雨桐和健儿都病了一场,好在雨桐如今已经好了许多,不过是身子虚弱,需要好好将养着罢了,儿媳已经安排好了,每日的吃喝都是由专人照看的,都是有经验的老嬷嬷,尽可以放心。”

老太太点点头,说道:

“等雨桐大好了,我们再搬回老宅,免得她来回折腾,再累着了。”

大太太点头应下,老宅那边,她已经让人将三位姑娘的宅院收拾好了,在碧桐院里,还趁着春暖,特意移植了两棵梧桐树,虽不如江陵院子里的那两棵高大,但也是一番心意了。

王府街的七皇子府里,韩煜横眉竖目,牙齿咬得咯咯直响,他面前跪着的一个宫人,已经把头都磕得鲜血直流,慕云廷站在韩煜旁边,静默不说话。

“再问你一遍,到底是谁指使你的?”韩煜的声音冷的如同浸了冰水一般。

“回禀殿下,真的是玉娘娘让奴婢这样做的,奴婢不敢有半句虚言,求殿下饶命。”

那宫人是个四十多岁的嬷嬷,原本就是韩煜身边伺候多年的老人了,很有些脸面,此刻却已经是吓得魂不附体,她在韩煜的书房偷偷翻看的时候,被韩煜逮了个正着,当时她的手里,正拿着林雨桐写给韩煜的话本。

韩煜的手紧紧的攥成了拳头,他盯着那嬷嬷,一字一句的说:

“我不要你的命,从现在起,你就病在府中不许离开一步,至于该怎么派人给母妃传话,你心里可明白?”

那嬷嬷一听韩煜的话,立刻涕泪交加的答道:

“奴婢知道,奴婢知道,奴婢这就去办。”说完又狠狠的磕了几个头,爬起来,哆哆嗦嗦的退出了院子。

地上还留着一片血迹,韩煜的脸上的冷冽渐渐被嘲讽取代,他望着慕云廷,惨笑了一下,说道:

“慕二,你也没想到吧,母妃竟然这样防着我。”

韩煜的眼睛里有一丝晶莹在闪烁,慕云廷本不忍心再伤他,但最终还是轻声说道:

“娘娘既然存了这个心,就不会只安排这一个人,以后近身伺候的人,你还是要多防着点才是。”

慕云廷没说的是,上次在镇北侯府,韩煜为林老太太责罚陆男祖孙,这次又去太后那里给林家求药,依着他以往冷情冷性的行事作风,怕是已经引起玉贵人的怀疑了。

韩煜知道慕云廷在想什么,他颓然坐下,望着窗外,悠悠的说道:

“从前我以为,只要她来了京城,我就能常见到她,可是我上次见她,还是半年前在表姐那里,我也忍了,我以为只要同在京城,只要知道她平安无事,就可以了,没想到,即使这样,也会有可能危及到她。”

韩煜起身,打开多宝阁后边的一个暗柜,将里边的一叠话本拿出来,连同刚刚从那个老嬷嬷手里发现的那本,一起放在桌子上,对慕云廷说:

“你府里如今干净,还是把这些放在你那里的好。”

慕云廷点了点头,想了想,还是对韩煜说道:

“若是林小姐离开京城,回到惠慈庵,或者江陵,大约就不会再引起娘娘多心了,不知这样可好?”慕云廷是找准了时机,才敢对韩煜说这番话的,即使是在这个时候,他也不能保证韩煜就能接受这个提议。

“不行,绝对不行。”韩煜如同被刺到了一般,倏地站了起来,在屋子里团团的转了两圈,说道:

“仅凭她的美貌,就会被无数人觊觎,何况她还那样蕙质兰心,若不是她一直不为所动,怕是连那林辰晧也会为她做出疯狂的举动,何况是别的凡夫俗子。”

韩煜越说越激动,有些恨恨的说道:

“若不是因为雨桐对林辰晧没有丝毫特别的情谊,就凭林辰晧这些年做下的事情,我就不会容他平安无事到现在,我绝不会再给别人接近她的机会,她只有在林家,在京城这个我只要想见,随时就可以去见她的地方,我才能放心。”

慕云廷默然不语,任由韩煜发泄,韩煜果然不懂林雨桐,谁说她心里对林辰晧没有丝毫情谊,她只不过是知道自己该如何取舍罢了,否则也不会逼得自己这样大病一场。

离开王府街后,慕云廷一路上都没有说话,墨香跟在旁边,看着慕云廷暗沉的脸色,也不敢多问。

回到寒山院,慕云廷即刻写了一封信,对墨香说:

“安排可靠的人,把这封信尽快送到惠慈庵去,不要走漏了风声,另外,让山影和水踪来见我。”

墨香拿了信离开,慕云廷将那叠子话本锁到了书房的暗柜里,玉贵人已经开始疑心了,韩煜却执意不肯放手,为了能保持林家和韩煜之间的和平,他不能让林家老太太知道韩煜和林雨桐的事情,所以只能从静慧师太那里着手。

山影和水踪是跟随慕云廷多年的暗卫,但是除了墨香,没有别人知道他们的存在,二人来到书房的时候,慕云廷吩咐他们:

“从今天起,你们两个带上几名属下,日夜守护在朱吟巷的林家周围,若是有异常,立刻来报告我,若是来不及,就直接出手,决不许林家、尤其是碧桐院内被外人暗算。

山影和水踪称“是”离去,慕云廷在屋子里转了两圈,才在门前站定,外边已经乌云密布,显然是有一场春雨要来了。

没隔几天,静慧师太就连着收到了太后和镇北侯府二公子的信,太后的信说的隐晦,甚至有隐隐的询问之意,似乎还有些希望自己能够成全七皇子的意思,而镇北侯府二公子的信,就说的直白的多,站在林辰晧朋友的立场上,希望自己能够将林雨桐接离京城,以免被玉贵人所伤。

静慧师太到这个时候才知道,原来林雨桐的处境已经是这样危险,可是她却从来没有透露一丝一毫,就连如今的这场大病,她也是刚刚才知道。

没有丝毫犹豫,静慧师太拒绝了静心提出的替她去京城接林雨桐的建议,直接让静心安排船只,要亲自进京一趟。

虽然如今京城局势已经远不像前些年那样危急,可是静慧师太却深知这些深宫中女子的手段,就算她可以告知老太爷夫妇早做防备、甚至是向太后求援,但是一想到林雨桐如今的情形,静慧师太就觉得心如刀割、一刻也不能等,那个她日夜搂在怀里长大的孩子,那个总是时刻想着让她开心的孩子,如果失去了,自己也将再无来日。

第二百三十三章 默默守护

落月轩里,玉贵人听跪在地上的人回报完,秀美的脸上闪出一丝阴狠的笑意,果然,林家是想用一个孤女,再出一个皇子妃,其实若是林家的嫡女,做自己儿子的侧妃,她倒是也能够接受,可是一个孤女,竟然就让儿子惦记了这么多年,想谋的就绝不会是一个侧妃之位。

说什么容貌出众、聪慧过人,她这辈子见得最多的就是美人了,当然也不乏聪明的,可是这些人没有一个是心思单纯的,至于那些蠢的,埋在地下的骨头怕是都已经腐朽了。

自己小心翼翼的隐忍到今天,就是为了儿子能够平安长大,自己后半辈子的尊荣,都寄托在儿子的前程上,又怎么肯容许有一丝差错。

玉贵人拨了拨手上的护甲,轻轻的吹了吹,对跪在地上的人说:

“传消息告诉家主,无论用什么办法,都要尽快除去林家那个小丫头,至于林家其他人,他们既然都不知情,就先不要动他们,毕竟如今林家也有一位户部尚书和三个进士,说不定以后还能为煜儿所用。”

那个宫人应了声“是”,躬身退了出去,玉贵人望着窗外铺满朝霞的院子,嘴角的笑意温柔甜美,丝毫不像是会说出刚才那番话的人,是啊,谁不想生活在这阳光正好的日子里,只是再多的阳光,也无法完全褪去昔日的黑暗,越是留恋当下,就越是惧怕回到暗无天日的过往,所以,一定要狠,不能留下一丝隐患。

只过了两天,山影就在夜间回了趟寒山院,告诉慕云廷,自己和水踪刚刚在与林家一河之隔的地方发现了两个可疑的人,打斗制服那两个人后,在那两人身上发现了匕首和火油等物,只是没想到,那两个人竟是咬碎牙齿自尽了,两个人的后槽牙里都藏着毒药。

慕云廷咬牙冷笑一声:

“为了对付一个小女子,竟然连死士都用上了,看来还真是舍得下本钱。”

顿了顿,他又对山影说:

“以后夜里,我也会亲自去林家附近守着,你让人密切关注林家,尤其要注意那些常常外出采买的下人,若是接触的人有了异常,立刻就来回报我。”

山影神色一凛,赶紧点头称是,慕云廷很少亲自出马,只怕是今日自己和水踪行事不利,没有抓到活口,才让慕云廷着急了。

林雨桐今年的生辰,因为她大病初愈,老太太并并没有大办,只备了礼物,亲自去碧桐院陪着林雨桐用了一顿午饭,林依萱和林依婷也都陪着。

林家人都给林雨桐送了生辰礼,连忙碌的老太爷,也不知从哪里淘来了一个做工精巧的小帆船,让人送到碧桐院给林雨桐看着玩。

那帆船形态虽小,可是却做得极其精细,连帆船窗户上的花纹都雕刻的一丝不苟,而且帆船是用整块的檀香木做成的,摆在桌子上,淡淡的香气就渐渐的充满了屋子。

明亮的灯光里,林雨桐趴在桌子上,用手指拨弄着帆船的小船桨玩,每拨一下,就会有几声小鸟的鸣叫声响起,秋菊站在一旁,笑吟吟的看着林雨桐,这些日子,林雨桐好了不少,原本尖尖的下巴也渐渐的圆润了一些,秋菊觉得自己终于是松了一口气。

林雨桐甚少出门,二少爷林辰晧自从林雨桐病愈,就再也没有来过,就连林雨桐的生辰礼,也只是让人送来了一本字帖而已,再也不像往年那样,大费周折的给林雨桐张罗了,不管林辰晧是真的放下了,还是在刻意压制,只要能像如今这样远着她,林雨桐就觉得轻松了不少,毕竟邱敏芝那样聪慧的一个人,若是林辰晧不改变,成婚后,怕是迟早会被邱敏芝发现端倪的。

夜空中开始飘起毛毛细雨,藏身在茂密树叶中的慕云廷,注视着林雨桐房间里的灯火熄灭,正准备跃身下树,就看到远处有一道黑色的身影,疾驰而来,能让山影和水踪有意放过,允其接近碧桐院的,也就只能是他事先交待过的韩煜了。

慕云廷将身子往树丛中隐了隐,确保韩煜不会发现自己,才凝神看着韩煜在碧桐院主屋的屋顶上停留了足有一刻钟,然后又悄无声息的离去了。

蒙面的黑巾后,慕云廷的脸色阴沉如水,韩煜以前对他几乎是无话不说,如今也会背着他来林家了,他不确定韩煜是不是因为他两次的劝告,对他有了戒心,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在玉贵人的阻挠下,韩煜不仅没有退缩,对林雨桐的执念反而是更深了。

林雨桐再一次来福寿堂的时候,已经是初夏了,林家搬回老宅的事情已经进入尾声,老宅里都已经收拾完毕,各种要搬的物件昨日已经搬完。

碧桐院里,春草带着几个丫头几天前就去老宅那边安置了,今日便只有秋菊和春雨陪着林雨桐,和老太太一起动身去老宅。

林家的主子们都聚在福寿堂里,等着和老太太、老太爷一起出发,连同伺候的下人,福寿堂的院子里热闹异常,孙少爷林绍晖在人群里钻来钻去的玩闹,大少奶奶魏氏即将生产,被两个嬷嬷扶着,慈爱的看着林绍晖跑来跑去。

林雨桐到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站在人群边缘的林辰晧,许久未见,林辰晧似乎更清瘦了一些,看到林雨桐,他只是微微的笑了笑,并不曾迎上前。

林雨桐刚刚准备进去给老太太请安,林绍晖就发现了他,如同炮弹一般的冲了过来,搂着林雨桐抱怨道:

“表姑姑,我都许久没见你了,祖母和娘都说你病了,不让我去碧桐院找你玩。”

林雨桐低头,摸了摸林绍晖的头,然后蹲下身,拉着林绍晖的小胖手说:

“表姑姑的病已经好了,以后每天都和绍辉一起玩,好不好?”

“好,好,我就喜欢和表姑姑一起玩,我们还去玩捉迷藏。”林绍晖高兴的拍着手,家里的年轻人里,父亲和两位叔叔每天都是早出晚归,两个姑姑林依萱和林依婷都爱安静,也就林雨桐有耐心每日里陪着林绍晖满院子的跑,所以林绍晖和她很是亲近。

“捉迷藏可以,不过你不能再睡着了。”林雨桐逗林绍晖说。

林绍晖想起自己上次在镇北侯府玩捉迷藏的时候睡着,在暖阁里睡觉的时候,还尿了床,一下子不好意思起来,把头埋到林雨桐怀里,怎么也不肯抬起来。

老太太和老太爷出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林绍晖赖在林雨桐怀里耍赖的情景,老太爷只是笑笑,老太太却走上前,拉了林绍晖的手,嗔道:

“你表姑姑身体刚刚好些,不许你缠着她,今日就和曾祖母一起乘车。”

林绍晖苦巴巴的看了看老太太,又看了看笑着的魏氏,仍然不舍得松开林雨桐的手,最终还是老太太妥协,让林绍晖扯了林雨桐和他一起上了自己和老太爷的马车,往老宅驶去。

第二百三十四章 普众寺 (1)

林家的老宅足有朱吟巷的宅子三倍大,坐落在豪门林立的圣恩街,和镇北侯府也只隔了一条街,步行也就一刻钟的路程。

在林家获罪后,这所宅院相继被赏给几位大臣使用过,保存的也算完好,如今又经过两个多月的修缮,和大太太的精心布置,当真是处处都透着精致,就连花园的游廊根部,也都重新细细的刷了新漆。

林雨桐走进碧桐院,看到院子里那两棵枝叶繁茂的梧桐树时,微微的翘起了嘴角,相对于当初刚到江陵的时候,大太太这次对她,也算是极其用心了。

林雨桐庆幸自己从来没有奢望过拥有那份不属于她的温柔,否则今日迎接的可能就不是这样的善意了,别说大太太了,就是老太太也不可能会允许林辰晧去挑战礼法,并且再等上林雨桐好几年去行及笄之礼。

再深的感情也是有底线的,若是有朝一日触及了对方的底线,今日有多深的感情,来日就会有多深的怨恨,林雨桐一直都知道这一点,从始至终,她都清楚自己的身份,知道自己的来处和归途。

广水到京城只需要三四日的水路,静慧师太到的时候,林家才刚刚搬回老宅几天。

老太太想不到自己还没有送信,静慧师太竟然突然来了京城,只是她不肯来林家居住,只借居在京城的普众寺中。

老太太让大太太连夜安排,第二日就携了一家的女眷去普众寺见静慧师太,只让快要生产的大少奶奶魏氏待在家里歇息。

林雨桐一夜都没有睡好,似睡非睡间,都是师傅和师姐的面孔在眼前闪现。

普众寺是京城有名的寺院,是众多官家夫人和小姐们常去的地方,而林家众人赶到的时候,就在门口遇到了也来拜菩萨的镇北侯夫人李氏和慕云廷。

李氏一见林家的人,就热情的迎上来,搀着老太太的手说:

“老太太,这可真是巧了,廷儿说这几日天气好,陪我来寺里住几日散散心,没想到居然能遇到您老人家。”

老太太虽然心里有事,但是面对李氏仍然不得不强打精神,一路说着话进了寺门。

林雨桐从在门口看见慕云廷的那一刻起,就预感到了事情的不对劲,尤其是看到慕云廷脸上那若有若无的笑意时,她心里就更加怀疑,自从上次在镇北侯府被慕云廷胁迫着认做哥哥,她就没有再见过他,现在她有一种预感,这家伙估计是故意在这里碰到她们,想找到机会过一下当哥哥的瘾。

慕云廷看到林雨桐偷偷打量她,眼神中还带着怀疑,忍不住在心里暗笑,果然还是孩子心性,根本就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处境有多危险,一心想着的大概就是如何才能不在自己这里吃亏罢了。

李氏听说老太太是来见静慧师太的,自然也带了慕云廷去拜见,只不过略坐了一坐,就带着慕云廷离开了,不打扰林家人相见,慕云廷和静慧师太见礼的时候,完全就是一副初次见面、互不相识的样子,而静慧师太也同样是不动声色。

李氏和慕云廷离开后,屋子里就只剩下了林家的女眷们,静慧师太将林雨桐搂在怀里细细看了一番,眼圈渐渐的红了,林雨桐与去年离开惠慈庵的时候相比,高了不少,但是明显的瘦了些,吹弹可破的白嫩肌肤下甚至隐隐可见青色的血管。

老太太心有不安,让大太太带了林依萱等人和下人们都各自去歇息,自己把林雨桐和老太爷一起查账以及在忠义侯府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末了拿帕子擦着泪说:

“桐儿受累过度,又被吓了一遭,连着病了半月,幸好得了太后赏赐的药,这才转危为安,只是终究受了大罪,都是我的罪过,没有看顾好她。”

静慧师太摇了摇头,抚摸着林雨桐光滑的秀发,对老太太说:

“凡事自有定数,不必过于自责,我是因为太后病重,才来京中探望,并非是来兴师问罪的,这几日就让雨桐住在寺里陪我吧。”

老太太自然是没有不允的,说了会儿话,静慧师太就让林雨桐出去玩,说自己还有话要和老太太说。

林雨桐出了禅房的门,就看到秋菊候在院子门口,一看见林雨桐,就拿了青纱伞过来给林雨桐撑在头上,初夏的阳光已经很耀眼,此刻接近午时,虽然撑着伞,但是只在太阳下走了一小会儿,林雨桐就觉得身上开始出汗了。

大太太和林依萱等人歇息的禅院,与静慧师太所住的禅院中间,隔着一片竹林,林雨桐和秋菊刚转过弯,就看到慕云廷独自一人站在前边的一棵菩提树下,背着手,神态悠闲的看着林雨桐。

秋菊显然吃了一惊,林雨桐给了她一个眼神,示意她到旁边等自己,然后不慌不忙的向慕云廷走去。

慕云廷看到林雨桐过来,脸上的笑意便渐渐的浓了起来,招手示意林雨桐站在树荫下,而他自己则挪步到了太阳下,和林雨桐保持了适当的距离。

慕云廷的知趣让林雨桐心下轻松了些,便行礼说了一声“二公子安好”,慕云廷右手拿着扇子在左手心里拍了两下,故作生气的问:

“再想想,该叫我什么?”明晃晃的阳光下,一身月白袍子的慕云廷身形挺拔,脸上故意逗弄人的表情让林雨桐微微撅了噘嘴,不情愿的叫了声“廷哥哥”。

慕云廷轻笑出声,他显然不介意林雨桐的不情愿,满意的点了点头,对林雨桐说:

“这才对嘛,小孩子家家的,脾气倒是倔的很。”林雨桐不服气的瞪了慕云廷一眼,在心里想:说我是小孩子,姐姐起码比你大了十岁也不止,而且也不会幼稚到威胁别人叫哥哥。

慕云廷咳了一声,换了一脸正经的表情,问林雨桐说:

“师太此次来京,你有没有打算和她一起回去缙云山住一段时间?”

林雨桐狐疑的看了慕云廷一眼,问道:

“为什么这么问,是不是七皇子给我求药,惹出了麻烦?”

慕云廷笑了笑,说道:

“果然是个聪明丫头,一点就透,玉贵人应该是已经知道了小七的心思,为了防止她对你不利,我希望你能和师太回去,暂时避一避。”

林雨桐的脸瞬间红了起来,委屈的咬了咬嘴唇,微怒道:

“我又没有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是韩煜他,他……”

看到林雨桐几乎都要哭起来了,慕云廷心里瞬间一疼,打量了一下周围没有别的人,就走近林雨桐,弯腰和林雨桐保持平视,温和的说道:

“小妹,依着小七的性子,若是知道你要走,还不知道会闹成什么样子,这件事情,就由我和师太去解决,你只管跟着师太回去,你平安了,林兄也才能安心,懂吗?”

林雨桐惊讶的抬起头,失声问道:

“你说什么,我师父怎么会知道?”

第二百三十五章 普众寺(2)

“事情比你知道的还要严重些,是我给师太写的信,只有她老人家来接你回去,表明了态度,才有可能让玉贵人放心,从而使你不再身处险境。”慕云廷看林雨桐的脸色越来越迷茫,便狠了狠心,接着说:

“我昨日夜间就已经和师太见过面了,原来小七竟然去求了太后赐婚,而且太后似乎也有意成全,所以师太才会这样着急进京,可能你还住在朱吟巷的时候,玉贵人就已经动了杀机,所以你必须离开。”

林雨桐已经泪流满面,她没想到,事情竟然如此严重,师傅拖着年迈的身体匆匆进京,竟然只是因为自己,若慕云廷说的都是真的,那么二表哥怎么办,林家怎么办,会不会都会被自己拖累?

慕云廷显然明白林雨桐在担忧和害怕什么,他笑了笑,拿出帕子给呆呆的林雨桐擦了擦眼泪,说道:

“你不必害怕,玉贵人只是一心想给小七娶一个高门贵女作为助益,林家除了你二哥,还没有人知晓此事,也许今日师太会给你舅祖母讲明,但是只要不妨碍小七的利益,玉贵人是不会对林家如何的,她或许还希望小七能和你表哥们走的近些,以便将来助她儿子一臂之力,她要图的,还多着呢。”

说到这里,慕云廷的脸上闪现出一丝嘲讽,玉贵人显然是不甘心这辈子都住在落月轩的。

慕云廷的话,让林雨桐渐渐理清了思路,她咬了咬嘴唇说道:

“那你别告诉我二表哥,不然他恐怕又要和七殿下起争执了,我不想因为自己连累舅祖母一家。”

慕云廷“嗯”了一声,俯视着林雨桐戴着粉红珠花的发髻和微微抽动的鼻翼,这个小丫头,都这样情急了,首先想的还是林辰晧和林家,一点也不怀疑自己做这些的动机,看来她还真是单纯的把自己看做了林辰晧的挚友和一个一心想要个妹妹的怪人。

林雨桐拿出自己的帕子擦干了眼泪,仰起头对慕云廷说:

“多谢廷哥哥为我做这些,我其实一直都希望能和师傅住在惠慈庵里,这次回去后,我就不回来了,希望有事情的时候,你能照顾我舅祖母一家,尤其不要让七殿下为难我二表哥。”

林雨桐这次的“廷哥哥”,明显叫的心甘情愿,慕云廷笑了笑,说道:

“接下来这几天,你就和师太一起住在普众寺吧,小七若是要来,我会在的,你不用担心。”

林雨桐点点头,对着慕云廷说道:

“那我不去找表婶和表姐她们了,估计等师傅和舅祖母说完话,就会找我的,我先回去了。”

慕云廷笑着点了点头,拿扇子指了指远处候着的秋菊,对林雨桐说:

“去吧,你看你那个丫环,都已经等急了。”林雨桐看了一眼频频往这边张望的秋菊,给慕云廷行了礼,就匆忙的走了,此刻,在林雨桐的心里,除了担忧,其实也有一些喜悦,虽然事情突然严重的出乎意料,但是自己从此就可以回惠慈庵和师傅师姐待在一起,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慕云廷站在原地,看着林雨桐和秋菊远去,脸上的神色却渐渐凝重了,他虽然和林雨桐说的轻松,但是事情刚刚开始,他并没有完全的把握可以把事情控制在自己掌握之内,只希望能尽力让林雨桐和静慧师太全身而退。

不过有一点,慕云廷是高兴的,他发现林雨桐这个倔丫头原来也挺识趣,知道害怕,也知道避让,若是这会儿林雨桐真的犯了犟,非要和玉贵人扭着来的话,怕是事情就棘手了,恐怕连林家也要跟着遭殃。

林雨桐渐渐走远,墨香从竹林里闪了出来,悄声问慕云廷道:

“公子,林姑娘刚刚说以后再也不回来了,那你怎么办?”

慕云廷扭头,拿扇子敲了下墨香的头,恨恨的说:

“那么多话,你就只听见了这一句吗?”说完转身,头也不回的走了,墨香跟在后边,在心里嘀咕:是说了很多话,没有一句是关心你的,林姑娘最在意的明显就是林家二公子。

林雨桐和秋菊到了静慧师太住的禅院时,适逢静心送老太太出来,老太太显然是刚刚哭过,眼睛还红红的,看见林雨桐,一把就把她搂在怀里说:

“好孩子,你怎么什么都瞒着舅祖母呢,怪不得病了这一场。”说完就又开始哭,林雨桐知道这是师傅把韩煜和玉贵人的事情都告诉老太太了,估计就是为了告诉老太太要带林雨桐离京的原因。

老太太哭了一阵,擦了擦眼泪,握着林雨桐的手说:

“舅祖母这就着手给你收拾行礼,跟你师父回去吧。”

老太太一边说,一边又开始擦眼泪,林雨桐也是哭着点头,静心站在旁边,眼睛红红的不说话。

跟着静心进了禅房,静心退到了一边,林雨桐正想往师父身边走,静慧师太突然冷声说:

“跪下!”

林雨桐委屈的了看了一眼静慧师太,乖乖的跪了下去,长这么大,师父还是第一次对她这么凶。

静慧师太看着林雨桐,许久才问:

“你跟师傅说实话,这次病的这样严重,到底是为了什么?”

林雨桐咬了咬嘴唇,一声不吭,她相信慕云廷不会把林辰晧的隐私告诉师傅的。

“忠义侯府的事情根本就影响不了你,不过是赶巧罢了,玉贵人的事情你也是刚听慕家二公子说完吧,所以你这必是因为有事情熬的久了,才得了这场大病,你若是不肯说实话,我就把你留下,再不许你回惠慈庵。”

静慧师太显然是动了气,静心着急的看了一眼林雨桐,走上前小声劝道:

“师妹,师傅一接到消息,就急着赶来,连着几天都没有合眼,你快点说了,别再让师傅着急。”

林雨桐看着师傅明显增加了几丝皱纹的脸庞,忍不住“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多日来的委屈一下子爆发了出来,她膝行到师傅旁边,拉着师傅的手哭道:

“师傅,我说实话,是因为二表哥,我一直以为自己只是把他当做哥哥,我还极力撮合他和敏芝姐姐,可是,可是……”林雨桐哭的喘不上气,缓了缓才又接着说:

“可是,当表哥说他愿意为我去求舅祖母成全的时候,我才发现自己不是只把他当做哥哥的,可是我知道自己不配,更不能连累表哥和林家的名声,所以我拒绝了表哥,但是我非常不开心,二表哥高中后,舅祖母开始给他和敏芝姐姐定亲事,我看的出二表哥放不下,我觉得都是因为我,不然二表哥就不会这样难过,我很想离开这里回去找你和师姐,可是我又怕舅祖母多心,以为我是对林家有什么不满,所以,所以……”

林雨桐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静慧师太的脸色由惊讶渐渐转为心疼,她弯腰把林雨桐扶起来,哽咽道:

“你这孩子,这样大的事情为什么不写信告诉师傅,非要把自己熬出病来才行。”

静心走上前,拿出帕子给林雨桐擦了擦眼泪,扶着她和静慧师太在椅子上挨着坐下,自己却也开始擦眼泪。

第二百三十六章 普众寺 (3)

等林雨桐渐渐平静下来,秋菊端了热水进来给林雨桐净了手脸,静慧师太才拉着林雨桐坐下说话。

“你这孩子,就算是知道和晧儿的事情无可挽回,想回师傅身边去,只管给师傅写信就是了,你怕老太太多想,我却可以找了借口接你回去,何必熬成这样。”

静慧师太抚摸着林雨桐的脸颊,这小脸上的肉明显没有上次见的时候多,林雨桐不好意思的把头歪到师傅的怀里,不回答,只是撒娇的来回拱,一会儿就把静慧师太逗乐了,静心和秋菊在一旁看着,脸上也都有了笑意。

寺中的斋饭送过来的时候,彻底放下了心中大石头的林雨桐,胃口难得的好了起来,秋菊站在旁边伺候她吃饭,看她吃得香,也高兴的很。

静慧师太似乎是很随意的问道:

“桐儿,那位镇北侯府的慕公子,倒是个热心人,这次也是多亏了他。”

林雨桐从饭碗里抬起头,想了想才说:

“慕公子和二表哥是好友,表哥曾托付他照顾我,他人挺好,就是有点怪怪的。”

“怎么怪了?”静慧师太夹了一片冬菇放到林雨桐碗里,随口问道。

师傅的话勾起了林雨桐心中的小八卦,她把筷子放下,认真的说:

“师傅,你看着慕公子,肯定觉得他文质彬彬的吧,其实不是这样的,我和二表哥来京城的时候,曾在运河上碰到他被人伏击,亲眼见到他一连杀了二十多个人,衣服都染红了,所以我每次见他都觉得有点害怕。”

“这也没什么,慕家武将世家,慕公子武艺高强也是正常,那种境况,他若是不出手,岂不是无法自保?”静慧师太平静的回道。

林雨桐赶紧说道:

“师傅,不光是这一件事情,你还不知道吧,他可奇怪,得了北乡试的案首多年,却死活都不去参加会试,据说气得侯夫人曾派家丁押着他去呢。”

想象一下慕云廷被押着去考场的样子,林雨桐忍不住笑了起来,然后又忍住笑,对静慧师太说:

“师傅,如果你不骂我的话,我就告诉你个秘密,你和师姐刚来京城,肯定不知道的。”

静慧师太嗔了一眼林雨桐,又和旁边的静心对视了一眼,很无奈的对着林雨桐点了点头,林雨桐立刻有些神秘的压低了声音说:

“慕公子一直没有定亲,京城里现在流言纷纷的,据说恭亲王府的湘阳郡主哭闹不依,非要王妃去慕家提亲,和王妃闹得不可开交。”

静慧师太和静心看着林雨桐讲的兴致勃勃的样子,无奈的对视了一眼,这个孩子明明很聪明,怎么在这件事情上就这么迟钝呢,慕云廷日夜守护在碧桐院的周围,才让她免遭玉贵人的毒手,她却什么都不知道,只当慕云廷是林辰晧的好友,还说慕云廷是个怪人,这个样子不说是白眼狼,也算是缺心眼了吧。

林雨桐发现师傅和师姐的表情不对,忙住了嘴,不好意思的说:

“师傅,师姐,我知道这次慕公子帮了我,等以后有机会了,我会报答他的。”说完赶紧又去吃饭了,其实她在心里想的是:师傅,师姐,我才不要报答他什么呢,他威胁我叫他哥哥,还说自己和林辰晧的地位一样,他这种杀人不眨眼的家伙,怎么能跟二表哥比。

林雨桐明显敷衍的态度,静慧师太自然看的出来,但是什么也没有说,总之林雨桐还小,又明显的不怎么喜欢慕云廷,所以她现在不知道慕云廷的心意也是好事,免得她再增烦恼。

慕云廷是和老太太一行人一起离开普众寺的,李氏还要在寺里做几日斋戒,他一个男子,夜晚自然是不能留宿的,不过对于慕云廷来说,这会儿离开是必须的,但是并不妨碍他夜晚再回来,在确定林雨桐安全之前,他一点也不敢大意。

慕云廷刚一回到寒山院,就发现山影已经在等着他了,一见慕云廷。山影就上前禀报说:

“二公子,终于查到了,何昌运果然没有死,就藏在西郊运河边的一个庄子里,身边还有十几个美婢伺候着,日子倒是过得很滋润。”

玉贵人本名何青青,何昌运是玉贵人的娘家侄子,虽然只是个四品官的儿子,文不成武不就,却因为是何家独子,又仗着有玉贵人这个姑姑,在京城里很是嚣张跋扈,去年在青楼争抢头牌时失手打死了郑国公的一个孙子,之后就一直杳无音讯,郑国公把状告到了御前,却因为一直找不到何昌运而无法为孙子报仇。

因为这件事情,玉贵人还到皇上面前脱簪待罪的哭了一场,可是谁能想得到,何昌运其实就藏在京郊的庄子里,这大概就叫灯下黑吧。

慕云廷心里松了一口气,面上却波澜不惊,对山影说:

“你现在就去安排,让七皇子知道玉贵人对林家小姐下杀手的事情,同时也把何昌运的藏身处透漏给他,做的巧妙点,别让他怀疑消息的来源。”

山影应声准备离去,慕云廷又叫住他,说道:

“派人看牢了何昌运,别再丢了他的行踪。”

“是,属下回来前就已经让人在那里盯着了。”山影躬身退去,慕云廷回到卧房,用了晚饭,梳洗之后,换了身夜行衣,就趁着夜幕又往普众寺的方向去了。

落月轩里,韩煜与玉贵人对峙着,刚刚韩煜质问玉贵人是否派人去刺杀林雨桐,玉贵人不承认,还砸了桌子上的杯碟,哭着说要以死证清白。

母子两人已经对质了半个时辰,玉贵人哭得鬓发散乱,同时也把韩煜的身上掐出了大片的青紫,韩煜一声不吭的站着,眼神却冷的玉贵人心慌意乱,强撑着说道:

“煜儿,母妃平时连打骂宫女都不曾有过,又怎么会忍心让人去杀一个孩子,更何况,母妃几乎足不出户,哪里来的人手去做这恶事?你钟情林家小姐的事情,母妃也是这会儿才知道,你怎么可以这样冤枉我啊?”

玉贵人说完,就又开始流眼泪,候在外边的宫人都缩着身子,七皇子一向孝顺,今日是第一次惹得玉贵人发这样大的脾气,一定是发生了大事情,所以宫人们都在尽量减轻自己的存在感,生怕撞到了枪口上。

“母妃,不管你喜不喜欢雨桐,也不管事情是不是你做的,只要雨桐出了什么意外,我就把表哥藏在京郊庄子里的事情告诉郑国公府,你别指望着转移表哥,我既然能找到他,就不会让他走脱。”

韩煜的话,让玉贵人如遭雷击,她瞬间停止了哭泣,颤抖着声音问道:

“你,你这是在为威胁我吗?”

韩煜突然间流下泪来,他俯下身,望着扑倒在床榻上的玉贵人,一字一顿的说道:

“母妃,我们母子在这深宫里互相依靠,才走到今天,除你之外,雨桐是我最为挂念的人,你若是伤她一毫,我就伤自己万分,我说到做到。”

第二百三十七章 前尘往事

韩煜说完,转身准备离开,玉贵人突然伸手抓住韩煜的手,说道:

“我可以不动她,也不会和林家人过不去,你要让她做侍妾甚至是侧妃都可以,但是只有一条,你若是再敢去求太后或者你父皇母后赐婚,我就死给你看,我们是母子,你做得到,我也一样做得到。”

玉贵人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怪异的笑容,韩煜的嘴角抖了一下,挣脱玉贵人的手,一言不发的走了出去。

韩煜离开之后,玉贵人若无其事的坐直了身体,叫了宫人进来打扫,然后又重新梳妆换衣,收拾妥帖之后,就扶着宫人的手出了落月轩,往太后的寿安宫走去。

寿安宫里,太后斜躺在床榻上,静慧师太坐在床前,整洁的褐色僧衣,在一片明黄的寝宫衬托下,有着说不出的寂寥。

“云馨,我们足有三十多年未见过面了吧?”太后有些伤感的问道。

“是,娘娘,有三十九年了。”静慧师太的声音平静无波,太后的眼睛却湿润了,自嘲的笑了笑说:

“你还是不肯再叫我一声母后,当年我没有保护好你和靖儿,终究还是让你怨了我。”

静慧师太低头不语,靖儿是太后当年对长子的称呼,几十年过去,再听到这个名字,静慧师太心里依然忍不住抖了一下。

“你这次肯进宫来,是不是就是为了那个小丫头?”太后有意缓和气氛,换了个话题。

“是的,娘娘,我想带着雨桐回缙云山去,过几日就准备启程了。”静慧师太说起林雨桐,终于抬起了头。

“看得出来,你是真心喜欢那个孩子,竟然肯为了她如此奔波,还求到了我这里,说说吧,你想让哀家做些什么?”太后看着静慧师太,脸上微微的有了一丝笑意。

“娘娘,雨桐陪着我度过了最难熬的那几年,她让我渐渐放下了心里的仇恨,有她在,我心里才能稍感安慰,所以我不能允许她有一丝闪失。”

静慧师太看到太后无声的点了点头,就站起身,在太后的床边跪了下来,恳切的说道:

“娘娘,七殿下对雨桐的心意固然是好,可是玉贵人却是跨不过的关口,不论是不是她让人做的,雨桐都已经险些丧命,贫尼既不愿陷七殿下于不孝,也不愿雨桐再入皇家,所以请求太后成全,允我带着雨桐离京,并且请太后答应贫尼,永不给雨桐赐婚,贫尼只希望桐儿一生可以活得顺心随性。”

静慧师太说完,郑重的给太后磕了个头,俯身在地,等着太后回应。

“当年林家落难,你尚且没有这样求过哀家,如今竟然会为了那个孩子来求我,也罢,我答应你,小七那里,我会去说,您放心的回去吧。”

太后说完,伸手扶了静慧师太坐下,伤感的说:

“我如今是有今天没明天,以后还不知道能不能再见你,云馨,你能不能告诉母后,靖儿走的时候,到底和你说了什么?”

太后的眼里渐渐蓄满了泪水,长子被逼自尽,是她心里永远也抹不掉的伤痕。

“太子临离开的时候,只嘱咐说“不能让母后因为我们而陷入绝境,只要能保住母后,又有九弟在,母后就一定能够翻身。””

静慧师太说完,太后已经哽咽不已,恨恨的说道:

“惠王母子害死了靖儿,我只恨没有能够亲手杀了她,竟然让她得以在惠王府中寿终正寝。”此刻的太后,再也不像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脸上的杀气足以让普通人看了颤抖。

静慧师太静默不语,太后旋即又说道:

“老天有眼,保得九儿顺利继位,又一步步的铲除了惠王的大半势力,哀家定要等到惠王府被斩尽杀绝的那一天,再去见靖儿。”

太后的脸上浮现出一层异样的神采,似乎这个心愿,已经是支撑她活下去的全部动力了。

静慧师太默然不语了许久,才从袖子里掏出一个色泽已经极其陈旧的锦囊,呈给太后说:

“娘娘,当年太子已经找到了惠王的大部分罪证,最后却因为证据被偷,反被蒋贵妃母子陷害,他临去前,留下了这个锦囊,里边是当年和这件事情有关的人的名单,他曾嘱咐说,一定要等母后和九弟有了十足的把握之后,才能去追查这件事情,给他伸冤,以免打草惊蛇,反而连累了母后和九弟。”

太后接过那个锦囊,喃喃的说道:

“靖儿到了最后,还在为我和九儿筹谋,我却连他的性命都没有保住。”太后泪流满面,静慧师太也渐渐的湿了眼眶,只是清修多年,她终究没有像在后宫争斗了一辈子的太后那样失声痛哭。

静慧师由太后的贴身女官吴嬷嬷送出寿安宫正殿后,就由宫女带路,一路往宫外走去,却在离寿安宫不远的鱼池边“碰到了”玉贵人。

听到带路宫女报出玉贵人的名号,静慧师太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只双手合十给玉贵人行了一个佛礼,玉贵人拿着锦帕掩唇而笑,娇声道:

“听说今日有大师进宫给太后娘娘讲经,却不想竟在这里碰上了。”

静慧师太脸上无一丝异样,只垂首回道:

“想来是贵人消息有误,贫尼并不是来给太后讲经的,只是即将离京,来给太后告别的。”

玉贵人眼中闪过一丝喜色,假意问道:

“哦,原来是这样,师太进京一次不容易,怎么不多住些日子?”

静慧师太这时方才淡淡一笑,抬头直视着玉贵人道:

“贫尼的徒弟病了一场,须得接回去好好调养,所以行程上就赶了些。”

玉贵人见静慧师太主动退步,心里小小的得意了一下,还说是什么曾经名满天下的太子妃,如今不也要主动示弱避让吗。

静慧师太自然看的懂玉贵人眼神里的轻蔑,却毫无惧色的直视着她,直到玉贵人眼神闪躲,她才双手合十,行礼走开。

玉贵人盯着静慧师太走远,才对身边的一个宫女说:

“去打听清楚,看看这尼姑刚刚和太后都说了些什么。”

宫女应声而去,玉贵人抓起一把鱼食继续往池子里撒,今日可真是个好天气,但愿等会儿能再得一个好消息。

午膳前,玉贵人如愿以偿的打听到了想听的消息,她将在门口候着的一个宫女叫到跟前,压低了声音说:

“传消息告诉家主,对林家暂且不要再有动作了。”那宫女应了声是,躬身退了出去。

玉贵人脸上浮现出这些天来少有的轻松神色,早知道林家这么识趣,自己又何必那样大动干戈的惹了儿子生气呢,看来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想办法弥补母子之间的嫌隙了,这才是自己最拿手的。

太后将手里的药碗递给吴嬷嬷,又接过帕子擦了擦嘴,然后才问道:

“落月轩的人来打听消息了吗?”

“来过了,奴婢已经让她把想知道的都听了去了。”吴嬷嬷躬身应道。

“那就好,云馨既然那样在乎那个孩子,就万不能出了差错。不过这个玉贵人,这几年可是越发长进了,以前觉得她只是惯会装傻充愣,现在倒是连杀人也敢了,你去把皇后叫过来,我有话对她说。”

吴嬷嬷应声退了出去,太后疲惫的靠在软垫上,闭目养神。

第二百三十八章 寒山院比剑

韩煜离开落月轩后,并没有直接回王府街的府邸,而是脸色铁青的直接去了镇北侯府找慕云廷。

慕云廷知道韩煜今早进宫,也知道静慧师太今日去见太后,所以他料定韩煜会来找他,就一直等在寒山院里。

韩煜到的时候,慕云廷已经执剑立在院子中间,角落里的一个小厮抱着韩煜管用的那把剑在等着。

没说一句话,韩煜接过小厮递上来的剑,沉默的看着慕云廷,忽地将剑尖撩起,腾空跃起,直刺慕云廷而去。

韩煜的剑术是慕云廷教的,他很清楚韩煜的路数,并不着急,直到韩煜近前了,他才闪身躲过,韩煜连刺数剑,慕云廷都没有还击,只是不慌不忙的避开,韩煜心中的气恼被完全的激发出来,大叫一声,竟然持剑直指慕云廷咽喉而去。

慕云廷这时才举剑还击,两柄剑在空中接触,“铛铛”的响声中伴随着耀眼的火花,候在院子边缘的小厮看得心惊胆战,腿都在发抖,以往七皇子也常和公子练剑,可那都是点到为止,然而今天这完全就是不要命的打法,若不是对自己公子的武功有足够的信心,他真的都撑不住了。

慕云廷始终脸色不变,只冷静的一次次化解韩煜的攻击,还要把握好分寸,以免伤了暴怒中的韩煜。

大越快半个时辰的时候,慕云廷突然抽身而去,在离韩煜丈余远的地方站定,此刻的慕云廷依然面不改色,而韩煜已经大汗淋漓,气虚微喘。

“可是好受些了?”慕云廷沉声问道。

韩煜没有说话,只点了点头,将剑甩手扔在地上,闷声往屋子里走去。

角落里候着的小厮慌忙拾起剑,飞快的蹿了出去。

净房里,韩煜闭目坐在浴桶里,一个小厮小心翼翼的给他擦洗着头发,另外一个已经捧一套干净的衣衫等在旁边。

当韩煜披散着微湿的头发走进正厅时,桌子上已经摆好了几样他素日里喜爱的菜肴,慕云廷盘腿坐在桌子一侧,正在专心的翻看着一本琴谱。

听到韩煜出来的声音,慕云廷抬起头,将琴谱放下,用手指了指尚在冒着热气的饭菜,示意韩煜坐下。

一顿饭寂然无声,等下人来撤去碗盘之后,韩煜才问道:

“您可是什么都知道了?”

“家母这几日都在普众寺礼佛,我去了几次,听说了一些。”慕云廷回道。

“你可有见过雨桐?她还好吗?”

“拜见静慧师太的时候遇见过一次,可能是因为要跟着静慧师太回去了,林小姐看起来还挺开心的。”

慕云廷回答的很随意,说完就又去拿身边的棋谱,韩煜的眉心却抖动了一下,两只手攥成了拳头。

慕云廷看着棋谱,余光却将韩煜的神色变化都收在眼中,他垂下眼眸,只等着韩煜听到这句话的反应。

“若是她离开京城了,是不是母妃就不会再伤害她了?”

韩煜的语气中流露出少有的沮丧,慕云廷知道他这是害怕了,若不然,依着他往日的性子,这会儿早就冲去普众寺找林雨桐了,而不是来寒山院找他比剑发泄怒气。

慕云廷此刻的心里有喜有忧,喜的是韩煜害怕了的话,应该就不会阻拦林雨桐离京,忧的是韩煜肯因此而屈服,足见是真的很在乎林雨桐,那么来日的麻烦就依然不会少。

慕云廷点了点头,“嗯”了一声,却并没多说,韩煜并没在意慕云廷的表情,只怔怔的看着门外片刻,问道:

“我想去见她一面,你说她会不会正在恼我,根本就不想见我?”

韩煜这种少有的患得患失的样子,让慕云廷心里“咯噔”了一下,随即说道:

“小七,听说今日早间,静慧师太去宫里见了太后,不如你先去寿安宫一趟,先从太后她老人家那里打探下静慧师太的态度,也许就能知道林小姐的心思了。”

慕云廷这样说是有目的的,他知道静慧师太的态度,想来太后也是会同意的,若是能让韩煜先在太后那里被打击一番,然后再去见林雨桐,也许他的态度就不会太激烈。

韩煜有些落寞的点了点头,一句话也没有说,站起身就准备往外走,慕云廷也跟着站了起来,轻声问道:

“要不要我陪你一起进宫?”韩煜摇了摇头,径直走了出去,慕云廷望着韩煜的背影,神情复杂,自己对林雨桐志在必得,但是也并不想韩煜因此受伤,只是清楚的知道韩煜和林雨桐并非良配,却已经不能再劝韩煜了,只有等着韩煜自己知难而退。

慕云廷陪伴韩煜多年,见到的韩煜一直都是恣意洒脱的,有时候甚至有些任性妄为,似乎从来就没有害怕过什么事情,可是今天的韩煜却明显是在害怕,是在踌躇,连着走路的步子都慢了一些,十五岁的少年,个头已经几乎和慕云廷一样高了,只有身形还仍稍显稚嫩,在面对自己心爱的东西时,做不到理智的取舍。

太后午睡醒来的时候,吴嬷嬷上前给太后把软垫放好,又伺候着太后喝了半杯蜜水,然后才说七皇子已经在外边等了有一会儿了。

太后叹了一口气,示意吴嬷嬷把韩煜领进来。

看着坐在床边沉默不语的韩煜,太后缓缓说道:

“你以前从来没有求过皇祖母什么,哀家也相信你对那孩子的心意,所以确实想过要成全你的,只是没想到你母妃竟然因此而下杀手,那孩子是她师傅的命根子,她师傅这一生已经受尽了苦楚,断不肯再让那孩子入皇家的门,所以你就不要再多想了,明年春天你分封之后,接下来就要选妃了,我已经交待过皇后,不管哀家是否能撑到那一天,都要她一定善待你,尽量给你挑一个合心意的王妃。”

太后的话说的断断续续,说完之后又咳嗽不止,韩煜一边给太后抚背,一边哽咽道:

“皇祖母,孙儿明白了,你歇息一下,别再说了。”

太后喘了口气,望着韩煜,慈爱的说:

“煜儿,你自小倔强,别人都说你是冷面王,皇祖母却知道你最是孝顺,只是对于你那个母妃,你一定要多做提防,万不可被她误了前程。”

看这韩煜询问的眼神,太后继续说道:

“你母妃看似软弱,实则极为聪明,当年她从一个北地的六品武将之家被选进宫,却能一路走到今天,背后不可能没有人支撑,所以你一定要小心,断断不要成为别人手中的棋子。”

韩煜点头,眼神中的悲伤逐渐散去,往事一幕幕的浮上心头,似乎从有记忆开始,母亲的一颦一笑、一言一行都像是提前训练好的一般,从来没有过丝毫改变。

第二百三十九章 六博高手

慕云廷走到静慧师太的禅房外边时,就听到屋子里有女孩子的笑声,他低头微笑,大概也就是在静慧师太身边,林雨桐才会有这样小女儿的情态吧。

领路的静心看到慕云廷的神情,也含笑不语,这次进京,静心原本是满心担忧,没想到来了之后,却发现慕云廷已经把一切都安排好了,竟然是没费多少波折就定下了归期,就等着林雨桐的行礼收拾好就可以启程了,所以现在,静心对慕云廷的印象简直是好的不能再好了。

两个人走到门口的时候,就发现林雨桐正和秋菊在玩六博,静慧师太含笑坐在一旁观看,林雨桐明显是处了下风,有些着急,而秋菊却不肯相让,紧紧的把装博箸的木壶抱在怀里,认真的说:

“小姐,你不能再耍赖了,都已经让你多掷了一次了。”

“好秋菊,你知道我今天手气不好的,就这一次,我若还是输,就把郡主姐姐送的那盒桃花姬送给你。”

秋菊有些鄙视的嘟囔道:

“小姐,你本来就不用香粉,以前的那些不也都给奴婢们用了吗?”

但是嘟囔归嘟囔,秋菊还是把木壶递给了林雨桐,还不忘叮嘱说:

“小姐,就一把,不能再耍赖啊。”

林雨桐啄米鸡般的点头,开心的接过了木壶,但是明显的很忐忑,试了半天还是没下定决心去投箸。

“既然林小姐觉得今天手气不好,可否由慕某代为投掷一次?”

慕云廷一边说,一边微笑着走上前给静慧师太行礼,林雨桐这才发现慕云廷早就到了门口,想到自己刚才耍赖的样子被慕云廷看到,林雨桐不由得红了脸,不好意思再逞强,就把木壶递了过来。

慕云廷一手接了木壶,一手摇着扇子,低头看了一眼棋局,笑道:

“看来,我这次只有投出个五白,才能让林小姐竖起枭棋,赢了这局。”

虽然林雨桐知道自己的这盘棋下得很烂,但是慕云廷这样说,还是让她觉得被赤裸裸的嘲笑了,五白哪有那么好投的,秋菊是玩六博最好的,也从来没有投出过五白。

慕云廷笑看了一眼林雨桐,小丫头明显是认为自己在说大话,只不过是垂了长长的睫毛,掩盖了那点小心思而已。

静慧师太和静心都在一旁笑而不语,林雨桐最近痴迷于玩六博,每日缠着人陪她玩,偏她自己又总是赢不了,便每每都要耍赖。

慕云廷拿着木壶随意的摇了摇,随手往桌上一掷,也不去看掷出的箸是几白,只笑着去看林雨桐的反应,似乎早就知道了结果一样。

林雨桐的眼睛越睁越大,甚至是低下头,又仔细的看了一遍桌子上的箸,才与同样惊讶的秋菊对视了一眼,又一起去看慕云廷。

林雨桐瞪大眼睛,小嘴微张的样子逗笑了慕云廷,他拿手中的扇子敲了敲桌面,问道:

“怎么样,要不要我再给你们掷一次,看看还是不是五白?”

林雨桐还没回过神,秋菊已经把六只箸装进木壶,恭敬的递到了慕云廷手边,眼神里都是崇拜,她这个碧桐院的六博之王,今天好像是遇到师傅了,怎么能不激动呢。

慕云廷接过秋菊递过来的木壶,一边摇壶,一边问林雨桐和秋菊:

“若是这次我还能掷个五白,你们两个要不要拜我为师?”

“要”秋菊毫不犹豫的回答,林雨桐却不吭声,甚至还用怀疑的目光看着慕云廷,她才不会相信这种小概率事件呢,这又不是魔术,除非是慕云廷作弊了。

慕云廷看的出林雨桐的不服,拿扇子轻点了一下林雨桐的额头,笑道:

“就知道你不信,看好了啊。”

慕云廷随手一掷,桌子上果然又出现了一个五白,秋菊激动的说:

“小姐,你快看,真的还是五白,慕公子好厉害。”

林雨桐白了秋菊一眼,嘟着嘴对慕云廷说:

“你肯定是在作弊,哪有人每次都可以掷出五白的,要是都像你这样,一出手就可以竖起枭棋,那还怎么玩?”

“所以我从来就不玩这种简单的游戏啊。”慕云廷故意逗林雨桐说。

“师傅,你看他,明明就是在说我和秋菊很笨。”林雨桐走到静慧师太旁边,拉着师傅的手告状,秋菊却已经又把六只箸装好,眼睛放光的递给慕云廷说:

“师傅,再掷一把吧,太神奇了!”

慕云廷笑了笑,把壶放在桌子上说:

“不行,不能再掷了,不然要把你家小姐给气哭了。”

静心站在静慧师太旁边,看着林雨桐撒娇,脸上都是止不住的笑意,静慧师太拍了拍林雨桐的手说:

“傻孩子,练武之人,手法之快,岂是你能看的出来的。”

林雨桐不服气的撅了撅嘴,慕云廷笑着走到静慧师太对面坐下,说道:

“师太,刚才听母亲说,长公主后日要来看望您老人家,想必七殿下和郡主也会跟着一起来,因为人多,所以特来请示师太,后日的斋菜安排在院子宽敞些的西绀园中,不知可否?”

静慧师太知道慕云廷这样说的真实目的,是告诉自己明日七皇子会来,所以颔首微笑道:

“一切有劳慕公子做主就好”

慕云廷点了点头,回道:

“既如此,云廷这就去安排。”说完又转向林雨桐问道:

“林小姐,可否愿意和我一起去家母处坐坐,她老人家刚刚还在念叨你呢?”

林雨桐去看静慧师太,见师父微微颔首,只得站起了身,虽然她这会儿还在生慕云廷的气,一点也不想跟他一起出去。

看着林雨桐和慕云廷一起出去,秋菊和屋外候着的墨香也跟着一起走远,静心倒了一杯茶递给静慧师太,轻声说:

“师傅,看起来,慕公子对师妹是真的用了心的,就是师妹好像不怎么喜欢慕公子。”

静慧师太喝了两口茶,才说道:

“不用担心,横竖雨桐年纪还小,又不知道慕公子为她做的这些事情,等她大些了,再告诉她,她会明白的。”

静心点了点头,又有些担忧的问道:

“话是这样说,只是慕公子毕竟这番年纪了,就怕侯爷和侯夫人会催促他成亲。”

静慧师太摇了摇头,说道:

“你以为京城中那些说慕公子身有隐疾的流言是怎么传出来的?十有八九是他自己做的,他肯为了雨桐做到这个地步,竟然自毁声誉,还怕他顶不住侯夫人的压力?”

静慧师太顿了顿,又接着说:

“雨桐自小心善,总是不多为自己考虑,这种性子,别说是那能吃人的宫里,就是普通的大户人家的后院,怕是她去了也要吃苦的,就得要慕云廷这样内外都能为她周全的人,才可以让雨桐以后少受些苦楚。”

静心看师傅话里的意思,似乎是已经认准了慕云廷,便也点了点头,不再多说,林雨桐也是她一手带大的孩子,她当然也希望林雨桐能够寻个良人,可以一辈子为她遮风避雨。

第二百四十章 错爱

林雨桐跟着慕云廷一起往李氏的禅院走去,林雨桐不想和慕云廷说话,就故意落后了一两步,不与慕云廷并肩。

快走到那棵菩提树旁边的时候,慕云廷停了下来,对着秋菊和墨香挥了挥手,两人便识趣的在远处停住了脚步,慕云廷用扇子挡住了还想继续往前走的林雨桐,笑问道:

“小妹,你想不想知道怎么样才能每次都掷出五白?”

林雨桐虽然想装作不在意,但是眼睛里还是不由自主的亮了一下,慕云廷俯下身,把嘴靠近林雨桐,悄声说:

“你若是肯跟着我练上个三年五载的剑术,我保证你可以每次都赢了秋菊。”

被戏耍了的林雨桐,气得瞪了慕云廷一眼,就独自往前走去,她真的是一句话都不想再和这个人说了,在外人面前一幅翩翩佳公子的模样,偏偏对她,不是威胁,就是戏耍,哪有人为了玩个六博,要先去练几年剑术的嘛。

慕云廷看到林雨桐真的生气了,赶紧笑着追上去,陪笑道:

“对不起,小妹,我不逗你了,其实师太说的是对的,就是手法快一些的事情,我承认我作弊了,只是我手法快,你和秋菊没有看出来而已。”

林雨桐这才咬了咬嘴唇,撅着嘴在菩提树下站住了。

辰时的阳光还不是很热,树影落在林雨桐的脸上,衬的她雪白的肌肤愈发的吹弹可破,樱桃般的小嘴无一丝唇纹,水润胜过晶玉,慕云廷突然觉得身体内出现了一阵异动,他很想把林雨桐搂到怀里,尝一口那樱桃的味道。

陌生的冲动使慕云廷一下子慌了神,他赶紧背转身,不敢去看林雨桐,而从林雨桐的角度看去,这会儿就只能看到慕云廷的侧脸,而且那侧脸在慢慢的变得通红,林雨桐忍不住笑出了声,戏谑道:

“师傅,你这其实也算不上是真正的作弊,用不着脸红的。”

慕云廷这会儿恨不得把这个不懂事的小丫头搂到怀里揉碎了才好,忍了半天才抑制住,轻咳了一声,说:

“再说一遍,叫我什么?”

“不是你说的让我和秋菊叫你师父的吗?”林雨桐不服气的回嘴。

“秋菊可以叫我师父,你不行,叫哥哥。”慕云廷用扇子点了一下林雨桐的头,假意很凶的说道。

“廷哥哥”林雨桐不情愿的叫了一句,她也知道慕云廷刚才和师傅说那些话的意思,她还希望韩煜来的时候,慕云廷能在旁边陪着。

慕云廷这才露出了笑脸,只是眼睛中带着一丝异样的赤红,看林雨桐的眼神有些躲闪。

林雨桐没发现异样,催促慕云廷说:

“廷哥哥,咱们赶紧走吧,你不是说夫人还在等着的吗?”

慕云廷的喉结艰难的蠕动着,声音低哑的“嗯”了一声,大步往前走去,一下子就把林雨桐甩在了后边,林雨桐边追边说:

“廷哥哥,等我一下。”慕云廷却如没听见一般,烦躁的伸手拽了一下领口,走的更快了。

林雨桐回到碧桐院的时候,发现春草和春雨已经把行礼打包的差不多了,整理好的箱笼都摆放在库房里,只有卧房里的一应用品都还保持着原样。

林雨桐让秋菊去库房把一个紫檀木的盒子拿了过来,里边是韩煜送给她的那盒南珠和一把小弓,林雨桐打开盒子,又从书架上拿出两本小册子放了进去,那是她给韩煜写的最后两本话本,然后把匣子锁好,告诉秋菊“明天回普众寺的时候带过去”,秋菊明白林雨桐的意思,低声应了,她这才明白当初林雨桐为什么让她把东西收好不要动,是因为林雨桐从来就没打算拥有这些东西。

虽然林雨桐马上就要走了,但是碧桐院的下人们都还和原来一样井井有条的忙着,因为老太太已经传了话,这个院子要原样留着,等着林雨桐以后回来住的。

圣恩街的林家,林雨桐只住了几天,用了晚饭后,天色还大亮着,她就带了秋菊和春草去园子里闲逛,这个园子她还一次也没有来过的。

绿柳低垂,佳木葱茏,一袭泉水从假山下流出,汇入园子的人工河里,河边一个四角飞翘的亭子里,不像别的人家那样摆着石桌石凳,而是置放了一个躺椅和几个小石凳。

林雨桐逛到亭子里的时候,天边的霞光已经隐去了大半,秋菊把披风铺在躺椅上,让林雨桐坐下休息,她和春草坐在旁边,小声的和林雨桐闲话,老太太已经定了下来,让春草和春雨都跟着林雨桐回缙云山去,所以她们这会儿的心里是很安定的。

林雨桐望着天边越来越浓的暮色,眼皮越来越沉,竟然渐渐睡着了,秋菊和春草对望一眼,都抿着嘴笑了,她们发现自从静慧师太来了京城,林雨桐明显的比以前放松了很多,不再那样处处小心了,很多事情都不操心,只让她们两个看着办,就连这瞌睡似乎也多了些。

秋菊正想把铺着的披风拉好给林雨桐盖上,却发现林辰晧从亭子西边的花丛后边转了出来,一个人往亭子里走来。

秋菊和春草对望一眼,她们知道林雨桐和林辰晧的关系,犹豫着要不要把林雨桐叫醒,因为明天就要离开林家,这也许就是林雨桐最后一次单独见林辰晧了。

林辰晧已经悄声走进亭子,他摆了摆手,示意秋菊和春草不要叫醒林雨桐,自己伸手把披风给林雨桐盖好,然后在旁边的石凳上坐了下来。

秋菊和春草一起走出亭子,走到河边等着。

看得出,林雨桐睡得很安心,脸上没有以往那种惯有的谨慎和防备,林辰晧默默的坐了许久,低头摘下腰间那块佩戴了多年的墨色玉诀,轻轻的放在林雨桐的右手心里。

林辰晧把林雨桐的右手轻轻合拢,低头轻轻的吻了一下林雨桐白净微凉的手指,一滴泪水悄然落在林雨桐的手上,林辰晧起身离去。

秋菊望着林辰晧远去的清瘦背影,渐渐红了眼眶,从她和林雨桐一起到江陵林家开始,林辰晧就一直陪在他们主仆身边,比老太太都更关心她们,她看着二少爷从当初一个洒脱随性的少年郎,变成如今这样一个沉默寂寥的样子,心里倍感难受。

春草已经泪流不止,在她心里,林辰晧是遥不可及的星辰,所以她只是期盼自家小姐能和林辰晧长久相伴,可是如今还是要分开了。

林雨桐把手心里的墨玉悄悄的放进袖子里,一滴清泪滑进了鬓角,不对的时间,不对的人,再深的感情也只能在指缝间悄悄溜走。

第二百四十一章 断情丝

因为今日长公主要来普众寺,所以昨天普众寺里就净了寺,外人就只有静慧师太和林雨桐几人。

长公主的銮驾到来时,静心领着林雨桐、秋菊和寺中众人一起到门口迎接,慕云廷也陪着母亲李氏站在林雨桐对面等候,只静慧师太留在禅房里。

长公主和邱敏芝一起从凤撵上下来时,韩煜也翻身下马,跟在长公主身后,长公主和邱敏芝走到林雨桐身边的时候,邱敏芝直接牵了林雨桐的手,走在长公主的左侧,韩煜一直看着林雨桐,只是林雨桐始终眉眼低垂,不曾看他一眼。

慕云廷跟在林雨桐身后,将韩煜的神色尽收眼底,只声色不动而已。

一见到静慧师太,长公主的眼圈就红了,三十余年未见,静慧师太已经老态尽显,而长公主也从妙龄少女变成了一个雍容华贵的贵妇,岁月改变了容貌,却将心里珍藏的情谊酿得更加醇厚。

“皇嫂,我以为这一生都不能再见你了。”长公主开口,依然是叫习惯了的称呼,

静慧师太双手合十答道:

“贫尼能再见长公主,也甚是欣慰。”

侯夫人李氏也知道静慧师太的一些过往,现在看到她和长公主各自感伤,也不由得拿着帕子拭泪。

李氏只略坐了坐,就领了邱敏芝和林雨桐等人出了禅院,只留下长公主和静慧师太在禅院里说话。

长公主和邱敏芝休息的禅房就在李氏的禅房隔壁,李氏陪着邱敏芝略坐了坐,就回了自己的院子。

韩煜和慕云廷留在正厅里,林雨桐和邱敏芝则坐在里间说话,邱敏芝前些天陪着长公主去看望太后,已经知道了林雨桐要离京的原因,知道不能再挽留,只是神色间多有不舍。

林雨桐让秋菊拿了个两个小匣子进来放在桌子上,把上边那个略微小些的匣子递给邱敏芝说:

“敏芝姐姐,我这一去,怕是就不能参加你和二表哥的婚礼了,这本诗集,是先朝孟梓君的手抄本,送给你和二哥做贺礼。”

邱敏芝接了匣子,宝贝的看了几眼,笑着说:

“这是难得的孤本,有市无价的珍品,我怎么好收呢?”

林雨桐笑了笑说:

“我自来在诗文上不开窍,你和二哥都是知道的,这孤本是师傅送给我的,我拿着也是可惜,不如给你和二哥以后灯下品鉴的好。”

被林雨桐打趣,邱敏芝羞的脖子都红了,轻轻捏了一把林雨桐的脸,把身子扭到了一边。

林雨桐又指了一下桌子上剩下的那个匣子说:

“敏之姐姐,这是写给七殿下的话本,请你转告他,这是最后的两本,以后再也没有了。”

林雨桐脸色平静,邱敏芝却有些难受的拉着林雨桐的手说:

“雨桐,我原来也是看表弟对你真心,想着能促成你们的,谁知道竟然会让你受此委屈,前几日在宫里碰到玉贵人,母亲很是给了她一番脸色看。”

林雨桐淡然的笑了笑,说:

“姐姐,师傅年纪大了,我一直都希望能回去陪在她和师姐身边,说到这个,我倒是该感谢玉娘娘的成全才是。”

邱敏芝和林雨桐的谈话若有若无的传到了正厅里,韩煜的手越攥越紧,脸色变得苍白,他忽地一下站起身,就要往里间走,慕云廷闪身拦在韩煜面前,低声道:

“小七,不要吓着林小姐,师太和长公主可都在的。”

韩煜不回答,只和慕云廷对峙着站在门口,直到韩煜眼里的焦灼减少了一些,慕云廷才让开一步,让韩煜进了内室。

邱敏芝看了一眼神态淡然的林雨桐,又看了一眼神色冷厉的韩煜,叹了口气,退出内室,和慕云廷一起等在外边。

韩煜走到林雨桐面前,急切的说:

“雨桐,事情不一定是我母妃做的,我还在查,你给我一点时间,我会给你一个交待的。”

林雨桐站起身,给韩煜见了礼,平静的说:

“无论是谁做的,民女都不敢劳动殿下,民女离开京城,也只是为了侍奉师傅,与他人无关。”

韩煜无法再辩解,一把掀开桌子上的匣子,看到了放在里边的那把小弓,脸色瞬间涨的通红,问道:

“你这是什么意思,把东西还给我,是要和我划清界限吗?”

“殿下与我,本就是云泥之别,何来划清界限一说,不过是物归原主罢了。”

林雨桐的话,自嘲中透露出拒人千里的寒气,韩煜怒极,抓出匣子底部的那两本话本,质问道:

“那这些是什么,你这一年多来,给我写的这些话本,原来都只是为了敷衍我?”

韩煜比林雨桐高出了一个头不止,林雨桐仰起头才能与韩煜平视,她一字一顿的回道:

“是,我就是为了不让殿下为难我二哥和林家,才选了这个权宜之计。”

“你在说谎,你在说谎,你记得的,在江陵的时候,我就告诉过你,一定会娶你做王妃的,你给我时间,我一定可以想到办法的,我一定可以的。”

林雨桐不说话,只冷冷的看着韩煜,韩煜大口喘着气,急切的说:

“雨桐,我保证不会为难林家任何一个人,你和我说一句实话,可不可以给我机会,等着我娶你做王妃?”

林雨桐忽然间笑了起来,眼泪却如长线般落下:

“殿下乃是天潢贵胄,自然可以自由随性,我一个孤女,幸得师傅和林家看护,才得以存活,我只想余生常伴师傅左右,别无他想,殿下若是能有一丝怜悯,就请高抬贵手,放民女一条生路,不要让民女牵连林家,累及师傅,民女就已经感激不尽。”

“原来在你心里,我的真心不过是个累赘,我这几年的日夜期盼,对你来说都只是恐惧,我最后问你一句,你是不是从来都没有一丝一毫的喜欢过我?”

韩煜逼近林雨桐,双目赤红的问道。

林雨桐的眼前,似乎看到了那年驿站初见时的韩煜,也似乎看到了梅园里与她斗嘴置气的韩煜,长亭离别时,韩煜突然的一句“你早晚都只能是我的王妃”,又何曾不是少年心头的低语。

林雨桐的迟疑,让韩煜如同抓到了救命稻草,他欺身一步,上前抓住林雨桐肩膀,急切的说:

“雨桐,你是喜欢我的,你只是害怕了,对不对?”

林雨桐回过神,用尽力气甩开韩煜,推后了几步,冷冷的说:

“民女从来就没有喜欢过殿下,以后也不会有,殿下若是一定要逼迫民女,民女大不了一死了之。”

林雨桐一边说,一边迅速的从袖子里抽出一把匕首架在脖子上,锋利的匕首,在林雨桐细白的勃颈上闪着寒光。

韩煜瞬间顿住,他不再追问,只是一边后退,一边喃喃道:

“好,我明白了,我走,我不逼你,你把刀放下。”

林雨桐不肯放下匕首,只倔强的盯着韩煜,韩煜眼里渐渐蓄满了泪水,他大叫一声,哭着往门外跑去,林雨桐手里的匕首“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第二百四十二章 莫相识

韩煜冲出正厅,往门外跑去,邱敏芝和慕云廷对望一眼,慕云廷转身出去追韩煜,邱敏芝则快步走进了内室。

林雨桐站在窗边,正在拿帕子擦泪,那盒被韩煜打翻的南珠滚落了一地,一把明晃晃的匕首躺在林雨桐脚边。

邱敏芝惊呼一声,快步上前把匕首拾了起来,放在了窗台上,她拉着林雨桐的手,劝道:

“雨桐,你怎么可以这样冒险,我那表弟最是莽撞,万一伤了你可怎么办?”

“只要能和他说清楚,不连累舅祖母一家,就算是伤了我,我也心甘情愿。”林雨桐抽泣道。

邱敏芝红了眼圈,拉着林雨桐坐下,哽咽的说道:

“雨桐,你以后再不要担心了,有我母亲和舅舅在,没谁伤的了林家分毫。”

林雨桐含着泪笑了起来,这确实就是她的心愿,林辰晧是邱敏芝心爱的人,而邱敏芝的母亲是当朝最为尊贵的公主,舅舅是皇上,从今以后,只要皇上不疑林家,就没有谁能轻易动摇林家。

韩煜出了院子,也许是知道自己哭过,不想被守门的侍卫看到,所以他并没有走正门,而是越过围墙,专挑小路,一路狂奔的到了自己在京郊的那所别院,慕云廷紧紧的跟在后边。

十几里路奔下来,韩煜早已经汗流浃背,满脸的汗水混着泪水,使得几缕头发也贴在了脸上,慕云廷陪伴韩煜多年,几乎不记得韩煜哭过,更不曾见他有过如今这样狼狈的模样。

院子里伺候的人早就都悄悄退了出去,只留下了韩煜和慕云廷,慕云廷的鬓角也已经有了一层薄汗,气息也有些急促。

韩煜坐在地上,背靠着一个石凳,棱角分明的脸上带着凄惨的笑意,他看着慕云廷,突然哈哈大笑,咬牙说道:

“慕二,你看到了吗,我就是一个笑话,对不对?”

慕云廷摇了摇头,走到韩煜身边,俯身把韩煜搂在怀里,安慰道:

“小七,你和林小姐都没有错,你有玉娘娘,而她也有自己挚爱的师傅和林家,你若是硬逼她,只会落得个两败俱伤的下场,放弃她吧,也放过你自己,好不好?”

韩煜在慕云廷怀里哭得泣不成声,断断续续的诉说道:

“别人看我是龙子凤孙,只有我自己知道自己有多可怜,母妃出身低,又软弱不得宠,我自小就被兄弟们欺负,除了太子,他们谁都打过我,我只有自己保护自己,我拼了命的还击,才让他们怕了我,我落了个冷面王的外号,也不过是为了给自己铸一层铠甲,自我保护罢了,在遇到雨桐之前,我只有你一个朋友,也只有她不怕我,我就喜欢她和我瞪着眼睛吵,只有在她面前,我才觉得不孤单。”

“她为了远离我,竟然拿刀架在脖子上,我真的想不到,原来我这样令她生厌。”

韩煜哭得如同一个孩子,鼻涕眼泪混着淌在慕云廷的胸口,慕云廷深吸一口气,把韩煜搂的紧了一些,也不插嘴,任由韩煜哭个痛快。

斋饭在西绀院里摆好的时候,韩煜和慕云廷并没有出现,看着林雨桐明显哭过的眼睛,长公主和静慧师太、静心自然猜到了是怎么回事,只假装不知道,而李氏想的是林雨桐可能舍不得和邱敏芝分开,所以才哭的,至于七皇子,向来自由随性,谁知道又去哪里了,儿子一向和七皇子形影不离,肯定一块儿去了。

凤撵里,邱敏芝把林雨桐送她的孤本给长公主看,长公主翻了翻,叹了口气说:

“这样的好东西,难为她舍得给你,今天她和煜儿到底怎么样了?”

邱敏芝看着长公主,踌躇了一下才说:

“雨桐拿匕首架在脖子上,逼着表弟不要再纠缠她,女儿看的出,雨桐是一心只为林家考虑的。”

长公主点了点头,拉着邱敏芝的手放在自己的腿上,幽幽的说:

“这刚烈的性子,倒是和她师傅很像,怪不得她师傅把她看的跟命根子似的,你该告诉她,有本宫在一日,就没谁能轻易动得了林家。”

“母亲,这话我和雨桐说过了。”

“当然,林家的人里,本宫还是最喜欢辰晧那孩子,真真的是才貌双全,还是我的女儿眼光好,也不枉你苦等了这些年。”

长公主笑看着女儿,眼里满是慈爱,自从邱敏芝和林辰晧订了亲,以往那些说长公主选女婿眼高于顶的人都闭了嘴,像林辰晧这样才貌双全、家世又好的探花郎,多少年也没有一个,还是长公主有远见,能稳稳当当的等到今天。

邱敏芝红了脸,把头依在长公主怀里,羞涩的不敢抬头,定亲过后,林辰晧倒是去过公主府两次,给长公主送节礼,只是邱敏芝不能出来见他,倒是邱敏芝的两个贴身丫头,每次都跑到前厅偷偷的看,然后回来给邱敏芝讲林辰晧穿了什么样的衣服,说了什么样的话,又是如何的气度不凡,谈吐文雅。

晚膳后,林雨桐陪着静慧师太做完晚课,就扶着师傅一起回到卧房休息,她从来普众寺的那天起,就又像以往一样,赖着和师傅睡在一张床上。

初夏的夜晚还有一丝微凉,静慧师太把林雨桐背后的薄被拉好,然后握了她柔软的手,说:

“你今天既然已经和七殿下把话说开了,也就不必再多想,等着你舅祖母把行礼准备好,我们就回缙云山去。”

林雨桐“嗯”了一声,无比满足的往师傅怀里挤了挤,在师父身边的日子就是幸福,什么都不用担心,以后就又可以过米虫一般的幸福生活了。

“这次就不用你大表叔给我们安排船只了,我们乘镇北侯府的船一起离京,应该能快上不少,慕二公子也会和我们一起。”

静慧师太的话,惊得林雨桐差点从被窝里坐起来,她赶紧问道:

“师傅,他为什么要和我们一起?”

“你这孩子,什么他不他的,该叫慕公子才是,再说了,也不是慕公子要跟我们一起,是他正好要去云南接他的侄子侄女回京,侯夫人就邀请我们一起乘坐侯府的船,总归他们去的时候人少,也就是带了一些给楚国公府的礼物,船上倒是有空闲的地方。”静慧师太拍了拍林雨桐的脸说。

林雨桐懊恼的“哦”了一声,泄气的重新拱到了师傅的怀里,这个慕二,真是阴魂不散,到哪儿都有他,林雨桐几乎已经能想象到接下来的几天会被他如何戏弄了,尤其是秋菊现在无比的崇拜慕云廷,常常让林雨桐有种被抛弃了的感觉,因此更加的不喜欢慕云廷。

静慧师太的手在林雨桐的头发上摩挲,轻叹了一口气,再懂事,也还是个孩子,会为了心爱的人百般筹谋,却又看不懂那个离自己最近的人,罢了,总归年纪还小,就趁着自己还算康健,再让她过几年无忧无虑的日子吧。

第二百四十三章 甜宠(1)

林雨桐一行人离京的时候,除了即将生产的大少奶奶魏氏,林家举家到码头送行,林依萱和林依婷拉着林雨桐的手,哭得泪人一般。

林辰晧给静慧师太和静心见过礼后,就一直站在老太太身后,并不曾上前和林雨桐说话,只和对面的慕云廷点头示意,昨天他们已经见过面,林辰晧知道慕云廷已经把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好了,甚至已经安排了暗卫守在缙云山下。

老太太拉着林雨桐的手,哽咽道:

“雨桐,什么时候想舅祖母了,就写信来,舅祖母派人去接你。”见林雨桐点头,又接着说道:

“你且和你师父住些日子,我和你舅祖父总还是要把你接回来的。”

旁边的老太爷跟着颔首,他也是听了老太太说过内情之后,才不再阻拦林雨桐离京的,林家再怎么得皇上看重,韩煜和玉贵人也是母子,就算玉贵人真的做出了离谱的事情,韩煜也不见得不会包庇,那时候吃亏的便还是林雨桐。

插着镇北侯府旗帜的官船渐渐远去,老太太才在两个孙女的搀扶下坐上了回去的马车,林辰晧走在最后,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官船离去的方向,纵身上马离去,别亦难,却盼再相见。

林雨桐和师傅、师姐刚在舱中安置好,慕云廷就满面笑容的走了进来,对静慧师太说:

“师太,斋饭都已经准备了好了,可是要现在送进来?”

静慧师太点头说道:

“劳烦二公子了。”

慕云廷微微一笑,接着说:

“还有一事要询问师太,秋菊说林小姐最喜吃鱼,云亭就让厨上用新鲜的江鱼做了几道菜,不知可否请林小姐移步,到偏厅一起用饭?”

林雨桐还在心里暗骂秋菊真是个叛徒,对慕云廷这个师傅简直就是狗腿到家了,静慧师太已经笑着对林雨桐说:

“你跟着师傅在寺里用了多日的斋饭,想必也是厌了,就跟着慕公子去用饭吧,等回了惠慈庵,你就少有机会能吃到这些了。”

林雨桐看了一眼笑眯眯的慕云廷,只得“嗯”了一声,从静慧师太旁边站了起来,静心在一旁抿唇微笑,这个小师妹,最是不吃亏的主儿,偏偏每次都被慕云廷算计的准准的,大概这就是一物降一物吧。

林雨桐一出舱门,就瞪了一眼候在门口的秋菊,低声道:

“你个叛徒,干脆跟着别人去云南得了,本小姐不要你了。”

秋菊嬉皮笑脸的小声说:

“小姐,你本来就爱吃鱼嘛,慕公子又正好问奴婢你爱吃什么,所以奴婢就多了一嘴,奴婢以后再也不敢了。”

“那也不能为一条鱼折腰,没得让人家笑话我们。”

林雨桐一边嘀咕,一边还偷偷看了一眼跟在后边的慕云廷,生怕被他听到了。

慕云廷耳力甚好,其实听的到林雨桐主仆的对话,心里暗笑,只装作听不到罢了,这次有机会和这丫头共处几天,一定要好好的养着,让那小脸上长些肉才好。

用作偏厅的船舱已经收拾妥当,慕云廷和林雨桐坐下后,就有几个小厮和婆子陆续端了菜肴进来摆放,竟是连一个年轻些的丫环也没有,林雨桐在心里愈发相信了京城中的那些传言,这个慕云廷果然就是不喜欢女人,当然林雨桐这个时候主动把自己从“女人”这个范围里划掉了,自己还不过是个十岁多点儿的小孩,自然不能算作女人。

松鼠桂鱼,糖醋鱼,鱼头豆腐汤,香菇鱼片粥,除了这些,还有几道时新蔬菜和两盘几乎盖满了辣椒的剁椒鱼头和辣子鸡。

慕云廷把两盘满是辣椒的菜放到自己这边,把其他的都推到林雨桐面前,说:

“知道你不吃辣的,这些都是酸甜清淡的,你多吃点儿。”

林雨桐一边吃饭,一边心惊肉跳的偷看慕云廷一筷子一筷子的把那些红红的辣椒送进嘴里,感觉自己的舌头也跟着辣了起来,这个慕云廷果然就是个怪人,那么一个看起来温文尔雅的一个人,偏偏喜欢吃这样重口味的东西,林雨桐觉得要是自己吃上几口,保准会口鼻喷火的。

慕云廷知道林雨桐在偷看他,待把嘴里的饭粒咽尽,就对林雨桐说:

“我自幼喜食麻辣,吃再多也没事,你别担心,安心用饭即可。”

一边说,一边亲自给林雨桐盛了一碗鱼汤放在她手边,林雨桐这才安心的开始用饭。

不得不说镇北侯府的厨子手艺就是好,而且林雨桐这些天一直吃斋饭,也甚是想念这些美味,所以放开后就吃的格外香甜,慕云廷连着给她盛了两碗鱼汤,她都喝了个干净。

等下人把碗盘撤去,林雨桐和慕云廷漱口、净手完毕,秋菊就端着茶水送了进来,慕云廷一边给林雨桐倒茶,一边问:

“晚上想吃些什么?我安排厨房给你准备。”

吃得肚子都有些撑了的林雨桐有些不好意思,就回到:

“随便做些就好,不用特意准备的。”

秋菊在旁边楞了一下,赶紧对慕云廷说:

“师傅,我家小姐昨天还在念叨说好几天没吃小混沌和鸡丝面条了,小姐晚上就喜欢吃这些。”

林雨桐恨不得拿眼神把秋菊给杀死,慕云廷已经笑着叫了墨香进来说:

“去厨房交待一声,早点把鸡汤炖上,晚上的饭再加上混沌和鸡丝面条,具体要什么口味,等会儿让秋菊去厨房和她们说。”

墨香点头离去,慕云廷对秋菊说:

“你去用饭吧,我带你家小姐下会儿棋,让她消消食,你不用在这里陪着。”

秋菊笑着应了一声,转身离去,林雨桐却恨不得用眼神把秋菊拉回来,没了旁人在,慕云廷一定又会戏弄她。

门刚关好,慕云廷就看着林雨桐微微一笑,说:

“小妹,陪我下盘棋,可好?”

“不要,我肯定不但赢不了,还会输的特别惨。”林雨桐很有自知之明,她已经不想和这个怪人争高低了。

“小妹果然是聪明,那我让你三个子如何?”

慕云廷一边不由分说的摆棋盘,一边逗弄林雨桐。

林雨桐不理会慕云廷,只把脸扭到一边,去看江面上来来往往的船只,忽然觉得好像镇北侯府的这艘船走的特别慢,竟然不断的被许多船只超越过去了。

虽说镇北侯府的这艘官船体型较大,但也不应该比别的船慢那么多啊,林雨桐心里纳闷,就去问慕云廷:

“慕公子,是不是船上有什么事情,这船好像走的特别慢。”

“叫我哥哥,我就告诉你是怎么回事。”慕云廷笑着瞥了林雨桐一眼。

林雨桐撇了撇嘴,如今师傅和舅祖母都已经知道了韩煜的事情,自己也离开了京城,再不需要被慕云廷威胁了,才不要叫他哥哥呢。

慕云廷猜到了林雨桐的心思,心中暗笑:果然是个狠心的小丫头,这么快就过河拆桥了。

慕云廷也不再强迫林雨桐叫哥哥,只说:

“我让你四个子,你若是赢了,我都告诉你船慢的原因,如何?”

林雨桐抿了抿嘴唇,毫不犹豫的从慕云廷那边的棋盘上拿走了五个子,这才开始全神贯注的下棋,慕云廷笑了笑,也不看棋盘,先把林雨桐的茶杯给续满了水。

第二百四十四章 甜宠(2)

慕云廷用尽了方法,才终于不动声色的让林雨桐赢了一盘棋,看着林雨桐兴奋的小脸,慕云廷微笑着剥了个蜜桔递给林雨桐,林雨桐接了蜜桔,一边吃一边问:

“师傅,你说为什么船行的这么慢?”

慕云廷并不介意林雨桐叫“师傅”的时候,脸上那点儿得意嘲笑的小表情,慢悠悠的说:

“因为师太年纪大了,我怕船行的快了,她老人家会晕船。”

“只因为这个吗?”林雨桐有些不信,用怀疑的眼神看着慕云廷。

慕云廷知道不说实话的话,林雨桐肯定不会罢休,轻咳了一声,摸了摸鼻子说:

“再过几天不就是清明节了吗,我想在清明节的时候到广水,可以顺便在那里过了节日再启程,反正此次去云南是为了接秋儿和天儿,并不赶时间。”

慕云廷还在强装自然,林雨桐已经笑了起来,说道:

“你是不是想去看广水的风筝节?早说就行了嘛,我可以带你去,我和秋菊可是去过几次的,陈庄头是做风筝的高手,梅花和她的两个哥哥也每年都会去,静心师姐为了看着我,也必是会跟着的。”

听着林雨桐兴奋的讲广水的风筝节如何盛况空前,脸上满满的都是怀念的表情,慕云廷眼里的笑意越来越浓,一边剥了蜜桔递给林雨桐,一边适时的点头附和,表示自己对这风筝节也是充满了向往,这似乎是最近两人之间最和谐的时候了。

林雨桐午睡醒的时候,已经是酉时初了,师傅和师姐都不在卧房,秋菊撑起窗棂,给舱内通风,林雨桐还趴在床上犯迷糊,秋菊忽然拍了拍她说:

“小姐,快看,慕公子在钓鱼呢?”

林雨桐翻了个身,嘟囔道:

“钓个鱼有什么好看的,你最近简直就是被他洗脑了。”

秋菊不知道“洗脑”是什么意思,但估计也不是什么好词,于是不服气的说:

“小姐,你看一眼再说,师傅钓鱼就是比别人好看嘛。”

林雨桐披散着头发,把脸挪到窗户边上去看,一瞬间就有些恍惚。

从二楼的窗户往甲板上看去,沐浴在晚霞中的慕云廷坐在小凳上,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拿着鱼竿,霞光在他侧着的脸上镀上了一层绚丽的色彩,清风拂过,慕云廷的几丝长发微微飘起,在霞光中显得格外的温柔。

林雨桐恍过神,贴在秋菊的耳朵边,恶趣味的小声说:

“确实挺好看,不过也可惜了,他不喜欢女孩子,不知道京中有多少大家闺秀为这个哭鼻子呢。”

秋菊也有些沮丧,嘟囔道:

“也许传言有误呢,不是说湘阳郡主还一直闹着要让王妃去侯府提亲的吗?”

林雨桐点了一下秋菊的脑袋,小声说:

“误什么误,你没发现这侯府的船上,伺候的下人连个年轻点的丫环都没有吗?”

秋菊撅了噘嘴,不再说话,两个人便都用有些可惜的眼神趴在窗户上看慕云廷钓鱼。

慕云廷一提鱼竿,一条大鱼甩着水珠被提出了江面,旁边的小厮赶紧拉过鱼线去取鱼,正好侧身站起的慕云廷抬头便看到了二楼窗口的林雨桐主仆,如同两只小雀一般的伸着脑袋。

与慕云廷视线接触,林雨桐忽然想到自己刚刚说过慕云廷的坏话,又想到自己还没有梳洗,披头散发的,便赶紧缩回了脑袋,秋菊还在看,也被林雨桐一把拉了回来。

慕云廷笑了笑,接过小厮递过来的鱼竿,重新坐下,今天多钓几条鱼,一晚上的时间,足可以让鱼吐净泥沙,明天就够给林雨桐做汤和菜用的了,尽管下人们完全可以干好这个活,慕云廷还是想亲自做。

候在外边的春草和春雨听见林雨桐醒了,便端了热水进来给她梳洗,听说师傅和师姐还在打坐,林雨桐不想过去打扰,便继续赖在床上,只拿了本书书闲翻着。

伺候林雨桐喝了茶水,春草就安静的坐在林雨桐旁边做针线,性子活泼的春雨却坐不住,她素来爱玩,如今被拘在船上,正是烦闷的很,她站在窗前往外看了一会儿,突然捂了嘴轻笑着喊林雨桐:

“小姐,你快来看,慕公子这可怎么是好?”

林雨桐不以为意,想着春雨大概也和秋菊一样在犯花痴罢了,结果秋菊听了春雨的话,过去一看,立刻满脸八卦的跑到林雨桐身边,非要拉着她往外看。

床就挨着窗户,林雨桐拗不过秋菊,就直接在床上挪了挪身子,到了窗边,春草也起身走到春雨站着的另一扇窗户边往外看。

就见慕云廷虽然还在甲板上坐着钓鱼,但是在侯府这艘船的旁边,此时正依次行驶着两艘小了许多的船,一看就是两艘花船,因为此刻那两艘船的甲板上,正站着十几位打扮得妖娆妩媚的女子,连同着那些女子身边跟着的小丫头,竟是有几十个女子在对着慕云廷指指点点,娇俏调笑的声音不绝于耳。

若说在京城,看到这插着镇北侯府旗帜的官船,是没有谁敢这般无礼的,但这里已经离京百里开外,而且慕云廷一身青色布衣,头发也只用一根普通的玉簪束着,浑身上下无一件值钱的物件,一眼看去,也就是个书生而已,只不过温润的气质和俊美的容貌有些太过吸引人的眼球了。

这两艘花船大概是去哪里赶场子的,长路无聊,这些女子看慕云廷的打扮,以为他也只是那些依附在贵人身边的清客罢了,便想着调笑他来解闷,说不定还能邀请慕云廷去她们船上饮酒作乐呢。

一个二十出头、只着一袭水红薄纱长裙的妖媚女子,显然是这群女子的头,她被身边的女子推举到最前边,拿粉色的团扇遮了下巴,用娇俏的声音对慕云廷说:

“公子,这钓鱼有什么好玩的,白白的浪费了大好的春光,不如过来船上陪我们姐妹饮酒如何?”

一边说,一边不住的给慕云廷抛媚眼,那些围在她身边的女子,便都跟着笑起来,还有一个扬了手中的帕子,向着慕云廷喊道:

“公子,我们青尔姐姐可不是寻常客人都能见到的,今日能这样邀请公子,可见是芳心暗许了,还请公子不要推辞才好。”

女子话里的轻浮之意显露无疑,秋菊和春草、春雨的脸上已经有了怒色,竟然敢这般调戏侯府的公子,也真是胆大包天了。

林雨桐有些同情的去看慕云廷,只见慕云廷似乎没有看到对面的那群艳丽女子、更没有听到她们在说什么一样,眼睛都不曾抬一下,只盯着水面上的鱼浮,随着慕云廷再一次扬手举杆,一条大鱼摆着尾巴出了江面,能在这群女子的叽喳声中钓出条鱼,林雨桐觉得慕云廷的运气还真是好。

第二百四十五章 甜宠 (3)

这一次来接鱼的是墨香,刚才那个小厮已经吓得躲起来了,他们在慕云廷身边伺候已久,知道眼前的情形肯定已经惹怒慕云廷了,这时候也就只有墨香还敢上前。

墨香识趣的没有再给慕云廷往鱼钩上装鱼饵,而是拎起装鱼的水桶离开了甲板,他不想看到那群女子遭殃的情景。

慕云廷回转身,一手拿着鱼竿,一手闲适的轻摇着鱼线,还对着花船上那群叽叽喳喳的女子笑了笑,似乎心情极好的样子,惹得那群女子激动不已,有两个甚至解下腰里的荷包,往慕云廷身上扔过来。

林雨桐知道慕云廷不喜女子,就在她对慕云廷颇为同情的时候,就见慕云廷忽然把鱼竿往前一甩,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那个站在最前边的水红薄纱裙的女子已经“噗通”一声掉进了运河里,她身边的其他人都惊叫着往后边躲避。

水红薄纱裙的女子在水里拼命挣扎着,花船上的两个船工试探的看了慕云廷两眼,见他并不阻止,便一齐跳进水里,去捞那落水的女子,而慕云廷只笑着打量了一眼花船上那群花容失色的女子,就嫌脏似的把手里的鱼竿扔进水里,背了手,慢悠悠的往船舱里走。

秋菊和春草、春雨目瞪口呆,林雨桐却忍不住轻笑出声,倒在床上,嘲笑秋菊道:

“看到了吧,这么娇美的女子都下得去手,我说你师傅不喜欢女子,你还和我犟嘴,现在信了吧。”

秋菊跺了跺脚,仍然不服气的辩解说:

“明明就是她们太过轻浮,才会惹了二公子生气的。”

林雨桐笑着叹了口气,对着慕云廷的这个铁杆粉丝摇了摇头,也不管春草和春雨的大眼瞪小眼,就又去翻自己的书,只是嘴角的笑意一直掩不去,一直以为慕云廷脾气好,却原来也有这样发怒的时候,只不过和别人比,慕云廷发怒时也显的文雅些罢了。

等林雨桐收拾妥当,去到师傅的船舱时,就看到慕云廷已经坐在屋子里,在陪着静慧师太和静心闲话了,脸上波澜不惊,似乎根本就没有刚才那场不愉快的风波一样。

林雨桐走到师傅身边坐下,双手环着静慧师太的手臂,把脸靠在师傅的身上,这是她在师傅身边的时候,惯有的动作。

慕云廷眼里的笑意渐浓,对着静慧师太说:

“师太,既然林小姐已经醒了,那云亭这就带她去用饭可好?”

与中午慕云廷要带走林雨桐的那番话相比,他这次的话显然更加直接,林雨桐垂了眉眼,还没来得及鄙视,就听到了更让她心痛的话,静心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笑着对林雨桐说:

“雨桐,去吧,慕公子刚才说你要的吃食已经预备好了,就等着你睡醒了。”

林雨桐红了脸,觉得好像自己就是个吃了睡睡了吃的吃货一样,都怪秋菊,话那样多,非要告诉慕云廷自己想吃馄饨和鸡丝面,而且慕云廷明明早就发现自己醒了,还在师傅和师姐面前装糊涂,真是讨厌的很。

桌子上除了几样精致的菜肴,就是满满两大碗的馄饨和鸡丝面。

慕云廷用小碗给林雨桐盛了馄饨和鸡丝面,看着她吃,自己只夹些小菜,慢吞吞的吃着,看到林雨桐碗里的饭用完了,就自然的接过林雨桐手里的小碗再去盛,丝毫不给林雨桐推脱的机会。

林雨桐觉得反正也别不过慕云廷,一直客气也是耽误吃饭,就坦然的接受慕云廷的照顾,舒舒服服的用了饭。

直到林雨桐说吃饱了,慕云廷才把林雨桐吃剩的馄饨和鸡丝面拉到自己面前,就着小菜,吃了个干净,林雨桐大为尴尬,她以为慕云廷不爱吃这些,只会用菜和粥的。

慕云廷看到林雨桐略显尴尬的脸色,不以为意的笑了笑,唤了下人进来把碗碟收去,自己和林雨桐一起漱口、净手。

林雨桐正想溜回自己的房间继续猫着,慕云廷却笑着对她说:

“小妹,你睡了一个下午,这会儿应该不瞌睡吧,要不要陪我下盘棋?”

林雨桐觉得被嘲笑,回嘴道:

“谁跟你说我要回去睡觉的,我回去是要去写字看书的。”

慕云廷轻笑出声,也不反驳,只问道:

“还让你五个子,你若赢了,我就随你点曲名,为你弹奏一曲。”

说实话,林雨桐倒是很好奇慕云廷这样的男子,外表温润如玉,反手就能杀人无数,若是让他弹奏一首小女儿家喜欢的《汉宫秋月》,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情形,而且自己中午刚赢了他一局,还是有些把握的。

带着这样恶趣味的心理,林雨桐痛快的回转身坐了下来,慕云廷看着林雨桐一副奸计快要得逞了的样子,嘴角的笑意几乎都快要忍不住了。

不出意料的,林雨桐赢了棋局,用有些得意的小眼神看着慕云廷招呼下人将琴拿进来摆好。

“说吧,想听哪首曲子?”

慕云廷拨弄了一下琴弦,微笑着问林雨桐。

“我要听《汉宫秋月》,要秋菊和墨香他们一起来听。”

慕云廷似乎毫不在意林雨桐的得寸进尺,笑着点了点头。

秋菊和春草等人在林雨桐身后坐好,墨香站在最后边,用颇有些幽怨的眼神看着慕云廷,自家公子现在完全就像变了一个人,对林家小姐全程贴心伺候,以至于他这个贴身小厮现在都要被秋菊她们使唤,简直就是尊严全无。

当慕云廷修长的手指抚上琴弦,幽怨惆怅的琴声悄然响起的时候,墨香羞愤的简直就差扭头跑出去了,对几个小女子俯首帖耳也就算了,起码也要弹一首气势磅礴的曲子找回些脸面,现在竟然还弹这样忧愁哀怨的调子,还那样神色坦然的,公子真是没救了。

不管墨香怎样哀怨,秋菊和春草、春雨却听得津津有味,听到最后,连抱着恶趣味心理的林雨桐也渐渐的有些感动了,而她身后的三个丫环都已经是泫然欲泣了。

静慧师太和静心在船舱里听到琴曲的声音,两人对望一眼,在这船上,能弹这首曲子的估计也就四个人,她们两个在这里,那就只有林雨桐和慕云廷了。

静心笑了笑,对静慧师太说:

“师傅,师妹这两天心情颇好,怎的这会儿想起谈这样的曲子了?”

静慧师太笑叹了一口气,对静心说:

“她们主仆这会儿十有八九还和慕公子在一起,雨桐哪有那么好说话,会给慕公子弹奏曲子,十有八九是她在捉弄慕公子。”

静心明白了静慧师太的意思,也忍不住抿了嘴笑起来,静慧师太听着听着也哑然失笑,对静心说:

“雨桐这孩子,聪明是有的,但是糊涂的时候也是真糊涂,心肠又软,若是以后真能得一个从心里宠爱她的人,我们也就可以放心了。”

静心点点头,扶着师傅往禅房里走去,夜色渐浓的江面上,幽怨的琴声中,深情如泣如诉。

第二百四十六章 初到广水

如慕云廷所希望的一样,当镇北侯府的官船到达广水的时候,距离清明节也就只有两天了。

看在一路上吃了许多条慕云廷钓的鱼的份上,在下船前,林雨桐对静慧师太说:

“师傅,还有两天就是清明节,不如邀请慕公子在广水住两天,顺便去参加风筝节,好不好?”

慕云廷听了林雨桐的话,也不推辞,只笑着去看静慧师太,静慧师太和静心对望一眼,便笑着说:

“如此甚好,只是要委屈慕公子在城中歇息几日了。”惠慈庵都是女尼,当然是不方便让慕云廷留宿的。

慕云廷立刻不客气笑着拱手说:

“多谢林小姐和师太盛情,云廷歇在县城中的客栈即可,我先送师太你们回惠慈庵吧。”

林雨桐是真心有些佩服慕云廷的脸皮之厚,就算很想留下,起码也要客气一下吧。

慕云廷带着镇北侯府的下人,一路把林雨桐师徒和她们的行礼从广水的码头送到了惠慈庵,当然到了之后,慕云廷得到了一次在惠慈庵用斋饭的机会。

春末的缙云山,天空湛蓝,溪水叮咚,苍松翠柏之中,风吹树叶的细微声音混合着鸟鸣声,令人心旷神怡。

镇北侯府的下人们都已经离开惠慈庵,回了船上,慕云廷只带着墨香在惠慈庵周围闲逛,本来慕云廷是邀请林雨桐一起的,可是那丫头居然说自己要去午睡,直接拒绝了。

墨香没精打采的跟在后边,慕云廷却兴致勃勃,就是看到桃林里的一架秋千,他也要去试坐一下,还对墨香说:

“我终于明白雨桐为什么那么想回来了,不仅是是因为师太,还有这缙云山的风光也是上佳,令人来而忘返。”

墨香看着慕云廷,嘟囔了一句:

“公子,林小姐对你颇为冷淡,是不是因为京中的那些流言,你何不对她直接表明心意,说不定……”

墨香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慕云廷用扇子打了头,

“你知道什么,不管有没有那些流言,我若是让她知道心意,那个小狐狸十有八九会逃个无影无踪,再说了,她还小着呢,我有的是时间。”

慕云廷自信满满,忠心的墨香却仍然忍不住提醒慕云廷:

“公子,你可以等,可是等林小姐到了出阁的年纪,你都快三十了,你说林小姐会不会嫌弃你年纪大?”

慕云廷一脸黑线,踢了墨香一脚,怒道:

“你家公子我玉树临风,能文能武,怎么可能被人嫌弃。”

墨香撇了撇嘴,低声道:

“在任何人眼里是这样,可是小的发现唯有林小姐对你没兴趣,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京中的那些流言,当初小的就不同意,公子你却非要小的去散布那些流言。”

墨香一边嘀咕,一边用幽怨的眼神看着慕云廷,自家少爷聪明一世,唯由这件事情做得让墨香很无语。

慕云廷却笑了起来,说道:

“就得要这样,你没发现,现在都没几个人去缠着母亲给我说亲了吗,母亲就算是自己去给我提亲,估计十有八九也会被人婉拒,我岂不是可以落个清净。”

墨香抽了抽鼻子,哼了一声扭转头,他实在不忍心再看自己公子堕落的样子了。

慕云廷笑着从石凳上站起身,踢了墨香一脚说:

“还不快走,雨桐应该差不多睡醒了,我们去跟她告个别再走。”

墨香无奈的跟在慕云廷身后往回走,却仍是忍不住的在背后给了主子一个白眼。

慕云廷回到翠竹居,和静慧师太及静心见了礼,坐在正厅里闲话了大半天,也不见林雨桐出来,只得笑着告辞,天色渐晚,他实在不好意思再等下去了。

慕云廷一回到船上,就吩咐启程,县城就在离惠慈庵二十里远的地方,骑快马只需要一刻钟的功夫。

船到县城附近时,慕云廷叫了船上管事过来说:

“我和墨香现在下船,你带着其余人继续向前,到百里之外等我即可。”

管事知道慕云廷是想低调出行,怕镇北侯府的船停在县城的码头会引来当地官员,赶紧躬身应了出去。

一身普通书生打扮的慕云廷和小厮打扮的墨香在县城的街道上闲晃了没多久,就到了广水最大的泊月客栈,掌柜的听墨香说要两间上房,而且要求预备两匹好马明早骑的时候,本能的用怀疑的目光去审视慕云廷主仆二人,觉得这位公子虽然气度不凡,但是穿戴普通,不像住得起五两银子一天的上房、而且一住就要五天的人,还要两匹快马,怎么着一天也得快要十两银子了。

听掌柜的推脱说没有上房了,只有一间普通的二等房时,墨香瞪了那掌柜的一眼,拿出一张二百两的银票拍在柜台上,还顺带着抓出几两碎银子扔在柜台上做打赏,而慕云廷看到墨香气鼓鼓的样子,只在一旁笑而不语。

掌柜的看了一眼银票,立刻从柜台里滚了出来,一边对慕云廷主仆作揖,一边朝小二喊道:

“还不快带二位大爷去上房,再去预备热水和酒菜。”

然后掌柜的对着慕云廷点头哈腰的笑道:

“公子只管去好好歇息,小的这就亲自去车马坊给您挑两匹上好的马预备着。”

慕云廷微笑着点点头,也不说话,抬脚就往楼上走去,墨香不屑的看了一眼那前倨后恭的掌柜,跟在慕云廷身后上了楼,居然敢看不起我们侯府的少爷,若不是我们家少爷刻意想低调,别说你这客栈,就是住县衙也得县太爷亲自来请。

慕云廷沐浴更衣之后,正站在窗前品茶,山影悄无声息的走到了慕云廷身后,禀告说:

“公子,我和水踪经过这几日查访,确认缙云山周围是有人护卫的,只是还不知道这些人是什么身份。”

慕云廷垂下眼,把玩着手里的杯子低声说:

“师太可以这么多年安然无恙,身边自然是有护卫的,这你不用管,你和水踪以后只管在这附近守着,若是师太她们有危险,你们就出手相助,不论是谁想动惠慈庵,只管格杀勿论。”

山影点头称是,又犹豫了一下问道:

“若是山上有人离开,我们需不需要跟着?”

“静慧师太、静心师傅还有雨桐,她们三个人任何一个离开,你们都要暗中跟随,不能出一点差错,尤其是雨桐,她若是有任何闪失,你和水踪就别再去寒山院见我。”

慕云廷语气平静,山影却浑身一震,慕云廷还从来没有对他和水踪说过这样的狠话,于是赶紧半跪下答道:

“公子只管放心,小的和水踪都知道轻重,定然不辱使命。”

慕云廷“嗯”了一声,山影才悄然离去。

慕云廷望着窗外渐黑的夜色,神色凝重,虽然林雨桐离京,可以暂缓玉贵人的算计,但是惠王余息尚存,和皇上之间必然还要有最后的较量,到那时静慧师太就有可能会被牵连其中,而他不能容许林雨桐有丝毫闪失。

第二百四十七章 重回缙云山

回到惠慈庵的第一天,林雨桐一个午觉睡到了暮色西沉,起床梳洗后去见师父师姐,居然都没想起来问一句慕云廷可是离开了,静慧师太只得无奈的对趴在她怀里的林雨桐说道:

“雨桐,慕公子已经回县城去了。”

“哦,知道了。”

“后天是清明,你若是不想与王家人相见,就明天去给你母亲扫墓吧。”

“嗯,好,我再去看看宝珠姑姑。”

“慕公子说他明天也想跟着一起去。”

“他去干什么?”林雨桐终于从迷糊中清醒过来,抬起头不解的问师傅。

“慕公子说他想去乡下转转,师傅想着有他跟随,就不用再劳烦陈庄头他们来陪你,也可以省一道事。”静慧师太没说的是,她主要是为了林雨桐的安全。

林雨桐想了想,觉得也是,反正后天就要和陈庄头、梅花他们在风筝节上见面,也就不必劳烦他们明天再来陪她跑一趟了。

林雨桐“哦”了一声,复又趴到师傅怀里,开始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似乎一点也没把慕云廷的事情放在心上。

静慧师太和静心对望一眼,都觉得又无奈又好笑,林雨桐一向心细,偏就在慕云廷的事情上迟钝的很。

其实也不能怪林雨桐,她是真的相信京城中的那些流言的,慕云廷既不成亲,也从不去青楼妓馆,身边更是连个伺候的丫环都没有,反倒是整日和林辰晧等人黏在一起,听说还资助了好几位寒门出身的子弟读书,也难怪让人在背后议论了。

来自现代的林雨桐其实比这个时候的任何人都更能理解和接受同性恋,这只是爱的另一种存在形式罢了,林雨桐丝毫不歧视同性恋,她相信许多同性恋之间也是有真实的爱情存在的。

第一次听到流言说慕云廷有可能是断袖的时候,她首先是震惊,然后就是担心慕云廷对林辰晧有非分之想,等再然后发现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时候,她心里就只剩下了些许的遗憾,京中贵女们梦中的大众情人,居然不喜欢女人,也是挺可惜的。

而现在,林雨桐觉得慕云廷有这个癖好也挺好的,起码自己和他一起的时候,不用那么避嫌,其实若不是见过慕云廷杀人如麻的场面,心里始终有些惧怕,林雨桐倒是不介意试着慕云廷讨论一下同性恋的话题,毕竟在这个时代,人们对这个话题都是避之如蛇蝎,林雨桐很想知道在慕云廷他们这些人心中,是如何看待同性恋的。

一大早,慕云廷和墨香就赶到了惠慈庵,静心已经给林雨桐准备好了马车和祭祀的物品,慕云廷毫不客气的弃马乘车,坐在了林雨桐的对面。

看到慕云廷一身普通书生的打扮,林雨桐心里很满意,若是慕云廷打扮的一身光鲜贵气,说不定等会儿还会让宝珠姑姑拘谨的,她看了一眼慕云廷,试探着问:

“慕公子,等下见到我姑姑的时候,就说你是林家的管事可好?我姑姑只是一个普通的村妇,若说你是侯府的公子,怕是要惊着她的。”

慕云廷立刻点头道:

“如此甚好,我也不耐烦处处被人奉承。”

林雨桐对着慕云廷笑了笑,觉得还是挺喜欢他行事低调这一点的。

慕云廷看林雨桐开心的抿嘴笑,嘴角也翘了起来,这个小丫头,对身边的每个人都甚是体贴,却独独把小心眼都用在了他身上。

慕云廷从袖子里掏出一个裹得严严实实的纸包递给林雨桐说:

“我和墨香早起用饭,发现店里做的腊汁馅饼很好,就给你带了几个,你试试好不好吃。”

林雨桐正想推辞,慕云廷已经微笑着把纸包打开了,还留着余温的馅饼金黄酥脆,正是林雨桐的最爱,她咬了咬嘴唇,看了一眼慕云廷,见他没有笑话的意思,就接了过来,拿帕子铺在腿上,把其中两个馅饼递给坐在外边车辕上的秋菊和春草,自己拿了另外一个吃。

正骑在马上的墨香看见秋菊吃的烧饼,立刻就无语的仰脸望天去了,今早他和慕云廷赶来惠慈庵的时候,在一家饼店门口看到许多人排队买馅饼,慕云廷非要他也去排队,最后他好不容易买到了三个,慕云廷却不许他吃,独自揣了起来,却原来也是拿来讨好林家小姐的。

腊汁馅饼果然美味的很,林雨桐吃完后,刚拿帕子擦干净了手和嘴,慕云廷就问她:

“小妹,这个饼怎么样,好吃的话,明天我多给你带几个。”

林雨桐点点头,虽然惠慈庵的斋饭非常好吃,可是她是真的挺爱吃肉的,见林雨桐一脸的满足,慕云廷的眼睛里便闪耀着星星点点的光彩。

宝珠和丈夫正在院子里收拾纸钱,准备提前一天去给冯氏上坟,这是她们家多来年的规矩了,林雨桐的马车就到了她家门口。

宝珠不知道林雨桐会来,一时间惊喜不已,只是看到站在林雨桐旁边的慕云廷和墨香眼生,又气度不凡,怕是京中来的贵人,便迟疑着不敢跟慕云廷打招呼。

慕云廷倒是自然,不等林雨桐介绍,便抱拳给宝珠夫妇行礼道:

“鄙人乃是林府的管事,领了老太太的命,送小姐回来祭奠先夫人,多有打扰了。”

宝珠和丈夫这才放轻松了些,赶紧给慕云廷见礼,只墨香低头在心里狠狠的鄙视了一下自家主子。

有了林雨桐的马车,宝珠也不用再乘坐自己家的牛车了,就和林雨桐一道坐进了马车,慕云廷识趣的重新骑上了马,让林雨桐单独和姑姑待在一处。

宝珠怜爱的摸了摸林雨桐的脸,说道:

“个子是高多了,就是没有上次胖了。”林雨桐笑着把话题引向别处问道:

“姑姑,怎的不见表哥表嫂和孩子们在家?”

宝珠笑着说:

“我和你姑父今日有了这安排,便也让你嫂子们各自回趟娘家去探亲,也好明日一家人相聚过节。”

林雨桐点点头,问了些家中如今的生计如何之后,便也回答了一些宝珠的关于“林家老太太和老太爷身体可否安康的话题”,知道林雨桐这次回来是要常住,宝珠很是高兴的说:

“这样也好,师太如今年纪大了,你是该多陪着尽些孝心的,姑姑以后也可以常去山上探望你。”

虽然林雨桐不问,但是宝珠知道她是想知道王家的近况的,便主动说了一番:自从王志旗不再借读书为名糟蹋家中的钱财,又加上林雨桐让宝珠送回娘家的那些银子,王家如今的日子反倒是比从前宽裕了不少,只是王老爷子夫妇眼看着没了王志旗这个指望,刚开始时心里到底是不好受,如今倒是看开了。

唯一不好的消息便是:去岁冬天的时候,王家老二王元辉受了一场风寒后,便病了许多日子,至今咳嗽不止,媳妇赵金晓因为王元辉病着不能去做工挣钱,便时常吵骂,王元辉本就老实,如今的日子便更是不好过。

第二百四十八章 父女相见

林雨桐听完宝珠的话,沉默不语,她知道性情淳朴的宝珠说这些,并不是想要她做什么,只不过有啥说啥罢了,可是她的心里终究还是有些难过的,在王家那仅有的三天时光里,她在昏昏沉沉中无数次听到的都是赵金梅的咒骂声和生母的哭泣声,却从来没有听到过王元辉的声音,那个男人,就算在自己家里,似乎也从来没有胆子高声说一句话。

宝珠看到林雨桐脸色不好,以为是自己说错了话,正慌着想说些什么去描补,林雨桐对着她笑了笑说:

“姑姑,我爹他性子老实,并不适合外出做工,倒是不如在家里种地的好。”

宝珠叹了口气,接话道:

“谁说不是呢,可是家里被志旗和她娘糟蹋了这些年后,也就只剩下了十几亩地,活计便少了许多,二弟妹又总是看不得二弟闲着,总是骂他,我也曾让二弟去我家的木匠铺子帮忙,可是他去不了几天就着急回家,还是难以适应出门在外的生活。”

宝珠一边说,一边红了眼圈,林雨桐拿出帕子,给宝珠擦了擦眼泪,轻声说道:

“姑姑不必难过,各人有各人的命,我若是有机会,自会出手帮帮我爹的。”

宝珠含泪笑了一下,不再对林雨桐说王家那些不开心的事情。

慕云廷跟在马车外,他武艺高强,耳力非比寻常,别人不可能听到林雨桐和宝珠的低语,他却听得一清二楚,他是知道林雨桐的身世的,略一思索,就对着墨香招了招手。

墨香听完慕云廷的低声吩咐,点头应是,然后独自骑马先行离开了。

林雨桐和宝珠下了马车,与慕云廷一起到了冯氏的墓前,却发现冯氏的坟头是新添过土的,而且周边的杂草也拔得干干净净。

宝珠惊讶的对林雨桐说:

“雨桐,我有些日子不曾来过了,也不知道这是谁做的。”

林雨桐低眉不语,生母的娘家在她去世的时候都不曾出面为她主持公道,自然也不会在她去世多年之后想着来给她添坟,估计这还是自己那个软弱的爹做的吧。

林雨桐和宝珠在冯氏的墓前摆好祭品,又烧了许多纸钱,宝珠自是又哭了一场,一边哭,一边说:

“弟妹,你泉下有知,知道雨桐如今生活的这样好,也可以放心了。”

林雨桐始终面色不变,她对冯氏说不上有多少感情,至于说当初设计赵金梅,为冯氏报仇,更多的还是因为同情冯氏。

慕云廷始终站在一旁,沉默的看着林雨桐,秋菊和春草在林雨桐站起身后,也上前祭拜了冯氏,让林雨桐和秋菊诧异的是,慕云廷也跟在秋菊之后,上前给冯氏添了一炷香。

林雨桐和秋菊、春草对望一眼,都没说话,若是出言劝阻,让宝珠知道了慕云廷的身份,反倒是不美了。

就在林雨桐等人准备离开的时候,墨香从不远处骑马奔来,到了之后,就给林雨桐和慕云廷行礼道:

“公子,林小姐,小的已经去过王村了,二老爷马上就赶来了,说是想见小姐一面。”

墨香嘴里的二老爷自然说的就是王元辉了,林雨桐看了一眼慕云廷,见慕云廷眼神温和,似乎在鼓励她勇敢的去面对,便咬了咬嘴唇,默认了慕云廷的自作主张,虽说对自己的生父没有多少感情,但是终究父女一场,听说他如今日子不好过,林雨桐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不落忍的。

不多时,一个衣着简陋,头发都花白了大半的男人从远处奔跑着赶了过来,林雨桐没有见过王元辉,但是见宝珠对着她点头,便知道来的就是王元辉了。

本来跑的飞快的王元辉,在快到林雨桐面前时,明显的放慢了脚步,他拘谨的扯着沾了些污渍的袖口,只看了一眼林雨桐,就赶紧低下了头,花白的头发有些凌乱,整个人在斑驳的树影下显得很是苍老,他比大姐宝珠足足小了六七岁,现在看起来,却像是比宝珠老了十岁还多。

林雨桐打量着王元辉,许久才叫了一声“爹”,王元辉惊慌的抬起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眼前的林雨桐一身月白长裙,看不出来是什么上等的衣料,只是在阳光下闪着温柔的光泽,头上的两个白玉珠钗,衬的林雨桐的肌肤如雪般白净,王元辉忽然间就想起,早逝的前妻冯氏也是这般白净的。

宝珠上前轻轻推了王元辉一下,王元辉才反应过来,颤抖着走到林雨桐面前,却始终不敢抬头,许久才试探着说:

“雨桐,里长亲自到家里说你回来了,你祖父他们还在家里忙乱,爹忍不住,就先过来了,不知道你能不能回家去吃顿饭。”

王元辉说的断断续续,显然是在重复别人交待他的话,又有些心虚,怕林雨桐拒绝,所以一边说,一边偷偷打量林雨桐的脸色。

赵金梅死后,宝珠就时常回去帮扶娘家,到底是亲生女儿,宝珠和父母很快就和好如初,自然也和他们说了一些林雨桐如今的境况,王老爷子和杨老太太听说之后,倒也感慨林雨桐的命好,离开了林家,却过上了想都不敢想的好日子。只有旁边的赵金晓听完之后,小声的嘀咕着说:

“自己过着千金小姐的日子,也不知道回来帮扶娘家一把,真是……”赵金晓话还没说完,杨老太太手里的茶碗就砸到了她脚边,吓得她一下子就跳了起来。

杨老太太指着赵金晓骂道:

“你个混账东西,还不是你那黑虎精的姐姐耽误了我的孙子,还挑拨着让我们送走了孙女,你以后再敢胡说一句,我立刻就休了你。”

赵金晓吓得抱头鼠窜,她没了赵金梅做后盾,在王家也就敢骂骂王元辉罢了,在公婆面前,她还是知道收敛的。

林雨桐看向姑姑和慕云廷,见两人都对她微微点头,又看了一眼满心期盼的王元辉,虽然不怎么情愿,还是点了点头,宝珠丈夫一看林雨桐答应了,忙招呼着王元辉去坐自己赶的牛车。

王元辉一边擦泪,一边去看林雨桐的脸色,见林雨桐对他点头,就跟着宝珠丈夫去坐了后边的牛车。

林雨桐一行人刚到村口,秋菊就探头进了车内说道:

“小姐,姑太太,前边围了一群人,奴婢也都不识得,要不要现在下车?”

车子暂停,宝珠掀开帘子看了一眼,对林雨桐说:

“都是村子里的人,想来是听说你回来了,赶来看你的,你不必下车,姑姑下去应付就是。”

林雨桐点头应下,她自然不是想摆架子,只是不习惯去应酬一群不相识的人,尤其是被陌生人围在中间恭维,今天回来也只是为了让王元辉完成任务,再顺便看看该如何改善王元辉如今的处境,至于这个家,没有必要的话,她并不打算再回来。

第二百四十九章 回家

宝珠和王元辉一路在前,应酬着村人的询问,慕云廷和墨香也下了马,步行跟在林雨桐的马车后边,围观的人群中,便有人在小声议论:

“听说过了没,王家那丫头如今可是富贵了,听说是住在京城的。”

“那当然了,你没看到,人家连下人都是穿着绸缎呢。”

“啧啧,你看那个长相好的下人,气度可是咱们县太爷也比不了的。”

“那是自然,你没听说过宰相的家奴七品官吗?”

一直绷着脸的墨香听到这句话,差点没笑出声,扭脸去看被称做宰相家奴的慕云廷,却见慕云廷神态自然,脸上还挂着微笑,似乎很享受现在的情形。

王家的院子门口,已经聚了一群人,王老爷子夫妇站在最前边,身边是里长和族里上了年纪的长辈,而王家老大王元相和二儿媳妇赵金晓,都躲在人群后边,不敢往前凑,他们一个是赵金梅的丈夫,一个是赵金梅的堂妹,自然清楚赵金梅和林雨桐之间的过节。

秋菊和春草扶着林雨桐从马车上下来的时候,众人只觉得眼前如同出现了画里的人一般,肌肤莹润的林雨桐沐浴在初夏的阳光里,柔和的眉眼配着精致的衣饰,乱了一众村人的眼睛。

宝珠牵着林雨桐的手走到父母身边,开口道:

“父亲,母亲,这就是雨桐,她……”话没说完,宝珠就哽咽的说不下去了,林雨桐却甚是平静,依次给祖父母和族里的长辈行了礼,便站直了身子,静静的打量着面前的人。

杨老太太有些不知所措,想伸手去扶林雨桐,可是看了一眼林雨桐拿着帕子的白净的手,又慌忙把自己那双粗糙的手藏进了袖子里,倒是王老爷子还算镇定,招呼着族里的长辈进院子,又对林雨桐说:

“你能回来,于王家便是喜事,跟祖父进去吧。”林雨桐点了点头,跟在王老爷子身边往屋子里走去。

除了族里颇有脸面的几位长辈坐在正堂里,剩下的便都是王家的人和林雨桐一行人,秋菊和春草站在林雨桐身后,慕云廷和墨香就站在秋菊和春草后边。

是里长也是王家族长的王老太爷,虽然看起来不比王老爷子大多少岁,但因为辈分比王老爷子高,因此便直呼其名的对王老爷子说:

“长吾,你家这孙女的事情,当年我也曾被赵氏蒙骗,糊涂的到惠慈庵闹了一通,如今孩子既然肯回来,便是对我等的原谅,若是有需要我做的事情,你只管去对我说便是。”

王老爷子赶紧起身谢过,族长又转向林雨桐,还没等他开口,慕云廷便从林雨桐身后走了出来,站在中间,对着一众长辈抱拳道:

“我家小姐此次回来,确实有一件事情要劳烦几位族老。”他说完这句话,拿眼去看林雨桐,见林雨桐淡笑着低了头,便知道林雨桐这是默许他做主了,于是接着说道:

“我家小姐有心以二老爷的名义买下一些田地,只要地好,价钱可以比市面上高上一成,还烦请几位族老给留意着相看。”

众人听到慕云廷说“二老爷”,一时间都有些反应不过来,王元辉更是楞在当地,等回过神来,便都去看王元辉,王元辉惊慌的搓着手,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族长挥了挥手说:

“此事好办,村子里的田地,但凡有出手的,必是要经过我的手,此事就包在我身上便是,只说要多少地就成。”

慕云廷看向王元辉,显然是在征求王元辉的意见,王元辉嗫喏了半天,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他本就对林雨桐甚是愧疚,又怎么有脸开口向女儿要东西。

慕云廷便笑了笑,对族长说道:

“既然二老爷没有意见,那就按照我家小姐事先说好的办,买二百亩好地,最好是水田,都记在二老爷名下即可,银子我会留给老太太和老太爷的。”

族长点了点头,说道:

“如此甚好,那我们就不耽误你们一家人叙话了,后边的事情,我会留意着办的。”

慕云廷抱拳谢过,走到林雨桐身后站定,赵金梅的亲生女儿,王家长孙女王丹琴一直站在角落里,趁着慕云廷转身的功夫,飞快的偷看了一眼,就又忙垂下了头。

几位族中长老告辞离去,正堂里便只剩下了王家的人和林雨桐等人,杨老太太这才开口对林雨桐说:

“雨桐,都是我和你祖父偏信了赵氏的哄骗,是我们对不起你和你娘。”

王丹琴听到祖母说这话,脸色瞬间一暗,林雨桐出生的时候,她才五岁,还并不记事,但是母亲因为林雨桐被县太爷打残双腿时,她已经十一岁,自然是什么都知道的,此刻她虽然心里不服气,但也不敢说一句话,只把头垂的更低了些。

自从母亲去世,王丹琴在家中的地位便一落千丈,而且如今王家的日子远不如从前,她唯一的哥哥又疯疯癫癫的,所以即使已经过了及笄,也没有几家媒人来给她说亲,现在有了林雨桐,有了这即将买来的二百亩地,说不定还能有人因此高看王家一眼,让她也得门好亲事。

坐在王丹琴前边的王家长子王元相听了母亲的话,却是瞬间涨红了脸,当年妻子做下的事,虽然他没有直接出面,却也是他默许了的,如今旧事重提,而且是当着侄女的面,他自然是有些下不来台。

林雨桐听了杨老太太的话,却面色平静,只轻声回道:

“过去的事情,便都过去了,祖父和祖母不用再放心上,我能得姑姑和师傅救护,又有了舅祖母一家的看护,便已是知足了。如今回来,也只是因为放心不下父亲,所以略有些请求,还望祖父、祖母和姑姑、姑父能够答应。”

头发已经白完了的王老爷子搓了搓一双粗糙的大手,对林雨桐说:

“咱们家如今日子不好过,为了你的哥姐和弟妹们,祖父也就厚着脸皮接了你的帮扶,至于你,有什么话要交待,就只管说,祖父一定照办。”旁边的杨老太太也忙看着林雨桐点头。

林雨桐站起身,看了一眼对面的王元相,对着祖父和祖母又行了一礼道:

“我今日初次见到父亲,发现他竟是比同龄人老上许多,显然也是过于劳苦的缘故,以后家里地多了,父亲就是再辛苦,也是做不完的,所以以后地里的活计,就请祖父雇人去做,至于开销,我自会留足银子,只让父亲帮忙照看着就成。”

林雨桐的话音刚落,王元相的脸就红的如同染了血一般,加上刚才林雨桐看他的那一眼,他怎么会不明白林雨桐话里的意思,赵金梅去世前,一直把持着家里家外,自然是什么辛苦的活计都交给王元辉去做,却总是把好吃的偷偷留下给自己的丈夫和儿女,所以虽然王元相比弟弟大了几岁,看起来却比王元辉年轻了十岁也不止。

第二百五十八章 莫依云(1)

盛夏的京城骄阳似火,刚刚巳时,街道上的行人就已经少了许多,除了那些为生计奔波的小商贩还在外边苦等,许多人都已经躲进屋子里乘凉去了。

就在这样空旷的街道上,一队马车缓缓的行驶着,打头的一辆褐色马车里,一位十五六岁的少女透过窗帘的缝隙,悄悄的打量着街道两旁的建筑,许久才垂了头,小声的对旁边的嬷嬷说:

“黄嬷嬷,我从没见过外祖母,你说她老人家会喜欢我吗?”少女苍白的脸上带着明显的不安,规规矩矩放在腿上的手也苍白的能看到条条青色的血管。

一身半旧衣服的黄嬷嬷轻声的安慰少女:

“小姐可是不要再担心这个了,你是老太太唯一的嫡亲外孙女,如今夫人不在了,老太太亲自写信要你来京城,又怎么会不疼爱你呢。”

少女听了黄嬷嬷的话,没有安心,反倒是红了眼圈,哽咽着说:

“若不是母亲走了,我又怎会到如今这个地步。”

坐在旁边的一个十来岁的小丫头也忙跟着劝道:

“小姐,今天第一次去见老太太,你要打起精神,也好让老太太看了喜欢。”

少女拿着帕子一边擦泪一边说:

“从今往后,我就是寄人篱下,你们也要处处小心,外祖家门第高,必是有许多规矩,我们千万不要让人笑话了。”

黄嬷嬷和那个小丫头赶紧点头,又劝说了一阵,少女方才忍住了眼泪。

这个纤瘦单薄的少女,就是林老太爷唯一嫡出的女儿林安珍的独女,名叫莫依云,今年十六岁了,刚刚从广西来到京城,坐在她旁边的两个人,一个是跟了她多年的黄嬷嬷,而那个年纪还小的丫头叫琴书。

林安珍是老太太的长女,比大老爷林安邦还要大上两岁,因为是长女,又自幼沉着有见地,很得老太爷夫妇喜欢,虽然在林安珍及笄的时候,林家还偏居江陵,且还背着罪臣之后的名声,可以林家的声誉和财力,完全可以给林安珍找一家门当户对的夫家。

可是,谁也想不到的是,一向贤淑稳重的林安珍在自己的婚事上,却无比执拗,她拒绝了父母为她相看的好几户人家,非要嫁给当时还是个穷秀才的莫子卿。

老太爷夫妇并不是看不上墨子卿的贫寒家境,而是老太爷认为莫子卿为人气量狭窄、城府太深而又缺少仁义,即使将来有了成就,也未必能够长远。

而老太太则是看不上莫子卿那个尖酸刻薄的寡母,怕女儿嫁过去了会被婆婆拿捏。

直到林安珍耽搁到快二十岁,拗不过她的老太爷夫妇才不得不答应了林安珍,可是带着大量陪嫁嫁进墨家的林安珍却只过了不到一年的安生日子,就陷入了水深火热之中。

墨家在娶了林安珍之后,过上了呼奴唤婢的生活,林安珍也并不在意拿自己的陪嫁去补贴夫家的生活,可是莫老太太却开始处处刁难林安珍。

莫老太太既想享受儿媳妇带来的富贵生活,又不肯让人觉得自己是在占林家的便宜,便抓住林安珍一直没怀孕这个短处,处处刁难儿媳妇,以便在下人和亲朋中间树立自己的威风。

莫子卿费尽心机的娶到林安珍,既是看上了林安珍这个人,更是看中了林家的名望和财力,所以成婚的前几个月,待林安珍也算的上是体贴周到,可是禁不住母亲挑拨,且自己也终于中了进士,有了一官半职,觉得终于可以在林家人面前吐气扬眉了,莫子卿本相毕露,以林安珍久无所出为由,一下子就纳了两个妾室,其中一个还是贵妾。

莫子卿微薄的俸禄还不够他自己出去应酬的,莫家几十口人吃用着林安珍的陪嫁,却心安理得的作践林安珍,那个贵妾怀孕后,更是蹬鼻子上脸,当着莫子卿母子的面,也敢对林安珍颐指气使,动不动就抱着肚子掉眼泪。

林安珍觉得自己当初一意孤行,现在也没脸回娘家求援,就处处忍气吞声,反而使得墨家人更加得寸进尺。

莫子卿这个时候已经离开江陵在任上,等老太太知道女儿的处境时,已经是两年后了,老太太一边寻名医往墨家送,一边也写信告诉林安珍,若是委屈,就回娘家,林家即使不要那些陪嫁,也会让林安珍合离。

可是林安珍却选择了继续忍气吞声,妾室们相继生出了几个子女之后,已经三十多岁的林安珍才终于生下了女儿莫依云。

在莫家,莫依云是个尴尬的存在,虽是唯一的嫡女,却并不被人看重,除了林安珍把她捧在手心里,父亲和祖母都当她不存在似的,家里的姨娘和庶出的哥姐,也都经常欺负她,导致莫依云从小就胆小自卑,常常躲在自己的院子里不出门,而煎熬了多年的林安珍,本就熬坏了身子,又加上高龄产女,身体也是一天不如一天。

莫依云五岁的时候,莫子卿果然坏了事,被罢了官,虽没抄家,却一家人都被发落至偏远的广西。

当时,老太太立主让女儿和外孙女借机回到江陵林家,林安珍却不肯,说自己不愿再给娘家蒙羞,到底跟着莫子卿去了广西。

在广西的十年时间里,莫子卿并未因落魄而收敛,反而变本加厉,不但将林安珍的嫁妆折腾殆尽,还想着将女儿莫依云嫁给有钱的商户人家去谋钱财,林安珍抵死不从,竟是被莫子卿打了数次。

就在莫依云母女苦苦支撑的时候,林老太爷得以起复,出任户部尚书,林家的三个孙子全都进士及第,二少爷还和兰月郡主定下了亲事。

莫子卿这才收敛了一些,假意讨好林安珍几日后,竟然想让她去求林老太爷,给自己这个女婿再谋个一官半职。

林安珍早已心如死灰,为了女儿苦撑的这十几年,已经耗干了她的心血,她假意答应莫子卿之后,要求将女儿送到京城外祖母家,不然就不肯对娘家张口。

莫子卿既畏惧林家如今的盛况,又希望女儿进京后能嫁个高门大户来提携自己,这才勉强答应了下来。

老太太收到女儿的信后,立刻就回了信,让林安珍母女一起尽快进京,还亲自安排了人去接。

可是,林安珍却在给女儿安排好进京的事宜之后,一病不起,竟是没几日就去世了。

安葬完母亲的莫依云自知无法在家中立足,便跟着来接她的林家下人一起,戴孝上路,一路赶往京城。

莫依云姿容秀美,但是胆小害羞,对陌生的人都是避而远之,就算是对老太太派去接她的那几个嬷嬷和年轻媳妇,她也是敬而远之,只肯和黄嬷嬷及琴书亲近。

今天下船后,黄嬷嬷本来是希望莫依云能和林家的两个嬷嬷一起乘车,既能打听些林府的规矩和小姐公子们的喜好,也可以拉近一些和这几位有头脸的仆妇的距离,可是莫依云却不肯,黄嬷嬷刚劝了她两句,她就红了眼圈,吓得黄嬷嬷和琴书也不敢再多说。

第二百五十九章 莫依云(2)

坐在后边一辆马车里的是老太太派去接莫依云的三个婆子,一路上,她们也没能和莫依云说上几句话,此刻,一个年龄最大的婆子叹了口气说道:

“我老婆子跟着老太太办了几十年差事,就数这次心里最没谱了,竟是不知道该如何回去给老太太回话。”

另外一个婆子想了想说:

“有表小姐在,自会给老太太说清楚咱家姑奶奶的事情,咱们只把在莫家那几日看到的情形给老太太说了,别的就不要多管了。”

坐在门口的那个婆子掀开帘子,看了一眼前面的马车,才低声说道:

“我看啊,咱们还是得谨慎着点,前边那位别看没几句话,可是个不好伺候的,咱们若是说了她不喜欢的,总归是不美。”

年龄大的婆子脸上漏出一丝讽刺,说道:

“那是自然,莫家再亏待咱们姑太太,那也是她的家,关系着她的脸面,她不给咱们脸面没关系,但是我却不会向老太太隐瞒一丝一毫,不然岂不是愧对老太太。”

另外两个婆子听了都点了点头,都在心里祈祷,希望别被派去伺候这位一天能哭上十几回的表小姐,真是太累人了。

莫依云在林家二门口下了轿子的时候,大太太和三太太已经带着一群丫环婆子在候着了,她们知道姑奶奶林安珍是老太太心里最大的伤痛,如今林安珍去了,只留下莫依云这么点骨血,老太太自然是无比挂念的。

虽然知道莫家这些年是一年不如一年,但是在看到林安珍主仆的时候,大太太她们还是在心里暗暗吃惊,莫依云瘦弱便也罢了,身上的穿戴竟是连老太太身边的大丫鬟还不如,而那两个跟在她身边的一老一少两个下人,竟是在今天这样的日子里,穿着半旧的衣服。

大太太和三太太互看一眼,会意的掩去了眼睛里的讶异,都笑着上去牵莫依云的手,三太太还亲切的对莫依云说:

“好孩子,你外祖母一早就在等着你了,若不是这天气太热,她老人家都要亲自出来迎接你了。”

莫依云羞怯抬起头,对着大太太和三太太小心的笑了笑,竟是连一句客气的话也没有说,大太太和三太太都颇为尴尬,跟在后边的黄嬷嬷忙打圆场说:

“辛苦两位太太侯了这许久,我们小姐有这么疼爱她的两位舅母,可真是天大的好福气。”

大太太和三太太对望一眼,会意的笑了笑,有这么一位事事贴心的嬷嬷陪着,也怪不得莫依云这个样子。

莫依云刚一进福寿堂的正厅,老太太就红了眼眶,莫依云虽然比比年轻时的林安珍瘦弱许多,面容却是和她娘有七八分的相似,老太太快二十年没有见过唯一的女儿,心里的痛楚可想而知,如今见了莫依云,自然是被勾起伤心事,搂着莫依云哭了好大一阵,让福寿堂里伺候的丫环婆子们傻眼的是,莫依云全程都只是陪着老太太哭,竟是没有一句安慰劝解的话。

林依萱和林依婷、刚出了月子的大少奶奶坐在一旁,也是面面相觑,说不上一句话。

大太太和三太太已经知道了一些莫依云的性子,怕是这样哭下去,非得让老太太哭出个好歹来,于是两人走上前,一个去搀扶莫依云,一个劝老太太说:

“母亲,云儿一路奔波而来,想必也是累了,不如先让人送她们主仆去梳洗歇息,等晚间再陪着母亲用饭说话。”

老太太这才勉强擦了擦眼泪,一边搂着莫依云,一边看了看黄嬷嬷和琴书道:

“就这么两个人跟着,还老的老小的小,怎么伺候得好云儿,郑嬷嬷,你先跟着去兰汀院伺候着,一应事物都比照着依萱她们姊妹来,万不可让云儿受了委屈。”

郑嬷嬷垂手应了,就上前给莫依云行礼,莫依云一看就知道这位一直站在老太太身边的嬷嬷必是极有身份的,这才在黄嬷嬷一直的眼神示意下,羞怯的给郑嬷嬷还了礼。

从进入福寿堂,到跟着郑嬷嬷离开,莫依云竟是都没有和一直陪在厅里的林依萱姐妹两个说一句话,只在和两人见礼的时候羞怯的笑了笑。

林依萱和林依婷相携离开福寿堂之后,一起去了林依萱的院子,还有三个月,林依萱就要出嫁了,如今正是准备嫁妆的最后阶段,姐妹两个常常一起商量着该怎么给高家人准备见面礼。

林依萱将一碟碧玉糕往林依婷面前推了推,说道:

“四妹妹,前几天祖母说已经给姑祖母去了信,想让桐表妹秋里回来一趟,参加二哥和郡主的婚礼,也不知道桐表妹能不能回来。”

林依婷笑了笑,说:

“你和二哥的婚礼只差了半个月,祖母想来也是想让桐表妹在你出嫁前,再和我们姐妹团聚一番。”

林依萱红了脸,嗔了一眼林依婷,没有说话,自从和高正定下婚事,高家老太太时不时的就差人来给她送东西,大到金玉首饰,小到几盘精致的茶点,简直就是无微不至,林家上下没有一个不认为林依萱将来必定是要过舒心的日子的。

林依萱强迫自己渐渐的淡化对高崎的思念,专心的备嫁,给高家每一个人准备的礼物都慎之又慎,既然决定嫁给高正,高家又如此厚待她,她还是希望自己以后能努力的把日子过好,不负了高正的一片真心,也可以不让母亲再为自己担忧。

姐妹两个说了会儿,林依婷才犹豫着说:

“姐姐,我看莫表妹似乎很害羞,会不会不习惯京城的生活又不说出来?”

林依萱看了一眼林依婷,知道林依婷话里的意思,她淡淡的说:

“莫表妹自幼长在广西,和我们生疏些也是正常,你只管做好分内的事情就好,没有祖母的话,别轻易去兰汀院,免得因为不了解表妹的习惯,反而惹得她伤心。”

林依婷点点头,神色有些黯然,三姐姐很快就要出嫁,桐表妹即使回来,估计也不能常住,莫表妹一看,就不是林雨桐那种好相处的人,自己以后还真的就没个能一起说话的姐妹了。

莫依云主仆离开之后,老太太就当着大太太和三太太的面,将那几个去接莫依云的婆子媳妇叫了进来,询问她们在莫家都看到了些什么。

几个下人面面相觑了一阵,似乎都不敢说,老太太指着那个年纪最得大婆子说:

“你来说,什么难听的事情我都想过了,只管说实话,不许有半点隐瞒。”

那婆子这才慌忙磕了头说:

“奴婢不敢隐瞒老太太,姑奶奶在莫家确实是受了大委屈,莫家如今过得还不如个普通的商户人家,小姐身边竟然只有琴书一个小丫头伺候,那黄嬷嬷还是原来伺候姑奶奶的人,而且,莫家真是不懂规矩,竟然让一个姨娘来掌家,我们姑奶奶病在床上,要去请个郎中,她还推三阻四的拖了两天。”

第二百六十章 莫依云 (3)

老太太大怒,咬牙说道:

“莫家欺人太甚,珍儿一辈子就毁在莫子卿这个混账手里。”

缓了口气,老太太才接着问道:

“那云儿呢?”

跪在地上的婆子知道老太太想问什么,迟疑了一下,才回道:

“表小姐极少出院子,但凡出门,也都是陪着姑奶奶的,只是表小姐性子和顺,别说莫家那些没规矩的主子了,就是下人们也从不把表小姐的话当回事,所以表小姐也是哭了多次。”

老太太坐在椅子上,气得大口的喘气,大太太和三太太一边给老太太顺气,一边使眼色让下人们都出去,大太太劝道:

“母亲,如今姐姐已经故去,你若是再气坏了身子,岂不是更让云儿难过。”

下人们一出去,老太太就哭了起来,说道:

“珍儿这辈子就做错了一件事情,就是嫁给莫子卿,我一直顾及着珍儿的脸面,才对那莫家一再忍让,如今珍儿已经被她们逼死了,我断不会再让云儿回那个虎狼之窝。”

喘了口气,老太太止住了哭,严重狠厉之光毕现,冷哼了一声道:

“既然不用再顾及珍儿,云儿也到了我林家,我就不会再让那莫子卿好过。”

大太太和三太太对望一眼,都明白老太太话里的意思,老太太是个慈心的人,但是狠心起来也不是一般人可比的,既然老太太已经决定替女儿报仇,莫家倒霉的日子也就不远了。

跟着郑嬷嬷来到兰汀院的莫依云主仆,一进去就被惊到了,不仅是院子里种满了奇花异草,光是整整齐齐站着迎她们的四个婆子和六个丫环就让她们目瞪口呆,莫依云在莫家的时候,身边就只有琴书这一个丫头伺候着,现在院子里的这些丫环婆子,领头的两个大丫鬟都是一身的新绸缎衣裙,连着几个婆子也都是崭新的细棉布衣衫。

莫依云躲在袖子里的手紧紧的攥着帕子,低头看着自己半旧的鞋尖,紧抿着嘴唇,似乎根本就没有听到下人们在给她请安。

大丫头灵儿和巧儿对望一眼,掩去了眼睛里的诧异,一起走上前去搀扶莫依云,莫依云却不着痕迹的挣脱了两个丫环的手,只扶着黄嬷嬷和琴书的手进了屋子,郑嬷嬷悄悄的给楞在院子里的下人们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们等着,自己跟在莫依云主仆身后进了屋子。

莫依云低头坐在主位上,只接了黄嬷嬷端给她的茶轻轻喝着,并不主动去看郑嬷嬷,郑嬷嬷却面无异色,行礼说道:

“表小姐,老太太一早就让人准备了这院子,一应物品也都齐全,就等着小姐到了之后,让针线上的人来给小姐量身裁衣,现在衣柜里的衣裳,都是估摸着小姐的尺寸先做的,还请暂且用几日。”

莫依云的脸瞬间红了起来,有些委屈的咬紧了嘴唇,并不回答郑嬷嬷的话,她来林家就带了两个小小的箱笼,里边也都是旧衣和几件便宜的银饰,黄嬷嬷赶紧上前一步,笑道:

“那就有劳郑姐姐了,让针线上的下午再来吧,先让小姐歇息一番,我和琴书伺候着就成。”

这等于是婉转的说了不让院子里的人进来伺候,郑嬷嬷微笑着点了点头,就出了屋子,很明显,莫依云并不想和她这个掌事嬷嬷亲近,她也没必要非要往前凑,免得又惹了主子不快。

灵儿和巧儿等人一直候在院子里,见郑嬷嬷出来,忙都上前行礼,面对众人欲问还休的表情,郑嬷嬷只做不知,吩咐道:

“表小姐远道而来,须得好好歇息一番,没有叫你们的话,谁也不许往屋子里凑,各人做好自己的活计就好,现在就去厨房,把表小姐的食盒提过来,再派人去针线房,下午来给表小姐量尺寸。”

众人领命而去,郑嬷嬷叹了口气,回了自己的屋子,她跟着老太太半辈子,办了无数棘手的事情,却从没像今天这样无奈过,莫依云何止是胆小害羞那么简单。

莫依云洗浴梳洗过后,换上了一套老太太提早给她备好的鹅黄细纱裙,琴书打开梳妆台上的首饰盒立刻就看直了眼睛,竟然是一盒子精美的各色首饰。

琴书还在高兴的给莫依云挑拣搭配衣服的首饰,莫依云却又开始掉眼泪,拿帕子按着眼睛说:

“外祖母必定是想着莫家贫寒,怕我穿戴的寒酸,丢了林家的脸面,才这样一早就给我备好了衣服首饰。”一边说,一边珠泪滚滚。

灵儿和巧儿正好抬着食盒走到门口,听到了莫依云的这番话,两人对望一眼,都停了脚步,等了一会儿,方才装作刚到的样子,轻声禀报说请表小姐用饭。

福寿堂里,老太爷夫妇和两个儿子已经商量了一阵子,大老爷的脸上怒色明显,连一向少言寡语的二老爷也攥紧了拳头,咬牙对老太太说:

“母亲,云儿是姐姐的骨肉,我们自然是要好好养着她,可是莫家逼死了姐姐,我们林家决不能就此罢休,就让儿子去一趟广西,我定要让那莫子卿后悔自己所做的一切。”

大老爷也接着说:

“父亲,母亲,我赞同二弟的话,让我也去吧,我们不会对莫家老幼如何,但是莫子卿却必须付出代价,才能告慰姐姐在天之灵。”

老太爷沉吟了片刻,才说道:

“教训莫子卿可以,但是必要适可而止,尤其不能闹出人命,更不能伤及莫家老幼,我看,就让老二去吧,否则他们兄弟俩一起离京,总是免不了引人怀疑。”

老太太点点头,对二老爷说:

“安和,就你去吧,再有三月就是杰儿母亲的祭日,你办完事情后,就顺道回趟江陵,祭拜之余,也可以去看看颖儿和裴家姨娘。”

二太太裴氏的姨娘在裴氏去世后,一直就住在二太太原来的院子里,由两个下人伺候着。

二老爷应下之后,几个人又商议了一番,老太太就对着两个儿子说:

“那你们回去吧,老二先准备行装,对外就说是回江陵老家祭拜杰儿的母亲的,到了广西,要秘密行事,轻易不要动用你父亲的名头,我明日就把银票给你准备好。”

大老爷和二老爷行礼离去,老太太和老太爷又细说了一会儿话,方才歇下不提。

大太太一直在房里等着大老爷,见丈夫回来了,忙上前伺候着更衣,一边小声的问:

“母亲和父亲可是已经有了决断?”大老爷“嗯”了一声,说道:

“父母亲决定让二弟去一趟广西,你在家里,一定要照顾好云儿,大姐离世,已经让母亲伤透了心,万不能再委屈了云儿。”

大太太想起今天两次见莫依云,她都不冷不热的样子,尤其是晚饭的时候,对着来找她玩的林绍晖,竟然也是一副避之唯恐不及的模样,心里就颇有些看不上莫依云的小家子气,但对着丈夫,依然柔声回道:

“放心吧,兰汀院的一应事物都是我亲自盯着办的,厨房也早早的就请了擅做广西菜的厨子,不会委屈了云儿那孩子的。”

大老爷这才点了点头,坐下端起了茶杯。

第二百六十一章 莫依云 (4)

入夜,王府街的七皇子府里,韩煜背手站在窗前,身后的地上跪着一个一身劲装的黑衣人,正沉声回报:

“殿下,属下已经查到了踪迹,府里现在的那两个眼线,平日里除了和宫里的人偷偷来往外,还接触过京郊一个庄子里出来采买的人,只是属下感觉,那两个采买的人,并不是京城人士,似乎有些北地的口音。”

韩煜身形不动,脸上的神色却凝重了许多,自己的外祖家就出身北境,虽然已到京城定居多年,但是被埋在自己府里的眼线,竟然和疑似北境口音的人接触,绝对不会是巧合。

“你们继续暗地里盯着,千万不要打草惊蛇,一有消息,就立刻来禀报给我。”

“是”黑衣人应过之后,就悄无声息的退出书房,消失在了夜色中。

韩煜这才神色烦躁的转过身,在屋子里来回走了两趟,年底他就该封王了,明春宫里按制选妃,必然也会有他一份,现在又发现母妃极有可能在和北境的人来往,种种事情,让他心里的危及感越来越重,他迫切的想找一个可靠的人来商议,可是慕云廷还没从云南回来。

午饭刚过,落月轩里,玉贵人却是满面春风,一边伸着手让宫女给她涂丹寇,一边对门口候着的宫女吩咐道:

“派人去煜儿府里,让他明日来宫里一趟,我有事情和他说。”

宫女应声离去,玉贵人看着娇艳欲滴的指甲,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浓。

韩煜和玉贵人相对而坐,玉贵人满面笑容,韩煜却只是淡淡的喝着茶,并不像往日那样和玉贵人有说有笑,自从林雨桐离去,虽然玉贵人极力修补她和韩煜之间的关系,终究还是没能回到以前。

玉贵人看了看韩煜的脸色,笑着说:

“煜儿,母亲已经打听到了明年参与选妃的人家,论家世,当属平西王南宫森的孙女最为高贵,另外,母妃也打听过了,那南宫贞不仅貌若天仙,而且极得平西王的宠爱。”

玉贵人的话还没有说完,韩煜脸上就浮现出了一丝冷笑,他看了一眼玉贵人,淡淡的问道:

“平西王乃是皇祖父亲封的亲王,在西北边境,是名副其实的独大一方,母妃怎么就知道他能看得上我这么个不得宠的皇子?”

玉贵人毫不在意韩煜话里的讥讽之意,只笑着说:

“煜儿只管放心,只要你不反对,母妃就定能让你娶到南宫贞,等你成婚之后,若是还想纳别的人,母妃也一定会成全你的。”

韩煜知道玉贵人说的是林雨桐,脸色骤变,眼前又闪现出林雨桐拿刀架在脖子上,逼他放弃的一幕。

见韩煜脸色不好,玉贵人忙转移话题,想与韩煜说些亲近的话,可是韩煜已经一声不吭的转身出去了,只留下玉贵人独自坐着。

玉贵人狠狠的掐着自己的手心,才抑制住了心里的怒气,只要韩煜不明确反对她的决定,就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莫依云到了林家之后,虽然渐渐的和众人熟识了一些,可是除了老太太,她仍然几乎不和别的人来往,每日除了去老太太院子里陪着说说话,就是独自待在自己的屋子里,就算是在老太太身边,也很少说话,只听着林依萱等人和老太太闲话,她自己就安静的坐在一边,半天也不说一句。

众人习以为常,老太太心里却愈发难受,叫了郑嬷嬷回来问话,知道莫依云在兰汀院也是天天躲在屋子里,只要黄嬷嬷和琴书陪着,郑嬷嬷但凡进一回屋子,十有八九都会碰到莫依云在掉眼泪,却又从不说受了什么委屈。

老太太叹气道:

“这孩子,都是在莫家被欺负的多了,才养成这样的性子,如今怕是难改了,我只想着给她找个好人家,最好是还能留在我身边,不然她这个样子,去了夫家定然是要受委屈的。”

郑嬷嬷点头称是,和老太太对望一眼,其实已经彼此心知肚明,老太太遣退了其余的下人,对郑嬷嬷说:

“你也知道,我是看中了杰儿的,若是能促成杰儿和云儿,那就好了,嫁给自己的亲表哥,杰儿又是个性子淳厚的,必能善待云儿。”

郑嬷嬷点点头,但是又不无担忧的说道:

“奴婢也觉得这样甚好,只是此事还需二老爷同意方可,当年二太太不能理事,又在二小姐的婚事上犯下大错,所以奴婢担心,二老爷怕是更想给三少爷娶个能掌家理事的媳妇。”

老太太长叹了口气,说道:

“我怎会不知道这些,不过是心疼云儿多一些罢了,这事情也不能强求,他们表兄妹也时常能在家里见面,若是彼此有意就更好,若是老二和杰儿不愿意,我自然不能强迫他们。”

郑嬷嬷点点头,老太太又说道:

“我知道云儿那性子,必是很让你为难,你就当看在珍儿的面子上,别与她计较,我也需好好的教导她,须得让她转了性子才好。”

郑嬷嬷嘴上说着“老奴不敢当”,心理却很清楚,依她这些日子对莫依云的了解,怕是老太太的一番苦心是难以实现的,只是看着每天都在为儿孙操心的老太太,郑嬷嬷将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为了加快行程,二老爷和两个下人放弃乘船,一路快马加鞭的赶往广西,他虽是庶出,和大姐林安珍的感情却是很好,林安珍从来没有因为他不是一母同胞而对他另眼看待,反而是处处照顾他,也因为林安珍的看护,凡是和林家来往的人,没有谁敢因为他是庶出而慢待他。

当年林安和有了心仪的女子,明知道不能成,也就不敢对父母亲说,细心的林安珍却铺捉到了蛛丝马迹,虽然没有明说,却几次回娘家,委婉的劝导他,陪着他度过了最难熬的那段日子,后来他才知道,其实那时候,大姐在莫家的日子已经很不好过,却仍然为了他在操心。

这些年,他不是不知道林安珍的日子难熬,可是大姐固执的不回娘家,父母亲顾及大姐的脸面,也不敢对莫家如何,如今大姐故去,外甥女儿也安然到京,他迫不及待的想狠狠的收拾莫子卿这个伪君子,给大姐报仇。

两个随从虽然并不是很清楚林安和心中所想,可是临出发的时候,林安和就已经和他们交待过,此去广西,是要秘密行事,所以看到林安和拼命赶路,他们也不敢懈怠,一路上不计银钱的连换了几十匹好马,才终于在半月后赶到了广西的州府林城。

第二百六十二章 林城 (1)

郑嬷嬷和红菱正在摆午膳,莫依云难得的主动来了福寿堂,怯怯的说想伺候老太太用饭。

老太太那里舍得劳动莫依云,拉了她在身边坐下说:

“你来的这些日子,可是没见多长点肉,陪着外祖母多用些,你这身子骨,也太弱了些。”

莫依云望了望在门口给她使眼色的黄嬷嬷,点了点头,陪着老太太用了饭,还多吃了半碗饭和两勺火腿鲜笋汤,高兴得老太太立刻吩咐去打赏厨房里的人。

伺候着老太太喝了一杯茶后,莫依云才踌躇着说道:

“外祖母,孙女儿来的时候,家中生计已经颇为艰难,父亲想请外祖母和外祖父帮扶一二,最好能够让他回来京城或者江陵,哪怕是帮着他做点小生意也好。”

其实,莫依云没说的是,不仅她走之前,莫子卿这样叮嘱过她,就在昨天,她就已经又收到了莫子卿的来信,催着她向林家提要求,而且莫子卿说的可不是什么做点小生意,他的意思很明确:岳父既然已经升任户部尚书,帮他这个女婿在京城谋个一官半职,就是个小事情,再不济,也可以把供应皇家和军中的生意分他做一些。

莫依云到京城的这些日子,虽然林家人从没在她跟前指责过莫子卿一星半点,可是仅从林家人绝口不提莫家其他人这件事情上,莫依云也能感觉到林家对莫子卿的厌恶,所以她不敢将莫子卿的真实要求说出来,而是先打了个折扣,才来求老太太。

就算是这样,也险些将老太太气得在莫依云面前变了脸色,这个莫子卿也是欺人太甚,作践了林安珍一辈子,不怕林家人恨他,还敢来林家打秋风。

怕吓着胆小敏感的莫依云,老太太生生的忍了心里怒气,对莫依云说:

“外祖母知道这件事情了,等你外祖父忙完了这阵子,我就同他商量,这毕竟是件不小的事情,须得费些时间去安排。”

莫依云听了老太太的话,高兴的脸都红了,她原本很是害怕外祖母会不答应,还是黄嬷嬷再三劝说她,她才大了胆子来求的。

莫依云主仆离开福寿堂后,老太太叫了郑嬷嬷过来说:

“云儿身边的那个嬷嬷可是只身来的京城?”

郑嬷嬷想了想,回道:

“表小姐身边就跟来了两个伺候的人,琴书听说是自小就被卖了的,并无家人联系,而那黄嬷嬷却是姑奶奶一去广西就买了的,这次她陪表小姐来京,她的一家人却都还在莫府。”

老太太冷笑一声,说道:

“这就对了,怪不得她会撺掇着云儿来为莫家要好处,十有八九是她的家人还攥在莫子卿手中。”

郑嬷嬷点了点头,犹豫着说道:

“奴婢看的出,表小姐甚是信任这位黄嬷嬷,几乎已经是言听计从,奴大欺主,奴婢怕的是,若是这位黄嬷嬷是听了姑爷指使的话,怕是会对表小姐不利。”

“姑爷?”老太太冷笑出生,将手里茶杯放在桌子上,恨声道:

“我早就不把那莫子卿当做是我林家的姑爷,如今珍儿都已经去了,他还算是哪门子的姑爷,且等着安和那边来了信再说。”

郑嬷嬷是少数几个知道二老爷真正去向的人,自然明白老太太话里的意思。

广西的州府林城,一个偏僻的小巷子里,二老爷林安和带着两个随从敲开了一扇木门,应着开门声,走出来一个五大三粗的妇人,妇人脸上不耐烦的神色,在看到一身锦衣的林安和后,变得一片灿烂,热情的问道:

“这位爷,可是要买下人?这里有的是好的,保准让你挑到满意的。”

林安和看了那妇人一眼,并不说话,抬脚往院子里走去,胖夫人慌忙跟了上去。

前院有些凌乱,几个粗使的下人正在干杂活,后院却是别有洞天,一排隔开的房子里,不时传出琴曲声或者少女唱曲的声音。

胖妇人看到林安和盯着那排房子看,忙说道:

“爷,可是要叫几个出来给您相看一番?”林安和摇了摇头,说道:

“别的不用,只把那个叫水仙的叫过来就行。”

胖妇人听到水仙的名字,明显顿了一顿,讪笑道:

“爷,这水仙可是已经被下了定钱的,莫老爷过几天就要来领人的。”

林安和也不说话,只朝着随从使了个眼色,那随从立刻拿出一锭五十两的银子递给了胖妇人,胖妇人笑的见牙不见眼,把银子揣到袖子里,说道:

“爷,看来你也是个有眼力的,这水仙姑娘可是民妇这里最俏的姑娘了,莫老爷如今发了财,才舍得花一千两银子来买她,你见见可以,但是不论多少银子,民妇都不能反悔了和莫老爷的生意,莫老爷是当朝户部尚书的女婿,可不是民妇敢得罪的。”

林安和在听到“户部尚书”四个字时,牙关紧咬,脸上的狠厉让人牙子吓了一跳,以为林安和嫌弃她多嘴,忙跑开去叫水仙了。

半个时辰过后,林安和带着两个随从从后院离开之后,胖妇人忙凑到水仙面前问:

“刚才那位爷是什么身份,和你说了什么话,可有给你银子,赶紧拿出来。”

水仙大大的丹凤眼里还含着泪水,她气愤的说道:

“妈妈还是省省心吧,那位爷只不过是听说奴家曲子弹得好,来听了两曲罢了,妈妈若是想知道他什么身份,自去向莫老爷打听就是。”

说完,就甩手进了自己的屋子,关上了房门。胖妇人狠狠的瞪了水仙的房门两眼,这个小蹄子,仗着有几分姿色,而且知道她不敢让莫子卿知道今天的事情,便拿话来堵她,哼,莫家可有一大群厉害的姨娘和庶出的哥儿姐儿,等这小蹄子进去了,看她还有什么好日子过。

大约半个月后,住在客栈里的林安和收到了一个小童送来的信,当他打开厚厚的一叠信看过之后,气得一挥手就将桌子上的杯碟全都扫到了地上,低声骂道:

“好个胆大包天的莫子卿,我和大哥、三弟尚且不敢在外边拿父亲的名头招摇,他竟然敢打着父亲的名号榨取钱财,甚至勾结恶霸害人性命,看来这次,不能是给他个教训那么简单了。”

两个随从对望一眼,知道该出手做事了,他们在这客栈里闷了半个多月,就等着这一天了。

二老爷快速的写了一封信,交给一个随从说:

“你立刻带着信,日夜兼程,尽快把这封信送到老太爷手里。”

那随从称是离去,二老爷又对另外一个随从说:

“你现在就去通知仙儿的家人,让她们收拾好东西,明日就送她们离开。”

两个随从都离开后,林安和从行李中取出一封信,塞进怀里,转身出了客栈的大门。

第二百六十三章 林城 (2)

莫家在林城的宅子只是个不大的三进院子,但是如今,这里是林城炙手可热的地方,无论白天夜晚,总有人带着礼物求见莫大老爷。

如今的莫府一改往日破败不堪的模样,整修一新,外院莫子卿的书房里,更是添置了不少值钱的摆件。

太阳还没落山,书房的内套间里,纱帐低垂,弥漫的香气中传来一阵阵女子娇媚的呻吟声,守在院门口的两个小厮正在交头接耳的说话,忽然看见二门口冲出来一群人,为首的正是莫家大少爷的生母花姨娘。

见花姨娘气势汹汹,身后的一群丫环婆子手里都抄着家伙,两个小厮吓得一溜烟的跑进院子,顺带着还把院门给锁死了。

莫子卿正在兴头上,突然被不停的敲门声打断,恼怒的起身,披了件外衣,打开门,劈头盖脸打了敲门的小厮几个耳光,还没等莫子卿骂出声,那小厮已经跪在地上喊道:

“老爷,不好了,花姨娘带着人来了。”

莫子卿一脚将那小厮踢翻在地,骂道:

“鬼嚎个什么,老爷我才是一家之主,还能让个姨娘来做主不成。”

那小厮一边捂着被踢的胸口,一边哭道:

“姨娘带着十几个婆子,手里都拿着家伙呢。”莫子卿一听慌了神,他这个贵妾的脾气他是知道的,自从她的两个儿子长成,她就一改往日温柔的模样,在莫家开始横着走了,看来今天是要动真格的了。

还不等莫子卿回过神,花姨娘一帮人已经砸开了院门,来到了书房门口,看到莫子卿衣衫散乱,花姨娘冷笑一声说道:

“老爷也是读书人,自是知道白日宣淫乃是大恶,想来都是那个贱人勾引的老爷,今日妾身就替老爷清理了门户,也免得教坏了家里的哥姐儿。”

莫子卿拦着花姨娘一行人不让进,想给里边的水仙争取时间整理仪容,以免更加激怒花姨娘,书房门口顿时乱成一团。

里间的床上,水仙像没听到外边的吵闹声一样,不但没有慌着穿衣服,反倒将身上的薄纱里衣往下拉了拉,露出的半片白嫩的胸脯上,叠加着新旧不一的红痕。

花姨娘一行人闯进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凌乱的床铺上,半卧着一个娇滴滴的美人儿,还正冲着她笑,妩媚的不可方物。

花姨娘大怒,骂道:

“小贱人,都这个时候了,还敢做出这幅下流样子,看我今天不打死你。”说着就冲了上去,一连扇了水仙几个耳光。

而等莫子卿扒开人群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自己心爱的女人正被花姨娘按在床上踢打,衣衫几乎全被扯掉了,还不敢哭泣,只盈盈含泪的看向他求救。

莫子卿这些年玩弄过的女人也不算少,但就这水仙最得他的心,不仅是美,更是温柔贴心,而且总是能想出新奇的法子,让早已力不从心的莫子卿大展雄风,仅仅半个月,就已经让莫子卿欲罢不能了。

看着母老虎般的花姨娘,再看看轻轻啜泣的水仙,莫子卿毫不犹豫的抬脚提到了花姨娘身上,婆子丫环们是敢帮着花姨娘打水仙,却不敢真的去拉扯莫子卿,因此花姨娘的腰上结结实实的挨了一脚,疼得她立刻蹲在了地上。

水仙趁机从床上爬起来,扑到莫子卿怀里,软软的哭泣道:

“老爷,救救仙儿。”水仙娇滴滴的模样刺激了蹲在地上的花姨娘,她环视四周,看到带来的下人都瑟缩在一旁,不敢真的上来帮她,顿时气急,挣扎着站起来,拔出墙上挂着的一柄利剑,阴笑道:

“既然老爷不念多年夫妻之情,今天我就杀了这贱婢,看看你敢不敢休了我。”花姨娘执掌莫家内院多年,从来没把原配夫人林安珍看在眼里,连着林安珍母女两个的衣食都要克扣,早就把自己当做正房夫人了,所以才敢和莫子卿以夫妻相称。

花姨娘举剑刺向水仙,水仙惊恐的躲到莫子卿身后,不停的小声哭泣,莫子卿虽然已经被酒色掏空了身体,力气上到底还是强过一个内宅妇人,他一把抓住花姨娘的手,两人开始撕扯着夺剑。

下人们吓得远远躲开,有机灵的已经开始往外跑,去找大少爷过来,而躲在莫子卿身后的水仙则看准时机,用袖子掩住手,假装害怕的搂着莫子卿的腰,暗地里却狠狠的推了莫子卿一把。

莫子卿突然被推,身子控制不住的往前栽去,而花姨娘正在用力往自己这边夺剑,两箱力气相加,利剑瞬间偏向花姨娘一方,剑尖正好就顶住了花姨娘的脖子,刺了进去。

鲜血瞬间喷涌而出,溅的莫子卿一头一脸,丫环婆子们都吓傻了,惊叫着躲避开来,水仙却一边假装哭泣,一边从床上扯过自己的衣服,抱起来就往外跑。

莫家外院的书房里还在一片混乱,水仙已经领了捕头和衙役进了院门,莫大少爷一边阻拦,一边说道:

“大人,家里并无大事,不过是出了一点小乱子而已。”

那捕头冷笑着推开莫大少爷,一边继续往里走,一边说道:

“衙门里接到举报,说莫大老爷亲手杀了莫夫人,是与不是,本捕头看过再说。”

莫大少爷一边不停的说好话,一边狠狠的瞪着着跟在后边的水仙,水仙则是一点都不怕,那位爷既然能让捕头和衙役候在莫家外边等她,自然也就有本事护得她周全,这莫家父子禽兽不如,竟然父子聚麀,轮番的折磨她,若不是那位神秘人向她保证事成之后,可以还她一家自由身,并给她安家银子,让她们一家人远走高飞,她早就活不下去了。

花姨娘还血淋淋的躺在地上,莫子卿正在匆忙更换身上的血衣,显然是准备另找替罪羊的,花姨娘进莫家的时候就是贵妾,乃是良家身,并不等同于买来的奴婢,可以任意处置。

莫大少爷一边掏出银票,一边求道:

“大人,都是家里的事情,我们自己能处理好,就不劳官爷们费心了,这些银子,给大家伙拿去喝茶。”

捕头推开莫大少爷递过来的银票,挥手让衙役把莫子卿捆了个结实,笑道:

“莫老爷,我们也是老熟人了,不过今日既出了人命,又是知府大人亲自交待过的,本捕头也不好徇私,只得请莫老爷去衙门里走一趟。”

莫子卿最近春风得意,打着户部尚书女婿的名头很是招摇了一阵,心里难免骄横,见那捕头竟然不给他面子,非要绑着他去衙门,怒道:

“我是当朝户部尚书的女婿,就是你们知府大人见了我,也要给我几分面子,你竟然如此无礼,我迟早要你让你后悔。”

“现在说谁会后悔,还为时过早,莫老爷,请吧。”捕头冷笑着说完这句话,就让人扭着莫子卿出了书房,同时也把水仙当做证人带了出去。

第二百六十四章 林城 (3)

莫家大门外,早就被看热闹的人围得水泄不通,看到莫子卿一身血衣的被绑了出来,人群顿时议论纷纷。

“哎呀,我就说是莫老爷杀了他那夫人,你偏不信,现在信了吧。”

“莫夫人不是刚去世没多久吗,咋就又来了个什么莫夫人?”

“就说你孤陋寡闻吧,原配的莫夫人是去世了,今天死的这莫夫人原本就是贵妾,刚刚被扶正做了正室的。”

“既然这样,那这新的莫夫人定是深得宠爱的,怎么会被杀了呀?”

“据说这新莫夫人可是个厉害角色,活活逼死了原配,可还不是年老色衰,抵不过那位。”

说话的人指了指水仙,人们恍然大悟,不少人露出鄙夷的神情,有些人还在说:

“怪不得人说天道好轮回,这莫夫人刚逼死了原配,自己就丧了命,谁知道是不是报应来了。”

“就是,这大户人家的事情,也不是咱们这些小老百姓能懂的。”

人们指指点点的议论声中,莫子卿和水仙被带出人群,莫家的大门也随即关了个严实。

知府衙门的内堂里,林安和与范知府相对而坐,范知府四十五六岁的样子,曾是林老太爷的学生,已在林城任职几年,与林安和已经二十多年没见面,他最后一次见林安和的时候,林安和还是个满院子跑的小孩子呢。

几日前,范知府听到下人禀报说有个姓林的求见,听着是京城口音,范知府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恩师林家,马上出去迎接,果然就是林安和。

见面后,没有多做客气,林安和就拿出了老太爷的亲笔信给范知府看过,然后说道:

“范大人,家父曾嘱咐过,若是事情不大,只要给莫子卿一些教训即可,可是如今看来,怕是不能如此了。”

说完,林安和将小童送到客栈里的那封信递给了范知府,那里边详细的记录了这几个月来,莫子卿都借着林老太爷的名义做了哪些恶事,敛了多少钱财,最严重的是,莫子卿暗地里放印子钱,为了追回银子,还曾让人在城西的林子里打死了一个开绸缎铺的本地人。

范知府看过之后,说道:

“我原本就知道莫子卿这个人,我刚来林城的时候,他也曾借着林大小姐的名义试图结交于我,可是我从夫人那里听说了莫家内院的那些肮脏事,甚为不齿,就没让他进门,自从恩师重新得皇上信赖,这莫子卿就在林城上蹿下跳,一时间竟是风光无二,我拿不准恩师和师母的态度,才一直没动他,如今既是恩师有话,我自然是照做不误。”

林安和谢过范知府之后,才又说道:

“我已经给父亲去了信,只等着他老人家回信就可,莫子卿胆敢借着父亲的名义作恶,怕是父亲不能容忍的,莫子卿做下的这些恶事,很多都不好查证,就算查起来,怕也要耗费时日,而且大动干戈的话,传出去也有碍父亲的名声,所以我已经做了安排,非要一次拿了他死罪才行,只需范大人借了差衙,暗地里守在莫家附近就可以。”

范知府自然是爽快答应,安排好事情后要留林安和在府里住下,却被林安和婉拒了,说是不想引人注意,还是回了客栈去住。

今日一大早,林安和就又来了,说是事情成与不成就在今日,自己要一起等着,到这会儿,已经过去了两个多时辰,两个人不仅用过了午饭,连茶都喝了三轮,才听到外边有了动静。

范知府和林安和一起去了前边的衙门,林安和避在后厅,范知府独自进了大堂。

被衙役死死按着跪在地上的莫子卿,犹在不服气的挣扎,一见范知府,就隐隐的威胁道:

“范大人,想你也知道我和户部林尚书的关系,如今我女儿就养在林府,深得岳丈的喜爱,贱内不过是失手自伤,有许多下人可以作证,还请范大人明察。”

范知府嗤笑一声,这莫子卿还真不愧是读书人出身,虽然是威胁,也说的很讲究了。

“到底是自伤,还是被人杀了,本府已经着人去将今日在场的人一齐拿回来审问,自会查个明白。至于林尚书,我劝你还是少提,他老人家一辈子的清名若是被你污了,你只怕会死的更快。”

莫子卿愣在当地,还没想明白范知府话里的意思,就已经被拖下去送进了牢里。

此后月余,莫大少爷几番托人求见,都被挡在衙门外,眼看着救出莫子卿无望,又怕被牵连到,他竟然一不做二不休,暗地里卖了值钱的家当,准备携了家小逃离林城,只是还没出发,就被衙役围了府,说是已经查清楚了几家苦主,莫家的钱财一丝一毫不能往外带,要等着案子查清楚之后,先补偿了苦主再说,莫家一时哭声震天。

虽然莫子卿的案子还在查证,莫家一众仆从都还押在牢里审问,而范知府已经先把水仙的事情了结了。水仙虽然是莫府的奴婢,但是首告有功,而且有不愿意透露姓名的好心人愿意为她向官府赎身,因此水仙恢复自由身,可自行离去。

林城郊外的一条小路上,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在岔道口停了下来,带着帷帽的水仙从车上走了下来,对着站在路边的林安和施礼道:

“多谢老爷信守承诺,救小女子一家于水火之中,还请告知姓名,小女子定当在菩萨面前为恩人祈福祝祷。”

水仙的父亲原本也是个小官,却受了牵连,被下狱问罪,一家人没为官奴,后水仙父亲死于狱中,母亲和弟妹被卖的七零八落,林安和出了大笔的银子将水仙的家人全部买回,并且都赎了身,条件就是要水仙在进入莫府后,搜集莫子卿的罪证,最好是找机会让莫子卿无法翻身。

如今,水仙的家人都已经在百里之外安置妥当,林安和今天是派人秘密将水仙送回家人身边团聚。

“我是谁,你不用知道,最好也不要找人打听,否则对你和家人都没有好处。”林安和语气微冷,却又从袖子里掏出了两张银票递给水仙说:

“这是五百两银子,足够你一家人找个营生生活下去,以后你就忘了这些天发生的事情,对谁都不要提起,好好过日子去吧。”

水仙微微怔了一下,还是颤抖着双手接过了林安和的银票,再次行过礼后,转身上了马车,赶车的人就是跟在林安和身边的那个随从,不管面前的人有多好,都不是她这样身份的人可以肖想的,被辗转卖了几次的水仙,唯一剩下的期盼就是和家人团聚,隐姓埋名的过日子。

第二百六十五章 要挟不成

京城的福寿堂里,莫依云跪在地上,抱着老太太的腿哭求:

“外祖母,云儿已经没了母亲,若是父亲也没了,云儿就是个孤女了,还请外祖母怜悯,救救父亲吧。”

老太太这次却没有陪着莫依云哭,若说莫子卿逼死林安珍是私仇,可是他借着老太爷的名义大肆敛财,甚至打死了人,就是犯了国法了,老太太才不会为了这样一个畜生去向老太爷求情。

只是看着莫依云哭得伤心,老太太虽然心里怪莫依云是非不分,却也不忍再多苛责,只得柔声劝道:

“你父亲的事情,毕竟涉及了林家,你外祖父已经给圣上写了请罪折子,要如何判罚,都是由圣上定夺,岂是外祖母可以左右的,从今往后,我和你舅母们自会好好照料你,你也不要太伤心,你身子才好不容易好了些,这样哭下去,岂不是要再病上一场。”

老太太的劝说并没有让莫依云清醒一毫,反倒是在听到老太爷把事情禀奏了皇帝之后,陷入绝望的莫依云竟然直接晕了过去,慌的福寿堂上下一阵忙乱,又是掐人中,又是去请太医。

清醒过来的莫依云,用一种绝望的眼神看着老太太,无论老太太和两个儿媳如何劝说,她都一声不吭,只是流泪,生生逼得老太太又哭了一场后,才让人把莫依云主仆送回了兰汀院。

老太太午饭也没有用,只躺在床上不住的叹气,家里的男丁都去了衙门,大太太和三太太陪在老太太房里,温声安慰老太太想开些,毕竟莫依云还小,一时之间接受不了也是有的。

老太太拿帕子拭着泪,悲痛的说道:

“珍儿受尽了苦楚,就留了这么点骨血,我又怎么可能不疼她,可是云儿这孩子,竟是半分也没有她娘的深明大义,老太爷如今正在为皇上整顿户部,多少人都在盯着林家,等着拿我们的错处,若是这个时候包庇莫子卿,让人当做把柄捅到御前,岂不是要坏大事,林家若是有个好歹,她又该如何自处,这样简单的道理,云儿竟是一点都想不到,满心都是她那个混账父亲。”

老太太越说越气,索性也不哭了,有些无奈的说道:

“同样都是林家的表姑娘,雨桐比云儿小了四岁还多,却从来都是一心为林家着想,也从不给我们添一点麻烦,早知这样,当年就算再拗珍儿的意,也不该让她带着云儿跟莫家人去广西。”

大太太和三太太对莫依云自然没有老太太这样深的感情,相反还有些厌烦这位动不动就要哭一场的外甥女,不过是碍着公婆的面子,才处处照顾莫依云,现在就算老太太对莫依云有了怨言,大太太和三太太也是不敢说莫依云一句不是的,只能再三劝慰老太太要放宽心,等莫依云想明白了自然就好了。

兰汀院里,莫依云已经一整天水米未进了,老太太不仅没亲自来看望她,竟然连派个婆子来探望她一下都没有,以往,只要知道莫依云不高兴了,老太太必定是要亲自来看望她,至少也会让红菱来问候一番的。

黄嬷嬷自从知道莫子卿坏了事,就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她一家人都在莫府做下人,肯定是要受牵连的,她最怕的就是家人被卖的分散,不得团聚。

黄嬷嬷端着一碗燕窝粳米粥,劝了半天,直到粥都凉了,莫依云也不肯喝一口,黄嬷嬷抹着眼泪说道:

“小姐,老奴知道你心里不爽快,可是如今我们寄人篱下,能衣食无忧已是难得了,若是在林城,说不定还要下狱的,奴婢的家人怕是再也见不着了。”

黄嬷嬷越说越悲伤,和莫依云一起又哭了起来,端着晚饭进屋的郑嬷嬷在外间听到了,轻叹了一口气,又悄悄的退出了屋子。

皇上的旨意下得很快:莫子卿秋后问斩,莫家其余人虽可不受牵连,但是家产除了补偿苦主,其余一律充公,林云志不论私情,维护国法,赏赐黄金五十两,加升太子太保。

消息传出,林家并无欢喜,而是异样沉重,因为莫依云已经病了十来天,请了几位太医均不见效,连荀院使也说莫依云是心病,非药石可以救治,何况莫依云又几乎不吃不喝,自然是越病越重。

老太太哭了几次,只能对奄奄一息的莫依云妥协,去向老太爷求情,圣旨刚下,莫子卿定的是秋后问斩,若是老太爷肯求情,也许还有一线生机,老太爷却是异常恼怒,对老太太说:

“莫子卿作恶多端,国法难容,于公于私老夫都不会替他向圣上求情,云儿若是非要以死来要挟我,而置林家大局于不顾,那就让她即刻启程,回她的广西老家去,让她好好的和莫家人去同甘共苦。”

老太爷说完拂袖而去,夫妻几十年,他还是第一次这样不给老太太脸面,此后几天,老太爷都没有回内院,而且知道老太太对莫依云心软,老太爷竟然直接让郑嬷嬷去通知黄嬷嬷,让她立刻收拾行李,带莫依云启程回广西。

兰汀院一下子乱了起来,莫依云哭得晕了过去,黄嬷嬷一边安抚莫依云,一边求了郑嬷嬷,陪着自己去向老太太表明心迹:一定会劝说小姐放下心结,再也不敢这样闹下去了,还请老太太去向老太爷求情,留她们主仆三人在京中住下。

老太太其实知道,莫依云敢这样闹腾,十有八九就是黄嬷嬷在背后怂恿,但是看在莫依云如今情形不好的份上,老太太不忍心再给她雪上加霜,只能装作不知道,暂且放弃了将黄嬷嬷撵出去的念头。

当天晚上,郑嬷嬷就回了福寿堂禀报说:

“老太太,表小姐今日中午用了半碗粥,晚饭不仅用了粥,还用了几口小菜,药也都乖乖的喝了,没有再大哭,黄嬷嬷也没有再挤兑着不让老奴进屋。”

老太太叹了口气,苦笑着说道:

“我原说老太爷心狠,看来还是他更懂人心,你先回去伺候着,等云儿病好了,你就回来吧,何去何从,她总要自己想明白,我总不能护她一辈子。”

看老太太伤感的眼圈都红了,郑嬷嬷忙劝道:

“老太太,何必说这样伤心的话,经这一事,表小姐必然是会体谅你的苦心,以后定会好好的。”

老太太没有说话,只疲惫的摇了摇头,由红菱搀扶着回了卧房,她已经六十多岁了,莫依云折腾的十几天,已经让她精疲力竭,此刻才终于可以放心的去躺一会儿。

大太太的墨竹堂里,三太太带着两个女儿来看林绍晖和林吟雪,林吟雪是林绍晖的妹妹,还不会走路,只在床上爬来爬去的,玉雪团子般的可爱。

林依萱和林依婷拿了小玩意去逗林吟雪,林绍晖也忙着去凑热闹。

第二百六十六章 爱恨纠葛

三太太看着几个孩子玩了一会儿,才轻声说:

“大嫂,听说兰汀院那边终于不闹了,这样母亲也能放心些了。”

大太太放下手里的茶杯,看着三太太说道:

“大姐是父母亲心里多年的痛,他们二老岂有不疼云丫头的道理,但是凡事都有个是非对错,云丫头竟然敢以此来威逼两位老人家,也难怪父亲会不留情面。”

大太太如今和三太太关系甚好,两人一改往日话都不愿多说一句的习惯,常常聚在一起闲话,这些日子,莫依云闹得厉害,两人又都不好在老太太面前说什么,心里没少不耐烦。

三太太点点头,对面陪着两个孩子玩的林依婷和林依萱其实都听到了大太太和三太太的对话,只会意的对望了一眼,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继续和林绍晖兄妹两个玩。

莫子卿被赐死的圣旨到达林城时,已是夏末了,范知府立刻派人查抄了莫府,所有财物充公,家奴变卖,莫家人只带了些随身用品,就被赶出了家门,而与此相对应的是,几十家被莫子卿或逼或骗弄得倾家荡产的人家接到消息,让他们去衙门里领银子安家,知府衙门外跪了一大片磕头叫青天的人。

幽暗潮湿的牢房里,莫子卿形销骨立的躺在地上,手上和脚上都戴着镣铐,三个多月的牢狱生活,让他身上多年积下来的肥肉荡然无存。

林安和在一个狱卒的带领下,来到了莫子卿的牢房门口,初来林城时,他和随从曾暗中跟踪过莫子卿,与那时候相比,眼前的莫子卿已经和个死人差不了多少,刚进来的时候,莫子卿还以为女儿莫依云定能求得林老太爷为他出头,早晚都能大摇大摆的走出这牢房,所以他一开始很是嚣张,可是三个月过去了,他才发现竟然没有一个人来看望他,也没有一点消息传进来,在逐日的绝望中,莫子卿等到的是秋后问斩的结果。

感觉到牢房门口有人,莫子卿缓缓的睁开了眼睛,来牢里这些日子,他没有受过一点皮肉之苦,也没有狱卒虐待他,他只是被无人理睬逼的如同个死人一般。

二十年没见过面,莫子卿已经认不出眼前这个一身青衫的儒雅男子是林安和了,只是隐隐觉得这个人似乎和谁长的有点像。

林安和望着莫子卿,似乎又看到了当年莫子卿去林家接亲时,大姐林安珍笑中带羞的脸庞,莫子卿是大姐心心念念的人,为了嫁给他,一向温顺而又识大体的大姐不惜与父母亲对抗了两三年,可是眼前这个伪君子,却用了近二十年的时间,一点点的杀死了林安珍,这其中的痛,定是甚过千刀万剐。

没有一句话,林安和在牢房门口站了一刻多钟,临离开的时候才说道:

“莫子卿,等你去了地下,记得去向大姐赔罪。”

莫子卿许久才反应过来,想起了眼前的男人是谁,如同溺水的人抓住了救命的稻草,莫子卿瞬间从地上弹了起来,手脚并用的滚到牢房门口,大叫道:

“二弟,求求你救救我吧,我下半辈子愿给林家做牛做马来恕罪,云儿不能成为个孤女啊。”

然而,回答莫子卿的只有其他牢房里犯人的哄闹声,林安和已经走远,没有回过一次头。

离开林城的时候,除了自己的两个随从,林安和还带了老少七八口的一家人,是黄嬷嬷的家人,莫家的奴婢被发卖的时候,林安和将他们一家人买了下来,准备带回京城,以便黄嬷嬷能够安心的服侍莫依云,这也是他临离京的时候,儿子林辰杰特意求他的。

也是在那个时候,他才知道,原来一直不声不响的儿子,居然喜欢表妹莫依云,还为了莫依云,思量到了如此地步。

黄家人对林安和感恩戴德,一路上除了在船上干活,其他时间就缩在底仓,不出一点声音,生怕扰了主子不耐烦,这次莫家的下人被卖的七零八落,许多都进了肮脏之地,他们却能进京和黄嬷嬷一家团聚,简直就是烧了高香了。

船行到江陵渡口的时候,林安和修书一封,给了黄嬷嬷的儿子,让他们继续前行,进京去求见老太太,自己则带着随从下了船,黄家人一起跪在甲板上给林安和磕头,直到林安和的身影消失,他们也没有起身。

老太太看了林安和的信后,喜忧参半,喜的是原来林辰杰真的对莫依云有意,忧的是林安和肯成全林辰杰的心意,却未必是真心愿意莫依云做自己的儿媳妇,老太太怕林安和主要是为了儿子,更是为了安顿好莫依云,从而让自己放心,才勉强做了这件事情。

黄家人自然进不了林府,不过是候在角门外等着罢了,黄嬷嬷得到消息的时候,喜极而泣,没敢直接去见家人,而是慌慌张张的来到了福寿堂,跪在老太太面前磕了无数个头,声泪俱下的发誓道:

“老太太,奴婢算个什么东西,竟得您和二老爷如此费心,从今以后,奴婢一定用心伺候好小姐,奴婢一家就算做牛做马,也难报林家大恩。”

老太太看到黄嬷嬷的额头都磕的渗出了血迹,方才说道:

“我不管你以往在云儿面前说过些什么,从今以后,若是有人敢在云儿面前挑唆,我第一个唯你是问,你可明白?”

黄嬷嬷一愣,瞬间明白了老太太的意思,吓得出了一身的冷汗,连连磕头说记住了。

老太太这才缓和了脸色,缓声说道:

“既然你的家人都来了,就先安排到仆役房那边住下,稍后再让林福看着给他们安排活计,另外,我也告诉你,这件事情,是杰儿托他父亲去办的,你明白了吗?”

黄嬷嬷是个精明人,立刻明白了老太太的意思,欢喜的磕了头说:

“老太太,奴婢知道,这可是天大的好事情,奴婢知道该怎么做,一有消息,就来回禀。”

老太太点了点头,示意黄嬷嬷出去接家人。

黄嬷嬷安顿好家人,喜滋滋的回了兰汀院,今天简直就是黄道吉日,好事情都凑到一块儿了。

莫依云懒懒的半躺在床上,苍白消瘦的脸上无喜无怒,一双大眼无神的盯着窗外发呆。

黄嬷嬷坐在床边许久,莫依云才懒懒的问道:

“嬷嬷的家人都来了,你很高兴吧?”黄嬷嬷知道莫依云的心结,不敢表现出喜色,只诚惶诚恐的答道:

“都是托了小姐的福,老太太疼爱小姐,想让老奴安心侍奉小姐,这才让老奴一家团聚,说到底,老太太和老太爷还是极疼爱小姐的。”

莫依云的脸上露出一丝讽刺的笑容,嗤笑一声说道:

“嬷嬷不会是因为这点事情就欢喜糊涂了吧,你忘了我们前些天差点被赶出去了吗?”

莫依云脸上古怪的笑容,让黄嬷嬷禁不住打了个寒蝉,而莫依云则直接躺下身,拉起被子盖住脸,一句话都不再说。

第二百六十七章 儿女债

林辰杰来到福寿堂给老太太请安的时候,红菱正在给老太太从汤盅里往外盛冰镇的绿豆汤,虽已是夏末,天气依然热的厉害。

“给杰儿也盛一碗。”老太太吩咐红菱。

“多谢祖母。”林辰杰起身给老太太行礼。

“谢什么,祖母年纪大了,这些东西不能多食,你们年轻人,多吃一点也无妨。”老太太示意林辰杰坐下,自己手里的汤只喝了几口就放下了。

老太太看着正在慢慢喝汤的林辰杰,似乎就看到了二老爷林安和年轻的时候,一样的安静,一样的沉默寡言,却也一样的总是让她有着些微的距离感。

虽然老太太自认从没有亏待过林安和这个庶子半分,也从来都把林辰杰和自己的两个亲生的孙子一样看待,可是这父子两个对她似乎还是敬重更多一些。

年轻的时候,林安和虽是哥哥,可是却整日的跟在比他小了几岁的三老爷林安易身后,林安易胆子大,鬼点子多,林安和总是对弟弟言听计从,甚至因此也跟着林安易被老太爷打过多次,可是两兄弟依然要好。

林辰杰比林辰晧小了不到半岁,从小和林辰晧一起读书,林辰晧顽皮逃课,捉弄先生,似乎都已经不记得被大老爷和老太爷打过多少次了,而林辰杰永远都是学堂里最乖的那个孩子,虽然考较功课的时候,他总是比林辰晧差那么一点,可是他似乎从来都没有嫉妒过天资过人的林辰晧,总是默默的跟在林辰晧身边。

老太太恍然觉得自己的这对儿孙,似乎一直都是悄无声息的生活在自己身边,从没有让自己费过心,就算是当年为了林依颖而与裴家闹翻,自己更多的也是为了林家的声誉考虑才做的,直到现在,因为林安珍,因为莫依云,自己才开始真正的意识到了这对儿孙的重要性。

一股强烈的愧疚感升上老太太的心头,虽然从不曾苛待过,可是自己毕竟忽视他们已久,毕竟曾经只是把他们当做林家的附属品,老太太挥了挥手,让红菱带着伺候的下人都退了出去,才缓缓的说道:

“杰儿,黄嬷嬷的家人都安顿好了,你父亲的信我也都看过了。”

林辰杰有些慌乱的抬头看了老太太一眼,脸上显出些微的红晕,轻声道:

“祖母,杰儿只是对父亲吐露了一些,并不曾告诉过别人,也没有,也没有……”

老太太摆了摆手,制止了林辰杰,柔声道:

“祖母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定不会做出越礼的事情,祖母想问你的是,你究竟是真心喜欢云儿,还是只是可怜她。”

林辰杰有些惊讶的看着老太太,他没想到老太太会问的这样直接,许久才结结巴巴的说:

“祖母,杰儿是真心的,在我眼里,表妹就如颖儿一样,是个胆小善良的女子,我虽不如大哥和二哥那样出众,可是我自信能够让表妹一辈子生活无忧,绝不让她受半分委屈。”

老太太苦笑了一下,说道:

“祖母相信你的话,可是你想过没有,云儿很快就会无父无母,而她自己性子又过于懦弱,甚至是毫无主见,身子也不好,未必就能做的好一个主母,她虽是祖母的亲外孙女,可你也是祖母的孙子,祖母不能为了自己的外孙女,就委屈你。”

老太太说到这里,感伤的红了眼圈,林辰杰慌忙起身去给老太太递帕子,老太太扶着林辰杰的手说:

“杰儿,祖母给你说句实话,我曾经是希望把云儿嫁给你,这样我就可以放心了,可是如今看来,她是真的配不上你,外边等着你孝期满了,给你说亲的人家多得是,只要是你看中的,祖母定会出面去给你说和。”

看到老太太流了泪,林辰杰慌忙跪在老太太脚边说:

“祖母这话真是折煞孙子了,杰儿并不想一定要娶个什么名门闺秀,只想夫唱妇随,一世安稳就知足了。”

老太太将林辰杰扶起来,让他坐在自己身边,说道:

“好孩子,我知道你对祖母的孝心,可你也要想想你的父亲,祖母说句不怕得罪你的话,若不是你母亲糊涂,她和你父亲也不会闹成后来那样,所以祖母想着,你父亲可能更希望找个即明事理,又能独当一面的儿媳妇,你是你父亲唯一的儿子,自然也该考虑他的心意。”

提到自己的生母,林辰杰的眼神黯了黯,因为母亲,妹妹林依颖差点被误了终身,他也因此和母亲生分了许多,他自然也知道这件事情对父亲的伤害,否则父亲也不会最终都不肯再见母亲一面,父亲包容了母亲大半辈子,终究因为女儿的婚事而伤了心,若是父亲真的不中意表妹做儿媳,那么这次答应他将黄嬷嬷的家人送回京,就已经是宽和了。

但是,一想到莫依云总是如同小鹿受惊般的眼神,林辰杰的心就莫名的痛,似乎看到了妹妹,也似乎看到了母亲,他最终下定决心的对老太太说道:

“祖母,杰儿想清楚了,只要祖母和表妹不嫌弃,我保证一辈子好好的照顾表妹。”

听了林辰杰的话,老太太声音哽咽的说道:

“这件事情,现在还不用急,再有月余,你二哥就要成婚了,到时候你父亲定会赶回来,那时候再商量也不晚,婚姻大事,终究需要父母来决定,你既没了母亲,就万不可再避开你父亲做决定。”

林辰杰点点头,叫了红菱端水进来,自己亲自伺候着老太太净了手脸,才离开了福寿堂。

心情沉重的林辰杰打发了小厮先回外院,自己漫无目的的去园子里转悠,竟然不知不觉的转到了兰汀院附近。

莫依云已经几乎一个月都不曾出过门了,而且除了郑嬷嬷和黄嬷嬷,兰汀院连下人也极少出门,所以周围静悄悄的。

林辰杰看着兰汀院紧闭的大门,心情越来越沉重,虽然听说莫依云已经开始好好吃饭了,可是想想也知道,以她那柔弱的性子,定是没有那么快放下心结的,肯定是一个人在心里偷偷的委屈着,林辰杰并没有认为祖父的决定有何不妥,但是他仍然非常担忧莫依云,所以才会在父亲离京的时候,请求他把黄嬷嬷一家人买回来,以便黄嬷嬷可以安心的留在京中伺候莫依云,这也是他想到的唯一可以为莫依云做的事情了。

黄嬷嬷刚刚去仆役房那边看望自己的家人,走到兰汀院附近时,就看到了伫立在柳树下的林辰杰,正在望着兰汀院的大门发呆。

黄嬷嬷心里一阵欢喜,看来三少爷是真的喜欢自家小姐,这可真是天大的好事情。

黄嬷嬷走到林辰杰面前,话还没说一句,就先跪下磕了三个响头,感激的说:

“三少爷,老奴不知道烧了几辈子的高香,竟然让二老爷和您为奴婢的家人费心,奴婢当牛做马也难报您和二老爷的大恩。”

第二百六十八章 泾渭不分

黄嬷嬷说完,就又是磕头不止。发呆的林辰杰回过神,忙虚扶了一下黄嬷嬷说:

“嬷嬷不必多礼,起来说话。”黄嬷嬷抹着眼泪站起身,恭敬的站在林辰杰对面,等着他问话。

“许多日子不曾见过表妹出门,她的身子可有好些了?”

听到林辰杰问话,黄嬷嬷忙回到:

“小姐好了许多,这几日饭也用的多些,只是还是愁眉不展的,小姐又不喜与人来往,在京中也没个朋友,老奴生怕她再熬出个好歹来。”

黄嬷嬷说完,一边抹眼泪,一边悄悄的打量林辰杰。

果然,林辰杰听完黄嬷嬷的话,脸上露出了焦虑的神色,黄嬷嬷忙趁机说道:

“老奴有个不情之请,想请三少爷抽空去看望我家小姐一次,开解开解她,兴许还能好些,不知三少爷可否有空?”

林辰杰听完,眼睛明显的亮了一下,随即又犹豫道:

“表妹尚在病中,我若骤然去访,她也未必会高兴,不如嬷嬷回去先和表妹说一声,我明日午后再去看望她,也好有时间给她准备些礼物。”

黄嬷嬷大喜,忙笑着说:

“还是三少爷想的周到,老奴这就去回禀小姐。”

看着黄嬷嬷欢喜的离去,林辰杰摸着鼻尖微笑了一下,现在为止,祖母和表妹身边的人都是支持自己的,只差等父亲回来,自己好好的和他商量了。

黄嬷嬷刚一进屋子,还没开始和莫依云说林辰杰明日要来的事情,莫依云已经似笑非笑的望着她说:

“嬷嬷这是又遇见林家的哪位主子了,把头磕成这样?”

莫依云的嘲讽让黄嬷嬷顿时有些尴尬,可是看在莫依云是自己看着长大,又正在病中,而且也是自己在林家的依靠的份上,黄嬷嬷强压了心中的难受,笑着说:

“看小姐说的,老奴是莫家的奴婢,说到主子,自然只有小姐您一个,这不是刚刚遇见了三少爷,想起是他和二老爷救了奴婢的家人来京,奴婢就给三少爷磕了几个头。”

莫依云听到这里,方才收了一些脸上的嘲讽,两天前,黄嬷嬷在家人到林家后,就把事情原委告诉了她,她知道黄嬷嬷是想让她感念二舅和三表哥的好意,只不过她一直不置一词罢了。

黄嬷嬷看到莫依云脸色好了些,才一边扶着莫依云坐起身,给她在背后垫了两个软垫,一边试探着说:

“小姐,刚刚三少爷说明日想来探望你,奴婢想着您整日闷在屋里,若是三少爷来给你说些外边有趣的事情,没准你还能开怀些,所以就自作主张替您答应了,还请小姐恕罪。”

看着黄嬷嬷小心翼翼的样子,莫依云无所谓的“嗯”了一声说道:

“我们主仆不但寄居林家,而且身无长物,别说三表哥要来兰汀院一趟,就算他要让我们跪着去迎接也是应该的,他才是林家的主子。”

莫依云的话把黄嬷嬷吓了一跳,她忙低声制止道:

“我的好小姐,可不敢这样说,要是被郑嬷嬷和那几个丫头听见了,该说我们主仆不知好歹了。”

莫依云轻哼了一声,只呆呆的看着帐子顶,再不说话,黄嬷嬷走到门口往外看了一下,见没有人,这才回到床边小声劝道:

“小姐,难得三少爷有这片心意,他是林家三少爷,正经的进士出身,早晚老太爷都要给这个孙子谋个好前程的,若是在林城,这可是咱们想都不敢想的好人选啊。”

莫依云突然笑起来,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了出来,她看着黄嬷嬷说:

“嬷嬷,我也和你说句真心话,无论三表哥好与不好,我都不想嫁进林家,我在这家里本就低人一等,稍有不顺从,外祖父就要赶我回广西,三表哥在外边再怎么好,可是在林家他永远都是地位最低的那一个,因为二舅是庶出的,这一点永远都无法改变,我若嫁给三表哥,就要像他与二舅一样,一辈子都低眉顺眼的生活在这个大宅院里,我宁愿嫁个小门小户,只要能离开林家,我心里就高兴。”

莫依云的话,惊的黄嬷嬷目瞪口呆,她想不到原本胆小懦弱的莫依云,经了这番变故,短短月余时间,竟然变成了这样。

黄嬷嬷跪在地上,拉着莫依云的手求道:

“我的好姑娘,嬷嬷知道您心里还有气,可是您也要想想,如今您无依无靠,若是嫁到外边,就算老太太肯多多的给你准备嫁妆,最多也就嫁个殷实人家罢了,一辈子都要为柴米油盐打算盘,那里胜在林家过得舒坦,何况老太太那样疼爱你,三少爷又有心,你以后的日子怎么着也不会难过的。”

莫依云撇了撇嘴角,自嘲道:

“大表嫂书香世家,父亲是当朝名士,将来的二嫂更是郡主出身,母亲是圣上的亲妹妹,我算什么,无父无母不说,父亲还是被圣上亲赐的死罪,若是留在林家,我这辈子都抬不起头。”

黄嬷嬷明白了莫依云的心结,可还是苦口婆心的劝道:

“小姐,老奴明白您的意思,只是老奴想着,三少爷虽然老实,却是个有担当的,又肯对您用心,断然不会舍得让您受委屈的,大不了以后老奴陪着您,咱们少出院子,只管过自己的日子也就是了。”

莫依云冷笑了一下,对黄嬷嬷说道:

“我主意已定,你不用再劝我了,明日三哥若是来了,你就说我身子不爽利,起不了床即可。”

莫依云不耐烦的重新躺了下来,黄嬷嬷无奈的给莫依云放下帐子,惆怅的出了屋子,自家小姐的这个态度,真的让她不知道该怎么去跟老太太说。

郑嬷嬷在兰汀院里的时候,大多数时间都是在自己的屋子里待着,莫依云不喜欢与她多说话,她也不想总是上前讨没趣。

所以,听到敲门声,她原本以为是小丫头来回事情的,就说了句“进来”,结果却看到了愁眉不展的黄嬷嬷。

自从家人都来了林家,黄嬷嬷整个人都变了,不仅不像原来那样在莫依云面前说酸话,对着兰汀院里林家的下人们也亲切许多,尤其是对郑嬷嬷,再也不像原来那样防着了,甚至不时的讨好郑嬷嬷。

看着黄嬷嬷一脸的忧愁惶恐,郑嬷嬷也不多问,只让小丫头给黄嬷嬷倒了杯水,就依然低头绣自己手里的衫子。

黄嬷嬷犹豫了一阵,看那小丫头识趣的出了门,才试探着说了自己的心事,末了眼泪都快流出来了,求着郑嬷嬷说:

“老姐姐,以前都是我糊涂,处处防着您,现在,还求您看在老太太的份上,给我出个主意,也好让我去回老太太的话。”

第二百六十九章 流水无情

郑嬷嬷这才放下手里的绣活,端起茶水喝了一口道:

“老太太虽说疼爱孙女们,可也向来都是把道理放在前边,从不会没道理的溺爱,唯有对表小姐,是个例外,甚至不惜惹得老太爷发怒,可见老太太最心疼的还是你家小姐。”

黄嬷嬷赶紧点头,表示认同郑嬷嬷的话,郑嬷嬷才又接着说道:

“我在老太太身边多年,最是明白老太太的性子,做事情光明磊落,从不落人口实,这次为了你家小姐,甚至想着去委屈三少爷和二老爷,已经是做到底了,既然莫小姐不愿意,那也正好,省得老太太再去担心别人说她苛待庶子,这倒也是好事情。”

黄嬷嬷一下就哭了起来,求道:

“老姐姐,可不能光说这气话,我家小姐离了林家,还能有什么好出路,我可是不舍得看着她出去受苦的。”

郑嬷嬷淡漠的笑了笑说:

“人最怕的不是曾经落魄过,而是要一辈子面对那些见过你落魄样子的人,所以你家小姐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你不用担心,即使莫小姐铁了心要出去,老太太也不会亏待了她,定会给足她陪嫁,让她一辈子衣食无忧的。”

见郑嬷嬷也毫无办法,黄嬷嬷不得不谢了郑嬷嬷,一个人心神不宁的去了福寿堂。

黄嬷嬷尽量委婉的向老太太表述了莫依云的意思,她当然不会把莫依云的话原样转述给老太太,而是说自家小姐认为自认为配不上三少爷,不想耽误了三少爷的前程,老太太听完许久都没有说话,直到黄嬷嬷都心慌的差点跪不住了,老太太才说道:

“你起来吧,既然这样,就当事情从来都没有发生过,你好生回去伺候着云丫头,杰儿那里,我会去说。”

黄嬷嬷忍着眼泪又行了礼,失魂落魄的回了兰汀院,莫依云执意如此,自己就早晚得离开林家,和家人分开,即使老太太愿意让家人跟着自己一起离开,黄嬷嬷自己也是不愿意的。

林辰杰正在屋子里整理自己给莫依云准备的礼物,不仅有桃花居的脂粉,还有几个女孩子喜欢的小玩意,准备等会儿去兰汀院送给莫依云,在他的印象里,妹妹林依颖就很喜欢这些东西。

听到小厮说老太太来了,林辰杰惊讶不已,同时心里也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祖母若是有事情,向来都是让下人来叫的,从来都不曾亲自来过自己的院子。

林辰杰扶着老太太坐下后,老太太挥手让下人们都退了出去,然后接过林辰杰亲自倒的茶,喝了两口后才问:

“杰儿,你刚才在做什么?”

林辰杰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实话实说道:

“祖母,昨日和黄嬷嬷说过,打算趁着今日休沐,去兰汀院探望依云表妹,所以我一早出门去给表妹买了些小玩意,想等会儿去送给她。”

老太太神色黯然,勉强对林辰杰微笑着说:

“杰儿,祖母今天来,就是想跟你说件事情,依云自认家世太差,无意连累林家,都是祖母对不住你,竟然还想着委屈你,去给依云找个依靠。”

老太太红了眼圈,林辰杰显然很震惊,嘴唇都在微微发抖,脸色涨红,许久才颤声道:

“祖母,都是杰儿鲁莽了,我以后再不会打扰表妹了,让她安心养病才最重要。”

老太太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好,林辰杰站起身,拿过自己刚刚装好的匣子,对老太太说:

“祖母,每天这个时候,你都要歇一会觉的,杰儿送你回去,你老好好歇着,不用为孙儿操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老太太艰难的点点头,由林辰杰搀扶着,回了福寿堂,临离开的时候,林辰杰接过红菱手里的匣子,放在桌子上,对老太太说:

“这匣子东西,请祖母转交给表妹,就说是祖母送她的吧。”

老太太点点头,欲言又止了一阵才说道:

“杰儿,你是个好孩子,明年你的孝期就要满了,到时候祖母定为你挑一个名门闺秀,再不能委屈你了。”

老太太红了眼圈,旁边的红菱忙给老太太递帕子,林辰杰点了点头,对老太太说:

“一切都听祖母安排就是。”然后又给老太太行了礼,转身离开了。

午后的阳光火辣辣铺洒在身上,失魂落魄的林辰杰走到后院河边的亭子里坐了下来,小厮知道林辰杰心情不好,只远远的跟着,不敢多问。

今日翰林院里新科进士休沐,林辰晧也歇在家里,带着不肯睡午觉的林绍晖到了园子里,林依萱,林依颖和十几个丫环婆子跟在后边。

远远看见林辰杰,林绍晖就兴奋地跑向亭子,嘴里还叫着“三叔,三叔。”

林辰杰这才看到林辰晧一行人,起身走出亭子,抱起正在奔跑的林绍晖,高高的举起来,把林绍晖高兴的笑个不停。

林辰杰再怎么掩饰,脸上勉强的笑容还是逃不过林依萱等人的眼睛,林辰晧笑着对林依萱说:

“三妹,你和四妹妹带着晖儿去玩,我和三弟说几句话。”

小胖子林绍晖被林依萱强行从林辰杰怀里夺了下来,被抱走的时候,还向着林辰晧和林辰杰喊着“

“二叔,三叔,你们忙完了就来找我啊。”可爱的样子,逗得周围的人都笑了起来。

没有多问什么,林辰晧直接对林辰杰说:

“三弟,云廷不在京城,我们兄弟也许久没有出去喝酒了,今日我们两个一醉方休可好?”

和以往一样,林辰杰还是顺从的点点头,就跟着林辰晧一起出了门。

醉香楼的雅间里,林辰杰一杯接着一杯的喝酒,林辰晧并没有劝他,而是默默的给他倒酒,林辰杰醉眼朦胧的问林辰晧:

“二哥,你是不是什么都知道了?”

“别人兴许猜不出,我和你从小一块儿长大,一起读书,待在一起的时间比谁都多,你第一次见依云表妹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因为你一紧张耳朵就会变红,我早就发现了。”

林辰杰自嘲的笑了笑,将一杯酒灌进肚里,说道:

“我知道祖母是在安慰我,才说表妹自觉家世低,配不上林家,其实就是表妹看不上我罢了。”

林辰晧的脸上闪过一丝讽刺,说道:

“祖母已经费尽心力,却仍是落了别人的怨恨,可见这世上,许多人都是升米恩,斗米仇。三弟也该好好想想,你到底是真的喜欢莫家表妹,还是把她当做了妹妹,同情的成分更多一些?你是不是觉得她很像二妹妹小的时候?所以你想护着她。可是你别忘了,二妹妹是胆小柔弱,可是她从来不会因为自己而至林家于不顾,更不可能利用祖母的疼爱来要挟祖父。”

林辰杰愣了愣,望着林辰晧,说不出一句话,在他心里,莫依云总是小心翼翼的躲在人群之外,怯生生的眼神,紧抿着的嘴唇,无一不透露着无助和可怜,他从来没想过一向温和的二哥竟然是这样看待莫依云的,而且二哥似乎说的也很有道理。

第二百七十章 回乡

见林辰杰默然不语,林辰晧才接着说道:

“三弟,今日醉过之后,你就再不要为此事蹉跎了,好好的表现,争取考核满了之后,能跟着祖父去户部任职。”

林辰杰一愣,问林辰晧说:

“二哥,想进户部的新科进士多的是,虽然为了避嫌,我们兄弟二人不好都去祖父身边,可是怎么着也该你去帮着祖父才是,你无论哪方面都比我强得多。”

林辰晧淡笑着摇了摇头,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说道:

“前些日子,我去看望长公主和郡主,已经向郡主透露了想外放的心愿,她并不反对。”

“可是,可是长公主就郡主一个女儿,怎么舍得你带着郡主离京,二哥,你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一定要离开京城?。”林辰杰急急的问道。

林辰晧没有回答林辰杰的问话,只抬头看着窗外渐沉的暮色,为了林雨桐的将来,不管是祖母和姑祖母,还是他自己,肯定都是要林雨桐回京城的,不可能让她一辈子住在惠慈庵里,可是面对林雨桐时,他做不到真正的坦然,邱敏芝心细如发,若是三个人朝夕相处在林家,迟早会被邱敏芝察觉,所以,最好的选择就是他离开。

二老爷林安和到江陵之后,收到信的三老爷林安易已经等候了好几日,梅姨娘虽然怀着身孕,还是亲自安排人将林安和原来的住处收拾妥当,自己也专门提前过去看了一番才放心,她算不得是正经的主母,所以更要处处小心,即使对于已故二嫂的姨娘,她也是让人悉心的伺候着,一点都不曾落人口实。

相比半年前的愤怒无力,如今的林安易已经好了许多,陪着林安和一边往府里走,一边笑着说:

“二哥,我已经准备好了给晧儿和萱儿的贺礼,正想让人往京里送,你这一回来倒好,可以请你带进京,我也更放心些。”

林安和自然是满口答应,兄弟两个一路说着话来到了三老爷的书房。

在林安和将广西的事情给三老爷细说了一边之后,林安易冷笑了一声说:

“算他莫子卿好运,碰到二哥你,若是这趟由我去广西,我定要让他在死前先脱上两层皮不可。”

三老爷掌管林家的庶务,接触外边的三教九流,行事手段自然比林安和要狠厉的多。

林安和点了点头,说道:

“三弟,我明白你的意思,大姐被莫子卿害了一辈子,我也恨不得亲手杀了他才解恨,可是这种家丑毕竟不好拿到公堂上去说,再说父亲如今身处高位,盯着我们林家的人多的很,我们自己行事必须更加谨慎,千万不能让人拿住把柄,牵连父亲。”

三老爷长出了一口气,咬了咬牙说:

“二哥,你放心,我知道轻重,如今我除了必要的生意,从来都不和不相干的人往来。”

自从林老太爷重任户部尚书的消息传到江陵,送帖子想来林家拜访的人多的不计其数,更有人为了讨好林家,甚至不惜故意亏本来求着和林安易做生意,都被林安易一一拒绝了。

梅姨娘也非常稳重,并不曾因为自己现在掌着家,就抛头露面的去和那些求上门的贵妇来往,而是安安静静的待在后院,除了林家的几门姻亲和林家的二房和三房,别的人家她都一概不主动来往,即使有人托人求到她面前,她也总是一句:我只是个妾室,家里的事情一概不做主的,有事情就去和老爷说吧。

梅姨娘低调的行事做派,不仅让三老爷满意,连着三老太太也几次在儿媳妇们面前夸奖梅姨娘稳重,只是二房的二老太太和四老爷林永昌背地里对如今的林家大房愈发不满,其实也就是两件事:林安易严禁林永昌打着老太爷的名头去外边招摇撞骗,明着告诉过他,如果敢有一次,坏了林家的名声,就一定会让他下半辈子都待在牢里,吓得刚刚蠢蠢欲动的林永昌再也不敢轻举妄动,若说在林家,林永昌对老太爷的惧怕有七分的话,那么对三哥林安易的惧怕,就是实打实的十分,因为林安易可是敢亲自动手打他的,小的时候,他挨的打几乎都来自林安易,虽然林安易也没少处理他惹下的祸。

二老太太的不满则主要是对梅姨娘,几户想攀附林家的人家,见不着三老爷和梅姨娘的面,就送了礼物,托二老太太去给牵个线,可是梅姨娘却一概婉拒了,对那些送上门的厚礼,则是一丝一毫也不肯收,二老太太被拒了几次,虽然怨恨林安易和梅姨娘不给她面子,也只得暂时歇了心思。

四夫人李氏却是真的为大房高兴,自从老太爷重任户部尚书,大房的三个孙子都高中,她和几个孩子的日子也好过多了,不仅儿子林初在书院里处处被人礼遇,就是还没有及笄的大女儿林若柔,也已经有好几家在探她的口风了,而且梅姨娘虽然不肯多做主,对二房的三个孩子却是比三太太在的时候还要好,但凡邀了林若柔姐妹去大房玩,回来总是给孩子们带上许多衣饰吃用之物,悄悄的贴补她们娘几个的生活。

林安和与林安易一起用了午饭,没有回自己的院子,就先去二太太原来住的院子看望裴姨娘。

与两年前相比,裴姨娘并不显苍老,脸色还比以前好了些,可见三太太和梅姨娘是用心照顾了老人家的。

只是一见到林安和,裴姨娘就不由自主的先站了起来,有些踌躇的不知道说什么好。

林安和请裴姨娘坐下,自己环视了屋子一圈,见窗明几净,桌子上摆着新鲜的糕点和水果,两个伺候的下人也都态度恭敬,这才放心的开始和裴姨娘闲话。

原本拘谨的裴姨娘,在提到林依颖的时候,终于有了笑脸,说道:

“二老爷,你是没见过,二小姐的那对龙凤胎,当真是可爱的很。”裴姨娘自己一边说,一边又忍不住抿嘴笑了,林依颖生了一对龙凤胎,喜得王老太太和王夫人都合不拢嘴,王云轩对林依颖更是疼爱有加。

林安和离开江陵去京城的时候,是去年春天,那时候林依颖已经有孕在身,算起日子,如今两个孩子也该会走路了。

虽然因为裴家,林依颖受了很大的伤害,可是在母亲去世后,尤其是父亲和哥哥都进京之后,林依颖接过了照顾裴姨娘的担子,虽然三太太和梅姨娘从不曾苛待过裴姨娘,林依颖依然隔些时候就回来探望裴姨娘,还主动请裴姨娘去王家小住,只是裴姨娘生怕给林依颖带去麻烦,所以只在林依颖生产前过去住了月余,林依颖的一对龙凤胎一满月,她就回了林家。

第二百七十一章 成全 (1)

林安和笑了笑,说道:

“我和杰儿都在京中,有姨娘时时照顾颖儿,我们也可以放心些。”裴姨娘听了忙说:

“二老爷这话可是折煞我了,都是二小姐不嫌弃,否则我这样身份的人,哪里能走到人前去。”

“姨娘,你毕竟是两个孩子的亲外祖母,颖儿孝敬你也是应该的,过几日,等颖儿母亲的祭日过后,姨娘也和我一起进京吧,想来你也甚是挂念杰儿的。”

裴姨娘含着泪摇了摇头,说道:

“我来到林家后,锦衣玉食的,三太太、三老爷和梅姨娘都不曾让我受一丝委屈,我还挂念着能时不时的见见颖儿和她的两个孩子,我就不去京城了,免得再给老太太添麻烦,京中要应酬的达官贵人多,她老人家必定已经很受累了。”

林安和点了点头,表示同意裴姨娘的话,裴姨娘这才擦了擦眼泪,小心翼翼的说:

“论理说,这件事情不是我这身份的人该说的,可是为了杰儿,我还是想说上一句。”

见林安和默然不语,似乎已经知道自己要说什么了,裴姨娘才又接着说道:

“杰儿母亲走了,按常理说,二老爷只需守孝一年就是极好的了,如今都快三年了,杰儿出了孝期,也该议亲了,若是没个母亲出面打理,怕也是会让人说闲话,再说也是委屈了杰儿,所以老爷也实在该把续弦的事情提上日程了。”

见林安和只是略微点了点头,并不动容,裴姨娘急忙劝道:

“我知道然儿生前不仅不能理事,还因为颖儿的婚事,让二老爷和二小姐心里落了疙瘩,如今,老爷合该好好挑挑,寻个既贤良又能干的,以后也能照顾好你和杰儿。”

裴姨娘态度诚恳,显然是想这个问题很多次了,林安和却只苦笑了一下,说道:

“知道姨娘是好心,只是这些年了,我也都习惯了,姨娘就不要再操心了,只管安享晚年就是。”

林安和随即岔开话题,说起裴氏的祭礼该如何安排,又闲话了一阵,就告辞离开了。

裴姨娘一直送林安和出了院子,自己才心事重重的回了屋子。

二太太裴氏临去世前,曾不止一次的对裴姨娘说过,二老爷林安和虽无妾室通房,也从不在外边流连青楼妓馆,可是对她只能说是相敬如宾,她一直都觉得二老爷林安和的心是系在别人身上的,所以她才心有怨恨,甚至到最后,凡是姓林的,连同自己的儿子和女儿,她都一起怨恨上了。

裴姨娘幼时家贫,又在裴家受了半辈子的磋磨,原本就是在一天天的熬日子,来了林家后,虽说女儿并不能独当一面,可是林家却未曾有人苛待过她,甚至是下人也没人敢给她脸色,二太太去世后,冬梅被放出去嫁了人,大太太仍然安排了两个丫头和一个婆子伺候着她,别说像在裴家那样动辄打骂,简直就是当做正经主子在锦衣玉食的伺候着她。

二老爷和林辰杰进京的时候,也曾征求过她的意见,知道她想留在江陵,临走的时候,二老爷还特意给她送来了三百两银子,让她留在身边以备急用,其实她真的花不着钱,除了年节时打赏伺候的三个下人,她的衣食都不用自己操心。

裴姨娘自认,在林家的这几年,是她这辈子过得最舒心的时候,虽然女儿走了,可是自始至终,林家人并没有苛待过她们母女半分,所以她对林家,尤其是二老爷这个女婿,一直心存感激。

辗转反侧了一夜的裴姨娘起床后,略微用了些早饭,就去求见三老爷,她知道林安和今日会去拜访几位故友,肯定是不在家的。

裴姨娘一向少事,这是她第一次求见三老爷,所以林安易惊讶之下,让人赶紧请了她进屋。

裴姨娘战战兢兢的把女儿走前的话说给了三老爷听,然后红着眼圈说:

“三老爷,我一个姨娘,不敢称呼二老爷一声女婿,可是我不忍心二老爷就这样一个人过下去,我知道三爷你有本事,肯定能想到办法的,我女儿已经走了,我希望二老爷能有个知心的人陪伴着,他才刚过四十岁,日子还长着呢。”

林安易惊讶不已,半天都说不出话来,末了才说:

“姨娘的好意我知道了,你放心,这件事情我会去查个清楚,若有可能,我定当尽力成全二哥。”

裴姨娘千恩万谢的离开后,林安易立刻叫来了管家,让他找两个脸生的下人,悄悄的跟着林安和几天,然后把林安和的行踪都报过来。

雅轩书局的二楼,林安和以往已经来过了无数次,这次回江陵,他一有空就会过来坐坐,虽然知道那人就算出门,也不会抛头露面,必然是坐轿子的,可是他还是希望可以看到那顶熟记于心的青绸小轿,从远处的角门里出来。

只是这回,林安和失望了,连着几日,那扇角门都没有打开,连个下人都不曾出来过,正在林安和深感不安的时候,林家在城中心的一间铺面的后院正房里,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正跪在地上,抹着脑门上的汗,紧张的不知道说什么好。

“林瑞,你是林家的老人了,难道不知道我的脾气?非得要等我不耐烦了你才肯说是吧?”

林安易脸色难看的一句话,让跪在地上的林瑞更加紧张了,他是从二老爷孩童时就跟在身边的,跟了林安和近四十年,直到前年林安和进京,因为他家小太多,双亲年纪又大,才让他去林家的一个铺子做了掌柜,留在了江陵。

没想到今日三老爷林安易竟突然到来,他原以为是自己生意上哪里出了疏漏,正在害怕,谁知道三老爷竟是来问他二老爷林安和这些年经常去雅轩书局,到底是在等什么人。

“我知道二哥爱书,但你也别拿买书来忽悠我,否则你知道后果的。”

林安易冷冷的说了一句,这个林瑞还是挺忠心的,竟然不顾他的威胁,一个字都不肯说,林安易面上虽冷,心里却是对林瑞多了几分赞赏。

林瑞擦了擦脑门上的汗,仍然坚持说自己不知道,看着林瑞死犟的样子,若不是念他一片忠心,林安易真想上去踢他两脚。

“那好吧,我告诉你为什么今日要问你这些,二哥独身两三年了,我只是想给他找个可心的人,你难道想看着他这样一个人苦熬着?”面对软硬不吃的林瑞,林安易又不忍真的罚他,只得说出了实情。

林瑞脸上露出惊喜的神情,随即又沮丧的说道:

“小的知道三爷的好意,只是二老爷说过,不许对任何人提起,免得坏了邹……”林瑞发觉自己失言,忙住了嘴。

不等林瑞掩饰,林安易已经追问道:

“邹什么,我既然要成全二哥,自然能做到滴水不漏,你若是再不说实话,我现在就让人出去将江陵姓邹的都查个便,那才是毁了别人的名声。”

第二百七十二章 成全 (2)

林瑞慌了,忙说道:

“小的说,小的说,老爷你千万不要把事情闹大了。”见林瑞一脸惊慌,林安和忍住笑点了点头。

“二爷定亲前就结识了邹家大小姐,可是邹家大小姐从小就和江家定了亲,后来江公子意外离世,邹小姐却抱着牌位进了江家,二爷后来就,就……”

林瑞显然是想到了这些年林安和心中的孤寂,哽咽着说不下去了,林安易已经惊讶的站了起来,问道:

“你说的邹家大小姐,可是原来在府里坐馆的那位邹夫子?”

林瑞点了点头,林安易吃惊的半天回不过神,他只听说过邹夫子素有贤名,却不知道她竟然和自己的二哥有这样一段过往。

几天后,林安易将正在坐卧不安的林安和叫进了书房,屏退了伺候的下人,说道:

“二哥,你别再去书局了,在那里见不到邹夫子的。”

林安和一口茶水呛在喉咙里,颤抖的问道:

“三弟,出了什么事情,你不妨直说就是。”

见林安和这样爽快的就默认了,林安易在心里也不由得佩服自己这个二哥,虽然话不多,但也是敢作敢当。

“邹夫子公公去世,江家族人为了霸占她家的财产,已经找了个由头,将邹夫子赶回邹家去了,她那个婆婆懦弱不敢为她做主,两个小姑子也不肯为她出头,倒是可怜她为了支撑江家,独自熬了这么多年。”

林安易一提起江家,脸上就显出了鄙夷之情,林安和却顾不得这些,立刻追问道:

“江家污了她什么罪名,她现在在娘家可还好过?”

林安易摇了摇头,微微叹息了一声道:

“江家造谣说邹夫子不守妇道,邹夫子爹娘已逝,她现在背着这样一个名声,在娘家能有什么好日子过。”

林安和嘴唇颤抖,半天才咬着牙说:

“混账东西们,任谁不守妇道,清菡都不可能,她为了江家,付出了几十年的心血,竟然被这样污蔑,我定要这群混账付出代价。”

林安和惊怒之下,不仅失口叫了邹夫子的闺名,脸色也变得极其狰狞,显然是恨极了江家人。

林安易拍了拍林安和的肩膀,示意他稍安勿躁,沉声说道:

“二哥,这些都是去年的事情了,我也只是打听到了一些皮毛,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我们还得好好查查才是,且不可操之过急。”

林安和强忍着心里的怒气和担忧,点了点头,兄弟两个在书房里低声商量了一个多时辰,才各自离去。

没过几天,江陵城就发生了一件传遍大街小巷的事情:当初那个自认和邹夫子有染,并且能说出邹夫子身上特征的无赖酒后失言,在酒馆夸耀自己如何靠着一张嘴就挣了上百两银子的时候,被官府的人拿了个正着,立刻就连同在场的证人被拿进了府衙,而且是由唐知府亲自审问的。

那无赖不等上刑,就把事情吐了个干净:是邹夫子夫家的亲堂兄,江家大老爷联合了族里的人,收买了伺候邹夫子的一个小丫鬟,借伺候邹夫子洗浴的机会,记下了胎记位置等,告诉了那无赖,然后以此威胁邹夫子。

邹夫子是江陵的知名人物,当初她自认罪名,不肯让江家人验身,也曾轰动一时,如今旧事重提,而且是知府大人亲自出面,官司自然是传遍了街头巷尾。

当霸占了江家财产的江家大老爷和一众参与之人被府衙的人锁成一队,赶着往衙门里去的时候,围观的人纷纷高声咒骂,还有人拿着石头菜叶之类的去砸他们,更有甚者还直接上前出手揍他们,为首的江大老爷被打得鼻青脸肿,可是跟随的衙役并不制止,任着这伙人被打得鬼哭狼嚎。

邹家后院的一个夹道旁边,一小间阴暗潮湿的屋子里,邹夫子和青梅坐在窗前,借着微弱的亮光在做绣活,她们主仆这一年多来就靠着这些生活,才没被冻饿而死。

邹夫子的哥哥嫂子,慌慌张张的跑进了屋子,把外边的事情大概说了一遍,就连声追问邹夫子怎么请的动唐知府亲自出面的,邹家自老太爷和老太太去世后,就渐渐的败落了下来,如今也就是个小富之家,所以邹老爷无论如何也想不通,足不出户的妹妹是怎么攀上了唐家,竟然能让唐知府亲自来审这个案子。

邹夫子放下手里的绣棚,面无表情的瞟了一眼哥哥和嫂子,冷冷的说道:

“我从没和唐家人打过交道,也是听你们说了,才知道外边发生的事情,想来哥哥和嫂子也是糊涂了,这会儿最紧要难道不是赶紧去衙门,请知府大人给你们做主,要回我在江家的嫁妆吗?”

邹老爷和邹太太对视一眼,自动忽略了邹夫子言语之间的讽刺之意,飞快的转身走掉了,当初邹夫子出嫁,不仅江家聘礼丰厚,邹家的陪嫁可也是不少的,那笔财产,对于如今的邹家来说,自然是比去探究妹妹和唐家人的关系更重要。

青梅喜极而泣,这一年多来,她和邹夫子受尽白眼,也吃尽了苦头,最难的时候,甚至连着两三天都吃不上饭,可是邹夫子却不辩解一句,也不肯去求昔日相熟的人帮助,只一言不发的硬撑着,青梅不怕吃苦,可是看到心性高洁的主子被这样羞辱,心里却是更加难受。

邹夫子却面色平静,对青梅说道:

“从此以后,我再也不欠江家什么了,也不欠邹家的,你去收拾一下东西,我们现在就离开邹家。”

青梅也不想在邹家待下去了,可是还是有些忧虑的问道:

“小姐,那我们到哪里去,我们又没有多少银子?”

邹夫子淡淡的笑了笑,指着床头一个简陋的木箱子说:

“傻丫头,值钱的都在那里边呢,饿不着你的。”邹夫子在这种境况下,竟然用这样轻松的语气和自己说话,青梅自然相信邹夫子,看来当初被那些恶人忽略了的那两本书还真的是值钱物件,怪不得自家小姐能这样硬气。

等到傍晚,邹老爷和邹太太带着下人从江家满载而归的时候,邹夫子已经带着青梅离去多时了,想到妹妹竟然不要嫁妆就离开了,可以独吞这么大一笔钱,邹老爷夫妇一时间喜不自胜。

城郊一处简陋客栈的下房里,一灯如豆,邹夫子和青梅相对而坐,青梅数了数荷包里的几块碎银子,发愁的说:

“小姐,要不明天奴婢就去把那本两本书当了,不然我们可住不起这店了。”

邹夫子有些苍白的脸上显出一丝微笑,轻声说:

“不要急,等会儿就有银子了。”

不等诧异的青梅问清楚,两声轻轻的叩门声传来,青梅欢喜的跑去开门,邹夫子则将包袱里的两本书拿了出来,这是她出嫁的时候,父亲送给她的珍品,卖给那个爱书的人,也算是值了。

第二百七十三章 回乡(3)

门口的一个小二,把一封信递给青梅,刚要走,就被邹夫子叫住了,邹夫子把手里的两本书递给那个小二说:

“麻烦你把这两本书送给外边送信的人,就说有劳他相助,这算是谢礼。”说完还让青梅拿了一角碎银子给小二。

小二欢喜的应了,今日真是走运,要不是外边那位候着的老爷出手大方,他还不耐烦给这两个穿戴寒酸的住客送信呢,没想到还又得了一份赏钱。

邹夫子打开信,一张房契,另外一张夹着五百两银票的信纸上,只有一句话:余生不相负。

青梅惊喜的低声问邹夫子:

“小姐,可是,可是……”邹夫子微笑着点了点头,将信纸叠好放回去,把五张银票全都递给青梅说:

“在江陵,除了林家,还有谁能让唐知府这样大动干戈呢,明天你就拿着房契去那个院子里看看,咱们可能要住很长一段时间。”

“小姐,你终于想通了。”青梅喜极而泣,邹夫子看着这个对自己不离不弃,还险些被江家人打死了的丫头,一贯清冷的面孔上缓缓的流下了两行清泪,冷声道:

“我为了名声,为了江家和邹家,付出了半生心血,却几乎被他们逼死,从今往后,我只为自己活。”

青梅咬着嘴唇使劲的点头,把银票放在荷包里装好,主仆两个凑在灯下,细细的商议着以后。

客栈外,一路跟随邹夫子主仆而来的林安和,接过小二递过来的那两本书,嘴唇有些微的颤抖,二十多年了,这是她对他唯一的一次回应。

东大街尽头处,一处小院里,邹夫子和青梅刚一敲门,就有一个婆子和一个小丫鬟迎了出来,问明了身份后,忙笑着迎了她们进去。

闹中取静的一处两进的院子,一棵大榕树在院子中央遮出了大片的阴凉地,婆子跟在后边恭敬地说:

“奴婢两个都是梅姨娘挑了来的,还有两个厨房里的人出去采买了,三老爷和姨娘吩咐过了,夫子是小姐们的恩师,要奴婢们好好伺候着,夫子有什么吩咐,尽管说,奴婢们一定尽心竭力。”

就在这个时候,两个采买的人也回来了,四个人给邹夫子正式见了礼,青梅拿出荷包,给她们每个人打赏了银子,邹夫子才说道:

“我生活简单,只要青梅近身伺候就够了,你们做好自己的事情就行,只有一条,不许带闲杂人进这院子,也不许和外边的人胡乱来往,把这院里的事情说出去。”

四个人都都恭声应了,退出去做事去了。

青梅打量了一眼三间正房,指着西隔间的书房对邹夫子说:

“小姐,你看那里多好,不仅有书画,还有琴,你以后就还可以看书弹琴,再不要做针线了。”

这一年多来,不仅是因为身边没有这些最爱的东西,而且也是为了能活下去,邹夫子主仆二人几乎是把所有的时间都用在了做绣活卖钱上,被江家黑了嫁妆又坏了名声,自然没谁会再请她上门教授女儿们,邹老爷夫妇对这个没了利用价值的妹妹也是极尽刻薄,两个人若不是绣活的做的勤,怕是都不能果腹。

邹夫子轻轻抚摸着琴弦,说道:

“青梅,虽然唐知府为我伸了冤,可我终究坏过名声,以后不会有人再请我了,我若想和邹家撇清关系,就不能回去要那些嫁妆,以后怕是还要有很长一段时间,咱们主仆都要过的节俭些,所以吃用上尽量别对林家的下人另外提要求,免得麻烦别人。”

青梅红着眼圈点了点头,自家小姐一向清高孤傲,何曾这样小心翼翼过,还不是因为江家那群狼心狗肺的。

邹夫子看着青梅,淡淡一笑,说道:

“别再怨恨那些人了,我其实还挺感激他们的,没有他们,我怎么认得清那些薄情人的真面目,怕是后半辈子还要给她们当牛做马,如今这样岂不是很好。”

青梅擦了擦眼泪,恨恨的说道:

“小姐你宽和,可是奴婢就是恨,你伺候了老太太二十年,拉扯大了两个姑奶奶,让她们风光大嫁,可是她们在你有难的时候,不但不帮,还上赶着踩你,简直就是狼心狗肺,老天爷迟早得让她们遭报应。”

邹夫子脸上却一丝恨意也没有,摇了摇头说:

“她的儿子毕竟死在我面前,我心有愧疚,伺候江家人这些年,也算是换得心里一份坦然,我不后悔。”

青梅不再反驳,却仍不甘心的咬着嘴唇,扶着邹夫子去净房洗浴。

热气腾腾的净房里,缭绕的雾气里,闭着双眼的邹清菡似乎又回到了出嫁的那一年。

邹清菡刚一出生,就被父母和江家定了亲,虽然成年以后的江彬纨绔风流,时不时的就有丑闻在江陵城中流传,可是碍于脸面和名声,碍于江家老夫妇的苦求,邹清菡的父母始终没能下定决心给女儿退亲。

渐渐懂事了的邹清菡,她未来的人生已经可以预见:她会有一个风流无度的丈夫,成婚后,家里势必会有很多位姨娘,而且丈夫除了寻花问柳,也会一事无成,她必须既主外又主内,才有可能支撑的住一个家。

邹清菡一日比一日的清冷沉默,既然命运已经无可改变,她想的就是尽快接受和习惯,所以,即使心里十分厌恶未来的夫婿,她也会在见到江彬的时候,做到客客气气,不带一丝排斥,只在漆黑的夜里,一整夜一整夜的看着帐子发呆。

也就在这种死水般的日子里,她认识了林安和,而且还是因为江彬。

一次外出游玩的时候,她和青梅偶遇了独自一人的江彬,江彬本来就是想趁着踏春的机会寻觅美人,才所以才单独出行,没想到美人没寻到,却意外遇到了自己的未婚妻。

江彬色心大起,趁着她身边只有青梅的时候,将青梅打晕,去撕扯她的衣服,竟然是连最后半年的婚期都等不及了。

在她几乎衣不蔽体,已经要绝望放弃的时候,林安和却意外的出现在林子里。

虽然根本不认识眼前的人,本能却促使林安和去救已经哭不出声的邹清菡。

林安和与江彬扭打在一起的时候,青梅醒了过来,她们主仆慌张的收拾好衣饰的时候,却发现林安和已经被江彬卡住喉咙压在身下,脸色已经青紫。

情急之下,邹清菡捡起一块石头砸向江彬,她的本意只是想打晕江彬,不让救命恩人命丧贼手,可是却没有意识到那块石头上有着锋利的棱角。

趴在地上的江彬,头部周围渐渐渗出越来越多的血迹,邹清菡和青梅吓得几乎瘫软在地,林安和喘过气后,试了一下江彬的鼻息,脸色大变,然后迅速的扯着她们两人离开了现场。

第二百七十四章 回乡 (4)

在将邹清菡主仆远远带离了现场之后,林安和告诉她们对谁都不要说起今日来过这里,免得坏了名声,他自己会去官府自首,将今日之事独自承担下来。

邹清菡却不肯,在将自己和江彬的身份及关系说清楚后,她惨然说道:

“是我亲手打死了他,若是官府追查到了,我会去把事情说清楚,自有国法定罪,若是老天有眼,肯放过我们,我会用后半生补偿他的家人,恳请林公子一定不要现在就去官府认罪,这样或许还能保全我的名声。”

邹清菡的最后一句话,触动了林安和,他点头答应,又绕路将她们主仆二人送回到马车附近,方才离开。

江家独子被打死,自然不肯善罢甘休,花了大量钱财请官府和黑道的人追查,可也许真的是老天有眼,查来查去,除了查出江彬的无数风流债和在赌场的欠债之外,竟是一无所获。

邹清菡父母虽不至于心中暗喜,但第一个想到的也是和江家退亲,再给女儿另择人家,可是邹清菡却不肯,江家老两口知道之后,欢喜异常,在还完了江彬外边的欠债之后,把剩余的家财几乎都做了聘礼,迎了邹清菡进门。

自从桃林的事情发生后,那个清冷倔强的身影,就在林安和心中挥之不去,他几次在邹家附近守候到出门的青梅,让她捎书信给邹清菡,希望她能和江家退亲,自己会请父母去邹家提亲。

可是,邹清菡从来不给他回只言片语,而是如期嫁进了江家。

在邹清菡出嫁的那天,林安和在雅轩书局的二楼站了一整天,跟随在喜轿旁边的青梅,看到那个短短半年就瘦的变了形的身影,也忍不住抹眼泪,为自家苦命的小姐,也为半年来几乎天天都守在附近,却再也没见过邹清菡一面的林安和。

小院里安排的都是林家的世仆,本分的做事,从不在外边多一句嘴,林安和出现的时候,她们甚至没有一丝异样的神色,只悄悄的关好院门,各自去忙自己的事情。

二十多年后,再一次见面,林安和还是一眼就认出了眼前的女子是邹清菡,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还只有十几岁,全身近乎赤裸,狼狈而绝望的泪流满面,再见面,她已经年近四十,却依然美的令人心惊,岁月终究还是善待了善良的人。

两个人如同从来没有分开过一般,无一丝生疏,平静的聊了聊邹清菡给林安和的那两本孤本,林安和又说了江家案子现在的状况,邹清菡也说了自己不打算再回邹家,只要她悄无声息的,不回家去要那属于她的嫁妆,她的哥嫂自然是千般乐意。

林安和一口答应,向邹清菡保证道:

“我已经派信任的人给京中的父母亲去送信,说了要娶你的事情,两个侄儿侄女成婚的贺礼,也派了可靠的人去送,剩下的时间,我就在江陵陪着你,再也不让你一个人了。”

四十岁了,邹清菡才第一次和当初那个让她一见钟情的人牵起了手,脸上显出少女般的羞涩红晕,不管多迟,只要还是他,那就仍然是最好。

老太太接到林安和的信时,惊讶的几乎窒息,林安和将二十多年前和邹清菡相识,以及这次兄弟两人联手为邹清菡洗脱冤屈的事情,全部告诉了父母,末了才说了希望能够娶邹清菡的事情。

老太太和老太爷都震惊不已,他们怎么也没有想到,一直不吭不响的这个二儿子,原来竟然和邹夫子有着这样的缘分。

“怪不得,当初给安和定杰儿母亲的时候,我怕他心里委屈,曾询问他是否中意,他竟然一口就答应了下来,算起来,那时候,邹夫子已经嫁进江家了。”老太太看着老太爷说,语气中有些微的心疼。

虽然邹夫子在林家的几年,也只见过老太太一次,老太爷则是一次也没有见过,可是几个孙女都被邹夫子教导的心性淳厚,所以老太爷夫妻两个在心里是十分满意邹夫子的,只是没想到这样一个女子,竟然会经历了这样多的磨难。

老太太和老太爷商议之后,不但答应了林安和的请求,让他在江陵成亲后再回京,还写信告诉林安和,等林辰晧和林依萱的婚礼过后,就让大老爷夫妻启程回江陵,代替父母给林安和主持婚礼,万不会再委屈了他和邹夫子。

知道林安和的事情,林家在京中的人自然都是吃惊不已,大太太更是和三太太相对无言,她们怎么也想不到,那个不食人间烟火般的邹夫子竟然要成为自己的妯娌了。

林依萱和林依婷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也是半天都回不过神,不过她们都甚是敬重邹夫子,能与邹夫子成为一家人终究还是高兴的心情多一些。

林辰杰和林依颖都接到了父亲的亲笔书信,他们自然不会阻拦父亲续弦,只是林依颖偷偷的哭了一场,她终于明白了为什么那么多年,父亲都是郁郁寡欢,她虽然替父亲高兴,可是想起逝去的母亲,心里依然忍不住的难过,虽然父亲未曾对不起母亲分毫,甚至是包容了糊涂的母亲半辈子,可是母亲也终究是可怜。

惊讶过后,尚书府林家上下,仍然接着忙碌林辰晧的婚事,府里的二十多个婆子管事,几乎每天都是卯时刚过就到墨竹堂去听命,戌时过了还有人去回事情,林辰晧的成婚本就是大事,何况娶的又是郡主,太后还给了邱敏芝赐婚的荣耀,林家自然是慎之又慎,不敢有一丝疏忽。

冬竹看着每天来往于翰林院和林家,偶尔去长公主府探望长公主和郡主的林辰晧,心里心疼的直咬牙,也许只有他一个人知道,表面平静的林辰晧,其实常常一个在书房里整夜整夜的枯坐。

已经带着侄子侄女返京的慕云廷,时常在路过翰林院时,或者直接到林家找林辰晧说话,林家如今和镇北侯府离的很近,来往起来甚是方便。

自从林雨桐离开,慕云廷再没有在林辰晧面前主动提起林雨桐,他相信以林辰晧的品性,一定会善待邱敏芝,也相信聪慧的邱敏芝,总会有办法暖热林辰晧的心,只有到那个时候,他再去娶林雨桐,一切才能水到渠成,他视林辰晧为挚友,自然不愿意再让林辰晧多受一点伤害,虽然他不否认,为了林雨桐,他是用了些心思的,多少是有些愧对林辰晧。

林家的朱吟巷的旧宅里,如今只是住这些看守和打扫的下人,林辰晧在碧桐院门前的小湖边,在那个林雨桐拒绝他的石凳旁,枯坐了半日之后,将怀里的匣子打开,一点点撕碎了那些他珍藏了几年的小物件,然后都扔进了湖里。

一圈圈的水纹荡漾着,当湖面恢复平静的时候,林辰晧站起身,对候在身旁的冬竹说:

“冬竹,以后我心里只能有郡主一人,你也一样,要把郡主看做是我最重要的人,明白吗?”

冬竹点点头,“嗯”了一声,忍不住的哭出了声,抽泣声中,他想到了以往的那些年,他无数次的和兴致勃勃的林辰晧一起去给林雨桐买各种小玩意,夜晚和林辰晧一起站在碧桐院外偷听林雨桐讲话本,那时候的二少爷多开心啊。

第二百七十五章 惊鸿一瞥

莫依云再次走出兰汀院,到福寿堂给老太太请安的时候,离林辰晧大婚已经只有三天了,大太太和三太太已经细心张罗了月余,此时的林府,处处张灯结彩,一片喜庆,丫环婆子们进进出出的准备着,不时的就有下人跑着进来回报又有哪家府上来送贺礼了。

瘦的如同纸片人一般的莫依云低头走在路上,黄嬷嬷和琴书跟在后边,见莫依云面无表情的一声不吭,两人也不敢说话,主仆三人无声无息的样子,引来不少下人的侧目而视。

今日是长公主府往林家送嫁妆的日子,长公主只有一个女儿,皇帝、皇后和太后也都给邱敏芝添了丰厚的嫁妆,连同京中诸多府邸也都去长公主府给邱敏芝添妆,所以邱敏芝的嫁妆光是进林家的大门,就整整用了两个时辰。

老太太和莫依云默契的谁也不提林辰杰的事情,也不提即将被处斩的莫子卿,老太太让红菱将一箱各色珍贵药材拿了出来,对莫依云说:

“云儿,你身子不好,太医说还很是需要调理些日子,这些药材,是宫里赏下来的,外祖母挑了你能用的,你带回去配药,若是还需要别的,只管给外祖母说。”

莫依云点点头,脸上挤出了一丝笑容,说道:

“外祖母,谢谢你提前给云儿准备了礼物,让云儿给二表嫂添妆,不然看今日公主府来添妆的排场云儿怕就要丢人现眼了。”

一旁的郑嬷嬷和黄嬷嬷听了莫依云的话,都不由自主的把头低了一些,老太太却只微笑着点了点头,说道:

“云儿,你不用担心,我们林家虽然不能和长公主府相比,但是将来你出嫁的时候,外祖母也不会让你的嫁妆寒酸,总要让你一辈子衣食无忧才是。”

莫依云脸上的笑容浓了许多,得了这句话,又确定了老太太没有因为林辰杰的事情和自己生分,也不枉她非要选在今天出来一趟,被人指指点点的。

老太太望着莫依云和黄嬷嬷走出去,叹了口气,郑嬷嬷走上前,对老太太说:

“老太太,还是先去歇息一会儿吧,晌午还要招待来送礼的客人,有的累呢。”

老太太搭上郑嬷嬷的手,站起身往卧房走,一边走一边对郑嬷嬷说:

“我终究是老了,竟然让云儿开始不放心我了。”郑嬷嬷看着脸色黯然的老太太,心里也很无奈,但也只能劝道:

“老太太,奴婢知道您已经在给表小姐准备嫁妆了,总有一天,表小姐心里的疙瘩会解开的。”

老太太长叹了一口气,说道:

“无论怎样,我总要撑到云儿出嫁的那一日,看着她有了好归宿,我才能到地下去跟珍儿交待。”

提到林安珍,老太太和郑嬷嬷都伤感的落了泪。

长公主府里,待嫁的邱敏芝,一脸羞红的伏在长公主的怀里,明日午后,她就要出嫁了,今天是她待在长公主府的最后一天。

长公主抚摸着女儿光亮的秀发,温柔的说道:

“芝儿,林家世代书香,人口也简单,辰晧那孩子也是个好的,你嫁过去一定会过得很好的,也不枉你等了这些年。”

邱敏芝“嗯”了一声,羞怯的叫了一声“母亲”,仰头看着长公主说:

“母亲,与我闺中的那些好友们比,女儿实在是幸运,您和父亲从来都没有强迫过女儿一丝一毫。”

长公主拍了拍邱敏芝的脸说:

“母亲还不是吃过苦头,才一心想你嫁个称心如意的,你到了林家后,可千万不要因为自己郡主的身份而了看轻任何一个人,要知道,你不仅是皇家人,更是林家的孙媳妇,尤其是你的公公和婆婆,虽无品级,却仍然是林家的大老爷和大太太,你一定要好好的侍奉着,断断不能在他们面前拿郡主的架子。”

“母亲,女儿知道了,你就放心吧。”邱敏芝发现,原来一向心高气傲的母亲,竟然也会为了女儿这样嘱咐。

从林家出发,一路去往长公主府的迎亲队伍里,除了林辰旭、林辰杰、慕云廷和高正,还有一大帮子林辰晧在翰林院里的同年,一身红色喜袍的林辰晧被围在中间,格外显眼。

到了之后,因为早知道林家的接亲队伍是什么阵容,所以公主府里送嫁的人只是象征性的要了两首催妆诗,就打开了大门。

众人哄闹着一拥而进,却发现一身便服的韩煜正从远处走过来,便都赶紧站住行礼。

韩煜冷清的眼神扫视了一眼人群,现场立刻鸦雀无声,他走到林辰晧面前,对众人说了一句“各位稍等片刻,本宫有两句话要和二公子说。”然后转身就走。

林辰晧看了一眼慕云廷,见他点头,就跟在韩煜身后,往远处走去。

“二公子,本宫敬你是个君子,所以从不曾对姑母和表姐说过你一句不是,不管以往如何,本宫希望你从今天起,一心一意的对待表姐,你可明白对我的意思?”

林辰晧看了一眼韩煜,低头称“是”,说道:

“微臣明白殿下的意思,也多谢殿下的提点,微臣从和郡主定亲的那天起,就没有想过会负她分毫,还请殿下放心。”

韩煜点点头,转身往迎亲队伍的方向走去,林辰晧让自己脸上带上了适度的笑容,才跟了上去。

虽然韩煜是一身便服的为邱敏芝送嫁,林家人和宾客们还是要依制给他见礼。

韩煜伸手去扶老太太和老太爷的时候,发觉人群里有人在盯着他看,心中立刻有些不快,谁都知道他的性子,在外边,除了慕云廷,还没有谁敢这样肆无忌惮的打量他。

韩煜冷了些的目光抬头看去,就见到林依萱旁边的一个女孩正愣愣的看着他,韩煜认识林家的女眷,却从来没有见过这个女子,旁的女眷都微微垂首,目不斜视,唯有她直直的盯着自己看。

粉色的长裙,单薄的肩膀,一双秀气的眼睛被苍白消瘦的脸颊衬的格外大,见韩煜目光冷冽,那女子才回过神,慌忙低下头,簪子上垂下的流苏晃个不停,可见人是在不停的发抖。

韩煜收回目光,一看这个女子,就知道不是出自京中有教养的门庭,也许就是那位林家前些时候从广西接回来的表小姐,莫子卿的事情虽然在京中不算什么大事,韩煜却是清楚知道的。

莫依云低着头,手却在不停的微微发抖,原来这世上,真的有这样的人,不仅至尊至贵,还有着如玉的容颜,就连那不怒自威的气度都让她着迷。

莫依云曾经以为大表哥和二表哥就已经是京中贵公子的代表了,直到见了韩煜,她才知道什么叫贵气天成,也许只有站在这样的天潢贵胄旁边,自己才能得到真正的解脱,莫依云的指甲深深的陷进手心,几乎抠出了血。

第二百七十六章 洞房花烛

满室红罗,烛光摇曳,邱敏芝端坐在床边,陪嫁来的奶娘辛嬷嬷和四个年轻丫环陪在屋子里。

新房是林家内院东南角的一处独立的院子,五间宽敞的上房,两侧各有几件厢房,整修一新的院子里里外外都透着精致,连院子里的花草也都是邱敏芝素日里喜欢的种类,傍晚进院子的时候,辛嬷嬷一看见,心里边就不由得多了几分喜欢。

冬竹陪着林辰晧走到院子门口,把手里的食盒递给林辰晧,就悄悄的退了出去,林辰晧成婚之后,就要在内院居住了,他这个小厮是不能留在这里的。

门口候着的小丫鬟,一见林辰晧过来,就忙转身轻轻的敲了敲门,然后给林辰晧行了礼,躬身退下,辛嬷嬷示意大丫鬟玉珠去开门,自己则俯身到邱敏芝的耳边小声的说了几句。

与大多数满身酒气甚至酒醉不醒的新郎官不同,此刻进屋的林辰晧一身清爽,满脸温和的笑容,手里还提着一个食盒,让辛嬷嬷和玉珠都惊讶不已。

这个年代的规矩,新娘子中午在娘家用过饭之后,在婆家的第一顿晚饭是没有的,需到第二日拜见过公婆之后才能用饭。

虽然辛嬷嬷也悄悄的让玉珠带了糕饼,备着给邱敏芝使用,可是看到林辰晧手里的食盒,辛嬷嬷还是满心欣慰,看来自家主子看中的这位郡马还真的是个体贴人。

林辰晧将手里的食盒递给迎上来的辛嬷嬷,温声道:

“嬷嬷你们也都辛苦了一日,把食盒摆好就都去休息吧。”

“是”辛嬷嬷笑着应了,和玉珠一起将几碟糕点和一盅甜汤摆好,就带了几个丫环退了出去。

林辰晧走到邱敏芝身边,弯腰将邱敏芝头上的盖头取下,轻声说:

“娘子,辛苦了一日,这会儿屋里没有旁的人,你且放松些歇歇。”

邱敏芝这半年多来,多次在公主府与林辰晧见过,也没少说过话,两人之间已经不陌生了,她听了林辰晧的话,微笑着点点头,由着林辰晧帮她把沉重的凤冠和霞帔取下。

林辰晧牵着邱敏芝的手走到桌边坐下,看着邱敏芝笑着说:

“知道你爱吃聚芳园的糕点,我让冬竹早早的去买了,这盅甜汤是一早就让厨房炖着的,火候该是够了,你喝点润润口。”

说完,林辰晧动手盛了半碗甜汤递给邱敏芝。

邱敏芝微红着脸接过甜汤,轻轻说了句“多谢夫君”,话一出口,林辰晧倒还好,邱敏芝自己的脸则更红了。

邱敏芝小口的吃着糕点,林辰晧坐在对面,轻声说了些今日宴席上谁喝多了,谁是被抬着走的,逗得邱敏芝时不时的忍俊不禁。

看着邱敏芝不再紧张,也用了几块糕点和两盅甜汤,开始拿帕子擦手和嘴,林辰晧起身走到床边,把自己的外衣和帽子脱下,只着了一身白色薄绸里衣,往邱敏芝身边走去。

虽然长公主已经派了嬷嬷教导过邱敏芝,也让邱敏芝偷偷的看过小册子,可是当林辰晧横抱起邱敏芝往净房里走的时候,邱敏芝还是紧张的死死抓着林辰晧的肩膀,把头埋在林辰晧的胸口,一动也不敢动。

早就候在净房里的侍女,看到邱敏芝竟然是被林辰晧抱着进来的,都赶紧低下了头,辛嬷嬷反复交待过她们要如何伺候两位主子度过新婚之夜,唯独没说过眼前的这种情形。

“你们都出去。”林辰晧的声音有些低哑,两个侍女忙把东西准备好,逃也似的从侧门出去了,门外的辛嬷嬷听了侍女的禀报,嘴角的笑意更浓,让玉珠打赏了两位侍女,自己则继续守在门外,她得把一切该知道的都知道了,才好等三日后向长公主禀报。

邱敏芝虽然自幼都是由侍女伺候着洗浴的,可是当林辰晧修长的手指抚上她的后背时,她还是忍不住开始发抖,闭着眼睛,用双手紧紧的环着胸,不肯松开。

林辰晧将邱敏芝整个搂在怀里,一边抚摸,一边在邱敏芝耳边轻声说着话,直到邱敏芝颤抖着松开双手,抱紧了林辰晧的脖子,林辰晧才抓起旁边的棉巾,裹在邱敏芝的身上,抱起来往卧房里走去。

卧房里的灯光暗了些,邱敏芝隐忍的惊叫声不时传出来,辛嬷嬷示意几个年轻的小丫鬟站远些,又让玉珠带着人从净房侧门进去收拾,重新备好了热水。

浑身瘫软的邱敏芝缩在林辰晧怀里,额头挨着林辰晧的下巴,用手摸着林辰晧汗湿的后背,轻声说:

“要不要洗一下再睡?”

“不要”林辰晧一边说,一边又翻身压了上来,声音和动作中都带着从未有过的粗暴,邱敏芝还没来得及再说话,嘴就被林辰晧含住了。

被林辰晧带着起伏的邱敏芝只觉得如坠云雾,不时感觉到有汗水滴在自己的脸上和脖子上。

等到林辰晧抱着邱敏芝再次去往净房时,她已经累的连站立都做不到了,只软软的挂在林辰晧身上,任由他擦洗。

当屋里的烛光终于全都熄灭了的时候,辛嬷嬷才放心的回了自己屋子,叮嘱小丫头明日卯时一刻就叫醒自己,她还要伺候邱敏芝去给公公婆婆行礼。

从宴席上离开的慕云廷和韩煜一起,骑马走到了王府街的七皇子府前,看慕云廷骑在马上,不准备进门,韩煜一边下马,一边调侃道:

“慕二,你只比林辰晧小了几个月,不行就娶了我那堂姐吧,她可是不信京中的那些流言的。”

慕云廷一边用马鞭指着韩煜,作势要打,一边反击道:

“小七,与其操心我,你还不如想想怎么别让人继续惦记的好。”

今日,莫依云盯着韩煜看的那一幕,被慕云廷尽收眼底。

韩煜嗤笑一声,不在意的冲慕云廷摆摆手,提脚进了府门,那样的女子,气度尚且比不上表姐身边的一个侍女,若不是碍着她是林家的亲戚,敢那样肆无忌惮的盯着他看,他定不会默不作声,起码也会让人赏她几个耳光。

莫依云整个喜宴上都魂不守舍的,连着两次打翻了杯盏,引得许多人对她侧目而视,她却浑然不觉。

伺候在旁边的黄嬷嬷实在顶不住众人异样的目光,凑到莫依云耳旁小声说了两句,莫依云这才红着脸强打起精神。

一回到兰汀院,黄嬷嬷就忙支开其他下人,询问莫依云可是哪里不舒服,莫依云却一句话也不说,只侧身躺在床上装睡,黄嬷嬷只得叹了口气,把门关好走了出去。

自从病好之后,莫依云的脾气越发古怪,连着对黄嬷嬷也生分了许多,有时候还会拿怀疑的眼神去打量黄嬷嬷,让黄嬷嬷越发的惴惴不安,生怕再闹出什么事情,她如今一家人都在林家做着体面活计,过得比在广西不知道要好上多少倍,自然是希望能就这样平平安安的过下去。

第二百七十七章 聚散终有时

一大早,林辰晧就起了身,轻手轻脚的穿戴好衣服,又回头看了一眼还在熟睡的邱敏芝,嘴角泛起一丝淡淡的笑意。

正候在门外的辛嬷嬷等人看到林辰晧出来,刚要出声请安,就被林辰晧一个禁声的动作止住了。

林辰晧轻轻的把门关好,才小声说道:

“郡主还在睡,你们都不要进去打扰,过半个时辰再去叫醒她,父母亲那里我会让人去交待一声。”

辛嬷嬷和玉珠自然是欢喜的应了,虽然长公主一再交待她们不可在林家拿大,可是姑爷疼爱自家主子,她们也没理由不领情。

邱敏芝被辛嬷嬷叫醒的时候,只觉得浑身酸痛,几乎起不了身,辛嬷嬷一边搀扶着邱敏芝起身,一边微笑着说:

“娘娘,姑爷已经出门去了,特意嘱咐奴婢们让你多睡会儿,现在已经辰时末了,再不去墨竹堂请安,怕是就要让人笑话了。”

邱敏芝红着脸“嗯”了一声,假装没看到凌乱的床铺和地上散落的衣衫,由着几个侍女给她穿衣打扮。

墨竹堂院门口,候着的林辰晧看到邱敏芝一行人过来,微笑着走上前,自然的牵起邱敏芝的手,也不顾下人们偷偷打量的眼神,一起往墨竹堂走去。

在林依萱成亲的前几日,慕云廷来到林家找林辰晧,因为他常来,下人们也不禀报,直接就领他进了林辰晧在外院的书房。

慕云廷将一个小匣子放在桌子上,一边看林辰晧还没画完的画,一边说道:

“这是高崎从北境让人捎回来的,说是给三小姐的贺礼,你给送过去吧。”

“三妹若是不肯收,我再给你送回去。”林辰晧将匣子放在书架上,对慕云廷说道。

慕云廷点点头,以林依萱的性子,还真的未必会收这礼物。

“林兄,你外放去山东的事情定下了吗?”慕云廷把玩着手里的扇子,走到窗前问林辰晧。

“已经定了,郡主已经和长公主说好了,只等三妹的婚事办完,我们就出发去济南。”林辰晧一边回答,一边走到慕云廷身边,低声说道:

“我离京之后,若是宫中那位要对林家不利,还请云亭告知我大哥或者祖父,我在这里先行谢过。”

慕云廷明白林辰晧的意思,点了点头,说道:

“林兄只管放心的去,缙云山那边由我派人守着,小七那里和玉贵人那里我也会留意,以我的判断,在明年选妃之前,玉贵人应该不会轻举妄动。”

慕云廷的话让林辰晧脸色一凝,低声问道:

“云廷,你的意思是……”

慕云廷对着林辰晧点点头,低声说:

“玉贵人怕是要借着选妃,为小七寻找靠山,这也就是她为什么容不下雨桐的缘故,只不过我看小七未必肯任人摆布。”

林辰晧看着慕云廷,许久才说:

“云廷,谁都知道你和七殿下是至交,不管是何原因,只要七殿下真的卷入储位之争,你一定要及早抽身,千万不可累及侯府。”

虽然太子已经被立多年,可是皇上一直未能彻底清除惠王的势力,以德妃为首的二皇子一派,依靠朱家,也渐渐坐大,皇上需要武威侯府的支持去对抗西境羌人的进攻,也对德妃及二皇子的跋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所以现在京中,已经有些勋贵及大臣开始暗中投靠二皇子和武威侯府了。

慕云廷点点头,对林辰晧说:

“多谢林兄提醒,我慕家向来只忠于皇上,绝不会涉足党争。”

二人又说了半个时辰的话,直到暮色西沉,慕云廷才起身离去。

第二日,林依萱看着林辰晧给她放在桌子上的匣子,都没有打开看,就平静的说:

“二哥,你让慕公子把东西还回去吧,我再不想和忠义侯府的任何人有牵扯了。”

林辰晧点点头,又和林依萱说了一会儿话,才告辞离去,林依萱马上就要出嫁,他也要去山东赴任,兄妹两个怕是许久都不会再见面了。

唐太太收到大太太的信后,即刻就准备妥当,去邹清菡现在住的小院提亲,去年江家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她也是有所耳闻的,邹清菡如今既然宁愿住在外边,也不回邹家去住,可见是不愿和哥嫂来往的,而她这个堂堂的知府夫人,自然就没必要去给邹家夫妇做脸。

相对于多年前娶林依涵时的心有不甘,如今的唐太太恨不得日日烧高香去感谢佛祖,林家已经如日中天,让唐家大少爷如今在京中也多了份依靠,而林依涵一如既往的敬重她,就连唐逸风多年会试不中,现在干脆就不再科举,只醉心于诗画之中,她也没有怨言。

所以,唐太太时是很乐意为大太太做点事情的,即使诧异于林家怎么会突然选择邹清菡这样一个曾经声名狼藉的女人做媳妇,但是在面对邹清菡的时候,也没有流露丝毫的轻慢,而是把该走的礼节分毫不差的走足了,回去后还在自己交往的圈子里,好好的夸赞了一番邹清菡的品貌,又顺带着赞扬了一番自己的亲家是如何明理有眼光。

邹清菡和林家二老爷定亲的消息传开之后,不仅江家人陷入惶恐不安,邹老爷夫妇也似乎也才想起自己家妹妹已经两个多月未曾回家了,以前他们巴不得邹清菡一辈子别回家,好名正言顺的占了她的嫁妆,可是如今他们夫妻两个恨不得八抬大轿的把邹清菡请回去,因为自己家妹妹即将嫁给当朝户部尚书的儿子,连做媒的都是知府夫人,这可是他们以前做梦都不敢想的。

颇费了一番周折之后,邹老爷夫妻两个终于找到了邹清菡的住处,赶紧一起上门去请,可是他们连邹清菡的面都没有见着,只有青梅出来说了一番话:小姐说了,她的嫁妆全数送给你们,从今以后与邹家再无瓜葛,如果老爷和太太不想她将你们做的事情都告诉二老爷,对外就不要以林家的亲戚自居,否则惹出事情,别怪她无情。

兴冲冲的邹老爷夫妇被青梅这么兜头一盆冷水浇下来,顿时有些泄气,还想再求,青梅却冷笑一声说:

“不说这许多年来,小姐时时拿自己的体己钱贴补你们,就仅凭她是邹家嫡出的大小姐这一条,老爷和太太就不该在她被诬陷的时候落井下石,你以为我们主仆不知道,你们此前还算计着将小姐远远的卖出去捞银子吗?”

青梅这话一出,邹老爷夫妇顿时面如土色,他们确实联系了一个中人,准备把邹清菡卖给一个外地客商做妾室,那客商无意之中看见过邹清菡一次,竟然愿意出五千两银子,让邹老爷夫妇心动不已,只不过还没事成,江家就事发了,那客商知道了之后,怕被牵连,连夜悄悄的离开了江陵。

看到邹老爷夫妇灰头土脸的离开,青梅又狠狠的瞪了一眼,才关了门进去。

第二百七十八章 骇人听闻

惠慈庵里,林雨桐和师傅一起,将两幅头面和一盒上好的湖笔装好,让人送往京城,给林依萱做成婚的贺礼。

在林辰晧成婚前,老太太就写信来让林雨桐回京城,说哪怕是住个月余,等林辰晧和林依萱的婚事办完了再回来也好,林雨桐却果断的告诉师傅说不想回去,不是她不看重表哥表姐的婚事,而是她真的不想再去京城那个是非之地了,也不想因为自己而给林家带来任何麻烦。

静慧师太自然是赞成,搁在以前,她是不愿意让林雨桐长久住在缙云山的,总怕会误了林雨桐的前程,可是如今既然知道了慕云廷的心意,而且她和静心都非常看好慕云廷,所以,现在倒是很希望林雨桐能安安稳稳的在惠慈庵住几年,等到及笄之后,自然会想办法成全了慕云廷和林雨桐。

在惠慈庵的这几个月,是林雨桐过得最舒心的时候,每日里和秋菊、春草、春雨一起满山的玩,或者去庄子里住几天,又或者和师姐们一起去广水的县城里玩上一天。

林雨桐的行踪,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被山影报给慕云廷,缙云山距离京城不远,水路也就三四日,骑快马的话,也就一天一夜的事情。

慕云廷每每看了山影的奏报,都忍俊不禁,那个在京城里处处小心翼翼,警惕的如同小狐狸一样的丫头,现在过的简直就是没心没肺的日子。

慕云廷相信静慧师太和静心师傅都是知道他的心意的,而且显然是已经默许了,每次想到这一点,他都忍不住嘴角上扬,那个自认为聪明的小丫头,怕是还在同情他慕云廷居然身有隐疾。

慕云廷看完奏报之后,起身在屋子里踱了几步,才问山影:

“俞知远现在怎么样,赵坤可有为难他?”俞知远就是那个拦着赵旭的马不让走的书生。

听到慕云廷问俞知远,山影的嘴角抽搐了一下,说道:

“没有,赵知县不仅没有为难他,还私底下派人去买他的字画,可那俞书生也真是个怪人,有两次赵知县的人去买东西,他竟然不肯卖,收起摊子就走了。”

慕云廷微微一笑,说道:

“俞知远虽耿直,但是也不笨,怕是赵坤派去买字画的人漏了马脚,让他看出来了,故而不肯接受赵坤的好意。”

山影点了点头,慕云廷最后叮嘱他说:

“你和水踪要派人看好这个俞知远,不能让他出任何意外,务必保证他腊月里可以进京,不误了明春的会试,京里这边我会派人安排好。”

山影点头应下,很快的就消失在寒山院外的夜色中。慕云廷返回卧房,换上一身黑色的夜行衣,一个人悄悄的去往王府街的方向,自从他从云南回来,韩煜已经带着他去往京郊那个庄子几次了,大概摸清了那里的人的行动轨迹,今天是九月十五,按照规律,那些人应该会在今晚聚会,他和韩煜打算去探探消息。

外边看似普通的庄子,守卫却很严密,慕云廷和韩煜费了一番周折,连着悄悄的做掉了几名守卫,才最终靠近了内院。

整个庄子几乎没有一处灯火,就如同入夜后普通的农家庄园一样,韩煜和慕云廷沿着前几次打探好的路线,摸到正厅附近,二人对视了一下,不约而同的跃身上了房顶,悄无声息的伏下了身。

屋子里显然人不少,声音略微有些嘈杂,而其中一个略显急躁的声音格外响亮些。

“少主,我们已经在这里人不人鬼不鬼的等了好几年了,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动手,家主这次有没有让你传个话?”

问话刚结束,就有许多附和的声音响起。

一个年轻男子轻笑的声音响起时,整个屋子瞬间安静了下来。

“各位稍安勿躁,父亲这次让我来,就是要和诸位透个信,腊月里殿下就要封王,而平西王府的人年前也会到京,只等明春殿下娶了郡主做王妃,有了平西王做助力,我们就可以动手了。”

年轻男子的话,显然让屋子里的人都激动不已,开始热烈的议论起来,而屋顶上的韩煜和慕云廷却如坠冰窟,他们都知道刚才的话意味着什么。

直到回到书房,韩煜都一直一言不发,扯掉了面巾的脸,在黑色夜行衣的衬托下,冷的似乎能滴下水。

慕云廷关好门窗,也不问韩煜的意见,直接打开书架后的密室,走了进去,韩煜一声不吭的跟在后边。

“小七,事情可能比我们预计的要复杂,娘娘怕不是仅仅要给你寻个得力的岳家这么简单,你必须早做决断。”慕云廷看着韩煜,心有不忍却依然严肃的说道。

韩煜望着慕云廷,冷漠的脸色一点点的融化,恐惧和伤心渐渐充满了他的眼睛,他颤抖着说道:

“我没想到母妃竟然在做这样危险的事情,兴亏我答应了她,放雨桐离开了,不然不仅是雨桐,怕是整个林家都要跟着遭殃。”

见韩煜在这个关口,首先想的是林雨桐的安危,慕云廷有些心疼,毕竟还只是个不满十五岁的孩子,骤然临危,能够先想到林雨桐和林家,不仅是爱之深,也是仁义之至了。

慕云廷走上前,将渐渐开始发抖的韩煜抱住,安危他说:

“小七,你不要怕,我们还有时间,只要我们周密计划,一定能够破了这一局。”

韩煜开始小声的哭泣,许久才说:

“别说父皇如今身体康健,就算是父皇驾鹤西去,论嫡论长论名分,都该由太子继位,我就算是再贪心,也没有想过去争夺皇位,这不仅是死罪,还会累及天下无辜百姓,而且断无成事的可能。”

慕云廷轻声说:

“小七,你能明白这些,就不需要我再劝说你什么,若是信我,你就将事情全盘禀报皇上,才能保证不出意外。”

“不,不,这样的话,母妃必死无疑。”韩煜一下子挣脱了慕云廷,失态的大叫着,兴亏在密室,慕云廷才不用担心他的声音传出去。

慕云廷并不着急,等着韩煜冷静下来之后,才耐心的劝说道:

“小七,我知道你孝顺,可是你应该明白,就算我们两个可以把娘娘的计划全盘颠覆,你以为就能完全瞒的过皇上吗?说不定皇上那里早就已经有了消息,就在等着看你的选择了,若是等到皇上找你来问话的那一天,不仅是娘娘,怕是连你也都保不住了。”

韩煜一下子跌坐在椅子上,开始不住的发抖,他自然知道慕云廷的话是有道理的,成德皇帝能够在惠王势力最盛的时候勉强继位,并且一步步的走到今天,靠的不仅是手段,更多的是冷血无情,就连他自己也清楚的知道,这些年,京城和军中的几次血洗,哪一次没有冤魂,或者可以说,成德皇帝在位的这三十多年里,每一步走过的路,都是用鲜血铺就的。

第二百七十九章 如实坦白

韩煜足足挣扎了半个时辰,额头都已经满是细密的汗珠,还是下不定决心,慕云廷走到韩煜身边,弯下腰,对着半瘫在圆椅中的韩煜,诚恳的说道:

“小七,你相信我,只要你主动告知皇上,协助皇上粉粹了那帮人的阴谋,皇上就算不再信任你,起码也会放你一条生路,只有你活着,娘娘才可能有一线生机,否则,娘娘才是必死无疑。”

韩煜牙齿咬得咯咯直响,抓住慕云廷的手,急切的说:

“云廷,你陪我去见父皇,好不好,父皇一向看重侯爷忠义,也对你信任有加,你和我一起去,父皇才更有可能相信我,你帮我求求父皇,让他放母妃一条生路,好不好?”

看到韩煜到这会儿还在惦记着玉贵人的安危,慕云廷叹了一口气,劝道:

“小七,我会陪你去见皇上,我们两个人亲近,是人所共知的事情,就算我不去,皇上也会认定是我给你出的主意,但是你要答应我,在事情没成之前,千万不要在皇上面前替娘娘求情,否则你就有和皇上讲条件的嫌疑,皇上最恨别人要挟他,你明白吗?”

虽然不情愿,韩煜还是点了点头,这些年,虽然他是明面上的主子,但是在大事情上,一向都是慕云廷给他拿主意,他相信慕云廷的决断。

见韩煜点头,慕云廷松了口气,继续说道:

“小七,你要记住,没有我们的协助,我相信皇上一样可以粉碎那帮乌合之众的阴谋,皇上若是答应让我们协助,那就是在给你机会,因为你毕竟是他的儿子,我们只要尽全力把事情办好,让皇上看到我们的忠心,那么事成之后,皇上才有可能看在你的面子上,放娘娘一条生路,明白吗?”

听完慕云廷的话,韩煜终于下定了决心,他站起身说道:

“云廷,明日我们就找个机会去见父皇,把事情说清楚,看父皇怎么吩咐。”

慕云廷的脸上这才露出一丝微笑,拉着韩煜的手走出密室,把韩煜送回卧房睡下,自己又趁着夜色回了镇北侯府。

永宁殿的御书房里,气氛压抑,宫人们都被遣了出去,只有贴身伺候了皇帝大半辈子的杨公公拿着拂尘守在书房门外。

慕云廷和韩煜低头跪在地上已经快半个时辰了,却一动不敢动,刚入秋的夜里,天气还有些燥热,韩煜后背的衣服却已经被冷汗浸湿了,慕云廷却神色无异,稳稳的跪着。

成德皇帝坐在书案后,仰身靠在椅背上,也不说话,就这样面无表情的看着跪在地上的韩煜和慕云廷。

韩煜支撑不住,正想抬头去看成德皇帝的反应,就听到皇帝语气平静的问道:

“慕云廷,今日这事,是你告诉七皇子这么做的吧?”

听到皇帝称呼自己七皇子,韩煜心里一紧,还没反应过来,慕云廷已经磕头答道:

“陛下,是臣让殿下来的,但也是殿下明白了事情的轻重,自愿来将一切告知陛下的。”

慕云廷的语气坦诚而冷静,没有丝毫的惊慌,成德皇帝的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把目光转向韩煜,问道:

“煜儿,那你跟朕说说,你都想明白了什么道理?”

韩煜慌忙磕了一个头,抬起头,看着成德皇帝说:

“父皇,儿臣一开始是不敢来对你说的,可是后来儿臣想明白了,即使儿臣自己能将奸人们一网打尽,那也是在拿我大越的安危做赌注,是欺君之罪,何况儿臣并没有把握胜过那些幕后之人,所以才来告知父皇,也是想向父皇求救。”

“只有这些吗?”成德皇帝的语气突然冷了下来。

韩煜打了个冷战,又接着说道:

“父皇,图谋皇位是死罪,儿臣的母妃和外祖家可能都已经牵涉其中,儿臣昨日是有些私心,怕父皇会一怒之下处死母妃,所以曾经犹豫要不要将事情全盘告诉您。”

成德皇帝的脸色这才缓和了一些,问道:

“还有没有别的要说的?”

韩煜赶紧答道:

“父皇,再没有别的了,儿臣一切听从父皇的吩咐,您要怎么处罚我,儿臣绝无怨言,若是父皇肯信任,儿臣愿意听从父皇的吩咐,共同对付这伙逆臣。”

“你就不想为你的母妃和外祖家求情吗,你现在可是有这个机会的。”成德皇帝看着韩煜,脸色莫名。

韩煜立刻毫不犹豫的回道:

“父皇,儿臣是大越的皇子,最先要忠诚的是父皇,然后是太子哥哥,如今母妃和外祖家尚未撇清嫌疑,儿臣不敢替他们求情,也不会替他们求情。”

成德皇帝这才站起身,走到韩煜和慕云廷面前,说道:

“都起来吧,你们两个还不算糊涂,若是再过两天不来,你们就没机会见到朕了。”

韩煜和慕云廷这才起身站好,垂手等着成德皇帝吩咐。

成德皇帝在书房里踱了几步,才冷冷的说道:

“平西王跟随先帝多年,自持是先帝亲封的异姓王爷,又手握重兵,自从先帝去世,他就不安分了,如今他都八十高龄了,竟然还是野心不死,看来朕是必须要打这一仗了。”

说完,成德皇帝又走到韩煜和慕云廷跟前,说道:

“你们所说的那个庄子,朕几年前就已经派人在监视了,你们两个也是迟钝,竟然如今才发现端倪。”

韩煜和慕云廷慌忙请罪,成德皇帝轻哼了一声,说道:

“从今天起,你们两个和你们的那些属下,都不要再去打探这件事情,以免打草惊蛇,剩下的事情朕自有安排。”

见韩煜和慕云廷应下,成德皇帝才又说道:

“煜儿,从今天起,无论你母妃安排你做什么,你都只管去做,朕怕的不是他们谋逆,而是怕他们一直隐忍不动,让朕抓不住把柄,你明白吗?”

“是,儿臣明白了。”韩煜赶紧应下,成德皇帝这才挥了挥手,让两人退下。

就在韩煜和慕云廷即将走出去的时候,成德皇帝突然开口道:

“云廷,明年开春,你去参加武举考试,务必拿下状元,朕有事情要交给你做。”

慕云廷听了,又折返回屋,领了命令才又和韩煜一起离开。

两人一起走到落月轩附近的时候,慕云廷看了一眼韩煜,见他丝毫也没有去看玉贵人的意思,不得不小声劝道:

“小七,你这样容易被娘娘看出异样,说不定会坏了陛下的大事,明白吗?”

韩煜有些气恼的看了一眼慕云廷,咬了咬牙,才长出了一口气,说道:

“好,那我去陪母妃用午膳,你在寒山院等我,我还有事情要和你说。”

说完,也不等慕云廷回答,径自转身往落月轩走去,慕云廷这才微微笑了笑,独自往宫门的方向走去。

第二百八十章 情谊

醉香楼里,韩煜、慕云廷和林辰晧围桌而坐,林依萱和高正已经成婚,大太太和大老爷昨日已经启程回江陵,去给二老爷和邹夫子主持婚事,林辰晧不日也将启程去山东赴任,这也是三个人最后一次聚在一起了。

韩煜主动提起酒壶,给三个人斟了酒,然后对林辰晧举杯说:

“二公子,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见面,可介意本宫称呼你一声表姐夫?”从知道母亲可能牵扯进谋逆一案起,韩煜就知道他们母子的生死已经不是自己可以控制的了。

林辰晧面露诧异,警觉的问道:

“殿下何出此言,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韩煜苦笑了一下,也不回答,只又独自连着饮了几杯,才看着林辰晧和慕云廷说:

“你们两个是本宫最信任的人,今天我在这里求你们一件事情,来日,若是我不得善终,或是将死之时,希望你们两个能让我见雨桐一面。”

“小七,你……”慕云廷话还没出口,韩煜已经挥手制止了他,接着说:

“你们两个是对的,我根本就不配和雨桐在一起,我会连累她,甚至会连累林家,所以我放她走,我忍着不去见她,我就这一个心愿,最后的时候,见她一面,你们两个记住了吗?”

韩煜一边说,一边不停的饮酒,早已经泪流满面,林辰晧要去制止,慕云廷拦住了他,只任由韩煜边哭边饮酒,直到他醉的趴在桌子上昏睡过去。

慕云廷让随从去外边安排马车,自己则对林辰晧说:

“林兄,殿下今日所言,你就当什么也没听到过,对郡主也不要多说一句,可以吗?”

“殿下是否牵扯进了储位之争?”林辰晧看了一眼韩煜问慕云廷,虽然太子已经立了多年,但是太子性情过于仁厚,随着几个皇子相继成年,尤其是二皇子韩铮的外祖朱家一日日势盛,皇子们之间的争斗已经不是秘密,许多人都看的出来,若不是有皇后和太后一直护着,太子怕是早就站不住脚了。

“是,但是和林家无一丝一毫的关系,希望你能为殿下保守秘密。”慕云廷诚恳的说道。

林辰晧点点头,对慕云廷说:

“殿下所托之事,我记在心上,今后若是有用得着我的地方,还请直言。”这两年,林辰晧和韩煜的关系已经融洽许多,尤其是从慕云廷那里知道林雨桐离京的因由后,林辰晧对韩煜的印象有了极大的改观,从小生活在林家这个融洽的大家庭里的林辰晧,甚至有些心疼韩煜,韩煜霸道冷酷的性格背后,其实藏着深深的孤独和强烈的自卑。

“小七从来没有怕过,以前就算是皇上拿鞭子抽他,他都没皱过眉头,可是这一次,他是真的怕了。”慕云廷看了一眼伏在桌上的韩煜,有些难过的对林辰晧说道。

“殿下生在宫廷,注定不能如我等这般自由,但是能得云廷你一直陪伴身边,也算是幸运,日后若是有用得着我的地方,还请直言。”林辰晧说完,将自己的披风给韩煜盖上,与慕云廷一起,搀扶起韩煜出了酒楼,坐上了马车。

林辰晧已经告辞离去,马车里,韩煜伏在慕云廷的腿上酣睡,眉头还微微的皱着,已经秋末,微凉的风灌进马车,慕云廷伸手把披风给韩煜盖好,思绪渐远。

慕云廷十五岁的时候,被成德皇帝指派到韩煜身边做侍卫,那时候,刚刚五岁的韩煜如同一头猛兽,几乎每天都要和其他皇子们打架,上书房的师傅也不喜欢这个书读的不好,还总是惹事的皇子,总是在皇上询问的时候告韩煜的状,以至于韩煜总是被责罚,也就愈发抵触上书房的几位老学究。

慕云廷是韩煜唯一的朋友,他不仅私下里教韩煜读书,帮助韩煜把功课做的越来越好,告诉他如何才能讨那几位老学究的喜欢,而且每次都能不动声色的收拾了欺负韩煜的人,韩铮他们虽然知道一定是慕云廷在暗中帮助韩煜,可是无论口才或者武功,他们都没有一个人可以和慕云廷相较,即使有几次事情捅到了成德皇帝那里,成德皇帝除了把几个儿子各打五十大板之外,对慕云廷竟是一丝责难也没有。

久而久之,就没有人敢再欺负韩煜,而且以韩铮为首的几个皇子,也不敢轻易在慕云廷面前拿架子,甚至还多番拉拢慕云廷,只不过慕云廷一直不为所动,反倒是就爱跟在一张臭脸又不受宠的韩煜身边,多年下来,竟是成了京城里一道引人注目的风景:两个同样样貌出众的男子,一个温润如玉,一个冷酷寡言,形影不离的如同彼此的影子。

从接到成德皇帝旨意的那天起,无论是慕云廷自己,还是父亲和大哥的嘱咐,都让慕云廷很清楚,无论韩煜如何,他都只有一条路,那就是忠于韩煜。

多年的相处下来,无论是慕云廷,还是韩煜,都在彼此心里把对方当做了兄弟,慕云廷几乎帮韩煜解决了所有的问题,除了林雨桐和这次玉贵人的事情。

于私,林雨桐是慕云廷唯一不肯相让的,于公,这次玉贵人牵扯进平西王意图谋逆的一事,也是慕云廷唯一一件不能帮韩煜摆平和隐瞒的事情。

从今日成德皇帝的态度上,慕云廷已经能肯定,成德皇帝知道的肯定比他和韩煜多的多,而且肯定早已经部署好了如何对付平西王及玉贵人背后的势力,说不定父亲和大哥已经接到皇帝的命令了,毕竟镇北侯的北境军距离平西王地盘最近,只是他不能问,只要是朝廷的机密,父亲和大哥不说,他就不会去打听。

把韩煜送回府里安置好,慕云廷才赶回寒山院,一边让人去通知守在京郊农庄附近的暗卫都撤了,一边悄悄的去了侯府的地牢,山雨欲来,他得先把隐患都处理干净了。

一年多的时间过去了,李止旋和张家根已经样貌大变,李止旋再不复当初妩媚的模样,似乎苍老了十几岁的面孔上,没有了当初的怨恨和不甘,只剩下了深深的恐惧。

令李止旋恐惧的不是肮脏的衣服,揪成团的头发,也不是每日里难以下咽的吃食,而是对面牢笼里那个状如野兽的张家根。

又瞎又哑的张家根如今被养的膘肥体壮,常年赤身裸体的被关在笼子里,如同野兽般的时常吼叫着上蹿下跳,浑身都是尿水和粪便,尤其是送饭的人来到的时候,一叫李止旋的名字,张家根就会抓住笼子,嗷嗷的叫着往李止旋的方向挣扎,常常吓得李止旋魂不附体。

而最让李止旋害怕的就是那几个守卫曾经“无意”间让她听到的几句闲聊:世子妃既然喜欢那个畜生,宁愿通奸,要不要我们把他们两个关在一个笼子里,来看出好戏。

对于现在的李止旋来说,她宁愿死,也不愿再让那个肮脏猥琐的男人接近她一步,她能想象得到,那头野兽如果接触到她的话,她会受到怎样的羞辱。

第二百八十一章 祸根再起

所以,当慕云廷一出现在李止旋的面前,李止旋就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般的扑到了笼子边缘,哀求道:

“表哥,不,不,二少爷,求求你杀了我,或者杀了那个畜生,我真的受不了了,我快疯了。”

慕云廷俊美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冷酷的笑意,说道:

“我可以杀了他,甚至可以让你以后过得相对体面一些,但是你要把我想知道的都告诉我才行。”

李止旋的脸色瞬间变幻莫测,许久才惨笑着说:

“你想知道那些追杀你们叔侄的杀手身份,对吗?”

慕云廷不回答,默认了李止旋的猜测,李止旋突然大笑起来,笑的眼泪都出来了,然后才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

“慕云廷,你真狠,也真有耐心,你居然等到今天才来问我,就是知道你已经把我逼到绝境了对吗?”

慕云廷挥退了所有的守卫,把背在身后的双手拿到前面,一边把玩着手中的扇子,一边笑着说:

“如果你以为时间还没到,我不妨再告诉你一点消息,四川那边也刚刚传来你因病去世的消息,母亲还为你难过了几天呢。”

慕云廷话音刚落,李止旋就又笑出了声,问道:

“你给了他们很多银子吧,说说看,我这个做了世子妃的庶女在他们眼里值多少钱?”

“也不多,五千两银子而已,只是你那嫡出的哥哥正好犯了大错,我帮了你嫡母一点小忙,也顺便拿了他们一点小把柄而已,相信到死他们都不会承认,那墓地里的尸体不是你,所以,以后,所有人都会当你已经死了,而且连母亲都信了,你以为你背后的人还会去寻你吗,何况若是他们真有本事,这两年也早该寻到你灭口了,你已经没有任何指望了,就算是想死,也得要我帮助吧?”

慕云廷似笑非笑的表情,和最后的一句问话,彻底摧毁了李止旋的意志,是的,她确实是连死都做不到,她试过绝食,试过撞击笼子,甚至试图咬舌自尽,结果都无一例外的失败了,她明白自己想活着,尤其是体面的活着。

对面笼子里酣睡如猪的张家根这时候醒了过来,听到慕云廷和李止旋的谈话,兴奋的啊啊叫着,把铁铸的笼子摇晃的咣咣乱响,赤裸的男根竟然挺立起来,他还用手扶着不停的朝李止旋的方向摇晃,他每日都被壮阳药喂着,已经到了难以控制的地步,李止旋恶心的干呕起来,咬着牙说道:

“我说,我什么都说,我只要求你立刻杀了那个畜生。”

慕云廷看也不看一眼在他身后不远处乱叫的张家根,只点头说:

“只要你说的话值得我信,我就立刻杀了他。”

“那些杀手的真实身份我也不知道,几年前,也就是我刚和你大哥成亲的时候,有人暗地里找到了我,说他们已经知道了我害死吴雪蓉的事情,她们要挟我把侯府里的事情,事无巨细的定期向她们回报,而我需要帮助的时候,只要递个消息,不用花一两银子,她们就能帮我办妥,除了那次刺杀你们叔侄的事情没办妥。”

“那些人都是怎么和你联系的,你知不知道她们的藏身之地?”

“我不知道,每次都是毛嬷嬷去京里的当铺街附近转悠,要不了多久就会有人寻上她,我只听她说过,每次找她的人都不一样,但是那些人身上都有膻味,不是我们京城里的人。”

李止旋说完,从新挣扎着从地上站了起来,求道:

“我什么都说了,求你杀了他,我真的一眼都不想再看见他。”伴随着李止旋哀求声的,是张家根鬼魅般嘿嘿的笑声。

慕云廷拍了拍手,四个守卫应声走了进来,站在慕云廷身边等候吩咐。

“把他弄出去,离开了侯府再杀,别脏了这的地。”守卫们答应一声,立刻就跑到关押张家根的笼子前,甩出铁链套上张家根的手脚,又堵了他的嘴,很快就拖拽了出去。

“从今天起,你可以衣食周全,只是永远都别想着能从这里出去。”慕云廷等到张家根一行人的声音消失,才对着李止旋说道。

“表哥,你那么恨我,为什么不杀了我?”李止旋惨声问道。

慕云廷转身往外走,背对着李止旋说了一句话:

“你能对着一个刚生产过的女人下毒手,甚至想着除掉自己的亲生骨肉,你不配死,只配永远待在这里忏悔。”

慕云廷的身影消失在进口微弱的光亮里,李止旋重新瘫坐在地上,远处铁门关闭的声音响起后,李止旋绝望的开始放声大哭。

刚刚成婚的林家二老爷林安和,带着妻子,和大哥大嫂一起从江陵回到京城的时候,也带回来了一个不好的消息:被关在家庙里的林依妍两个月前失踪了,没有带走一个下人,也没有带走一点财物,消失的无影无踪。

江陵那边,林家三兄弟几乎翻了个遍,家庙里的每一个人都被轮番审问,却问不出一点蛛丝马迹。

林家人来不及为二老爷新婚贺喜,就重新陷入了麻烦之中,林依妍能这样干脆利落的消失,一定是有人帮助她,而且这个人一定不简单,不论手段还是目的。

想起郑嬷嬷从江陵回来的时候,转达的林依妍的那句话,老太太不由自主的攥紧了拳头,她看了看眼前沉默的大儿子和二儿子夫妇,还有小声抽泣着的三太太卢氏,又看了看老太爷,问道:

“既然怎么都找不到五丫头,都说说吧,这件事情到底要怎么办?”

大老爷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是看了一眼三太太,又忍了回去。

二太太邹清菡看了一眼三太太,站起身对老太太太和老太爷行了礼,轻声说道:

“儿媳在江陵的那几日,曾听人说起过五小姐当日离去时的情形,听说她只给母亲您留了话,而母亲又身在京城,所以儿媳猜测,五小姐极有可能已经来了京城。”

邹清菡的话,让在场的人都不由得又惊又怕,林依妍若是真的来了京城,又这样藏着踪迹,那必是要对林家不利了,只不过林家现在不仅不知道她的打算,更是连她的一丝踪迹都查不到。

三太太更是吓得不敢再抽泣,只拿着帕子死死的捂着嘴,眼里不停的流泪。

“她若是只想找我报复,那还不用怕,怕就怕她被人利用,惹出大祸来。”老太太冷冷的说完这句话,就接着对三太太说道:

“事到如今,我会派人在京中寻找五丫头一段时间,若是能寻到,她也愿意认错悔改,我自然会给她机会,可若是寻不到,或者她已经没救了,我会让老三向族老们说明因由,将她从族谱中除去,以免她将来连累我林家一族。”

老太太话音刚落,三太太就软软的瘫倒在地上,晕了过去,虽然她这半年多来调养的不错,日子也顺心了很多,可是仍然被老太太的话打击的支撑不住。

第二百八十二章 寻人

大太太和二太太邹清菡见三太太晕倒,忙起身搀扶,老太太也叫了下人进来,一起将三太太送回了院子。

且不说大太太、二太太和林依婷忙着请大夫和劝说安慰三太太,林依萱也得了消息,和高正一起赶回来探望。

老太爷夫妇和几个儿孙,已经开始把能用的人手都用了上去,悄悄的开始满京城的寻找林依妍,市井瓦肆自不必说,就是京中有名的几家牙行,也派了人去打听,看看有没有哪家府里最近进来了年轻的女子,只是半个月过去了,却没有找到一点可靠的消息。

寒山院中,慕云廷一边翻看着一本剑谱,一边听着站在面前的两个暗卫回报消息,直到两个人都说完了,他才淡淡的说了一句“知道了”,然后示意两个暗卫退下,叫了候在门外的墨香进来说:

“你派人去户部门口盯着,林辰杰一出来,就把他醉香楼去,我在那里等他。”

墨香刚一出去,慕云廷就丢了手里的剑谱,起身来回在屋子里踱步,林家五小姐胆子倒是真的够大,独自在京城藏匿不说,还和二皇子韩铮搅到了一起。

韩铮近几年明里暗里拉拢了不少朝中的大臣,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这本是成德皇帝最为忌讳的一点,可是奇怪的是,成德皇帝却不闻不问,以至于许多人都觉得是成德皇帝宠信德妃母子、看重武威候朱广鹏兄弟的缘故。

有人去捧韩铮,也有人始终不肯接他的橄榄枝,这个人就是户部尚书林云志。

从林家大少爷林辰旭中了二甲第一名起,德妃母子就敏锐的注意到了林家,不仅韩铮多次向林家男人示好,就是德妃,每次宫中赐宴,她都对老太太等林家女眷表现的格外热情,总是给人制造她和林家女眷异常亲近的印象,只是无论韩铮还是德妃,从林家人那里得到的除了该有的礼敬,就只剩下了敬而远之。

德妃气得在宫里砸了好几套贵重的瓷器,大骂林云志老狐狸,韩铮也扬言要给不识好歹的林家人点颜色看看,而德妃却制止了儿子,狞笑着说“本宫就不信,诺大一个林家,真的就水泼不进,但凡大家族,就总会有那么一两个不孝子孙,我们只要多点耐心,不怕拿不住林云志那个老狐狸的软肋。”

而德妃嘴里的林云志的软肋,就是夏末悄悄潜入京城的林依妍,而且这个软肋还是自己主动找上门的,让德妃母子几乎是喜不自胜。

林辰杰一听慕云廷说完,当下就攥紧了手里的杯子,牙齿都在咯咯作响,他当然明白眼前的形势意味着什么:现在已经进入了腊月,众位皇子的分封马上就要举行,等待开春参选的秀女们,也都陆续进入了京城,一旦林依妍借着这个机会名正言顺的进了二皇子府,那么林家就结结实实的被绑在了韩铮这条船上,包括成德皇帝在内,都不会有人再相信林家世代只忠于皇帝、从不涉足党争了。

“辰杰,你也不必过于紧张,我相信林尚书会有决断,你尽快回去把事情告诉家里人,拿个主意出来,注意先不要让家里的女眷知道,尤其是老太太。”林辰杰常常陪着林辰晧,和慕云廷见面叙话,两个人的关系也很好,林辰杰又比慕云廷小了两岁,所以林辰杰习惯尊称慕云廷为慕大哥,而慕云廷也直接叫林辰杰的名字。

林辰杰回过神,谢了慕云廷,就匆忙往家里赶去,这件事情是关系着整个林家命运的大事,三十年前的林家,就因为被牵连进了皇位之争,差点全盘颠覆,如今再也不能重蹈覆辙了。

老太爷和两个儿子以及林辰旭听完林辰杰的话,俱都是惊怒交加,镇北侯府是最先对林家示好的人家,慕云廷和林辰晧及静慧师太的关系都是极好,他能主动送来这个消息,必是再三确认过的,不可能有误。

祖孙三代五个人,在书房里商量了一夜,只找到了两个办法,一个是将林依妍除族,和林依妍撇清关系,二是寻人去劝说林依妍,让她及早悔改,回来林家,彻底断了和二皇子府的来往。

第一个方法显然是不彻底的,就算林家将林依妍除族了,外人眼里,她依然和林家有着扯不清的关系,说不定别人还以为她是林家故意另外留的一条后路,所以商量到最后,几个人都倾向于找人去劝说林依妍,让她及早回头,而这个人无疑就是林依妍的亲生母亲,也是最溺爱她的人,就是三太太卢氏,也只有卢氏的话,可能林依妍还能不那么排斥。

已经病在在床上快月余的三太太卢氏,听说了女儿的事情经过之后,直接又晕了过去,她没有想到,女儿竟然惹下了这样大的祸事。

老太太捂着心口,缓过一口气之后,才咬牙哽咽着说:

“我没教好自己的孙女,活该有今日之祸,是我让她剃度出家的,就该由我去了结这件事情,别再让她母亲拖着病体去求她了。”

大太太看着老太太艰难的样子,忍不住落下泪来,如今她的三个儿子和娘家父兄侄儿都在朝为官,若是林依妍真的一意孤行下去,最受牵连的就是她的家人了。

邹清菡起身对老太太说道:

“母亲,五小姐心有怨恨,而我和五小姐少有往来,也素无恩怨,不如就让我陪着您一起去,也好有个照应。”

老太太点点头,她对邹清菡这个儿媳妇是极其满意的,不仅是因为邹清菡在林家的几年,把几个孙女都教导的极好,也是因为邹清菡的品性高洁,而且这次也是因为邹清菡的提醒,才让林家开始在京城寻找林依妍,不然说不定要等到明年林依妍堂而皇之的进了二皇子府,林家人才会知道她竟然已经到了京城。

为了不惹人注目,也为了逼迫林依妍相见,老太太只带了郑嬷嬷和邹清菡,乘着马车,直接到了京城富人商户云集的鑫源街,在大门处敲门,直言要见户部尚书林云志的小孙女林依妍。

开门的小厮听完郑嬷嬷的话,明显露出了一丝惊慌,说了句“你们找错人了”就关了门。

等郑嬷嬷再敲门的时候,来开门的就是一个三十多岁,看起来像个管事模样的中年男子,笑眯眯的说道:

“老夫人,我家主子确实姓林,但却只是外地来京的商户,并不敢冒充尚书大人的家眷,还请您老多见谅。”

老太太并不接纳管事的话,只回头吩咐车夫道:

“你去把林府的牌子拿出来挂在马车上,我们就在这里等。”

那管事的脸色僵了僵,没敢再多说,就匆匆进了门,这里本就是商户聚集的地方,等闲高门贵府的人家是不会来这里的,何况是当朝尚书府的家眷,若是任由林家的马车停在这里,估计要不了多久,就会传的沸沸扬扬,这可是一直刻意隐瞒行踪的主子最不想看到的结果。

第二百八十三章 丧心病狂

果然,不到一刻钟的功夫,那管事就又小跑着出来了,满面笑容的迎着老太太一行人进了内院。

门头毫不显眼的院子内部,却是别有洞天,不仅大,而且极尽奢华,满园都是珍贵的奇花异草。

三年未见,还没行及笄之礼的林依妍一改往日的娇柔瘦弱,竟是变的丰满妩媚,头上戴着精致的假发,令老太太和郑嬷嬷差点都没有认出来眼前的女子是林依妍。

林依妍见老太太等人进屋,从铺着白色厚狐皮的软榻上站起身,娇媚的对着老太太行了个礼,笑道:

“祖母,原本该孙女先去拜见您老人家的,怎好劳动您先跑这一趟。”

老太太一看见林依妍打扮的风情万种的样子,心里就一阵阵的发堵,林依妍还没有及笄,就算是行了及笄礼,世家大族的女子也没有打扮成这样的道理,再一想起她和韩铮有可能存在的关系,老太太的手就不由自主的抖了起来,但想到今日是来劝说林依妍的,便强忍着坐了下来,强忍着怒气说道:

“妍儿,这几年没见你,你倒也不似以前那般瘦了,身体可还好?”

林依妍看着老太太强忍怒气的样子,眼里的嘲讽渐渐浓了起来,故意按了按眉间的细金花钿,娇媚的笑了笑,答道:

“祖母,孙女原本是喜欢自己瘦些的,可是二皇子喜欢孙女丰满些,所以孙女只得每日里多多进补,倒也是有些辛苦呢。”既然老太太找上了门,当然是已经知道了她和韩铮的关系,林依妍索性就主动承认了,反正自己有二皇子和德妃撑腰,还能怕眼前这个老得快要死了的老太婆不成。

老太太被林依妍的话气得身子晃了晃,脸色瞬间惨白,邹清菡和郑嬷嬷赶紧上前扶住了老太太,见林依妍还要张嘴再说,估计是想继续气老太太,邹清菡的眼神冷了冷,看着林依妍说道:

“虽说是在自己的亲祖母面前,五小姐不用太避讳,可是你还尚未及笄,按照大越的律法,若是瞒着父母,私纳未及笄的女子,只要有人去告,就是重罪,不知道你是不是想逼迫老太爷去皇上面前告二皇子一状?”

林依妍立刻闭了嘴,白了邹清菡一眼,把脸扭到了一边,她是很想报复林家的人,但是那也得她成了皇子妃之后再说,不然她也不会藏在这个院子里几个月都不敢出门了。

老太太拍了拍邹清菡的手,示意她在自己旁边坐下,然后劝说林依妍道:

“妍儿,即使你怨我对你的惩罚重了些,也不可以拿自己的名声去做赌注,你以为德妃会让你做二皇子的正妃吗?她的娘家侄女朱凤吟也是这次候选的贵女,任谁都知道德妃会让自己的儿子娶朱凤吟做正妃,以加强二皇子和武威侯府的关系,你祖父向来不参与皇子们的争斗,而我们林家也只不过是文官清流,哪里可以和手握重兵的武威侯府去比,德妃怎么可能会让你做正妃?”

林依妍听着老太太说完,眼睛转了转,显然她是刚刚知道朱凤吟的事情,心里存了疑虑,但是到底不肯示弱,娇笑着说:

“多谢祖母替孙女思虑这样多,不过孙女相信二皇子不会负了我的一片真心,即使真的要做个侧妃,只要能与心爱的人长相厮守,孙女也是心甘情愿的。”

老太太被林依妍厚颜无耻的样子气得一口气喘不上来,脸色顿时惨白如纸,邹清菡和郑嬷嬷又是一阵忙乱,老太太方才哽咽着说道:

“妍儿,祖母今日来,并不是来与你拌嘴的,只要你愿意回家去,我和你祖父就当做这件事情没有发生过,也再不提以前的事情,你依然是林家嫡出的小姐,我留你在京中好好的住着,也会替你寻个清白人家,让你做个体面的正妻主母,总比去伏低做小的做个妾室的好。”

林依妍看着哀求她的老太太,突然大声笑了起来,站起身走到多宝阁前,指着一个足有半人多高的晶莹碧绿的翡翠玉屏说:

“祖母,别说我不信你和祖父会待我如初,即使会又能怎样,咱们家,数三姐嫁的最好,也不过是个从三品的御史之家,我这个在你们眼里心肠狠毒又败坏门风的不孝女又能好到哪里去,最多也就是挑个清贫的读书人,给我些嫁妆,就把我一辈子打发了,祖母,你觉得我会甘心吗?”

她用手抚摸着触手生温的玉屏,继续说道:

“祖父一辈子标榜清流,林家也称得上富贵,可是这样的玉屏,怕是祖母你也没多见过吧,你以为我会愿意去过那种每个月几十两银子的日子?”

老太太嘴唇颤抖,半天才说道:

“到底要我和你祖父怎样做,你才肯回家去?”

林依妍看着老太太面如死灰的样子,得意的笑了笑,说道:

“祖母,除非你和祖父答应备上厚厚的嫁妆,将我嫁给二皇子,否则就算是你和祖父跪下求我,我也不会回去的。”

“你若是只要嫁妆,我和你祖父一定尽力满足你,但是林家的女子绝不会再入宫门半步,也不允许去参加选妃,你若是一意孤行,别怪我和你祖父不留情面,将你清出族谱,再不认你是林家女。”老太太终于硬下语气,冷冷的说道。

林依妍却低头抚摸着身上的蜀锦袄子,全然不在意的答道:

“祖母用不着威胁我,就算是你们把我除族又怎样,等我入了皇子府,任谁都知道我是林家的孙女,你以为你们撇的清吗?”

老太太不再说话,颤颤巍巍的站起身,扶着邹清菡和郑嬷嬷手往门外走去,只是在走到门口的时候,停住脚,回头对着林依妍说:

“如果说林家的人都对不起你,起码你的母亲从来都是把你当做心肝肉的疼着,她如今被你气的起不了了床,你是不是也忍心不去看她一眼?你如此作恶,难道就不怕遭天谴?”

老太太说完,头也不回的和郑嬷嬷及邹清菡走出了屋子,林依妍气恼的抓起梳妆台上的玻璃镜摔在了地上。

老太太一行人刚刚离开,得了消息的二皇子韩铮就赶了过来,知道老太太已经走了,韩铮明显有些失望,但是仍强装笑颜的和林依妍温存了一番,嘱咐她以后若有机会,千万要留住林家的人,等他到了再说。

林依妍见韩铮匆匆赶来只是为了见老太太,心里气恼,但是也不敢表现出来,只得笑着应了,一句也不敢问朱凤吟的事情,她如今除了韩铮,可是再无依靠了。

晚膳的时候,德妃听了韩铮的叙说,嘲讽的笑了笑,说道:

“林家自诩清贵,女眷们竟敢几次三番拒绝本宫的好意,可那又怎样,他林云志嫡亲的孙女愿意做我儿子的侍妾,他林家的人,这辈子都别想在本宫面前抬起头来做人。”

韩铮笑了笑,没有说话,他内心里是不赞同德妃这种置气的说法的,在他眼里,林依妍是他能够将林家一门甚至是高家都拿来利用的筹码。

第二百八十四章 书生进京

出门刚一上马车,老太太就吐出了一口鲜血,晕了过去,郑嬷嬷吓得当场就哭出了声,邹清菡把老太太搂在怀里,命令车夫直接把马车赶到了荀院使的家门口。

等到林家大老爷和二老爷赶到荀院使家的时候,老太太已经被荀院使的儿子救醒,虚弱的躺在床上。

林家人当然不能对荀家说出老太太吐血的真实原因,只说是正好出门的时候,老太太发了病,就匆忙的赶了过来。

因为不宜挪动,老太太第二日才被接回了家,看着守了一屋子的儿孙和跪在地上请罪的三太太以及林依婷,老太太灰白的嘴唇抖动着,说道:

“四丫头,扶你母亲起来,坐好了听祖母说话。”

在女儿的搀扶下,三太太强撑着在软榻上坐好,除了老太爷,其他人都规规矩矩的站着等老太太开口。

“我该求的都求了,能许诺的也都许诺了,五丫头却铁了心的要把我林家放到火上去烤,既然如此,就让我这老太婆再狠一次心,若是我错了,就让老天爷都报应到我一个人身上好了。”老太太一边流泪,一边说道。

林依婷和大少奶奶魏氏忍不住哭出了声,大太太也拿着帕子擦眼睛,邹清菡却冷静的低头不语。

“老三媳妇,事到如今,已经顾不得名声和体面了,你也不要怪我和你父亲心狠,老大你即刻就给老三写信,说明因由,快马送回江陵,让他禀了族中各位长老,将林依妍从我林家的族谱中除去。”

老太太喘口气,歇了歇,又说道:

“德妃母子既然要利用我们,我们也不能坐以待毙,老大媳妇,趁着她们现在还不敢泄露这件丑事,你先把林依妍不孝忤逆,被林家除族的消息透露出去。”

大太太应下,虽然她最是刻板讲究脸面,但是这个关头,却容不得她再去多加顾虑。

老太爷站起身,对老太太说:

“你好好歇着,我现在就去给皇上写奏折,把事情的始末报给皇上,老夫相信皇上会明白我们的苦衷。”

老太太在老太爷离开后,又接着说:

“你们记住,无论别人怎么算计,我们都不能自乱阵脚,旭儿、杰儿,你们两个只管用心办差,和以往无异就好,婷儿,你也不要怕,就算我林家出了这么一个孽障,祖母也能给你和你三哥都寻个好姻缘。”

屋子里的哭声渐重,屋外的寒风也愈加凌冽,漆黑的夜空中,开始飘起了大片的雪花。

林依妍被林家除族的消息在京中传开之后,除了有少数人,比如忠义侯婆媳暗中嘲笑外,大多数人都是感慨不已,既同情林家,又佩服林家人心志之坚。

慕云廷在听母亲和自己提起这件事的时候,只含笑不语,林家人终究还是过于仁慈了,若是换做他,定会神不知鬼不觉的结束了林依妍的性命,不但可以摆脱德妃母子的要挟,还能变被动为主动,以林依妍的死,彻底和二皇子一派划清界限。

莫依云每日都去福寿堂探望老太太一趟,也是满脸的愁容,只是一回到自己的屋子,就卸去了脸上的伪装,冷笑不已,什么名门世家,什么高门贵女,还不是如此不堪。

每当莫依云这幅神情或者说些冷言冷语的时候,黄嬷嬷都惊慌不已的把门关好,生怕被外边林家的那几个下人看到或者听到。

成德皇帝接了老太爷的折子后,派了荀院使到林家给老太太诊治,又赏赐了大量的珍贵药材,只是对林依妍和二皇子的事情只字不提,不仅把折子留中不发,在老太爷面前也只字不提这件事情,似乎是默认了一般。

皇帝的态度难免让林家人心里不安,而外界人除了知道林家五小姐忤逆不孝,被除族了之外,竟是没人知道林依妍已经到了京城,并且已经被德妃母子掌控了,慕云廷清楚事情经过,也只字不对外人言。

老太太的病在荀院使的诊治下,虽然有了起色,却也是直到年关才勉强起得了床。三太太却是一直病在床上,虽然有林依婷、林依萱侍奉在床前,林辰健也已经知道逗母亲开心,

小年刚过,在各衙门封印休年假之前,成德皇帝颁布了册封的谕旨,几个过了十二岁的皇子都有了封号,其中二皇子韩铮被封为甘王,七皇子韩煜被封为庄王,都等着开春后选妃成亲。

新年将近的京城,虽然冰天雪地,酷寒难耐,却依然挡不住人们即将过年的喜悦,只有那些蜷缩在街角或者漏棚下的乞丐们,日子愈发难捱,巡街的衙役们每天都会拉几具尸体运到城外。

陆陆续续的已经有外地的举子进京,京城里客栈的价格也一日日的在涨,有些家境贫寒的举子,便不敢去住包送一日三餐、有下人浆洗衣物和听候吩咐的高档客栈,而是三三两两的聚往京城北边的平民区,十几个说得来的人合伙租一个小院,自己做饭洗衣,能省下不少钱。

俞知远便也是这群贫寒学子中的一员,只不过他显然比别人的境况更差一些罢了。

能够寒窗苦读多年,进京赶考的人,家里再怎么差,也总还是能凑够盘缠和二三十两银子以供在京花费,而俞知远却是除了盘缠,口袋里只余下了五六两碎银子。

俞知远是山西人,家里只有一个老娘,靠着一手绣活将他养大,俞知远去年启程进京前,老母亲病重去世,乡亲们帮着他将人下葬后,俞知远卖光家当,凑了银子进京,却在走到广水的时候一病不起,不仅没赶上会试,还把仅有的银子花了个精光,若不是租给他房子的那户人家心善,不仅没有催收房租,还时常送些吃喝照顾他,他都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活下去。

这一年来,俞知远在广水县城里,一边售卖字画糊口,一边日夜苦读,吸取去年的教训,虽然知道京城里生活的花费肯定高,而且自己积攒的银子也肯定不够,俞知远还是提前进京了。

俞知远在那片平民区里几乎转悠了一整天,也没有找到合适的住处,就算是最差的屋子,他的银子也远远不够坚持到会试开始。

夜色将近,俞知远饿着肚子往街市都去,想买两个饼充饥,走到一个僻静的拐角处,却看到地上掉着一个荷包,捡起来打开看,里边竟然是整整三百两银票,还有一些碎银子。

俞知远明显惊呆了,隐在暗处的墨香和随从小丁子,看到俞知远呆愣的样子,都在心里暗笑,这个穷书生大概这辈子也没有见过这么多钱,自己就说这个方法最简单,俞知远有了这些银子,什么事情都可以自己解决了,哪里还需要主子的那些安排,偏偏主子不信,要做那么多交待。

可是让墨香和小丁子失望的是,俞知远并没有拿着荷包离开,而是小心的数了数银票,然后把荷包揣在怀里,又把行李放在地上,自己坐在行李上,就在冰天雪地里开始等了,每有一个人路过,俞知远就会盯着别人看,明显很希望有人向他询问。

第二百八十五章 爱才好士

俞知远等了足足半个时辰,冻得嘴唇乌紫却依然没有离开,而是站起身,不停的踱步暖身。

这下轮到墨香和随从无语了,这个俞知远也太笨了吧,明明都一天没吃东西了,就算要等失主,难道就不能先去吃碗热汤再来。

眼看着俞知远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想到慕云廷叮嘱说不许让俞知远出一点意外,墨香只得对随从使了个眼色,让随从去找俞知远,自己赶紧去往准备好的书铺里。

小丁子装出急于寻找的样子奔到俞知远附近,一边低头寻找,一边抹眼泪,俞知远大喜,赶紧询问小丁子怎么了。

当听到小丁子说自己丢了铺里掌柜让送回家去的荷包,十有八九是要被打死了的时候,俞知远抚掌大笑,忙问是什么样的荷包,里边有多少银子。

看着俞知远被冻得吸溜着鼻子,却满脸兴奋的表情,小丁子不得不佩服主子料事如神,看来这次墨香大哥和主子打赌又输定了。

小丁子说出的荷包样式和银子的数额分毫不差,俞知远立刻从怀里掏出荷包递给小丁子说:

“兄台,这是你的荷包,你赶紧拿回去交差。”说完自己弯腰拿起行礼就准备走。

小丁子拦着俞知远千恩万谢了一番,又说自己正好也要往前边去,便和俞知远一起边走边聊。

路上,小丁子问了一些俞知远的情况后,便诚恳的说:

“恩人,我绝没有看不起你的意思,只是你如今正好需要寻个能吃住的地方,而我知道有个地方,也许适合你,只需要有一手好笔墨就行,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去试一试?”

俞知远爽朗的笑了笑说:

“兄台太客气了,你尽管说,只要不是施舍的,能让我靠才学吃饭,俞某求之不得。”

“恩人果然爽快,走,我带你去。”小丁子兴冲冲的带着俞知远往前走,短短一会儿的接触,小丁子已经对俞知远的品行性格佩服不已,怪不得主子如此看重这个穷书生,费心安排。

充做书铺掌柜的墨香,装模作样的看了俞知远拿出来的几幅字画,又让俞知远当场抄写了两首诗,看过之后,便说道:

“小丁子,让你寻了两月,你总算是给找来了一个靠谱的,这手好笔墨可是不多见,就他了。”

小丁子笑嘻嘻的谢过墨香,又和俞知远约定改日来看望他,便离开了书铺。

墨香把俞知远领到书铺候选的一间僻静的屋子里,说道:

“俞公子,我家老爷有些关系,才得了这个给贵人抄书的机会,只要能让贵人满意,银子多少是不惜的,你以后就住在这里,吃食会有铺里的活计给你送来,你只管把老爷送来的书抄完就行,吃住免费,就是没有旁的报酬罢了,还请你不要嫌弃。”

屋子虽然简朴,但是干净整洁,连床上铺着的被子都是崭新厚实的,书桌笔墨也都齐备,屋角两个炭盆烧的正旺,只进来了片刻,俞知远就感觉身上开始暖和了。

俞知远听了墨香的话,深信不疑,忙说道:

“掌柜的,俞某囊中羞涩,正愁吃住,如今有这机会,只有感激不尽,哪里还敢嫌弃,但凡是送来的书,俞某一定认真抄写,掌柜的尽管放心。”

墨香笑着离去,俞知远关好门,环视了一下屋子,觉得简直就如同在做梦一般,他打开行礼,把母亲的牌位拿出来擦干净,又从新包好,就坐下来开始抄写墨香刚才给他的两本书,竟是高兴的忘了自己已经一天都没有吃饭了。

墨香让书铺的活计把一碗热汤面和两盘小菜给俞知远送到屋子去,又叮嘱了一番,就赶紧回了寒山院。

慕云廷正在灯下看书,听到墨香蹑手蹑脚的进来,头也不抬的说:

“怎么样,服不服?”墨香摸了摸鼻子,嘟囔道:

“少爷,那俞知远虽有些迂腐,但确实才华人品都很出众,小的就是不明白,少爷你也和小的一样,只远远的见过那俞知远一面,怎么就那么了解俞知远?”

慕云廷抬起头,故意嘲讽墨香说:

“就你这眼光,还敢跟少爷我打赌,你以后若是再敢小瞧俞知远,小心我把你派到马厩喂马去。”说完,抓起果盘里的一个柑橘扔到墨香怀里。

墨香笑嘻嘻的接了柑橘,凑到慕云廷的书桌旁,轻声道:

“少爷,小的已经易容到当铺街逛了十几天了,确实见到了几个认识的人,都是京城里一些大户人家的管事或者随从,小的往日里跟着您的时候见过,只不过他们都没认出小的来。”

“当铺街做着黑白两道的生意,进出的人鱼龙混杂,有些手脚不干净的下人去偷卖东西,或者替主子去典当,都是有的,你可注意到有那些铺子常有异族人进出吗?”

墨香想了想,回道:

“少爷,这事情你叮嘱过,小的留了心,几乎每家铺子都有外族人进出,但是街尾的永丰当铺最为奇怪,生意冷清,掌柜和伙计们却都不急不忙,反倒是常常在街上闲溜达,也不知道是那个倒霉主家,雇了这帮懒货。”

当铺街是京城里一个数得着的繁华之地,这里几乎汇聚了五湖四海的珍奇之物,开在这里的当铺,背后的主子非富即贵,很多都是朝廷里的大臣和勋贵。

慕云廷点了点头,对墨香说:

“既然这样,你就派两个机灵的人,和你一起轮流盯着永丰当铺,一旦发现异常,就来禀报,另外,尽量想办法,看看能不能查出永丰当铺的主家身份,若是和惠王的人有关,你立刻就来回我。”

听到慕云廷提到“惠王”二字,墨香立刻收起了笑脸,恭声应了,匆匆走出了书房。

越是到了年节,当铺街的生意就越红火,甚至是年三十的早上,这条街上也一样是人来人往。

慕云廷简单伪装了一番,就独自来到了当铺街,他面色虚浮,两寸来长的胡须,虽然穿一身华丽的锦袍,却并不整洁,一看就是个不成器的落魄子弟模样。

慕云廷夹着包袱在当铺街上逛了两圈,连着进出了几家铺子后,来到了永丰当铺门口,门口的两个伙计看了一眼慕云廷吗,也不招呼,继续聊自己的。

慕云廷瞪着眼睛骂那两个活计说:

“瞎了狗眼的东西,没看到老爷我要当东西吗,竟然也不招呼,把你们掌柜的叫出来,老爷我今天要让你们好好的开开眼。”

那两个活计见惯了像慕云廷现在这般模样的人,不是高门大户里的败家子,就是偷卖主子东西的下人,或者干脆就是来虚张声势诓骗银子的,所以两个人翻了个白眼,并不理睬慕云廷。

慕云廷大怒,刚要提脚去踢那两个活计,门外进来了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身后还跟着两个随从。

请假

因为身体原因,急需做治疗,大概需要停更三周,非常抱歉,感谢大家这些天的支持,六一之后一定继续更新。

第二百八十六章 独闯虎穴

那男人打量了一眼慕云廷,眼里的嘲讽一闪而过,像慕云廷这种人,当铺街到处都是,大多都是些外强中干的家伙罢了,即便真的是哪个府里的贵人,他也不怕摆不平。

男人朝着两个伙计摆了摆手,精明的脸上带上了一点微笑,对慕云廷施礼道:

“这位爷,我是这铺里的掌柜,下人们没规矩,在下给你赔礼了,请问您可是有什么宝贝要当?”

慕云廷甩了一下袖子,骂骂咧咧的说道:

“他娘的,终于听到一句人话,不然小爷还以为你们这铺子里都是死人呢,小爷来当铺,自然是有宝贝要当,废话也真是多的很。”

掌柜的脸上显出一丝怒色,但仍然强笑着说:

“既然这样,可否让在下看一看您的宝贝?”

慕云廷看了一眼怀里的包袱,又警惕的往门外看了一眼,神色胆怯而又猥琐,那掌柜的一见慕云廷这幅样子,心里就明白了八九分,却故意不说请慕云廷把东西拿到内室去看,而是看笑话似的看着慕云廷。

慕云廷踌躇了一阵,才靠近那掌柜的,压低了声音说:

“我就给你瞧一眼,敢不敢收你给句话就行,千万莫要大声嚷嚷,不然小爷我砸了你的铺子。”

当铺的掌柜并不理会慕云廷,只是指了指面前的桌子,示意慕云廷可以开始了,眼睛里的鄙夷已经越来越浓。

慕云廷小心翼翼的把包袱放到桌子上,连着打开了好几层,才露出一个深褐色的楠木匣子,他朝掌柜的招了招手,等那掌柜的靠近了,他才把匣子打开了一条缝。

原本以为慕云廷不过是偷着来变卖主家财物的当铺掌柜,在透过缝隙看到匣子里的东西时,神色大变,虽然他还没有确定那匣子里的东西是真的,却已经立刻伸手按在匣子上,把匣子盖的严严实实。

慕云廷一把推开掌柜的手,慌忙把包袱胡乱裹好,抱在怀里,骂那掌柜的说:

“他娘的,谁让你碰小爷的东西了,不跟你说过是宝贝了吗,碰坏了你赔的起吗?”

慕云廷的态度极其嚣张恶劣,那两个跟着当铺掌柜进来的随从对望一眼,就准备上来教训慕云廷。

掌柜的却用眼神示意随从和店里的活计不要妄动,自己脸上换了殷勤的笑容,躬身给慕云廷行了个大礼,说道:

“爷,都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耽误了您的时间,不知可否进内室商谈,只要东西是真的,价钱随您开。”

“算你有点眼光,早这样不就好了,带路。”

慕云廷嘴里嘟囔着,抬脚就准备往旁边的楼梯上走,一般铺子的二楼,都有接待贵客的房间,那掌柜的却伸手挡了一下,示意慕云廷跟着他往相反的方向走。

看着那掌柜的伸手掀开墙上的一幅画,按动后面的机关,慕云廷的眼睛里隐隐闪过一丝冷笑,在那掌柜回头之前又恢复了模样。

二人顺着地道往下走,狭窄的通道尽头豁然开朗,慕云廷一边装作随意的打量着眼前阔大的一间屋子,一边催促道:

“赶紧的,小爷我还赶着回家去呢,不然我家老爷子发现我跑出来了,又该生气了。”

“你以为你还出的去吗?”随着当铺掌柜的这声带着冷笑的声音响过,远处传来密室门落下的沉重声响,房顶上,四个壮汉应声落下,将慕云廷团团围住,手里的剑齐齐指向慕云廷的要害处。

原本一副纵欲过度的纨绔模样的慕云廷,在密室门落下的那一刻,脸色骤变,有些微微弯曲的背瞬间挺得笔直,他一把将手里的匣子扔了出去,直直的落在了那当铺掌柜的脚边,里边有一个玉玺滚了出来。

看到慕云廷被四个持剑人围住,还能临阵不乱,掌柜的脸上闪过一丝狐疑,弯腰捡起玉玺,看了一眼底部的文字,瞬间脸色阴沉,朝着慕云廷骂道:

“王八蛋,我原本还想留你个全尸的,可你竟敢拿个假的前朝玉玺来戏弄我,今天老子定要将你碎尸万段。”

“那就试试,看你有没有这本事。”

慕云廷话音刚落,就忽地飞身窜起,急速脱离四个壮汉包围的同时,手里还多了一柄匕首,就在掌柜的和几个杀手诧异于眼前这个纨绔怎么会有这样好的身手时,慕云廷已经欺身上前,直取其中一个杀手的脑袋。

只是眨眼间的功夫,四个杀手还只是在自卫,没来及反击,就已经被慕云廷全部刺倒在地,地板上,几道鲜血开始缓缓的流出。

当铺掌柜的脸色惊疑不定,眼前这个年轻人的身手绝非寻常,京城中若是真有这样的高手,自己不可能不认识。

慕云廷掏出帕子,擦了擦匕首上的血迹,将帕子扔在脚旁边的尸体上,淡笑道:

“怎么了,秦展英,想知道我是谁?”

“你到底是谁,怎么知道我的真名?”秦展英大惊,伸手就想去拉旁边墙上的一根绳子,向外边求援,只是慕云廷的手比他更快,匕首已经贴着秦展英的手臂飞过,深深的扎进了墙面里。

秦展英被逼缩回手,正准备出手袭击慕云廷,慕云廷却背起手,走到秦展英面前,微笑着说:

“秦老大,我敢独自一人来找你,就有十足的把握拿下你,所以你还是别再垂死挣扎了,咱们来说说正事的要紧。”

“你到底是谁,你想怎么样?”秦展英内心虽然有些慌乱,但是并不胆怯,他久经江湖,还不至于这样就被人吓住。

“不愧是坐燕槐山头一把交椅的,胆量还是可以的。”慕云廷一边说,一边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扔给秦展英,自己背对着秦老大站在门口,似乎一点也不担心背后的人会偷袭。

秦展英看了一眼慕云廷的背影,犹豫了一下,还是撕开了信封。

只看了第一眼,秦展英就脸色骤变,慌忙去看信的末尾,接着又双手颤抖的拿着信,开始细细的看。

秦展英的动静,慕云廷一丝一毫都没有放过,脸上原本的笑意渐渐消失不见,今日之事,成与不成,就在这封信上,韩煜能不能在成德皇帝面前立下功劳,也得看秦老大看了信后的选择。

五十多岁的当铺掌柜现在名叫秦孝祖,已经在当铺街的这间铺子里做了近十年的掌柜,而他真实的名字叫秦展英,二十年前,曾是燕北燕槐山上有名的流寇头子。

二十年前,秦展英的家乡闹水灾,妻儿全数病死于灾后的瘟疫,他带着寡母逃灾到燕槐山后,因为武艺高强,心思缜密,兼之仗义疏财,很快就得到众人的拥护,几年后,就坐了燕槐山的头把交椅。

那时候,已经三十多岁的秦展英仍然孤身一人,只尽心侍奉寡母,并无再续弦的打算,直到他遇到了黎岚。

第二百八十七章 马到功成

黎岚原本出身殷实之家,从小学习琴棋书画,只是后来家道中落,她也被迫沦落为风尘中人,因为相貌艳绝且才艺出众,成为燕地红极一时的名妓,无数达官贵人竞相为她一掷千金,只为博得美人一笑。

秦展英对黎岚一见钟情,而黎岚也拒绝了那些争相为她赎身的达官贵人,甘愿和秦展英在燕槐山上双宿双飞,二人不仅生下了一对儿女,出身风尘的黎岚和婆婆的关系也胜似亲生母女,一家人过得其乐融融。

秦展英和属下劫富济贫,只打劫燕槐山附近多行不义的豪强,在当地的名声并不坏,许多走投无路的人都会去投靠他,使得秦展英的势力日益壮大。

在秦展英长子十岁,女儿刚会走路的那年,官府派了大批官兵围剿燕槐山,秦展英一家被俘,却并没有被官府明正典刑,而是被分头秘密关押。

后来,秦展英才知道,当初围剿燕槐山的官兵并非朝廷所派,而是驻守在燕地的惠王亲信所为。

为了让妻儿和年迈的母亲得以活命,秦展英带着几个亲信,辗转来到京城,开始为惠王效力,而家人却依然被控制在惠王党羽手中,除了当初离开燕地的时候见过一面,十年来,他再也没能见家人一面,除了每半年能够收到儿子的一份亲笔信之外。

秦展英拿着信的手抖得越来越厉害,他一直以为只要自己死心为惠王一派卖命,就能换得家人的平安,而这些年来,儿子给他的信也都是说除了不能随意出门走动,一家人都是平安的,可是手里的这封信,儿子却说其实当初秦展英一离开燕地,母亲就被辱自杀,祖母也病死了,妹妹如今只有十四岁,就被看守的人多次凌辱,兄妹二人生不如死,直到最近,看守他们二人的守卫头领暴病而亡,来了一个新管事的,两个人的日子才终于好了些。

而秦展英能肯定,这封信是儿子的亲笔,和以往的信出自同一人之手,那上面的每一个字,都是他深夜里辗转反侧时唯一的慰藉,他不可能认不出真假。

慕云廷回过头,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递给秦展英,说道:

“你看一下,这可是你妻子的随身之物?”

秦展英接过玉佩,堂堂七尺汉子瞬间嚎啕大哭,他一直以为只要自己能够乖乖听话,就能换得家人苟活,却不知道,原来心爱的人和老母亲早就命赴黄泉。

慕云廷沉默着听着秦展英哭完,直到秦展英停住哭声,抬头看向他的时候,才说道:

“你应该明白,我能够让你儿子有机会写下这封信,就说明他们兄妹两个身边已经有了我的人,他们的安全你暂时不用担忧。”

秦展英点点头,低声问道:

“有什么条件,能够换得我儿女的自由,你尽管开出来。”

慕云廷淡淡笑了笑,说道:

“秦老大果然豪爽,快人快语,我要你继续为他们做事,只不过是有了重要消息要及时传递给我,我可以向你保证,长则一年,快则八九个月,我定能让你们一家三口团聚,并且能给你们自由身。”

“我凭什么相信你?”

“凭什么?”慕云廷笑了笑,接着说道:

“就凭我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换掉你儿女身边的一个守卫,保证他们的安全,而你却十年了,连他们的被困之地都找不到。”

见秦展英脸色难堪,似乎仍有怒气和怀疑,慕云廷背转身,伸手揭掉脸上的胡须,又拿帕子擦干净了脸,然后转身对着秦展英温和的笑道:

“秦老大,你看我这张脸,是不是比我的话更能让你信服些?”

“你,你,你是慕云廷?”秦展英惊讶的瞪大了眼睛,在京城,镇北侯府的二公子,虽然无官无职,名头却很响亮,许多人都认识。

“二公子,是否是侯爷的人找到了我的家人?”燕地在大越的北方,是北境军主要驻守的地方,这一点秦展英很清楚,所以知道眼前的人是慕云廷时,他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儿女有可能还被困在燕地。

慕云廷点点头,沉声道:

“是,但是为了不打草惊蛇,他们暂时还不能被救出,否则你就失去了被信任和利用的价值,肯定会被灭口,但是我能向你保证,以后,他们不会再被欺辱。”

秦展英“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向慕云廷抱拳道:

“二公子,冲着你这个人,我秦某也愿意赌这一把,我若是能和儿女团聚,必要世代记着二公子的恩情,我若不保,还请二公子照料我的一双儿女。”

说完,秦展英连着给慕云廷磕了三个头。

慕云廷俯下身,将秦展英扶起来,温和的说:

“秦老大一世英豪,不过是暂时受屈而已,何至于如此感伤,我既然能找到你这里,自然是做了完全的准备,只要你小心应对,我们一定可以成功。”

秦展英含泪点了点头,说道:

“秦某相信二公子的为人,更信镇北侯府的声誉,以后,万事都以二公子的命令为准,秦某必定誓死效力。”

慕云廷这才对秦展英说道:

“那就请把这些年来,经你的手,被惠王一派控制利用的府邸和人员名单尽快准备好,我会派人来拿。”然后把接头的暗号告诉了秦展英,二人接着在密室中又商量了一番,慕云廷方才重新换回原来的妆容,拿着包袱,一边吵着“你们这些蠢货,根本就不识货,活该你们发不了财。”一边被当铺的伙计赶了出去。

天色已经渐黑,慕云廷刚一离开当铺街不愿,就有一辆外观普通的马车停在了他身边。

慕云廷上了马车,就看到了阴沉着脸坐在里边的韩煜,还有跪在车厢中间的墨香,没等慕云廷说话,韩煜已经气愤的指责道:

“慕二,你个骗子,约好的申时末一起来,你怎么提前一个人来了,急得墨香都快跳墙了。”

慕云廷不愿韩煜跟着冒险,就把墨香支开,自己悄悄提前来了当铺街。

慕云廷拍了拍墨香的肩膀,示意墨香起身,自己在韩煜对面坐了,才微笑着说:

“一点小事情,小七你那么紧张做什么,现在已经都办好了,只等拿到名单,你送到陛下那里,不仅你可以立功,也有助于陛下后面的行事。”

韩煜一拳打在慕云廷肩膀上,眼睛有些红红的咬牙低声说:

“那秦展英山贼出身,你竟然不带一个帮手就闯了进去,要是他不信你,出了事情,我怎么向侯夫人交待。”

韩煜一向冷性,从没这样明确的表达过对慕云廷的关心,此刻说出这样的话,他自己也禁不住微红了脸。

慕云廷笑了笑,舒适的靠在软垫上说道:

“那秦展英肯为了家人忍辱负重十几年,自然不会轻易放弃这个好机会,再说,就算他不信我,我也有把握能脱身,惠王派给他的那些草包,也就能用来威胁那些心虚的官员和内宅妇人,不用担心。”

第二百八十八章 笼中雀

不理会韩煜愤恨的目光,慕云廷对坐在马车门口的墨香说:

“记住,今天的事情不许跟我母亲提起一句,否则打断你的腿。”

墨香委屈的撇了撇嘴,狠狠的扭过头,不理会慕云廷。

慕云廷也不在意,对韩煜说:

“走,去你府上吃饭去,我还有事情要对你说。”韩煜冷哼了一声,也和墨香一样,把头扭到一边,不看慕云廷。

慕云廷满不在乎的笑了笑,拉了拉衣襟,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靠在软垫上,竟是闭眼睡了起来,气得韩煜直咬牙。

还有两天就是除夕了,鑫源街的大宅里,林依妍无聊的斜躺在床上翻看一本诗书,两个小丫头垂手站在门口,熏笼里飘散出清甜的百合花香味。

临近新年,刚封了亲王的韩铮更是忙上加忙,而且平西王的孙女已经到了京城,为了避免被人察觉异样,韩铮已经多日不曾来看过林依妍了。

和玉贵人的心思一样,德妃母子也对平西王南宫森的孙女南宫贞志在必得,在这次参加选秀的贵女中,身份最为尊贵、娘家根基也最深厚的就是安宫贞了。

虽然韩铮的王妃病逝也才满一年,韩铮再娶就是续弦,但是仗着皇帝的宠爱和武威侯府的根基,德妃母子依然对娶南宫贞充满了信心。

按着人们的猜测,像南宫贞这样的身份,若是想嫁入皇家,即使不参加选秀,太后和皇后也是很乐意给她指婚的,毕竟南宫家执掌西北边境多年,根基深厚,想与平西王结亲的人家多的是,可是南宫贞偏偏进京来参加选秀,不少人暗中猜测,这是平西王为了降低皇帝对南宫家的忌惮,而主动让步,让皇帝来决定谁和平西王府结亲。

年初的时候,南宫贞要参与选秀的消息就传了出来,当时确实有许多人家蠢蠢欲动,毕竟大家都知道,选秀出来的女子,不仅是指给几位皇子和充实皇帝的后宫,也有许多是指给有功劳的勋贵之家的。

但是,当德妃母子表现出想求娶南宫贞的意思之后,许多人都打了退堂鼓,谁也不敢去想和风头最盛的二皇子争抢,除了落月轩的玉贵人。

林依妍进京后,已经躲在这个院子里几个月没出过门了,虽然韩铮让下人锦衣玉食的伺候着林依妍,他自己也对林依妍百依百顺,但凡林依妍想要的东西,他就没有不满足的,只是不许她出院门一步,说是不能让外人知道她在选秀前就和二皇子有了瓜葛,以免坏了名声。

这个院子里的所有人,都对林依妍毕恭毕敬,但是却从不和她多说一句闲话,就算是这两个贴身伺候的丫环,在她试探着问些外边的事情时,也总是顾左右而言他,一句都不肯透露。

刚来的时候,因为在庙里受了两年苦,又一路奔波躲藏吃尽苦头,所以那时候的林依妍,对眼前的这种生活状态很是满意,一心一意的等着嫁给韩铮,好在林家人面前吐气扬眉,那时候,一想到将来连老太太和老太爷见了她也要行礼,林依妍就觉得无比解气。

可是时间久了,尤其是韩铮来的越来越少之后,林依妍开始越来越不安,尤其是那天听了老太太的话之后,林依妍心里就有了巨大的落差。

因为知道自己根本不可能得到林家的支持去参加选秀,所以林依妍原本就对做正妃没抱太大的希望,可是知道自己肯定做不了正妃之后,她还是觉得非常不甘心,也对老太太说的那个南宫贞充满了敌意,一个荒蛮之地长大的女子,凭什么和她这样诗书之家长大、才情样貌都无人能比的嫡女争,偏还有那么多人高看那个南宫贞,这就更加让林依妍气恼。

林依妍不耐烦的将书扔到一边,开始望着窗户发呆,思绪似乎又回到了以前那不堪回首的日子。

时隔一年,重新回到家庙的林依妍,满腔怨恨,她恨林家的所有人,包括无能、不能保护她的母亲三太太。

这次林依妍回到家庙,待遇比上一次差了很多,上一次她只是来思过,身边跟着好几个丫环婆子伺候,光是吃用之物就带了两大车,三太太和外祖母隔些日子还会派人再去给她送东西,她的吃喝也是下人单独准备,所以那半年,林依妍根本就没受什么罪。

可是这一次,她身边也只跟了两个蠢笨的三等丫头,什么精巧的事情都不会做,庙里的人虽不知道详情,但也知道她必是犯了大错,才会被老太爷命令出家,所以对她也远不如上次客气,连要求单独做吃食都被拒绝了。

林依妍自小娇生惯养,日子比林家的任何一个女孩都过得精致,衣裳首饰无一不是最好的,进嘴的一汤一饭也都是极尽挑剔。

可是这一次,她离开的时候,几乎是空着手的,到了庙里,连身上那身衣服也被换了去,里外的穿戴就只剩下了那些粗布的僧衣,让林依妍觉得浑身都不自在。

更让林依妍无法忍受的是,她还要日日和庙里的人一起吃斋,那些粗糙的饭菜让她看一眼都想吐,至于她钟爱的那些涂涂抹抹,更是想也不用想,连几日沐浴一次,用多少水,都是被控制的。

仅仅十几天,林依妍就觉得自己如同丢了半条命一般的难受,很快就开始发烧,整整躺了半个月才终于好转。

大病了一场的林依妍,将所有的怨恨和不满都记在了老太太和老太爷身上,明明自己是林家相貌才情最出众的嫡女,那个短命鬼林辰宇,不过是个贱人生的庶子,何况又没有人亲手抓住自己是行凶,凭什么就要自己在庙里孤苦度日。

自从老太太一行人进了京,林家对林依妍的管控就松了许多,不仅三太太开始偷偷的给她送东西,连外祖母卢氏也派人去看望她。

林依妍每次都哭哭啼啼的告诉卢家派去的人自己如何思念外祖母,如何思念母亲,还当着卢家下人的面哭晕了过去。

于是,在三太太带着林辰健离开江陵之后,林依妍终于见到了偷偷来探望她的外祖母卢老太太和舅母卢夫人。

林依妍先是大哭,诉说自己是如何的冤枉,然后告诉卢老太太家庙里的人看不起和虐待她,自己的日子过得生不如死,求卢老太太救救她,并且保证只要能离开这个鬼地方,一定听话,再也不惹是生非了。

三个外孙女里,卢老太太虽然最亲林依萱,可是却最心疼林依妍,尤其是在三太太离开江陵之后,她就更加牵挂林依妍,总觉得要多照顾些林依妍,才能让女儿少些后顾之忧。

犹豫准备了两三个月,卢老太太才终于得到机会,偷偷的把林依妍接出林家的家庙,送到自己的一个庄子上去藏着。

而让卢老太太万万没想到的是,林依妍却在去庄子的路上,就趁着下人不备,拿了所有的财物,逃之夭夭。

因为是偷偷去接走的林依妍,而且自己也不知道林依妍逃走之后去了哪里,所以在林家到处寻找林依妍的时候,卢老太太只能咬死说自己不知道。

第二百九十章 南宫贞 (2)

南宫贞到达荣乐宫的时候,除了太后、皇后和成德皇帝还没到,其他人都已经到齐了,恭亲王府的湘阳郡主韩雪娇也和几位年龄不一的公主郡主们坐在一起,小声的说着话,而韩铮和韩煜等几位皇子,坐在女客的对面,韩铮一直悄悄的注视着宫门口,而韩煜则显得心不在焉,反正他一向孤僻,也没人觉得奇怪。

看到宫人引着南宫贞进来,韩铮的眼睛顿时一亮,后背挺直了一些,韩煜冷冷的看了一眼韩铮,又看了一眼南宫贞,就把眼神转向了窗外,这个母妃言之凿凿可以控制在手心里的人,怕是没那么简单,他习武多年,虽远不如慕云廷,但是也可以一眼看得出,以南宫贞的身手,怕是寻常的大内侍卫都不是敌手,又有着平西王做后盾,岂会轻易受制于人。

玉贵人悄悄看了一眼韩煜,低头抿了一口茶,自始至终没将眼神在南宫贞身上多停留,儿子既然已经以保全林家那个表姑娘为条件,答应了娶南宫贞,自己的计划就实现了九成,现在需要的就是更加低调,不能引起旁人,尤其是太后和成德皇帝的怀疑。

嘉宁公主是德妃唯一的女儿,二皇子韩铮的妹妹,因为母亲德妃受宠,所以,即使她的年龄还小,但却养成了心高气傲的性子,在成德皇帝的几个女儿中间,一向都是别人唯她马首是瞻,连皇后所出的大公主,也对她处处忍让。

此刻,嘉宁公主韩菲就坐在大公主韩瑶身边,其余几个比她年长的公主,倒是坐的离主位更远些。

嘉宁公主一见南宫贞进来,就忙站起身,笑着对南宫贞招手道:

“南宫姐姐,快来我这里坐,我一直等着你呢。”

看到韩菲如此迫不及待的想向众人展示她与南宫贞的亲密关系,湘阳郡主韩雪娇不屑的轻哼了一声,把脸扭到了一边,她一向看不上猖狂的德妃母子,尤其是韩菲这个骄矜的堂妹。

南宫贞一直冷清的脸色,在听到韩菲的邀请时,有了些许的笑意,她走到韩菲身边,对大公主轻施一礼,就坐在了韩菲身边,不管她心里有多么瞧不上这个轻狂浅薄的嘉宁公主,但还是要在众人面前,表现出很乐意接受韩菲的示好。

坐在离主位最近的一身丽装的德妃,看到南宫贞和韩菲亲热的窃窃私语,脸上露出了些许得意的神色,只要等会儿皇帝也看到这个场面,那自己就更有理由替儿子开口求娶这位平西王的孙女了。

定南长公主和皇后一起扶着身体稍有好转的太后,和成德皇帝出现在荣乐宫的时候,众人都起身叩拜,太后、皇后和成德皇帝,自然是一进来就注意到南宫贞坐在韩菲身边,却都不露声色,定南长公主看了一眼满脸笑容的韩菲,垂下眼眸,端起一盏温热的百合红枣粥,一小勺一小勺的喂给太后吃,今日是德妃母子表演的场合,她只需要看戏即可。

德妃坐在妃嫔的首位,等太后和皇帝刚一赐过酒,她就笑着站了起来,对太后和成德皇帝行礼道:

“太后娘娘,陛下,今日团圆大喜之日,臣妾敬你们一杯。”话里不提及皇后,眼神也直接忽略了坐在成德皇帝身边的皇后。

大公主韩瑶放在桌子下的手抓紧了帕子,而坐在皇子首位的太子韩熙却面不改色,微笑着与韩铮互敬了一杯,似乎一点也没有察觉到德妃对皇后的挑衅。

对德妃的话,太后只是微微颔首,成德皇帝却笑着端起酒杯说道:

“爱妃协理六宫,一向辛苦,武威候镇守西境,抵抗羌人有功,杨辛,传旨下去,今年的第一道年菜赐给武威侯府。”

站在成德皇帝身后的杨辛忙垂手称是,快步出去传旨了。

杨辛是伺候了成德皇帝大半辈子的老太监了,传年菜这种旨意,成德皇帝特意点了他去做,足可见对武威侯府的看重。

德妃眉眼间的笑意愈发娇媚,举杯和成德皇帝遥相对饮后,得意的瞥了一眼面色无波的皇后,又接着说道:

“陛下,自从铮儿的媳妇故去,菲儿没了亲嫂嫂,就一直不开怀,如今南宫郡主进京,她们两个倒是颇为投缘,臣妾心里也是万分高兴的。”

说完,她看向韩菲和南宫贞,亲切的笑了笑。

德妃的话,既是暗示韩菲和故去的二皇子妃姑嫂和睦,也是在告诉成德皇帝,韩菲很是喜欢南宫贞,自己也希望南宫贞能做儿媳妇。

玉贵人低垂的脸上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冷笑,这个德妃,不但狂妄,还蠢不可及,这在坐的人,估计除了成德皇帝,谁都知道嘉宁公主性子极傲,对故去的二皇子妃常常是颐指气使,哪里来的姑嫂和睦,这种谎话,德妃竟然能当着众人的面说出来,可见她想为韩铮求娶南宫贞的心情是何等的迫切。

成德皇帝看向韩非和南宫贞,微微笑了笑说:

“菲儿越大越懂事了,南宫郡主初来京城,难免生疏,有你陪伴着也是好的。”

韩菲和南宫贞听了成德皇帝的话,都忙站起身称是,德妃脸上的笑意愈发深厚,有了成德皇帝的这句话,她基本就可以安心了,若是今晚可以请了皇帝去她的华阳宫歇息,那就更好了。

韩煜对眼前人的表演丝毫不感兴趣,不仅是母妃明确告诉过他,就算是成德皇帝,也已经暗示过他,南宫贞是肯定会嫁进庄王府,做他的王妃的,只是他知道,眼前这个炙手可热的女子,她进庄王府的那一天,估计也就是平西王造反的那一天,到时候,自己不是被平西王挟持作为傀儡,就是被成德皇帝以逆贼的罪名处死,保不保得住母妃的性命都还难说。

看了一眼对面的南宫贞,韩煜的眼前却浮现出最后一次见林雨桐的时候,她那决绝的神态,即使他流泪离开,她也无一丝动容。

这个大雪纷飞的除夕之夜,想来缙云山上会更加寒冷,也不知道林雨桐和师傅师姐是怎么庆祝新年的,但是至少不用像自己这样,在这万家团圆的除夕夜里,还在计算着哪一日是自己的死期。

韩煜嘴角露出些许嘲讽的苦笑,自顾自的端起杯子连饮了两杯,玉贵人看着韩煜,脸色稍变,悄悄的去打量南宫贞,见她似乎一点也没有注意到韩煜,只微微侧头和韩菲小声说话,才稍稍放心了一些,怪不得平西王敢将大计托付在孙女身上,这个只比儿子大了两岁的南宫贞,果然心思极为深沉,若不是她早就得了家主的信,几乎都不能相信眼前这个形同陌路的女子会是自己的同盟,进京两个多月,南宫贞数次被宣进宫,却是一点破绽都没有露过,即便是面对着将来一定会成为自己夫婿的庄王韩煜,也是毫无异常之色,这等气度,完全就不似寻常的闺阁女儿。

第二百九十一章 惊天丑闻

殿试的结果一张贴出来,墨香就看到了俞知远的名字,他高兴的搓了搓手,飞奔回了寒山院,少爷果然料事如神,这俞知远确实是个才子,穷的身边连书都没有几本,却一下就中了二甲头名。

刚刚接完喜报的慕云廷,正坐在褚秀苑陪母亲李氏说话,虽然李氏不想他从武,但是相对于慕云廷晃荡多年,不肯科考,一直身无功名来说,今日接到小儿子中了武举头名的喜报,李氏还是满心喜悦的。

“廷儿,你总算是没让为娘失望,有了功名,想来皇上也知道娘身边只有你一个陪着,不会把你外派出京的,对吗?”

慕云廷看了一眼又喜又忧的母亲,不忍把真实的情况说出来,只笑了笑说:

“母亲不必担忧,父亲和大哥远在北境,天儿也还小,陛下应该会给我派个留在京中的官职。”

李氏这才放心的笑了,对慕云廷说:

“好孩子,京中像你这般年纪,还没有娶亲的,可是没有几个,和你一般长大的那几个,人家的孩子都开始读书了,就说庄王,再过半月,也要选妃了,你这次一定要听娘的,好好的相看,娘不强迫你,只要是你喜欢的姑娘,娘一定成全你。”

慕云廷早知道母亲一定会有这番话,便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

李氏大喜,今日真是双喜临门,儿子不仅中了武举,连心性都变了,竟是愿意成亲了。

顾不得再和慕云廷多说,李氏把慕云廷赶走,自己就开始忙着安排,当然第一步就是让廖嬷嬷出去放个口风,看看哪家有意,这两年,让李氏奇怪的是,很多原来上赶着巴结她,想把女儿嫁进镇北侯府的人家,都对她不怎么热络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李氏仍然是信心满满,自己的儿子才貌双全,还怕找不到个门当户对的媳妇吗?

廖嬷嬷是知道一些京中的流言的,但是却不敢告诉李氏,当然她也不相信慕云廷真的有断袖之癖,虽然慕云廷不近女色,终日里和一帮书生及京中官宦子弟混在一起。

被赶出褚秀苑的慕云廷刚一出院门,就差点撞上了飞奔而来的墨香,他一扇子敲在墨香脑门上,说道:

“慌里慌张的干什么?”

墨香摸了摸头,顾不得疼,高兴的说:

“公子,果然被你说准了,那俞知远不仅中了,还是二甲的头名。”

慕云廷笑了笑,说道:

“这也值得你如此失态?安排一下,我今晚要去见他一面。”

墨香应下,俞知远如今还住在书局的后院,就算是中了进士,凭借俞知远的那点家底,估计也得再等些时候,才能自己租个院子住,他只需要保证慕云廷去见俞知远的时候,不被闲杂人等注意到就好。

俞知远见到慕云廷的时候,显然是有些惊讶,他进京的这些日子,几乎是足不出户,自然不认识慕云廷,但是却对慕云廷身边小厮打扮的墨香极为熟悉,这个“书铺掌柜”,可是没少关照自己,连去贡院应试的衣物吃食,都是他帮着准备的。

“俞大人,这是我家公子,镇北侯府的二公子,今科的武举状元,想来你是听说过的。”墨香笑吟吟的介绍完,不等越发震惊的俞知远回过神,就悄声退了出去,亲自守在院门口,只留了慕云廷和俞知远在屋里。

一个多时辰后,俞知远亲自送了慕云廷到院门外,神色凝重的看了一眼墨香,才对慕云廷拱手低声道:

“慕公子,你所托之事,俞某谨记在心,还请放心。”

慕云廷微笑着给俞知远还了礼,带着墨香消失在暗夜之中,而俞知远回到房间,却是久久的不能平静,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一个穷书生,不仅早就得了慕云廷的暗中相助,如今还要和他一起,去完成皇上交付的任务。

俞知远从没想过要攀附权贵,就算是在最落魄的时候,他也不肯接受赵坤的好意,但是为了慕云廷刚刚所说的家国天下,他一点也不介意刚刚金榜题名,紧接着就声名狼藉,反正他无家无口,也不会连累亲人。

三日后,当镇北侯夫人李氏在家中开办赏花宴,邀了京中许多名门闺秀上门的时候,京中的醉香楼却发生了一件丑事:镇北侯府二公子,新科武状元慕云廷白日宣淫,被巡城的衙役抓了个正着,而一同被抓的,那个和慕云廷一样衣衫不整、同塌而眠的,竟然不是个女人,而是新科进士俞知远。

这个惊天丑闻,不消半个时辰,就传遍了京城,既坐实了早就暗中流传的慕云廷好男风的传言,也彻底打破了许多仍然对慕云廷存有幻想的闺秀们的美梦,看着纷纷找了借口来告辞的夫人小姐们,李氏已经麻木到面色僵硬,只差当着外人的面痛哭流涕了。

当李氏和湘阳郡主各自在家中痛哭的时候,慕云廷和俞知远一起,被衙役绑着送到了宫门口,达官贵人中,好男风的多有人在,但是像慕云廷这样,被官差在外边当场抓住的,却是从来没有。

自己钦点的武状元和二甲头名的新科进士,竟然大白天的被人堵在被窝里,这让成德皇帝盛怒不止,不愿意见慕云廷和俞知远,只命人将他们二人各打二十板子,就赶了回去。

当许多人都以为慕云廷和俞知远至少都会被剥夺功名的时候,成德皇帝却下了一道恩旨,大致意思是:念在镇北侯府世代忠良、为国尽忠的份上,不剥夺慕云廷的功名,只派他去凉州城任一个七品副校尉,即刻出发,戴罪立功,至于俞知远,因为是被慕云廷胁迫的,只除去功名,贬为庶人,不再多加惩罚。

几天来,慕云廷和俞知远的丑闻,一直占据着京城八卦的榜首,往日里门庭若市的镇北侯府一下子变得门可罗雀,不仅是和慕云廷交好的那些官宦子弟,甚至那些得了慕云廷资助的寒门学子,也都躲得远远的,一次也不曾上门探望卧床的慕云廷。

而就在这种情形下,一向低调的林家,大少爷林辰旭和三少爷林辰杰却出人意料的登门探望了慕云廷,似乎一点也不在意众人异样的眼神,更不怕惹怒了成德皇帝。

知道成德皇帝的旨意后,瘦的脱了形李氏第一次来到寒山院,看着趴在床上,时不时疼得皱眉的小儿子,她忍了一肚子的埋怨还是化作心疼的泪水,搂着慕云廷大哭不止。

“娘,你不要担心,儿子知道错了,以后一定改了,再不犯浑了。”慕云廷强作笑颜的安慰了李氏许久,李氏才一边擦眼泪,一边恨恨的说:

“也不知道是哪家的混账东西,居然敢算计到你头上,廷儿不要怕,就算出了这事又如何,京中的人看不上我们,娘就去京外,去川中,给你寻个好的,等你有了妻妾儿女,看谁还敢笑话我们。”

第二百九十二章 远去西凉城

李氏这瞬间燃起的斗志,让慕云廷哭笑不得,他点点头,对李氏说:

“娘,一切都听你的,等儿子去西北立了功,就回来成亲。”

“你一个七品的小官,能立什么大功,再说了,西洲是平西王的地盘,你可不要乱来,只要安稳的待上些日子,等皇上消了气,我和你爹就一定能求了皇上放你回来。”

李氏一边说,一边掀开被子查看慕云廷的伤势,完了拿起桌子上的一个杯子砸向旁边候着的墨香道:

“混账东西,让你们跟着少爷,不仅事事瞒着我,还让少爷被人算计,养着你们有什么用。”

无辜被牵连的墨香赶紧跪在地上请罪,虽然这些日子,他也很憋屈,他真的想不到自家少爷原来真的喜欢男人,那少爷对林家表小姐的那些用心是什么意思?

等到李氏离开,慕云廷看了一眼把他当做空气,不理不睬的墨香,叹了口气,趴在床上说道:

“墨香,我后天就要离开京城,我知道你心里有气,但是你留在府里,仍然要好好照看夫人和天儿,千万不要有任何闪失。”虽然成德皇帝已经告诉过他,镇北侯府的安全,他会派人暗中负责,慕云廷仍然忍不住对墨香又嘱咐了一遍。

墨香哼了一声,把头扭到一边,少爷的话,也就能骗骗夫人,别以为他不知道,少爷已经暗中安排那个俞知远跟着一起去凉州城,少爷真是糊涂透顶了,居然不让他这个贴身小厮跟着,而是要带着俞知远去赴任,若说少爷是被冤枉的,他这个贴身小厮就第一个不信,亏他原来还以为少爷是爱才,才那么帮助俞知远。

墨香一想到那日慕云廷被抓的情形,就恨不得扇自己几个嘴巴,虽然他到现在都不能原谅慕云廷真的喜欢男人这件事,可是即使这样,只要慕云廷早点告诉他实情,他也不会任由那些官差进去酒楼检查的,哪怕少爷回来后被夫人和侯爷打个半死,起码不用把脸丢到全京城去。

林雨桐原本就对慕云廷不亲近,十有八九是听过京中的那些流言的,如今又出了这样的事情,林雨桐迟早会知道,想到这些,墨香心里就满是绝望,又气又心疼的给慕云廷重新换了药,墨香就独自往书局而去,不打那个狼心狗肺的俞知远一顿,实在难泄他心头之气。

俞知远的处境自然是比慕云廷差了许多,虽然书局没有把他撵出去,可是下人们完全没了原来恭敬的态度,除了俞知远拿银子,才肯替他去买些吃食外,竟是连郎中都不肯替俞知远请一个,所以俞知远的伤势远没有慕云廷恢复的好。

墨香将俞知远从床上拖到院子里,一边踢打,一边骂道:

“你个王八蛋,我家少爷助你读书,供你衣食,你却勾引他不走正道,就算陛下不杀你,小爷我今天也非打你个半死不可。”

俞知远被墨香打得满脸是血,却一声不吭,也不辩解,院子门口渐渐围满了人,许多人窃笑着说墨香这是在吃俞知远的醋。

墨香暴打俞知远的事情,更加坐实了慕云廷好男风的传闻,慕云廷听说后,只能在心里苦笑,瞒着墨香做这件事情,就是怕外人看出破绽,没想到却让俞知远又被打了一顿。

城外的一辆普通马车上,慕云廷已经能够勉强坐会儿,俞知远则是完全趴着,连翻身都疼得咬牙,脸上还带着被墨香打肿的伤痕。

“俞兄,都是我那小厮无礼,等真相可以公布的那日,一定让他给你磕头请罪。”慕云廷一边苦笑,一边歉意的对俞知远说道。

俞知远微微笑了一下,青肿一片的嘴角就疼得他吸了口凉气,然后才轻声说:

“二公子何必如此客气,墨香忠心可鉴,完全不需要怪罪,到时候我们还得多打赏他才是,有他这一顿打,可是再没人怀疑我们两个的“情谊”了。”

俞知远自黑的语气,惹得慕云廷呵呵的笑了起来,俞知远虽脸疼得不能笑,但是两个人互看的眼神里,早已没了侯府公子和穷书生的距离,此去西凉,千难万险,成则封官拜爵,败则客死他乡,这是他们心里都明白的,他们必须拿生命去信任对方,才能增加胜的筹码。

一身便装的韩煜候在官道旁,看到慕云廷的马车过来,他挥退了所有的下人,连着车夫也赶得远远的,才独自上了马车,庄王自小就是这不讲理的性子,又一向和慕云廷交好,自然也就没人多去怀疑。

韩煜看了一眼浑身是伤的俞知远,又看了看半个臀部悬在座椅外边的慕云廷,脸色愈发的难看起来。

俞知远挣扎着想给韩煜行礼,韩煜轻轻扶了扶他的肩膀,示意他只管趴着就行。

“云廷,你和俞公子此去凶险,一定要小心行事,若是有紧急情况,保命要紧,千万不要冒险。”韩煜这话,即是说给慕云廷的,也是说给俞知远的。

俞知远默不作声,慕云廷抓了韩煜的手,紧盯着韩煜的眼睛道:

“小七,记住我的话,凡是都要先向陛下请示,千万不要试图隐藏小心思,否则,即使事成,陛下也未必会完全信任我们,明白吗?”

韩煜点了点头,眼圈红了,他知道慕云廷话里的意思,是让他不要试图自作主张的去救玉贵人,以免惹怒成德皇帝,慕云廷到现在都没把握完全获得成德皇帝的谅解和信任,却依然愿意为了他们母子去西凉城冒险,韩煜不知道,自己这辈子,还有没有机会去报答慕云廷的恩情。

俞知远在韩煜离开后,才悄声问道:

“二公子,如果事成,你觉得陛下会放过庄王母子吗?”

慕云廷摇了摇头,黯然道:

“殿下母子二人,若能存活一个,就是最好的结果了,殿下即使能活,也必是贬为庶人,玉贵人若是想活,就得拿自己儿子的命去换。”

提到玉贵人,慕云廷的语气中带了一丝嘲讽,那个自以为聪明的女人,现在大概还在做着太后的美梦吧,以往那些年,他只觉得玉贵人是个聪明人,却没想到她竟然有着如此大的野心。

俞知远没接慕云廷的话,他曾经想去衡量,自己放弃刚刚到手的新科进士,和慕云廷踏上这趟生死之旅是否值得,可是他被慕云廷第一次去见他时的那番话深深感动了,一个金尊玉贵的侯府公子,尚且愿意为了国家的安稳去冒生死之险,他又有什么资格再去衡量个人得失。

京城的早春还颇有些冷意,而越往西北,天气就越发寒冷,一路上,看到时不时的有商户打扮的人来往疾驰,慕云廷心头的冷意也越发浓厚,看来,平西王在京城仅是信使就安排了不少,才能安排人这样密集的传递消息。

第二百九十三章 真假难辨

今年选秀的第一轮,就爆出了一个惊天的消息:户部尚书林云志嫡亲的小孙女,林家五小姐林依妍参选了,而且在这届的秀女中,林依妍无论相貌还是才情,都是无人能比的,一时之间出尽了风头。

本来,今年选秀因为有平西王孙女南宫贞和德妃娘家侄女朱凤吟参加,已经是赚足了眼球,而林依妍的出现,显然是让这场选秀更加扑朔迷离,人们纷纷猜测林依妍到底会嫁入哪个府中。

原本在年内,林家就传出了五小姐因大逆不道被除族的消息,而且林家进京两年多,五小姐也从没有在京城露过面,人们自然而然的都以为林依妍是在江陵,而且是个被林家厌弃的人,谁也没想到林依妍会参加选秀,要知道林家拒绝二皇子母子的示好,是人所共知的的事情,而且经常跟在林老太太身边,尚未婚配的四小姐林依婷,都没有参与选秀,怎么会让这个声名狼藉的最小的孙女参与选秀呢?难道林家也要开始战队了?

相对于外边的议论纷纷和侧目而视,林家人却相当平静,不仅是林家的主子绝口不提林依妍,就算是林家的下人,不管是在林家,还是外边,也是闭口不提林五小姐,就算是有人转弯抹角的打听,也绝不应声,就像林家从来都没有过林依妍这个人一样。

因为林家人的态度,林依妍选秀带来的热潮,很快就降了温,随之而来的却是三太太卢氏的日益病重,荀院使给三太太调养多日取得的成果,也因为林依妍的荒唐行为而付之东流。

除了林家的两位少爷每日都按时上衙、林老太爷依然日夜忙着户部的差事外,林家的女眷几乎是足不出户,除了林依萱时常回来看望被气病了的三太太,老太太也只带着两个儿媳去了一趟镇北侯府,看望和安慰侯夫人李氏

已经多日不曾出门的李氏,一见老太太就忍不住泪眼朦胧,抓着老太太的手,抽泣不止,老太太虽然被林依妍的事情气得日夜难安,但是她毕竟经历了人生中的太多磨难,心性极为刚强,拿帕子擦了擦眼角说:

“云廷是个好孩子,老身相信他要么是一时糊涂,要么就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你切莫太过伤心,好好保重身体,等着他回来,说不定事情还会有转机。”

李氏这些日子虽然沮丧不已,但终究还是没有失去希望,听了老太太的话,便强忍着眼泪道:

“老夫人,多谢你们来看我,日久见人心,往日那些天天往侯府凑的人,自从廷儿出了事,一个比一个跑的远,倒是你们还惦记着我。”说完感激的看了一眼大太太和二太太。

大太太和二太太邹清菡都对着李氏微微一笑,示意她不必客气,李氏这才让丫环端来热水净面,又留了老太太一行人在府里用了午饭,几个人说说话,李氏心情倒是也好了不少,终于用完了一碗饭,让廖嬷嬷欢喜不已。

老太太带着两个儿媳妇离去之后,李氏才对着廖嬷嬷幽幽的说:

“林家的儿媳妇们,虽然说不上家世容貌都是一等一的好,但是胜在贤惠妥帖,不然林家也走不到今天这步。”

廖嬷嬷知道李氏的心病,也不敢接话,怕她心里再难受,正好慕思天跑到了房门口,廖嬷嬷便赶紧招呼慕思天进来陪着李氏,总算让李氏分开了心思。

德妃朱美兰是这次选秀的主持者,皇后不过是像往常一样,等着最后出面走个过场罢了。

林依妍一早就接到了德妃的话,不许她在选秀的时候,表现出和德妃关系亲近,以免外人胡乱猜测,坏了她和二皇子的名声。

林依妍知道,德妃表面上说是为了她和韩铮的名声着想,其实就是怕南宫贞知道了林依妍和韩铮的关系,坏了德妃的计划,但是林依妍不敢违背德妃的命令,只能听从,只是每次看到德妃故意照顾南宫贞的样子,林依妍就在心里暗恨,尤其是看到同一届的秀女们,许多人,包括朱凤吟都去讨好南宫贞,林依妍心里就越发的不忿。

西北边境的凉州城,平西王府就如同是皇宫般的存在,即使州府大员有事求见,也要先递上帖子,然后耐心的等待平西王的召见。

慕云廷和俞知远到达凉州城外的时候,已经是十几天过去了,俞知远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慕云廷则是已经完全康复。

守城的兵丁在检查慕云廷的马车时,态度蛮横,出言不逊,慕云廷却似乎一点也不介意,还好言好语的说了自己是来任职的将领,那几个兵丁听了慕云廷的官职,都哈哈大笑,在凉州城,朝廷派来的人,别说是一个七品的副校尉,就算是一品二品的大员,只要没投靠平西王,那就都得夹着尾巴做人。

但是看在银子的份上,守门的兵丁最终没有多为难慕云廷一行人,让他们进了城。

“二公子,看来平西王在西凉的势力,比我们想象的要强盛的多,否则几个守城门的小兵,怎么敢这样放肆。”俞知远冷冷的说道,脸色更加暗了几分。

慕云廷却不在意的笑了笑,挑帘往外看了一眼,才放下帘子说:

“俞兄应该高兴才是,平西王越是势盛,就离灭亡越近,我们若是能够成功的再给平西王添加些信心,也算不负此行了。”

俞知远看着慕云廷,眼神渐渐带了笑意,两个人一路走来,已经甚是了解对方,俞知远知道,慕云廷看似谈笑风生,其实心情怕是也不轻松,毕竟这是平西王的地盘,平西王已经做好了谋反的准备,而慕云廷的身份特殊,一旦不能按计划取得平西王的信任,恐怕就会成为最先被平西王灭口的人。

平西王府中,白虎堂内,外传已经已经抱病在床的平西王南宫森,正在屋子里来回踱步,虽然他已经七十多岁,须发皆白,但是步履稳健,丝毫不见病容。

世子南宫宏从外边匆忙走进白虎堂,对着南宫森恭敬的小声回道:

“父王,下人刚刚来报,慕云廷已经进了城,去卫所报到去了。”

自从平西王病了的消息传出,南宫森就再没有踏出白虎堂半步,一直在白虎堂“养病”,除了贴身的侍卫和下人,谁也进不了白虎堂的院子,一应消息,也都是南宫宏亲自来传送。

南宫森听了南宫宏的话,微微点了点头,问道:

“让人看好他,一有异动,立刻就来禀报我。”

“父亲放心,卫所那边我早就安排好了,都是我们的人,您尽管放心。”

“无论京中的消息是真是假,这慕云廷武艺高强、心思缜密却是真的,你一定要万分小心,且不可被他发现了蛛丝马迹,即使他不能为我们所用,也不能让他坏了我们的大事。”

南宫宏点头应下,又拿出外边刚刚送来的密报,父子两人关好门窗,一直商议到太阳落山,南宫宏才离开了白虎堂。

第二百九十四章 凉州城 (1)

随着慕云廷的离京,关于他丑闻的议论也渐渐平息,除了那些心感惋惜的人,偶尔还会谈起曾经美名遍京城的镇北侯府二公子外,人们已经开始渐渐淡忘了慕云廷,毕竟落个被皇上亲自斥责惩罚的下场,就算是贵为侯府的公子,怕是也很难再翻身了。

忠义侯府中,已经在自己的院子里躲了一年多的陆男,消息有些滞后,她知道慕云廷的丑闻时,已经是慕云廷离开京城十几日后了。

虽说早已认命,只求自保,但是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陆男依然很受触动,她一边哭,一边对贴身的卫嬷嬷说道:

“嬷嬷,我真是傻,为了这样的人,弄得自己声名狼藉,生不如死,我真的是后悔死了。”

卫嬷嬷是陆老太太身边的人,跟着陆男来到高家,亲眼看着陆男从一个鲁莽跋扈的千金小姐,转变成如今自卑隐忍却又倔强的模样,心里的怜惜也是在一天天的增加,她是陆家的世仆,陆男的未来,就是她的未来,她也唯有一心盼着陆男的日子能够有转机,因此便贴心的劝道:

“小姐,你既然明白了这些道理,便该振作起来,好好的养着身体,把管家理事的本事学好了,等二少爷回来,日子就有了盼头了。”

陆男苦笑一声,怅然的望着门外细密的春雨,喃喃道:

“嬷嬷,他为了不和我成亲,竟然逃的无影无踪,又怎么肯回来和我好好过日子呢?”

卫嬷嬷却不以为然的摇摇头,凑近陆男的耳边悄声说:

“我们虽然消息闭塞,但是老奴也拿银子笼络了高家的几个下人,据说老侯爷已经病的多日不能下床,也就这两月的事了,老侯爷若是去世,二少爷一定会回来的,到时候,只要小姐表现的好,不怕拢不住二少爷的心。”

陆男半信半疑的看着卫嬷嬷,问道:

“嬷嬷,这事真的能成吗?”

卫嬷嬷自信的点点头,压低了声音说:

“小姐,我们都看得出来,如今这忠义侯府就是个空架子,最缺的就是银子,而小姐您最不缺的就是银子,等到老侯爷故去,您大方的拿出银子,以二房的名义把丧事办得体体面面的,还怕二少爷不对您改观吗?”

说到银子,陆男的脸色陡然开阔,咬了咬嘴唇,默默的低下头在心里盘算,卫嬷嬷看到陆男把自己的话听到心里去了,便也不再多说。

恭亲王府里,湘阳郡主韩雪娇已经月余不曾出过院子,人也瘦了一大圈,恭亲王妃气得在自己的屋子里,每日把慕云廷骂上无数遍,但是到了女儿面前,却一个字也不敢提,只小心翼翼的劝着韩雪娇。

这次,韩雪娇是再也无法不相信京中原本的那些流言了,可是,即使连皇上都定了慕云廷的罪,韩雪娇依然心有不甘,她甚至想过,只要慕云廷肯改,就依然是她最想嫁的人,毕竟那个人,是她思慕了多年的梦中人。

一直对韩雪娇视若珍宝的恭亲王夫妇,这次是无论如何也不肯再由着女儿任性下去了,王妃哭哭啼啼,王爷则气得摔了桌子上的杯盏,骂道:

“你个糊涂东西,还盼着那个混账会改过自新?你知不知道,他被皇上罚去凉州城思过,竟然还带着那个俞知远,简直就是无耻至极!”

韩雪娇不可置信的望着恭亲王,眼泪汹涌而出,她在慕云廷被皇上下令仗责后,担忧不已,曾让贴身丫鬟安排小厮给慕云廷送过信问候,可是那封信却石沉大海,没有一丝回音,可是慕云廷去凉州城,竟然是带着俞知远去的,难道在慕云廷的心里,她的心意真的就那么微不足道?

恭亲王夫妇看着韩雪娇的脸色,知道女儿是动摇了,忙又开始苦口婆心的劝说。

数日之后,就在宫里的选秀进行到最后阶段的时候,恭亲王府传出了湘阳郡主与令国公次子定亲的消息,令国公的夫人是恭亲王妃的亲姐姐,王爷夫妇疼爱女儿,把女儿嫁去亲姨母家,也算是名正言顺,只不过知道内情的人,却都在背后议论纷纷。

慕云廷一到卫所,就拒绝了独居一室的安排,直接和俞知远住到了一间屋子里,而且毫不避讳的和俞知远同进同出,二人举手投足间的亲密表现,令人侧目。

听到眼线的回报后,南宫宏鄙夷的一笑,他们这些达官贵人,男女通吃的不在少数,很多人家都是妻妾成群的同时,还养着**,可是像慕云廷这样不避人耳目的,却是从来没有过。

即使听墙根的下人明确的汇报了自己所听到的那些不堪入耳的内容,南宫宏却依然不敢轻信,慕云廷在京中有着数十年的美名,怎么会突然之间就变得这样不着调?

就在平西王父子准备进一步试探慕云廷的时候,慕云廷却递了帖子到王府求见,而且还毫不避讳的带着俞知远一起。

南宫宏望着大摇大摆走进门的慕云廷,和跟在慕云廷身后的俞知远,强压了心里的鄙夷,起身笑道:

“二公子,父王病着,不便见客,还望见谅。”

慕云廷大咧咧的拱了拱手,笑道:

“世子,不必客气,我就是知道王爷病了,特来探望的,既然王爷不便相见,还请世子代我转达问候之意。”

说完,示意身后跟着的随从将礼单呈了上来,南宫宏客气了一番,接了礼单,便令下人上茶,与慕云廷和俞知远开始闲话。

南宫宏一直在悉心留意慕云廷和俞知远的一举一动,见二人即使这种场合也时不时的眉目传情,心里不由得暗笑,他拍了拍手,四个清秀的男童依次端着各色点心瓜果走了进来。

这四个男童都是十二三岁的模样,显然是从小就专门调教着的,虽然穿着男人的衣服,却个个肌肤胜雪,行为举止宛若豆蔻年华的少女。

慕云廷的眼睛瞬间就亮了起来,不停的打量着眼前的几个男童,就连南宫贞请他品尝凉州城的这些特色瓜果点心的话都没有听到,只一味的盯着其中一个墨色衣衫的男童看,眼神中的贪婪之意毫不掩饰。

俞知远看了看几个男童,又看了看慕云廷,见慕云廷毫无反应,俞知远脸色铁青的哼了一声,竟然一句话也不说的起身就走,明显就是吃醋了。

南宫宏假意要追上去挽留俞知远,慕云廷却不在意的摆摆手,对南宫宏说道:

“世子不必在意,俞兄经常这样,哄哄就没事了。”慕云廷虽然是在和南宫宏说话,但是眼神却一直没离开墨色衣衫的男童。

南宫宏哈哈一笑,对慕云廷说道:

“二公子初来凉州,卫所里又都是些粗糙军士,想来身边也没个伺候的人,若是不嫌弃,我让管家挑几个伶俐的给你送过去,可好?”

第二百九十五章 凉州城 (2)

慕云廷这才回过神,把眼神从男童的身上移开,笑了笑回道:

“世子客气了,若是世子不介意,我觉得这几个孩子就很好,不知道世子可否愿意割爱?”

南宫宏见慕云廷如此直接,不得不佩服慕云廷的脸皮之厚,这几个男童本就是王府里早就调教好,准备送到慕云廷身边打探消息的,因此南宫宏接了慕云廷的话回道:

“区区几个下人罢了,只要二公子喜欢,尽管领回去就是,只是俞公子那边……”

慕云廷毫不在意的笑了笑,也不回答南宫宏的疑问,只对着墨色衣衫的男童招手道:

“过来,你叫什么名字?”

“回禀公子,小的名叫三郎。”墨色衣衫的男童规规矩矩的上前给慕云廷行了礼。

慕云廷满意的点了点头,但是看了一眼俞知远刚才离开的座位,犹豫了一下,对南宫宏说:

“世子,今日我就只带三郎回去,在我身边伺候个笔墨,其余这几个,日后再说。”

南宫宏知道慕云廷是在顾忌俞知远,因此也不再勉强,吩咐三郎下去准备,又让下人们上了酒菜,一边劝慕云廷喝酒,一边开始拐弯抹角的朝慕云廷打探消息。

明显喝多了酒、脸色涨红的慕云廷一边继续喝酒,一边抱怨皇上太过无情,不顾镇北侯府的脸面,把自己一个武状元罚到边境不说,仗责的时间还选在大臣们下朝的时候,让自己和镇北侯府成了全京城的笑柄,末了狠狠的说:

“反正在京城也是被人耻笑,倒不如一辈子留在这里落个自在。”言语间的怨恨之意显露无遗。

南宫宏一边假意劝说慕云廷放宽心,一边小心翼翼的想试探镇北侯和慕云昭对此事的态度,可是慕云廷已经喝得酩酊大醉,说不出个囫囵话。

南宫宏派人送慕云廷和三郎出了王府去卫所,自己就匆忙去到白虎堂向平西王回报,父子二人商量一番,决定等三郎送回确切的消息后再采取下一步的行动。

慕云廷带三郎回了卫所之后,很快就传出了慕云廷与俞知远大吵、慕云廷极为宠爱三郎,日夜带在身边厮混的消息。

数日之后,南宫宏收到了三郎的密报,称暗中窥到了慕云廷和镇北侯的来往书信,不仅慕云廷心里怨恨极深,镇北侯对皇帝如此落镇北侯府的脸面也极为不满,而且还知道了一个秘密的消息:原来慕云廷和俞知远的丑事当众败露,是成德皇帝暗中操纵的结果,为的就是打压镇北侯府、逼迫镇北侯交出手中的权利,镇北侯为了不让慕云廷被剥夺功名甚至被当众打死,就让出了麾下两个副将的职位,如今的镇北侯实际上已经没了指挥了北境军的全部权利,成德皇帝和镇北侯之间积怨渐深。

平西王父子得到这个消息,自然是欣喜若狂,他们父子起事,最大的障碍不是离他们最近的武威候朱广鹏,而是北境的镇北侯慕方啸,因为朱广鹏是个无利不起早、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只要给的好处足够多,就能被稳住,而慕方啸则是个油盐不进、只忠于成德皇帝的主,如今这个最大的障碍和成德皇帝之间有了矛盾,那对他们父子来说就是最好的消息。

于是,南宫宏一改这些日子的按兵不动,开始频繁的接触慕云廷,不是邀请他进府喝酒,就是邀请慕云廷出去打猎,两个人相谈甚欢,甚至开始称兄道弟,而慕云廷每次出门,都是带着三郎,倒是很少带俞知远,每当南宫宏问起俞知远,慕云廷都面有不喜,显然是和俞知远有了矛盾,这也让南宫宏更加相信了三郎所提供的情报。

兰亭苑里,莫依云因为林依妍的丑事,心里着实高兴了些日子,即使对自己没有好处,只要能给林家人添堵,莫依云就觉得心里畅快。

黄嬷嬷自然知道莫依云的心思,又羞愧又害怕,只能小心翼翼的看着主屋,不让闲人进入,生怕莫依云幸灾乐祸的心思被林家人发现了。

因为莫家被抄,老太太便在京郊的庙里给女儿立了牌位,快一年的时间里,莫依云已经两次借着祭拜母亲的名义,离开林家去庙里。

这两次,因为莫依云初来京城,老太太怕出意外,除了黄嬷嬷和琴书,老太太还另外让大太太带着几个丫环婆子跟着,每次都平安无事,所以今年的清明节,当莫依云说府里事忙,自己不想再劳烦大舅母的时候,老太太也没有勉强,应了下来,只嘱咐黄嬷嬷多带几个下人,好好的照顾莫依云。

京中的选秀刚刚结束,就有一个消息开始在宫里流传:礼部拟出的单子上,南宫贞被指给了庄王韩煜做王妃,而武威侯府的朱凤吟则被指给了二皇子韩铮。

本来还准备亲自去求成德皇帝的玉贵人自然是暗暗狂喜,而德妃则是被这一瓢冷水浇的呆若木鸡:明明她已经向成德皇帝表明过自己的心意,不想和娘家结亲,免得别人议论二皇子外家势盛,皇帝也是默许了的,为什么突然之间就改了主意?

寝宫里,德妃哭得梨花带雨,轻轻拉着成德皇帝的袖子说:

“陛下,这些年,许多人议论铮儿靠着外祖家,心有不轨,所以臣妾才不敢想着让铮儿娶凤吟,也是怕太子和皇后心里不痛快,不如在秀女中给铮儿选个出身普通的,也好平了众人的口舌?”

德妃绝口不提南宫贞,眼中的委屈却显露无疑,成德皇帝看了德妃一眼,叹了口气说:

“爱妃,朕岂不知你的心意,只是平西王就这一个嫡亲的孙女,前几天,南宫言向朕暗示过他家不想南宫贞做续弦,宁愿嫁一个普通的勋贵之家,朕若是非要勉强,岂不是伤了老臣的心,再说,铮儿媳妇去世,还留了两个孩子,让你的亲侄女去照顾他们,你也可以放心些不是?”

德妃被成德皇帝堵得无话可说,只得勉强笑着谢了恩,成德皇帝夸了一番德妃的识大体,不仅赏赐了许多珍奇之物,还连着几日都宿在华阳宫里,又答应将户部尚书林云志的孙女林依妍册封为韩铮的侧妃,才终于让德妃气平了一些。

礼部册封林依妍的诏书送到林家的时候,老太太虽然领着家人接了旨意,却并不派人去接林依妍回府备嫁,传旨的人离开之后,阖府上下没有一个人再提及此事,依然如同林家没有林依妍这个人一般,而且管家林福开始增加人手巡查尚书府周围,任何进出林家的车轿都要盘查,明摆着就是在防备林依妍偷偷溜回林家,皇帝封了林依妍做甘王侧妃,林云志自然不能反抗,但是他却打定了主意不让林依妍从林家出嫁,明摆着就是不肯上韩铮和德妃这条船。

第二百九十六章 失踪

林家对林依妍婚事的冷淡态度,不仅让京中的许多人暗地里议论纷纷,也让韩铮心急如焚,他娶不到南宫贞,就更加希望林家人可以为他所用。

韩铮几次到鑫源街逼问林依妍到底是做了什么事情,让林家如此厌弃,林依妍都咬紧了牙不说实话,只说是祖父母偏心,姊妹们嫉妒她聪明漂亮,处处设计陷害,才让她失了祖父母的心。

韩铮已经了解林依妍的性子,知道她是不见棺材不落泪,自己又没有实据,便只得退让一步,让林依妍想办法,一定要从林家出嫁,哪怕只是名义上,也要将户部尚书府和甘王府绑在一根绳上。

林依妍这才停止和韩铮争执,温柔的挽着韩铮的胳膊说:

“殿下,这个您只管放心,要不了几日,我就可以回林家去了,林家也一定会为我风风光光备嫁的。”

虽然林依妍不肯说到底是什么办法,但是韩铮早就知道了林依妍是个狠厉的性子,必定是有了十分的把握,才敢这样说,因此当林依妍提出要一处僻静的院子和一些人手的时候,韩铮毫不犹豫的答应了。

夜已深,莫依云独自躺在禅房里,睁大眼睛静静的等着,外间的黄嬷嬷和琴书因为茶水中被下了药,早已经睡得死沉。

当一个黑衣人闪进禅房时,莫依云丝毫不见惊慌,反而像是期待已久似的,迅速起身,披上黑衣人递上来的黑袍,跟在黑衣人身后,潜入了暗夜之中。

福寿堂里,黄嬷嬷和琴书磕头不止,额上的鲜血顺着脸颊往下流,莫依云被人掳走,绑匪只留下了一封书信,言明只有林家将林依妍风光大嫁之后,莫依云才能被放回,不然就将莫依云赤身裸体扔到闹市,让林家颜面无存。

老太太已经昏死过去了两次,大太太和二太太邹清菡伺候在一旁,一向稳重的四小姐林依婷也急的眼泪汪汪的,直到老太爷从衙门里赶回来,众人的情绪才稍稍安稳。

老太爷气得牙关紧咬,不停的在屋子里踱步,对于莫依云这个外孙女,他只见过几次,话都没说过几句,印象最深的就是莫依云当初为了逼迫林家救莫子卿而绝食,所以他对莫依云的感情并不深。

但是无论如何,莫依云现在是林家的孩子,她的名声和生死都寄在林家身上,更何况老妻对这个外孙女还是格外的怜惜。

老太爷在老太太终于清醒些之后,才沉声说道:

“老大媳妇,你负责看好府里,云儿失踪的事情,除了主子们和这次跟着云儿出去的下人,不得再让任何人知晓,就说云儿病了,要闭门养病,谁敢胡乱打听,一律打死。”

见大太太恭声应“是”,老太爷点点头,才又对两个儿子说:

“你们两个,带着旭儿和杰儿,和林福一起,挑些嘴牢靠的下人一起出去悄悄的找,让人守好鑫源街那孽障的院子,说不定能有发现。”

众人都赶紧各自去忙,老太爷让人把老太太扶到床上躺下,自己坐在床边,良久才说:

“你也不要太过忧心,那孽障不过是想以此要挟我们接她回来,应该不会伤害云儿,我也想过了,皇上既然都已经下了旨意,我们再抗也是没用。若是今明两天寻不到云儿,就去接那孽障回来,就当是个借口罢了。”

“皇上明知道我们不愿意攀附皇子,为什么非要让五丫头嫁进甘王府?老爷可知道皇上的思量?”老太太终于问出了在心里憋了几个月的话。

一种可怕的感觉突然在老太爷的心里闪现出来,他强压了不适,低声说:

“陛下的心思岂是我们可以胡乱猜测的,我们只管一片赤诚就好。陛下既然这样安排,就一定有他的考量,但是我想,无论怎样,陛下也不至于会挖坑给我们跳,五丫头自作孽不可活,以后她过得好与坏,都与我们无关。”

提到林依妍,老太爷的脸色骤然转冷,老太太擦了擦眼睛,轻声道:

“我倒也不是怕皇上害我们,只是如今京中情势复杂,南宫郡主许给庄王后,许多人家都在猜测皇上的用意,五丫头这个时候嫁去甘王府,外人难免要对我们另眼相看,我是怕这件事会影响老爷和三个孙儿,再说,你也知道,庄王对雨桐是存了心思的,就算太后那边给了话,我终究还是不放心,我们拒了庄王,却把亲孙女嫁去甘王府,庄王会怎么想?”

提到韩煜和林雨桐,老太太和老太爷都沉默了,许久,老太爷才说:

“雨桐是个好孩子,就算是为了她师傅,我们也万不可委屈了她。”

老太太点点头,试探着问道:

“老爷,虽然咱们家的女眷少出门,可是我也听了些外边的风言风语,我总觉得南宫郡主的婚事有些蹊跷,云廷那孩子又在这个时候去了凉州,这是不是也太巧合了?”

“你相信外边那些流言吗?”老太爷看着老太太问,眼神中有了些许的笑意。

老太太嗔了一眼老太爷,假怒道:

“我怎么会信那些话,云廷和晧儿是挚友,我还是相信自己孙子的眼光的。”

老太爷笑着点点头,悄声说道:

“你明白这点就好,对谁都不要多说,我总觉着,这是云廷和皇上下的一盘棋,只不过很多人被利益眯了眼,看不出来罢了。”

老太爷说完,伏到老太太耳旁,悄声说道:

“不管皇上在下什么棋,我们只管照着他的意思去做,只不过也要向外人适当表明我们自己的态度罢了,只要我们自己不主动站队,不妄图得什么从龙之功,就算到了变天的那一刻,也不怕谁能扣我林家一个谋权篡位的罪名。”

老太太大惊失色,颤抖着问:

“你,你是指……”

老太爷按了按老太太的手,悄声说:

“一切都还只是我自己的猜测,也只说于你一个人听,你不用怕,陛下能在艰险之中走到今日,老夫相信一切都在陛下的掌握之中,我最紧要的事情,就是充盈国库,为陛下准备充足的银子,你则要管好家里的人,且不可出去胡乱结交权贵。”

老太太有些惭愧的叹了口气,说道:

“也是我不好,最近只想着五丫头的事情,竟然答应让云儿独自带着下人去庙里,若是让老大媳妇或者老二媳妇跟着,肯定不会出这种事情。”

与刚听到莫依云失踪时的急怒不同,老太爷这会儿却轻轻的笑出了声,他看着老妻有些难堪的样子,劝道:

“你还不明白吗,若是有人存了心,我们再防也没用,只不过早晚罢了,何况这于我们也是个台阶,陛下的旨意不可违背,我们的架子也端到时候了,借着这个机会,成全他们,你只要记得,以后无论五丫头下场如何,你都不要心疼就是了。”

老太太这才疲惫的重新躺好,苦笑了一声说:

“如今看来,晧儿带着郡主离京也是好的,远离京城这个是非地,免得被人利用。”

提到最钟爱的孙子,老太爷和老太太都觉得心里好受了许多,看似富贵的艰险路途上,儿孙们的前途永远是老两口最在意的事情。

第二百九十七章 爱女如命

老太太自从知道了老太爷的计划,心里已然安心不少,但是林家的其他主子仍然心急如焚,尤其是心里依然牵挂着莫依云的林辰杰。

林辰杰负责守在鑫源街附近,两天后,当知道莫依云依然杳无音信时,他气得差点冲进林依妍的宅子去质问。

虽然林家没有派主子亲自来接,但是当郑嬷嬷带着下人来到鑫源街的时候,林依妍依然笑容灿烂的走出屋门,坐上了一顶青布小娇,林家居然不肯用挂了府牌的马车来接她,还真是把她当做耻辱来对待了,这样的仇,她早晚得要报,她定要把林家的这些人都踩到泥地里去。

林依妍看着眼前窄小的院子,似笑非笑的问郑嬷嬷:

“嬷嬷,你确定这是祖母给我安排的住处?后天王府就要送聘礼来了,你们就不怕王爷知道了生气吗?”

郑嬷嬷面无表情的屈身行礼道:

“五小姐,老奴只是遵照主子的命令行事,其他的轮不着老奴多嘴。”

林依妍冷笑了一声,咬牙拧着手里的帕子说:

“郑嬷嬷,当初你听从祖母的话,送我的那份大礼,我可还记着呢,日后必当重谢。”

郑嬷嬷眼皮都不抬一下,淡淡的回道:

“那老奴就等着那一天,现在请五小姐进院子,老太太有令,没她的允许,小姐不得出院子一步。”

郑嬷嬷话音刚落,跟在她后边的十几个健壮仆妇就依次散开,将小院围了起来。

林依妍狠狠的甩了下帕子,带着从鑫源街带来的两个小丫头进了院子。

虽然没被少了吃食日用,但是直到甘王府的聘礼送来,林依妍也没能出过院子,更没有机会去见老太太和三太太,林家也没有一个主子来看望她。

林依妍气得七窍生烟,掀了桌子,把守在屋里的那两个小丫头赶了出去,自己才关好屋门,解开肚子上的束腹带,暂且轻松片刻。

已经有了快四个月的身孕,林依妍的肚子不可避免的开始隆起,虽然她尽量减少食量,并且每天都悄悄的用束腹带把肚子裹好,但是仍然惴惴不安,若是不能把这个孩子生到庄王府,那她可就是白辛苦一场了。

林家接了庄王府的聘礼,但是对于上门送贺礼的其他人家,却一律婉拒,更没有办宴席招待宾客。

对于林家的软硬不吃,德妃和韩铮气得差点吐血,即将成为庄王妃的朱凤吟却差点笑死,选秀时,林依妍出尽了风头,早就是她的眼中钉肉中刺,原来她还顾忌林依妍是林家的嫡孙女,好歹留着些脸面,但是现在林依妍竟然要嫁进庄王府做侧妃,而且林家明摆着不待见林依妍,再一想到林依妍那一脸妩媚的样子,朱凤吟就更加觉得气不打一处来,大大的丹凤眼里,满是克制不住的嫉恨。

三太太卢氏如今卧病在床,经常是一顿饭也吃不了几筷子,伺候在她身边的云秋,常常一个人悄悄的抹眼泪,这两年,主子受尽了苦楚,来京城后,她原本以为日子可以好起来了,可没想到,还是被五小姐这个祸害给毁了。

林依婷进门的时候,云秋正愁眉苦脸的端着原封没动的早饭往外走,一见林依婷,云秋的眼睛里燃起了一丝欣喜。

林依婷默默的端起盘子上的一碗薏仁红枣粥,示意云秋和兰心都到外边等着,自己一个人进了卧房。

光线明亮、整洁宽敞的卧房里,飘着清淡的果香味,只是躺在床上的人却显得毫无生气。

已经瘦的皮包骨一般的三太太,昏昏沉沉的睡着,丝毫没有发觉二女儿的到来。

林依婷将粥碗放在桌上,坐到床边,握起三太太的手,轻轻的说:

“娘,已经巳时末了,等会儿健儿该来看你了,你起来喝两口粥,也好有些气力和健儿说话。”

三太太艰难的挣扎着,半天才睁开眼睛,看着眼前的二女儿,她嘴唇颤抖了许久,却终究没有流出一滴泪,这几个月,她的眼泪已经流尽了。

林依婷红着眼圈,弯腰将三太太扶起来,在三太太背后放了两个大大的软垫,才又重新坐下。

“妍儿明天就要出嫁了,怎么也听不到府里有鼓乐声?”三太太双目无神的望着门口,似乎在问林依婷,也似乎在问自己。

林依婷咬了咬嘴唇,虽然她恨林依妍,恨她带给林家的羞辱,恨她将母亲逼到绝境,但是看到母亲依然牵挂着林依妍,她还是忍住了心里的恨意,轻声回道:

“母亲,你不用担忧,虽然祖父不许大肆操办五妹妹的婚事,但是该备的嫁妆,祖母都备足了,下午就会抬去王府的。”

三太太脸上露出一个苦笑,喃喃的说道:

“你祖父母肯容妍儿活着已经是大恩了,还说什么嫁不嫁妆的。”说完,三太太指着柜子上的一个锦盒,对林依婷说:

“我是见不着妍儿了,你替娘走一趟,把这个锦盒给她,里边是我给她准备的嫁妆,你告诉她,到了王府,要处处小心,保住性命最重要,再不可任性。”

三太太说完这些话,已经累得上气不接下气,林依婷一边连连点头答应,一边强忍着泪水劝三太太别再费力说话。

三太太用干枯的手掌抚摸着林依婷的脸,难过的说:

“你们姐妹三个,娘照顾你最少,却让你最受累,日日在这里伺候我。”

林依婷一边摇头,一边忍不住附在三太太怀里哭出了声。

三太太抚摸着女儿柔顺的秀发,轻声说:

“你二姐已经出嫁,妍儿的事情也不是我能管的,唯有你,娘怕是等不到送你出嫁的那一天了,我已经给你父亲去过信了,我留在江陵的那些嫁妆,一半留给健儿,其余的都给你做嫁妆,娘对不起你,你以后要听你祖母的话,娘相信,她老人家一定会给你寻个好人家的。”

三太太类似遗言的一番话,令林依婷忍不住大哭起来,走到门口的林辰健听到屋子里边的哭声,怯怯的停住了脚步,虽然年纪还小,但是他也渐渐意识到了家里最近的变化,尤其是母亲的日益病重,泪水渐渐涌满了林辰健的眼眶。

林依婷带着兰心来到林依妍的屋子门口时,林依妍正在试穿宫中送来的喜服,满脸得意开心的表情。

兰心垂下头,默默盯着怀里的锦盒,眼里充满了恨意。

林依婷静静的看了林依妍许久,林依妍才在侍女的示意下,转过身,看到了脸色平静的林依婷。

林依妍娇笑了一声,问道:

“四姐,你怎么来了,我还以为见不着你呢?”

林依婷没有回答林依妍的话,走进屋子,示意兰心将锦盒放到桌子上,淡淡的说:

“母亲让我来给你添妆,这些都是母亲给你准备的。”

林依妍狐疑的看了一眼林依婷,随即打开桌子上的锦盒,看了,才娇笑着说:

“姐姐,母亲可是减了我不少的嫁妆呢,恐怕都是留给你和五弟了吧?”

第二百九十八章 掌掴

林依婷望着林依妍无耻透顶的样子,平静的脸上却渐渐涌起了笑意,就在林依妍诧异林依婷脸色变化的时候,林依婷突然抡起胳膊,狠狠的扇了林依妍一个耳光,屋子里伺候林依妍的两个侍女,刚想上前去扶林依妍,却被林依婷恶狠狠的目光逼得停住了脚步。

林依妍被打得一个趔趄,勉强扶着桌子才站稳,又惊又怒的叫道:

“我已经是皇上亲封的侧妃,你不给我行礼,还敢打我,你信不信我现在就让人掌你的嘴?”

林依婷哈哈大笑起来,直到笑得自己泪流满面,笑得林依妍直往屋角里去躲避,林依婷才毫无惧色的再次欺身上前,逼到林依妍跟前,抬手又朝林依妍另半边脸上打了一巴掌,然后盯着林依妍的眼睛说:

“刚才那一巴掌,是替死去的四弟打的,这一巴掌,是替母亲打的,你记住,母亲若是走了,就是你逼死的,你这恶妇,将来一定会遭天谴。”

一缕血迹顺着林依妍的嘴角淌下来,她的两个脸颊也渐渐肿胀起来,看着眼前疯了一样凶狠的林依婷,林依妍再也不敢逞威风,哆哆嗦嗦的说不出话来,记忆中的三姐林依婷总是那样无声无息的,无论什么场合都静静的待在人群边缘,林依妍甚至都不记得这个三姐做过什么让她有印象的事情,却没想到,在今日,在她已经有了皇室的身份,连祖父母都要向她屈服的情况下,林依婷竟然敢当着下人的面这样打她,至于林依婷所说的三太太病入膏肓的事情,她一点也没放在心上。

林依婷刚一离开,林依妍就大叫着让丫环赶紧拿冰来敷脸,走到院子中央的林依婷,听见林依妍的喊叫声,抬头看了一眼天空中明晃晃的太阳,晃了晃身子,差点栽倒在地。

兰心赶紧上前扶住林依婷,主仆二人往海棠院走去,几个月来,林依妍带给三太太的痛苦,一直在加倍的折磨着林依婷,几乎将她逼到了绝境,有时候,看着日益病重的母亲和年幼的弟弟,林依婷真恨不能杀了林依妍才好。

四月初六是甘王大婚的日子,四月初十是庄王韩煜和南宫贞的吉日,而作为侧妃,林依妍进甘王府的日子定在了四月初五,当然她不能穿戴正红的服饰,也不能坐正红色的喜轿,更不能走甘王府的正门。

刚刚午时末,林依妍就已经收拾妥当,敷了一夜冰块的脸并不显得特别红肿,听到外边仍然安静的无一丝声响,连喊轿的喜娘都没来一个,林依妍气得咬紧了牙关,手里的帕子被攥成一团。

郑嬷嬷带着人进屋的时候,林依妍已经知道她是为什么来的了,只是故意装作不明白,用嘲讽的眼神盯着郑嬷嬷,等着郑嬷嬷来求她。

郑嬷嬷却只平静的施了一礼,朗声道:

“五小姐,老太太有令,表姑娘什么时候回来,您就什么时候出门,否则就算王府的轿子到了,也别想进林家的大门。”

“你个狗奴才,好大的胆子,敢威胁本妃,要问也叫祖母来,你算个什么东西。”林依妍一边骂,一边抄起手旁的杯盏砸向郑嬷嬷。

郑嬷嬷不慌不忙的侧身躲过,杯子落在地上,随着清脆的破裂声,碎片四溅。

郑嬷嬷一声不吭的站在门口,一群婆子将外边团团围住,足足僵持了半个时辰,不仅老太太没来,连个去福寿堂传话的人都没有。

时间一点点的流逝着,林依妍生怕误了吉时,会惹韩铮不快,不得不说出了藏匿莫依云的地方,立刻就有一个婆子飞奔出去报信了,只不过郑嬷嬷等人依旧守在屋外,不准林依妍主仆多走一步。

心急如焚的林辰杰,一听到婆子的禀报,就慌忙起身,老太太看了一眼孙子,默默的点了点头。

林辰杰匆忙施了一礼,就飞快的往外跑去,大老爷等人也都赶紧带人跟了出去,老太太望着林辰杰远去的背影,眼睛有些许的湿润,她明白,一直不声不响的林辰杰,其实心里还是放不下表妹莫依云。

林依妍说出的地点位于郊外的皇家庄园内,除了皇亲国戚,寻常人根本就不可能随便出入。

大老爷等人赶着马车去往郊外,林辰杰则骑着快马直奔庄王府,他和韩煜虽然只有几面之缘,而且都是跟着二哥林辰晧一起,根本就没有机会和韩煜说什么话,但是他相信韩煜不会坐视不理,他相信林辰晧识人的眼光。

庄王府已经布置得一片喜庆,只不过韩煜依然面沉如水,丝毫不见喜色。

听完林辰杰的请求,韩煜没有给林辰杰令牌,而是直接让侍卫牵马出来,陪着林辰杰一路疾驰,赶往郊外。

林辰杰和韩煜到达庄园时,大老爷等人还没到,留了下人在路口等着传话,韩煜先带着林辰杰进了庄园。

守门的兵丁一看见是韩煜来了,慌的赶紧拉开路障,有机灵的已经赶紧去找管事的了,这位爷寻常不来这里,但是谁都知道他是最不好伺候的。

管事在园内追上韩煜和林辰杰后,赶紧跪下给韩煜请安,询问有何吩咐。

韩煜挥退了跟在管事身后的下人,然后一脚将管事的踢翻在地,他蹲下身子,用手拧着管事的下巴,狞笑着低声说:

“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把林府的表小姐藏在园子里,今天本王若是找不到人,定拧掉你的狗头。”

七品的管事听了韩煜的话,顿时睁大了眼睛,一边挣扎,一边求饶道:

“王爷,小的哪有这胆子,春日里时常有女眷来赏春,小的们哪敢盘查,王爷你要小的做什么都可以,只求你饶了小的。”

韩煜一把推开那管事的,站起身,拍了拍手,压低声音道:

“不许对外声张,等会儿林家的人到了,就让他们直接进来,你现在去找两个婆子,然后带去兰苑湖边找我和三公子。”

那管事的看了一眼林辰杰,想来这就是韩煜所说的林家三公子,然后忙不迭的点头应下,跑去找人去了。

莫依云在兰苑的假山中洞里躲了好几天了,早已焦躁不安,要不是林依妍承诺她在这里一定可以见到七皇子韩煜,并且成全她的心愿的话,她早就没耐心等下去了。

今早,看押她的人说时间到了,按照事先计划好的,只给莫依云穿了一件透明的薄纱衣,将她锁在湖边的小屋里,就消失的不见了踪影。

莫依云看着自己若隐若现的身体,想到林依妍所说的韩煜是个急性子,一定会最早赶来救她的,不由得紧张的咬紧了嘴唇,她只是想赌一把,林依妍能凭借一己之力嫁到甘王府做侧妃,自然是有本事的,而她只不过是想做韩煜的一个妾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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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九章 投湖

韩煜一行三人到达湖边的时候,管事的忙着查看周围是否有可疑人员,韩煜则一剑就将门锁挑落下来,哗啦一声推开了门。

林辰杰和韩煜被眼前近乎赤裸而且被捆绑着的莫依云惊呆了,韩煜迅速的扭转头,眼睛看向远处,林辰杰则慌忙把门关上,脸色涨红如血。

韩煜见园子的管事正带着两个婆子飞奔而来,便用眼神示意林辰杰稍安勿躁。

林辰杰红着脸点了点头,头几乎低到了胸前,用做喝茶休息的湖边小屋,本就空空荡荡,只有被捆绑的莫依云躺在地上,他几乎是一眼就将近乎赤裸的莫依云看了个遍,现在他恨不得自己刚刚是个瞎子才好。

韩煜此刻却没了原本的焦急心情,刚刚他一眼就认出了莫依云,是那个在林辰晧的婚礼上盯着他看的轻狂女子,韩煜在心里冷笑了一声,他一直急于帮助林辰杰寻人,却忽略了林辰杰所说的“表妹”其实就是莫依云。

两个婆子进了屋,关好门,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过后,一个婆子出来禀报说:

“启禀殿下,小姐并无大碍,只是衣衫单薄,您看……”婆子的话音还没落,就听见“噗通”一声,接着就是屋里那个婆子惊慌失措的声音:

“快来人啊,小姐投湖了。”

林辰杰听到婆子的呼喊,急忙转身进了屋子,韩煜则不紧不慢的跟在后边,一改原本焦急的神色,眼神中带着些许的不屑。

留在屋里的那个婆子,用手指着洞开的窗户,哆哆嗦嗦的说:

“奴婢一不留神,小姐她就,她就……”

林辰杰毫不犹豫的爬上窗户,跳进了湖里,往莫依云的方向游去,韩煜站在窗边,看着一边在水里挣扎,一边还能够抬起头向自己张望的莫依云,心里没来由的升起一阵嫌恶,他几乎能肯定,这位林家的表姑娘一定是会水的。

韩煜放弃了和林辰杰一起救人的念头,转身吩咐两个婆子划船去救人。

湖边常年备着小船,两个婆子慌里慌张的划到林辰杰和莫依云身边的时候,却被惊得哑口无言:只见林辰杰正用力的把莫依云往水面上托举,莫依云却一边挣扎,一边试图从林辰杰怀里挣脱,还大声的叫着“滚开,我不要你救。”

一般落水的人,一旦抓到了着力点,就会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般的不松手,像莫依云这样反常的,两个婆子却是第一次见。

林辰杰明显已经筋疲力尽,却仍然用力的把莫依云往船上推,两个婆子反应过来,也赶紧一起去拉莫依云。

莫依云一个人抵挡不住三个人的拉拽,她咬牙看了一眼岸边那个一动不动的挺拔身影,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两个婆子看到莫依云身上的薄纱湿了水后,几乎完全透明,忙脱了各自身上的外衣给莫依云盖好,等她们再去看拉林辰杰的时候,却发现林辰杰已经独自一人往岸边游去了。

大老爷等人赶到湖边的时候,就看到韩煜正领着浑身湿透的林辰杰往远处走,而湖边的小屋里,隐约传来女子的哭声,林辰杰始终不曾再往小屋的方向看过一眼。

莫依云被两个婆子收拾整齐,来到屋外的时候,韩煜和林辰杰已经离开了,她看了一眼大老爷和二老爷,委屈的叫了声“舅舅”,眼泪就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滚滚而下。

林辰杰换好衣服,走出屋子,看到韩煜坐在树荫下,也默默的走到韩煜身旁的石凳上坐下。

一阵沉默过后,林辰杰艰难的开口说道:

“殿下,刚刚……”林辰杰吞吞吐吐,韩煜则微微一笑,说道:

“你不用说了,我会吩咐下去,今日之事不会外传,你只管放心便可。”

林辰杰道谢之后,两个人就再次陷入了沉默,韩煜打量了一眼林辰杰,在心里叹了口气,却说不出任何一句安慰的话,他相信,即使林辰杰再怎么忠厚老实,这会儿怕是也已经意识到了莫依云的反常。

莫依云被找到的消息送到林家的时候,已经超过了定好的吉时,林依妍和两个下人,被郑嬷嬷带着人“送”到大门口,甘王府的迎亲队伍已经侯了许久。

甘王府大张旗鼓的来林家接亲,自然吸引了许多人跟随着来观看,只是林家不仅没有张灯结彩,还大门紧闭,府里府外都是冷冷清清的,更没有一个林家的主子出面主持。

在众人窃窃私语的议论声中,盖着喜帕的林依妍已经面容扭曲,拼命强忍着才放稳了步子。

林依妍一上轿子,甘王府的人就快速撒了喜钱,抬起轿子逃也似的离开了林府大门口。

与此同时,载着莫依云的马车也正好回来,她听着窗外的喧闹声,几乎将嘴唇都咬破了,她开始恨林依妍,恨她利用了自己,却没帮自己实现心愿,反倒是将自己推到了如今狼狈不堪的地步,她甚至开始想象,如果林辰杰再向她示好,她是不是该接受,毕竟她如今的情形已经不同往日。

虽然林家和韩煜都已经尽力封锁消息,可是关于莫依云被绑架的消息还是渐渐的在外边流传开来。

莫依云从回到林家开始,就拒绝吃喝,整日的躲在卧房里哭泣,即使老太太带着女眷们去看望她,她也依然哭闹着寻死觅活。

黄嬷嬷战战兢兢的伺候在旁边,心里却越发惊疑不定,莫依云会水,而且游的极好,没理由用跳湖的方法来寻死的,只是对上莫依云那冷厉的眼神时,黄嬷嬷赶紧低下了头。

而林辰杰除了简单叙说当日的经过外,一句都没有多言,至于他所意识到的那些异常,更是不曾对任何人提及,他只是更加沉默了。

连着几日,林辰杰去给父母请安的时候,都是异常的沉默,对着二老爷欲问还休的眼神,他总是默默的低下头,原来,他以为莫依云只是看不上他,现在他才意识到,莫依云不仅是看不上他,而是已经心有所属,她把他当做绊脚石般的厌恶,莫依云被救上岸后,看着韩煜的那种幽怨委屈的眼神,深深的刺伤了林辰杰的心。

林辰杰已经隐隐猜测到,也许莫依云的失踪原本就是一个圈套,只是他不肯向任何人透露这一点,外边已经有了许多对莫依云不利的流言,他不能再让莫依云陷入新的困境,虽然,在看到祖母为了莫依云而伤心难过的时候,他也会觉得愧疚难受,但是他清楚的知道,以莫依云如今的处境,祖父母的怜惜已经是莫依云最后的依靠了。

林辰杰曾经以为,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可是在他对莫依云舍命相救的那一刻,他才发现,原来在莫依云的心里,他的爱是绊脚石,甚至是耻辱,林辰杰终于决定放手了。

二太太邹清菡虽然是继母,但是林辰杰对她很敬重,母子二人的关系也算得上融洽,有好几次,老太太给林辰杰相看到了合适的姑娘,而林辰杰心里放不下莫依云,都是邹清菡替他在老太太面前婉拒的。

二老爷看了一眼邹清菡,见邹清菡微微点头,便对林辰杰说自己有事情要出去一趟,让林辰杰陪着二太太一起用晚饭。

林辰杰起身应是,又看了一眼若有所思的继母,再次垂下了眼眸。

第三百章 心灰意冷

一顿饭下来,母子二人吃得寂静无声,临离开的时候,林辰杰问邹清菡:

“母亲,前些时候,祖母曾提起过礼部的李大人,不知您可还记得?”李代是礼部郎中,虽然只是个从五品的京官,但是满门清贵,家中子女都教养的极为出色,老太太在见过李代的小女儿李欣怡后,一直念念不忘,曾提出想替林辰杰求娶李欣怡,但是被林辰杰婉拒了。

邹清菡的脸上露出了淡淡的微笑,她没有追问林辰杰任何事,只点点头说:

“杰儿既然有心,这件事就交给我,若是李家小姐还未定亲,这件事我自会去和你祖母说,只是要略等几天,毕竟兰汀院还乱着,我怕这时候说,你祖母心里会难过。”

邹清菡的话,让林辰杰感到有些难堪,但是他明白继母的顾虑是对的,毕竟他曾在老太太面前表明过对莫依云的心意,如今莫依云几乎名声尽毁,他却提出求娶别人,难保祖母心里不难过。

林辰杰谢过邹清菡,起身准备离开时,邹清菡才状似随意的问道:

“杰儿,我知道你对莫姑娘的心意,只是你知道的事情,若是有可能影响到林家,我希望你能告诉我,或者告诉你祖母,以免将来发生什么事情,我们会措手不及。”

林辰杰脚步一滞,半天才低声说:

“母亲,表妹可能与五妹妹关系不一般,希望你不要告诉祖母,只小心提防着甘王府那边就行。”

至于莫依云对韩煜态度的异常,林辰杰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韩煜在莫依云落水后,对莫依云的冷淡甚至是厌恶,他都看在眼里,他想给莫依云留下最后的体面。

没有丝毫震惊,似乎早就料到了一样,邹清菡听完林辰杰的话,只是脸色略微沉了沉,就恢复了笑容,对林辰杰说:

“杰儿尽管放心,这件事除了你父亲,我不会告诉任何人,你去休息吧。”

林辰杰离开之后,二太太邹清菡才双手颤抖的端起桌上的茶水喝了几口压惊,果然让她和二老爷猜个正着,这个家里是出了家贼了。

在韩铮还是皇子的时候,府里已经有了五六房姬妾,除了当时的二皇子妃所生的一子一女,还有好几个庶出的子女。

在林依妍嫁进甘王府前,韩铮最宠爱的就是侍妾徐贞儿,不仅生了一对双胞胎女儿,如今已经又怀上了身孕。

新婚之夜,林依妍还没和韩铮说上几句话,门外就传来了下人焦急的禀报声,说是徐姨娘身子不适,需要王爷去看看。

徐姨娘出身普通官宦人家,不仅娘家早已经破落,容貌也不如林依妍娇艳,但是胜在心思缜密,会做人,言行间从来不会落人口实,整个甘王府里,就没有她得罪过的人。

因此,听到下人的禀报,韩铮不疑有他,立刻撇下林依妍,往徐贞儿的院子里赶去。

故作生气的林依妍斥退了下人后,却几乎笑出声,她深知自己怀的这个孩子是不可能被德妃和韩铮认可的,因为这个孩子生下来,若是韩铮接受,就会被人怀疑他早就和林依妍有染,若是韩铮不接受,就证明林依妍不守妇道,没出嫁时就和别人有了首尾,无论哪种结果,都对韩铮的名声有损,也会成为林依妍的催命毒药,一心想利用林依妍的韩铮是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的。

所以,对林依妍来说,这个注定了不能出生的孩子,唯一的意义就是成为林依妍在甘王府中站稳脚跟的垫脚石,而徐贞儿今日的挑衅,已经让林依妍找准了自己在甘王府的第一个敌人。

徐贞儿能以低微的出身,生下两个儿子,并一直霸占着韩铮的宠爱,自然有着非比常人的手段。

在韩铮的一番软语温存之后,感觉身体舒适了许多的徐贞儿一边贤惠的劝韩铮赶快回去陪新人,一边嘱咐韩铮要好好休息,明日好迎接新王妃入门。

韩铮在徐贞儿的暗示下,果然就想到了自己和林依妍过夜,几乎每次都是颠鸾倒凤的整夜无休,事后常常疲累不堪。

因此,韩铮借口明日还要早起,就不来回奔走了,直接歇在了徐贞儿的屋子里。

徐贞儿望着睡熟的韩铮,脸上闪现出自讽的笑意,未来王妃交待她的第一个任务,她已经圆满完成了,想必明日的奖赏是不会少的,朱凤吟是侯府嫡女,更是德妃的亲侄女,是她永远都得罪不起的人物,而林依妍不过是个被林家厌弃的人,她自然知道该如何选择,她徐贞儿在王府待了快十年了,靠着谨小慎微和对王妃的小心侍奉,才平安生下了两个儿子,可是低微的出身使得她直到今天还仍然只是个姨娘,而未来的王妃已经许诺了她侧妃的位置,这才是她梦寐以求的东西。

林依妍站在最前面,带着王府的侍妾们拜见新王妃朱凤吟,而朱凤吟的目光,几乎全程都盯在林依妍的脸上。

早在选秀的时候,林依妍就已经察觉到了朱凤吟对自己的敌意,所以现在,她心里并不觉得畏惧,只是面上装出胆怯的样子,小心翼翼的行礼问安。

朱凤吟看着林依妍怯生生的样子,心里更加厌恶,她最烦林依妍这幅娇滴滴的样子,似乎全世界的人都得把她捧在手心里似的。

跪在地上的林依妍已经举着茶杯快一刻钟了,朱凤吟始终不接,林依妍的手臂开始微微的颤抖。

徐贞儿悄悄的看了一眼朱凤吟,见朱凤吟对她使眼色,便微笑着走上前,接过林依妍手里的杯子,对朱凤吟微笑道:

“娘娘,林侧妃的这杯茶估计有些凉了,妾身再换一杯可好?”

朱凤吟的脸色这才好转了一些,点了点头,同时示意林依妍起身。

林依妍艰难的站起身,接过徐贞儿递过来的杯子,准备再次给朱凤吟敬茶,却没发现,旁边的徐贞儿已经不着痕迹的踩住了她裙子的一角。

林依妍刚一抬脚,就因为裙子被踩住,整个人不受控制的往前倒去,不仅人结结实实的摔到了朱凤吟身旁的桌角上,手里的一杯热茶也全都洒到了朱凤吟身上。

伴随着朱凤吟的惊叫声,下人们和徐贞儿都慌忙上前查看,谁也没有注意到地上的林依妍已经脸色苍白。

在朱凤吟被众人拥着去内室换衣的空档,林依妍才被自己的丫头铃儿扶了起来,铃儿是林依妍在鑫源街的时候,就被韩铮派到她身边伺候的。

洒了王妃一身水,林依妍自然不敢擅自离开,她老老实实的跪在大厅里,等着朱凤吟的处罚,虽然腹部传来的阵阵疼痛,让她的额头渐渐渗满了汗珠,林依妍仍然清楚的意识到,刚才自己摔跤的时候,只有徐贞儿站在她旁边,而她的裙子明显是被人踩住了。

第三百零一章 逼迫亲娘

从内室出来的徐贞儿,笑眯眯的站在林依妍面前,温和的说:

“侧妃娘娘,王妃有话,您行事鲁莽,不敬主上,罚您去外边的院子里跪一个时辰,以示惩戒。”

林依妍抬起头,由铃儿搀扶着,缓缓的站起身,盯着笑容满面的徐贞儿,把脸凑近,阴恻恻的抿嘴一笑,压低声音回道:

“今日我认栽,只希望日后,姐姐你不要后悔。”

看着林依妍被铃儿搀扶着在院子里跪好,徐贞儿才扶着丫环的手,和另外几位侍妾一起,说说笑笑的从林依妍身边走过,各自出门回了自己的院子。

临近正午的太阳,晒得林依妍头昏眼花,她紧咬着嘴唇,期盼腹中的胎儿能在这个时候出问题,这样不仅可以得到韩铮的怜悯,还可以趁机在韩铮面前告朱凤吟和徐贞儿一状。

然而事与愿违,直到跪满一个时辰,铃儿把林依妍扶回院子,林依妍仍然只是腹痛难忍,却不见丝毫要流产的迹象。

韩铮宿在朱凤吟的院子里,林依妍几次让人去叫,下人都没能走进院子一步,直到后半夜,林依妍突然大量流血晕死过去,惊动了府里的太医,韩铮才匆忙赶了过来。

听说林依妍是流产了,韩铮面色阴沉,严令太医和下人不得外传,只说林依妍是普通的高热晕厥。

林依妍拉着韩铮的手,哀哀地哭泣道:

“王爷,妾身进府前,一直都听话的喝着避子汤,这您是知道的,妾身真的不知道自己怀了王爷的孩子啊。”

韩铮被林依妍哭得心烦意乱,但是也庆幸这个孩子流产了,否则后边的麻烦还多的很,只是看着林依妍脸色苍白的样子,想起两人几个月来的夜夜缠绵,韩铮心里难免还是有些心疼,于是安慰了林依妍一番,又让人去库房里拿名贵的药材来给林依妍进补。

当林依妍试探着向韩铮解释自己摔倒是因为被徐贞儿故意踩了裙子,而流产则是因为被长时间罚跪的时候,言语中暗示是王妃和徐贞儿故意折磨她流产的。

韩铮听完,却变了脸色,冷声道:

“徐姨娘和你刚刚相识,她又是府里出了名的好脾气,连对下人都是客客气气的,从没人说她一句赖话,怎会做出你说的这种事,再说,你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怀孕了,王妃又怎么会知道,还故意罚跪让你流产。”

韩铮的话,不出林依妍的意料,她早就猜测到会是这种结果,只不过不死心,还想着挣扎一番罢了。

见韩铮变脸,林依妍忙又抹着眼泪认错,又主动提出想让韩铮陪着回林家拜见祖父母,韩铮的脸色这才和缓了一些,林云志管着大越朝的钱袋子,韩铮一直希望能拉近和林云志的关系,只是老太爷一直对他不远不近,让韩铮内心焦急不已。

林依妍在林家的那几日,都是被关在院子里,老太爷和老太太都不肯再见她,但是韩铮陪着林依妍回娘家,老太爷夫妇却只能率领家人一起出来迎接,毕竟韩铮贵为皇子,该有的礼数是不能少的。

用上好的补品养了月余的林依妍已经是脸色红润、步态轻盈,她一袭华贵的淡紫色宫装,满头都是新款的珠宝首饰,在初夏的阳光里,散发着耀眼的光芒。

老太爷带着家人给韩铮和林依妍行礼,韩铮慌忙去搀扶两位老人家,林依妍却气定神闲的受了林家人的大礼,尤其是看向林依婷的时候,林依妍的眼神中带着满满的轻蔑和傲慢。

林依妍高高在上的打量了林家人一圈,发现唯有莫依云不在,禁不住掩口而笑,那个蠢货,肯定还在屋子里哭呢,不过是寄人篱下,竟然敢和自己谈条件,还妄想嫁给庄王,简直就是在做白日梦,就连她自己,几年前就认识韩煜,也从不敢肖想半分。

林依妍从来都是狂妄贪婪的,但是也从来都是清醒的,像韩煜和慕云廷这样的人,再优秀,她也不会去浪费半点心思,只有像韩铮和莫依云,这种能和她做利益交换的人,她才能够利用。

在韩铮和老太爷夫妇寒暄说话的时候,林依妍借口出去如厕,却带着十几位王府的宫女太监,趾高气昂的来到了三太太的院子。

半躺在床上的三太太,怔怔的看着眼前这个金玉满身的贵妇人,半天才认出来是自己的小女儿林依妍。

卢氏的嘴唇颤抖了半天,才叫出了一声“妍儿”,颤巍巍的向林依妍伸出手。

林依妍并没有走近卢氏,反而是命令三太太屋里的下人都出去,又关好门窗,让自己的宫人守在外边。

云秋从见到林依妍的那一刻起,心里就开始发慌,她一直往人群后边悄悄的挪动,然后瞅准空子,从院子里溜了出去,飞快的跑出去找住在附近的四小姐林依婷。

林依妍往三太太的床边走了两步,却并不去接三太太伸出的手,只冷冷的问道:

“母亲,女儿如今进了王府,需要打点的地方增多,王府里虽处处富贵,可是还是要有自己的傍身银子,日子才会好过,我就想问问母亲,你为什么把承诺给我的嫁妆削减了大半?”

三太太原本苍白的脸色更加灰败,她颤抖着嘴唇,半天才断断续续的说道:

“母亲怕是没有日子照看你四姐和弟弟成人,所以就多给他们两个留了一些,而且梅姨娘生了一对女儿,娘终究是欠她的,就给她的两个孩子也留了一些。”

林依妍一听见梅姨娘的名字,瞬间面目狰狞,她低声吼道:

“母亲,你可真是好人呢,竟然还惦记着那个贱人生的贱痞子,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舍得亏待,我告诉你,今日我回来,就是要拿回属于我的那份嫁妆,否则,我就告诉王爷我思念弟弟,让他把健儿带去王府住几日,母亲你放心吗?”

三太太嘴唇剧烈的抖动着,却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林依妍冷笑了一声,接着说道:

“母亲不要以为有祖父母在,我就带不走健儿,即使我今天不能,也还有明天,我以后可有的是机会,除非健儿从此不出林府的大门。”

三太太的眼睛里满是绝望,她颤抖着手,指了指屋子里的衣柜,随即吐出一大口鲜血。

林依妍看也不多看三太太一眼,她快速打开衣柜,从里边翻出一个檀木匣子,打开一看,慢慢的全是银票和田产铺子的契书,她将匣子抱在怀里,头也不回的出了屋子,带着下人迅速的离开了。

林依婷因为担心林依妍会吓着弟弟,拜见完韩铮之后,就亲自送了林辰健回院子,自己也待在林辰健的院子里陪着弟弟。

一见云秋慌里慌张的进来,林依婷就预感到了事情不对,她示意云秋不要说话,以免吓着林辰健,吩咐奶娘看好林辰健,林依婷立刻跟着云秋往三太太的院子里赶去。

在三太太的院子外,林依婷和林依妍走了个碰头,林依妍本想羞辱一番林依婷,但是看到林依婷毫不畏惧的盯着她和她怀里的匣子,眼中全是怒火,林依妍到底还是心虚的哼了一声,带着下人快步离开了。

第三百零二章 含恨而终

林依婷和云秋进到院子里时,里边已经乱成一团,三太太昏迷不醒,下巴和锦被上全被喷出的鲜血染红了。

林依婷一边将三太太搂在怀里,一边厉声吩咐下人去通知老太太、大太太。

老太太和老太爷刚刚送走了韩铮,就听到了三太太吐血晕倒的消息,老太爷立刻让人去荀院使家请人,老太太由郑嬷嬷等人搀扶着,带着林家的女眷,赶往三太太的院子。

韩铮并没能从老太爷嘴里得到任何有用的信息和承诺,他神色怏怏的和林依妍上了马车,脸色极为难看,直到看见林依妍的匣子里那至少也值五六万两的财物时,才勉强咧了咧嘴。

林依妍偷窥了韩铮一眼,装作随意的说道:

“这只不过是母亲给我的一部分体己银子罢了,我外祖家的银子,才是海了去的,外祖母最疼我,只要我开口的事情,就没有不许的。”

听林依妍提到江陵首富卢家,韩铮心里不由得一动,他虽然贵为皇子,但是暗地里拉拢官员,花费也是巨大的,成德皇帝对儿子们管得极严厉,韩铮不敢随意在外边搜刮钱财,以前陆新明做户部尚书的时候,韩铮的几个亲信还能为他捞些油水,自从林云志出任户部尚书,韩铮的手头是愈发的紧了。

两个人靠在一起,林依妍又给韩铮描述了一番卢家的富贵,承诺会给卢老太太去信,让卢家暗中“资助”甘王府,韩铮看林依妍的眼神更加的浓情蜜意起来。

徐贞儿在朱凤吟面前殷勤侍奉了午饭,又亲手倒了茶水奉上,朱凤吟才示意徐贞儿坐下。

徐贞儿谢过朱凤吟,捧着明显大了的肚子坐了下来,朱凤吟喝了口茶,看了一眼满脸恭谨的徐贞儿,缓缓的说道:

“你放心,本宫答应了你的事情,自然会做到,等你这胎生了,只要是个儿子,本宫就会禀告母妃,给你求个侧妃的名分。”

虽然韩铮不许太医和伺候林依妍的下人泄露消息,但是朱凤吟身为甘王府的女主人,有的是人想巴结,所以她知道了林依妍流产的事情,更顺藤摸瓜查到了韩铮曾经暗中将林依妍安置在鑫源街的外宅。

朱凤吟暗恨林依妍狐媚无耻的同时,也感谢徐贞儿的法子,虽然本意只是为了给林依妍一个下马威,没想到竟阴差阳错的除掉了林依妍的孩子,还让林依妍有口难言,自己也没被韩铮猜忌。

徐贞儿听了朱凤吟的话,忙站起身,艰难地挺着孕肚给朱凤吟跪下道谢,她一个妾室,梦寐以求的就是能够上玉牒,给自己和女儿们挣个名分。

缙云山上,林雨桐和秋菊、春草春雨一起,坐在桃树林里赏花,过两天就是林雨桐的生日,静心和静慧师太已经在忙着做准备了,林雨桐却一直闷闷不乐,京城里传来的一个接一个的坏消息,让她的心情一天比一天压抑。

秋菊等人日日和林雨桐待在一处,自然看得出林雨桐的心情不好,秋菊让春雨和春草去摘花瓣,自己在林雨桐面前蹲下来,看着林雨桐的眼睛,语气坚定的说:

“小姐,奴婢虽然不在京城,但是奴婢不信师傅真的会做出那种丑事,一定是有人陷害他。”

林雨桐听了秋菊的话,差点憋不住笑出声,原来这个丫头以为她是在为慕云廷的事情难过。

其实刚一听说慕云廷的事情时,林雨桐也是有些吃惊,可是细想之后,她就发觉不对劲,虽然她早就知道慕云廷喜欢的是男人,但是以她对慕云廷的了解,那个处事精明的家伙,即便再喜欢俞知远,也不至于荒唐到大白天在酒楼里做出下作之事,而且还被抓个正着,以慕云廷的身手,那种情形下不可能逃不脱,而被人抓个正着。

林雨桐的直觉告诉她,慕云廷的事情一定有蹊跷,说不定就是慕云廷自己在搞什么鬼,所以林雨桐并不怎么担心慕云廷,她担心的是林家,尤其是三太太,在林依妍进京并且做了甘王侧妃之后,还能不能平静的生活。

林雨桐把自己的看法说给秋菊之后,秋菊明显很不满,她嘟囔着说:

“小姐,你担心老太太她们是人之常情,奴婢也担心,可是你怎么一点都不担心师傅呢?他如今可是声名狼藉,前途尽毁了。”秋菊至今还常常不由自主的称呼慕云廷师傅。

林雨桐有些无语的回道:

“你师傅武功盖世,诡计多端,哪里用得着我们去担心他。”

秋菊着急的跺了跺脚,说道:

“小姐,师傅被罚去西凉,不奉旨不得回京,那种地方,哪是人待的地方,一定会吃苦头的。”

林雨桐更加无语了,她点了一下秋菊的额头,假怒道:

“你个笨丫头,你以为你师傅是被送去充军的罪犯吗?他是侯府的公子,即使只有七品,是被皇上罚去思过的,也没人敢欺负他,更缺不了银子花,只要镇北侯府在,只要皇上不杀他,就没人动得了他,你又不是没见过他在运河上杀人如麻的样子。”

秋菊想了想,觉得林雨桐说的有理,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用钦佩的眼光看着林雨桐,小姐就是聪明,什么事都看的通透。

在旁边摘花的春草和春雨听了林雨桐和秋菊的话,对望一眼,同时舒了一口气。

回去的路上,路过那年慕云廷送她回来后,曾坐过的石凳,林雨桐突然觉得恍若昨日,似乎看到慕云廷正摇着扇子,坐在石凳上,满脸笑容的看着她和秋菊春草玩闹。

林雨桐在心里叹了口气,虽然刚刚安慰过秋菊,但是若说她一点也不担心慕云廷的处境,也是假的,在她心里,即使慕云廷现在是个被世人唾弃的浪子,她也依然认为慕云廷是个好人,于朋友于亲人,都是无可挑剔的,当然,她做不到像秋菊春草她们那样盲目相信和崇拜慕云廷。

回到翠竹居,林雨桐就发现气氛不对,师傅和师姐都面色沉重的坐着,桌子上放着一封开了口的信。

林雨桐拿起信,只简单看了几句,就呆住了:三太太卢氏在林依妍回家省亲的当天夜里,就去世了,如今林家正在京中给三太太举行简单的葬礼,准备过完头七,就由林依婷护送三太太的灵柩回江陵老家安葬。

老太太在信中虽未明说,但是字里行间的意思已经很清楚:三太太是被林依妍气死的,林依妍还逼迫三太太交出了几乎所有为林依婷姊妹几个留下的银子。

林雨桐气得手都有些发抖,虽然她知道林依妍卑劣,知道她做不出什么好事,但是没想到林依妍竟然丧心病狂到了如此地步。

第三百零三章 庄王大婚

四月初十的庄王府,几乎聚集了京城里所有的权贵,至于成德皇帝和皇后也破例亲临,则被众人看做是为了给平西王府做脸面,毕竟前几天的甘王大婚,皇帝只是和太后、皇后一样,照例打赏,并不曾亲临甘王府。

在德妃气得连着责罚了几个宫人的时候,落月轩里则是一片喜气,虽然玉贵人不能出宫,但是皇帝和皇后去庄王府,已经给足了玉贵人脸面。

自从谕旨定了南宫贞为庄王妃,落月轩的地位就跟着水涨船高了,往日因为玉贵人懦弱不得宠、一见面就明里暗里挤兑她的嫔妃,如今都上赶着往落月轩巴结。

应酬了一日,打发走了贺喜的人,玉贵人疲倦的靠在软榻上闭目养神,任由两个小宫女给她捏腿解乏。

耿嬷嬷从外面进来,悄悄挥手遣走了殿里伺候的宫人,自己走到玉贵人身边,蹲下来给玉贵人捏腿。

玉贵人没有睁眼,只懒懒的问道:

“嬷嬷,可有打听到什么消息?”

耿嬷嬷手里的动作没停下,只轻声答道:

“娘娘,殿下今日虽仍然话不多,但是看起来是高兴的,对郡主也多有体贴,娘娘就请放心吧。”

玉贵人微眯起眼睛,轻笑了一声说:

“煜儿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既然答应我了,面子上就一定会做到,只希望他在郡主面前,也能够掩饰一二。”

耿嬷嬷停顿了一下,才又劝道:

“娘娘,郡主是个识大体的,又比殿下大了两岁,想来即使殿下稍有不周,她也能够担待,定不会闹出乱子的,您就放心吧。”

“那倒是,我算是看出来了,平西王可是没把他的这个孙女当做普通的闺阁女儿养着。”

已经快子时了,月过枝头,树影摇曳。明亮的宫灯依然没有减少一盏,因为韩煜尚未回来,庄王府的云夕院里依然灯火通明,下人们都各自在自己的位置上小心的伺候着。

南宫贞已经在卧房里端坐了两个多时辰,伺候在房里的几个下人已经有人开始不时的往门口张望,南宫贞却依然纹丝不动。

云英看了一眼庄王府的两个嬷嬷,眼中闪过一丝冷笑,这两个嬷嬷刚开始还以为受了冷遇的庄王妃会忍耐不住,在等着看笑话,可事实是,南宫贞无一丝异样,她们两个却已经明显受不住,不停的在替换双脚使力。

韩煜刚一推门进来,喜娘和两个嬷嬷就赶紧端着喜酒和玉如意上前伺候,韩煜却挥了挥手,吩咐所有人都出去。

若是在普通人家,新郎不喝交杯酒和掀盖头,一定会掀起轩然大波,可是在庄王府,在以而古怪出名的七皇子面前,就不是什么不得了的事。

下人们都依次行礼退了出去,云英在离开的时候,悄悄回头看了一眼纹丝不动的南宫贞,眼神黯了黯。

“郡主,没有外人了,你尽可随意些。”韩煜淡淡的说完这句,就独自坐到桌前,背对着南宫贞,倒了一杯茶,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

南宫贞自己伸手掀掉盖头,站起身,不管韩煜是背对着她的,仍规规矩矩的行了个礼,答道:

“妾身谢过王爷体谅。”说完,不再多看韩煜一眼,就转身去了卧房的隔间,随意自如的如同已经在这里住了许多年,而不是第一天进庄王府的门。

南宫贞的镇定,既在韩煜的意料之中,也在韩煜的意料之外,他握紧了手里的杯子,嘴唇渐渐的抿紧了。

当南宫贞再从暖阁里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一袭寝衣,钗环卸尽,洗净了铅华的脸,微微有些粗糙,即使生活的再怎么金尊玉贵,边塞的风霜终究还是在她的身上留下了印迹。

南宫贞安然的坐在韩煜对面,等着韩煜开口,丝毫没有因为在韩煜面前身着寝衣而不安。

“郡主果然好风范,不输男儿。”韩煜的语气不无讽刺,南宫贞却不见丝毫难堪或者恼怒,只淡淡的说道:

“王爷大可不必讽刺妾身,妾身自幼出入军营,并不是不出二门的闺阁千金,倒是王爷该注意言行,这府里,到底有多少人是宫里或者别人府里的耳目,怕是王爷你自己也不清楚,该演的戏,还请王爷记清楚。”

整个过程,韩煜和南宫贞都在刻意的压低声音,说到这里的时候,南宫贞的声音已经低的几不可闻。

听了南宫贞的话,做为成德皇帝最大耳目的韩煜,嘴角挤出一丝嘲讽,他起身走到床边,脱掉外衣和鞋子,默不作声的靠着床的边缘躺下,摆明了不愿意再和南宫贞多说。

整个过程,南宫贞都平静的看着韩煜,脸上无一丝喜怒,看着韩煜的眼神,就如同在看一个任性的孩子,只在韩煜闭上眼睛之后,才起身走到屋子的两排宫灯前,拿起银剪,将宫灯一盏盏熄灭,只留下了两根大红喜烛。

南宫贞绕过韩煜,半跪在床铺里侧,从怀里掏出一幅染血的帕子,铺在床上,然后和韩煜并排躺在一起睡了下来。

韩煜虽然一直闭着双眼,却依然能够清晰的感觉到南宫贞的动作,在南宫贞躺好之后,韩煜侧过身,背对着南宫贞微眯了眼睛。

远处传来巡夜的打更声,已经是寅时了,就在韩煜觉得睡意袭来的时候,忽然感觉到南宫贞起了身,韩煜立刻睡意全无,但仍一动不动的躺着。

南宫贞探身悄悄打量了一眼韩煜,见韩煜睡得熟了,才抱起里侧的一床薄被,轻手轻脚的给韩煜盖在身上,又看了一眼韩煜棱角分明却微皱着眉头的俊脸,才复又躺在了自己的位置上。

南宫贞平稳的呼吸声显示着她已经睡着了,韩煜却再也无法入睡,他怔怔的看着已经燃了大半的红烛,眼睛渐渐湿润,今天是林雨桐十二岁的生日,而他,和一个有可能共赴黄泉的女子成了亲,躺在了一张床上,身旁的女子,是要逼着他走上死路的人,却又在不经意间,给了他久违的温暖。

春末的凉州郊外,碧草连天,暮日西垂,一群野鹿被打猎的男人们追的四散奔逃,马的嘶鸣声和着弓箭离弦的“嗖嗖”声,划破了春日原本宁静的傍晚。

三郎和几位同样面容清秀的孩子一起,备好了茶水点心,各自规矩的站在主子的座位后候着。

没有人注意到,薄衫随风舞动时,三郎原本伤痕累累的手臂上,已经完全褪去了血痂,道道粉色的疤痕,布满了细腻柔弱的手臂。

其实,这里的每一个孩子,即使他们再乖巧听话,也难免被变态的主子殴打凌虐,何况是一直心有不甘的三郎,他是这些人里边,相貌最出众的,也是曾经被打的最厉害的一个,只不过,如今的三郎已经看到了希望,属于他的夜晚,已经没有了曾经的黑暗。

第三百零四章 周旋较量

慕云廷打马回来的时候,一群人跟在后边,其中就有平西王世子南宫宏,只不过都被慕云廷远远的甩在后边。

慕云廷大咧咧的坐在椅上,接过三郎递上的茶杯,喝了几口,南宫宏等人才追到近前下了马。

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男子,下马走进凉棚,一边把马鞭递给一个小童,一边笑着对慕云廷说:

“二公子,好身手,怪不得世子总说公子勇猛过人,今日末将算是见识了。”

旁边的南宫宏也笑呵呵的望着慕云廷,慕云廷却不接话,只随意的挥了挥手,一把将三郎抱起,放在大腿上坐下说:

“勇猛过人有个屁用,还不是落得有今日没明日的混日子,来来来,喝酒,一醉方休。”

慕云廷一边说,一边端起酒杯,自己喝了一口,把剩下的喂给了怀里的三郎,三郎面色羞红,眼里却都是喜意。

众人开始起哄,围着灌慕云廷和三郎喝酒,南宫宏坐在一旁饮酒,肥胖的脸上俱是笑意。

深夜的凉州城,与白天相比,骤然冷了不少。

三郎扶着醉醺醺的慕云廷进到屋子里,把慕云廷扶到床上躺好,才又返身将门窗锁好。

慕云廷倏然抬眼,看着垂手站在床边的三郎,用手指了指屋顶,三郎会意,走到净房去洗漱,然后又熄了灯,才回到慕云廷身边躺下,整个过程,都刻意弄出较大的响声。

又过了半刻钟,慕云廷才轻轻的拍了拍三郎的肩膀,假睡的三郎立刻凑到慕云廷耳边,轻声说:

“公子,消息刚才已经给了南宫宏了,他看起来很满意。”

慕云廷轻“嗯”了一声,三郎接着说:

“公子,小的发现南宫宏书房的花几又被挪动了位置,这次朝向门口的是雕梅花的那一边。”

通过三郎数次传递的假消息,以及这一个多月来,慕云廷荒淫无度的表现,南宫宏基本上已经相信了慕云廷父子是真的对成德皇帝起了恨意,并且准备通过慕云廷拉镇北侯府加入他们的谋逆计划,起码也要让镇北侯掌握的北境军,在他们谋事的时候,按兵不动,毕竟镇北侯掌握的北境军是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

慕云廷目前的判断,是平西王并非一定要拉镇北侯府入伙,但是起码需要保证镇北侯掌握的北境军在他们起事的时候,可以作壁上观。

如今南宫贞顺利嫁入庄王府,需要的傀儡到位,平西王父子暗地里已经在加紧调动部署兵力,慕云廷迫切需要知道他们整体的进攻部署计划和粮饷隐藏地点,明面上的那几处粮仓库房不过是掩人耳目罢了。

而这些东西,极有可能就藏在密室之中,慕云廷到过王府多次,也暗中观察寻找过,却都是一无所获,今天,三郎终于找到了有可能的突破口。

慕云廷轻轻按了按三郎的肩膀,说道:

“你做的很好,剩下的事情,交给我就行。俞兄已经找到你的家人了,只是你如今还不能去见他们,免得被南宫宏发现,反而会害了他们,我和俞兄离开西凉之日,一定会提前安排你和家人团聚,并送你们远走高飞。”

黑暗中,传来三郎隐隐的啜泣声,他瘦弱的双手捂着脸,泪水顺着指缝肆意流淌。

慕云廷叹了口气,拍了拍三郎的肩膀,这个年仅十二岁的孩子,经历了太多人世间的丑恶,却连哭都要极力压抑。

三年前,年仅九岁的司默然在同父母一起逃难的路上被掳走,因为相貌清秀,他被卖入妓馆,经过近两年的打骂调教,在学会顺从和简单的识字茶艺等伺候人的手艺之后,他被一位凉州地方官高价买下,作为礼物送给了南宫宏。

平西王世子南宫宏虽然妻妾成群,但却是个男女通吃的变态,尤其喜欢在兴起的时候殴打凌虐婢女和**,一年多的时间里,司默然几乎被折磨的不成人样。

就在司默然认为自己命不久矣,一定会死在平西王府的时候,慕云廷和俞知远来到了凉州城。

起初,南宫宏是不舍得献出司默然的,只不过慕云廷到的突然,而且和别的**比起来,司默然不仅长相出众,还识文断字,最有可能获得慕云廷的欢心,所以南宫宏才忍痛割爱,并且许诺司默然,只要能从慕云廷那里弄到有用的消息,就替他寻找父母,放他回家。

初到慕云廷身边的那个晚上,司默然并不是很害怕,因为和变态的南宫宏比起来,慕云廷无论相貌还是言行,都让司默然觉得要好的多。

可是,让司默然吃惊的是,慕云廷不仅没有动他分毫,还和俞知远一起,给他身上的伤口上了药。

在听完司默然叙说身世之后,慕云廷拿帕子给司默然擦干了眼泪,表示可以给司默然两条路,第一是当晚就杀了他,对外宣称是玩的时候不小心失了手,因为慕云廷不会留个南宫宏的探子在身边。第二是司默然配合慕云廷,将慕云廷准备好的假消息传送给南宫宏,做为回报,他和俞知远会负责帮司默然找回家人,即使找不到,也会送他离开凉州城,将他妥善安置好。

司默然当即就跪地给慕云廷和俞知远磕头谢恩,司默然觉得只要能逃离平西王府,远离南宫宏那个恶魔,就算是死,也值了,何况慕云廷还答应他,若是有可能,允许他亲手斩杀了南宫宏报仇。

这些日子,俞知远借口和慕云廷因为司默然生了嫌隙,常常一个人城里城外的到处浪荡,在查看凉州及其附近地形的同时,也在悄悄的替司默然寻找家人

在决定反水,和慕云廷、俞知远合作的这些日子里,司默然其实对找到家人并没抱太大希望,毕竟是在逃难的路上分离的,又已经过去了三年多的时间,想找到实在是太难了,司默然纯粹是因为对南宫宏的仇恨,以及被慕云廷和俞知远的善意而感动,才冒险去和南宫宏周旋的,他甚至下定决心,即使失败,付出性命也在所不惜,他恨南宫宏,恨地狱般的平西王府。

如今,听到慕云廷说自己的家人被找到了,喜极而泣的司默然觉得,自己真的有可能从地狱爬回来人间了。

卫所是一个不大的院子,与慕云廷卧房相隔两个房间的屋子,门窗紧闭,俞知远正在灯下拆开一件夹衫,衣服是他今天从一家成衣铺买来的,内层的衬子上,密密麻麻的写了京中的情形,以及成德皇帝的命令:平西王在京城布置的所有据点已经查找清楚,用于剿灭平西王叛乱的兵力粮饷也已经备足,要求慕云廷和俞知远尽快传回平西王的兵力部署和作战计划。

第三百零五章 雨夜

笔迹陌生,但是俞知远知道,这是韩煜令人送来的。

看完之后,俞知远将里衬重新缝好,把衣服放入水中浸泡,自己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子,抬头望着乌压压的夜空,白天是个好天气,入夜却变成了阴天,这样的天气预示着可能很快就要有暴风雨了。

俞知远心情沉重,他和慕云廷在凉州城周旋了一个多月,却一直没能够得到平西王府的兵力和辎重部署,而如今,南宫贞已经嫁入庄王府,京中局势一定是愈发危急了,虽然成德皇帝早有部署,但是拿到平西王府的兵力部署,依然是当务之急,因为这不仅是成德皇帝的命令,更是减少伤亡,惠及天下黎民之举。

今日慕云廷和司默然又去了平西王府宴饮,俞知远非常希望这次能够有所收获,但是仍然不敢贸然去慕云廷的屋子里询问,这个卫所,时刻都被平西王府的人监视着,除了明面上那些在卫所里伺候的兵士仆役,还有时刻潜伏在屋顶角落里的暗探,他们必须时刻小心。在这里,但凡被发现一丝异常,都有可能性命不保,在凉州,平西王要杀死两个人,简直就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

一夜阴天的凉州城,在黎明时分开始下起了瓢泼大雨,素来少雨的凉州城,已经多年不见这样的大雨。虽然已是春末夏初,但是接连两天的大雨过后,本已经渐热的天气竟然再次冷了下来。

雨依然在疯了似的下,街上的行人和车马越来越少,入夜之后,就连一向门庭若市的平西王府也难得的安静了下来,负责王府外围安全的兵士们,都尽量躲在能够避风躲雨的地方值守。

夜雨中,一道黑影,快的如同鹰隼般,落在平西王府中靠近南宫宏书房院子的树上。

慕云廷俯身在茂密的树叶中足足一刻多钟,等着一队拿着长枪的巡院过去之后,才稍微探头观察书房周围,大雨早已经将只着黑色单衣的慕云廷浑身浇透,却依然挡不住他眼睛里灼灼逼人的光芒。

慕云廷在冷雨中足足观察了近一个时辰,才确定了院外两队巡院的交接规律。在下一次交接的间隙,慕云廷一咬牙,毫不犹豫的飞身跃出,落在了书房的屋顶上。

书房的院子里,一个路过连廊角落的护院揉了揉眼睛,对同伴说“我好像看到什么东西刚刚飞了过去,你看见没有?”

被问的护院紧了紧身上的外衣,不耐烦的嘟囔道:

“操那么多心干嘛,这鬼天气,哪儿来的飞鸟。”

两个人不再说话,快步走回到了门房里,关好门窗以抵挡雨夜的寒意。

慕云廷不留痕迹的撬开了书房的后窗,快速进入后,又将窗户关好。

屋子里漆黑一片,慕云廷按着司默然的描述,顺利的摸索到了花几的位置,他扶住花几,轻轻的来回转动了几下,就听到一阵轻微的吱呀声响,花几旁边的两块地板缓缓的分裂开来,借着窗外闪电的亮光,慕云廷看到眼前是一个褐色的楠木箱子。

慕云廷将箱子搬出来,提到书房最里边的角落里,拉过墙上厚厚的帷幔挡住亮光,从怀里掏出了火折子。

慕云廷快速的一本本拿出并翻看箱子里的账册和来往密件,直到最后,慕云廷才找了平西王府在西凉的真正兵力部署和粮草辎重的隐藏位置,密密麻麻的记录中,还有好些个平西王府的暗探聚集地点,是慕云廷此前所不知道的,其中几个居然就在京城里边和京郊地带,而离皇宫最近的一个,不过三里地远,竟然还有密道通往落月轩。

看着图上的密道位置,冷汗骤然湿了慕云廷的后背,他不确定这个密道是否已经挖好,但是无论如何,这都是对成德皇帝人身安全的巨大威胁,这个信息,可以说比兵力粮草的部署更加紧要。

慕云廷快速的将箱子里的东西原封不动的一一归位,又将箱子放回地板下,将花几复位。

临离开的时候,慕云廷从怀里拿出一个瓶子,掏出里边干燥的细棉布,将自己在屋里走过的地方都细细的擦了一遍,保证没有留下水渍的痕迹,才悄无声息的重新跃上了房顶。

慕云廷只是简单的换下了湿透的衣服,顾不上沐浴,就坐在书桌前,开始奋笔疾书,头发上的水,很快就浸湿了后背。

司默然站在门边,小心的听着外边的动静,院子里那几个平西王府的眼线,只要听到慕云廷的屋子里有动静,就会找各种借口前来窥探。

翌日午时末,凉州终于放晴了,被接连几日的暴雨困在屋子里的凉州人,都带着愉悦的心情开始走出家门。

卫所的院子里,慕云廷和俞知远打成一团,下人们挤在角落里,也不敢上前劝解,三郎缩在慕云廷的屋子里,哭得眼睛红肿。

等南宫宏匆忙赶到的时候,慕云廷和俞知远已经滚得浑身都是泥水了。

俞知远只是一个文弱书生,凭着慕云廷的身手,就是有几十个俞知远,也不可能让慕云廷如此狼狈,众人都知道这是慕云廷对俞知远余情未了,才手下留情。

南宫宏拉开慕云廷和俞知远,假意劝说了一番,才把慕云廷拉进了屋子。

慕云廷气愤的拉着哭泣的司默然,掀开他的衣袖说:

“世子,你看看,那个混账东西,趁着我刚刚出门,竟然拿鞭子抽了三郎一顿,我今天定要和他一刀两断,永不相见。”

南宫宏还没来得及凑话,俞知远就闯了进来,指着慕云廷的鼻子骂道:

“你个小人,当初拿荣华富贵诱骗于我,却害得我革职丢官,身败名裂,如今你既得新欢,我也不会再看人脸色,我这就离开凉州,天下之大,难道还没有我俞知远容身之处?”

慕云廷和俞知远吵得脸红脖子粗,南宫宏表面劝说,心里却求之不得,三郎越得慕云廷欢心,他拿捏慕云廷的资本就越多。

这场闹剧,以南宫宏让凉州府衙给了俞知远路引,而俞知远也立刻就离开凉州城结束了。

南宫宏将慕云廷和司默然一起请到府中喝酒安抚,一番推杯换盏之后,南宫宏挥退了下人,试探慕云廷道:

“二公子,镇北侯府世代忠烈,您也是文武双全,难道真的就愿意窝在这凉州城里,做个小小的七品校尉?”

第三百零六章 风雨欲来

慕云廷听了南宫宏的话,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然后重重的将杯子拍在桌子上,骂道:

“成德那个昏君,为了打压我父亲和哥哥,拿我来开刀,我算是瞎了眼,还鞍前马后的伺候了他儿子多年。我父亲和哥哥如今也被成德安排的人处处掣肘,受尽了窝囊气,老子真是越想越气。”

慕云廷这话已经说得极重,而他当着南宫宏的面骂成德皇帝,显然是已经不拿南宫宏当外人。

南宫宏凑到慕云廷身边,压低了声音说:

“既然如此,不知道二公子有何计划?”

慕云廷眼里凶光毕现,他压低了声音说:

“我已经和家父联络过,父亲如今被成德那老儿怀疑,处处被人掣肘,若是能有机会,老子真恨不得反了拉倒。”

话说到这里,已经有了醉意的慕云廷似乎也被自己的话吓了一跳,他倏地站起身,抓起南宫宏的领口骂道:

“老匹夫,你敢套老子的话?”

慕云廷手劲极大,南宫宏差点被勒得背过气去,他挣扎着让慕云廷松了手,低声笑道:

“二公子真是个直脾气,我们兄弟一场,为兄怎么会出卖你呢?”说完,拉起慕云廷,进了内室商谈。

这一夜,南宫宏和慕云廷没有踏出屋子一步,也没有叫下人进屋伺候,屋子里的灯直到天将拂晓才熄灭。

当慕云廷和司默然在平西王府的客房里呼呼大睡的时候,南宫宏接见了身边的一位亲信。

“世子,属下派去跟踪俞知远的人回来报告了,俞知远没去京城,是往登州方向去了,那里是他的老家,路上也没见他接触什么异常的人。”

“继续让人跟着他,一旦有异常,就立刻杀了他。”

亲信点点头,又试探着问道:

“世子,既然二公子已经不喜俞知远,何不直接杀了他,他毕竟在凉州城待了这么久,留着终究是隐患。”

南宫宏不耐烦的瞪了那管事一眼,斥责道:

“不要自作聪明,没有我的命令,不许擅动那书生,慕云廷可没有真的恨了俞知远,不过是为了给三郎出气而已,你别坏了我的大事。”

亲信赶紧告罪,战战兢兢的退了出去。

南宫宏顾不得梳洗,就直接赶去了白虎堂见平西王。

“父王,终于事成了,慕云廷答应共同起事,他愿意说服镇北侯,做我们的后盾,至少也能保证北境军到时候作壁上观,不会听成德那老儿的调动。”

平西王满是皱纹的脸上不见喜意,他冷哼了一声道:

“我南宫家几代人为韩家做牛做马,助先帝打下江山,早就还够了恩情,成德小子野心太大,多番算计我平西王府,老夫有生之年,定要他后悔不已。对了,朱广鹏那边的情况怎么样?”

南宫宏看着父亲阴暗的脸色,舔了舔嘴唇,才说:

“父王,我们埋在武威候军中的线人,已经来了确切消息,武威候打算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那就好,告诉她们,朱广鹏若有异动,立刻杀了他,没了主帅,西境军就不足为患。”

南宫宏忙起身应下,数年来,他不断地在武威候朱广鹏身边安插谋士和美人,还收买了数名朱广鹏身边的将领,如今已经有把握随时要了朱广鹏的性命,让自己的人掌控西境大军,也只是早晚的事情。

平西王和南宫宏如今急需的,就是等着玉贵人得手,到时候,无论是推韩煜做个傀儡皇帝,还是另做他计,都好过如今战战兢兢,时刻要防着成德皇帝先拿平西王府开刀。

京城林府,满府缟素,三太太生前所住的院子里,搭了灵堂,前来吊唁的人络绎不绝,虽然林家人嘴严,不曾往外透露丝毫三太太的死因,但是仍然有不少风言风语流出,毕竟,在三太太去世的当天,甘王韩铮曾携侧妃林依妍大张旗鼓的回林家。

虽然成德皇帝不曾提及丝毫,德妃依然从宫中其他嫔妃的眼神眼神中感受到了嘲讽,她气急败坏的把韩铮叫进宫里,骂了韩铮一顿,让他回去好好管管林依妍,做事狠辣可以,但是别愚蠢,更别累了甘王府的名声,引来成德皇帝厌弃。

韩铮很少被母亲如此痛骂,灰头土脸的回府之后,一脚踢开了林依妍的房门,质问她回林家当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林依妍自然是咬死不说实话,只说三太太早就病入膏肓,正好赶上了而已,韩铮用手捏着林依妍的下巴,冷冷的说:

“如今,外边都在传,说你逼死生母,你自己说,你拿回来的那些银子,真的是你母亲自愿给你的吗?”

林依妍被捏的脸色涨红,哭泣着说:

“殿下,妾身自问对您一片赤诚,拿回来的银子,大多都送入你的私库,而且妾身已经给外祖母去了信,妾身敢保证,至少能为殿下要来二十万两银票,这还只是头次,只要能完成许给卢家的那些承诺,一定还会有更多的好处。”

韩铮的手慢慢松开,二十万两已经是笔不小的收入,何况以后还会有更多。

“我同你回一趟林家,无论如何,你要想办法撇清嫌疑,挽回些颜面。”

“是,殿下既然肯信妾身,妾身定会按照您的吩咐行事。”林依妍见韩铮态度放缓,忙小心的伺候在侧。

朱凤吟这两日正乐得看林依妍的笑话,见韩铮竟然亲自陪着林依妍去林家奔丧,不由得又恼了起来。

已经快要生产的徐贞儿到正院侍奉的时候,见朱凤吟面色不好,便越发的小心翼翼。

“你说的安排了人给她熬药,怎的到现在还不见效果?”朱凤吟冷冷的瞥了一眼徐贞儿。

徐贞儿忙小心翼翼的回禀道:

“娘娘,那药的好处就是即使毒发,也能让太医查不出踪迹,但是药效缓慢,若是娘娘不喜,妾身这就让人加大药量。”林依妍小产后,需要每日服药,徐贞儿便买通了林依妍院子里熬药的小丫头,让她每日在林依妍的药中下毒。

朱凤吟最终还是默许了徐贞儿的做法,没有让徐贞儿加大药量,做为姑姑兼婆婆的德妃,曾隐晦的告诉过她,林家是韩铮不可放弃的拉拢对象,朱凤吟欺负林依妍可以,但是绝不能不经允许,就要了林依妍的命。

第三百零七章 血染灵堂

灵堂内,林依婷陪着林辰健跪在地上,给来往祭拜的亲朋回礼,而已经挺着大肚子的林依萱,被老太太派来的两个嬷嬷“押送”回了福寿堂歇息,她即将临产,因为三太太的故去,已经哭得双眼红肿,连日不得安眠,老太太生怕林依萱这胎有个好歹。

这一次,即使有韩铮这个亲王跟着,林家也不再给林依妍面子,不仅没有像上次一样去门口迎接,老太爷和老太太都以身子不适为由,连见也不见韩铮和林依妍,只让大老爷和三老爷陪着韩铮枯坐。

至于林依妍的待遇,则是连个普通上门吊唁的人都不如,不仅没有主子接待,就算是领路的下人也没给她派一个,林依妍自己领着随身的侍女和婆子去往三太太的灵堂。

这一次,林依妍是做足了功夫,身上带的几条帕子都撒了花椒水,以至于她刚在府门口下车,就已经双眼红肿了,而且一身孝衣的林依妍,这次也没有像上次回来那样,带着一大群王府的宫人进林家,只带着贴身丫鬟铃儿和一个婆子进门,把随行的侍卫和宫人都留在了府外候着。

一路上,只要碰到来林府祭拜的太太和小姐们,林依妍都要未语先垂泪,做出一副伤心欲绝的模样,虽然旁人碍于她的身份,免不了要好言好语安慰一番,但是错过身后,无不议论纷纷。

林依婷冷冷的看着林依妍,从林依妍进来的那一刻起,林依婷便停止了哭泣,眼睛里只有恨,若不是祖母再三嘱咐她不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和林依妍闹翻,免得被人外人议论,她恨不得立刻上去掐死林依妍。

林辰健只有四岁多,虽然没有下人敢在他面前胡乱嚼舌,但是他还是隐约知道了母亲的死是林依妍造成的,此刻看到四姐姐怒视林依妍,林辰健的小拳头也攥得紧紧的。

林依妍装模作样的哭了一番,就走到林依婷和林辰健身边,一边拿帕子拭泪,一边诉说自己因为身份,不能留在林家守灵的“委屈”。

林依婷被林依妍的无耻气得几乎晕了过去,扭转脸不再对着林依妍,林依妍却把脸凑到林依婷的耳边,小声说:

“四姐姐,母亲去了,你的婚事怕是又要耽误三年了,到时候姐姐你都快二十岁了,也不知道谁家愿意娶你呢。”

林依婷咬得牙齿“咯咯”直响,指甲把手心都抓破了,林依妍心里却很畅快,除了林依婷曾打过她的那一耳光,以往在江陵老家时,林依萱和林依婷合伙“欺负”她的委屈,林依妍一直记恨在心里。

外人都看着是林家三姐弟在一起为母亲的离去而伤心,林辰健却突然站起身,一头把林依妍撞到在地,然后扑上去,死死咬着林依妍的手脖子不送口。

林依妍嘲讽林依婷的话,终于彻底激怒了林辰健,自从三太太病倒,林依婷几乎日夜把林辰健带在身边悉心照顾,如今,三太太去世,在林辰健的心里,林依婷就如同母亲一般的重要。

灵堂里一片混乱,林依妍大声哭叫,丫环婆子乱成一团,大太太忙请祭拜的宾客到屋外暂避,而二太太邹清菡,则快步走到林辰健身旁,柔声劝说林辰健松口,只是,邹清菡看林辰健的眼神里毫无责备之意。

林依婷抓着林依妍的另一只手,使得林依妍打不到林辰健,林依妍疼的厉害,只能大声尖叫,她能清楚的感觉到林辰健在不停的使劲咬她。

一向身子柔弱、性格绵软的林辰健,这次却异常的倔强,不管林依婷和邹清菡如何安抚劝说,他就是咬着林依妍不松口,下人们又不敢真的用力拉扯他,导致时间过去了快半刻钟,林依妍哭叫的嗓子都快哑了,林辰健还是咬着不放。

直到回家奔丧的林辰晧进来,把林辰健抱在怀里,林辰健才松了口,趴在林辰晧怀里哇哇大哭。

林依妍身上,白色的孝衣已经被血染红了一大片,她一边恼怒的爬起身,一边对着铃儿叫道:

“滚出府去,把王府的侍卫带进来,敢合伙算计本妃,今天一定要给你们个教训。”

铃儿护主不力,吓得魂不附体,正要往外走,就听到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响起:

“好威风啊,今日本宫倒是要看看,谁敢在林家的灵堂上撒野。”

话音未落,定南长公主由宫人簇拥着走了进来,兰月郡主邱敏芝有孕在身,不便跟着林辰晧回京奔丧,长公主便亲自来了林家,既是为了看望安慰老太太,也是为了替女儿全了礼节。

林依妍不认识长公主,但是听长公主自称“本宫”,想着有可能是宫中来的贵人,便不敢再撒野,只咬紧了嘴唇,恶狠狠的瞪着林辰健。

“长公主到了,怎么林侧妃也不知道要行礼吗?”齐嬷嬷最是了解长公主的性子,知道长公主早就看不惯林依妍,便只针对林依妍开了口。

屋子内外的人跪成一片,林依妍用另外一只手捂着还在流血的手臂,委屈的福了一福,辩解道:

“姑母,妍儿并非故意撒野,实在是被咬的狠了,才一时乱了方寸。”

长公主嗤笑一声,不理林依妍,让众人都起身,她亲自给三太太的灵位上了一炷香,这才站到林依妍面前,冷冷的说道:

“林侧妃既然已经嫁入皇家,就该让嬷嬷好好教导宫里的规矩,即使是正妃,想称呼本宫一声姑母,也得是私下的场合,怎么林侧妃还不明白自己的身份吗?”

林依妍脸色涨得通红,顾不得手臂上的疼痛,赶紧跪在地上请罪。

满屋满院的人,没有一个人敢替林依妍求情,一是众人都惧怕脾气大的定南长公主,更重要的是,除了铃儿和林依妍随身的嬷嬷,所有的人,这会儿都在心里鄙视林依妍,正好乐得看她被长公主责难。

长公主这才看了一眼林辰晧,柔声说:

“晧儿,你先带这孩子出去,别再吓着他了。”

说完,长公主才斜瞥了一眼林依妍,也不说让她起身,自领着众人出了灵堂。

半个时辰后,林依妍和韩铮狼狈的离开了林家,而这次,嘲笑林依妍最厉害的当属忠义侯府的世子夫人郁氏,她在林依妍嫁入甘王府后,曾多次让人给林依妍递帖子,想去拜访林依妍,林依妍却都置之不理,把郁氏给得罪了个彻底。

郁氏当然不知道,当初高崎的坠马,曾令林依妍被老太爷罚去了家庙整整半年,如今的忠义侯府,已经败落到快要典当为生了,林依妍才不想和高家沾边呢。

第三百零八章 忠义侯府 (1)

高崎离家两年了,如今的忠义侯府更加破落不堪,除了手握嫁妆的陆男的日子过得还不错外,府中别的地方的开支已经捉襟见肘,为了节省开支,世子夫人郁氏遣散了不少下人,留下的那些下人,月例银子也被一降再降,至于额外的打赏,更是想都别想。

刚开始,因为不被忠义侯婆媳待见,高崎又迟迟不见归家,陆男的日子并不好过,府中稍微有点脸面的下人都敢给她脸色看。

可是,如今,陆男的院子却成了香饽饽,许多人都伸长了脖子想往她的院子里伺候,只因为陆男有银子,而且并不吝啬对下人的打赏,她的贴身嬷嬷卫嬷嬷的穿戴,和世子夫人郁氏比起来,也差不了多少,虽然这是陆男故意为之,来气郁氏的,但也足可见陆男手里的银子之丰厚。

没有了祖父母的庇护,两年多战战兢兢、看人白眼的日子过下来,陆男的性子倒是沉稳了不少,加之卫嬷嬷时常在她身边提点着,陆男倒是也安下了心,听从卫嬷嬷的话,开始一步步的为日后能被高崎接受做打算。

银子永远都是个好东西,没费多少劲,陆男就收买了好几个在忠义侯府中掌事的管事嬷嬷,甚至连郁氏身边的大丫鬟香韵也接受了两次卫嬷嬷送的首饰,虽然不曾明确答应过卫嬷嬷什么,但是这已经是有投靠的意思了。

从这些管事嬷嬷,尤其是香韵的嘴里,卫嬷嬷打听到了不少忠义侯的情况,她都回去一一和陆男商议,等着有合适的时候了,好加以利用。

高崎的庶妹高珍,此前听从嫡母郁氏的安排,去算计林辰晧失败,虽然她用不敢得罪长公主做了借口,使得郁氏没有过多怀疑,但是仍然因为没有完成郁氏交代的而被打了一顿。

虽然郁氏没有像原来说的那样,毁了高珍的脸,并且要了李姨娘的命,但是也不会让她们娘两个有好日子过。

高珍和李姨娘此后一直生活在忠义侯府的一个偏僻小院里,连原来跟着她们的那个年老的婆子也没有了,高珍事事需要亲力亲为,除了洗衣做饭照顾李姨娘,还要拼命的做针线拿出去卖,不然连维持温饱都做不到。

缺医少药、住在四处漏风的屋子里,连个炭盆都没有的李姨娘,虽然熬过了寒冷的冬天,却的初春的一场倒春寒里最终撒手而去。

高珍常年见不到忠义侯世子一面,为了能让姨娘得以安葬,她在郁氏的院门外跪了一天,才终于见到了郁氏。

郁氏自然不愿给李姨娘安排体面的葬礼,但是在看到高珍那出落得愈发标志的模样时,郁氏突然转了性子,她让下人花了几十两银子,给李姨娘买了棺材,虽然不让李姨娘葬入高家祖坟,但还是在京郊给李姨娘买了一小块墓地,并且请了和尚,给李姨娘做了场法事。

高珍被送到一个干净的小院里住下,不仅有两个小丫鬟伺候着,郁氏还让人给她送来了不少衣衫首饰,虽然都不是什么贵重的,但依然让高珍恐慌不已。

也许是以前受的苦多了,如今过上了丰衣足食的日子,所以没过两个月,高珍手上和脸上,往日那些劳作时留下的痕迹全都消失不见了,整个人变得愈发水灵起来,穿戴上郁氏送来的衣服首饰后,除了言行中还有些胆怯瑟缩外,倒也是一副大家闺秀的模样,尤其是那嫩得似乎能掐出水的肌肤,让郁氏看的尤其满意。

郁氏开始带着高珍四处走动,向任何自己能接触的夫人小姐们介绍高珍,宣扬自己是如何疼爱这个庶出的女儿。

郁氏的目的很明确:把高珍嫁个好人家,正不正房的无所谓,年龄相貌更不用考虑,只要给足够的银子就行,如果能在仕途上给自己的大儿子一些助力就更好了。

高珍自然是明白了郁氏的心意,她除了自己偷偷的躲在房里哭之外,就只能祈求上天能够垂怜,让自己嫁个好人家,不用像现在这样屈辱的在郁氏手里讨生活。

陆男原来没见过高珍,现在偶尔在郁氏的院子里碰到高珍,看到高珍小心翼翼,依然动辄被郁氏责骂的样子,倒也是有些同情,因为一看见高珍,陆男就想起自己刚嫁入忠义侯府时的惨景,不同的是,她比高珍豁的出去,敢撕破了脸皮的大闹,而且有银子傍身。

陆男听从卫嬷嬷的劝说,不再对忠义侯府一毛不拔,隔断时间就会给郁氏一些好处,反正她手里的田产铺子每年都有不少的出息,给郁氏的不过是些皮毛。

郁氏虽然十分厌恶陆男,但是看在银子的份上,表面上也不再处处和陆男过不去,每次陆男来给她请安,也都会和颜悦色的说上几句,当然,郁氏也会借一切理由向陆男要银子。

今日,郁氏就以长孙要过生辰,手里银子不足为由,向陆男张口要银子。

办个体面的生辰,千把两银子足够了,陆男虽然不缺这点银子,但是也不愿痛快的给了,等着婆婆和大嫂绕来绕去的说了近半个时辰,陆男才表示愿意拿八百两银子出来。

在郁氏房里喝了杯茶,听了大嫂几句皮笑肉不笑的感谢后,陆男心满意足的走出了院子,她就是喜欢看那对婆媳为了银子,在她面前丑态毕露的样子,她已经从高家几个世仆嘴里,隐约知道了自己和高崎的亲事,纯粹就是郁氏婆媳的一场算计,高崎之所以会逃婚,也是被郁氏婆媳逼迫的。

陆男恨郁氏,恨忠义侯府的所有人,但是她还是对高崎抱着一丝希望,高崎也是被逼迫的,陆男觉得自己的日子还是有希望的,即使不能和高崎相亲相爱,只要能安生的过日子就好。

陆男刚刚走出郁氏的屋门,就看到高珍捧着一个汤瓮走进院子,显然是来伺候郁氏的。

一见陆男,高珍就赶紧上前,小心翼翼的行礼后,规规矩矩的叫了声“二嫂”,忠义侯府的主子里,能这样真诚的和陆男见礼的,大概也就只有高珍了,就连大少爷高淳的一双儿女,见了陆男也是趾高气扬、怪模怪样的。

陆男打量了一眼高珍,点了点头,说了句“妹妹不必客气,母亲和大嫂都在屋子里”后,就径直离开了,虽然她同情高珍,但是高珍从没有主动求她帮忙,她自然也没必要多事。

第三百零九章 忠义侯府 (2)

郁氏带着高珍到处结交,却始终没有找到合适的人家。正经的高门大户,自然是不愿意和忠义侯府这等破落的门第结亲,而那些家资雄厚的商贾人家,又不愿娶个庶女回家做正妻,所以,愿意娶高珍的,要么是普通的连郁氏都看不上的商户,要么就是某某府里的第十几房庶子,聘礼自然是不可观。

郁氏想着自己又操心又费银子的忙活了这么久,竟然有可能血本无归,就不由得怒火中烧,再看见高珍那张如花似玉的小脸时,就觉得分外刺眼。

借口高珍倒的茶水太烫,郁氏狠狠打了高珍一个耳光,让高珍去院子里跪着。

陆男向来不会早早的给郁氏请安,她来到郁氏的院子时,高珍已经在地上跪了快一个时辰了,夏日巳时的太阳,晒得高珍脸色惨白,汗水顺着鼻尖,滴在她膝下发烫的石板路上。

陆男经过高珍身边的时候,脚步迟疑了一下,正犹豫着要不要说句话,高珍忽然软软的倒在地上,晕了过去。

出于本能,陆男想弯腰去扶高珍,却被卫嬷嬷一把抓住胳膊制止了,卫嬷嬷看着陆男,又向郁氏的房间使了个眼色,示意陆男先不要急,等去见了郁氏再说。

转过一段廊庭,陆男和卫嬷嬷却意外的发现郁氏的门口站着香韵,而平日里那两个守门的小丫鬟却不见了踪影。

香韵见陆男过来,抬手做了个禁声的动作,然后快速走到陆男身边,悄声说:

“请二少奶奶先回去吧,奴婢晚间去找卫嬷嬷说话。”

陆男了然,知道这会儿郁氏必定是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卫嬷嬷塞了一个荷包给香韵,然后陪着陆男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外院里,两个贴身丫鬟已经把高珍扶到了树荫下,高珍的手里端着一杯茶,嘴唇抖索的喝不到嘴里。

看到陆男过来,高珍挣扎着想站起身行礼,她虽和陆男无甚交往,但对陆男嫁进高家后的彪悍行为,却早已耳熟能详,她并没看轻陆男,相反的,她倒是很羡慕陆男的泼辣。

陆男制止了高珍行礼,卫嬷嬷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倒了一粒降暑的药丸递到高珍手里。

“二嫂”高珍泪落如雨,泣不成声。

“若你无力反抗,就该另做打算,难不成非要被折磨死了才算完?”陆男冷冷的说完这句,就带着卫嬷嬷离开了,走出院门,陆男回头,看到高珍已经又跪在了原来的位置,她叹了口气,摇摇头离开了。

晚间,直到陆男洗浴完毕,卫嬷嬷才匆忙赶回来,伏到陆男耳边说出了一个让她惊出一身大汗的消息:一个西域客商带着儿子来京行商,儿子现在病重不治,客商愿意出一万两银子买下美貌的高珍给儿子冲喜,但是无论结果如何,事后都要把高珍带走。郁氏婆媳为了银子,已经答应了客商,并且计划将高珍悄悄卖了之后,对外宣称是高珍不守妇道,跟人私奔跑了,自此一了百了。

今天上午,香韵之所以阻止陆男进屋,就是因为那会儿郁氏正在和大儿媳妇商量如何把高珍悄无声息的送出京去。

郁氏婆媳两个的贪婪,陆男是见识过的,所以她丝毫不吃惊这婆媳两个会为了银子卖了高珍,但是她没想到,她们竟然会为了银子,给高珍扣这么一个屎盆子,即使只是庶女,跟人私奔,也是件极辱门风的事情,事情若是传出去,丢人的不仅是忠义侯府,就算已经出嫁多年的大小姐,尚书府里的那位林家老太太,怕是也会被人戳脊梁骨。

陆男就算再厌恶忠义侯府的这一家子,也不想自己这个名义上的婆家出此丑闻,她和卫嬷嬷商量了两天,就写了封信,让人悄悄的送去给林家老太太,同时,卫嬷嬷也派了个小丫头,借着去找高珍院子里那两个小丫头玩的机会,把陆男的计划悄悄告诉了高珍。

在忠义侯府,就没有银子解决不了的问题,卫嬷嬷没费什么力气,就买通了往府里送菜的婆子,将高珍藏在菜车里,偷偷拉了出去。

陆男将高珍藏在自己远在乡下的一个庄子里,派了可靠的人伺候着,同时也把事情一五一十的写信告诉了林老太太,陆男相信卫嬷嬷说的:如今在京城里,最让高崎敬重信任的人,非林老太太莫属,只要能取得林老太太的好感,将来高崎回京的时候,林老太太就可能会为陆男说上几句好话。

虽然以前,在镇北侯府,陆男曾经因为辱骂林家人而被韩煜责罚,丢尽了脸面,但是她自己很清楚,林老太太是个是非分明、心底仁慈的人,那日就算是她出言放肆,老太太也并不曾为难她。

所以,陆男决定帮助高珍,既是为了给郁氏婆媳添堵,也是为了博得林老太太的好感。

此时,正是林依妍即将嫁入甘王府的时候,三太太被气得一病不起,林家上下已经够混乱了,若是再闹出高珍私奔的丑闻,对林家的声誉简直就是雪上加霜。

老太太长叹了一口气,对郑嬷嬷说:

“你去告诉送信的人,回去对她主子说,我明白她的心意,她想要的,我会尽力去成全,至于结果,就看天意吧。”

郁氏已经收了西域客商的定金,听到高珍失踪的消息后,慌忙赶去高珍的院子,却只看到了高珍留下的一封简短的书信,高珍在信里言明,要郁氏对外宣称高珍是回外祖家小住去了,否则,就把郁氏卖女图财的事情宣扬出去,到时候,一定会有御史趁热打铁的到皇帝面前参奏忠义侯世子治家无方。

郁氏被气得当场晕了过去,醒过来后虽然大骂高珍胆大包天,竟敢威胁嫡母,可还是不得不按照高珍所说的去办,忠义侯世子已经被成德皇帝惩戒过一次了,若再被参,怕是连世子之位都保不住了。

而且郁氏已经把拿西域客商的五千两定银花在了给高淳寻门路买官上,这个关口,最紧要的是怎么偿还西域客商的银子。

如今的忠义侯府,已经没什么值钱的物品了,宫里历年来的那些赏赐,倒是值钱,却是只能当摆设,不敢变卖的,而忠义侯世子和高淳却每日都在向郁氏伸手要银子,在外面花天酒地。

当郁氏婆媳又一次因为银子向陆男求助的时候,陆男假装什么都不知道,淡定的让郁氏着急了几日后,才给了郁氏银票,对陆男来说,能够得到林老太太的亲自回应,可比这区区几千两银票重要多了。

第三百一十章 忠义侯府 (3)

忠义侯夫人的身体还算康健,但是忠义侯却已经是行将就木了,每天都有一大半的时间是在昏迷之中。

高崎自从投了镇北侯帐下,因为人义气,战场上有勇有谋,所以颇得镇北侯世子慕云昭的看重。高崎随着慕云昭,数次在阻击北狄侵扰的战争中立下战功,短短两年,已经从百夫长升为正五品的守备。

高崎到了北境军之后,改名叫高行,军中除了忠义侯父子,并无别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高崎所知道的京城中家里的事情,也都是慕云廷送信给他的。

慕云廷离开京城、前往凉州城之前,曾写信告诉了高崎忠义侯的病况,嘱咐高崎及早回京,以免错过见忠义侯最后一面,而被世人指摘。

三太太卢氏去世没几天,高崎赶到了京城,他并没有先回忠义侯府,而是先去林家看望了姑祖母林老太太。

林家人虽然向来对忠义侯府的人敬而远之,但对高崎却是另眼看待,老太爷还将高崎叫到书房,问了些北境的情况,顺带着把京中的一些情况也告知了高崎。

此时,高珍已经被陆男藏在庄子里快一年了,老太太将这件事情告诉高崎之后,劝说道:

“陆家小姐年轻时有祖父母娇宠着,确实有些过错,但是这两年,她吃了不少苦,性子也改了不少,光是从她护着珍儿这一点,就能看得出,她本性是不坏的,她已经嫁入侯府快三年了,木已成舟,姑祖母不要求你和她相敬如宾,但是起码也要给她正妻的体面,这两年,她可是没少帮扶侯府。”

高崎心里虽然震惊,但是仍然点头应下了,祖父母和父母向来偏爱嘴甜会来事的大哥高淳,唯有姑祖母,真正的把他当个孩子来疼爱,他没办法拒绝这个老人的任何要求。

当高崎带着一队满身铠甲的随从,出现在忠义侯府的大门口时,看门人先是惊讶不已,紧接着就飞奔着往府里去给郁氏等人送信。

郁氏气势汹汹的赶往院外,本来是准备将高崎骂的狗血淋头的,但是看到如今已经长高一头、浑身杀伐之气的高崎时,她突然有了些做贼心虚的感觉,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而惯会看人下菜的大少奶奶温氏,已经满面笑容的走上前,恭维道:

“二弟,母亲听到你回来了,高兴的赶紧来迎你,你看,母亲都欢喜的说不出话来了。”忠义侯府武将世家,温氏自然能从高崎和随从的穿戴上看出高崎的品级来。

郁氏也瞬间变了脸色,拿帕子擦着眼泪,埋怨高崎离家这么久,也不知道给家里来封信,让自己日夜悬心。

郁氏婆媳两个,在高崎面前一唱一和,似乎早已不记得当年如何逼迫高崎的了。

高崎对着母亲和大嫂的精彩表演,毫不动容,例行的给郁氏下跪请安之后,就直奔忠义侯的院子。

卫嬷嬷第一时间把高崎回来的消息告诉了陆男,劝陆男赶紧收拾了一番,候在去忠义侯所住的云啸阁门口等着高崎,虽然她们不知道高崎已经先去见了林老太太,也不知道高崎会如何对待陆男,但是这一关,是她们盼望已久的,无论如何,都要尽力去闯。

看着面前一身深蓝衣裙、妆容素净,脸上明显带着忐忑之色的陆男,高崎实在无法把她和昔日里那个嚣张跋扈、几乎被全京城人嘲笑的陆家大小姐联系在一起。

陆男规规矩矩的给高崎行了礼,没多问一句话,就陪在高崎身边进了忠义侯的院子,而高崎虽然没有说一句话,但是看陆男的眼神,探究中并无厌恶,仅仅这一点,就已经让陆男心满意足了,卫嬷嬷也激动的在袖子里攥紧了帕子。

看着似乎熟人般并肩进了院门的陆男和高崎,郁氏婆媳两个惊讶的面面相觑,香韵却只低了头,装作什么都没有看到,她虽只是个下人,却看得清楚,这个已经烂到了根子里的侯府,若想东山再起,就只能靠着二少爷高崎,所以她才会接受二少奶奶的示好。

也许真的是天意,高崎回京后没几日,忠义侯就病故了,高珍被陆男接回忠义侯府奔丧。

郁氏一见养得水灵灵的高珍,就恨得牙根痒痒,斥责她私自离家,立刻命人去掌高珍的嘴。

高珍惊慌的躲到陆男身后,眼泪汪汪的看着高崎求救,她心里明白,如今这府里,能护着她的,就只有二哥和二嫂了。

高崎黑着脸,冷冷的问郁氏:

“母亲,妹妹回乡是去尽孝的,这也是你自己说的,又为什么要责打她?”高崎以前从没有见过高珍,他只是看到郁氏虐待高珍,想到了自己这些年被不公平对待的辛酸。

郁氏想着要不了几日,册封的谕旨就会下达,自己就是堂堂的侯夫人了,一品的命妇,难道还要看着儿子儿媳的脸色过日子吗?她正要强令下人对高珍掌嘴,却有人进来禀报说尚书府林家来人祭拜了,郁氏只得暂时忍了心里的怒火。

林老太太是忠义侯唯一嫡亲的妹妹,又得整个高氏家族的敬重,所以她一出现,郁氏和温氏就老实了不少,生怕被老太太拿了错处去责难,要知道,林依萱的公公高诚武可是几乎掌控了半个御史台的人物,郁氏自知,自己的丈夫和大儿子是经不住御史台的半分调查的。

轮到高崎夫妇给老太爷夫妇行礼的时候,老太太自然而然的拉了高珍的手,递到陆男手里说:

“崎儿不久还要重返军中,你多和珍儿一起玩,也好解些烦闷。”

陆男明白老太太的意思,赶紧接话道:

“姑祖母,您老人家可是说到孙媳的心里去了。”又转头问郁氏说:

“母亲,正好珍妹妹的院子还没打扫,不如就让她暂时住到我的院子里可好?”

老太太笑看了一眼陆男,转头用眼神询问郁氏,郁氏尴尬的笑了一下,忙应下了陆男的请求,心里却气得要死,她真是不明白,以前在镇北侯府闹得那样尴尬的老太太和陆男,怎么会有了如今这样的默契。

高崎神色淡然,高珍却已经激动的眼角含泪,紧紧拉了陆男的手,就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她很明白,此次回来,若是落到郁氏手里,必是死路一条,而能够名正言顺保护她的,就只有二哥和二嫂,即使她和二哥从无来往,她也相信,正直的高崎一定会护得她周全的。

第三百一十一章 忠义侯府 (4)

京郊的别院里,高崎看到了树下背对而站的韩煜,两年多不见,韩煜已经大约和他一般高了,只是人明显的瘦了。

高崎并不知道慕云廷去往凉州的真正目的,也不知道慕云昭为什么一定要他借机回京,暗中听从韩煜调遣,但无论是慕云廷父子三人,还是韩煜,都对高崎有着知遇之恩,高崎不想多问什么,但是他愿意为了这几个人做任何事情。

韩煜转身看到高崎,冰冷的脸色缓和了不少,他对着高崎点了下头,示意高崎随他一起进屋子去说话。

夕阳西下,陆男的院子里,高珍正和陆男坐在树下对弈,高珍如今住在西厢房里,没有陆男的陪伴,她从不踏出院子一步,任谁也拿她没办法,日子过得很是舒心。

下人们摆好晚饭的时候,高崎正好从外边回来,三个人一起安静的用了晚饭后,高崎就又去了书房,他从回京后,就一直住在书房。

高珍在高崎离开后,轻轻拉着陆男的手,小声说:

“二嫂,你别难过,你是个好人,二哥早晚会明白的。”

陆男笑了笑,并不觉得难过,高崎除了不和她同房,其余所有事情,都是把她放在了正妻的位置上,给足了她体面,即使公婆和兄嫂多次刁难她,高崎也总是无条件的维护她,这已经让陆男非常知足了。

忠义侯的头七刚过,京城就传出了一桩丑闻:还在丧期的忠义侯世子高淳,私会良家妇人,被那妇人的丈夫堵在屋里,争执之中,高淳和贴身小厮竟然出手打死了那妇人的丈夫,被妇人的公婆告到了衙门。

郁氏正忙着让人拿银子去堵那对老夫妇的嘴,却已经有御史把这丑事捅到了成德皇帝面前。

成德皇帝一道谕旨下来,高淳不仅被剥夺了世子的名号,还和那个小厮一起被发配到了矿山里服劳役,而忠义侯世子的位置也被赐给了高崎。

温氏再也维持不住往日贤良淑德的形象,泼妇般的冲到高崎夫妇的院门口咒骂,直指是高崎为了谋夺世子之位故意设计陷害高淳。

高崎被气得浑身颤抖,却不方便去和一个妇人论高低,多年下来,他只知道温氏惯会笑里藏刀,却没想到温氏撒泼的时候其实更可怕。

陆男却不怕,论起撒泼,论起不要脸面,她陆男以前可没怕过谁,只不过如今她已经是不屑于如此罢了。

陆男让高崎待在院子里,自己带了几个身强体壮的婆子走了出去。

高淳犯事,侯夫人郁氏手里又根本没多少银子,掌不了实权,而高崎却明显得了成德皇帝的青眼,任谁都知道,这忠义侯府的内院,早晚也是由陆男来掌管,大概就是明白了这一点,所以温氏才会这样绝望的撕破脸了的闹,反正她现在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下人们看到陆男出来,都赶紧低了头,连温氏身边的几个下人也瑟缩着,悄悄的往远处躲。

陆男毫不犹豫的抬手扇了温氏几个响亮的耳光,她身体较为高壮,直接就把娇小柔弱的温氏打翻在地上,温氏大惊,她没想到陆男竟然真的敢当着众人的面打她。

陆男俯下身,扭着温氏淌血的下巴,悄声说道:

“大嫂,你和母亲以往是怎么算计我和相公的,我可以既往不咎,但是以后,你若是再敢对世子有半分不敬,我就把你女儿送到你再也找不着的地方去,你若是不信,尽可以试试。”

陆男说完站起身,用帕子擦了擦手,将帕子扔到温氏的脚边,扭头就回了院子,似乎当众掌掴大嫂,在她这里就只是一件顺手的小事。

围观的下人越来越多,却一直不见郁氏来救场,温氏又惊又怕,兼之羞愤不已,只好装晕,被人抬回了院子。

高珍看着淡定洗手的陆男,眼神里满是掩饰不住的钦慕,她看了一眼高崎,见高崎没有责备的意思,便跑到陆男身边,笑着小声说:

“二嫂,你太厉害了,以后珍儿就跟着你了,再也不担心有人欺负我了。”虽是笑着,可是话还未说完,高珍的眼泪却流了出来。

陆男将高珍搂在怀里,也湿了眼睛,祖父母在的时候,她的嚣张跋扈是真的,那是因为有祖父母毫无底线的宠爱,如今,她依然需要跋扈,只不过是为了保护她自己和她在乎的人。

高崎看了看拥在一起的陆男和高珍,起身走出了屋子,却在转身后,红了眼眶,这个世上,没有谁活得容易,无论是柔弱的高珍,还是强悍的陆男,身为女子,她们最希望的大概都是能找到一个可以依靠终身的人,高崎什么都明白,只是他还需要时间。

甘王府的云夕院里,南宫贞在韩煜出门后,将云英叫到身边,悄声说:

“你去告诉叔叔,让他查清楚一个叫“雨桐”的人,这个人应该和王爷是相识的,记住,一定不许惊动了王爷。”

虽然只是梦中的一声呢喃,虽然只有一次,南宫贞却牢牢的将这个名字记在了心上,以至于如今,每次看到韩煜发呆,南宫贞都会觉得韩煜是在想念那个叫“雨桐”的人,直觉告诉南宫贞,倔强冷漠的韩煜肯听从玉贵人和平西王府的摆布,绝不仅仅只是为了玉贵人的安危。

自幼丧母的南宫贞,虽然没有母亲的庇护,但是因为一直被平西王带在身边亲自教养,并没有谁敢轻视她。

当府里的姐妹和一群姨娘们在涂脂抹粉、摆弄珠宝首饰的时候,年幼的南宫贞已经开始跟着平西王出入军营,八岁的时候,她就敢提着剑和粗鲁的军士对决,摔打的一身泥水也不掉一滴眼泪。

南宫贞不仅站在平西王身边看祖父杀伐决断,也女扮男装跟着将士们上战场拼杀,她见惯了刀光剑影、血染夕阳的惨景,心已经硬的超乎常人。

在平西王府,除了平西王南宫森,没有人不怕南宫贞的,连世子南宫宏和她说话的时候都会小心翼翼,不敢把她当小孩子对待,。

南宫贞以为她这辈子都不会对谁心软,可是在太后宫外,她第一眼看见韩煜的时候,她就知道自己沦陷了,那个与她擦身而过的少年,眼睛里的寂寥和倔强孤单的背影,让南宫贞想起了年幼时的自己。

当南宫贞知道,偶遇的那个少年,就是数年前祖父已经给她选好的夫婿的时候,她想,这也许是上天唯一厚爱她的一次,即使只是一场算计,即使她已经知道韩煜不愿做棋子,更不愿和她成亲,她依然觉得心里多了一份慰藉。

第三百一十二章 触痛

南宫贞从来不觉得祖父和父亲的计划是万无一失的,可是她知道,就算她不接受,祖父也会找别的人来替代她,真的到了那个地步,她也许会连命都保不住。

南宫言的动作很快,没过几天,云英就传来了所有关于林雨桐的消息,从林雨桐的出身,到韩煜随定南长公主南下,再到林雨桐何时离京回的惠慈庵,南宫言都查的一清二楚,当然林雨桐和韩煜之间有过交集的一些细节,南宫言是查不到的。

即使如此,南宫贞依然在心里确定了林雨桐就是韩煜心心念念的那个人。

“云英,二叔有没有提过那位林小姐的品貌?”南宫贞一直低着头,慢慢的磨着指甲,问云英的声音却已经有了些许的颤抖。

云英跟着南宫贞数年,从没见南宫贞有过这样失态的时候,她忍着心疼,据实回答道:

“回禀娘娘,传消息的人说林小姐蕙质兰心、美貌非凡。”

“呵呵,原本就该知道答案是这样的,不然怎么会让王爷如此牵挂呢?”南宫贞虽然是笑着说的,一滴眼泪却滴在了刚磨好的指甲上,这一刻的心疼,远超她当年知道自己使命时的绝望。

云英从没见过南宫贞有过这样脆弱的时刻,她跪在地上,扶着南宫贞的膝盖哽咽道:

“娘娘,您不要难过,奴婢这就派人去缙云山了结了那个女子。”

南宫贞摇了摇头,擦干了眼泪,脸色恢复如常,平静的对云英说:

“让人进来给我梳妆,我们进宫去看看母妃。”

落月轩内,玉贵人正拿着银剪在修一株夏腊梅,听到南宫贞来了,她将银剪放到宫女举着的托盘上,在铜盆里净了手,耿嬷嬷已经吩咐了宫女去准备南宫贞爱喝的砖茶。

南宫贞在婚后曾和韩煜一起进宫看望过玉贵人两次,今天是她第一次独自来见玉贵人。

不同于时下贵族女子追求各种制作工序繁杂的昂贵花茶,南宫贞只喝盛产于川地的砖茶,而且味道越苦涩,她就越喜欢,如今在京城,除了云夕院,也就落月轩里有这种茶叶了。

“贞儿觉得今日的茶是否可口?”看着南宫贞抿了一口茶,将杯子放回碟子上,玉贵人温和的问道。

南宫贞点了点头,微笑着说:

“是正宗的青砖茶,让母妃费心了。”

玉贵人的脸上立刻溢满了笑容,对耿嬷嬷说:

“去,把这茶叶都包起来,等会儿给贞儿带回王府去。”

耿嬷嬷笑着点了点头,离开的时候,顺便把寝殿里伺候的下人都带了出去。

“母妃果然调教有方,下人们才会这样有眼色。”南宫贞看着玉贵人,语气已经没有了刚才的恭敬,甚至还略微带着些嘲讽。

“不敢当贞儿的夸奖,这耿嬷嬷可是当年平西王他老人家亲自送给我的,说起来也是该我感谢王爷才对。”

玉贵人不落声色的顶了南宫贞一句,脸上的笑容还是一丝未减。

南宫贞看着玉贵人那张笑的滴水不露的脸,眼神里闪过片刻的迷茫,祖父说,早逝的母亲和玉贵人是亲姐妹,那么母亲是否也和眼前的这个女人一样,如水般温柔的眼神里,让人感觉到的只有寒冷?

玉贵人看到南宫贞失神,才放缓了语气,温和的问南宫贞:

“贞儿,你走这条路,不是我逼你的,是你祖父选了你,我希望你能放下对我的敌意,坦诚相待。”

南宫贞“呵呵”的笑了起来,然后紧盯着玉贵人,冷冷的问道:

“说到坦诚相待,贞儿倒是有一件事情要问姨母,户部尚书府的表小姐林雨桐,姨母可曾听说过?”

玉贵人的手抖了一下,林雨桐离京半年之后,南宫贞才进京待选,而且林雨桐在京时,一向行事低调,从不曾和韩煜有过明面上的来往,即使在镇北侯夫人的寿宴上,韩煜明面上也是在维护林老太太的颜面。

“我警告你,在我们大事成就之前,你不许动林家表小姐一根手指头,别说煜儿为她和我闹了生分,连太后都曾因为那位表小姐敲打过本宫,何况她对煜儿无意,根本威胁不到你。”玉贵人脸色骤变,和南宫贞说话的语气也强硬起来。

南宫贞丝毫不惧,冷哼了一声,嘲讽道:

“姨母,你为了让我尽快进京,一直告诉祖父说表弟他是心甘情愿的,还说能令陛下常来你的寝宫,你有足够的机会得手,你撒了这么多的谎言,真的还有十足的把握去成就大事吗?”

玉贵人的脸色瞬间变得极为难堪,她在南宫贞这个晚辈面前,已经刻意的把姿态放得极低,甚至是处处在一些小细节上讨好南宫贞,却没想到,南宫贞会因为林雨桐而对她如此恶语相向。

南宫贞站起身,规矩的给玉贵人行了个礼,然后昂起头,转身准备离开。

“贞儿,姨母答应你,你只要能忍耐些时日,事成之后,林雨桐任凭你处置。”玉贵人慌忙站起身,半似哀求的对南宫贞说道,她已经忍耐了半辈子,眼看就要等到大仇得报的那一天了,决不能因小失大。

南宫贞停住脚步,却没有回头,许久才说:

“我答应你,不过不是因为你,只是为了你的儿子,他有你这样的母亲,还不如像我,从小没了母亲,就不用品尝被亲生母亲算计的痛。”

南宫贞的身影渐行渐远,玉贵人依然失神的站着,直到耿嬷嬷进来唤她,才回过神来。

“陛下喝了莲子汤没,怎么说?”玉贵人问耿嬷嬷。

成德皇帝把南宫贞赐婚给韩煜之后,玉贵人原本以为自己有机会了,可是接连几个月来,成德皇帝都没有来过落月轩,反倒是常常宿在德妃的宫里,这让玉贵人焦急不已,以往的那些年,她并不在乎皇帝的恩宠,甚至暗中祈求皇帝少来她的宫里,可是如今,她必须用尽方法去争宠,以达到随时能将成德皇帝引来落月轩的目的。

今日刚刚未时过半,估计着成德皇帝午睡该醒了,玉贵人便让宫人提着她亲手熬的莲子羹去看望成德皇帝,却被杨辛拦在门外,说成德皇帝事务繁忙,明令不见嫔妃,只让玉贵人把甜汤留了下来。

“娘娘,奴婢让人使了银子去打听过了,陛下喝了您的汤,还夸您手艺好呢。”今天是玉贵人第五次给成德皇帝送吃食,却是第一次得到这样的好消息。

第三百一十三章 谋逆 (1)

玉贵人的脸上显现出一丝笑意,耿嬷嬷也微笑着轻声说:

“娘娘,咱们是不是该预备着,说不定陛下晚些时候会来的?”

耿嬷嬷话音刚落,院里就传来了内侍的声音,每到傍晚,这皇帝身边海公公的声音,是每个妃嫔都盼望着的。

玉贵人和耿嬷嬷对视一眼,一起走到屋外接成德皇帝的口谕,而其他的宫人则开始有条不紊的忙碌起来。

纤腰楚楚,冰肌玉骨,峨眉颦笑间,尽显风情万种,望着眼前赤染香腮的玉贵人,成德皇帝的眼神中微不可见的闪过一丝寒意,印象中,这个女子总是小心翼翼的和他保持着距离,从不像别的嫔妃那样,使尽手段的缠着他。

而今日,她显然是精心准备过的,成德皇帝不动声色的扫了一眼西暖阁的垂帘,随即伸出手,牵起了玉贵人。

甘王府内,处处喜气洋洋,今日是韩铮第四个庶子满月的日子,也是侍妾徐贞儿行册封礼的日子。

奶娘把开始哭闹的孩子从徐贞儿手里接过,抱去暖阁里喂奶,几个丫环一起动手,开始给徐贞儿梳妆打扮,还有个把时辰,册封礼就要开始了,徐贞儿还要去给甘王和王妃行谢礼。

刚出了月子的徐贞儿,略显丰腴,眼角眉梢间尽显得意,她起身出门的时候,特意吩咐贴身丫鬟去两个女儿的院子传话,让奶娘们把三个孩子一起带去主院,给王爷和王妃行谢礼。

朱凤吟果然履行承诺,在徐贞儿生下儿子后,就去给徐贞儿求了侧妃之位,今日是四少爷满月的日子,徐贞儿特意带着自己的三个儿女去朱凤吟面前侍奉,她和三个儿女的前程,都掌握在朱凤吟这个嫡母手里。

然而,册封礼刚刚结束,徐贞儿正在给朱凤吟敬茶,却有下人惊慌失措的进门禀报:伺候四少爷的一位婆子,在来主院的路上,突然发狂,从奶娘怀里抢走四少爷投湖自尽,救上来的时候,大人和孩子都已经没了气息,同行的两位小姐受惊过度,已经开始胡言乱语。

韩铮惊怒交加,连忙让人把已经怀有身孕的朱凤吟扶进内室,自己往湖边赶去,而徐贞儿已经晕倒在地。

院子里的人乱成一团,下人们来往穿梭的忙碌着,几位太医被一起领进来救治两位小主子,徐贞儿怔怔的躺在床上,原本红润的脸色灰白交加。

傍晚,身为侧妃的林依妍带着王府里的一众侍妾,一起来探望徐贞儿,一番或真或假的安慰后,林依妍借故留在最后,伏到徐贞儿的枕边,轻笑着低声说:

“姐姐,我院里熬药的那个丫头是你安排的吧,姐姐你聪明一世,也在王府里做尽了好人,只忘了一件事,银子可是比什么承诺都好使的。”

徐贞儿急剧的喘着气,挣扎着抬起头,颤抖的问道:

“你,你……,今天的事情是你指使的,对不对?”

林依妍拿着帕子掩口而笑,轻声道:

“姐姐,你说什么呢,妹妹可真的听不明白,你好好养着身子吧,别忘了,你还有两个女儿呢。”

林依妍把“两个女儿”四个字咬的特别重,说完站直身子,轻甩了一下帕子,聘聘婷婷的走了出去。

徐贞儿用手指着林依妍的背影,突然伏到床边,“哇”的一声吐出了一口鲜血。

夜晚,韩铮疲惫的回到了林依妍的院子,他命人去拿那婆子的家人,却发现那家人早在几天前的一场大火中,就已经全数烧死了。

林依妍悄悄打量着韩铮的脸色,一面温声安慰,一面给韩铮捏着肩膀解乏,小心翼翼的劝道:

“王爷,妾身猜测,也许是那婆子骤然失去家人,才会如此癫狂,只是可怜了徐姐姐和四少爷,还请王爷早日给徐姐姐的两个女儿请封郡主,也算是对徐姐姐的安慰。”

韩铮疲累的摇了摇头,说道:

“贞儿没了儿子,能留着侧妃的名号就已经是好的了,发生如此不详的事情,母妃不会同意给那两个孩子请封郡主的。”

林依妍遗憾的应了一声,低下头的瞬间,眼睛里的喜意一闪而过。

徐贞儿的两个女儿,病情时好时坏,常常整夜整夜的哭叫,徐贞儿也一直缠绵病榻,不见起色,王府里开始有流言传出,说是徐侧妃沾染了不干净的东西,才会这样连累儿女,韩铮也渐渐的少去徐贞儿的院子里探望了。

朱凤吟没了徐贞儿的助力,连连在林依妍面前落了下风,她捧着肚子去找德妃哭诉,反被德妃斥责无能,末了德妃才安慰朱凤吟,让她暂时忍耐一下,等日后不用顾忌林家的时候,再去收拾林依妍。

冬日里的第一场雪开始在京城纷纷扬扬飘落的时候,夜黑风寒。

成德皇帝在落月轩用的晚膳,就着热锅子,多饮了几杯酒,早早的就睡熟了。

西暖阁里的多宝格缓缓的向两边移开,一群黑衣蒙面的兵士持剑而出,在成德皇帝床前团团站住。

玉贵人走进来的时候,一贯温和恬静的脸庞上,覆盖着冰霜般的冷意,她厌恶的看了一眼还在熟睡的成德皇帝,示意静默的兵士们把成德皇帝捆起来。

惊醒的成德皇帝还来不及说一句话,就被堵上嘴,推搡着押进了密道,在走进密室之前,成德皇帝回头看了一眼玉贵人,眼神平静的让玉贵人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密道里的一个拐角处,一灯如豆,窄窄的一张桌子上,摆好了和御书房里一模一样的笔墨,以及几张空白的圣旨。

两个兵士把成德皇帝推搡到桌子后站好,拿两把利剑架在成德皇帝的脖子上,然后解开成德皇帝被束着的双手,掏出他嘴里的棉布,命令他立刻写下禅位的诏书,传位给庄王韩煜。

成德皇帝似乎已经从惊慌中反应了过来,他镇静的倒背着双手,冷冷的说:

“让你们的主子来和朕说话,否则,朕就算是死了,也不会写一个字。”

成德皇帝虽处于危局,帝王的威严却依然让一群兵士面面相觑了半天。

片刻的僵持之后,立在一群兵士最后边的一个蒙面人突然哈哈笑着走上前,扯下了面巾,赫然就是平西王府二郡王南宫言。

第三百一十四章 谋逆 (2)

成德皇帝冷冷的看着走到跟前的南宫言,淡淡的说道:

“南宫言,你的动作也太慢了,进京一年多了,你才动手。”

南宫言脸色略显尴尬,阴笑了一声,说道:

“陛下,你可真行,都这会儿了还有心思来嘲弄微臣。你还是赶紧写好诏书,也免得臣为难你。”

“为难朕?南宫言,你以为朕会怕你吗?无端禅位,除非朕还活着,否则,您们根本就无法让百官臣服。”

成德皇帝的话音刚落,南宫言就哈哈大笑起来,他指着成德皇帝说道:

“陛下,你别逼急了微臣,玉娘娘那里可是已经备好了药,你若是不肯写下诏书,一碗药下去,就可以让你从今以后都躺在床上,臣大不了费些功夫,令人除去太子等人之后,一样能够保得庄王即位。”

针锋相对的争辩过后,算着时辰,距离早朝也只剩下大概一个多时辰了,南宫言显然已经有些着急,他令人去敲了敲密道的门,片刻功夫,玉贵人端着一碗漆黑的汤药走了进来。

成德皇帝看着玉贵人将药碗递给一个兵士之后,才缓缓的说道:

“爱妃,朕虽然并不是最为宠爱你,但是也并不曾亏待过你,你的儿子才五岁,朕就封了他亲王,还如你所愿,将南宫郡主许她为妻,你为什么还要算计朕?”

成德皇帝的话音刚落,玉贵人就如同疯了一般的冲到成德皇帝面前,一边伸手撕打抓挠成德皇帝,一边叫道:

“为什么,你这个恶魔还敢问我为什么,你让人杀了我全族,还杀了我的平哥哥,逼得我和姐姐流落他乡,寄人篱下,我改名换姓,唤他人为父母,替死人尽孝道,这些年,我每时每刻都恨不得吃了你的肉,喝了你的血。”

玉贵人状如疯妇,泪流满面,成德皇帝却不躲不闪,任由玉贵人发泄。

南宫言突然上前,拉着玉贵人的手腕劝道:

“娘娘,大事要紧,咱们得防着他是在使计拖延时间。”玉贵人虚脱的靠着桌角,但是看向成德皇帝的眼神依然满是怨恨。

南宫言对着端药碗的兵士使了个眼色,那兵士刚一抬脚,成德皇帝突然抓起笔,刷刷的开始写起来。

然而,就在成德皇帝进入密道的同时,落了锁的皇宫之外,整个京城都已经是血流成河。

成德皇帝的数支暗卫,由太子韩熙率领,拿着圣旨,令禁军首领朱广程出兵配合,只用了一个多时辰,就同时将平西王和惠王布置在京中及郊外的数个据点全部铲除,没留一个活口。

而更令人心惊的是,京城之中,包括惠王府在内的二十多家大臣府邸,一夜之间全部被抄,包括仆妇下人在内的两千余人,在天亮的时候,都已经被重兵分别看押,而那些被查抄的大臣府邸,大多都曾出现在当日静慧师太送给太后的那个锦囊之中。

当南宫言拿到诏书,正要令人给成德皇帝强行灌药的时候,一直站在南宫言身后的一个蒙面兵士,突然举剑架在了南宫言的脖颈之上,锋利的剑刃瞬间就把南宫言的脖颈划出了一个血口子。

南宫言疼得倒吸一口冷气,却不敢乱动,其他兵士显然开始惊慌起来,举着剑慢慢的往一起靠拢。

成德皇帝冷笑了一声,看也不看那些兵士,只对着南宫言说道:

“南宫言,若不是为了给太子他们争取一些时间,你以为朕会跟你在这里废话这么久吗?”

成德皇帝话音刚落,密道两头突然响起大队人马奔近的声音,庄王韩煜和忠义侯世子高崎同时带着两队兵士,从密道两头围堵过来。

南宫言被五花大绑起来,原本蒙面的那些兵士都弃剑跪在地上,玉贵人瘫倒在角落里,满脸震惊的盯着韩煜,眼泪一直不停的流,却一言不发。

成德皇帝路过玉贵人面前时,停下了脚步,却没有去看玉贵人,只淡淡的说:

“朕跟着父皇南征北战了多年,自认杀孽虽重,却都是为了天下苍生能有安稳的日子可以过,朕不恨你算计谋逆朕,但是朕不会原谅你威胁利用朕的儿子。”

从进入密道后,就一言未发,也未曾看过玉贵人一眼的韩煜,在听到成德皇帝的这句话时,咬紧了牙关,强忍了眼里的泪意,扭头跟在成德皇帝身后走了过去。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在厚厚的雪地上的时候,打开门的人们才发现,一夜之间,整个京城都变了样,昔日里几乎权倾天下的惠王府已经空空荡荡,被从当铺街的密室里抓住的惠王极其儿孙,连同其他被抄家的数十家王公大臣的男丁们,都被五花大绑的看押在午门之外。

不仅是小老百姓们吓得纷纷重新闭门不出,其他免于劫难的官员贵族府邸,也都大门紧闭,除了要上朝和去衙门的官员及随从,整个京城在几刻钟的混乱之后,就快速的恢复了平静,大街上连一个小贩的踪影也没有。

落月轩的院子里,衣衫单薄的玉贵人和所有的下人都跪在雪地里,耿嬷嬷的尸体横陈在雪地之中,鲜血将尸体周围的白雪染得越来越红。

在这个令德妃吃惊害怕却又抑制不住兴奋的早晨,病了多年的太后在见了成德皇帝和太子韩熙之后,满意的闭上了眼睛,临去之前,她艰难的给成德皇帝留下了口谕:

令成德皇帝不必在乎有损先帝声誉,为先太子和林家等平反,并抚恤当年在那场动乱中无辜被害的其他大臣后人。封林家大老爷林安邦为肃平伯,爵位世袭罔替,赐先太子妃林云馨静慧大师的法号,封其俗家弟子林雨桐为晨阳公主,享正一品俸禄,敕建公主府。

太后大丧,举国缟素,成德皇帝却在大赦天下之前,大开杀戒,所有犯官家眷,女子无论老幼,一律没入奴籍,男子满十二岁的一律斩首,其余发配北境极寒之地。

京西闹市口,日夜不停的行刑持续了三天才结束,被鲜血染红的雪水,几乎流遍了半个京城的道路。

南宫言和他带入京城的随从全部被腰斩,玉贵人何青青囚禁在天牢之中,韩煜一直在宫中随侍成德皇帝左右,庄王府被封,王妃南宫贞和所有下人都不得离开王府一步。

半月之后,太后的棺梓刚刚移入陵寝,平西王举旗造反的消息就传入了京城,整个京城陷入了新一轮的恐慌不安之中。

第三百一十五章 谋逆 (3)

月余的时间之内,林家一直处在悲喜交加之中,喜的是林家几十年罪臣之后的帽子得以摘除,大老爷林安邦被封为肃平伯,悲的是太后的离世。

一提及太后临去时还惦记着补偿林家,老太太就忍不住要哭上一番,不到半月,老人家就憔悴了许多,原本灰白的头发已经全部变白。

老太爷在宫变的第二天一早出门后,就没有回来过,早在一年多前,他就已经开始全力筹备银两,如今更是日夜在户部、兵部及成德皇帝的书房之间来回奔波,来不及修剪的花白胡须,凌乱中展示着老人的倔强和坚守。

林辰晧和林辰杰兄弟两个每日都是夜半才从能归家,天不亮就又要匆匆出门去衙门,平西王的三十万大军已经攻到了陕西边境,而更让人揪心的是,镇北侯慕方啸和武威候朱广鹏同时按兵不动,任由平西王的大军一路攻往京城方向。

武威侯府、德妃以及镇北侯府突然之间就成为了众矢之的,即便成德皇帝未发一语,这些府里的人都已经渐渐开始惶惶不可终日。

德妃还没从玉贵人入狱、庄王府被封、庆幸自己的儿子没娶到南宫贞的喜悦中回过神来,就变成了整个后宫的非议中心。

无论走到哪里,德妃都能感觉到人们在拿她当罪魁祸首看,成德皇帝虽对德妃母子没有任何惩罚,却借机拿掉了朱广程禁军首领的职位,忠义侯世子高崎护驾有功,连升三级,暂领禁军首领之职。

镇北侯夫人李氏已经惶恐不安了多日,每天都搂着孙儿慕思天默默垂泪,丈夫和大儿子正在被天下人唾弃,小儿子据说还被平西王扣押在军中,生死不明,李氏觉得自己随时都可能被押到断头台上,她不怕死,可是她不想儿子和孙子也死。

镇北侯府已经被禁军包围了五日,只许进不许出,每日运进的少量吃用之物,也都要被严格检查。

一街之隔的林府之内,老太太十分担忧侯夫人李氏,如今的镇北侯府,主子就只有李氏和慕思天这一老一小,李氏又一向是个心思简单的,老太太唯恐她惊吓之下,会做出傻事。

可是,林家人,即便是官居一品的老太爷,也断断不敢违背成德皇帝的命令,对镇北侯府给予任何帮助。

就在老太太十分着急的时候,忠义侯世子夫人陆男,却携了庶妹高珍,来林府探望老太太。

老太太和两个儿媳听到陆男来了,不由得相视而笑。

陆男一进门,就先给老太太跪了下来,为当日在侯夫人李氏寿宴上的鲁莽举动道歉。老太太亲自扶了陆男起身,笑着说:

“你们那时候都还是孩子,哪有处处都周到的,我那几个孙女,也都不是省心的,晨阳那孩子,还出手伤了你,说起来,也不都是你的错。”

陆男的脸红了红,忙说:

“姑祖母,都是孙媳的错,不敢怪罪公主的。”一想到当日那个把自己打得鼻青脸肿的美丽女子,如今竟然成了一品的公主,而自己还和她成了亲戚,陆男就觉得真是世事难以预料、遇事无须太执着,自己曾经那样倾慕的慕云廷,如今声名狼藉、生死难料,而她曾经颇为看不上的林家,却日益鼎盛,竟然同时出了一位国公爷和一位异性公主,这是京中数年来都没有过的事情了,虽然这次成德皇帝平反当年的冤案,赏赐了不少旧臣后人,但是无论谁家,都比不上林家的恩宠。

陆男离开的时候,带走了老太太写给侯夫人李氏的一封长信,这也是高崎让陆男来林家的主要原因,高崎如今代管着京城的禁军,往镇北侯府送封信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如今的甘王府内,别说王妃朱凤吟对林依妍退避三舍,连韩铮都对林依妍客气起来,韩铮已经许久没见过德妃了,成德皇帝只带了太子韩熙和庄王韩煜在身边忙碌,其余皇子未得旨意,一律不许随意进出皇宫。

林依妍一面为有了林家这个更加有力的靠山而得意,一面又极其气恼林雨桐被封为晨阳公主,因为她这个侧妃虽也上了皇家玉牒,但只是从二品,而林雨桐是正一品,从今往后,她见了林雨桐就必须要行大礼。

不仅在林依妍眼里,其实有许多人都一样觉得林雨桐这个孤女的命是真的好,就因为得净慧大师宠爱,而太后为了补偿对净慧大师的亏欠,所以才封了林雨桐为异性的公主。

而尚书府里的林家人,在接到太后懿旨的时候,全都在为静慧师太和林雨桐高兴,连刚刚三岁的曾长孙女林吟雪,都知道问大少奶奶晨阳公主是谁,她怎么没见过。

翠竹居里,林雨桐和师傅师姐一起,仍然每天为太后念经超度,西境战乱和林雨桐被册封的消息,对惠慈庵的生活,几乎没有带来任何影响。

只在一次夜深人静、林雨桐又一次失眠假寐的时候,静慧师太才抚摸着林雨桐的肩膀说:

“桐儿,是不是不想回京去,所以不开心?”圣旨传来缙云山已经月余,只不过没有要求林雨桐立刻回京,林雨桐也就还一直住在惠慈庵中,但是,谁都知道,一旦战事结束,林雨桐是必须回京的。

林雨桐将头埋在师父的怀里,轻声说:

“师父,桐儿虽然不想回京去,可是现在,我最担心的是庄王和慕公子,也不知道侯夫人怎么样了?”

静慧师太用手摩挲着林雨桐柔滑的秀发,安慰道:

“好孩子,庄王是皇上的儿子,既然皇上到现在都还让他留在身边,就说明皇上一直是信任他的,想来不会有性命之忧,至于慕公子,他武功高强、又足智多谋,师傅相信他一定可以全身而退的。”

外间疯传的关于慕云廷的龌龊之事,静慧师太从来没有信过半分,只是从不在林雨桐面前提及这件事,静慧师太相信,时机成熟的时候,慕云廷会证明一切,她也相信慕云廷有能力令林雨桐对他改观。

“师傅,我总觉得,这次慕公子怕是处境危险,平西王那里是几十万大军,不是寻常的一群杀手可比的。”

第三百一十七章 破局 (2)

那几个士兵本就已经困乏饥寒的厉害,也不去细辩伙夫的话,就一起往远处走去。

没多大一会儿,忽然响起了一声低沉短促的哨子声,随即,一匹深棕色的大马从远处的山石后边飞速的往土堆后跑去。

被惊的回过神的兵士们还没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就看到那个扶着南宫宏在土堆后出恭的伙夫,已经把南宫宏束在后背上,并跃上了棕色的大马。

因为伙夫将南宫宏束在后背上,慌忙追赶的叛军不敢放箭,只能紧追不舍,叛军的战马本就疲乏,而那伙夫所骑的大马却异常高壮,虽然驮着两个人,却仍然四蹄生风,逐渐拉开了与追兵的距离。

因为帐内的平西王和主要将领都在昏睡,没了主将指挥的叛军,在追到陇山脚下时就不敢再追了,生怕再次进入北境军的包围圈,只能空放了几只利箭,然后眼睁睁的看着伙夫和南宫宏消失在远处。

两个时辰后,当天空重新飘起大雪时,一个背风的山坳里,伙夫刚把南宫宏扔在地上,旁边的一堆枯草就被扒开了,司默然从一个洞里钻出来,一见伙夫,就高兴的跑上前,说道:

“公子,你可回来了,小的担心坏了。”

伙夫笑了一下,指了指在地上睡得死猪一样的南宫宏说:

“默然,我答应过你的,一定让你亲手杀了这个畜生,现在我把他劫来了,任你处置。”

司默然并没有去看南宫宏,却突然跪在伙夫脚边哽咽道:

“公子,你真的不必为小的冒这样大的险,能看到叛军被剿灭,小的已经心满意足了。”

伙夫蹲下身,扶着司默然的肩膀,坚定的说:

“默然,这一年多来,你陪着我经历了许多风险,我为你做这些事是应该的,记住,你唯有亲手杀了这畜生,才能彻底洗干净你心里的屈辱,你才能够重新做人,明白吗?”

司默然抽泣着点点头,颤抖着手接过慕云廷递给他的匕首。

冰凉的雪花飘到脸上,昏睡够了的南宫宏终于迷糊着睁开了眼睛,却一眼看到司默然正举着匕首站在他面前。

南宫宏被吓得一下子就清醒了,被堵着的嘴里“呜呜”叫着,扭动被捆绑着的肥胖身躯拼命往旁边躲。

别说杀人,司默然连打人都没有做过,他一看到南宫宏醒过来,就更加紧张了,手里的匕首抖个不停。

伙夫拍了拍司默然的肩膀,示意他不用着急,接着从马背上解下一个酒壶,递给司默然,示意他喝两口壮壮胆子。

司默然喝酒的时候,伙夫仰起脸,就着鹅毛大雪搓了一阵子脸,枯黄的颜色和冻疮被一起洗掉,慕云廷原本白净的肤色也显出了几分边塞的风霜之色,几天没刮过的胡茬茂密的附在嘴巴周围。

南宫宏惊恐的睁大了眼睛,嘴里的“呜呜”声不断。

慕云廷走到南宫宏身边,伸手扯掉他嘴里的烂布,微笑着说:

“怎么样,世子,可是睡足了?”

慕云廷满面春风、语气和蔼,南宫宏却像看鬼一样的盯着慕云廷,半天才问道:

“慕云廷,你根本就没逃走,一直都在跟着我和父王,对不对?”

慕云廷点点头,笑了笑,却不说话。

南宫宏剧烈的喘着粗气,气愤的说:

“慕云廷,你从一开始来凉州就是个圈套,俞知远也是个障眼法,你早就买通了三郎这个小崽子,对不对?”

慕云廷依然微笑着点头不说话,南宫宏绝望的闭了闭眼睛,最后喘着气说:

“慕云廷,你太狂妄了,为了让这小王八蛋亲手杀我,居然冒险劫持我,你是不是已经杀了父王他们?”

这一次,慕云廷缓缓摇了摇头,说道;

“世子请放心,我未动王爷分毫,他老人家会按计划到达武威候的地盘的。”

南宫宏不可置信的看着慕云廷,说不出话来,慕云廷呵呵笑了笑,不再多说,扭头看了看司默然。就在司默然再次举起匕首的时候,南宫宏突然哈哈大笑,对着慕云廷叫道:

“慕云廷,亏你聪明一世,你为了讨好一个**,让他杀了我,白白错失了锁我上京领赏的好机会,我是平西王世子,你若是把我活捉了献给成德,岂不是大功一件?”

司默然眼神黯了黯,颤抖着手去看慕云廷,慕云廷望着南宫宏,嗤笑一声道:

“南宫宏,把你活捉了献给陛下,确是大功一件,但是,比起让你脏了京西的断头台,我更喜欢看着你暴尸荒野,好歹也可以让野狼饱餐一顿,默然,你觉得这个主意好不好?”

司默然几乎是破涕为笑,用力的点了点头。

南宫宏像看疯子一样的看着慕云廷,确定慕云廷是真的要让司默然立刻杀了他之后,本能驱使着南宫宏开始大声呼救,虽然他自己也明白,这风雪交加的荒草滩上不可能有人来救他。

而司默然在南宫宏喊出第一声的时候,就紧张的一把将匕首插进了南宫宏的肚子,可惜他这种很不专业的杀人手法,让南宫宏白白的疼了一刻多钟,还不能断气,看到司默然慌张的六神无主,慕云廷笑了起来,他从袖子里掏出一把银针,递给司默然说:

“默然,随便往他身上扎,把他以前给你的羞辱,全都还回去。”

说是银针,其实要比真正的银针粗的多,顶端锋利,在有功夫的人手里,这是杀人的利器。

看着肥胖丑陋的南宫宏,司默然的脑海中全是南宫宏曾经一次次羞辱他的画面,变态的南宫宏甚至当着几个美貌小妾和丫环的面玩弄他,让他受尽了屈辱。

司默然红着眼,发疯一般的将几十根银针插进了南宫宏的脸上、勃颈上和胸口上,直到南宫宏彻底断了气,司默然才扑在地上,压抑的哭出声来。

慕云廷一直没有打扰司默然,当司默然自己停止了哭泣时,大雪已经将南宫宏的尸体掩盖住了,慕云廷这才弯腰扶起司默然,轻声说:

“默然,我们回去吧,送你回家的人,我已经安排好了。”

司默然点点头,和慕云廷一起跨上棕色的战马,疾驰进风雪之中。

一群野狼,在慕云廷和司默然离开不久之后,就顺着血腥味寻了过来,将南宫宏的尸体从雪地里扒咬出来,啃了个干干净净。

第三百一十八章 想念

国丧期间,边关动乱,整个京城在压抑中度过了新年,然而新年刚过,喜讯却接连传入京中:镇北侯慕方啸和两个儿子,伺机而动,一举捣毁了叛军平西王大军的后方辎重,占领凉州城,和陕西总督王彻前后夹击,大败叛军,镇北侯世子慕云昭占领凉州城,全擒平西王家眷,已经押往京城,平西王率领残部下落不明。

京城之中一片哗然,人们奔走相告喜讯的同时,才发现原本狼狈出走京城的俞知远,早就回到了京城。

直到这个时候,人们才渐渐知道,慕云廷和俞知远的丑闻是假的,镇北侯父子袖手旁观平西王造反也是假的,一切都是成德皇帝一手安排的。

镇北侯夫人李氏喜极而泣的同时,老太太也高兴的连连念佛,让两个儿媳赶紧准备准备,下帖子邀请李氏到林家做客。

已经定下婚期的湘阳郡主,哭得晕了过去,吵闹着要让恭亲王妃去令国公府给她退亲,被恭亲王臭骂一顿,下令锁在院子里,成婚前不许出院门一步。

在寒山院里憋屈了一年多的墨香,第一时间收拾利落,扬眉吐气的在京城的大街小巷转了一整天。

在京城里招摇了十来天,重新找回了存在感的墨香又开始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总觉得有什么事没有办妥,但是又想不起是什么事情。

直到他在褚秀苑外碰到来探望李氏的俞知远,才终于明白自己在为什么失落了。

墨香“噗通”一声就给俞知远跪下了,诚恳的说:

“俞大人,小人糊涂,冤枉你和公子不说,还打了大人,今日你要打要杀,小人绝无怨言。”

俞知远哈哈大笑,那扇子敲了敲墨香的头,说道:

“你这小子,是个实在人,不过我知道你手下留情了,不然当日不打死我,也能打残我。起来吧,我不怪你,你打我的那一顿,倒是让事情更像真的了,等慕兄回来了,说不定还会奖赏你呢。”

听到俞知远提慕云廷,墨香缩了缩脖子,感觉脖颈里有一阵冷风刮过。

俞知远知道墨香在怕什么,笑着拍了拍墨香的肩膀离开了。

墨香想到那几日,他给慕云廷看的脸色,就觉得自己离死期不远了,慕云廷回来后,非扒了他一层皮不可。

墨香忧愁了一夜,突然眼睛一亮,连夜收拾起包袱,直奔缙云山找山影和水踪去了,墨香直觉上认为,等慕云廷找他算账的时候,离林雨桐近点才是最安全的办法,公子不管再生气,只要看见林家小姐,不对,现在应该叫晨阳公主,怒气就会烟消云散。

西北大捷的消息传到京城的第二天,静慧师太就接到了老太爷的书信。

林雨桐坐在窗前,笑眯眯的摆弄着手里的木簪,秋菊和香草、春雨,一边收拾行李,一边对望着含笑不语。

林雨桐回转身,对着三个小丫鬟说:

“你们三个,总说慕云廷这好那好,现在知道了吧,他把所有人都骗了,我就说他最狡猾了,不可深交。”

春雨已经忍不住笑出了声,林雨桐撅起嘴瞪了春雨一眼,秋菊忍住笑,逗林雨桐:

“公主,前些天,你还担心慕公子会不会有危险,这会儿慕公子没事了,你又说他狡猾不可深交,慕公子到底哪里得罪你了,总是被你欺负?”

在缙云山的这两年,自由散漫的生活让秋菊三人越发的和林雨桐处的像姐妹一样,她们不怕林雨桐,反倒是常常逗她。

林雨桐哼了一声,想了想才说:

“慕云廷真的太狡猾了,自毁名声,害得我不仅替二表哥担心了一阵子,还以为可以把他当做闺蜜看,以后还是离他远点的好,你们也一样,不许再师傅师傅的叫他,不然哪天被他卖了都不知道。”

秋菊三人面面相觑,春草小心翼翼的问道:

“公主,闺蜜是什么意思?”

林雨桐这才意识到自己无意间说出了一个现代的词,她摆了摆手,说“就是好朋友的意思,好姐妹的意思,就像你们三个一样。”

秋菊和春草、春雨瞪大了眼睛,惊讶的望着林雨桐,她们现在才相信,原来,自家聪明伶俐的主子在这个问题上,真的是一傻到现在,她们三个可是从来都没有完全相信慕云廷是断袖的。

林雨桐被三个丫环看的有些不好意思,意识到自己被鄙视了,气恼的把慕云廷送的簪子扔到床上,跑出去找师傅去了,秋菊等人也不去追林雨桐,只顾着在屋里笑成一团。

静慧师太和静心看到林雨桐气呼呼的撅着嘴进屋,相视一笑,静心笑着说:

“师妹,是不是她们三个又欺负你了?”

林雨桐把头埋到静慧师太的怀里,搂着师傅的腰,气哼哼的说:

“那三个笨丫头,越发的没规矩了,看我回京后,不把她们都卖了才怪。”

静慧师太也忍不住笑了起来,摸着林雨桐的头说:

“傻孩子,她们跟着你好几年了,忠心是不用说的,又了解你的脾性,以后你的府里,还得靠她们给你打理呢呢。”

林雨桐撅了噘嘴,不愿意说自己是因为慕云廷被丫环们嘲笑了,哼哼唧唧的缠着静慧师太说:

“师傅,你可不可以跟皇后娘娘说一下,让我再住些日子,我不想回京去。”

静慧师太和静心相视一笑,静慧师太温言劝道:

“雨桐,若不是因为西北的战事,你早就该进京受封了,如今公主府还没有开始建造,你回京后依然可以住到尚书府,不用担心什么。”

林雨桐明白师傅话里的意思,知道师傅是在告诉她,虽是异性公主,但也是成德皇帝的女儿,自身难保的庄王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再纠缠她了,因为庄王已经是她名义上的哥哥,这大概也是太后让皇帝册封林雨桐的另一个用意。

想到处境不明的韩煜,林雨桐心境黯然,瞬间鼻子酸酸的,她不知道,面对着如今的局面,外表倔强冷漠,其实内心孤独脆弱的韩煜该如何破解,他才只有十八岁。

京城里,成德皇帝从落月轩里出来的那个早晨,就下令封了庄王府,除了衣食供应不缺,任何人都不得进出。韩煜被成德皇帝命令重新住进了都羽殿,那是他出宫建府前住了十几年的地方,再也没有回过庄王府。

整个冬天,韩煜就如同半个哑巴似的,跟在成德皇帝左右,尽心尽力的做好成德皇帝吩咐的事情,人却越发的沉默。

第三百一十九章 绝望

无论是玉贵人名义上的娘家何家被满门抄斩,还是庄王妃南宫贞的亲叔叔南宫言一伙被全数腰斩,韩煜都没有皱过一丝眉头,似乎这些事情和他毫无关系一般。

玉贵人已经被关在天牢里两个多月,成德皇帝就如同忘了有这个人存在似的,从不在任何人面前提及她。

除夕之夜,成德皇帝仍然在御书房里处理堆积如山的奏折,西境的战事越发危急,虽然他早已做了万全的准备,事态的发展也全在他的掌控预料之中,但他依然不敢有丝毫放松。

韩煜跪在成德皇帝面前,恳求今夜可以去天牢探望一次玉贵人,这是他事发至今,第一次提及玉贵人,第一次求成德皇帝。

望着已经和自己一般高的儿子,成德皇帝的眼神看不出喜怒,虽然这个儿子从小就和自己不亲近,但是却是长的最像自己的一个。

韩煜小时候性格倔强,经常和其他皇子打架,除了太子,无论是比韩煜大的,还是比韩煜小的,都在成德皇帝面前告过韩煜的状。

成德皇帝每次询问韩煜和兄弟们打架的原因,韩煜都闭口不言,气得成德皇帝没少打他,虽然成德皇帝清楚,很多时候,都是别人在欺负韩煜在先,他心疼韩煜的倔强,也为韩煜过分的倔强生气。

直到成德皇帝把自己看中的慕云廷送到韩煜身边,韩煜才渐渐少了和其他皇子的纷争,但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宫里有很长一段时间,就没有消停过,不是谁已经写好的功课莫名丢了,就是谁最爱的狗啊猫啊的莫名其妙的死了,更有甚者,韩铮还在夜晚回寝殿的时候,糊里糊涂的一头载到了荷花池里,还正好被韩煜和慕云廷给救了。

从那以后,成德皇帝就再也不用为儿子们的琐事烦心了,因为儿子们都老实了不少。

成德皇帝自然知道是慕云廷在背后捣的鬼,但是他一点也不想责怪慕云廷,就假装什么也不知道,只在召见回京的慕方啸时,笑骂慕方啸养了个狐狸儿子。

成德皇帝一直以为,有慕云廷的照顾和叮嘱,已经沉稳了很多的韩煜这次一定可以沉住气,没想到,韩煜还是因为玉贵人来求他了。

“探望过你母亲之后,你是不是就该来求朕赦免她了?”成德皇帝语气冰冷的问道。

“父皇,孩儿不敢,孩儿知道母妃是死罪。”韩煜抬头看着成德皇帝,眼睛里有水光在闪烁。

“煜儿,朕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告诉你,虽然朕有许多儿子和女儿,在你身上的用心也不是最多,还逼迫你配合朕揪出叛党,可是朕能为你做的都做了,朕是天子,不能如寻常父亲般护着你,你若任性,就不要怪朕心狠。”

成德皇帝说完,就站起身,出了御书房,临到门口的时候,他停住脚步,沉声道:

“你去吧,该怎么做,你自己要想好,莫要后悔。”

韩煜回头,望着被内侍簇拥着离开的成德皇帝,面无表情,他感觉的到,自己已经快熬到头了,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睡过个好觉了,他太累了,恐怕等不到慕云廷回来了。

天牢里,玉贵人形容憔悴的坐在简陋的床榻边沿,不到三个月,她的一头长发已经变得灰白,只用一根竹簪子胡乱的别在一起。

看到韩煜出现在门口,玉贵人冰冷的眼神没有丝毫改变,她盯着韩煜走进牢房,在她面前跪下。

“庄王殿下,你是来问本宫为什么要做这些事情的,对不对?”玉贵人似笑非笑的看着韩煜问道。

韩煜一声不吭,只直直的跪着。

玉贵人轻笑一声,接着说道:

“你真不愧是他的儿子,从小就和他一样,无论做了什么错事,都不肯认错。看来你的一片忠心,还是没换来他半分怜悯,你的良心让你熬不住了,来向本宫请罪了,对吧?”

玉贵人自顾自的笑了一阵,才望着牢房高处那扇小小的窗户自言自语道:

“那一年的冬天,我的家眨眼间就被屠了个干干净净,平哥哥将我和姐姐藏到地窖里,他自己却来不及躲,死在上面,他的血就那样一滴一滴的顺着缝隙滴到我的脸上和手上,那样红那样凉。”

玉贵人的脸上现出一丝诡异的笑容,她动了一下双脚上的镣铐,伸长脖子凑近韩煜,轻声说:

“你知道吗,凉州城里有许多像我和你姨母一样的女孩子,但是她们加起来也没有你姨母漂亮,只可惜贞儿长的像她父亲,不然你就会有一位美貌的王妃了。”

玉贵人看着韩煜消瘦苍白的脸,翘了翘嘴角,说道:

“我一点也不希望你长的像你父皇,不过这样也有好处,起码你曾因此让我们母子的处境好过了些。”

韩煜的脸色愈发苍白,他颤抖着嘴唇,问道:

“母亲,我是您的儿子,我情愿接受这一切,可是你想过没有,你所做的这一切,害死了多少人?光是何家,就死了一百多口人,西境的战场上更是死伤无数,他们做错了什么?”

“哈哈哈”玉贵人一阵狂笑,她恨恨的答道:

“何家不过是让我挂了他们早就死去的小女儿的名,我还他们的可是二十多年的荣华富贵,我一点也不欠他们的,至于那些贱民,死多少又有什么关系?”

“那么,母妃,表姐也是贱民吗,你也不在乎她的生死吗?”韩煜看着发狂的玉贵人,凄惨的问道。

玉贵人撇嘴一笑,不屑的说:

“你放心吧,你父皇那个人,最爱沽名钓誉了,他才不会杀你表姐呢,更不会杀你,只要你活着,母妃就能活着。”

韩煜的脸色苍白如雪,泪水缓缓的流了下来,他凄然的说道:

“母妃,做为您的儿子,做为逆臣首领的孙女,您真的觉得只要父皇不杀我们,我们就能活下去吗?”

韩煜最后给玉贵人磕了三个头,说道:

“母妃,我什么都做了,可是父皇不肯饶恕你,儿子对不起你,这是最后一次来看你了。”

韩煜站起身,步履踉跄的往牢门口走去,记不清多久没吃东西了,韩煜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是漂浮着的。

“你是他的儿子,他不敢让自己落个谋杀亲子的罪名,只要你去求他,我们就都能活下去。”玉贵人挣扎着站起身,疯狂的冲着韩煜喊叫,脚上和手上的铁链被挣得“哗哗”作响。

韩煜似乎什么也听不到,缓缓的走远了,牢房尽头的门被打开,些微的光亮透了进来。

第三百二十章 生死相依

从庄王府被封的那一天起,南宫贞就没有离开过云夕院半步,任凭院外的下人哭喊着乱成一团,她都只不慌不忙的坐在屋子里,笨拙的一针一线的绣着手里的一件长袍。

叛军兵败的消息传进京城没几天,京西的行刑台,就又斩杀了几百口男女老少,都是被押进京的平西王府和叛军将领的家小,不分男女老幼,一律斩首。

月朗星稀,寒气逼人。

云英跪在南宫贞脚边,小声的含泪劝道:

“娘娘,有奴婢们护着你,凭你的功夫,完全可以逃出去的,何苦在这里等着任人宰割?”

南宫贞停下手里的动作,怔怔的看着云英,半天才轻声回道:

“你胡说什么呢,王爷还没有回来,我怎么能先走呢,你先去准备热水和吃食,等会儿王爷就会回来了。”

说完,南宫贞继续低下头,做手里的针线,她以前没有做过针线,这件长袍她做了好几天了,还是缝了拆,拆了封,总也弄不好。

云英哽咽的捂着嘴,退了出去。

当韩煜出现在庄王府大门口的时候,守门的兵士都被吓了一跳,眼前形销骨立的韩煜,如果不是那双眼睛,还如同往日一般冷漠淡然的话,他们几乎都认不出这是庄王了。

跟着韩煜的内侍,出示了腰牌之后,守卫打开了大门,韩煜让跟随的内侍等在门外,自己一个人走了进去。

韩煜走进屋子的时候,南宫贞还在灯下缝制长袍,她听到门响的声音,没有抬头,只轻声问:

“云英,王爷还没回来吗?宵夜和热水备好了吗?”

韩煜没有做声,只静静的看着灯下的南宫贞。

南宫贞抬起头,看见韩煜,手里的长袍和针线滚落在地上。

韩煜缓缓的走到桌边坐下,用手指了指桌子对面,示意南宫贞坐下。

长久的沉默过后,南宫贞先开了口:

“王爷,是妾身拖累了你,对不起。”

韩煜看着南宫贞,温和的笑了笑,这是他第一次对南宫贞笑,南宫贞也笑了,笑着笑着,两个人都流下了眼泪。

云英摆好饭菜后退了出去,南宫贞给韩煜盛了一碗热汤,轻轻的放在韩煜面前。韩煜只喝了两口,就开始干呕不止,他如今能吃下去的东西越来越少了。

南宫贞流着泪将干呕到脸色发红的韩煜搂在怀里,哭泣着喊云英去叫太医。

韩煜轻轻的摇了摇头,说道:

“别去叫太医了,表姐,我的病没得救了,我好困,我想睡一觉,可是我总也睡不着。”

南宫贞把韩煜紧紧的搂在怀里,哽咽着说:

“你睡吧,这里是你的家,你可以放心的睡。”

韩煜虚弱的笑了笑,嘴角缓缓的渗出一缕鲜血,他看着南宫贞,断断续续的说:

“我好想再见云廷一面,我想托他照顾雨桐,可是,不知道父皇什么时候才会让他回来,我感觉自己等不到他了,你如果能见到他,就把我写的信转交给他,告诉他,其实我早就知道他喜欢雨桐,他总是什么都让着我。”

韩煜的声音越来越弱,渐渐的睡了过去。

清晨,当云英和下人走进卧房,看到的是南宫贞和韩煜搂着躺在床上,两个人都穿着大婚那日的喜服,已经没了气息,桌子上,放着两封信,一封是南宫贞写给云英的,一封是韩煜留给慕云廷的。

成德皇帝下令将韩煜和南宫贞按照亲王和亲王妃的礼制下葬,当天就赐了玉贵人一杯断肠酒,玉贵人在挣扎了几个时辰后,才痛苦的咽了气。

翠竹居里,林雨桐双手颤抖的读完了老太太的来信,泪水不停的涌出眼眶。

秋菊、春草和春雨都悄悄的躲了出去,只留下静慧师太和静心留在屋里陪着林雨桐。

秋菊三人站在院里的竹影下,焦急的不停往卧房的方向张望,这几天,她们本来是欢天喜地的在给林雨桐收拾行李,就等着京里来人接了,谁知道,竟然先等到了这个坏消息。

当林雨桐撕心裂肺的哭声传出来的时候,春草先忍不住跟着哭起来,秋菊强忍着眼泪,嘴里要求春草和春雨都不许哭,自己却也开始流眼泪。

林雨桐回京的事情再次耽搁下来,因为她又一次开始发烧高热,静慧师太和静心日夜不停的照顾着,秋菊和春草春雨也找出当年太后赏赐的那些罂子粟,连着给林雨桐喝了几天,林雨桐才渐渐的清醒过来。

缙云山上的枫叶刚刚染上一丝淡红的时候,凉州通往京城的官道两旁,荒草已经完全干枯了,一队骑兵奔驰而来,带头的慕云廷一身黑色骑装,英俊的面庞上带着淡淡的哀伤。

御书房里,慕云廷跪在地上行过礼后,听到成德皇帝让他“平身”,便站了起来。

“你在西境又待了半年多,可是把叛军余孽的情况摸清楚了?”成德皇帝靠在书案后的椅背上,平视着慕云廷,淡淡的问道。

慕云廷拱起手,恭敬的答道:

“陛下,一切都在您的算计之中,臣父依照您的吩咐,故意放走了南宫森,他果然跑到夜城去了,朱广鹏有不少把柄在南宫森手里,所以把南宫森余孽藏在夜城及附近地带。臣已经得到确切的消息,南宫森已经病危,撑不了多久了。”

成德皇帝没有对慕云廷的回答表态,却转而问道:

“你能和朕说说南宫宏去哪里了吗?”

成德皇帝的语气平淡,似乎就是在问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慕云廷却浑身一颤,赶紧跪倒在地,恭声道:

“陛下,臣有罪,是臣私自做主,将南宫宏劫离叛军,让我的一个朋友杀了他。”

“慕云廷,你胆子大了啊,是不是朕不问的话,你就准备把这件事隐瞒下来。”

“是,陛下,臣确实是这样打算的。”慕云廷老老实实的回答道。

低着头的慕云廷看不到,这时候的成德皇帝眼里已经有了浓浓的笑意。

“南宫宏早晚要死,看在你还算老实的份上,朕就不追究你这件事了。你回去歇息几天,朕会传旨,由你接领禁军首领一职,让高崎做副职,他毕竟还是太年轻了,处事总还是有些欠缺。”

“谢陛下隆恩”慕云廷恭敬的给成德皇帝磕头谢恩。

“你起来吧,回去看看你母亲,她这两年多可是受了许多苦,估计会打你几板子出气的。”成德皇帝的话语里已经有了明显的笑意。

第三百二十一章 天人永隔

慕云廷没有接成德皇帝的话,却重新跪了下来,对成德皇帝说:

“陛下,臣请求先去祭奠小七,还请陛下恩准。”韩煜和南宫贞虽依制葬在王陵,可是做为逆臣之后,没有人敢不请旨就去祭奠。

成德皇帝的手指微微抖动了一下,已经半白的短须也轻微的颤抖着,半年多了,第一次有人在他面前再次提起他的小七。

良久,成德皇帝才回道:

“你去吧,替朕给他带些核桃酥送过去,他从小就爱吃那个。”

成德皇帝站起身,缓缓的往内室走去,已经有些佝偻的背影,让慕云廷鼻子泛酸。

没有回家,慕云廷让属下先回侯府去给李氏送信,自己打马去了离京百余里的寿山王陵。

守灵的人不认识慕云廷,听他说要去祭拜庄王,像看怪物一样的放了慕云廷进去,给他指了指方向,就避之不及的走掉了。

慕云廷摆好核桃酥,烧了纸钱,倒了一壶酒在墓前,然后半跪在地上,用衣袖擦着碑文,轻轻的说:

“小七,对不起,我回来的晚了,我答应过照顾你的,我以为至少可以保得你活命的。”

慕云廷絮絮叨叨的说了许久,天色渐晚,当他意识到身后有人的时候,才停止了说话,缓缓抬起满是泪痕的脸。

眼前的女子很陌生,看到慕云廷抬头,女子轻声问:

“请问公子可是慕云廷?”

女子的话里带着浓重的凉州口音,慕云廷不由得警惕起来,随即站直了身子。

女子给慕云廷行了礼,轻声说:

“公子不必戒备,奴婢是王妃的侍女云英,王妃留有书信,说第一个来祭拜王爷的一定是慕公子,让奴婢在这里等你,把王爷的信转交给你。”

云英拿出一封信递给慕云廷,然后又一次行礼后离开了。

慕云廷看着云英走远,才拆开了信,只看了一眼,就紧紧的闭上了眼睛,泪水汹涌而出。

已经亥时过半,慕云廷才从王陵赶回了镇北侯府。知道慕云廷是去祭拜韩煜了,而且此刻,慕云廷的眼睛还红红的,两年多没见儿子的李氏终于还是忍住了想责怪慕云廷的冲动,让廖嬷嬷赶紧给慕云廷端上早就准备好的饭菜。

已经十一岁的慕思天知道二叔今天回来,也一直等在褚秀苑里,此刻正步步不离的跟在慕云廷身边,连慕云廷吃饭的时候,他也坐在一旁等着。

李氏没好气的对慕思天说:

“你这孩子,祖母知道你想你二叔,你先回去睡,明天再来不好吗?”

慕思天红了红脸,慕云廷摸了摸慕思天的头,说道:

“天儿,我用完饭还要和你祖母说话,你先去寒山院等我,今晚和我一起住,好不好?”

慕思天听了慕云廷的话,高兴的点了点头,说了句“二叔,那我先去寒山院了。”,就起身跑了。

李氏没好气的瞪了一眼儿子和孙子,廖嬷嬷也在旁边抿着嘴笑。

屋子里只剩下慕云廷和李氏的时候,李氏狠狠的锤了慕云廷几拳,就开始按着帕子流眼泪。

慕云廷一边给李氏捏肩膀,一边笑着劝道:

“娘,儿子是得了陛下的命令,不得不瞒着你,父亲和大哥也一样,你要是能原谅儿子,儿子明年就给你娶个儿媳妇回来。”

听到“儿媳妇”三个字,李氏立刻忘记了伤心和生气,忙止住泪,拉着慕云廷的手追问是哪家的姑娘。

“娘,你喜欢晨阳公主吗?”

李氏一愣,随即点头说:

“娘当然喜欢晨阳公主了,相貌好,又聪慧,如今又被封了公主,身份尊贵,这天底下,哪还有几个女子比她更好的。”

李氏说完,才意识到慕云廷话里的意思,她惊讶的一下子站了起来,指着慕云廷,结结巴巴的说:

“廷儿,你是说你要娶晨阳公主?”

慕云廷笑着点了点头,李氏半天都说不出话来,末了才迟疑的问:

“好孩子,晨阳如今的身份不比往日,不是娘去林家求娶就可以的,这可怎么办呢,要不,要不娘去求求皇后娘娘,请皇后娘娘赐婚好不好?”

李氏慌的六神无主,慕云廷安慰李氏不要急,等晨阳公主回京后,自己会亲自求皇后赐婚的。

李氏想了想,也觉得不应该这会儿就着急,毕竟林雨桐这会儿还没回京。

喝了几口茶,平静下来的李氏这才想起问儿子怎么刚一回京就说要成亲,还很肯定能娶到晨阳公主的样子,虽然李氏一直觉得自己的小儿子是全天下最好的,可是这件事情还是太突然了。

慕云廷笑着说:

“娘,你不用担心,八年前我在江陵见到雨桐那丫头的时候,我就认定了她,你只管放心,我必定把她给你娶回来做儿媳妇,只不过现在,你先不要对外人提及。”

李氏听了慕云廷的话,差点一口茶喷出来,她严肃的警告慕云廷说:

“你这死孩子,那时候晨阳公主才七岁不到,你这说的什么混账话,让外人听见了,侯府的脸面都给你丢尽了。”

慕云廷毫不在意,应付的答应了李氏后,就准备回寒山院去。

李氏却依然不放心的拉着慕云廷,叮嘱他道:

“你刚才的话,千万不要再对别人说,尤其是林家的人,不然娘以后都没脸再见老太太了。”

慕云廷这才笑着对李氏说:

“娘,我知道的,刚才我是逗你开心的,放心吧。”李氏嗔了一眼儿子,才终于放了慕云廷离开。

慕云廷刚走,李氏就亟不可待把廖嬷嬷叫进房里,分享自己的快乐,主仆两个很是高兴了一阵子,李氏临了还吩咐廖嬷嬷收拾几样礼物,明天就让人去给林家下帖子,要亲自带着慕云廷去林家拜访。

慕云廷不在京里的这两年,对镇北侯府不离不弃的也就只有林家了,李氏要带着慕云廷去道谢,顺便再拉近一些和老太太的感情,毕竟老太太可是晨阳公主正经的舅祖母呢,将来,就算是皇帝赐婚,也是要征求老太太的意见的。

林家人当然不知道李氏的真正用意,接到侯府的帖子后,就忙着张罗准备起来。

林依婷姐弟两个刚从江陵回来,虽说还在孝期,可是林依婷已经过了十八岁,老太太急着先给孙女相看个好人家,以便过了孝期就可以定亲。

老太太自然不会幼稚到想把林依婷嫁给慕云廷,做为如今的禁军首领,成德皇帝最为器重的青年才俊,重回京城的慕云廷不知道被多少人家盯着呢。

只不过,如今的侯夫人李氏,是京中各家女眷争相巴结的对象,每日里邀约不断,自然有很多机会见到各个府里的公子少爷,老太太就想从李氏嘴里多了解一些消息

第三百二十二章 约定

慕云廷回京的这几天,虽然几乎推掉了所有的邀约,还有高崎在旁相助,但是仍忙的不可开交,禁军负责着整个京城的防卫,没有一处是不需要认真安排的。

而且今日,林家老太爷和两个孙子都去了衙门,所以慕云廷只是到福寿堂看望了老太太,说了些感谢老太太素日里对母亲的照顾的话,又和大老爷、二老爷说了会儿话,就又匆忙赶回了衙门。

李氏虽然大条,但是看到老太太先是将林依婷带着在身边陪她说话,又吩咐林依婷去做几样拿手的点心端来给李氏品尝,李氏便看出了老太太的心思。

等林依婷出去之后,李氏便主动问起了林依婷的婚事。

老太太叹了口气,对李氏说:

“您也知道,我这个孙女是个好孩子,只是命不好,母亲去了,不能替她操心不说,还要再耽误她三年,到时候她都二十了,唉。”

时下女子,大多是十五岁及笄之后就成婚了,贵族的女子即使娇贵些,可若是到了十八九岁还没成婚,就很是让人非议了。

李氏笑着放下茶碗,想了想,才对老太太说:

“老夫人,您也知道,我说话一向直接,不会拐弯抹角,我倒是看中一个孩子,适合咱们四小姐,我就只管说,合不合心意的,你也要直说,不用勉强。”

老太太自然是连声应是,大太太和二太太也都认真的听李氏来说。

“前年,和云廷一起去凉州的那个俞知远,不知道老夫人可曾听说过?”

老太太和两个儿媳自然是知道的,俞知远和慕云廷的事情当初闹得满城风雨,如今又同时成为成德皇帝器重的人物,京城之中哪有人不知道的。

“知远这个孩子,虽然出身贫寒,年龄也大了些,但我看着却是极好的,有见识也有胆量,而且很孝顺,廷儿不在京城的这些时日,都是他三天两头的去陪我说话,教天儿读书,天儿常说知远的学问比族学里的那些大儒也不差,我如今都把他当半个儿子看的。”

老太太看了一眼两个儿媳,见两个儿媳明显也有兴致,便谢了李氏,请李氏有机会的时候带俞知远到林家来做客,也好让自己和两个儿媳相看一回。

李氏自然是高兴的答应了,她一向热心肠,如今小儿子的婚事也有了着落,自然是更有心情帮别人做媒了。

李氏记着慕云廷的话,不敢把小儿子的心思透露给林家人知道,可是终究还是忍不住问了林雨桐何时回京。

老太太听到李氏问林雨桐,脸上的笑容便更多了些,回道:

“春末就说要回来的,两个儿媳妇还精心的收拾了院子,谁知道那孩子染了风寒,她师傅心疼她,便和皇后娘娘求了,让她多在身边住些日子。前天老爷回来说,礼部已经开始安排了,大概这几天就要出发去接她了。”

林雨桐生病的时候,恰逢庄王韩煜去世,知道韩煜和林雨桐之间纠葛的老太太,自然想得到林雨桐生病的真相,但是她只能在心里心疼林雨桐,对外是一个字都不肯说的。

静慧师太前些日子给老太太的回信里,还提及到林雨桐依然闷闷不乐,人也仍是消瘦,让本就担忧的老太太又哭了一场。

李氏听了老太太的回答,强压了心里的欢喜,又问了些三少爷的婚礼安排,这才心满意足的和老太太等人一起去花厅用饭。

开饭的时候,表小姐莫依云和林依婷一起陪着,莫依云仍是沉默寡言,和李氏见礼的时候,也是勉强挤出了一些笑容,好在李氏常见她,知道她的性子,并不见怪。

送走李氏,大太太和二太太一起相伴着回内院的路上,二太太邹清菡试探着问大太太说:

“大嫂,虽说母亲现在是在忙婷儿的婚事,可依我看,她老人家还是更担心表姑娘多一些。”

自从莫依云那次从庙里丢了几天的事情逐渐传出去,这两年,来向莫依云提亲的人家,少之又少,能让人觉得好的,更是少的可怜。

莫依云又自卑敏感,稍微不如意,就哭着说是别人看她没家人,故意拿些破落户人家来恶心她,久而久之,害得老太太和两位儿媳妇不敢再随意给她提婚事,也就耽搁了下来。

去年,二太太一力促成林辰杰和礼部侍郎李家的婚约之后,就明显感觉到了莫依云对自己的敌意,好在老太太通情达理,清楚莫依云的性子,并不曾因此和二太太及林辰杰生分。

大太太轻哼了一声,对二太太说:

“同是林家的表小姐,雨桐可就从没让母亲操过心,那位不好伺候,弟妹你也少操些心,咱们好好的把杰儿的婚事办好了才是最要紧的。”

大太太虽然一向严厉,但对家里的晚辈向来慈爱,今日会这样评价莫依云,可见也是被莫依云一年到头的折腾给管够了。

自从莫依云来到林家后,不是今天病了,就是明天突然没来由的哭得死去活来,一惊一乍的让老太太过不了安生日子,连林家的下人,一提到兰汀院,都恨不得绕着走。

黄嬷嬷虽然看到家人过上了安稳富足的日子,心里高兴,可是她自己跟着伺候莫依云,却是吃尽了苦头,上次莫依云失踪,黄嬷嬷就被大太太严厉警告了一番,还扣了半年的月钱,吓得黄嬷嬷后来再也不敢好好睡觉,每天夜里都要起来几次查看莫依云的房间。

黄嬷嬷后来知道莫依云的心思之后,几乎吓得疯掉,再后来庄王成婚,以及年初庄王夫妇去世后,莫依云的举止就更加怪异,常常半夜里起来在院子里闲逛,吓得黄嬷嬷昼夜不安。

今日李氏上门,莫依云不想去见,老太太却让人请她出来,还是为了让她多见见人,希望她能舒心些,但是黄嬷嬷清楚,莫依云根本就不领情。

果然,一回到兰汀院,莫依云就砸了一套茶具,一个人坐在床上生闷气。

黄嬷嬷让小丫头收拾干净后,把屋里的人都打发了出去,才关好门,小心翼翼的劝莫依云。

莫依云气恼的说:

“嬷嬷,我们回广西去,我不想住这里了,今日来个侯夫人,明日还要接个公主回来,我算什么,专跟在别人后边捧场的吗?”

第三百二十三章 后悔

黄嬷嬷一边小心的给莫依云换衣服,一边窥着莫依云的脸色,委婉的劝道:

“小姐,老太太让你出去见见侯夫人,也是好意,想着一家人热热闹闹的,您也可以开解些。奴婢跟府里的一些老人打听过了,那位晨阳公主最是和善不过的一个人,性子也爽利,府里就没有不喜欢她的,奴婢想着,这府里,如今和您年岁相当的也就是四小姐了,四小姐话少,您也没个玩伴,将来您若是能和晨阳公主交好,不是也多个说话的人吗?老太太肯定也欢喜。”

莫依云撇了撇嘴,嘟囔道:

“什么话少,四表姐不过是看不上我的寒酸出身罢了,听说她们姊妹可都和那位公主表妹好的很呢,还不都是看人下菜碟的货色,你还指望着那位高贵的公主能把我放在眼里,做梦去吧。”

莫依云的话,把黄嬷嬷噎的差点背过气去,但仍强忍着拿笑脸应承着。

莫依云梳洗换衣过后,舒坦的躺在床上发呆,黄嬷嬷小心的问莫依云要不要睡会儿午觉,自己去把安息香点上。

莫依云点点头,当黄嬷嬷忙完之后,来给她掖被角的时候,莫依云突然有些伤感的说:

“嬷嬷,我只比四表姐小半岁,眼看着外祖母给四表姐忙碌婚事,我自己却还没个指望。”说完,莫依云的眼圈红了。

黄嬷嬷一听莫依云这话,立刻来了精神,平日里,莫依云不提,她是不敢多说一句的。

黄嬷嬷半跪在床边,拉着莫依云的手,轻声劝道:

“我的好小姐,谁说您就要被耽误了,张家夫人可是连着找了老太太几次呢,只要你肯吐口,张家还不是欢天喜地的迎了你去。”

黄嬷嬷所说的张家夫人,是大太太年轻时在京城的旧交好友,张大人在山西任知府,家中的两个大儿子均已经成婚,唯有嫡出的小儿子张合钧至今未曾婚配。

张合钧已经二十岁了,虽然生的相貌清秀,颇通诗书,人也老实,房里至今连个通房丫头也没有,但是因为先天不足,一条右腿短了一截,走路一瘸一拐的,婚事便一直高不成低不就的定不下来。

要说也是缘分,张合钧因为身体残疾,寻常不出门,今年清明节,偶尔出去一次,正好就碰到了出门上香的莫依云,立刻就被相貌清秀、楚楚动人的莫依云吸引了,回家就闹着让张夫人来林家提亲。

张夫人打听过莫依云之后,本来是不满意的,无奈张合钧坚持,张大人又看好林家,反复跟张夫人讲让儿子娶林家表小姐的好处,张夫人这才托了大太太,来找老太太说和。

谁知莫依云一听张合钧的情况,就大哭一场,说张家故意作践她,还要死要活的闹着要回广西去,让大太太颇为难堪,自那以后,大太太对莫依云的态度就淡了很多。

莫依云“哼”了一声,说了句“我死也不会嫁给一个瘸子,若愿意低就,我当初还不如答应了三表哥的好,林家可是比张家强到天上去了。”,说完,就背转身往床里边躺着,不理会黄嬷嬷。

黄嬷嬷不愿意放弃这个劝说莫依云的好机会,硬着头皮说:

“小姐,三少爷已经快要成亲了,断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张公子虽说腿脚不便,但是人品好,对你又痴情,将来定不会让你受委屈,而且张公子是张大人夫妇最疼爱的幼子,你又有林家这样好的外家,嫁过去,也没人敢欺负了你去。”

莫依云半天没说话,末了才恨恨的说:

“还不是那个邹氏,一个继母,还真不拿自己当外人,急慌慌的去给三表哥定亲,唯恐显不出她的好处来,还不是为了讨好二舅舅。”

莫依云的这些话,黄嬷嬷不敢接,但听着莫依云话里的意思,似乎对张家的态度有所松动,黄嬷嬷心里边已经恨不得谢天谢地了,赶紧又小心翼翼的劝了一番。

满京城里人都在为叛乱平息、日子变好欢喜的这半年里,却是德妃母子最为惶惶不安的时候,朱广程被拿掉了禁军统领的职位,朱广鹏又连番被御史们弹劾不尊君命、任人唯私,虽然成德皇帝并未因此责罚或者让人去调查朱广鹏,但仍让德妃惶惶不可终日,想尽了办法去成德皇帝面前小意讨好,试探成德皇帝的态度。

嘉宁公主虽然也意识到了自己母女如今在宫里的处境不如从前,但是她自小骄横惯了,成德皇帝又疼爱这个小女儿,即使有时候她惹了祸,连德妃都帮不了她,只要跑去成德皇帝那里一通撒娇,保管什么事都没有了。

所以,如今,韩菲依然张扬如往,常在节庆日里跑出宫去游玩。

西境的战事已经平息了半年有余,京城里早就恢复了往昔的繁华热闹。

城南一条宽敞的街道上,两旁商铺酒楼林立,街角路旁处处是叫卖时新玩意的小贩,热闹非凡。

一身男人装扮的韩菲,骑在一匹白色高头大马上,身后跟着四个平民打扮的内侍宫人。

韩菲任由白马慢悠悠的往前走,自己兴致勃勃的往两旁看,见了新奇喜欢的东西,只指一下,跟在后边的随从便会上前买下,等着带回宫去给韩菲解闷。

一行人正走着,突然从岔路口窜出一条黑色大犬,径直冲到了白马面前,白马受惊,抬起前蹄就踢了黑犬一脚,黑犬也毫不客气的一口咬在白马的前腿上。

白马吃痛,发了疯一般的往前跑去,接连将几个路人或撞翻或踩倒在地。

韩菲紧张的抓着马缰,随着发狂的白马往前飞驰,吓得面色苍白,惨叫不止。

大街上乱成一团,被踏伤的多是躲闪不及的老弱妇孺,哭叫连天。

慕云廷正和俞知远等几个官场上的好友在茶楼的二楼雅间内喝茶,忽然听到外边的哭叫声,一起走到窗前向外看,便看到远远的有一匹白马发疯般的冲过来,马上的男子已经摇摇欲坠。

身旁的人都是文官,这个时候指望不上,慕云廷毫不犹豫的飞出窗外,脚踩着沿街店铺的屋檐廊柱,飞快的接近发疯的白马。

韩菲本以为自己今天一定是不死既伤,却在绝望中看到一个白色的身影飞了过来,稳稳的坐到马背上,从她身后抓住了缰绳。

慕云廷力气极大,又擅长骑马,只不过三丈余远的路,就将马稳稳的停住了。

第三百二十四章 心动

慕云廷将怀里已经近乎昏迷的韩菲抱到地上,刚说了句“兄台,你……”,话还没说完,慕云廷就如同被火烧了手一般的,一把将韩菲从怀里推了出去。

韩菲本来就是脚尖虚浮的挨着地,被慕云廷这一推,整个人结结实实的跌到了地上,摔得她马上就清醒了过来。

慕云廷以往经常跟着韩煜出入宫内,韩菲是熟识他的,只不过那时候的韩菲还小,而且她和韩煜向来不和,连带着也不喜欢每天跟着韩煜的慕云廷,总觉得慕云廷是韩煜的狗腿。

当初慕云廷和俞知远的丑闻风靡京城的时候,韩菲还曾背地里嘲笑堂姐湘阳郡主有眼无珠,可是当慕云廷从凉州归来,被封卫将军,总领京师禁军的时候,韩菲心里就开始对慕云廷好奇起来,总觉得往日那个跟在皇兄韩煜身边的男人,似乎很是异于常人。

躺在地上的韩菲,望着眼前长身玉立、面色诧异的慕云廷,本来吓得苍白的脸色渐渐变红。

慕云廷望着眼前明显是个女子的却男人装扮的韩菲,总觉得很眼熟,他以前是见过韩菲多次的,但是两年不在京城,眼前的女子已经是大变样了,原本娇蛮张扬的面孔上,多了些妩媚羞涩,看着他的眼神,让他不由得多了一丝戒备。

当慕云廷认出眼前的女子确是嘉宁公主韩菲的时候,不由得在心里叹了口气,早知道是这个女子,他刚才怕是不会那么毫不犹豫的出手相救,即便是救,也应该注意方法。

韩菲的几个侍从,这时候已经匆忙赶了过来,小心翼翼的把韩菲扶了起来。

周围围满了看热闹的人群,还有伤者的家人或者路见不平的人吵闹着让韩菲负责。

韩菲恼怒的瞪着吵闹的人群,却不敢像往常那样命下人出手教训她眼里的这些贱民,一是因为她是偷跑出宫的,二是慕云廷在眼前,她不想做有损自己形象的事情

慕云廷冲着周围的人一抱拳,朗声道:

“鄙人慕云廷,这位兄台是某的朋友,今日是马意外受惊,所有伤者的费用都由慕某来出,请诸位在此稍候,镇北侯府的管事马上就会赶来,至于抚慰费用,一定让诸位满意。”

围观的人听说事情由镇北侯府的卫将军负责,便都放了心,不怕要不到赔偿,便都不再吵闹,各自忙自己的去了。

韩菲望着慕云廷,正欲开口说话,慕云廷却对韩菲匆忙施了一礼道:

“事从权宜,廷不得已而为之,还请见谅。”说完转身就走了。

大庭广众之下,又出了这等事情,慕云廷话里话外的不便称呼韩菲“公主殿下”倒是可以理解,毕竟是为了保全韩菲的名声,但是这扭头就走的做法,却是让韩菲有些恼怒,自己又不是豺狼虎豹,用得着慕云廷这样避之不及吗?

韩菲盯着走远的慕云廷,渐渐红了眼圈,想到刚才在马上慕云廷搂住她的那一瞬间带给她的安心,韩菲咬了咬嘴唇,跺脚往相反的方向走去,侍从们赶紧跟了上去。

虽然白日的事情未曾闹出更大的乱子,但是成德皇帝还是在傍晚的时候,就知道了。

以往韩菲也常偷偷跑出去玩上半日,但是从没出过意外,更被提还伤了那么多人,德妃心里慌张,生怕有言官知道了会参奏韩菲,更怕成德皇帝责怪,她骂了韩菲一顿,便早早的让自己宫里的小厨房做上成德皇帝素日里喜欢的几样小菜,准备晚上了去请成德皇帝。

韩菲趴在德妃怀里哭了一阵,见德妃没那么生气了,便搂着德妃的腰撒娇。

德妃按了一下韩菲的鼻子,假装生气的教训了韩菲几句,韩菲知道德妃没真的生气,便笑嘻嘻的对着德妃的耳朵说道:

“母妃,今日多亏了慕云廷,不然,女儿怕是都见不着母妃了。”

德妃嗔了一眼韩菲,教训道:

“呸,胡说八道,什么见到见不到的,多不吉利。”德妃说完,再看韩菲面色含羞的样子,忽然意识到事情不对,直接生气的甩手站起身,正色道:

“你想干什么,直接跟我说,休要再出去闹出乱子来。”

韩菲再次撒娇的扑到德妃怀里,小声说:

“母妃,女儿喜欢慕云廷,您和父皇说说,把慕云廷指给女儿做驸马好不好?”

说实话,德妃以前是极不喜欢慕云廷的,无非就是因为慕云廷对韩煜忠心耿耿,而韩煜和韩铮从小就是死对头。可是文武双全而又相貌俊秀的慕云廷无疑是满京城贵族子弟的翘楚,没谁比得上。

如今,韩煜和平西王一族已经全部覆灭,而慕云廷依然是成德皇帝最为倚重的青年才俊,如今京城的贵族圈里,想法设法去重新结交侯夫人李氏的贵妇多如过江之卿,谁都想把慕云廷这块宝变做自家的东床快婿。

德妃盯着女儿看了一会儿,韩菲正忐忑不安,德妃却突然笑了起来,轻扭了一下韩菲的脸蛋说:

“你这孩子,总算是明白了一回。”

韩菲大喜,又高兴又羞涩的扑到了德妃的怀里,德妃一边抚摸着女儿嫩白的小脸,一边叮嘱道:

“不过,这件事情急不得,今晚你父皇若是来了,你先诚心认个错,母妃再把慕云廷今日救你的事情说一遍,看看你父皇的反应再说,须得确定你父皇不生气了,母妃才能再和你父皇提。”

见德妃没意见,韩菲觉得事情已成定局,母妃最会猜父皇的心思,父皇又疼爱自己,定会成全自己的。想到这里,韩菲不由得又红了脸,她甚至在心里埋怨自己往日太迟钝,没早些发现慕云廷是那么有魅力的一个男子。

就在德妃和韩菲母女小心试探成德皇帝的时候,慕云廷也在寒山院里愁眉不展,虽然除了林雨桐和邱敏芝,他并不曾和别的女子有过太多交往,但是并不等于他在男女感情上就迟钝,相反的,他在这件事情上异常敏锐。

今日韩菲认出他后的眼神,让慕云廷直觉上有了危机感,他本来是计划着等林雨桐回京之后,行了及笄之礼,自己再去向成德皇帝求赐婚,或者让李氏去求皇后,现在看来,计划必须要提前了,若是万一德妃先向成德皇帝开了口,那他就处于被动了。

这件事情,无论如何,也不能瞒着母亲独自做主,所以虽然天色已晚,慕云廷还是赶去褚秀苑,把白天发生的事情和自己的担忧全盘告诉了李氏。

第三百二十五章 求赐婚

李氏刚一听完慕云廷的话,就觉得如同遭到了灭顶之灾,别说她一向不喜欢德妃母子了,就是嘉宁公主那刁蛮在外的名声,就已经足以让她退避三舍了,更别说儿子已经有了心仪之人,就算是娶个别的普通官宦人家的闺秀,李氏也不想摊上难伺候的德妃母女。

慕云廷自从跟着韩煜,李氏几乎是看着韩煜长大的,韩煜和韩铮多有不和,李氏自然也越发厌恶德妃母子的欺人太甚。而且,一想到韩菲一个女子,在大街上纵马伤人的景象,李氏就忍不住皱眉。

李氏略一思索,就对慕云廷说天一亮就让人去递牌子求见皇后,皇后素来和德妃面和心不合,一定愿意看着德妃不如意。

慕云廷说了自己也可以直接去求见成德皇帝,实话实说,也有八成的把握可以让成德皇帝答应下来。

李氏却坚持事情由自己来办,在儿子的婚事上,李氏觉得自己义不容辞,刀山火海也不怕上,她坚定的对慕云廷说:

“皇后娘娘很是看重林家老夫人,常请了林家的女眷去宫里说话,雨桐是林家的宝贝,皇后娘娘肯定乐意牵这个线,再说了,我们侯府和林家如今也算得上是交情深厚,林老夫人断断不会不同意的。”

见李氏已经考虑的如此周全,慕云廷只得答应了下来。可是,回到寒山院后,他依然辗转难眠,索性起身到院子里打了一套拳。

浑身汗湿的慕云廷躺在院子的白藤躺椅上,望着天空中冷清的月光发怔,心里却慌的厉害。

慕云廷第一次发现自己竟然也会如此紧张,以前,无论发生多么紧急的事情,哪怕是在乱军之中拼杀,他也一向是镇定自若,胸有成竹的。

第二天一早,李氏就忙活起来,下午就得到了皇后召见的消息,匆匆的进了宫,傍晚才回到家中。

晚间,李氏告诉了慕云廷一好一坏两个消息,好消息是:皇后答应寻了机会去向成德皇帝透露慕云廷的心愿,但是晨阳公主尚未回京,现在不可能直接求成德皇帝赐婚。坏消息是:昨晚成德皇帝是在德妃宫里用的晚膳,韩菲也在一旁侍奉,今天她出了皇后的坤宁宫之后,正好又碰到了去往德妃宫里的韩菲,韩菲见了她可是异常的热情,还说是要去和德妃一起陪着成德皇帝用晚膳的。

慕云廷的心情更加沉重,李氏也开始忧心忡忡,没了昨天的笃定。

慕云廷的脸色越来越黑,李氏从来没见过儿子这样失态过,也不由得慌了起来,廖嬷嬷在旁边看着也着急,给李氏和慕云廷上了茶,悄悄的退了出去。

慕云廷起身在屋子里走了两圈,下定决心的对李氏说:

“娘,这件事情不容有失,与其等我到时候再去违拗陛下,不如现在就去实话实说的好,最多被陛下骂几句罢了。”

李氏惊讶的望着慕云廷,她觉得自己的儿子自从回了京城,就如同换了个人似的,她已经知道了慕云廷对林雨桐的心意,但是她没有想到自己的儿子竟是如此在意林雨桐,竟然会为了一件还不确定的事情方寸大乱。

慕云廷匆匆离开褚秀苑后,李氏又喜又忧,拉着廖嬷嬷竟是哭了起来。

廖嬷嬷知道慕云廷的决定后,倒是不慌乱,笑着安慰李氏说:

“夫人,你为了二公子的婚事愁了这么多年,如今二公子终于肯成亲了,你何苦再这样难受?”

李氏一边擦眼泪,一边委屈道:

“廷儿能成亲,我自然是最高兴的一个,只是一想到,我自己一手养大的儿子,原来心里早就心心念念的只有别人,恨不得为了晨阳公主豁出一切,我这心里就不由得难受。”

廖嬷嬷笑的合不拢嘴,安慰李氏道:

“夫人,二公子成了亲,又不是不要你这个娘了,只会多个孝敬你的人不是,再说了,这满京城里的贵女过一遍,论品貌,论家人和你的交情,你觉得谁最合心意?”

李氏想了想,自己也不由得破涕为笑,嗔了一眼廖嬷嬷说:

“就你这老婆子聪明。”

成德皇帝的御书房里,慕云廷东扯西扯的说了半天,直到成德皇帝不耐烦的说“有话直说,你觉得朕很闲吗?”后,慕云廷才重新跪下,恳切的说:

“陛下,臣进京的时候,就听人说礼部要派人去接晨阳公主回京了,臣恳请陛下把这个差事交给臣。”

成德皇帝有些讶异的抬起眼皮,狐疑的盯着慕云廷看了一阵,怒道:

“你昏了头了,京城里要你忙的事情一大堆,你又刚从西境回来,不赶紧理清手头的事情,然后歇息几天,你去管礼部的事情干什么?”

“陛下,臣一直没有成亲,就是在等晨阳公主长大,臣已经两年没有见过公主了,请陛下把这个差事许给臣,臣不需要歇息,处理完手里的公务,就可以立刻出发去缙云山。”慕云廷认真而老实的说道。

成德皇帝觉得这是自己近年来听到的最气人的话了,有人觊觎他的公主,还敢说的如此直白,而这个人居然还是他一直最为倚重的慕云廷。

成德皇帝拿起御案上的一本奏章砸向慕云廷,骂道:

“慕云廷,你到底还有什么事在瞒着朕,晨阳已经两年多不在京城了,你老实说,你什么时候开始觊觎朕的晨阳公主的?”

从林雨桐在江陵对阵倭人起,成德皇帝就知道了林雨桐,林云志查清户部腐败大案,林雨桐出了大力,成德皇帝也是知道的,更何况,静慧师太当年在家破人亡的情形下,还竭力助成德皇帝登上帝位,所以,在内心深处,成德皇帝早就喜欢上了那个据说聪明伶俐、和皇嫂有几分相似的小丫头。

可是现在,居然有人在他面前这样直言不讳的表达对他的晨阳公主的爱慕,成德皇帝觉得慕云廷简直就是在故意气他,自己亲封的公主,自己还没见上一面呢,居然就有人想把她娶走,简直就是欺人太甚。

慕云廷一点也不害怕,他接住成德皇帝砸到他身上的奏章,双手捧着,放回到御案上,然后又跪在地上,老老实实的说:

“陛下,臣八年前随长公主南下江陵的时候就认识了晨阳公主,从那时候起,臣就一直在等着公主长大,臣已经二十七岁了,公主明年就要行及笄之礼,臣不敢再等了,臣怕您把公主赐婚给别人,臣怕别人抢走公主,而且,臣这次回来,要是再不成亲的话,会被家母打死的。”

第三百二十六章 成全

“慕云廷,你个混账东西,八年前,晨阳才六岁多,你简直就是无耻之极。”成德皇帝怒吼着,又抓起一叠子奏章砸向慕云廷。

慕云廷老老实实的等着被砸了之后,又把奏章收拾整齐摆放到了御案上,复又跪了下来,求道:

“陛下,臣的这点心思,公主还不知道,还请您先替臣隐瞒一二,等……”

“你赶紧给朕滚出去,朕不想看见你。”成德皇帝不等慕云廷说完,就怒骂道。

慕云廷老老实实的磕头起身,然后倒退着走到了书房门口,然后抬起眼睛偷窥了一眼成德皇帝,见成德皇帝正对他怒目而视,忙又问道;

“陛下,那臣请求您的事情……”

“给朕滚出去”成德皇帝的怒吼声把候在屋外的杨辛吓得哆嗦了一下,他看着飞窜远去的慕云廷,不禁摇了摇头,这慕家二公子今天是不是傻掉了?

看到慕云廷逃得飞快的背影,成德皇帝轻笑出声,他一直都没有发现慕云廷的弱点,今天才知道,原来慕云廷最大的弱点,就是他的晨阳公主,这怎么能不让他高兴呢?虽然德妃这几天一直都在磨着他,想让他把嘉宁公主赐婚给慕云廷,不过,他了解自己的女儿,就嘉宁那性子,落到了狡猾的慕云廷手里,简直就没有活路。

杨辛刚被慕云廷的行径弄得不明所以,现在听到屋里成德皇帝的笑声,又被吓了一跳,觉得今天真是见了鬼了,怎么每个人都奇奇怪怪的。

“杨辛,去把礼部值守的人给朕叫来。”成德皇帝的声音很是愉悦,杨辛飞快的跑了出去。

第二日,当礼部的官员到镇北侯府宣成德皇帝的口谕,让慕云廷去缙云山接晨阳公主回京的时候,李氏高兴的合不拢嘴,早知道儿子一出马就把事情办成了,自己又何苦去着着急上火呢。

韩菲已经在德妃的寝殿里哭闹了半天,德妃自己也生气,还不得不安慰韩菲道:

“不就是去接一下嘛,陛下又没说别的,再说了,你可是比那晨阳大了两岁还多呢,陛下断没有越过你,先为她指婚的道理。”

“母妃,我听说,昨天慕云廷去御书房见了父皇,今天就出了这事,谁知道是不是他和父皇求的,若是的,不就等于父皇已经默认了吗?而且,前天我还碰到侯夫人去给母后请安,保不准是她们都商量好了的。”

德妃第一次发现自己的女儿脑子转的还挺快,可见是真的很紧张慕云廷。

德妃劝了半天,韩菲仍然不依不饶的闹着让德妃去求成德皇帝赐婚,直到德妃忍不住怒声斥责“你再这么任性,你父皇就更不可能如你的愿了”,韩菲才强忍住了哭泣。

德妃心疼的把韩菲搂在怀里安慰:

“好女儿,你急什么,那晨阳不过是个异性公主,怎么能和你比,再说了,她离及笄还要快一年呢,你可是都十七岁了,只要你忍耐住,好好在你父皇面前表现,不愁没有机会。”

韩菲揪着帕子,恨恨的说:

“她回来也好,在我们眼皮子底下,总是更好找她的错,对了,母后,皇兄的那个林侧妃不就是林家的人吗,肯定知道些内情,把她找来,给我们做帮手。”

德妃忙应下了,韩菲这才跟着宫女去重新梳妆。

缙云山上的林雨桐,完全想不到,在她还没回京的时候,宫里就已经有人为了她闹过一番了。

自从知道韩煜离世的消息,林雨桐整个人陷入了深深的内疚之中,虽然她也明白,这一切并不全是她能左右的,可是一想到韩煜,想到梅园里那个总跟她斗嘴的韩煜,想到那个为了见他一面,夜半潜入林府的韩煜,想到那个因为留不住她而哭泣的韩煜,林雨桐就忍不住泪流满面。

林雨桐很清楚,自己对韩煜从没有男女之情,更多的时候,她把韩煜当做一个任性的孩子看,可是,她不能否认,韩煜的痴情,也曾让她感动过,只是她知道自己永远不可能和韩煜在一起,所以她从不心软。

有着玉贵人那样一个母妃,林雨桐知道韩煜会过的很辛苦,可是她万万没有想到,韩煜会因此而丧命,更没有想到韩煜会以那样凄惨的方式离去。

强烈的内疚和心痛击垮了林雨桐,高烧退后,她断断续续的又病了两个月,才终于大好,只是人始终蔫蔫的,对什么都提不起精神,终日待在翠竹居里,几乎足不出户。

静慧师太和秋菊等人,都是知道林雨桐的心事的,但也只能闭口不提韩煜,甚至连京城里的事情都不敢再轻易提及,生怕林雨桐又伤心。

知道回京的日期之后,秋菊和春草、春雨又开始忙着收拾行李,却都尽量避开林雨桐,等林雨桐不在屋里的时候,才加紧收拾,生怕又惹林雨桐不开心。

虽然知道慕云廷必然是留了暗卫护卫惠慈庵的,虽然连着连年没有慕云廷的消息,但是赵坤依然坚定不移的相信自己后半辈子能否再进一步,就寄在慕云廷身上。

所以,这两年里,赵坤认认真真的执行慕云廷当初的吩咐,当慕云廷荣归京城,升任禁军首领的时候,赵坤高兴的在书房里转了半天的圈,他知道自己的机会该来了。

接到慕云廷要来缙云山迎晨阳公主回京的消息后,赵坤立刻放下手头所有的事情,全力去安排接应的事宜。

王庄,从林雨桐被册封为晨阳公主的消息一传来,就成了十里八乡的游览胜地,虽然已经过去半年多了,还是有好奇的人去王老爷子家周围打探,想看看出了位异性公主的人家是什么样的。

王家如今虽然富裕了不少,但是王老爷子夫妇谨记林雨桐的嘱咐,低调行事,除了翻盖了十来间青砖大瓦的新房、一家人的吃食有了较大的改善外,也就是再不缺了给长孙王志旗看病的钱,以及送王志光去读书的银子,其余的都还和普通的庄户人家一样,一家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并不曾到处招摇,渐渐的村人也就熄了探究的好奇之心。

王家大姑娘王丹琴,嫁了邻村的一个小富之家,她已经再不想着和林雨桐较个高低了,逢年过节,若是有机会见着林雨桐,她也知道早早的备上自己最能拿得出手的礼物送上,毕竟,因为林雨桐,她不仅在钱财上得到了不少帮助,公婆丈夫也是处处敬着她,村子里,就没有哪个媳妇的日子过得比她更舒畅了

第三百二十七章 回京 (1)

慕云廷乘坐的官船到达广水县马头的时候,赵坤已经在码头上候了两日了,一见慕云廷走出来,赵坤就满脸堆笑的迎了上去。

赵坤陪着慕云廷走进岸上临时扎起的彩棚里休息,一边给慕云廷倒茶,一边殷勤的说道:

“将军,刚刚山上那边来了消息,公主已经准备好,就等将军去接了。”

慕云廷笑着点了点头,对赵坤说:

“这两年,有劳赵大人了。”

“哪里哪里,这都是下官应该做的。”赵坤笑的愈发殷勤。

“赵大人,公主回京之后,你也可以着手准备进京事宜,你这几年在广水颇有成绩,我会和吏部打招呼,尽早调你入京。”

赵坤赶紧一揖到底,恳切的谢道:

“多谢将军提拔,赵某以后定当尽心竭力,不敢有负。”

慕云廷微笑着点点头,指着对面的座位示意赵坤坐下,然后轻摇着手里的折扇说:

“公主回京之后,你替我妥善安排王家的所有事宜,尽量不要因琐事打扰公主和师太,但凡有事一定要先知会本官一声,再做决定。”

“是,将军,下官明白,王家都是本分的庄户人家,并不曾做过出格的事情,王家那个在县学里读书的孩子,本官已经托人照看了,还请将军放心。”

赵坤一边回答,一边偷窥了一眼凝神往山路方向打量的慕云廷,不禁在心里感叹,上次他还以为慕云廷送晨阳公主回来,是为了讨好静慧师太和结交林家,如今看来,这位少年将军对晨阳公主的用心,怕不是一星半点。

赵坤不敢再多想,笑着对慕云廷说:

“将军,下官有件私事要和您说,前两天,下官曾偶然见过您的那个随从在码头出现过,下官请他到衙内歇息,他也不肯,不知……”

赵坤话还没说完,墨香就提着一个食盒从旁边窜了出来,用眼神示意赵坤住嘴,自己满脸讨好的凑到慕云廷身边,弯着腰笑道:

“二爷,小的和山影他们已经沿路细查过了,没有任何纰漏,您只管放心上山就是。”

墨香跟着慕云廷多年,对慕云廷早就不用“二爷”这样尊敬的称呼了,一般都称呼慕云廷“公子”,今日这样,显然就是一副犯了错的模样。

赵坤是个人精,早就看出了慕云廷主仆的异常,赶紧借口说自己还有事要安排,出了彩棚,只留了慕云廷和墨香在里边。

赵坤一走,墨香就老老实实的跪在了慕云廷面前,耷拉着脑袋等着慕云廷说话。

慕云廷看了一眼墨香,心里暗笑,手里却毫不留情,一扇子就结结实实的打在墨香的肩膀上,低声骂道:

“混账东西,胆子大了是不是,敢偷跑,看我回京后不打断你的腿。”

墨香被打得一个趔趄,但听慕云廷说带他回京,就知道慕云廷没有真的生气,他笑嘻嘻的跪直了身子,指着身旁的食盒说:

“公子,公主和她的那几个丫环不是都喜欢县城里的那家腊汁馅饼吗,小的昨日就去找老板预定了,这是刚取来的,还热着呢。”说完,墨香献宝似的把食盒举到慕云廷面前。

慕云廷哭笑不得,又打了墨香一扇子,骂道:

“蠢东西,公主快一年没下过山了,怎可骤然吃这样油腻的东西。”

墨香明显的很失望,沮丧的抱着食盒不说话,慕云廷冷哼了一声,对墨香说:

“我现在就上山去,你领着人去弄几桶干净的山泉水,把我刚钓的那几条鱼放进去,记得多换几次水,务必让鱼吐干净了泥沙。”

墨香立刻明白了慕云廷的意思,高兴的应了一声,飞快的往船上跑去。

翠竹居里,林雨桐已经换好整套的宫装,梳妆整齐,秋菊和春草、春雨也穿上了一色的水粉色侍女衣服,几个人一起去给静慧师太和静心辞行。

端坐正堂的静慧师太在看见林雨桐出现的第一眼,就红了眼眶,旁边站着的静心,则背转身悄悄的流眼泪。

林雨桐在软垫上跪下,规规矩矩的给静慧师太磕了三个头,扬起头,不说话,只眼含热泪的看着静慧师太。

静慧师太站起身,将跪着的林雨桐搂在怀里,抚摸着林雨桐消瘦的肩膀,哽咽道:

“好孩子,你放心回去,如今京城里清净,有你舅祖母她们在,你不用担心。”

静慧师太知道这次来接林雨桐的是慕云廷,却只字不提,她很明白,只要说出慕云廷三个字,林雨桐难免还会再想起和慕云廷形影不离的庄王韩煜。

林雨桐搂着静慧师太的腰,泪水湿了师太的僧衣。

惠慈庵的大门外,公主的依仗停顿之后,慕云廷由两个小尼领路,一路走往翠竹居。

山风萧萧,偶有落叶飘落在眼前的小路上,慕云廷站在院子里,静静的看着抱在一起的林雨桐和静慧师太,那个身着淡黄色绣蛟纹宫装的身影,消瘦而单薄。

慕云廷静等了一会儿,直到林雨桐和静慧师太分开,又和静心道别之后,他才走进屋里,对着静慧师太和静心行礼之后说道:

“师太,云廷定当护卫好公主的安全,请放心。”

事务繁忙的慕云廷会被成德皇帝指派来接林雨桐回京,静慧师太就猜到十有八九是慕云廷已经跟成德皇帝明说了,她看向慕云廷,见慕云廷轻轻点头,便心中了然,暗自舒了口气。

林雨桐回转身,清明的眸子微微泛红,巴掌大的小脸上还带着泪珠,规矩的交叠在一起的双手,苍白纤细。

慕云廷只觉得心似乎揪在了一起,猛地一疼。

林雨桐看着慕云廷,勉强微笑了一下,眼神有些空洞,轻声道:

“有劳慕将军了。”

慕云廷忙拱手回道:

“微臣不敢,请公主移步。”

林雨桐再回头看了一眼静慧师太和静心,抿紧了唇,扶着秋菊的手往外走去。

慕云廷给静慧师太和静心行了礼,诚恳的说道:

“师太尽管放心,臣定会护得公主周全。”

静慧师太微微颔首,拿着佛珠的手微微颤抖着。

慕云廷转身离开,快步追上了已经走到院门口的林雨桐,静心扶着静慧师太,站到屋门口,看着慕云廷和林雨桐越走越远,两年的时间,原本只到慕云廷胸口高的林雨桐,头尖已经和慕云廷的肩膀平齐了。

第三百二十八章 回京 (2)

马车在山路上缓慢的行驶着,慕云廷骑马走在马车旁边,执着仪仗的宫人紧跟在后边。

深秋的山路上,不时有黄叶飘落,偶有候鸟从空中飞过,留下一串长鸣。

秋菊体贴的将车窗上的薄纱掀起一角,正好可以让对面的林雨桐看到外面,上一次出门的时候,这条路上还春意正浓,现在已经是满目苍黄,隐约可以看到远处枫叶的深红。

林雨桐看了看自己身边三个小心翼翼的丫环,轻声说:

“我们在师傅身边,自由惯了,回京后,尤其是进宫的时候,你们都要提起精神,尽量别被人拿住我们的错处。”

这是半年来,林雨桐说过的最长的话了,秋菊等人很高兴,忙都应了,快嘴的春雨为了逗林雨桐开心,还故意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的说:

“公主,你有没有发现,师傅从西北回来,晒得和陈庄头差不多黑了,那西北可真不是个什么好地方。”

“噗嗤”,秋菊和春草都忍不住笑出了声,慕云廷这次确实黑了些,但和常年在田里劳作的陈庄头比,依然白净的多。

春雨还在期待的看着林雨桐,希望自己的话能逗林雨桐一笑。

林雨桐嗔了一眼春草,轻斥道:

“别胡说,慕将军在后边跟着呢。”

春雨赶紧捂住嘴,往角落里躲了躲,林雨桐忍不住翘了翘嘴角,春草笑得眯了眼。

慕云廷耳力极好,早将车里的窃窃私语听了个清楚,他低头轻笑,长出了一口气,有这三个鬼精的丫头在,他就有办法让林雨桐慢慢的走出来。

宽敞明亮的船舱里,林雨桐换了一身家常的秋香色小袄和长裙,卸了钗环,只用两枚浅黄的的珠花把头发挽住,懒懒的坐在窗前的软榻上看书,这是她这半年来最常有的状态。

慕云廷走进来,站在门口的秋菊和春草忙行了礼,然后走出去关好门,一起守在外边。

林雨桐面对着窗户,并没有意识到慕云廷进来,她微微垂着头,夕阳的光芒将她单薄的身影在地上拉出了长长的影子。

林雨桐捂着嘴,轻轻的抽泣着,一条男子才用的灰色帕子递到了她面前,林雨桐诧异的抬起头,看到慕云廷正站在她旁边。

林雨桐忙合上书,刚想站起来,慕云廷却半蹲下身子,一只手按着林雨桐的肩膀,不让她起身,一只手拿着帕子轻轻的擦着林雨桐脸上的泪水。

慕云廷的动作轻柔而又霸道,一只手就足以让林雨桐乖乖的坐在榻子上。

慕云廷轻轻的擦着,林雨桐的眼泪却越来越多,直到一条帕子湿透、慕云廷将她搂在怀里,林雨桐泣不成声,紧紧拽着慕云廷的衣襟,哽咽道:

“哥哥,我对不起殿下,我没想到会这样,否则,我当初一定不会那么决绝的。”第一次,林雨桐在没有慕云廷的软硬兼施下主动叫慕云廷“哥哥”,也是在这时,他们两个都没有去想所谓的男女大防、授受不亲。

等到林雨桐的哭泣声渐渐止住,慕云廷才半跪着,将林雨桐的头扶直,与林雨桐平视着,轻声说:

“小妹,小七给我留下了书信,他早就知道了可能的结局,他对你没有丝毫怨恨,他只希望你能好好的,希望我们两个能一起去看望他,你这个样子,小七会担心的,明白吗?”

林雨桐一边哽咽,一边点头,泪湿的睫毛微微的抖动着。

慕云廷微笑着说:

“这就对了,你要记住,以后想小七的时候,只可以在我面前哭,在外面,尤其是在陛下和娘娘面前,你要振作起来。不过你别担心,万事都有我在,我会护得你周全的。”

林雨桐强笑了一下,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般,复又流下。

门外有侍女来传话说晚膳准备好了,秋菊吩咐侍女让厨房稍等,自己轻轻的敲了敲舱门。

慕云廷拿过林雨桐手里攥着的淡黄色帕子,将林雨桐的脸擦干净,扬声喊秋菊等人进来,自己则对着林雨桐轻声说:

“小妹,你先洗脸,我去给你端吃的,嗯?”

回过神来、已经停止哭泣的林雨桐有些不好意思的点头,慕云廷了然一笑,似乎没有看到林雨桐的窘态,等到秋菊和春雨等进来,他转身走了出去。

明白内情的秋菊和春雨一句也不多问,轻而快速的给林雨桐重新洗脸梳头,换了一件新的薄短袄。

林雨桐一切如常,只眼睛还微微红肿着的时候,慕云廷亲自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

秋菊和春雨、春草一起将宫灯点亮,然后识趣的走了出去。

慕云廷将托盘放在桌子上,将几个碟碗摆好,然后微笑着冲着林雨桐招了招手。

林雨桐走到桌子边坐下,见是几碟清爽的素菜,两碗粥和一小碗熬得浓浓的鱼汤,她没什么胃口,拿勺子在粥碗里搅了一阵,才喝下去两小口,见慕云廷一直微笑着注视着她,林雨桐想到刚才的失态,有些不好意思,没话找话的说:

“将军,这些都不是你喜欢的吃食,让厨房再做些来吧?”

慕云廷把鱼汤端到林雨桐面前,轻声说:

“虽然老太太知道你病了,但是你还是太瘦了些,这样不吃饭,回去了难免又要惹她老人家伤心落泪,现在开始,每顿都要多吃两口,这鱼汤是厨房熬了好几个时辰的,一滴油都没有,你乖乖的喝了,明天开始,每天都要吃点肉,听话啊。”

林雨桐知道这鱼肯定是慕云廷亲自钓的,再看着慕云廷满含期待和鼓励的眼神,咬了咬嘴唇,终于还是坚持着把一碗鱼汤喝完了,然后就放了勺子去擦嘴。

慕云廷高兴的一拍手,对林雨桐说:

“这就很好,每顿饭都比上次多吃两口,就是进步,这样也不会太难受。”说完,也不顾林雨桐在面前,狼吞虎咽的开始吃饭。

当慕云廷自然而然的端起林雨桐喝过了两口的那碗粥时,林雨桐局促不安的伸手去拦,红着脸说:

“让秋菊再端些进来把,这碗我喝过的。”

慕云廷不在意的笑了笑,一边喝粥,一边说:

“这算什么,别说是你喝过的,我在军中的时候,饿的时候,生肉和干草也吃得。”

林雨桐抿了抿嘴唇,低头不语,慕云廷一边吃饭,一边对林雨桐说:

“你等会儿换件厚实点的衣服,我带你去仓顶看江景。”

“嗯”林雨桐低不可闻的应了一声,慕云廷便又眯了眼笑。

第三百二十九章 回京 (3)

夜晚的江风,已经有了微微的凉意,灿烂的星空里,偶有一颗流星滑落,清冷月光下的江面,闪着细微的粼光。

秋菊和春草、春雨拥着林雨桐登上舱顶的时候,上边已经置好了桌椅,炉子上温着茶水,一袭蓝袍的慕云廷可能刚沐浴过,披散着长发,含笑坐在琴桌后看着林雨桐。

林雨桐披着一件半厚的大氅,秋菊和春草让林雨桐坐在大圆椅上,春雨把怀里抱着的小薄被子盖在林雨桐腿上,然后三个人才围在林雨桐旁边的圆凳上坐下。

慕云廷看到林雨桐主仆安置好,用手指拨弄了一下琴弦,笑问道:

“你们想听什么曲子,尽管点,本公子今天一定让你们听的尽兴。”

林雨桐去看自己的三个丫头,虽然秋菊她们也时常听林雨桐弹琴,但是却说不出几首曲名,春雨见林雨桐笑看她,便大着胆子说:

“公主,上次回将军送我们的时候,谈的那首曲子就很好听,奴婢还想听那个。”

林雨桐看了眼慕云廷,不自在的抿了抿唇,秋菊她们不懂,林雨桐自己却知道,那是她故意戏弄慕云廷,才让慕云廷弹的小女儿家喜欢的汉宫秋月,现在要是再点这首曲子让慕云廷弹的话,却是不合适。

然而,当林雨桐还在犹豫的时候,如泣如诉的琴声已经响起。

沐浴在月光中,正专心弹琴的慕云廷,如同一幅优美的古画,被夜风吹动的长发,偶尔微微飘起,温润的面庞,让人怎么也看不出,这是一个能够在千军万马中拼杀的将军。

秋菊和春草、春雨大概也是被慕云廷的琴声感染了,三个丫头都安安静静的,支着下巴痴痴的看着慕云廷。

林雨桐看了一眼慕云廷,就把眼神瞟向了远处,只静静的听着令人幽怨断肠的琴声。

许是看林雨桐主仆听得痴迷,慕云廷直接弹了两遍,才微笑着问林雨桐:

“公主,臣给你弹一首将军令如何?”

正在发呆的林雨桐回过神,点了点头,慕云廷微微颔首,随即,激荡宽广、气势磅礴的琴声喷涌而出,让原本沉醉的秋菊和春草三人不由得精神一振。

林雨桐没再跑神,静静的看着慕云廷,思绪渐远,想起来,认识慕云廷八年多了,除了上次在运河上见过慕云廷杀人不眨眼时的凶狠冷漠,其余时候,慕云廷似乎从来都是微笑着的,即使现在,在她还总是默默想起韩煜,暗自悲伤的时候,眼前的男子也一直是微笑的,她其实有一点想知道,作为韩煜最好的朋友,慕云廷是否也为韩煜流过泪,眼前的这个如画中人般的男子,伤心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的呢?

一曲毕,慕云廷起身,背着手走到林雨桐等人面前,说道:

“总听曲子也无趣,我给你们讲些趣事听可好?”秋菊等人都是常年不得随意外出的,最喜欢听外边的各种见闻,所以,一听慕云廷这样说,立刻来了精神,三个丫环又是给慕云廷搬椅子,又是给慕云廷倒茶,殷勤周到。

林雨桐一边听慕云廷讲那些南北见闻趣事,一边环着手里的琉璃杯子,偶尔喝一口温热的茶水,秋菊和春草、春雨却是听得痴迷,恨不得眼都不眨一下。

许久未有的安心,让林雨桐渐渐有了困意,慕云廷看出来后,立刻就领着几个人下了舱顶,让林雨桐早点休息。

当林雨桐所住舱房的灯光熄灭之后,站在廊道里的慕云廷才快步走到甲板上,墨香已经候了多时,一见慕云廷出来,立刻走到慕云廷身边,低声回禀了几句。

夜色中,慕云廷眉头紧拧,沉吟许久,才悄声吩咐墨香道:

“你立刻让人去通知山影,让他带人加紧巡查,缙云山那边必须万无一失。”顿了一下,他才咬着牙说:

“留下十个暗卫,其余人全都派出去,官船前后十里内的所有船只,都要仔细盘查,那艘小船到底去了哪里,一定要查清楚。”

墨香应了一声,快速的消失在暗夜之中。

林雨桐如同往日一样,在床上假寐了片刻,等秋菊等人都睡熟了,她才悄悄坐起身,怔怔的望着窗外发呆,这半年来,她很少能够一夜睡足三个时辰的,总是很容易困,却又总是睡不着,睁着眼到天亮,脑海里全是韩煜孤单的身影。

林雨桐自己很明白,慕云廷交待她的话是对的,而且是必须做到的:到京后就必须振作起来,再不能如现在这样任性的沉迷在悲伤之中,尤其是在帝后面前。

可是,林雨桐无法从悲伤和愧疚中走出来,一想到韩煜在最后的日子里受的那些苦,她就忍不住泪眼婆娑,那样一个任性霸道的孩子,在那些受人胁迫的日子里,该是多么的痛苦,可是,就在韩煜最痛苦的这些日子里,她却在缙云山里过着最自在开心的日子,甚至都很少想起京城里那个孤独的少年。

林雨桐悄悄擦了一下眼泪,正要自己起身倒杯水喝,秋菊披着衫子走了进来,小声的问林雨桐可是要喝水。

见林雨桐点头,秋菊轻手轻脚的倒了一杯温水递给林雨桐,自己也爬到床上,给林雨桐把里边的被子掖好,然后坐在床尾静静的看着林雨桐喝水。

即使在夜色中看不真切,秋菊也知道林雨桐必是又哭过了,主仆多年,这段时间的林雨桐,在她眼里是最脆弱的,她和春草春雨总是想方设法的逗林雨桐开心,却也知道用处不大,今日见到慕云廷,看着慕云廷用尽心力的照顾林雨桐,秋菊原本是松了一口气的,现在看来,林雨桐的心结还是很难打开。

林雨桐喝完水,和秋菊一起靠在床头,默默无言。

已经是子时过半了,靠着船舱一侧的秋菊突然坐直身子,拉着林雨桐,示意她一起往外看。

窗外,明亮的月光令甲板上的一切一览无余,满身清冷的慕云廷背身而立,远处,一艘小船快速的靠近,几个黑衣人押着一个披头散发、被捆绑的结结实实的人上了甲板,黑衣人手中的利剑,在寒夜中闪耀着幽冷的光。

披头散发的人被押着跪在慕云廷面前,林雨桐和秋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紧张的互相握紧了对方的手。

也许是怕惊动二楼休息的林雨桐等人,慕云廷并没有让人在甲板上多停留,似乎只是听了领头的黑衣人简单的说了几句,就直接转身往船舱里走,黑衣人们押着披头散发的男人跟在后边。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原本一直低着头的男人,突然仰起头,疯狂的扭动着头部,往二楼林雨桐所住的船舱方向张望。

第三百三十章 回京 (4)

随着男人剧烈的摇晃头部,原本垂散的头发往脸颊两边滑落,一张棱角分明的冷峻面孔露了出来,虽然男人的嘴巴被布塞着,可是林雨桐依然看得出,那是一张和韩煜至少有八分相似的脸。

林雨桐一下子呼吸急促,头晕目眩,秋菊显然也发现了,像见了鬼一样的一下子捂住嘴,浑身发抖。

相对于秋菊的害怕,林雨桐却是泪湿眼眶,她哆嗦着站起身,跌跌撞撞的往外跑去。

秋菊忙从床上爬起来去追,春草和春雨被惊醒,赶紧点亮了宫灯进来查看。

秋菊拉住只穿着里衣的林雨桐的手,哆嗦着嘴唇劝道:

“公主,你不能下去,你要知道什么,奴婢去问慕将军。”

林雨桐拼命挣脱,秋菊怕拽伤了林雨桐,只得松了手,随手抓起架上的一件大氅,追了上去。

春草和春雨也惊慌的一起往外跑着去追林雨桐。

一楼通往舱底的夹板已经洞开,黑衣人已经押着被捆绑的男子下去了,跟在后边的慕云廷听到二楼的动静,停住了脚步。

满脸泪痕的林雨桐只穿着一件单薄的里衣,就出现在楼梯口,惊讶的慕云廷迎了上去,一边扶住林雨桐,一边拿眼神询问秋菊。

秋菊一边给林雨桐穿大氅,一边小声的说了刚才看到的一幕。

慕云廷的脸色瞬间暗了下来,今天中午,官船从广水码头出发的时候,他和墨香就发现有一艘小船一直不远不近的出现在官船周围,形迹可疑。

因为担心出意外,两个时辰前,慕云廷让墨香返回广水给山影报信,同时又派了下属去排查官船周围的船只,最终在一艘小船上发现了一个形迹可疑的男子,撑船的老夫妇只说是年轻男子租了他们的船,让紧跟着官船,别的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年轻男子什么也不肯说,所以慕云廷的几个属下就把那男子押了回来,这几个属下都是慕云廷到禁军衙门后新挑选到身边的,根本就没见过韩煜,而慕云廷自己也还没有来得及看一眼那被捆绑的男子。

看着哽咽不止的林雨桐,慕云廷挥手斥退了应声赶来的宫女和侍卫,只留了秋菊和春草、春雨跟着,自己亲自扶着林雨桐,往舱底走去。

舱底原本盛放杂物的房间里此刻灯火通明,被捆绑的男子斜躺在杂物上,几个守卫在旁边的黑衣男子看到慕云廷进来,赶紧拱手行礼。

“你们都出去,什么都不许往外说。”慕云廷冷冷的说道,几个黑衣男子恭声应是后,迅速退了出去。

被捆绑的男子挣扎着站起身,甩了甩头发后直视着慕云廷和林雨桐等人。

棱角分明的脸,冷漠而淡然的眼神,虽然被捆绑着,嘴里还被塞着一团布,但是眼前的男子却依然神情倨傲,眼神里甚至还略略带了些嘲讽的意味,无论相貌、还是神情,都几乎是和韩煜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

春草和春雨已经惊讶的瞪大了眼睛,秋菊紧紧的把林雨桐搂在怀里,防止哭泣的林雨桐再往前走。

慕云廷看向哽咽不止、神情激动的林雨桐,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他走上前,拉着被捆绑的男子往后退了几步,与林雨桐保持了一个安全的距离,才伸手将男子嘴里的布拉了出来,并且用剑挑断了束缚男子的绳子。

酷似韩煜的男子,抖落了身上的绳索,却不看慕云廷和秋菊等人,只怔怔的看着林雨桐。

春雨气恼,上前挡住林雨桐,怒斥男子道:

“看什么看,再对公主不敬,剜了你的眼。”

男子似乎一点也没有听见春雨的怒斥,仍然呆呆的去看林雨桐,原本冷漠的眼神渐渐回暖,许久才淡淡的说:

“我要找尚书府林家的表小姐林雨桐,我有信要送给她。”

男子刚一开口,慕云廷瞬间就睁开了原本微眯的眼睛,看向男子的眼神冷到了极点,这个男子的声音,与当日他和韩煜在京郊农庄屋顶听到的那个声音,肯定属于同一个人。

“我就是你要找的人,你是谁,和七殿下是什么关系?”林雨桐极力令自己的声音少些颤抖。

“公主还是先看完在下的信再问,不然恐怕在下一回答完,就要成为慕将军的刀下鬼了。”

男子嘲讽着慕云廷,却不看慕云廷一眼,只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双手举着,等着林雨桐去接。

秋菊看向慕云廷,见慕云廷微微点头,便防备的走上前,从男子手里拿过信,转身走到林雨桐身边。

一直持剑站在男子面前的慕云廷,这个时候缓缓的开了口:

“安置公主先坐下,不用急。”

春雨和春草忙放开林雨桐,搬了旁边的一个矮凳到林雨桐身边,把自己的帕子拿出来垫在上边,扶着林雨桐坐下。

林雨桐接过秋菊递过来的信,拆开后,只看了个开头,就用一只手捂住嘴巴,再次泪如雨下,林雨桐一边哭一边看信,秋菊和春草春雨紧张的一会儿看看林雨桐,一会拿眼神向慕云廷求助。

慕云廷神情平静的对着秋菊等人微微摇头,示意她们不用急。

长长的三页信纸读完,林雨桐泪流满面的抬起头,看着眼前酷似韩煜的男子,颤声道:

“殿下什么时候给你的信?”

“在殿下已经吃不下东西的时候。”男子的声音有些颤抖,冷漠的眼神里开始升起水雾。

“草民花祁,原本只是登州一个商户的儿子,两年前被庄王殿下寻来做替身的,殿下故去之前让草民将这封信送往缙云山,亲手交给公主殿下,但是慕将军在缙云山的防卫太森严,草民苦等了半年,也没有找到机会,只得尾随官船,没想到还是被慕将军逮了个正着。”

花祁讥讽的看了一眼慕云廷,接着说道:

“如今殿下虽已故去,但是罪名既定,草民也难逃一死,今日能够将信亲手交给公主,完成殿下的心愿,草民也算死而无憾了。”

花祁声音哽咽,说完之后,淡然一笑,扭头看着慕云廷说道:

“慕将军,你可以动手了,草民的人头对于位极人臣的你来说,虽然意义不大,但好歹也是一份功劳不是?”

第三百三十一章 回京 (5)

慕云廷听完花祁的话,温和的笑了笑,将右手里的剑归了鞘,淡淡的说:

“足下说笑了,别说你是给公主殿下送信来的,就算你真的只是个逆贼同党,死与不死,也要交给大理寺来判罚,慕某怎可轻易判罚生死。”

林雨桐长舒了一口气,颤抖的站起身,秋菊和春草赶紧扶着林雨桐,林雨桐用期待的眼神看着慕云廷,问道:

“慕将军,你打算怎么处置花公子?”

慕云廷扭头,微笑的看着林雨桐,温和的说:

“臣明白公主的意思,自然会按照公主的心意去做,请放心。”

林雨桐咬了咬嘴唇,对慕云廷施了一礼,把信纸紧紧的握在手心里,转身往旋梯的方向走去。

秋菊担忧的回头去看慕云廷,慕云廷对着秋菊微微摇了摇头,秋菊只得咬着嘴唇,扶着林雨桐一起走上旋梯。

林雨桐再次回头,就看到花祁正对着她微笑,那带着一丝邪魅的笑容,像极了曾经的韩煜。

秋菊自然也看到了这一幕,她瞪了一眼花祁,上前一步挡住了林雨桐的视线。

舱顶上,林雨桐一行人的脚步声渐远,慕云廷拍了拍手,十几名黑衣侍卫,快速的走了进来。

“你们立刻去二楼,守在公主的卧房周围,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都不得接近公主的房间,包括传送衣食的下人。”

慕云廷的声音冷的没有一丝温度,与刚才面对林雨桐时的态度想比,判若两人。

“那将军你……”领头的侍卫担忧的问道。

“这里不用你们管,立刻按照我说的去做。”慕云廷显然已经不耐烦,侍卫们齐声应是,快速的奔上了旋梯。

舱门关闭的声音传来,花祁笑出了声:

“慕将军这演戏的功夫,可真让花某人佩服,看来在将军的心中,公主殿下的分量是不可估量的。一个侍卫都不留下来看守,将军是准备现在就杀了我灭口吗?”

花祁的眼神中,挑衅的意味浓重。

慕云廷冷冷的看着花祁,嗤笑一声,说道:

“你是谁,我已经心中有数,也不会浪费时间去什么登州查你,你若想好好活着,就不要在公主面前胡说八道,只管演好你现在的角色,让公主有所安慰即可,否则,我随时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哈哈哈,哈哈哈,想不到威名震天下的镇北侯府二公子,居然也有求人的时候。”

花祁笑出了眼泪,把头凑近慕云廷,低声说:

“慕云廷,既然你知道我是谁,那我很想知道,你最好的朋友和主子,已经化作白骨,而你和你的镇北侯府,却踩着他和他外祖一家的鲜血,飞黄腾达,现在的你,是不是很得意,深夜梦回的时候,会不会觉得对不起七殿下?”

慕云廷咬着牙,一只手抓起花祁的领口,直接将他拎到窗口,用另外一只手指着窗外几乎与窗棂齐平的江水,淡淡的说:

“你给我记住,从今天起,你若是敢在公主面前胡说一个字,惹她有丝毫不快,我会让你死的像极了一场意外,而且不让公主看出一丝端倪,你若不信,尽可以试试。”

慕云廷的声音虽然冷淡低沉,可是血红的眼睛里,杀气逼人,花祁双脚离地,喉咙被顶的几乎喘不过气,他不敢再继续挑衅,只不服气的怒视着慕云廷。

慕云廷一把将花祁扔到地上,嫌脏似的拍了拍手,转身往旋梯走去,花祁倒在地上,抓着领口急促的喘气。

墨香给山影送完口信,匆忙赶了回来,在一楼等着慕云廷上来后,悄声问道:

“公子,怎么处置这人?”

“好吃好喝的伺候着,公主若是想起来要问他话,就给他收拾体面点,由我陪着过去,记住,没有我在场,不许他靠近公主一步。”

墨香点头,招手叫侍卫们严加看守。慕云廷冷笑一声道:

“不用刻意看守,他既设计接近我们,没达到目的之前,就不会轻易离开,没有我们,他在京城断无活路可言。”

墨香和侍卫们面面相觑,不明白慕云廷的意思,慕云廷已经大步上了二楼。

秋菊和春草春雨一通忙活,重新给林雨桐洗漱换衣完毕,主仆几人才安定下来,林雨桐坐在被窝里,犹自心神不定,秋菊三人坐在床边,默默无言,今天的事情太让她们震惊,她们都是见过韩煜多次的,却从没想到韩煜会有一个替身,而且和韩煜长得那么相像。

轻轻的敲门声响起,春雨不等林雨桐示意,就飞快的跑去开门,这个时候,敢来敲门的,就只有慕云廷。

慕云廷已经重新换过衣服,手里端着一碗安神汤,面含微笑的走了进来。

慕云廷把安神汤递给春草,自己在离床几步远的一个矮凳上坐下,笑着对林雨桐说:

“夜已深,公主又受了惊,喝了安神汤,好好睡一觉。”

林雨桐听话的接过春草手里的药碗,一饮而尽,然后盯着慕云廷,眼含期待。

慕云廷拉了一下衣摆,坐直身子,声音温和的对林雨桐说:

“应该是没有错的,我又问了些七殿下的事情,他都回答无误。”

林雨桐长出一口气,脸上有了笑意,但是仍试探着问慕云廷:

“那,那你不会把他交给大理寺的,对吗?”

“当然,公主请放心,我会让他暂住在侯府里边,等有了机会,就送他出京,找个没人认识七殿下的地方,妥善的安置他。”

“嗯,那我就不担心了。”林雨桐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脸,把仍然攥在手里的信递给秋菊,叮嘱道:

“把信收好,我困了,想歇息了。”安神汤的效力涌上头,加之长时间未休息,又突然间心理放松,林雨桐很快沉沉的睡了过去。

秋菊和春草春雨站在床边,看看熟睡林雨桐,再看看默默无语的慕云廷,俱都心情沉重。

慕云廷站起身,往床前走,秋菊她们赶紧往两边让了让。

林雨桐睡得很不安,眉头还在皱着,手紧紧的抓着被角。

慕云廷如同在看一个孩子一样,神情温柔的看了林雨桐一会儿,然后直起身,用极轻的声音说:

“你们三个,要须臾不离公主的身边,没有我在,不许那个人见公主的面,也不许传递东西给公主,明白吗?”

秋菊和春草、春雨赶紧点头应下,她们三个本来就惧怕韩煜,当然更不喜欢船舱下的那个花祁,可是她们不敢在林雨桐面前表露出来,这么久了,这一刻是林雨桐最放松的时候,慕云廷不忍打破林雨桐的幻想,她们也不忍。

第三百三十二章 回京 (6)

林雨桐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午时末了,正午的阳光被厚厚的幕帘隔在窗外,秋菊微坐在床前的矮凳上低着头做针线,看到林雨桐睁开眼,忙起身扶着她坐起来,又在她背后放了一个厚厚的软垫。

“秋菊,什么时辰了?”林雨桐轻拉了一下窗户上的幕帘,刺眼的阳光让她立刻松了手。

秋菊一边叫门外的春草和春雨端了洗漱的东西进来,一边笑道:

“公主,已经是午时末了。”

林雨桐吃了一惊,慌忙起身,抱怨道:

“你怎的不叫我,睡到这个时辰,太不像话了。”

秋菊一边给林雨桐梳头,一边轻声回道:

“公主,你以前不肯喝安神的汤药,所以昨天一喝,自然就睡得久了,你许久都不曾安睡,能好好的睡一觉也好。而且慕将军吩咐过,不许叫醒你,还让船停到现在都不曾行驶,就是为了让公主好好歇息。”

旁边的春草和春雨听了秋菊的话,相视一笑,而林雨桐却丝毫未察觉秋菊话里的意思,只有些后悔的说:

“以后我不喝那什么汤药了,行程既定,就不该耽搁太久,免得舅祖母她们在京里等的着急。”

见林雨桐如此,秋菊和春草、春雨不敢再耽搁,很快的给林雨桐梳洗完毕,就出去吩咐让送午膳进来。

随着四个送膳宫女进来的,还有一身银灰色长袍的慕云廷,等秋菊等人摆好碗筷,依次退了出去,慕云廷自然而然的在林雨桐对面坐了下来。

今天的午膳,除了几道时新蔬菜,和一大碗熬得浓白的鱼汤,还有一碟蟹黄丸子,一条清蒸姜鱼和一小盆荷叶粥,依然没有慕云廷素日里爱吃的香辣菜肴。

见林雨桐还有些蔫蔫的在发怔,慕云廷先盛了一碗粥放到林雨桐面前,温声道:

“小妹,先喝两口粥,暖暖胃。”

林雨桐道了一声谢,一边搅着碗里的粥,一边偷窥了一眼面色平静的慕云廷,小声的问道:

“哥哥,那位花公子可还好?”

慕云廷翘了翘嘴角,又夹了一个蟹黄丸子放到林雨桐面前的碟子里,回道:

“花公子很好,我安排了人照顾他的衣食,只是船上人多眼杂,还有许多礼部的人,所以不能让他随意走动。”

慕云廷的语气轻松平淡,心里却不由得苦笑,林雨桐寻常不肯叫他哥哥,这回肯主动叫,自然是有求于他,而且是为了花祁。

果然,林雨桐虽然只是轻轻的“嗯”了一声,面色却轻松不少,不但主动给慕云廷盛了一碗鱼汤,还殷勤的说:

“哥哥,我知道你不喜欢这些清淡的菜,以后就让厨房做你喜欢的,不用总陪着我吃这些的。”

慕云廷笑了笑,喝了一口鱼汤,点头说“好”。

也许是因为难得的睡了一个好觉,也许是因为从慕云廷的嘴里得到了想要的保证,总之林雨桐这顿饭吃的很好,足足是昨天晚膳的两倍多。

慕云廷吃的很慢,一直不停的给林雨桐夹菜盛汤,直到林雨桐放下筷子,他才把剩下的饭菜吃个精光,然后叫人进来收拾。

官船重新开始出发,林雨桐和慕云廷相对而坐,一盘棋已经下了近半个时辰,林雨桐依然心不在焉,频频走错棋。

慕云廷拿扇子轻轻敲了一下林雨桐的额头,笑着说:

“你歇着吧,我去忙些事情,别在日头下看书,仔细伤眼睛。”

说完站起身,对着旁边站立的秋菊使了个眼色,秋菊立刻将明窗上的帘子拉住了。

林雨桐看着秋菊送慕云廷出去,自己便又歪到床上发呆,心里想的却是舱底的花祁到底怎么样了,她知道自己不能随意去见花祁,见了也是徒增伤心,更知道花祁不是韩煜,却总是不由自主的想起花祁那酷似韩煜的眼睛,冷淡而忧郁,林雨桐不能否认,花祁的到来,让她一直内疚的心得到了片刻的安宁,她非常希望花祁能够平安,也知道,只有慕云廷有能力并且愿意保花祁平安。

慕云廷站在二楼的廊道尽头,秋菊低着头站在他旁边。

“记住,我要带人佯装公主出去一趟,需得你跟着配合一下,你找个借口跟我出去一趟,并且让那两个丫头看好公主,不许让公主听到任何风声,免得惊了她。”

秋菊也不问是什么事情,只应了一声,就转身回去找林雨桐告假。

一楼的楼梯口,两个侍卫,四个轿夫并一台宝蓝色的小轿已经在候着,墨香和水踪等人带着几十名黑衣侍卫,黑压压的站满了一楼的大厅。

听秋菊说想去前边的码头添置些针线等物,正躺在床上翻书的林雨桐头也没抬就答应了,还问春草和春雨要不要也一起去。

秋菊给春草和春雨使了个眼色,两人立刻都说有些困了,不想出去走动。

春草跟着秋菊走到门外,小声的问秋菊发生了什么事,秋菊摇摇头,只叮嘱春草别让林雨桐拉开帘子往外边看,若能哄着林雨桐睡一觉则更好。

春草抿了唇,神情严肃的点头应下,转身就把舱门关得严严实实。

见秋菊下来在小轿旁站好,慕云廷吩咐墨香和水踪道:

“你们带人把船守好,不需任何人接近,更不许人进出二楼,明白吗?”

墨香等人恭声应是后,慕云廷和秋菊一人一边跟在小轿两旁,下船上了码头,两名便衣装扮的侍卫紧跟其后。

墨香先是去检查了通往舱底的门是锁好的之后,又派人盯好这个出口,才和水踪分工,带着几十名侍卫,分头将官船严严实实的守了起来。

只是一个小小的码头,走路大约只需半个时辰就能打个来回。

一座两层的小酒楼,已经是这个码头上最豪华的场所了。

轿子在门口停下,从里边走出来一位一身淡紫色宫装、身量和林雨桐相似的女子,只女子带着白纱帷帽,看不清楚面容。

秋菊走上前,伸出手给女子扶着,慕云廷也紧跟在旁边,一行人进了酒楼。

一楼大厅里,只坐了十几个服色各异的男子在喝酒闲聊,显而易见,这酒楼的生意并不好。

掌柜的一看见慕云廷一行人进来,就热情的迎了上来,把他们引往二楼的雅间。

慕云廷随意的往一楼的大厅里打量了一眼,就抬脚上了楼梯。

约莫只过了两刻钟,小二刚提着茶壶从慕云廷等人的雅间里走出来,就见一队大越二十多名蒙面的黑衣人突然冲进酒楼,飞速的往慕云廷等人所在的雅间冲来。

第三百三十三章 回京 (7)

大厅里的一个小二和掌柜吓得立刻躲进柜台里藏了起来,楼梯上刚送水出来的小二和黑衣人迎面相遇,被一刀劈下了楼梯。

没有人注意到,原本在一楼大厅里喝酒的十几个男子,在看到小二被劈下楼梯的情景时,虽然也惊慌的起身,却并没有人离开酒楼,只是分开来往屋子四周躲去。

黑衣人冲到二楼,直往慕云廷所进的雅间而去,就在此时,旁边的一个雅间忽然大门洞开,十几个便衣装扮的男子提刀冲了出来,截住这队黑衣人的退路,厮杀起来。

血肉横飞、惨叫连连,不时有人中刀,从二楼跌落下来。

眼看着黑衣人开始处于下风,随着一声哨响,酒楼大门外又冲进来一队同样装束的黑衣人,个个手持利剑,领头的是一个豹眼持双刀的男子。

原本散在一楼四周的十几个食客,突然一跃而出,关紧大门的同时,竟然赤手空拳的就围了上来,双方互相对峙着。

二楼的黑衣人已经被那十几个便衣男子砍杀殆尽,便衣男子们也有三四个受伤倒地的。

慕云廷所在的雅间大门,这个时候突然打开,原本跟着慕云廷的两个便衣侍卫,一起举剑杀出,只片刻的功夫,二楼的打斗就结束了,除了掉落到一楼的几名黑衣蒙面人,其余的都已在二楼或死或伤,有血水从二楼滴下,吧嗒作响,显得一楼的对峙愈发紧张寂静。

慕云廷微笑着站在二楼的廊下,看了看一楼对峙着的双方,轻轻拍了拍手,他身后雅间隔壁的两间房门也瞬间打开,十几个弓箭手鱼贯而出,将弓箭瞄准了楼下的黑衣蒙面人。

豹眼持双刀的男子看着慕云廷,嘿嘿一笑道:

“慕二公子果然好手段,竟是早就设好了陷阱,看来方才跟着你的也不会是真的晨阳公主了。”

“嗯,还不算是太蠢,也有些胆量,死到临头了,还能如此镇静。”

慕云廷一边说,一边合了手中的折扇,对着旁边的弓箭手下令道:

“除了这个持双刀的,一个不留。”

慕云廷面色温和,甚至依然带着笑意,说出的话却毫不留情。

一阵箭雨过后,一楼的黑衣人便只剩下了那个豹眼持双刀的男子,他看了看周围倒地的同伴,突然哈哈大笑,狂吼道:

“慕云廷,老子今日认栽,但你也别想从爷我这里问到一句话。”说完便举刀往自己的脖颈横去。

然而,男子还是慢了一步,他声音未落,慕云廷手中的折扇已经快速飞出,金属的扇骨撞上他左手的钢刀,发出刺耳的一声长鸣,钢刀和折扇同时掉落在地。

男子被震得虎口剧痛,还没反应过来,慕云廷已经飞身而下,只在转瞬间,便夺了男子手里的另一柄钢刀,并将男子踢翻在地。

慕云廷用脚踩着豹眼男子的胸口,拿刀尖挑掉男子脸上的黑巾,只看了一眼,就噗嗤一下笑出了声,戏谑的说道:

“黄三,你不在京城吃你的人命饭,竟然跑到这里来找爷的麻烦,说说,是韩铮让你来的,还是朱广程让你来,抑或还是别的什么人?”黄三是京城有名的无赖,却有一身好武艺,时常替人做些杀人越货的勾当赚银子。

名叫黄三的男子嘿嘿一笑,无赖的回道:

“慕云廷,爷就是看不惯你,自作主张来找你麻烦的,没人指使我,你就是把我绑到陛下面前去,爷也还是这句话。”

慕云廷赞赏的点点头,拿刀拍了拍黄三的脸,说道:

“是条汉子,不过皇上他老人家挺忙的,哪有时间见你这种杂碎,再说了,二爷我也不在乎到底是谁派你来的,留着你自有别的用处。”说完之后,慕云廷摆了摆手,旁边的十几个便衣男子一拥而上,将黄三绑了个结结实实。

慕云廷扔了手里的单刀,拿帕子细细的擦了擦手,将帕子扔到地上,回头往二楼看去。

秋菊扶着那个依然带着帷帽的紫衣女子走下楼梯,一行人和来时一样,静悄悄的往码头走去,自有人拿了镇北侯府的腰牌,在酒楼里等着官府的人到来。

残阳如血,江风渐起的傍晚,寒意越来越浓。

春草和春雨围着秋菊拿回来的匣子,翻看着里边的新鲜玩意,秋菊拿出一盘色泽明亮的丝线,坐到林雨桐身边,轻声说:

“公主,虽只是个小码头,想不到竟有这样的好东西,我们一起打几个彩络子,好不好?”

林雨桐兴致怏怏的放下手里的书,接过秋菊手里的丝线,沉默不语的开始分线,秋菊和春雨、春草对望一眼,都放轻了手里的动作。

底仓的杂物间里,花祁正在百无聊赖,忽然门被打开,两个侍卫推着一个被捆绑的豹眼男子走了进来,慕云廷带着墨香和一个赤膊大汉跟在后边。

两个侍卫拿着铁链,正往柱子上绑豹眼男子,慕云廷闲适的坐到矮凳上,看也不看屋角惊诧的花祁,只对赤膊大汉吩咐道:

“贵子,人不能死,其余手段任你使,打的花样越多越好。”

赤膊男子响亮的应了一声,走到隔间,须臾就搬着一个大箱子走了出来,放到被捆绑的男子面前,打开来,里边全是布满细小倒刺的竹条,和一根根锋利的竹签。

一根根竹签插进豹眼男子的手指脚趾的时候,他尚且能够忍耐,还能大声的咒骂慕云廷,可是当布满了倒刺的竹条抽到他身上,瞬间带起片片血雾的时候,豹眼男子的骂声没坚持多久就停了。

只是片刻的功夫,豹眼男子身上的衣物已经全部碎成血条垂挂着,周围的地上尚有片片细碎的血肉在飘落。

花祁惊骇得牙齿打颤,几乎站立不稳,慕云廷却笑着对墨香说:

“去,拿五十两银子赏给贵子,难为他能想出这么个好法子,刮这些竹条怕是就要费他不少功夫。”

墨香笑应一声,转身出了舱门,叫贵子的赤膊大汉听了慕云廷的话,停下手里动作,给慕云廷行礼道:

“贵子谢二爷赏。”贵子说话的时候,手里的竹条上,细碎的血肉还在不住的往下掉。

慕云廷摆摆手,站起身,轻笑道:

“记住,每隔一天打一次,打完就上药,吃喝要好,别让人死了。”

“是,二爷请放心,小的保证他死不了。”

慕云廷点点头,转身欲走,被打得满身满脸都是血的黄三睁开了眼睛,哀求道:

“慕云廷,我愿意说出背后指使之人,只求你给我个痛快的死法。”

第三百三十四章 回京 (8)

慕云廷站住,看着眼前的血人摇了摇头,微微一笑,淡声道:

“黄三,爷给过你说的机会,你拒绝了,就再没有机会了,何况爷也并不在乎到底是谁派你来的。”

慕云廷迈着闲适的步子走了出去,自始至终都不曾看角落里的花祁一眼。

墨香给贵子送来银子的时候,贵子正在给黄三上药,花祁看着两人谈笑风生的样子,只觉得眼前一片灰暗。

花祁因为和韩煜长得像,十年前就被平西王南宫森寻了来,安排在京城附近的庄子上,等着万一玉贵人掌控不了韩煜的话,就杀了韩煜,用花祁来代替。

南宫言事败,京城内外的反叛势力也被一网打尽,花祁却被庄王妃南宫贞用自己的车驾救进了庄王府。

花祁到现在都还记得,那天南宫贞交给他信件的时候说的话“这是找人临摹王爷笔迹写的信,完全可以以假乱真,你拿着信去缙云山,找户部尚书林家表小姐林雨桐,把信交给她,她会保你不死的。”

见花祁诧异,南宫贞又告诉他“王爷和慕云廷私交甚厚,必会托慕云廷关照林雨桐,你躲在林雨桐身边,若有机会刺杀慕云廷成功,自会有人接应你回西北去,你的家人也才能够得以保全。”

花祁本就走投无路,在成功接近林雨桐的时候,看到慕云廷那样在乎林雨桐,他原以为林雨桐会成为他刺杀慕云廷的助力,可是现在,面对着谈笑间却暴虐如魔鬼的慕云廷,花祁觉得,自己能不能活着从慕云廷手里逃走都是个问题,对于自己此前千方百计接近林雨桐的做法,花祁感到无比的后悔,觉得在外边东躲西藏,甚至是死在任何地方,都比落在慕云廷手里,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好。

两天后,在官船快要抵达京城的时候,花祁终于等到了墨香的到来。

刚刚又一次看着黄三被打成血人,空中飞溅的血肉沫,令花祁把刚吃进去的那一点晚饭,几乎给吐了个干净。

墨香把几页纸交给花祁,冷笑着说:

“我家二爷有令,天亮之前,把这些一字不差的背下来,明日去见公主的时候,胆敢说错一个字的话,”墨香指了指旁边的黄三,接着说“你会比他难受十倍百倍,明白吗?”

花祁咬牙接过那几页薄薄的的纸张,慕云廷铁画银钩、矫若惊龙的字迹,此刻在花祁的眼里,就如同催命的符文一般。

听到慕云廷主动说明天下船之前,要让自己见花祁一面,林雨桐虽然只是微笑着点了点头,心里其实很激动,她迫切的想见花祁一面,想从花祁那里知道,最后日子里的韩煜是怎么样的,她隐隐的盼望着花祁可以告诉她:韩煜走之前没有她想的那么痛苦,他走的也没有她想的那么孤单。林雨桐知道,她自己在和自己过不去,似乎只有知道韩煜走的没那么痛苦,她才能给自己重新振作的勇气,才能减轻心里那种愧疚致死的感觉。

慕云廷看着极力假装平静、其实内心很忐忑的林雨桐,淡淡一笑,抬头望向窗外的滔滔江水,眼睛里有一丝苦痛飞快的闪过,这样状态的林雨桐,即使成德皇帝赐婚,即使她不得不奉旨和他成婚,他也得不到她的心,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近十年的等待与呵护,他只想要她的心甘情愿,要她的真心相伴。

眼前的花祁与两天前刚见的时候比,略瘦了一些,冷淡的神情弱了些,似乎还多了一丝拘谨,但是衣饰整洁,头发被一支白玉簪束的整整齐齐,身后还跟着两个十来岁的侍女伺候着。

林雨桐微笑着看了一眼慕云廷,眼神里的感激令慕云廷的心微微一疼,他只点了点头,示意林雨桐可以开始问花祁话了。

下人们都退了出去,屋子里只剩下了林雨桐、慕云廷和花祁三人,慕云廷坐在林雨桐旁边,见对面的花祁不再像上次那样直瞪瞪的盯着林雨桐,而是放平了眉眼,慕云廷翘了翘嘴角,端起面前的茶盏喝了一口。

韩煜那封信中的相思之情,是林雨桐早就预料到的,但是她想知道的是她离京后,确切的说,是韩煜被胁迫成婚之后到去世之前的生活,她试图从其中知道一点能让她感到安慰的信息。

“王爷虽然刚开始的时候,并不喜欢王妃,但是王妃大度体贴,处处礼让王爷,还几次三番的为王爷解困,所以后来两人也算得上琴瑟和鸣,时常相伴在一起,王爷临去之时,也是由王妃陪在身边的,去的很安详。花某前天为了博得公主怜悯,说了谎话,那封信是王爷很久以前就交给花某的,王爷后来,再没提过公主。”

花祁最后的这番话,让林雨桐略感安慰,她看向慕云廷,轻声问道:

“慕将军,花公子藏在侯府的话,真的万无一失吗?”

慕云廷点点头,给了林雨桐一个肯定的眼神,花祁趁着林雨桐和慕云廷说话的时机,飞速的打量了一眼慕云廷,然后垂下了眼睛。

花祁临出舱门的时候,又悄悄的回了一下头,想用眼神告诉林雨桐自己过得并不是表面上的这么好,却发现不知何时,慕云廷已经站在他身后,把他看向林雨桐的视线挡了个严严实实,眼神中的冷意让花祁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甘王府中,林依妍的院子里,韩铮有些焦急不安,他低声问林依妍:

“你说,那黄三若是不成事,慕云廷会不会报复我们?”

林依妍娇俏的一笑,一边给韩铮捏肩,一边安慰道:

“王爷切请放宽心,那黄三的家人都在我们手中,他即使事败被逼招供,也会按我们事先约定好的说,定不会牵连王爷。”

“为了嘉宁这样去得罪慕云廷,本宫总觉得有些不划算,他可是父亲面前的红人,手里握着京城的数万禁军。”

韩铮的话里有些许的懊恼,不耐烦的起身在屋子里来回踱步。

林依妍依然温言软语的劝道:

“王爷,正是因为慕云廷是朝廷的重臣,若是能成全嘉宁公主,那么就等于是把慕云廷彻底变成了我们的自己人,所以,我们这次的决定是没错的,成,则两全其美,败,也牵连不到王爷。”

林依妍的话,让韩铮放松了一些,他忽然盯着林依妍,暧昧的问道:

“听人说,那晨阳公主不独深得静慧师太宠爱,而且容貌甚为美丽,你和她是表姐妹,可知她性情如何?”

第三百三十五章 回京 (9)

林依妍心里微微酸涩,却依然装出一副贤惠大度的模样,笑着说:

“妾身的这位表妹,确实容色出众,性情也是一等一的好,和我们姊妹都相处的非常好,不独是姑祖母,祖母和祖父也甚为喜爱她。”

听了林依妍的话,韩铮嗤笑一声道:

“也是,慕云廷肯为了她拒了那么多好亲事,连嘉宁都看不上眼,自然得是个出类拔萃的。”

韩铮说完,又匆匆外出去了,林依妍盯着韩铮的背影,将手里的帕子拧成了团,她知道韩铮既贪权贪财又好色,这次却故意拿话刺激他,是因为她知道林雨桐已经是成德皇帝亲封的公主,韩铮的异姓妹妹,韩铮就算再好色,也不敢打林雨桐半分主意。

甘王府的徐侧妃失子又病重的消息,在京城贵妇圈中,已经不是什么秘密,可是,令人意想不到的是,王府内看起来已经风平浪静,外边却渐渐开始有传言:徐侧妃在册封之日失子,是出身户部尚书府林家的侧妃林依妍一手安排的,是又一场妾室争宠的闹剧而已。

虽然众人都知道林依妍早就被林家除族,可是林依妍韩铮总是大张旗鼓的去往林家,便不可避免的有林家女儿恶毒的流言传出,老太太想想还未出嫁的莫依云和林依婷,再想想江陵老家梅姨娘所出的一双孙女和几个侄孙女,都要不可避免的被这流言所累,自是气恼,所以当林依妍使王府的管事给老太太送信,想在晨阳公主回京之日,回林家共庆团聚的时候,老太太毫不犹豫的拒绝了。

西北和京城的大乱刚过,公主府的建造尚未提上日程,虽然不知道林雨桐回京后,皇后会怎么安排林雨桐的住处,但是因为迫切希望林雨桐还能回林家居住,老太太便早早的安排两个儿媳妇给林雨桐收拾住处,想着即使皇后要让林雨桐在宫中居住,收拾出来的院子也可以供林雨桐偶尔回林家时小住。

原来的碧桐院自然是太小了些,老太太和老太爷商议之后,便将碧桐院旁边两个空置的小院子拆了围墙,连同一个引了活水的小花园一起,从新砌成了一个大院子,粉墙漆柱,连花园里的连廊都重新粉刷了一遍,整套的黄花梨家具替换了所有原本的旧家具,还在院子里置了小厨房,安排好了粗使婆子和厨房的下人,至于其他供使唤的人,自有宫中安排,却不用老太太来操心。

原本姑娘们居住的院子就都离得不远,莫依云所居的兰汀院就在碧桐院西侧,大太太和二太太一起负责安排碧桐院的重新整修,林依婷也常和两位伯母一起,商量家具摆设,毕竟她和林雨桐多年相处,总是知道些林雨桐的喜好。

对于林家为了迎接林雨桐所做的一切,莫依云冷眼旁观,和黄嬷嬷单独在一起的时候,多次不屑一顾的说出诸如“什么书香门第,当朝清流,也不过是些趋炎附势之徒,一个傍边子的公主,就值得全家上阵的去巴结。”的话,吓得黄嬷嬷脸都白了,又不敢直言相劝,只得更加小心翼翼的防着莫依云的话被院子里的其他下人听去。

清晨的京西,原本繁忙的码头却一片肃静,昨日官府就派兵进行了清场,此刻码头通往城中的大路两旁,两排值守的士兵前边,是两行清一色粉色宫装的宫女,领头的是一个面容消瘦、神情严肃的褐色衣衫的老嬷嬷和两个十五六岁的宫女。

临下船的时候,林雨桐回头去看,就见到花祁跟在慕云廷身后,穿着侍卫的衣服,戴了假的胡子,脸上涂了黄粉,整个人生生的老了十几岁,丝毫看不出有韩煜的一丝影子。

花祁见林雨桐去看他,立刻直起原本故意佝偻了的腰,咬紧了嘴唇,神情悲伤而又委屈的看着林雨桐。

慕云廷没有回头,只走近林雨桐,低头轻声说:

“不用担心,下船后,墨香就会直接送他回寒山院,以后他就住在那里,有机会了,公主还可以去看他。”

林雨桐点点头,给了花祁一个安抚的眼神,才扶着秋菊的手走下了船。

慕云廷至始至终未曾回头,墨香却狠狠的给了花祁一个冷眼杀,下定决心,等回了寒山院,离了林雨桐的视线,就要好好的教训花祁一番。

面容消瘦的老嬷嬷走到林雨桐面前,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大礼,然后语调平缓的说道:

“公主殿下,老奴姓袁,是皇后娘娘派来伺候公主殿下的,这两个宫女是内务府派来的,叫玲珑和翡翠。”

袁嬷嬷话音刚落,叫玲珑和翡翠的两个宫女便赶紧走上前给林雨桐行礼,玲珑面白身长,身材略微丰满,给林雨桐行礼的时候,毕恭毕敬,低眉垂眼的并不胡乱打量。

叫翡翠的宫女却是个十足的美人,不仅瑶鼻樱唇,身材也是火辣,就算是裹在厚实的秋装里,也丝毫不能掩盖她前凸后翘的标致身材。

而当翡翠开口给林雨桐请安的时候,那软糯柔美的声音让林雨桐一个女人听了,都觉得浑身舒泰。而且,翡翠说话的时候,不同于玲珑的中规中矩,她竟然敢飞快的抬眼打量了一下林雨桐,还把眼风结束在林雨桐旁边的慕云廷身上。

秋菊和春雨看着翡翠,同时皱了皱眉头,林雨桐却不动声色,受了袁嬷嬷和两个大宫女的礼,便扶着秋菊和春草的手上了马车,只在上马车那一刻,用余光瞥了一眼刻意靠近慕云廷的翡翠,在心里感叹:这种美人,十有八九是宫里哪个贵人的关系户,派来她身边做眼线也就罢了,还敢觊觎慕云廷这种怪人,十有八九是要吃亏的。

袁嬷嬷和秋菊一起陪着林雨桐坐在马车里,秋菊忙着给林雨桐安置的时候,袁嬷嬷就面色平静的半跪在厚厚的锦毯之上,默默的看着秋菊忙碌,虽然不说话,但是林雨桐看得出,袁嬷嬷的眼神里有挑剔和不满。

林雨桐也不说话,只静静的看着袁嬷嬷作何反应,果然,在秋菊给林雨桐端出一盒奶酥甜糕的时候,袁嬷嬷忍不住了。

第三百三十六章 坤宁宫风波 (1)

袁嬷嬷给林雨桐施了一礼,朗声道:

“殿下,从这里到宫中,大约需要两个时辰的时间,奴婢看了秋菊姑娘给您准备的点心和茶水,却是极不妥当的。”

秋菊讶异,林雨桐却只微微一笑,客气的说道:

“还请嬷嬷指点。”

袁嬷嬷抬头看了一眼林雨桐,见林雨桐面带微笑,并不恼怒,这才指着桌子上的吃食和点心说道:

“殿下,您今天是要去觐见皇后娘娘,大约也还会有旁的贵人陪着娘娘一起,这些奶糕和普洱茶最易使人肚胀,恐会令您在贵人面前失礼。”

秋菊瞬间脸色涨红,林雨桐却只微微一笑,并不觉得难堪,只诚恳的对袁嬷嬷说:

“是因为我向来爱吃甜食,我这个丫头才习惯了给我准备这些吃食,倒是多谢嬷嬷提醒,本宫感激不尽。”

说完,给秋菊使了个眼色,秋菊慌忙给袁嬷嬷道谢,又把桌上的东西重新收拾起来。

袁嬷嬷听了林雨桐的话,神色有一瞬间的诧异,随后一直板着的脸上有了些许的笑意,说道:

“奴婢怎敢当公主的谢,公主不怨奴婢多嘴逾越就好。”

秋菊刚把桌子收拾好,袁嬷嬷就掀开旁边座椅下的一个精致的箱子,从里边拿出一个食盒,将食盒里的几样清淡易消化的点心摆在桌上,又亲自给林雨桐倒了一杯薄荷清茶,才又恭声道:

“这是奴婢一早准备的,本只是用来给殿下备用的,还请殿下不要嫌弃。”

林雨桐示意秋菊给袁嬷嬷也倒茶,秋菊这时候对古板的袁嬷嬷又敬又怕,小心翼翼的给袁嬷嬷面前布了两块点心和一杯茶,袁嬷嬷却坚辞不受,只规规矩矩的半跪在桌前伺候林雨桐。

林雨桐也不勉强,只微笑着看了一眼拘谨不安的秋菊,在心里暗笑,秋菊和春草、春雨三个,跟着她在缙云山待的久了,自由惯了,以后要被这位古板的袁嬷嬷拘着,可是有的罪最受了。

袁嬷嬷其实也在悄悄观查林雨桐,她是皇后娘娘身边的老人,极得皇后信任,能被皇后指派来伺候林雨桐,本身就已经明白这是因为皇后看重林雨桐。

袁嬷嬷原本以为出身乡野,又在缙云山长大的林雨桐,在面对着一朝成为公主、身份贵不可言的情况下,多少总会有些喜不自胜或者高高在上的情绪表露,而眼前的林雨桐却平和随意得让袁嬷嬷吃惊,即使面对刚才的囧境,也只是淡然一笑,还能真诚的对袁嬷嬷道谢。

眼前的女子,比传言中的更加美貌,盛装华服之下,依然难掩天生丽质之感,尤其是莹润白净的肤色,让见惯了宫中美人的袁嬷嬷,也不由得将眼神在林雨桐的脸上和手上多停留了片刻。

镇北侯夫人李氏请求皇后将林雨桐赐婚给慕云廷,作为皇后身边伺候的老人,袁嬷嬷自然是隐约知道一些的,她当然也清楚德妃和嘉宁公主的一举一动,如今看着眼前纤细柔弱、眼神中还带着些许忧郁的女子,再想想德妃母女的骄横,袁嬷嬷顿时觉得肩上的担子有千斤重。

车队进了城门之后,队伍中自然而然的分出了一支,带着沿途采买的一些特产,往镇北侯府的方向去了。

一入宫门,林雨桐乘了撵轿,其余人都开始步行,慕云廷走到袁嬷嬷身边,低声说:

“嬷嬷,廷要先去觐见陛下,还请嬷嬷稍稍慢行。”

袁嬷嬷心中了然,点头淡笑道:

“老奴明白,听说今日长公主殿下也会进宫,将军尽管放心。”

慕云廷对着袁嬷嬷施礼道谢之后,就快步往成德皇帝所住的永宁殿赶去。

御书房里,成德皇帝埋头在堆积如山的奏章之中,听到慕云廷求见,头也没抬,只说了句“让他进来”。

慕云廷跪在地上,简明扼要的将一路的行程汇报了一遍,当然也将花祁的黄三的事情作为重点,一齐说了,他从没想过隐瞒任何一件事情,因为他深知成德皇帝的眼线之多,说不定他还没到京城,这些事情成德皇帝就已经知道了。

成德皇帝依然没有抬头,一边继续翻看奏章,一遍淡淡的问道:

“平身吧,说说看,你认为半路劫杀你们的人是谁派去的?”

“陛下,匪徒的目标明显是公主殿下,殿下陪着师太清修,并不曾得罪过什么人,所以臣不敢胡乱猜测。”慕云廷站起身,恭敬的回道。

成德皇帝“哼”了一声,放下手里的奏章,不满的看着慕云廷说:

“你不敢?你还不如直接说就是朕的爱妃和女儿想对你的心上人不利算了。”

成德皇帝的语气有些气恼,只不知是在生慕云廷的气,还是在生德妃的气。

慕云廷赶紧又重新跪下,磕头连称不敢。

成德皇帝不耐烦的让慕云廷起身,自己也走到窗前,望了一眼窗外碧蓝的天空,有些伤感的问道:

“那个人,真的那么像小七吗?”

“是,陛下,不仅长得像,言谈举止间也有几分小七的影子。”慕云廷如实回答道。

成德皇帝许久没有再说话,就那样沉默的望着窗外。

“就让他先留在侯府吧,朕会派人去查,若是他的身份真如你推测的那样,你就杀了他。朕的小七已经死了,朕不许再有任何人玷污他的名声。”

成德皇帝的语气,已经由哀伤变得冰冷。

坤宁宫的大殿里,已经坐满了盛装华服的女人,除了皇后、定南长公主之外,还有几位低位的嫔妃和几位尚未出阁的公主,嘉宁公主韩菲和大公主韩瑶自然也都在场。

林雨桐由袁嬷嬷和侍女领着一出现,大殿里就静了下来,原本正在和几位嫔妃说笑的德妃,笑着去看林雨桐的同时,眼神中却带着一闪而过的恨意。韩菲则更直接些,看着林雨桐的眼神,如同要吃人一般。

定南长公主在看到林雨桐的第一眼时,就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两年前,林雨桐离京的时候,虽然比现在要矮上一头,却远比现在看起来要健康的多,眼前的林雨桐,美则美矣,却纤瘦的过分,小巧的下巴尖尖的,穿了秋装的腰身依然细的不盈一握。

定南长公主在林雨桐离京的时候,就从女儿邱敏芝的口中知道了韩煜和林雨桐之间的纠葛,韩煜离世时,林雨桐又正好大病一场,推迟了回京的日子,所以,不用想,长公主也知道林雨桐为什么会瘦成眼前这个样子。

第三百三十七章 坤宁宫风波 (2)

精致的眉眼低垂着,行走间无一丝叮当环佩的撞击声,林雨桐不急不缓的走到皇后面前,跪下行了大礼,声音柔和的说道:

“德阳拜见母后”

皇后比长公主只大了四岁,看起来却要苍老的多,眼角的细纹已经不是脂粉可以掩盖的了,显然这些年,身在后位的她,过得并不容易。皇后微笑着,声音温和的说道:

“德阳,你总算是回来了,来,到母后身边来,让母后好好看看。”

林雨桐是第一次见皇后,而皇后的话,却亲切的像二人原本就熟识一般。林雨桐抬起头,走到皇后身边,乖巧的把手递到皇后手里,微笑着看了皇后一眼,脸上带着适度的羞涩,又微微垂下了头。皇后细细打量了林雨桐一番,抚摸着林雨桐的手,看着定南长公主说:

“定南,本宫只听你说晨阳生的一副好相貌,也没见过这孩子,没想到竟是比你说的还要好上几分,这性子也好,本宫看着就喜欢。”

定南长公主微笑着答道:

“恭喜皇嫂,身边又多了一个可以孝顺您的好孩子。”边说边朝林雨桐点了点头。

陪坐的几位嫔妃见皇后和长公主如此说,也都纷纷凑趣,一起夸赞林雨桐并且恭喜皇后。

德妃看着其余几位嫔妃纷纷拍马的样子,不由得在心里暗恨,定南长公主一向对她冷淡,和皇后姑嫂情深,如此说话倒也可以想得到,但这几位嫔妃,原本都是唯她马首是瞻的,自从玉贵人雪夜宫变,“生病”的太子韩熙突然拿着成德皇帝的诏令,一夜之间全歼京城叛军,成为成德皇帝最得力的助手之后,宫内的人,十有八九都倒了风向,纷纷开始向皇后示好。

韩菲眼里已经开始冒出怒火,竟是不再顾及长公主和皇后在场,嗤笑一声,阴阳怪气的说道:

“当然了,时下都是以瘦为美,咱们宫里的许多美人,可都是数着米粒用膳的呢。”

韩菲的声音很大,大到足以让殿门口的宫人也能听得清楚,说完,还拿帕子捂着嘴,吃吃的笑了几声。

韩菲拿林雨桐和后宫里伺候成德皇帝的美人比,明摆着就是在骂林雨桐以色侍人,而林雨桐还只不过是个尚未及笄的女孩子。

这样难听的话一出韩菲的口,大殿里瞬间就静了下来,几位原本附和长公主和皇后的嫔妃,都只能用喝茶去掩饰尴尬,而长公主和皇后的脸色已经开始冷了起来。

林雨桐抬头看了一眼韩菲,没有意料中的委屈,更没有韩菲所希望的羞愤欲泣,她只是淡淡的看了一眼韩菲,脸上的微笑甚至都不曾减少一份,就又微微垂下头,接住长公主伸过来的手,走到长公主身边,乖巧的在长公主身边的座位上坐了下来。

韩菲一刀坎在棉花上,见林雨桐竟是理都不理她,旁人也都不接她的话,不由得大为委屈,嘟着嘴去看德妃。

德妃气恼,又见林雨桐不言不语,并不敢和韩菲计较,便娇笑一声,对着韩菲道:

“菲儿,你不知道,晨阳她一直住在庵堂里,粗茶淡饭不见荤腥的,自然是瘦的很,说不定啊,这瘦也不是她的本意呢。”

说完,母女两个相对而笑,大殿里的气氛已经由尴尬转为令人窒息了。

长公主紧了紧握着的林雨桐的手,冷声道:

“德妃,晨阳病了大半年,才刚刚大好,自然是瘦弱些,你做为长辈,不知道、不关心也就罢了,还和嘉宁一起嘲讽于她,还有个做长辈的样子吗?”

长公主自来冷傲严厉,即使太后不在了,也依然是除了帝后之外,这皇宫之中最尊贵的人,虽然她从不看人脸色,但会在大庭广众之下,这样毫不留情的斥责德妃,也是第一次。

德妃一下子红了眼睛,委屈的看着皇后,哽咽着说:

“娘娘,臣妾只是随口一说,打趣罢了,哪有笑话晨阳的意思,长公主给臣妾扣了一个这样大的罪名,臣妾如何担得起?”

皇后看也不看德妃一眼,只淡淡的说:

“你是长辈,自己说是无心也就算了,但是嘉宁作为姐姐,言语中侮辱妹妹,却是不得不罚。”

说完,看了一眼韩菲,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的说道:

“晨阳是太后允准到缙云山侍奉她师傅的,容不得任何人置喙,嘉宁,今日起,半月之内,你抄十遍女则,送到坤宁宫来,另抄十遍孝经,奉到太后陵前,作为对太后不敬的惩罚。”

皇后话音刚落,韩菲就哭了起来,气哼哼的走到大殿中央,跪在了地上。

坤宁宫中一团混乱的时候,永宁殿里,慕云廷仍然躬身站在沉默的皇帝身后,等着成德皇帝开口。

“走吧,去皇后宫里看看,怕是晨阳那孩子这会儿的日子不好过呢。”

成德皇帝淡笑着说了一句,转身就走,慕云廷赶紧跟上,嘴里还不忘说“臣代公主谢陛下关爱”。

成德皇帝站住脚,鄙夷的看了一眼慕云廷,说道:

“慕云廷,你巴巴的先跑来见朕,不就是怕有人欺负晨阳吗,你给朕记住,朕还没有把晨阳赐婚给你呢,她还只是朕的女儿,跟你没有任何关系。”

“是,陛下说的都对,臣记住了。”慕云廷一脸正色,成德皇帝冷哼了一声,转身就走,慕云廷赶紧跟上,一大群的内侍也立刻跟了上来。

“母后,女儿不服,我和母妃并不知道晨阳她病了半年,没有故意嘲笑她的意思,母后这样罚女儿,不公平。”

韩菲的话语中带着尖利的哭声,听得正好走到殿外的成德皇帝皱了皱眉头,他侧过头,用询问的眼神看向慕云廷。

慕云廷上前一步,用只有成德皇帝能听到的声音低声说:

“太后故去,本就令公主伤心不已,后来小七又接着离去,公主就病倒了,养了半年也还没好清,所以清减了不少。”

成德皇帝的眼皮瞬间抬起,看向慕云廷,眼神中带着询问和心痛,慕云廷也不多说,只点了点头。

成德皇帝深深的叹了一口气,他想起了当初给韩煜赐婚的时候,韩煜那平静的眼神,那种眼神,只有心死了的人才会有,他当初还以为韩煜是因为成为了棋子而心死,不想背后竟然还有着这样他所不知道的隐情。

守在门口的宫人,一见成德皇帝来了,慌忙进去通禀,而候在院子里的秋菊等人,也都跪成一片。

第三百三十八章 坤宁宫风波 (3)

谁也没有想到,成德皇帝会不让院外的宫人通传,就直接到了坤宁宫的大殿门口,殿里的女人们,都站起身,无论是坐着的,还是跪在殿中央的韩菲,都齐齐的起身给成德皇帝行礼,几个甚少有机会见到皇帝的妃子,还不忘在仓促中悄悄的整理仪容。

慕云廷进殿后一眼就看到林雨桐坐在定南长公主身边,神色平静,就好像刚才的纠纷与她无关似的,更没有初次见到成德皇帝的慌乱,慕云廷心里稍稍安定了一下,虽然他早就知道林雨桐就是有这种淡定的令人吃惊的本事,却还是忍不住为她担忧,所以才去把成德皇帝请了过来。

慕云廷在殿门口垂首站下,成德皇帝一路走了进去,皇后微笑着看着成德皇帝,起身把主位让给成德皇帝,自己在旁边的高椅上坐了下来。

听到成德皇帝让平身,众人都各自归位,唯有原本跪在中间的韩菲有些尴尬的站在当地。

德妃神色已经有些慌张,以前,没有成德皇帝在的时候,韩菲骄横一些也没人敢怎样,就是皇后也会让她们母女两份,成德皇帝就算事后知道了,最多也就是教训两句了事,往往韩菲抱着成德皇帝的胳膊一撒娇,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可是,今天,德妃敏感的感觉到了不一样,因为成德皇帝自始至终都没有看她一眼,面对韩菲委屈求饶的表情,也是神色淡淡的。

“是受了多大的委屈,能让你在你母后面前如此咆哮,说出来,朕给你评评理。”

成德皇帝的话虽温和,韩菲却不由得打了个冷噤,这样问话的本身,其实等于已经先定了她的罪了:胆敢在皇后面前高声吵闹,本就已经是大不敬,何况她还口口声声的指责皇后不公。

韩菲嗫喏着说不出话,只不停的流眼泪,德妃忙站起身,一边给皇后递了个讨好的笑容,一边对着成德皇帝求说道:

“陛下,菲儿哪敢对皇后娘娘不敬,不过是小孩子,一时任性,说话的声音大了一点,她以后再也不敢了,臣妾回去后一定好好教训她。”

坐在林雨桐旁边的大公主韩瑶,听了德妃的话,气得咬紧了嘴唇,明摆着成德皇帝已经听到了韩菲那些大不敬的话,德妃还敢这样明目张胆的护短,当着满大殿的人说谎,明摆着就是不把皇后当回事,她恨不得这会儿就站出来,把事情的因由都说一遍给父皇听。

韩瑶悄悄的去看身边的林雨桐,却见林雨桐没事人似的,只微笑着对她摇了摇头,借着桌子的遮挡,轻轻的按了按她的手,示意她稍安勿躁。

“听爱妃这么说,倒是朕冤枉你的女儿了,原来朕和皇后,在你们母女的眼中,都已经是是非不分的人了。”

成德皇帝的话说的平平淡淡,德妃却是吓出了一身的冷汗,慌忙出了座位,和韩菲跪在一起,泣声道:

“陛下,臣妾不敢,菲儿更不敢,都是臣妾的错,请陛下责罚。”一边哭,一边拿帕子按着眼角,偷偷的去打量成德皇帝的脸色。

皇后和长公主都一言不发,旁的人自然也不敢出言求情,也没人愿意这个时候去替德妃母女求情,这整个大殿里的人,除了长公主和慕云廷,就没人没受过德妃母女的窝囊气。

成德皇帝望着眼前惊恐不安又哭泣不止的韩菲,心痛不已,曾经,那个娇俏可爱、明艳爽朗的小女儿,怎么就变成如今这幅模样了呢?

长出了一口气,成德皇帝把眼神落到了德妃身上,渐渐皱紧了眉头,这个胆大妄为的女人,竟然敢让人去行刺自己亲封的公主,却不想想,一旦林雨桐真的出事,他如何给林家和静慧师太交待,又拿什么告慰太后的在天之灵。

成德皇帝早就开始忌讳武威侯府了,不仅是因为德妃母子近年来频频拉拢朝臣,更是因为夜城那边不断送来的密报。

南宫森叛乱时,朱广鹏坐视不理,成德皇帝趁机拿掉了朱广程的禁军统领一职,原以为是狠狠的敲打了一下德妃和武威侯府,却没想到德妃不仅不收敛,还觊觎着借韩菲的婚事,拉拢镇北侯府。

不用做任何调查,成德皇帝就知道,行刺林雨桐这件事,德妃一定是让韩铮指使人去做的,一想到自己两个原本好好的儿女,被德妃教导成如今的模样,成德皇帝再看德妃那张美艳不减当年的脸时,就觉得生生气得心口疼。

“既然知道错了,就回你的华阳宫去,年前就不要再出来了,菲儿不知敬重皇后,加抄女戒一百遍,抄完之前,不许进华阳宫一步。”

这等于说,德妃要被禁足三个多月,还不许和韩菲见面。

包括皇后和长公主在内的人,都因为成德皇帝的话吃了已经,这个惩罚太重了,以前的德妃,别说被禁足了,成德皇帝甚至都没有在公开的场合说过她一句重话。

林雨桐心里也微微一颤,和又惊又喜的韩瑶对视了一眼,两人同时低下了头。慕云廷面色不变,整个大殿里,除了成德皇帝,大概也就他知道德妃今天为什么会栽的这么重。

德妃先是惊恐的的瞪大了眼睛,连假哭都忘了,待到从成德皇帝的表情中得到确认后,就真的是哭得几乎要晕倒了。

“出去,若再敢在皇后面前如此无礼,你新年里也不用出宫走动了。”

成德皇帝的这句话,立刻止住了德妃母女的哭声,两个人相携着,抹着泪出了坤宁宫的大殿。

韩菲走到门口时,拿泪眼又气又怨的盯着慕云廷,慕云廷却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只垂着眼做自己的木桩。

“晨阳,出来给朕看看。”

随着成德皇帝的呼唤,林雨桐稳稳的走到成德皇帝面前,行礼问安后,脸上带了恰如其分的难过之色,轻声道:

“因为晨阳,惹父皇和母后不快,都是晨阳的不孝。”说完,就低着头跪到了地上,并无哽咽之声,只那微微泛红的眼圈和湿润了的睫毛,就已经诠释了全部的委屈。

“快起来,哪里就怨得到你了,倒是让你第一天进宫就受了委屈。”皇后话音刚落,她身旁的记嬷嬷就微笑着上前扶起了林雨桐。

长公主微笑着对成德皇帝说:

“皇兄,怪不得别人说谁养的孩子像谁,以前不觉得,现在看起来,晨阳长的倒是和师太年轻的时候有几分像呢。”

第三百三十九章 坤宁宫风波 (4)

皇后看了看林雨桐,也凑趣道:

“陛下,听定南这么一说,臣妾也觉得有几分像呢”

成德皇帝的脸色终于缓和了一些,点了点头道:

“确实有几分像师太当年的样子,怪不得林爱卿那样上心,几次三番的请求让晨阳回林家去住。”

皇后听了,微笑着说:

“林大人这是要抢陛下的女儿呢”

成德皇帝微微一笑,对着林雨桐说:

“你舅祖父一心为公,从不为自己谋私利,这是第一次向朕开口,可见他们夫妇是真心希望你回林家去。”

林雨桐再次红了眼圈,哽咽道:

“晨阳受舅祖父一家大恩,舅祖母身子不好,请父皇恩准女儿回去侍奉她老人家。”

一旁的定南长公主听了林雨桐的话,心下黯然,她几日前才见过老太太,却是又苍老了不少,走路时需要两个人搀扶才行。

皇后看了看成德皇帝,又看了看定南长公主,笑了笑说:

“陛下,虽然臣妾也希望晨阳留在宫中,但是百善贤为先,还是让这孩子先回林家去住吧,林老夫人必是眼巴巴的望着呢。”

成德皇帝点了点头,对远处的慕云廷说:

“云廷,等晨阳在宫中用完午膳,你就送她回林家去。”

慕云廷赶紧上前应了,皇后看着站在一起的林雨桐和慕云廷,眼里的笑意更浓。

韩瑶见殿里的气氛有些沉闷,便对成德皇帝说:

“父皇,母后一早就让宫里准备午膳,款待姑姑和晨阳妹妹,父皇您也陪我们一起用膳可好?”

韩瑶是成德皇帝和皇后的老来女,也是唯一的嫡出公主,端庄稳重识大体,深得成德皇帝的喜爱,闻言便笑着点头。

殿里的其他嫔妃依次行礼散去,成德皇帝和皇后相携着去往后殿,林雨桐和韩瑶陪在定南长公主两旁,也往后殿走去,到了后殿门口的时候,林雨桐回头,发现慕云廷一个人站在大殿中央,静静的看着她,见她回头,就微笑着点了点头,用手指了指脚下,示意自己会在这里等她回来。

林雨桐放了心,回头进了后殿。

慕云廷随即差人去林家报信,告知林雨桐晚膳前会回去,老太太忙让两个儿媳操持起来,安排接应和准备晚膳,小豆丁林吟雪虽然没见过林雨桐,但是知道是自己的那位公主表姑要回来了,也是高兴不已,已经七岁了的曾少爷林绍晖,虽然假做沉稳,嘴角的笑意已经是控制不住。

午膳过后,成德皇帝回了永宁殿,皇后和定南长公主坐在一起说些家常,韩瑶则拉着林雨桐进了暖阁里说话。

韩瑶已经十八岁了,过完年便要嫁去南诏国做王妃,虽然是远嫁,但是做为嫡出的公主,享受富贵的同时,她也早已经知道自己身背的使命。

南诏国和大越朝友好通商,已经数十年不曾有过大的摩擦,只不过两国的人都知道,这种安宁的背后,是以两国数年来的皇室联姻作为基础的,四皇子韩庆的王妃就是南诏国的嫡出公主张氏。

韩瑶见林雨桐对她要远嫁南召,并没有表现出丝毫的同情,反而是随意和韩瑶说起了一些南召的风土人情,心里十分欢喜,她厌恶别人用一种同情的眼神去看她,她是远嫁,但是是去做王妃的,又不是去死,何况她也不想因此令父皇和母后难过。

即使不舍父皇和母后,即使知道自己以后可能再也见不到父皇和母后,韩瑶依然不曾在外流露出任何悲伤的情绪,她很小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自己的使命,她有心理准备,也有信心能为父皇分忧。

林雨桐把自己前世知道的所有有关南召的信息一一说给韩瑶听,苍山洱海,草原雪山,林雨桐既把自己知道的南召的美景说给了韩瑶听,也委婉的告诉了韩瑶南召不同于中原的一些风土人情,韩瑶明白林雨桐的意思,有些怅然的说:

“嬷嬷们来,总是只给我说些好的,不如你,给我说的更真,我自己心里也好有数些。”

随即就又笑了,说道:

“都说林尚书治家有方,儿孙们才都有出息,今日我才知道,不只是林家的儿孙,便是孙女也是极有见识的。”

林雨桐忙谦虚说不敢,不过是跟着舅祖父读了几本闲书而已。

韩瑶静了片刻,才叹了口气说:

“母后虽然不曾在我面前表露,但是我知道她心里舍不得,嘉宁是别想指望的,她能少惹母后生气就是难得了,其余几个姐妹对母后也都是表面功夫,以后你多进宫陪陪母后。”

说到这里,韩瑶脸上流露出少有的悲伤,林雨桐忙安慰她,保证自己会常常进宫侍奉皇后,韩瑶才又露了笑脸。

申时初,当林雨桐和定南长公主和皇后、韩瑶告别,走到坤宁宫前殿的时候,慕云廷果然还等在这里。

见慕云廷看到林雨桐时温柔的眼神,皇后和定南长公主会心一笑,林雨桐却不知,依然在和韩瑶依依不舍的道别。

坤宁宫殿外,秋菊、春草和春雨见到林雨桐出来,忙迎了上来,袁嬷嬷带着一众下人上前给长公主行礼,长公主叮嘱了几句,就乘了撵轿离开。

林雨桐上了轿子之后,趁着林雨桐不备,袁嬷嬷走到慕云廷身边,压低了声音说道:

“慕将军,午膳的时候,老奴看到嘉宁公主身边的一个侍女在殿门口出现过。”说完看了一眼慕云廷,没再说别的,慕云廷心中了然,点了点头,用警惕的眼神看了看四周。

刚出坤宁宫不远,走到一处菊圃旁,就见到嘉宁公主韩菲一袭耀眼的紫衣,站在道路边,明显的是在等着林雨桐一行人。

韩菲并不看撵轿上的林雨桐,只抿着唇,拿幽怨委屈的眼神盯着慕云廷。

林雨桐看了一眼韩菲和慕云廷,令宫人停下撵轿,给韩菲行了一个姊妹礼,轻声问道:

“嘉宁姐姐,请问可有话要说?”

韩菲轻哼了一声,冷淡的说:

“你只管离去就是,本宫有话对慕将军说。”在同为公主的林雨桐面前自称本宫,韩菲一如既往的趾高气昂。

林雨桐淡笑一下,也不接韩菲的话,只令宫人接着抬起撵轿出发。

慕云廷却用手轻扶了一下撵轿,对林雨桐说:

“公主请稍等臣片刻,容臣和您一起出宫。”

接着对韩菲行了一礼道:

“公主,臣奉陛下之命,送晨阳公主殿下回林家,请恕臣不能擅离职守,公主有什么要臣做的,现在就可以吩咐。”

第三百四十章 回家 (1)

林雨桐垂下眉眼,和袁嬷嬷、秋菊等人一样,都把自己当成空气,韩菲委屈的红了眼圈,看着慕云廷道:

“本宫不过是想当面感谢将军当日救命之恩,将军就非要如此不给本宫脸面吗?”

“臣不敢,臣当日救公主,既是情急之下,不得已而为之,也是臣的本分,换成别的人,臣也依然会救,所以不敢当公主的谢。”慕云廷再次给韩菲行礼,却依然守礼的微微躬身,不肯和韩菲对视。

韩菲的眼泪再也忍不住,瞪着慕云廷,哽咽道:

“慕云廷,你给本宫等着。”说完瞪了一眼旁边的林雨桐,气冲冲的往前走了,她的两个侍女,慌忙给林雨桐行了个礼,跟了上去。

气氛有些尴尬,任谁都看得住韩菲的意思,秋菊和春雨对视一眼,都有些不忿。慕云廷却面不改色,只轻声对林雨桐说:

“殿下,可以走了。”林雨桐尴尬的应了一声,虽然觉得自己这炮灰当得有点冤枉,但是也不好说什么,只疑惑的看了一眼慕云廷,心想这人胆子也真大,脸皮也够厚,竟然没有一点不自在的样子。

永宁殿里,韩菲跪在成德皇帝面前,哭泣道:

“父皇,您知道菲儿的心思的,为什么就不肯成全女儿呢?”

成德皇帝看着哭泣的韩菲,眼里有心痛,也有恨铁不成钢的怒气,他冷冷的说:

“在你之前,慕云廷就已经求过朕了,朕虽然还没下明旨,但等于是已经答应他了,你是要朕出尔反尔吗?”

“可是,父皇,菲儿只喜欢慕云廷,何况晨阳她明显就还不知道这件事,为什么就不能成全女儿,女儿有哪点配不上慕云廷的?”

韩菲泪流如注,从小到大,她从来都是心想事成,哪有受过今天这样的侮辱。

“你的意思是说,要朕强迫慕云廷娶你,给你赐婚对不对?”成德皇帝的语气已经冰冷如霜。

韩菲却没察觉,以为成德皇帝是松口了,她抬起头,爬到成德皇帝身边,抱着成德皇帝的腿,半是撒娇半是哀求的说道:

“父皇,只要您肯给女儿赐婚,女儿保证能让慕云廷回心转意,晨阳她姓林,哪像女儿是您亲生的,以后镇北侯府定会更加忠于父皇的。”

成德皇帝长出一口气,闭了闭眼说道:

“如果朕告诉你,给你赐婚,会逼得慕云廷,甚至镇北侯府都和朕离心,你是不是依然坚持要朕给你赐婚?”成德皇帝深知,慕云廷,包括镇北侯慕方啸,都不想和德妃或者说武威侯府扯上关系。

韩菲愣了,喃喃道:

“父皇,不会的,女儿是您亲生的,出身就比晨阳高,镇北侯府难道看不明白吗,晨阳除了比女儿长得好些,还有什么比女儿好的,父皇您是天子,只要您下旨,他们不敢不从的。”

“你就回答朕,是不是现在还要朕给你赐婚?”成德皇帝闭了眼,淡淡的问道。

“是,父皇,女儿只想嫁慕云廷,若不能如愿,女儿宁愿去死。”韩菲噙着泪,坚定的说。

“好,既然在你的心里,只有你自己,不肯为朕的江山社稷考虑半分,那朕现在就告诉你朕的决定。”

成德皇帝站起身,不让韩菲再抱着他的腿,走到书案后坐下,看着韩菲说:

“慕氏满门忠烈,慕老侯爷为国捐躯,穆家父子为了朕的江山,沙场征战,慕云廷对朕忠心耿耿,朕断不会为了一己私利而逼迫他,你的性子,也得不了慕云廷的喜欢,所以,你若是非慕云廷不嫁,朕就在宫里给你修座庵堂,你可以带发修行。”

成德皇帝的话,让韩菲忘记了哭泣,只呆若木鸡的望着成德皇帝。

成德皇帝喊了一声“杨辛”,门外的杨辛立刻小跑了进来,躬身对韩菲道:

“公主,奴才送您出去吧。”

韩菲被杨辛搀扶着站起身,愣愣的看着成德皇帝,许久才大哭出声,捂着脸跑了出去。

一路上行人和车马避让,林雨桐一行人很快就到了林家大门口,慕云廷翻身下马,林雨桐由袁嬷嬷和秋菊扶着走下了马车。

老太太和老太爷带着全家人都站在大门口,见林雨桐到了,还没等林雨桐出马车,老太太就拿着帕子开始擦眼泪,大太太和二太太邹清菡慌忙去安慰。

林雨桐一下车,林家人都上前行礼,林雨桐赶紧上前一步,扶住了老太太和老太爷,哽咽道:

“舅祖母,舅祖父,你们若是如此,就是不想让桐儿回家来住了。”

老太爷哈哈一笑,对老太太说:

“你快别哭了,免得惹了公主也难受,我们进屋去说话。”

老太太这才扶了林雨桐的手,一边擦眼泪,一边说:

“好,好,回去说话。”

老太太、老太爷和林雨桐走在前边,其余人都跟在后边,慕云廷和大老爷、三老爷打了招呼后,就和林辰旭、林辰杰一起,边走边小声说话,说到林辰杰年底就要成亲,慕云廷还笑着说自己一定要来讨杯喜酒喝。

林依婷走在大伯母和二伯母身后,看着前边一身淡黄色正装的林雨桐,眼神有些暗淡,两年不见,自己曾经最好的朋友成为了尊贵的公主,而自己,母丧弟年幼,亲事更是还没找落,这大概就是命中注定的不同,抬起头,林依婷望了望碧蓝的天空,悄悄的叹了口气。

莫依云走在林依婷旁边,悄悄的看了一眼林依婷,就又低下头走路。

林绍晖和林吟雪一道,林吟雪被乳母抱在怀里,不停的仰着小脸往前边看,林绍晖便悄悄的拉林吟雪的手,让她不要发出声音,林吟雪却止不住笑脸,她觉得前边的那个公主表姑长的真好看,迫不及待的想去和表姑姑说话。

一家人刚在正厅里坐好,还没说上几句话,林依萱就闻讯而来,还带着自己一岁多的儿子高翔和丈夫高正。

正在林雨桐面前玩闹的林吟雪一见高翔,就迈着小短腿奔了过去,她在林家最小,平时也就只有在高翔面前才能充充小大人。

孩子们被乳母和丫环们带着出去玩,老太爷也带了儿孙并慕云廷和高正去书房说话,正厅里的女人们这才有机会凑在一起说话。

老太太拉着林雨桐的手,难过的说:

“殿下,只听你师傅在信里说你病了,却不想竟然瘦成这个样子。”

林雨桐笑着安慰老太太说:

“舅祖母,我现下已经大好了,您别难过。”

大太太看老太太又要哭,忙接话说:

“母亲,您盼了这么久,殿下终于回来了,您可别再难过了,这以后,我们好好的给殿下养着,总是能再好起来的。”

第三百四十一章 回家 (2)

老太太这才强颜欢笑的对大太太和二太太说

“也不知道圣上和皇后娘娘会让殿下在咱们家里住多久,你们两个好好的盯着厨房,照顾好公主的饮食,要用什么尽管去库房里取,没有的就让人去外边买,不用心疼银子。”

大太太和二太太忙笑着应下,林雨桐看了看一屋子的人,站起身,微笑着说

“即是要住下,就不是一两日的事情,雨桐就托大一回,定个规矩,以后只要是在咱们府里,大家见了雨桐就不必行大礼,还只按以前的礼数就行,各位长辈也只称呼雨桐名字即可。”又亲自起身走到二太太邹清菡面前,施了一礼道

“二表婶,雨桐年幼时曾有幸得您亲自教导,一日为师终身为师,请容雨桐再给您行一次师礼。”说完,弯下腰,给邹清菡行了大礼。

二太太慌忙起身,扶着林雨桐连连说“这怎么使得,妾身怎能当得起殿下的大礼。”

老太太笑了,对二太太说

“既然桐儿吩咐了,我们就按照她说的办,只到了外边的时候,别忘了礼数,让人笑话就行。”

众人都忙起身称是,重新坐下后,气氛明显就轻松了许多,老太太问了问静慧师太的身体,见林依萱不停的给林雨桐使眼色,就嗔道

“你也是当娘的人了,见了公主还是这般的不稳重,没得叫人笑话。”

林依萱站起身,笑着扶着老太太的肩膀说

“祖母,孙女都两年见过表妹了,忍不住了嘛。”

“哼,祖母知道了,你们不耐烦和我们这些老年人说话,罢了罢了,你们姊妹几个去雨桐的院子里玩去。”

老太太的话惹得大太太、二太太和大少奶奶都笑起来,大少奶奶温柔的说

“三妹妹,别看祖母说你,平日里,她老人家却总是念叨着你回来的少呢。”

一时,众人便都又笑,看着林雨桐和林依萱等人走远,老太太才对两个儿媳说道

“虽说公主不让我们拘礼,但是我们也不可太逾越,告诉下人们,对公主,和跟来伺候公主的嬷嬷和下人们,一定要按着礼数来,免得外人笑话我们林家没规矩。”

大太太和二太太忙一起应了,老太太才又接着说

“晧儿和郡主也快回京了,你们及早把他们的院子收拾好,别到时候再忙乱。”

等两个儿媳都应下了,老太太才又吩咐去看看大厨房的晚宴准备的如何了。

碧桐院里,林雨桐在正厅里和林依萱、林依婷以及莫依云坐了下来,袁嬷嬷带着玲珑和翡翠在院子里忙着安置行李,春草和春雨轻手轻脚的在桌子上摆了点心和茶水,就退到门口去守着。

林雨桐看了看莫依云,微笑着说

“第一次见云表姐,把师傅送我的一盒南珠送给表姐做见面礼,还请表姐莫要嫌弃。”

秋菊立刻就走到内室,拿了一个精致的檀木匣子出来,放到了莫依云面前,很显然,这是林雨桐提早就给莫依云准备好的。

打开盒子,两排十个滚圆的南珠闪闪发光,一看就是价值不菲。

林依萱和林依婷都笑着看向莫依云,莫依云红了脸,嗫喏着说

“公主,这太贵重了,民女不敢收。”但是,莫依云刚刚看到南珠时那惊喜的眼神却没有逃过众人的眼睛。

林雨桐微笑着说

“表姐别客气,只管收了就是,不论做成坠子或者钗环,都是好的。”

林依萱看莫依云想收又不敢收的尴尬样子,忙笑着说

“云表妹,你初次见公主,不了解她的性子,她从来都是大方的很,以前还把上好的夜明珠送给我和四妹呢,你只管收了就是。”一边说,一边把盛南珠的盒子合起来,递到莫依云的手里。

莫依云这才又谢了林雨桐,把盒子递给身后的琴书,脸上的笑容明显多了些。

四个人说了些家长里短的话之后,莫依云便说要回去换件衣服,在她离开之后,林依萱才对林雨桐说

“表妹,云表妹一向少出门,今日这样的场合,她能撑到现在已经实属不易,你心里别计较。”

林雨桐笑了笑说

“三表姐,云表姐是舅祖母唯一的外孙女,我自是会待她和你们一样,你放心吧。”

三个人相视而笑,这才放开了的聊起来,京里这两年的大小趣闻,说了个遍,只都默契的不提忠义侯府和高崎。

听到袁嬷嬷进来回禀说慕云廷要回禁军衙门,特意使人来给林雨桐辞行,在袁嬷嬷出去之后,林依萱笑着说

“你们两个不常出门,我却是听了不少外边的传言,都说如今这京城里,想把女儿嫁到镇北侯府的都排成长队了,送给侯夫人的请帖,据说每天都有一大堆,都是什么赏菊宴,寿宴的,可是够她老人家忙活的。”

林雨桐想到刚才在宫里时,韩菲对慕云廷势在必得的逼迫,就忍不住翘了翘嘴角,笑了起来。

林依萱看着林雨桐笑,语气暧昧的边笑边说

“表妹,有些闲话,别人不敢和你说,我却得提醒你一句,礼部那么多人,皇上谁都不派,偏让慕将军撇下手里的公务,去接你回京,可是有不少人在背后议论呢。”

林雨桐惊讶的看着林依萱,一时愣住了,虽然她从德妃母女对她敌视的态度,也多少感到了些事情的蹊跷,但是听林依萱这样说,她还是一时有些回不过神来。

看林雨桐愣愣的样子,林依婷忙说

“别听三姐瞎说,都是外人胡说的,咱们府里可是没有这些闲话的。”

林雨桐扯了扯嘴角,虽然她确实曾经为慕云廷担忧,也在平西王兵败后为慕云廷高兴过,可是这半年,她一直沉浸在韩煜逝去的悲伤里,即使如今出现了一个花祁,让她略微感到些安慰,但是她真的没有往林依萱所说的这方面去想过。

现在认真一想,好像确实是这样,无论是慕云廷去缙云山接她,还是一路上的悉心照顾,亦或是当初送她离京,送她木簪,甚至是离京前,为她和韩煜所做的一切,都显示出慕云廷在她身边出现的太频繁了,如果仅仅用因为慕云廷是林辰晧的好友来解释,似乎真的有一点牵强。

想到慕云廷这几天那不同寻常的温柔眼神,再也不戏弄她的温和态度,尤其是刚刚韩菲让她离开,慕云廷不肯,坚持让她留下来听的事情,林雨桐感觉自己如同五雷轰顶,瞬间就慌了,她真的从来没想过会和慕云廷发生些什么的,她只是把慕云廷当做朋友和哥哥,当做了自己年幼时类似于林辰晧的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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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二章 回家 (3)

见林雨桐呆愣愣的,脸也越来越红,甚至眼泪都渐渐要流出来的样子,林依萱和林依婷这才意识到,林雨桐是真的不曾往这方面想。

见林雨桐窘迫,又想到林雨桐如今的身份不同以往,林依萱暗恨自己口没遮拦,以往和林雨桐处的随意,这种话,竟然也直接拿出来说了。

秋菊和春草、春雨对视一眼,都悄悄垂下头,她们是早就看出来的,只是不敢在自家主子面前说罢了,如今三小姐说出来了,也未必不是件好事,免得看自己主子每每傻愣愣的样子,她们都只能干着急。

林依婷急的站了起来,走到门口看外面有没有人,怕别人听到,林依萱后悔不已的拉着林雨桐的手,歉意的说:

“表妹,都是我不好,胡说八道的,你别哭啊,这,这……”

看到林雨桐终于还是哭了,林依萱更急了,差点也要哭出声了。

在春草和春雨关好门之后,林雨桐终于哭出了声,哽咽的问林依萱:

“三表姐,你说的是不是真的,外边真的都已经有这种传言了吗?”

林依萱和林依婷面面相觑,不知道怎么回答,才是对林雨桐好。

秋菊走过来,跪在地上,沉声道:

“几位主子,按道理说,这里没有奴婢说话的地,但是事到如今,就算是逾越,奴婢也不得不说了。”

在林雨桐和林依萱、林依婷同样惊讶的目光里,秋菊把回来时,在酒楼里的那场刺杀说了一遍,最后她含着泪说:

“公主,慕将军对你一片真心,呵护备至,怕吓着你了,还叮嘱奴婢不许说出去,主子您睡得不安稳,将军又怕还有人行刺,都是整夜守在门外的,奴婢们都看的出来,只有公主不明白,,呜呜呜……”

秋菊说完,伏在地上哭了起来,春草和春雨也开始抹眼泪,主仆几人哭成一团。

虽然秋菊的话,缓解了林依萱的尴尬,可是看她们主仆都哭,林依萱和林依婷依然着急不已,林依婷扶着林雨桐的肩膀,轻声劝道:

“表妹,你可是不能再哭了,晚膳要去陪祖母一起用的,要是让她老人家看出来你哭过了,必是要担忧的。”

林雨桐瞬间停住了哭泣,一边擦眼泪,一边可怜巴巴的问林依萱:

“三姐,祖母不知道这些传言吧?”

“不知道,不知道,祖母肯定不知道。”林依萱手忙脚乱的安慰林雨桐。

林雨桐这才放了些心,一边让春雨去拿冰来敷眼,一边自言自语的说:

“我不管,不管别人怎么说的,不管慕云廷到底什么意思,反正我不要嫁给慕云廷,他看着温和,其实凶得很,他生气的时候,会杀人的,他真的很凶。”

说着说着,林雨桐又要哭出声了,林依萱和林雨桐几人却被林雨桐的样子逗得差点憋不住笑,她们怎么也想不到,从不轻易流泪的林雨桐,会因为这个消息哭成这样。

而林雨桐虽然是真的慌张,但同时心里也是真的有些害怕,慕云廷是和韩煜一起与她相识的,慕云廷三番五次的助她远离韩煜,韩煜又是慕云廷最好的朋友,如果慕云廷也是从一开始就和韩煜有一样的心思,那这个人的心机也太深了,不仅瞒了她,还一直都在欺骗韩煜。

兰汀院里,莫依云看着眼前的一盒南珠,沉默不语,黄嬷嬷窥了一眼莫依云的脸色,见莫依云似乎并不恼怒,便凑趣的说道:

“小姐,这些珠子可都是好东西,您看看要不要做些首饰来戴?”

“戴什么戴,别人随便出手,就给了我这么好的东西,我拿什么去还礼?”

见莫依云难得没有口出恶言,黄嬷嬷赶紧笑道:

“小姐,公主是金枝玉叶,什么好东西没有,自然不会指望我们送什么好东西,再说了,老太太也给了你不少好东西,我们捡好的挑了送去就好。”

“再说吧,我累了,先躺会儿,你去给我准备晚膳要穿的衣服去。”

莫依云说完,就躺到了床上去发呆,黄嬷嬷小心的收好了那盒南珠,走了出去。

心神不定的用完了晚膳,一回到碧桐院,洗浴换衣完毕,林雨桐就遣了众人,把秋菊和春草、春雨单独留在了卧房。

三个丫头知道林雨桐是要秋后算账,都战战兢兢的低着头站在床边。

“跪下”林雨桐话一出口,秋菊和春草、春雨就麻利整齐的跪好了。

“说,你们是什么时候看出来的,为什么只瞒着我?”

秋菊和春草、春雨互相看了半天,才由秋菊小心翼翼的说:

“慕将军送公主回缙云山的时候,奴婢们就看出来了,私下里也偷偷议论过,但是奴婢们觉得师太都没说,所以奴婢们也不敢说。”秋菊说完,春草和春雨立刻就啄米鸡似的的点头附和。

“什么,师傅也知道?”坐在床边的林雨桐惊的是差点跳起来。

“是啊,师太肯定知道的,奴婢听见过她老人家对静心师姐说慕将军是个可以依靠的人,定不会让主子你受委屈的。”春雨直言道。

林雨桐彻底无语了,她缓缓的倒在床上,任凭三个丫头怎么求饶,都不肯再说一句话,只直愣愣的看着帐子顶发楞。

直到三个丫头吓得围着她都快要哭了,林雨桐才长出了一口气,对秋菊说:

“你去告诉慕云廷,让他想想办法,我要见他一面。”如今,林雨桐是没有理由随便出门的,不容易见到慕云廷。

秋菊赶紧应了,三个人围在林雨桐床边,又齐声求饶了半天,林雨桐才坐起来,盯着自己的三个丫头,突然笑了笑说:

“你们是不是都很喜欢慕云廷,很想我嫁给他?”以为林雨桐终于想通了,秋菊和春草、春雨都喜气洋洋的啄米鸡似的点头。

林雨桐却突然变了脸色,恶狠狠的说:

“你们三个叛徒,以后如果再敢帮着慕云廷说一句好话,或者帮着他做事情,本公主立刻就把你们卖了,不对,不是卖了,是把你们送到辛者库去洗衣服,或者送你们去刷马桶。”

“公主,……”三个丫头虽然明知道林雨桐是在说气话,却也忍不住苦了脸。

林雨桐却不理她们,径自拉了被子蒙着头,眼睛却睁得大大的,在心里盘算着见了慕云廷该怎么说,三个丫头小心翼翼的放了帐子,只留下屋角的一盏灯,悄悄的去了外间。

第三百四十三章 求助

秋菊姐姐,这可怎么办呢?”

一出去,春草就着急的低声询问秋菊,春雨也眼巴巴的望着秋菊。

秋菊咬着嘴唇,思索了一会儿,才小声说:

“怕什么,公主不是说要见慕将军一面吗,我去见将军的时候,就把今天的事情都说了,将军自有办法应对。”

春草和春雨这才有些安心,各自去收拾休息不提。

寒山院里,忙完公务,亥时末才归家的慕云廷洗浴之后,换了一身宽松的家常衣服,坐在书桌后,问墨香:

“花祁怎么样了?”

“公子,许是被吓破胆了,那小子还算老实,一天都待在屋子里,没闹什么幺蛾子。”墨香对花祁有着天然的不喜欢,觉得花祁那怂包的样子,简直就不配长一张那么像七殿下的脸。

“他虽然不会功夫,但是也要小心看管,断不能出了差错,吃穿住用都不要苛待,等陛下的旨意下来了再说。”

“是,小的明白,那公主那边……”墨香话还没说完,慕云廷就一个冷言杀甩了过来,冷冷的说:

“这不是你要操心的事情,滚出去。”墨香飞窜而出,慕云廷翘了翘嘴角,走进内室,从柜子里拿出林雨桐当年写给韩煜的那叠子话本,一边摩挲着,一边长出了一口气。

一大早,墨香陪着慕云廷到了禁军衙门,慕云廷进去之后,墨香就出门去不远处的茶楼喝茶等候。

一杯茶水没喝完,墨香就看到楼下的街道里,秋菊从远处走来,墨香飞快的跑下楼,满脸笑容的迎了上去。

“秋菊姐姐,你怎么有空过来,有什么能为你效劳的?”墨香满脸笑容外加点头哈腰,虽然秋菊总是指使墨香,墨香也总在背后说秋菊是个凶丫头,但是见了秋菊的面,还是甘愿俯首帖耳,谁让自己的主子一见了人家的主子就先矮半截呢。

秋菊斜了一眼墨香,说道:

“我有话要对将军说,将军什么时辰出来?”

“秋菊姐姐,我家公子吩咐过,凡是公主殿下的事情,不用等他下衙,即刻就可以去报,你稍等,我这就去给你传话。”

墨香飞奔着进了禁军衙门的大门,秋菊往远处走了几步,站到一棵银杏树下等着。

不到半刻钟的功夫,一身儒衫的慕云廷就走了出来,抬眼看见秋菊,微笑着走了过来。

秋菊给慕云廷行了礼,就着急的说:

“师傅,不好了,公主昨天大哭了一场,说要见你。”秋菊话里还没说清楚原因,自己就先急的眼泪汪汪的。

“你不要急,先说说发生了什么事?”慕云廷安慰秋菊道。

秋菊擦了一把眼泪,说道:

“昨天三小姐回来探望公主,无意中说了外边的一些流言,说外边都在传,皇上有意要成全将军和公主,公主吓坏了,哭了一场,说要见您。”

慕云廷笑了笑,拿着扇子的手背到身后,看着秋菊,温和的问道:

“你主子怎么说的,她愿不愿意?”

“主子不愿意,所以奴婢才着急。”

慕云廷脸上的笑意更浓,接着问:

“公主有没有说为什么不愿意?”

秋菊楞了一下,想了半天,才小心翼翼的低声说:

“公主说,师傅看着温和,其实很凶,生气了会杀人的。”偷窥了一眼慕云廷,见慕云廷并没有不高兴,秋菊又接着小声说:

“公主还说了,要是我们几个再吃里扒外的帮师傅说好话,就要把我们送到辛者库去洗衣服,还要刷马桶。”

想象了一下林雨桐威胁自己三个丫环的样子,慕云廷轻笑出声,安慰秋菊道:

“别怕,这件事情我来解决,你回去告诉你家主子,过两天我母亲会邀请公主和林家女眷赴宴,到时候我会给她一个交待。”

秋菊赶紧点头,行礼后刚走了两步,又不放心的转身看着慕云廷,眼巴巴的小声问道:

“师傅,真的没事吗?”

“一定会没事的,你尽管放心,赶紧回去吧,免得你主子等的着急。”慕云廷脸上笑意不减,看着十分有把握的样子,秋菊这才放心的离开了。

秋菊刚一走远,慕云廷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对着凑上来的墨香冷声道:

“速去把马牵过来,我要进宫面圣。”

永宁殿里,成德皇帝刚刚和几个大臣议完事,还没喘口气,就听到杨辛进来禀报说慕将军求见。

“可有说什么事,他昨天不是才见过朕吗?”成德皇帝端起茶盏喝了一口,问杨辛。

“奴才不知,慕将军只说是至关重要的事情,一定要即刻面见陛下。”

“让他进来”

“是”杨辛倒退着走了出去。

慕云廷一进门,就给成德皇帝跪下了,求道:

“陛下,晨阳她知道臣的心思了,哭闹着不许。请陛下给臣做主。”

成德皇帝只觉得自己的火气瞬间就被勾起来了,怒道:

“这就是你说的至关重要的,必须即刻见朕的事情?”

“是,陛下,这件事情对臣无比重要,晨阳性子倔,臣要是没准备去见她的话,下场一定会很惨。”慕云廷老老实实的回道。

“慕云廷,你个没出息的,你是手握十万禁军的大将,是朕的股肱之臣,居然被一个小女子吓成这样,朕的脸都被你丢光了。”

“陛下,臣也不想这样,可是臣真的很怕公主会生气,她若是不高兴或者掉了眼泪,臣就更不敢勉强她了。”慕云廷抬起头,看着成德皇帝,无比诚恳的说道。

“那你说,想朕怎么帮你,你总不能让朕现在就给你赐婚吧,晨阳还没及笄,何况就算赐婚,也须得林尚书首肯才行。”成德皇帝此刻看着慕云廷的眼神里全是鄙视,他真的无法相信,自己就是用了这样一个没出息的家伙,去了西北做内应,在千军万马中杀伐决断。

慕云廷丝毫不在意成德皇帝的鄙视,笑着说:

“陛下,既然您都已经答应把公主赐婚给臣了,不如早点把圣旨先给臣,这样的话,就算公主质问臣的时候,把臣的脸都给挠花了,臣也甘之如饴,毕竟不用担心事情再有变故了不是?”

“慕云廷,你个混账东西,竟然说出这种没出息的话,你要是花了脸,还上不上衙门,丢不丢朕的脸面?”成德皇帝气得走到慕云廷身边,狠狠的踢了慕云廷一脚。

慕云廷毫不在意,又跪直了,接着说道:

“陛下,臣向您保证,公主及笄之前,林老尚书和师太首肯之前,臣定不会把这圣旨拿出来招摇,只想要个安心而已,公主她最会和臣斗法,臣怕她会寻老尚书和师太帮忙

第三百四十四章 赐婚

成德皇帝半蹲下身子,和慕云廷对视了一阵,皱着眉头问道:

“慕云廷,你告诉朕,如果朕不肯把晨阳赐婚给你,你会怎样?”

“若是不能娶晨阳,臣的余生将再无意义。”

“包括忠于朕,忠于大越?”

“是,陛下。”

慕云廷说完,避开和成德皇帝的对视,伏地不起。

两人都沉默许久,成德皇帝的脚步声才渐渐远去,过了一会儿,慕云廷听到成德皇帝的声音再次响起:

“慕云廷,既然你认为晨阳对你如此重要,甚至不惜说出如此忤逆朕的话,朕就把晨阳赐婚于你,记住你答应朕的话,要让晨阳心甘情愿的嫁给你。”

“臣遵旨”慕云廷站起身,躬身走到成德皇帝的书案前,果然就看到桌子上摆着的已经写好的圣旨。

慕云廷看向成德皇帝,见成德皇帝对他不耐烦的摆了摆手,便飞快的把圣旨收好,小心翼翼的揣到怀里,随即就又跪下,叩头道:

“臣多谢陛下成全,臣这就告退。”

说完,等不及成德皇帝的准许,就飞快的往外跑去。

成德皇帝盯着慕云廷的背影,笑骂道:

“混账东西,达到目的就赶紧跑,眼里就没有朕,慕方啸怎么会养出这么个儿子?”门外的杨辛躬着身子走了进来,凑趣道:

“陛下,说起来,慕将军在您跟前的时间,也不比在慕侯爷身边的时间少,将军可是您看着长大的呢。”

成德皇帝接过杨辛递过来的茶盏喝了一口,无奈的说:

“朕以前只觉得这慕家二小子无论人品还是才能,都称得上人中翘楚,怎么就没发现他是个这样婆婆妈妈的家伙呢?”

杨辛笑了笑,凑趣的说:

“慕公子德才兼备,又如此中意晨阳公主,奴才恭贺陛下又得佳婿。”

成德皇帝摇了摇头说:

“别以为朕这里过了,就万事大吉了,他慕云廷的麻烦还多着呢,朕看呢,这晨阳就是慕云廷的命脉所在,有得折腾他的。”

说完之后,成德皇帝自己也忍不住笑了,杨辛赶紧也跟着凑趣道:

“陛下,只要慕将军自己乐在其中就好,您和皇后娘娘就只等着他们孝敬便可。”

“那倒是”成德皇帝说完,招手将杨辛叫到跟前,低声吩咐:

“你让人去看着慕云廷,一旦发现他被晨阳欺负了,立刻来报给朕,到时候朕定要嘲笑他一番。”

“是,陛下,奴才这就去安排。”杨辛最乐于替成德皇帝打探这些八卦的事,颠颠儿的去了。

慕云廷陪着李氏和慕思天在褚秀苑用过晚膳,又问了些慕思天的功课之后,便对李氏说:

“母亲,府里菊花开的正好,何不办个宴会,邀些好友来陪你说说话?”

李氏放下茶盏,看了一眼一本正经的慕云廷,又看了看旁边笑而不语的廖嬷嬷,强忍住笑,问道:

“廷儿,那母亲是否也该邀请晨阳公主过来?”

“当然可以,公主刚回京,母亲还没见过,正好可以让林老太太陪着一起过来。”

慕云廷一本正经的说完,就起身携了慕思天告辞,李氏等慕云廷走远了,才故作生气的对廖嬷嬷说:

“你看看,都说娶了媳妇忘了娘,这还没娶呢,何况才一天没见,就又等不及了。”廖嬷嬷一边扶了李氏往内室走,一边笑道:

“夫人,不是老奴说您,以前您总说二少爷对娶妻之事不上心,现在二少爷如此喜欢晨阳公主,不正是好事吗?”

“好是好事,但是廷儿也太急切了些,外人又该说闲话了。”

“怕什么,陛下都默许的了,还怕别人说什么,大不了您多请几户人家。”

“还能请谁,因为这孩子,我都快把人给得罪光了。”李氏又骄傲又故作生气的说。

“那倒是,要不就请林家和长公主还有高御史家的,都是连着的亲戚,倒也不怕人说。”

“好,那你去办,早点让人准备。对了,让云亭把知远那孩子也带来,给林老太太看看。”

“是”廖嬷嬷和李氏主仆两个一边说着,一边去内室洗浴安置,最近这两个月的日子,真是再舒心不过了。

晚膳后,老太爷难得有空闲,没有忙着去书房处理公务,而是在福寿堂陪着老太太喝茶。

“最近,孩子们可曾给你说过些什么?”老太爷屏退了下人,问道。

老太太一愣,看向老太爷:

“老爷,可是有什么妾身不知道的事情要说?”

老太爷淡淡一笑,捋了捋花白的胡须,说:

“看来,你是真的不知道,也难怪,你们不常出门做客,下人们即使听到点什么,也不敢胡说。”

老太爷起身,在靠近老太太身边的罗汉床上坐下,低声道:

“外边都在传,云廷似是十分中意雨桐那孩子,陛下似乎也已经默许了,不然也不会舍弃了礼部的一帮人,让云廷去接雨桐回京。”

老太太讶异片刻,才缓缓说道:

“老爷这样说,妾身也觉得有些道理,原本以为慕将军对我们府里的事情上心是因为和晧儿的交情,如今看来,他倒是真的过分热情了些。细想起来,雨桐回来之前,听说侯夫人还去拜见了皇后娘娘,难道就是为了雨桐?”

两人对视一眼,老太太有些担忧,老太爷却笑容满面,低声道:

“夫人发的什么愁,这可是求之不得的好事,慕家人口简单,你和侯夫人也是交情深厚,何况云廷那孩子,可是满京城都找不出第二个的,要文能文,要武能武,年纪轻轻就深得陛下器重,如今想把女儿嫁进镇北侯府的人家多了去了,这样的好事,给我们的雨桐不是正好吗?”

老太太依然不放心,有些忧虑的说:

“话是这样说,云廷那孩子自然是无可挑剔的,我也极喜欢,可是雨桐还不满十五岁,云廷只比咱们浩儿小了两个月,都快二十八岁了,也不知道雨桐会不会不满意?”

“想知道雨桐满不满意还不简单,侯府不是刚刚送来了请帖吗,你和两个媳妇私下里交待下,到了侯府,细心留意着,总能看出些蛛丝马迹。”

老太太惊讶的看着老太爷,问道:

“老爷的意思是,这请帖是云廷为了见雨桐才送来的?”

“十有八九是这样,你们去了之后,多留些心,若真是如此,也可以给妹妹去信,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她。”

老太爷说完,心满意足的离开了,只留下老太太赶紧让郑嬷嬷派人去把两个儿媳妇请过来。

第三百四十五章 计中爱 (1)

因为都知道了慕云廷的心思,所以当林家女眷们一行人,到达镇北侯府,看到站在门口迎接的慕云廷时,多少都有些不自在,林依婷更是连脸都不敢抬。

倒是慕云廷,依然笑容满面的上前给老太太和大太太、二太太见礼,到了林雨桐面前,眼里的笑意已经隐藏不住,看着林雨桐的目光,也是情意绵绵,丝毫不顾忌在场的其他人。

看到其他人尴尬的样子,林雨桐气得瞪了慕云廷一眼,慕云廷却丝毫不介意,直接站在林雨桐身边,用甜的腻死人的语气说:

“殿下,家里刚请来了两位淮扬菜的厨子,做的狮子头别有一番风味,……”慕云廷话还没说完,旁边的林依萱就几乎已经憋不住笑意,只拿帕子死死的按着嘴。

对于慕云廷这种chiluo裸的示爱,林雨桐觉得慕云廷就是在故意向林家人显示他的心意,所以不等慕云廷说完,林雨桐就打断了他的话,冷冷的说:

“谢谢将军的好意,本宫早就不吃狮子头了。”说完,扭头扶着老太太的胳膊说:

“舅祖母,我们进去吧,侯夫人还在等着我们呢。”老太太和两个儿媳妇眼里已经是忍不住的笑意,还要假装着什么都不明白,一起往二门处走去,慕云廷一点吃冷遇的尴尬都没有,依然笑眯眯的跟在一旁。

李氏远远的看到林家女眷过来,脸已经笑成了一朵花,热情的迎了上来,先就是给林雨桐行礼,被林雨桐扶着手臂制止了之后,一双眼睛就在林雨桐身上挪不开了,笑着对老太太说:

“老夫人,就说您是个有福的,有公主这般品貌的人日日伺候在您身边,若是我有这般福气,真是睡觉也要笑醒的。”一边说,一边打量林雨桐,间或看一眼旁边的慕云廷,眼里的满意,话里的期盼,是个人都看得明白。

林雨桐不可能像刚才对慕云廷那样对李氏,只能站在老太太身旁,假装听不懂李氏话里的意思,微笑着装傻。

周围的人都是肚里跟明镜似的,只不好直说什么,所以没有人不觉得尴尬,唯有慕云廷一副心情无比畅快的模样,连跟在他旁边的墨香,都不得不佩服自家主子的脸皮真是厚出了新高度,以前墨香就知道,自家主子并非外人所看到的那样,是个翩翩佳公子,其实背地里极其的腹黑霸道,甚至心狠手辣,但是这次,墨香不得已又有了新发现,就是自己家公子的脸皮,大概也不比京城的城墙薄多少。

尴尬结束于长公主和她两个儿媳的到来,所有人都解放了似的,跟着长公主进了二门,长公主牵着林雨桐的手,跟在老太太身边,看了一眼慕云廷,又看了看林雨桐,对着李氏微笑着点了点头,把李氏高兴得步子更加轻快了。

俞知远被下人引进正厅的时候,满屋子的女人们都停止了说笑,齐齐的去打量俞知远。

俞知远倒是不慌,被慕云廷介绍了之后,就齐齐的给众人行礼问安,这满屋子的人,除了林依婷,连林依萱的丈夫高正都比他品级高。

俞知远虽耿直,但并不缺乏该有的眼色,慕云廷在这样的场合把他请来,他自然知道自己的使命,所以,面对老太太和林家女眷审视的目光,他虽然心里忐忑,可还是尽力做到了应对得体,只是与慕云廷近乎肆无忌惮的厚脸皮比,俞知远却是真的君子模样,自始至终没有往林依婷身上多打量一眼。

俞知远虽远不及慕云廷的儒雅倜傥,但是也是生的相貌端正,尤其是一身冷清倔强的样子,颇有些林老太爷的风骨,令老太太非常满意,再看两个儿媳,也都是极满意的样子,便对着李氏点了点头,李氏已经笑得合不拢嘴了,这日子,只要到了否极泰来的时候,真是就没一个不顺心的地方。

林依婷从祖母和两位伯娘的眼神里已经看出了她们的心思,悄悄的只偷看了一眼俞知远,便垂下了眉眼,旁边的林依萱握起了林依婷的手,轻轻拍了两下。

侯府的菊圃里,下人们早已备好了茶水点心和遮阳的帷帐,老太太身子不好,只略看了一会儿便回去坐着了,长公主和李氏便也都陪着老太太坐下来说话,而林绍晖还带着林吟雪和刚能走稳路的高翔在园子里疯跑。

林雨桐本来和林依婷、林依萱一起走着,慕云廷却一直在她身旁转悠,丝毫不管被扔在后边、无人陪同的俞知远的尴尬。

林依萱和林依婷看着林雨桐尴尬却无奈、慕云廷迫不及待的样子,都不由得抿着嘴轻笑,林雨桐虽然是做好了准备来质问慕云廷的,自然是想和慕云廷单独谈谈,可是这样被慕云廷步步紧跟着,还是不由得气恼,狠狠的瞪了慕云廷一眼。

转到菊圃边缘的一座巨大假山旁的时候,林依萱看到林雨桐已经脸色涨红,便笑着说:

“表妹,我和四妹正好有些累了,我们去祖母那边讨杯茶、歇息一会儿,你们再玩会儿吧。”

林雨桐还没来得及回话,慕云廷已经对林依萱拱手笑道:

“高夫人请便,云廷定会照料好殿下。”

林依萱和林依婷相视一笑,牵手离去,俞知远早就知道了京城里那些传言,此刻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再加上慕云廷的一个大白眼,他立刻往转回往去逗林绍晖和高正去了。

林雨桐舒了一口气,直视着慕云廷,冷了脸说:

“慕将军,我们现在是不是可以把话说明白些了?”

慕云廷轻轻一笑,也不给林雨桐行礼,反倒是摇着扇子,把身体往林雨桐方向倾斜了一下,歪头盯着林雨桐低声轻笑道:

“小妹,我知道你要问我什么,这里总不是地方,你跟我到假山后,你要问什么,我都知无不言。”

林雨桐往后退了两步,警惕的拉开了和慕云廷的距离,又看了看不远处的众人,咬着嘴唇点了点头。

林雨桐尽量装作无意的跟着慕云廷往假山后悄悄移动,可是一到假山背后,她就发现不对劲:假山后,一条小路旁,墨香带着两个婢女,似乎早就等在这儿了,一见林雨桐和慕云廷出现,就笑着上前行礼。

林雨桐还没反应过来,慕云廷忽然拉住了她的手,快速的往小路上跑去,墨香跟在后边,临走还低声叮嘱两个婢女道:

“看好了,谁也不许让跟过来。”21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蓝色中文网”,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三百四十六章 计中爱 (2)

林雨桐使劲的想把手从慕云廷的手掌里挣脱出来,只是相对于慕云廷的一只大手,她那点力气简直就可以忽略不计。

“慕云廷,你放开本宫,不然我就要喊了,定要父皇治你个大不敬之罪。”

满面笑容的慕云廷却似没有听到林雨桐的威胁一般,不但没有放开林雨桐的手,还探身把林雨桐一把抱到了怀里,快步的往小路尽头跑去,林雨桐吓得差点失声惊叫,墨香跟在后边,赶紧捂住了眼睛,不忍直视自家主子的粗鲁。

小路尽头是一片被假山围着的人工湖,湖边还有供人休息的石桌石椅。

慕云廷把林雨桐抱到湖边的假山后,才轻轻的把林雨桐放下,林雨桐气得差点哭出声,惊慌的打量了一下四周,压低了声音骂道:

“慕云廷,你疯了,要是被人看到,我们还要不要活。”

慕云廷却不在意的笑了笑,说道:

“小妹,你放心吧,这片地儿我早就让人清空了,墨香派人在外边守着呢,谁也进不来。”

边说边伸出手,想去抚平林雨桐刚刚被抱着时弄乱了的长发。

林雨桐一把打开慕云廷的手,自己理好了长发,仍然怒视着慕云廷。

慕云廷笑了笑,在旁边石凳上坐下,身子斜倚着石桌,柔声问道:

“小妹,有什么话要问,说吧,哥哥一定知无不言?”

半上午的阳光斜过假山顶部,掠过慕云廷的上半身,投射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给慕云廷俊逸的面孔笼上了一层光晕。

林雨桐本就比慕云廷个子低,她站立着,慕云廷只需微微抬头,就能与林雨桐的目光对视。

林雨桐把脸扭向一边,不看慕云廷满是笑意的眼神,压低了声音问:

“外边的那些传言是不是真的?”

“是,是我向陛下求了恩旨去接你回来的,也是我让人把这个消息传出去的。”

慕云廷的回答一本正经,没了刚才的戏谑。林雨桐直视着慕云廷,有些气恼的问道:

“你干嘛要这样,你自己才刚摆脱了以前的流言,现在京中想和侯府的结亲人家多的是,你这样,不仅堵了你自己的路,也会让人在背后对我指指点点。”

“我不需要别的路,有你一个就够了,反正我这辈子就只想娶你一个,至于名声,我从来就不在意。”

慕云廷的回答然让林雨桐瞬间红了脸,这个人怎么脸皮这样厚,这样的话,说的时候不但毫无窘态,还一本正经的。

“你胡说什么,慕云廷,你以前说过的,你是二表哥的好友,是替二表哥照顾我的,让我把你当哥哥,何况,何况……”

“何况什么”林雨桐话还没说完,慕云廷突然暴怒,站起身,双手抓住林雨桐的肩膀,把她抵在假山石上,低声怒吼道:

“何况我还是小七的挚友,对不对?你个没良心的死丫头,在你心里,就林辰晧和小七才是男人,而我就是个没有七情六欲的人,你从一开始就没把我当男人,你一直都以为我喜欢男人,对不对?是不是现在还在这样想?说,是不是?”

慕云廷的暴怒吓得林雨桐抖个不停,她想点头,说慕云廷问的就是她心里想的,可是面对着咬紧牙关、双目赤红的慕云廷,她又不敢说,只使劲挣扎,想从慕云廷的禁锢中挣脱出来。

看着双眼含泪、嘴唇颤抖,却倔强的不肯求饶的林雨桐,慕云廷几乎忍不住要妥协了,可是近距离接触下,林雨桐身上那细腻温馨的香味、粉红的近乎透明的嘴唇,让慕云廷觉得呼吸近乎停滞,他再也忍耐不住,一把将林雨桐搂到怀里,用自己的手臂隔在林雨桐的后背和冷硬的假山后之间,然后探身低头,颤抖着吻上了日思夜想的那张小嘴。

似乎时光在这一刻都停止了,连湖面上的波光都不再闪烁,慕云廷微微喘着粗气,用力而又有些生涩的往里不停进攻,直到将那一点柔软含在嘴里,才满意的喘了一口气,但是再也不舍得放开。

林雨桐被慕云廷抱得双脚离地,惊恐的睁大了眼睛,她想呼救,想反抗,可是嘴巴被慕云廷的嘴控制着,整个身子都被禁锢在慕云廷的怀里,她觉得自己用尽了力气,却依然被慕云廷牢牢的控制着,最后,她只能绝望的闭上眼,不停的流眼泪。

不知道过了多久,林雨桐觉得似乎长的快要让她把所有和慕云廷有交集的过程都回忆了一遍,才感到慕云廷终于放开了她的唇舌,但却依然紧紧的抱着她,只把头歪在她的肩膀上喘着粗气。

怀里那个柔软香甜的女子,她细而委屈的抽泣声,惊醒了近乎眩晕的慕云廷,慕云廷抬起头,似乎有些陌生的盯着林雨桐,他自己都不敢相信,那个思念了无数个日夜的女子,就这样被他搂在了怀里,被他的粗暴无礼吓得泪流满面,连着晶莹的嘴唇都微微的肿了起来。

慕云廷慌忙把林雨桐放下,当几乎悬空的林雨桐站好后,慕云廷看着林雨桐恼怒委屈的眼神,开始了他这辈子最卑微的时刻,躲在假山石后的墨香无语的听着自己的主子,用尽了世间所有的好话去求饶,最后,一个响亮的巴掌声结束了墨香的感叹,回过神的墨香,想起慕云廷昨天的交代,一骨碌的站起身,往远处跑去。

林雨桐不敢大声哭泣,只咬着牙,含着泪,不停的捶打慕云廷的脸和胸脯,小拇指上的护甲在慕云廷的脸上留下了十几道明显的血痕。

慕云廷不停的求饶,说好话,就差给林雨桐跪下了,林雨桐依然气愤难平,对着步步后退的慕云廷狠狠的踢打,一进一退间,慕云廷终于如愿以偿的“噗通”一声掉进了湖水里。

林雨桐愣过神,看着在水里扑腾挣扎的慕云廷,才意识到慕云廷这样,应该是不会水的样子,她慌的连声呼救,想引来慕云廷所说的那些守卫的人来救慕云廷,可是一个人影都没有出现。

看着慕云廷一边在水里挣扎,一边渐渐往下沉去,林雨桐忘了刚才的愤怒,她趴到湖的边沿,尽力的把手伸长递给慕云廷,想让慕云廷抓住她的手,可是慕云廷仍然渐渐的沉了下去。

林雨桐绝望的大声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艰难的站起身,脱了鞋子就准备跳进湖里去救慕云廷。

第三百四十七章 计中爱 (3)

这时,“正好”就有两个小厮闻声跑了过来,飞快的跳进湖里去把慕云廷拖上了岸。

浑身湿透的慕云廷,双目紧闭的躺在地上,原本俊逸的脸上泛着青白色,几缕湿发帖在脸上。

林雨桐慌忙去探慕云廷的鼻息,发现真的没有了呼吸声,便一边哭,一边用力的去按慕云廷的腹部,却浑然没有发觉身后那两个“救”慕云廷上岸的小厮正低着头,在拼命的憋笑。

林雨桐半天也没能从慕云廷的肚子里按出一口水来,她以为自己力气不够,想起向刚才的那两个小厮求救,却发现哪里还有那两个人的身影。

惊慌和绝望控制了林雨桐,面对着如同死过去了一般的慕云廷,林雨桐似乎又有了当初听到韩煜死讯时,那种钻心的疼痛之感。

就在刚刚,林雨桐还恨不得能杀了慕云廷这个轻薄的家伙,可是这一刻她只想让慕云廷活过来,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林辰晧已经远离了她的生活,韩煜也死了,似乎就只有慕云廷还一直在守护着她,虽然他很狡猾,很霸道,或者说很无耻,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轻薄她,可她依然不想让慕云廷死。

林雨桐开始不停的按压慕云廷的胸部,双手颤抖的捧着慕云廷的下巴给他人工呼吸,眼泪大滴大滴的落在慕云廷的脸上。

一丝笑意在慕云廷的嘴角蔓延开来,还没等林雨桐反应过来,慕云廷已经坐直上身,将哭泣的林雨桐紧紧的抱在怀里。

“坏丫头,你还是喜欢我的,不舍得我死,对不对?”

近似呢喃的声音,伴随着慕云廷口鼻中传来的温热气息,在林雨桐的耳边蔓延着,瞬间就让林雨桐明白过来,自己刚才是被慕云廷设计了。

“你个死人,你……”被紧紧抱着的林雨桐一句话没骂完,就又被慕云廷用唇堵上了嘴。

墨香带着老太太和李氏等人姗姗来迟后,看到的就是浑身湿透、坐在地上的慕云廷的背影,还有被慕云廷搂在怀里、看不见头、只拿双手在捶打慕云廷后背的林雨桐,那淡紫色的织锦衣袖,任谁一看,都知道是林雨桐。

秋菊和春草、春雨也紧张的抓紧了帕子,她们刚才本来想跟着林雨桐过来的,可是想到林雨桐今日来之前,就叮嘱过她们,她要自己和慕云廷说清楚,不让几个丫环跟着,所以她们三个才没跟过来,谁能想到,紧紧两刻钟的功夫,事情就成了眼前的样子,虽然她们三个都很期盼主子嫁给慕云廷,可这场景也实在太出乎她们的意料了,兴亏今日没带古板的袁嬷嬷来,不然可怎么收场啊。

刚才李氏听到墨香说慕云廷落水了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自己的儿子会水啊,墨香这样惊慌干嘛,可是墨香一个挤眼,加上旁边的廖嬷嬷在她肩膀上按了一下,李氏就反应了过来,假装惊慌的和长公主及林家女眷一起赶到往湖边。

所有人都石化了一般,就算是被慕云廷宽厚的肩膀遮着,看不到慕云廷和林雨桐到底在干什么,可就凭林雨桐那挣扎捶打的双手,谁都能想象的到,慕云廷在干什么。

林依婷羞的赶紧躲到大太太身后,不敢再看,老太太和大太太、二太太的脸色明显的难看起来,李氏看了一眼对她使眼色的长公主,反应过来,大声骂了一句“孽障”,就快速往慕云廷和林雨桐的方向走去。

随着李氏的怒骂,慕云廷瞬间就从地上站了起来,只双臂还环着林雨桐,不肯松开,林雨桐已经哭得泣不成声,不仅是衣服上多处被浸湿,头发上的钗环也松散的歪斜着。

被李氏踢了一脚的慕云廷,依然笑嘻嘻的,把林雨桐的手交到李氏手里,自己跑到老太太身边,跪下求道:

“老夫人,云廷受惊失态,对殿下无礼,还请老夫人恕罪。”一边说,一边给旁边的墨香使眼色。

墨香赶紧从怀里掏出慕云廷早上给他的圣旨,恭恭敬敬的递到老太太面前。

老太太和两个儿媳看完圣旨,已经是目瞪口呆,怎么她们来慕家做客,却不知道,自己家的宝贝孩子前几日就已被赐婚给了眼前这个浑身湿透、脸上布满了十几道血痕、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的慕云廷呢。

李氏还在轻声细语的安慰林雨桐,长公主只忍住嘴角的笑意,把眼神往远处看,慕云廷从小就她的两个儿子在公主府的湖里游泳,她刚才一听墨香说慕云廷失足落水,就知道一定是慕云廷在搞鬼,却没想到,慕云廷的脸皮竟然厚到这种程度,光天化日之下,就敢把林雨桐往怀里搂,原来是早就拿到了成德皇帝的圣旨。

老太太长叹了一口气,把圣旨递给慕云廷,也不理他,只在两个儿媳的搀扶下,往林雨桐身边走去,慕云廷也从地上爬起来,递给墨香一个赞赏的眼神,就追着老太太去了。

重新梳妆过后,换了干净衣服的林雨桐,附在老太太的肩膀上,微微抽泣着不去看慕云廷,大太太和二太太坐在稍远些的地方,只慕云廷依然穿着湿透的衣服,带着脸上那些刺目的血痕,跪在地上。

李氏看了看长公主,又看了看林家几位女眷,清了一下嗓子,对着慕云廷怒斥道:

“你这孽障,就算皇上已经给你和公主赐婚了,你这样失态,若是让皇上知道了,必是要治你的罪的。”李氏把“赐婚”和“失态”两个词加重了语气,令老太太微微的皱了皱眉头,这个李氏,平日里看着心思简单、人也淳厚,到了这关键的时候,还真有几分狡猾。

慕云廷赶紧又给老太太磕了几个响头,求道:

“老太太,陛下是给云廷赐婚了,云廷本不敢拿这圣旨去逼迫殿下的,今日实属意外,云廷受惊过度,才做出了失礼之举,还请老太太和殿下见谅。”

“你既说了是无心之失,又有陛下的赐婚,老身还能说什么。”老太太白了慕云廷一眼,第一次有些讨厌眼前这个觊觎她孙女的家伙。

李氏忙凑上前,一边踢了慕云廷一脚,一边对着老太太行礼笑道:

“老太太,都是我这逆子,不懂事冒犯了殿下,您老看看,这婚事…”李氏的话刚说完,慕云廷就抬起了头,两眼放光、满心期待的看着老太太,似乎他的身家性命,就都系在老太太的一句话里。

第三百四十八章 计中爱(4)

老太太假装没看到慕云廷恳求的眼神,只轻抚着林雨桐的后背,安慰道:

“雨桐,你不要害怕,你若是不愿意,就跟舅祖母说,我和你舅祖父去求陛下和皇后娘娘,总会有办法的。”

慕云廷急了,跪着上前一步,求道:

“殿下,您刚才救臣的时候,都已经答应了的,您就给老夫人再说一遍,让我安心了吧,我慕云廷对天发誓,这辈子只有你一个,什么都听你的,你让臣往东,臣绝不往西,你让臣死,臣绝不活着,你让臣……”

慕云廷还想接着长篇大论,林雨桐已经被羞的面红耳赤,含着泪抬头瞪了一眼慕云廷,慕云廷立刻闭了嘴,老老实实的低下了头。

长公主轻轻咳了一声,说道:

“云廷,你先到外边等着,让我们几个先和雨桐说几句话。”

慕云廷依依不舍的又看了眼林雨桐,走到了门外。

院子里,秋菊和春香、春雨,墨香和廖嬷嬷,还有老太太和长公主身边的几个有脸面的嬷嬷丫头,看到依然穿着湿衣的慕云廷出来,都赶紧低下头,不想使慕云廷尴尬,慕云廷却毫不在意,一边在门口来回踱步,焦急的等着,一边对墨香吩咐道:

“墨香,去厨房看看午膳准备好了没,把给殿下准备的那几样菜单独备出来,殿下等会儿要单独吃饭。”

墨香先是目瞪口呆,然后就飞快的逃了出去,庆幸自己总算不用再在这里丢脸了。

廖嬷嬷和郑嬷嬷还有秋菊等人,就只有继续站着装木桩。

屋子里,长公主轻轻拍了拍林雨桐的手,劝道:

“雨桐,云廷今日虽是鲁莽,但也是真心的,听皇嫂说,他为了这圣旨,连着去求了陛下好几次,两次都是被陛下骂着离开的,听说陛下还差点打了他。”

李氏也赶紧接了长公主的话,柔声劝道:

“殿下,这孽障往日里从没这样混过,从小到大,身边连个伺候的丫环都没有过,唯有对殿下一片倾心,他刚从西北回来时,就让我去求皇后娘娘,还怕有意外,自己又接二连三的去求皇上,也是真可怜。他是太害怕了,才做出这种蠢事,殿下你就原谅他一次,日后,他若敢让殿下受半分委屈,我定不饶他。”

老太太也是叹了口气,轻抚着林雨桐的头发说过:

“都说情急智生,云廷却是正相反,平时多好的一个孩子,今日却这样犯浑,唉。”

把头埋在老太太怀里的林雨桐,越听越失望,敢情所有的人都觉得虽然慕云廷方式不对,但是其心可嘉,这些能做她主的人,根本就不讨论她该不该答应嫁给慕云廷,只是一味的劝她原谅慕云廷,因为在她们的心里,事情都到这个地步了,她嫁给慕云廷已经是无可争议的了,她们觉得现在只有一个问题需要解决,就是她能不能原谅慕云廷,而她原谅与否,都不会影响她必须嫁给慕云廷的事实。

想想也是,在这个时代,别说大庭广众之下,被慕云廷如此轻薄,就算是私下相会,被人发现,也除非可以用成亲遮丑,否则女子哪里还会有活路可走?

林雨桐只得减轻了哭泣,对老太太轻声道:

“舅祖母,孙女还小,还想多伺候您几年。”既然无论事实,还是君命,都已经不能改变,那么就利用最后的机会,多拖两年,也是好的。

“那是自然,你还没有及笄,就算及笄了,京里的贵女,哪个不是长到十七八岁才出嫁的。”老太太终于找到了一个表达愤怒的方式,无比肯定的答道。

李氏苦了脸,讨好的看着老太太,求道:

“老夫人,这云廷都快三十岁了,妾身也是心急不已,你看,能不能……”

林雨桐绝望的闭了闭眼睛,只一会儿工夫,事情就已经进展到开始讨论婚期了。

长公主笑了笑,说道:

“要我说,这事还真不能咱们来做主,不如让云亭和雨桐自己决定的好。”

长公主话音刚落,慕云廷已经一阵风似的的不请自来的跑了进来,笑着团团给几位长辈行礼之后,一边给林雨桐作揖,一边柔声道:

“殿下,婚期由您定,无论多久,廷都等得。”又在老太太面前跪下,信誓旦旦的保证道:

“舅祖母,当着长公主和母亲,还有两位表婶的面,云廷保证,以后绝不让殿下受半点委屈,否则任由舅祖母责罚。”边说还边去打量林雨桐,眼睛里的欣喜几乎都要溢出来了。

现在就开始和林雨桐一样称呼“舅祖母”和“表婶”了,慕云廷这飞速适应的本事也是没谁了。

李氏气得瞪了慕云廷一眼,一是恨儿子没出息的样子,二是埋怨慕云廷答应婚期由林雨桐做主,她可是日夜都盼着儿子早日成婚的。

“你出去,不许再说了。”林雨桐羞的难以言说,怒了一声就又把脸藏到了老太太的怀里。

“好,好,我出去,殿下你别生气了,我去把殿下的午膳端进来。”

慕云廷喜滋滋的去了,李氏瞪了一阵自己没出息的儿子的背影,无奈的叹了口气,看到长公主似笑非笑的看着她,李氏只能苦笑了一下,继续向老太太示好道:

“老夫人,既然两个孩子和好了,你老也歇息一下可好,这午膳的时间也到了,你看咱们要不要先用了午膳再说?”

老太太虽然有些生气,但是毕竟心里早就中意慕云廷,又知李氏是个性子淳厚的,还有长公主在一旁陪着,便也不好再拿乔,只得招呼了秋菊等进来陪着林雨桐,其余人都去了正厅。

沐浴更衣过后,无视墨香的鄙视和俞知远的惊讶,慕云廷亲自端了托盘,领着几个小丫头往林雨桐所待的暖阁里去送饭。

小丫头们退了出去,秋菊和春草上前把饭菜摆好,就如同在船上的时候一样,安静的退到了暖阁的门外,只留了林雨桐和慕云廷用饭。

看着已经去掉了狼狈之色,重新风姿翩然的慕云廷,林雨桐气愤的起身走到床边,背对着慕云廷。

慕云廷走上前,在极其贴近林雨桐的位置上站好,低声笑道:

“乖,别生气了,你看我都答应婚期让你定了,来,先吃点饭菜。”

林雨桐气愤的转身,却差点和慕云廷撞在一起,躲闪间不受控制的往后倒去,被慕云廷一把扶住,轻轻一用力,就带到了怀里。

“放开,你想死了是不是。”林雨桐一边惊慌的往暖阁的门口打量,一边去推慕云廷。

第三百四十九章 计中爱 (5)

慕云廷弯唇一笑,低声在林雨桐耳边轻笑道:

“这次不怪我,你若是乖一点,好好吃饭,我就放开你,不然,……”

林雨桐明显感觉到慕云廷手臂搂的更紧了些,再看一眼暖阁垂帘外,秋菊几人隐隐约约的身影,只得乖乖的点头。

慕云廷牵着林雨桐的手,走到桌边,给林雨桐盛了碗汤,又夹了一个狮子头放到林雨桐面前的碟子里,见林雨桐不动筷子,慕云廷作势又要起身,吓得林雨桐赶紧拿起筷子猛吃,这个男人真的是不要脸皮的,什么情况下都敢动手动脚,她怎么以前就没发现他这点呢。

看着林雨桐吃的不少了,明显都是吃不下,还不敢停筷子,慕云廷才笑着端过林雨桐吃剩下的半碗饭,就着桌上剩下的菜吃了起来,一边吃,还一边笑看着林雨桐,整个过程,眼睛都不离林雨桐。

“你吃你的饭,老看着我干嘛?”林雨桐瞪了一眼慕云廷,看着他脸上和脖子上十几道血痕,有些心虚的低下了头。

“自然是要多看几眼,不然等会儿你就要回去了,我就看不到了。”

慕云廷一边大口的吃饭,一边一本正经的回道,和这丫头折腾了一上午,他还真是饿坏了,小丫头力气还挺大的。

“你既然都已经有陛下的圣旨了,干嘛这样设计我,没得让人家都笑话我。”林雨桐又气得眼泪汪汪的,质问慕云廷。

“这满京城里,能让你在乎的长辈,除了老尚书,其他都在了吧,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你才不会怕陛下和皇后娘娘呢,若非如此,仅凭陛下的圣旨,你一定会求老尚书或者师太去给陛下求情,让陛下收回成命的,对不对?”

慕云廷一边说,一边冲着林雨桐挑了一下眉毛,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你胡说什么,我哪有不敬父皇和母后的。”林雨桐忙斥责道,说完之后,自己也心虚的住了嘴,好像慕云廷说的是对的,若是情形真的如慕云廷所说,她肯定会去求师傅阻止的。

慕云廷也不反驳林雨桐,把桌子上的饭菜一扫而光后,就叫了秋菊等人进来收拾,他自己一边漱口净手脸,一边极其自然的对林雨桐说:

“乖,你先睡一会儿,我还要去前边招呼舅祖母她们,等你睡好了,我送你回去。”

“你胡说些什么,你真是的,你……”当着下人的面,被慕云廷这样亲热的称呼,林雨桐羞得红了脸,慕云廷却不在乎,临走时还走上前,轻轻的抱了一下林雨桐,把下巴在林雨桐的额头上蹭了一蹭,说了句“她们几个又不是外人”,才心满意足的走了。

秋菊和春草、春雨都死死的低着头,强忍着笑装聋子和瞎子,手里的碗碟都在轻轻颤抖。

慕云廷临走到门口的时候,还回头对着林雨桐笑了笑,林雨桐羞愤交加,直接倒在床上,拉过被子盖着脸。

秋菊和春草、春雨收拾完桌子,就端了漱口水和热水进来给林雨桐净手脸,秋菊掀开林雨桐蒙头的被子,柔声劝道:

“公主,将军都做到这一步了,您就别生气了,您看看将军的脸,哪有人把男人的脸挠成那样的,亏得侯夫人也不介意。”

“你个吃里扒外的,你就没看到本宫被欺负吗?”林雨桐怒斥秋菊,连带着瞪了旁边都快忍不住笑的春草和春雨一眼。

秋菊却不怕她,一边轻手轻脚的给林雨桐洗了手脸,一边劝道:

“公主,这满京城里,哪还有人比将军更合适你的,将军脾气是真好,要是别的男人,当众被挠成这样,早就恼了。”

“就是,就是。”春雨和春草也连声附和。

林雨桐无语的看着自己的三个丫头,怒斥道:

“说慕云廷脾气好,你们三个,谁没见过他杀人,嗯?”

“管将军他在外边杀了多少人呢,反正他到了主子你面前,只有被杀的份,怕什么。”春雨自豪的说。

“就是,公主,将军是武将,征战杀人不是常有的事吗?”春草也小心翼翼的接了一句。

林雨桐不想再说话,反正今日也不用她再出面去应酬,便恨恨的躺在床上,虽然气恼,但是她也真的是累了,幸好慕云廷那个厚脸皮的不在,她倒是可以放心一点。

然而,当她一觉睡醒的时候,立刻被吓了一跳,慕云廷正笑吟吟的坐在床边,看着她。

林雨桐一骨碌坐起身,拉好锦被,警惕的看着慕云廷。

看着还一脸睡意、却警惕的如同老鼠见了猫一样的林雨桐,慕云廷摸着下巴笑了起来,轻声说:

“你怕什么,我就是来看看你醒了没,老太太她们歇过了,等着你呢。”

“你先出去,我很快就收拾好。”林雨桐毫不客气的命令道,说完就冲着门口叫秋菊和春雨进来。

慕云廷站起身,抿唇盯着林雨桐,轻声说:

“你这丫头,给我等着,看我以后怎么收拾你。”说完,突然弯腰在林雨桐的脸上捏了一把,然后转身就走。

镇北侯府和林家只隔了一条街,林家女眷们乘轿子,慕云廷跟在林雨桐的轿子旁边,背手拿着一柄扇子,仰着带了十几条划痕的脸,丝毫不介意路人的窃窃私语和掩嘴而笑。

也就个把时辰的功夫,当慕云廷又厚着脸皮,进到林家喝了茶出来时,关于他被人挠花了脸的事情,已经成了京城最大的八卦,所有的人都在猜,是谁这么大的胆子,敢把十万禁军首领的脸给挠花了,当然,也有了解一些详情的人,在背后议论:今日去侯府做客的,长公主和林家的女眷中,林老夫人和两个儿媳是长辈,长公主自然不可能,御史府的高大奶奶也为人妇了,似乎也就只有林家四小姐和晨阳公主有嫌疑,到这里,谁都明白,身为公主的林雨桐的嫌疑肯定更大,林家四小姐没那个胆子。

一瞬间,流言炸了锅一样的传开,成德皇帝很快就从杨辛那里得到了消息,笑的差点打翻了茶盏,命杨辛立刻传慕云廷进宫。

李氏恨铁不成钢的戳了慕云廷几个手指头,看着慕云廷没事人一样笑容满面的和俞知远一路离开了侯府。

第三百五十章 痴缠 (1)

<“嬷嬷,你看看这孩子,怎么跟变了个人似的,以前也胡闹过,可那时候声名狼藉是为了陛下的命令,如今这可是实打实的丢人了。”李氏懊恼的对着廖嬷嬷唠叨。

廖嬷嬷一边给李氏倒茶顺气,一边笑道

“夫人,都说姻缘是缘,要老奴看,最好的姻缘都是一物降一物,二少爷一向没有入眼的人,偏就公主能拿住他,这可不就是遇到了能降他的人?”

“今日这混小子闹的这一出,实是让公主受了委屈,兴亏老太太通情达理,不然可怎么去给陛下和娘娘交待。”

“老太太那是中意了咱家二少爷,不然,岂肯让公主受这委屈。”廖嬷嬷的话里不无自豪。

李氏爱听廖嬷嬷的这句话,笑了起来,末了又忧虑的说

“只是老太太说要再留公主两三年,云廷到时候都该有三十了,年龄也太大了点。”

廖嬷嬷笑了起来,对李氏说

“夫人,你也高兴糊涂了,你以为二少爷真会像他说的那样等上两年?以老奴看,二少爷能让公主和老太太答应婚事,就有办法尽早把公主娶进门。”

李氏一拍腿,笑道

“就是啊,我怎么没看出来云廷这缓兵之计。”主仆两个相视而笑。

慕云廷和俞知远在府门口道别,正好宫里的传旨太监就来了,俞知远有些同情的看着慕云廷,尤其是看到慕云廷脸上的那些血痕,终于忍不住低声问道

“云廷,你既有了赐婚的圣旨,只要好好去求老尚书,总是能行的,何必闹成这样?”

慕云廷摸了摸脸上的伤,压低声音笑着说

“那个丫头,又倔又狡猾,胆子又大,陛下的圣旨根本就降不住她,非得如此不可。”

“那你以后岂不是……”俞知远无比同情,又欲言欲止,虽然俞知远也觉得晨阳公主美貌非凡,可是现在就敢把慕云廷挠成这样,性子岂是表面看起来的那般柔和。

慕云廷长舒了一口气,志得意满的对俞知远说

“我就喜欢这个小丫头厉害的样子,世间再无第二人如她这般可爱。”

说完,接过墨香递来的缰绳,打马往皇宫方向而去,只留下不明所以的俞知远在秋风中迷茫。

慕云廷面无表情的站着,成德皇帝绕着慕云廷走了好几圈,反复看了几遍慕云廷脸上和脖子上的伤,才哈哈大笑着说

“慕云廷,让你拿你的功劳要挟朕把女儿嫁给你,后悔了吧?”

“臣不后悔,而且乐在其中。”慕云廷一本正经的拱手答道。

“哦?何乐之有,跟朕说说。”成德皇帝坐到书案后,笑眯眯的看着慕云廷,看到慕云廷被抓成这样,今天太令人高兴了。

“陛下,您可有过一个女人,温柔如春水,娇柔如弱柳,强韧如寒梅,刁蛮如带刺的玫瑰,而且还聪慧美貌的无人能及?”

成德皇帝想了想自己后宫里那些整日为了争宠,勾心斗角、假装贤惠温柔的的女人,再看看眼前得意洋洋的慕云廷,顿时气结,笑骂道

“你给朕滚出去,你这脸皮,都比得上城墙厚了。”慕云廷嘻嘻一笑,随即郑重的谢了成德皇帝成全,一溜烟的滚了出去。

第二日,宫里传旨的太监就到了林家,晨阳公主尚未及笄,就被赐婚给了禁军首领慕云廷,再联想到昨日招摇过市的慕云廷那一脸的血痕,傻子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一时间,舆论哗然,有羡慕嫉妒的,也有少数几个嘲笑奚落的,但有一件事是共识晨阳公主泼辣厉害,禁军首领慕云廷畏妻如虎。

陆男听了卫嬷嬷的回报,淡淡的笑了一下,又有些怅然,叹了口气,望着门外说道

“公主是有福气的,不然,谁能降的住慕将军那样的人。”卫嬷嬷也沉默下来,主仆两个不再言语,却不由得同时都在回忆往昔的那些日子。

陆男如今已经在忠义侯府树立起了世子夫人的威信,自然少不了高崎的背后支持,两个人虽没达到无话不说,却也算得上相敬如宾了。

高崎和慕云廷既是好友,也是上官和下属的关系,所以,平日里和陆男交谈的时候,难免会提到慕云廷,说到的时候,高崎也从无异色,似乎从来都不知道也不在乎陆男曾经的荒唐,这也是令陆男感激欣慰的地方。

“嬷嬷,公主回京有几日了,我们是不是也该去拜访一回,再看望一下姑祖母?”陆男终于说出了心中憋了几天的话,卫嬷嬷哽咽着答道

“夫人,你能这样想,老奴就放心了。”

陆男拉着卫嬷嬷的手,也渐渐的湿了眼眶,经历了人生的大起大落,也只有这个老嬷嬷始终不曾放弃她,还想方设法的让她再次挺直了腰板做人,她还有什么不能改变的。

带着丰厚的礼物,高崎亲自送陆男和高珍到了林家,虽然这一年多来,已经和林家女眷常来常往,但是一想到要见林雨桐,高珍和陆男都不由得有些忐忑,虽然各自的原因不同。

然而,令陆男和高崎没想到的是,林雨桐竟然提前就到福寿堂等着她们了,还只受了她们两个半礼,笑眯眯的称呼她们“表嫂”和“表姐”,并无丝毫公主的架子。

老太太和两个儿媳妇,以及林依婷都陪着,几个人说笑了一阵,刚到午膳的时间,就有下人进来回禀,说慕将军来给老太太问安。

众人都不再做声,陆男和高珍是因为往日的事情,怕见面尴尬,林家女眷,则是已经习以为常了这些天,慕云廷几乎三天两头的来林家,名号不是给老太太问安,就是求见老太爷,或者是找林辰旭和林辰杰说话,但无一例外的,无论哪次,都以见到林雨桐为终结,否则他就是喝完几壶茶,也不会走的。

老太太轻咳了一声,对大太太和二太太说

“你们先带着崎哥儿媳妇和珍儿去后厅喝茶,我和公主一起见见慕将军。”老太太明白,不用多此一举的让林雨桐避开,慕云廷那脸皮,是非得磨到见了林雨桐不可的,今日陆男和高珍在,不能再让林雨桐避开,任由慕云廷在林家死磨。

大太太和二太太自然明白,笑着领了陆男和林依婷等人去了,只留下尴尬的林雨桐陪着老太太在正厅里。]]>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蓝色中文网”,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三百五十一章 痴缠 (2)

<“舅祖母,他真的是过分,天天这样。”林雨桐委屈的看向老太太,以前慕云廷还是傍晚下衙后来骚扰林家,现在连午膳休息的这点机会都不放过了。

老太太也只能很无奈的叹了口气,慕云廷是从一品的禁军首领,赐婚给林雨桐的驸马,特来给她请安,她怎么都不能直接把人赶出去。

慕云廷笑眯眯的拎着几盒糕点走了进来,见到林雨桐竟然也在,瞬间眯了眼,先给林雨桐见了礼,得了一个白眼后,就对老太太恭声道

“舅祖母,云廷外出,正好路过味尝斋,见他们有刚出炉的糕点,就想着买些来孝敬您老人家。”一边说,一边把几盒糕点递给郑嬷嬷。

“云廷,你肩负着戍卫京城的重责,公务繁忙,不用总来看望我,免得耽误了正事。”老太太尽量用了温和的语气劝说道,慕云廷立刻笑着应了,眼睛却依然不住的去瞟林雨桐。

说了几句话,老太太听慕云廷说只是顺路来的,还有事情要赶回去,便只能让林雨桐送慕云廷出去,这也是唯一可以打发慕云廷的方法了。

秋菊和墨香跟在后边,林雨桐冷着脸走在前边,慕云廷满面笑容的紧跟在林雨桐旁边

走到快接近二门处的时候,林雨桐冷着脸说

“到了,你可以走了。”说完转身欲走,慕云廷却坏笑着,一把抓住林雨桐的手,拉着林雨桐转过被竹林夹着的小路,在竹林背面站了下来,后边的墨香和秋菊赶紧守在路口,防止有下人误闯过来。

“你个坏丫头,我紧赶着抽点时间来看你,为什么要给我脸色看,嗯?”

慕云廷把林雨桐抵在一棵大树上,双手抵在树上,把林雨桐困得脱不了身。

慕云廷的脸上还留着上次被挠伤后,没有完全恢复好的痕迹,一脸的坏笑,嘴巴几乎都要碰到林雨桐的额头了。

虽然知道是徒劳,林雨桐依然狠狠的推了慕云廷一把,怒道

“哪有人像你这样,三天两头的来,也不怕人笑话。”

慕云廷坏笑一声,得寸进尺的一把将林雨桐搂进怀里,低头在她耳边低语道

“你若是不喜欢我白天来,那我以后就晚上去碧桐院找你可好?反正林家的护院也发现不了,你只要把你那几个丫头支出去就行。”

林雨桐大囧,忙制止道

“不行,你千万不要这样,传出去我还怎么活。”

“那你就乖一点,否则我就每天晚上去找你,反正我不怕。”慕云廷威胁得逞,心满意足的把林雨桐搂的更紧了些,低头去吻林雨桐。

林雨桐急的拼命把脸往下躲,慕云廷却不肯放开,两只手扶着林雨桐细白的脖颈,对着林雨桐不得不仰起来的脸,急切的吻了上去。

已经得逞了几次,慕云廷越发的有了经验,他知道林雨桐不敢喊,也知道墨香和秋菊会尽职的守在外边,便不着急,尽情的吮了一阵那两片香甜后,才霸道的往里挺进。

林雨桐觉得自己都快要窒息了,慕云廷却依然不肯放松半分,不仅嘴上更加用力,还把腰紧紧的抵着林雨桐的身子,一只手开始往从林雨桐的肩膀往胸部滑去。

已经能感觉到肚子上有东西在越来越坚硬,林雨桐大骇,使劲挣扎了一番,才勉强使两个人中间有了一点距离,然后毫不犹豫的抬起右腿,狠狠的往慕云廷裆部顶了两下。

慕云廷疼得一下松开了林雨桐,弯着腰,神色痛苦的低声怒道

“死丫头,想谋杀亲夫是不是?”林雨桐满眼含泪,一边掏出帕子擦脸,一边骂道

“你活该,登徒子,谁让你就知道欺负我。”慕云廷缓了一阵,才站直了腰,坏笑着看着林雨桐说

“狠心的坏丫头,下次生气了,哪里都可以踢打,唯有这里不可以,明白不?”

慕云廷虽笑着,可是赤红的双眼,魅惑的眼神,依然在告诉林雨桐,眼前的这个男人正在渴望着什么,她不敢再停留,擦干净了脸,扶好歪斜的钗环,匆忙的便要跑开,慕云廷一把抓住林雨桐的手,低声轻笑道

“乖,我晚上去找你,你别锁窗户好不好?”

“你敢,死人。”林雨桐瞪了一眼慕云廷,使劲把手挣脱后,往小路上跑去,慕云廷满足的一笑,背着手跟了上去。

墨香站在慕云廷身旁,看着逃也似的走远的林雨桐主仆,无比忧虑的轻声说道

“公子,以后别这样了,公主若是真恼了,以后再不见你怎么办?”

“怕什么,大不了我去她屋里找她。”慕云廷说完,长出了一口气,心满意足的往二门外走去,墨香苦着脸跟了上去,自从公子几乎天天来林家报到,他也越来越被林雨桐的几个丫头仇视,慕云廷欺负林雨桐,林雨桐的三个丫头就欺负他,刚才秋菊还狠狠的掐了他几把,墨香偷偷掀开袖子,看了看自己青紫了好几块的手臂,郁闷不已,公子也真是的,以前装的挺好的,偏自陛下赐婚以后,就像变了个人,一有空就要来尚书府占公主点小便宜,还乐此不疲,害得他的日子也不好过。

林雨桐带着秋菊和春草春雨,匆匆回到碧桐院梳洗换衣服,袁嬷嬷带着玲珑和翡翠迎了上来,秋菊一个眼色,春雨就毫不客气的挡到翡翠面前,把翡翠堵在了门外,只让袁嬷嬷和玲珑跟着进了屋。

秋菊和春草忙着给林雨桐洗脸,袁嬷嬷让玲珑去拿了冰块来给林雨桐敷眼,不用问就知道,定是慕将军又来过尚书府了。

“公主,且忍耐一下,听说工部已经在为公主府选址了,等您住进公主府,任谁也不敢随意进出的。”袁嬷嬷微笑着柔声安慰林雨桐,袁嬷嬷喜欢慕云廷,也没少从慕云廷那里得赏,但当着依然眼睛微红的林雨桐,少不得要安慰一番。

林雨桐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气愤的心情,对着袁嬷嬷挤出一个笑脸,又匆忙赶去福寿堂陪陆男和高珍用饭,她曾经打得陆男鼻青脸肿,虽然事出有因,但如今既然两家交好,她便必须多给陆男些体面,才能让陆男和高崎安心。]]>14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蓝色中文网”,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三百五十二章 痴缠 (3)

腊月里的第一场大雪到来之前,林辰晧带着妻儿赶回了京城,他和邱敏芝的儿子林绍彬已经开始牙牙学语了。

林家上下一片喜庆,林雨桐也一早就候在福寿堂里等着林辰晧夫妻二人。

老太太已经没力气长时间抱孩子了,就让大太太抱着林少彬坐在她身边,欢喜的看个不停。

林雨桐和邱敏芝低声的说笑着,虽感到有熟悉的目光在打量她,只假装不知,她和邱敏芝坐在一起,只当林辰晧是在看邱敏芝的就行。

眼前的女子足足长高了一头,瘦了些,但是眉眼却越发的精致了,晶莹剔透的皮肤,略显欣喜的眉眼间开始有了少女的妩媚,林辰晧心里微酸,也许,是她长大了,也许,是慕云廷让她有了这份不易察觉的妩媚。

当天傍晚,京城就开始飘起了大雪,当老太太对媳妇感叹幸好林辰晧到的早,没被大雪耽误在路上的时候,慕云廷正独自坐在醉香楼的雅间里,等着林辰晧的到来。

林辰晧进屋的时候,披风上已经覆盖了了薄薄的一层雪,慕云廷忙站起身,林辰晧却看也不看他,只解了披风递给小二,然后冷着脸在慕云廷对面坐了下来。

等小二上齐了酒菜,关好门出去后,慕云廷才给林辰晧倒了一杯酒,微笑着说:

“表哥,请。”

“公主还未嫁进侯府,林某也当不起慕将军叫一声表哥,还请慕将军直呼林某名字便是。”林辰晧冷冷的说完,冷冷的注视着慕云廷。

慕云廷将酒杯放下,淡淡一笑,问道:

“这样看来,表哥是已经知道云廷的所作所为了。”

“这是自然,执掌京城十万禁军的镇北侯府二公子,当然配得上陛下赐婚的荣耀,只不知慕首领既得圣旨,为何还要坏了我表妹的名声,让人对她指指点点?”

林辰晧的语气中已经有了强烈的愤怒,慕云廷正了脸色,淡淡的问:

“不知你是要我解释为何违了你当日的请托,还是只要我解释为何要强娶公主?”

“两样都要”林辰晧咬紧了牙回到。

“好,我告诉你为什么。”慕云廷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然后直视着林辰晧缓缓的说道:

“我和小七一起认识的雨桐,小七喜欢雨桐,我比他更喜欢,只是我不想使年幼的雨桐害怕,所以才一直隐忍,我并没有违背对你的承诺,我多方筹谋,才使她全身而退,林家和雨桐才没有牵扯进玉贵人的阴谋之中,虽然我不否认,我这样做的原因主要是因为喜欢雨桐,而不是你的托付。”

慕云廷淡淡的笑了笑,接着说道:

“至于你说我是强娶的雨桐,那是因为你根本不了解雨桐,她表面上看起来聪慧坚韧,实则软弱自卑,林家对她再好,她如今的身份再尊贵,骨子里的自卑却依然在,所以她不敢承认喜欢你,所以她只有在小七逝去之后,才敢痛哭不已。”

慕云廷的眼里闪过一抹难忍的苦涩,他看着林辰晧,苦笑了一下说:

“你以为我去西北出生入死,只是为了小七,只是因为要忠君,不,我确实希望可以为小七解困,可我更希望能拿自己的功劳,让陛下拒绝不了我,我只想向陛下求一件事,就是娶雨桐,我知道他拒绝不了我,可是,我了解雨桐,仅有圣旨,她不会同意,她骨子里的自卑不会让她同意,她一定会让老尚书和师太为她求情来拒绝我,不仅是拒绝我,只要是配得上她的,她都会拒绝。”

林辰晧的眼神已经由愤怒转为惊讶,然后渐渐的升起了雾气,嘴唇开始颤抖。慕云廷苦笑了一下,语气没再像刚才那么冰冷:

“我不知道雨桐到底经历过什么,可是我很确定,她对任何向她示好的男人都怀着戒备,她从来都没打算真正接受任何一个男人,所以我不得不出此下策,我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的,我有足够的能力保护她,我自信能给她一辈子的幸福。”

林辰晧垂下头,许久才声音嘶哑的说:

“云廷,是我错了,我以为自己陪着她的时间长,就有资格对她的事情指手画脚,其实我远比不上你对她的用心之深。”

“表哥,我希望你能放下心里对我的芥蒂,希望你能相信我,我会让雨桐不后悔嫁给我。”慕云廷诚恳的说。

“好,我答应你。”林辰晧抬起头,对着慕云廷苦笑了一下。

“不过,云廷,我听说你时常找了借口去尚书府看雨桐,以后还是不要这样了,免得她难堪,早晚你们都要成亲的,何必如此。”

“好,表哥,我答应你,以后没有重要的事情,我绝不去见雨桐了。”

慕云廷笑着又给林辰到了一杯酒,二人共同举杯,开始畅饮。

只是,仅仅两个时辰后,当诺大的尚书府在雪夜中渐渐安静下来后,一道黑色的身影,却悄无声息的飞快的进了碧桐院的院子。

还没睡熟的林雨桐闻到一股酒味,皱着眉头睁开眼,却发现床边坐着一个人影,她吓得欲开口呼救,却被黑衣人快速的捂住了嘴,随即黑衣人附在她耳边,低笑道:

“乖,别出声,袁嬷嬷可是还在厢房住着呢。”

听到是慕云廷的声音,林雨桐稍稍没那么害怕了,但还是压低了声音催促道:

“你怎么能到这里来?快点出去,秋菊和春香还在外间守夜呢。”

“放心吧,那两个丫头切得睡上几个时辰呢,我给她们屋子里放了点香。”

慕云廷一边低语,一边就伸手去抚摸林雨桐的脸,被林雨桐一个巴掌打开了。

林雨桐气愤的半坐起身,牢牢的抓着锦被捂好胸口,借着窗外明亮的雪色,她能隐约看到慕云廷俊朗的面孔。

“你到底为什么,竟然深夜闯到这里来,你是不是疯了?”林雨桐的话里已经隐隐有了哭腔,这事如果被外人知道了,就算她已经和慕云廷有了婚约,也定会声名尽毁的。

“是林辰晧不许我再来尚书府找借口见你的,我没办法,就只好夜里来了。”慕云廷一边无赖的说着,一边就探身把林雨桐搂在了怀里轻声说:

“乖,你别怕,这京城里还没我去不了的地方,谁也休想抓住我,你只要乖乖的,我一会儿就走,否则被袁嬷嬷她们发现了,你可就有嘴说不清了。”

第三百五十三章 痴缠 (4)

慕云廷熟练的蹭上林雨桐的脸,想低头去吻,却被林雨桐一脚揣在大腿根上。

不是在镇北侯府,更不是在光天化日之下,林雨桐不怕人看到,也知道慕云廷不会真的闹出大的动静惊动外边的人,所以她不仅用尽力气狠狠的踹了慕云廷几脚,还咬着牙与慕云廷对视。

慕云廷离开林雨桐,在床边站住,气恼的低声说:

“坏丫头,我辛苦跑来,你再不听话,别怪我不客气。”林雨桐鄙夷的哼了一声,仍然不肯妥协。

慕云廷站起身,烦躁的在屋子里走了两圈,然后回到床边,和林雨桐直直的对视了一阵,恼怒的自己解开衣领,大口的喘着粗气。

许久之后,慕云廷颓然半跪在床前,低声哀求道:

“雨桐,求你了,明春行了及笄礼就嫁去侯府吧,我都快被折磨死了。”

“不要,舅祖母答应多留我两年的。”林雨桐小声但是坚定的回答。

“你个狠心的丫头,你是想憋死我,还是想逼我去逛花楼?”慕云廷低吼道。

“随便你,你就是现在就纳几个通房,我也不在意。”林雨桐用被子把自己裹紧,低着头轻声讽刺完,就把头脸藏到了锦被里。

慕云廷半天没出声,林雨桐探头一看,就见慕云廷神情落寞的正在看着她,见她抬头,才有些难过的问道:

“雨桐,你是不是真的一点都不喜欢我,一点喜欢都没有?一直都是我在自作多情,对吗?”。

林雨桐抿着唇低下头,无论在任何人眼里,慕云廷都是最好的夫婿人选,可是为什么她心里就是不能接受呢?林辰晧已经成婚了,韩煜也逝去了,那个藏在侯府里的花祁,那个让她觉得酷似了韩煜,能让她感到一丝宽慰的人,她连问都不敢问一句,她害怕问了会激怒慕云廷,她直觉上感到慕云廷讨厌花祁。

“雨桐,是不是你觉得我算计了你,逼迫你嫁给我,所以不愿意接受我?”慕云廷的声音有一丝淡淡的哽咽。

林雨桐不吭声,只开始静静的流眼泪,从一开始,她就没得选择,她从来都做不了自己的主,她不敢也不愿违背师傅和舅祖母的心愿,何况慕云廷也确实不差,或者说是她最好的嫁人人选。

慕云廷跪在床边,扶着林雨桐的肩膀轻声问道:

“告诉我,为什么如此排斥亲近我?是不是因为谁?”

虽然两个人都不再说话,但是对视的眼神里,都已经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是因为林辰晧,因为小七,甚至还有那个花祁,对不对?你说,对不对?”

慕云廷手上的力气加大,语气也多了几分冰冷。

“是,但不全是,我只是一直把你当哥哥,我做不到忽然间把你当做,当做……”林雨桐黯然落泪。

慕云廷似乎看到了一些希望,他坐到床边,把林雨桐搂到怀里,轻声说:

“雨桐,我知道你心思重,我不在意你忘不了过去,可是你也该慢慢的学着改变,以往你总是听别人的,什么都不敢为自己想,可是以后不用了,我会让你活的肆意张扬,你想做什么都可以,你可以试着接受我,我一定会让你活的比以前好,再不用小心翼翼,嗯?”

林雨桐咬着被角,努力不让自己哭出声,这个男人,也许是这世上最了解她的人了,只是她不确定自己能不能爱上慕云廷,要用多久才能爱上他。

慕云廷轻轻抚摸着林雨桐的头发,直到林雨桐平静下来,才轻声笑了笑说:

“是不是愿意听我的话了?”

林雨桐不吭声,只低着头,慕云廷又轻声哄道:

“乖,那试一下,好不好?”见林雨桐不反对也不点头,慕云廷高兴的低头吻了上去,只是与以前比,他变得无比温柔。

窗外雪落无声,也不知过了多久,林雨桐才推开慕云廷,轻声说:

“你该回去了,嬷嬷夜里会派人巡夜的,被看到就麻烦了。”

无比满足的慕云廷用力的抱了一下林雨桐,站起身,又弯腰附在林雨桐耳边轻声说:

“乖,听你的,我现在就回去,反正就剩下三四个月了,我等得及,等过了年,我就让母亲去求皇后娘娘和舅祖母,然后让礼部拟个日子出来,好不好?”

“好,不过你可不可以别再来尚书府了,我真的很害怕。”林雨桐低低的哀求道。

慕云廷轻笑一声,一边用手揉捏着林雨桐的耳垂,一边说道:

“好,那我年前不来了,不过你记得新年里要去侯府给母亲拜年,我会让母亲给你下帖子,我在侯府里等你,你若是不去,我还会来的。”

“好,那你赶紧走吧,嬷嬷夜里真的会让人巡夜的。”林雨桐的手隔着被子推了推慕云廷。

“嗯,那我去把秋菊叫醒,让她进来给你换件衣服。”慕云廷说完,依依不舍的在林雨桐的额头上吻了一下,又轻声说:

“我已经给工部的鞠大人打过招呼了,公主府就选址在侯府隔壁,这样以后我进出也方便。”

“快点滚”林雨桐怒道,慕云廷轻笑一声,放下帐子出去了。

林雨桐浑身虚脱的倒在床上,不停的喘着气。

慕云廷的身影从碧桐院刚刚消失,秋菊就一脸惊慌的举着烛台走了进来,掀开被子,看了一眼面色通红的林雨桐,吓得一下子捂住了嘴。

“我没事,你别出声,去给我拿件里衣,再拿热水让我洗下脸。”林雨桐安慰秋菊道。

秋菊回过神,慌忙放好烛台,去旁边的柜子里拿了新的里衣,又倒了温水给林雨桐净过手脸,才颤抖着在床边跪了下来。

“起来,不怪你,他要来,谁也拦不住的,你别怕,他没把我怎么样。”林雨桐一边安慰秋菊,一边拉了秋菊上床,和自己躺到一个被子里。

秋菊眼泪汪汪的抱着林雨桐,问道:

“公主,怎么办,以前没发现师傅是这样的人,奴婢们一直以为将军不近女色的。”

“没办法,只有听他的,早点嫁进侯府去,反正早死也是死,晚死也是死,起码还能保住些名声,不至于连累师傅和舅祖母一家。”林雨桐冷静的说道。

第三百五十四章 下毒 (1)

“主子,你是不是真的一点也不喜欢师傅,如果是,咱们去求求师太,她老人家总会有办法的。”

秋菊虽然觉得慕云廷是独一无二的好,可是与林雨桐所受的委屈比较起来,她还是更在意林雨桐。

林雨桐沉默了,许久才回答:

“说不上多讨厌,但也说不上多喜欢,师傅和舅祖母都希望我嫁进慕家,我没有别的选择,嫁给谁都是嫁,慕云廷起码算不上是个多坏的人。”

“主子,你别这么难过,师傅只是心急了些,其实他比谁都在意你,不然也不会苦等你这许多年。”

秋菊试图安慰林雨桐,林雨桐却只低低的的说了声“睡吧”,便不再说话,是啊,无可选择的情况下,慕云廷起码不是最坏的选择。

墨香鄙夷的盯着刚进屋的慕云廷,看着慕云廷一脸春风得意的样子,不用问,他就知道慕云廷是又去尚书府了。

“看什么,不知道去让人给爷备热水吗。”慕云廷瞪了一眼墨香说道,墨香哼了一声,转身出去安排,都是因为自家主子这德行,才害得自己屡次被公主的几个侍女欺负。

热水刺激了肩头的伤,慕云廷看了一眼被咬破了皮的地方,自言自语的说了句“小狼崽子”,然后自己也忍不住笑了。

腊月初九是林家三少爷林辰杰成婚的日子,已经准备了几个月的尚书府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天还没亮,二太太邹清菡就将青梅叫到了身边,青梅已经成婚,如今是二太太身边的管事娘子。

“今日,你什么都不用做,只看好兰汀院的那位,千万不要出什么差错。”邹清菡一边穿上新衣,一边叮嘱青梅。

“是,奴婢知道,院子里的事情,奴婢已经给下人们分派好了。”青梅屈膝答道。

“若是甘王府的那位也来了,就更要当心。”提到林依妍,邹清菡的脸色越发凝重。林辰晧夫妇回京和林雨桐回京后,林依妍都曾给尚书府送帖子,希望回家探望,都被老太太拒了。

这次林辰杰大婚,京中有些名头的人家几乎都会来,邹清菡就怕林依妍会回来做乱,虽然莫依云失踪那次的秘密,除了林安和,邹清菡并未向任何人透露,但是心里那根紧绷的弦,从来都未曾放松过,她和林安和成婚后,至今未有身孕,和林辰杰的母子感情也越来越好,她已经把林辰杰当做亲生的儿子一般看待,断断不许林辰杰的婚事出现任何差错。

巳时初了,外边已经热闹起来,莫依云依然懒洋洋的半卧在床上,不曾梳洗换衣。

黄嬷嬷知道莫依云心情不好的原因,也不敢紧催着,直到福寿堂的小丫鬟来请,黄嬷嬷才小心翼翼的劝道:

“小姐,老太太已经使人来请了,姑娘们和太太们大概都已经到了,小姐也梳洗了吧。”

莫依云不耐烦的把手里的书仍到地上,怒道:

“你就去跟外祖母说我身子不适,饭也吃不下,今日不能出门了。”说完就侧身朝里躺着,不再理会黄嬷嬷。

黄嬷嬷极得眼泪都快要出来了,今日大喜的日子,莫依云却非要这样子给老太太添堵,让她怎么说得出口。

琴书快步走了进来,高兴的给黄嬷嬷使了个眼色,对着莫依云道:

“小姐,四小姐和公主殿下已经到门外了,说是来邀您一起去陪老太太呢。”

听到林雨桐来了,莫依云飞快的坐起了身,她再不情愿,也还不敢在林雨桐面前拿乔。

黄嬷嬷带着两个小丫头正快速的给莫依云梳洗,林依婷已经和林雨桐一起走了进来,黄嬷嬷忙上前请安,歉意的说道:

“殿下,四小姐,我家小姐昨夜受了点凉,早起喝了姜汤发汗,所以梳洗晚了些。”

林依婷和林雨桐自然知道黄嬷嬷这话是托词,只当不知,笑着在正厅里坐下,等待莫依云。

与林雨桐的淡紫色和林依婷的鹅黄色相比,莫依云的一身月白显然是不太符合今日的喜庆,可是莫依云坚持穿这件,黄嬷嬷也只得对林依婷和林雨桐多陪了几个笑脸,生怕自家主子的任性被人责怪。

一行人到福寿堂和老太太及林家女眷们相聚不久,就陆续的开始有各府来贺喜的女眷们被引进来,正厅里显然坐不下了,便都起身,准备去早就备好的宴客厅。

正在这时,已经梳了妇人头的紫菱匆忙走了进来,俯身在老太太耳边说了几句。

老太太的脸色明显沉了下来,稍停片刻,才对大太太说:

“老大媳妇,你带夫人们和几个孩子先过去,甘王府来了人贺喜,我且在这里候上片刻。”

在场的人几乎都知道老太太话里的意思,林家向来不愿意和甘王府来往,今日甘王府来的肯定就是林依妍,而且十有八九又是不请自来。

林依妍每次来林家,都必定会惹出事端,今日是林辰杰大喜的日子,老太太不愿闹出是非,所以才不得已留下来见林依妍。

林雨桐看了一眼林依婷和林依萱,起身对老太太说:

“舅祖母,雨桐也几年未见五表姐了,挺想念她的,就让雨桐陪你一起吧。”

老太太点了点头,眼神里有些许的难过,她知道林雨桐是害怕林依妍再故意气她,不放心才请求留下来的,在江陵那么多年,林雨桐几乎从不和林依妍来往,何来想念之说。

众人都跟着大太太一起往宴客厅而去,邱敏芝临走的时候去看林雨桐,林雨桐给了她一个微笑,示意邱敏芝不用担心。

林依妍摆着全套的阵仗,带了一大群侍女仆妇来到福寿堂门口,却只见到正在厅里喝茶闲话的老太太和林雨桐,多一个见识她排场的人也没有。

林依妍心里的火几乎腾的一下就起来了,看着一身锦衣,貌美如出水芙蓉般的林雨桐,想着林雨桐这个乡野丫头,竟然占着林家的便宜,成为了尊贵的公主,还被指婚给了慕云廷,那个自己想都不敢想的人中龙凤,如果这些仅仅是出于嫉妒,可是一想到自己当初被祖父发落到家庙,全都是因为林雨桐逞强救高崎受伤,才惹得祖父大怒,林依妍眼里的火气已经无法掩饰。

不顾自己的品级低于林雨桐,只把林雨桐还当做那个寄居林家的孤女,林依妍趾高气昂的走到了老太太和林雨桐面前。

第三百五十五章 下毒 (2)

郑嬷嬷扶着老太太起身给林依妍行礼,林依妍竟然避都不避的全受了,然后看着林雨桐冷笑一声道:

“多年不见,表妹可是出落的更加人见人爱了。”林雨桐看都不看林依妍一眼,还稳稳的坐在椅上,用杯盖撇了撇茶盏里的浮叶,淡淡的说:

“袁嬷嬷,你过来,教教林侧妃规矩。”

袁嬷嬷是侍奉皇后多年的人,什么样的贵人没见过,刚才一见林依妍的阵仗,就已经先看轻了林依妍三分,此刻听到林雨桐叫她,便径直走到林依妍面前,微微屈膝后,朗声道:

“林侧妃,您是从二品,公主是正一品,您见了公主理应行大礼,更没资格直接称呼殿下表妹。”

林依妍楞了一下,她虽没机会拜见皇后,可一见袁嬷嬷的气度,就知道这必定是宫里出来的老嬷嬷,怕闹出乱子被宫里人知道了,韩铮会责怪,林依妍只得草草的给林雨桐行了个礼,随后也不管老太太都没让人给她看座,林依妍自顾自的坐了下来,看着老太太说道:“祖母,这京里都在传,说晨阳公主骄横,尚未成婚,就把慕将军挠的满脸是伤,这可是极损我们林家声誉的事情,不知祖母听说了没有?”

老太太冷笑一声,淡淡的说:

“侧妃多虑了,你几年前就已经不是林家的人了,公主行事如何,想来也与侧妃无关。”

林依妍被老太太揭了心里最大的疤,脸色瞬间涨红,还未来得及反驳,就听到一个磁性的男声传了过来:

“是谁在拿本将军和公主说事?”林依妍大惊,转头,就看到一身深蓝长袍的慕云廷已经走到了门口,看向林依妍的眼神中冷的无一丝温度。

林依妍一见慕云廷,心里先就怕了三分,讪讪的站起身,娇娇弱弱的行了个礼,怯怯的说:

“将军,是妾身在和公主说笑呢。”慕云廷没理林依妍,先去给老太太见了礼,在林雨桐旁边就坐下,似笑非笑的看着林依妍说:

“本将军和公主闹着玩,连皇后娘娘都不曾责问一句,是谁给了林侧妃胆子,敢在公主面前无礼,难道是甘王府规矩自来如此?”

站着的林依妍已经被逼的双眼含泪,留也不是去也不是,许久才不得不走到林雨桐面前屈膝行礼道:

“公主,是妾身失言,还请公主见谅。”林雨桐看也没看林依妍,只对老太太温声道:

“舅祖母,宴席大约也快要开始了,不如我们这就过去吧,免得表婶担心。”

老太太笑着点点头,扶着林雨桐的手站起来,径直从林依妍身边走了过去。

慕云廷不再理林依妍,追到林雨桐和老太太身边,嬉笑着说:

“公主,臣的母亲刚刚也过去了,烦请公主代为照顾。”

林雨桐红了脸,白了慕云廷一眼,低声道:

“要你多嘴”

慕云廷和林雨桐话,引来老太太抿嘴一笑,却让林依妍嫉妒的攥紧了手掌。

众人都已离去,没人理会林依妍和她的一众随从,只青梅领了两个婆子,走到林依妍面前,说道:

“侧妃娘娘,请随奴婢来。”

林依妍哼了一声,抬脚就走,刚到院外,就对身边的一个粉衣侍女说:

“本妃上次回来时,在午睡的小院丢了一个水晶链子,你去找找,看还在不在。”

说完趾高气昂的往前走去,粉衣侍女行礼后,匆匆离去,青梅只做没看见,也没听见,远处的花丛后,却有一个青衣的小丫鬟,远远的跟在侍女身后去了。

二太太不敢耽搁,也往宴客厅赶去,刚出门,就碰上了匆匆回来的青梅。

青梅附在二太太耳边,低声道:

“太太,奴婢着人牢牢的跟着林侧妃,刚刚她的一个侍女,借口去找东西,却让人寻了表小姐出来,似乎还递了东西给表小姐。”

邹清菡冷了脸,果然还是贼心不死,只这次,她却不许林依妍再在林家做恶。

二太太一路赶到宴客厅,却不见莫依云,问了才知道刚刚莫依云称不舒服,已经回了兰汀院。

邹清菡和青梅对望一眼,心里同时一沉。

在宴客厅应酬了一圈,邹清菡就找了借口离开了。

兰汀院里,莫依云把黄嬷嬷也支了出去,自己在卧房里偷偷看完了林依妍给她的信,再看看夹在信里的那几颗粉红的药丸,手抖个不停。

林依妍在信里丝毫未提及上次因为韩煜而坑害莫依云的事情,只开门见山的告诉莫依云,莫依云在广西的庶出弟弟和妹妹们,因为生活难以为继,追来京城寻莫依云求助,已经被甘王府的人全部拿住了,莫依云若是想这些人无事,就要老老实实的把这药丸放到林雨桐的饮食里去,这药丸无色无味更无毒,须得配合其他的药才能毒发,至于其他的事情,自有人去做,不用莫依云多管。

林依妍还告诉莫依云,这药丸的药性极缓,不配合特定的药的话,根本无害,而且今日宴客,人多眼杂,让莫依云务必今晚之前趁乱动手,可以多给林家的几位主子下药,这样若是林雨桐单独出事,就更不可能怀疑到莫依云身上,林依妍在信的末尾叮嘱莫依云,若是今晚林雨桐没出事,剩下的一半药丸务必在除夕之夜给林雨桐吃下,否则就让莫家的那些人活不到明年。

莫依云已经被林依妍坑过一次,根本就信不过林依妍的话,但是,一想到千里迢迢来投奔她的亲人,现在都下落不明,而且给她送信的那个小丫头分明就是弟弟原来身边的人,心里还是惊慌不已。

莫依云还在纠结着到底该怎么办,门外的黄嬷嬷却轻轻的敲了敲门,说是二太太来探望莫依云了,莫依云吓得赶紧将林依妍的信塞到被子下边,深吸了一口气迎了出去。

莫依云本就性子清冷,又因为林辰杰的事情而嫉恨邹清菡,所以寻常并不给邹清菡好脸色,这些邹清菡心里很清楚,也不刻意讨好莫依云,两人只是不远不近的处着,互相都没去过对方的院子。

莫依云淡淡的给邹清菡见了礼,就不再多说一句话,琴书上了茶之后,就退了出去,邹清菡瞥了一眼莫依云明显还有些慌乱的神情,微笑着说:

“听说云儿不舒服,今日家里又事忙,我就替母亲来看看你。”

“多谢舅母关心,只是有些累了,歇歇便无事了。”莫依云淡淡的说,手心里的汗却越来越多,她刚接了林依妍的信,邹清菡这个从不上门的人就来了,由不得她不多想。

邹清菡微微一笑,轻声说:

“我看云儿有些神思恍惚,若是有为难的事情,舅母能帮忙的,希望云儿可以相告一二。”邹清菡不知道林依妍到底要干什么,可是鉴于林依妍往日的恶行,她不得不把事情往最坏的方面考虑,只得直接来寻莫依云,希望莫依云可以坦诚相告。

第三百五十六章 下毒 (3)

听邹清菡如此问,莫依云反倒不慌了,因为邹清菡这样问,明显就是无计可施之举。

莫依云冷笑一声,鄙夷的看着邹清菡说:

“原来二舅母如此关心小辈,怪不得三表哥把你当做亲生母亲一样敬重。”

邹清菡放下手里的茶盏,也淡了脸色,语气清冷的说:

“云儿你是家里的娇客,身份自然不是我一个继室可比的,可我扪心自问,也并不曾亏待过你,我不过是尽一个做母亲的本分罢了,杰儿叫我一声母亲,我便愿意为他尽心尽力,你既叫我一声二舅母,我便也愿意为你做力所能及之事,还希望你考虑清楚,不要日后再后悔。”

莫依云看着已经四十多岁却依然美的精致的邹清菡,越发触动了心里的不甘,这样一个无依无靠的女人,就凭着二舅舅的钟爱,竟然在四十出头的年纪成为尚书府的二太太,还极得丈夫继子和公婆的敬重,而自己,是尚书府嫡亲的外孙女,却至今婚事无着,在算计韩煜不成之后,莫依云不是没想过重新考虑林辰杰,可是邹清菡却极快的给林辰杰定下了李欣怡。

莫依云冷笑着起身给邹清菡行礼道:

“依云多谢二舅母关心,我只不过是有些累了罢了,实没有事情要劳烦舅母的,二舅母请慢走,云儿就不多送了。”

说完,莫依云就径直进了内室,把邹清菡和青梅晾在了正厅里。

屋角的黄嬷嬷已经满头是汗,刚刚莫依云把她打发出门,自己独自呆在屋里,就已经让她生疑了,如今二太太这样敲打,黄嬷嬷再傻,也知道必是有事情要发生了,可这个时候,主子不仅不坦白,还这样给二太太脸色看,黄嬷嬷怎能不害怕。

邹清菡长舒一口气,起身和青梅往外走,黄嬷嬷忙陪着笑脸跟着相送,邹清菡走出兰汀院,回头看了一眼黄嬷嬷,默不作声的离去了,她已经仁至义尽,莫依云如此不识好歹,就别怪她无情了。

被邹清菡找了借口请进内室的老太太,听完邹清菡的话,立刻就心口疼的弯下了腰,她没想到,原来令她心疼不已的莫依云的失踪和落水,竟然是外孙女和亲孙女自导自演的一场阴谋。

邹清菡一边给老太太顺气,一边垂泪道:

“母亲,儿媳无能,才不得已来麻烦母亲,林侧妃上次逼死了三弟妹,这次不知道又是有何事,儿媳不敢再隐瞒母亲了。”

老太太挣扎着坐直身子,对邹清菡说:

“你没错,你做的对,否则等出了事情,怕是我们都只有后悔了。”

说完,就叫了郑嬷嬷进屋,说道:

“去瞅个空子,把黄嬷嬷给我带来,记住,别让云儿发现了。”

郑嬷嬷转身去了,老太太扶着邹清菡的手,努力的站起身,说:

“走,继续去外边应酬,别让人看出异样来。”

邹清菡赶紧擦干眼泪,扶着老太太走了出去。

贺喜的客人们散去,因为傍晚李欣怡才会进门,晚上还有一波应酬要忙,林家的主子们也都开始午歇。

黄嬷嬷跪在老太太面前,浑身颤抖,脸上的汗不停的落在地上。

“黄嬷嬷,林家待你如何,待你的家人如何?”老太太淡淡的问道。

黄嬷嬷想去磕头,却被郑嬷嬷制止了,只得泣声道:

“老太太,林家是奴婢一家的恩人,没有林家,奴婢一家不仅没得团聚,更不可能有今天的好日子,怕是奴婢的丈夫和儿女也早都没命了。”

“你明白就好,你伺候云儿也有些日子了,今日二太太去找云儿的事,你也都知道了吧?”

“是,奴婢知道。”

“云儿是你的主,林家更是你的主,孰轻孰重你要明白,若是真等云儿做出糊涂事,她能不能全身而退尚不能说,你们这些做奴婢的,却是必死无疑。”

老太太的话,让黄嬷嬷瞬间想起上次莫依云失踪后,她被大太太责罚的事情,而这会儿听老太太的话,却分明是会要了她命的意思。

黄嬷嬷见郑嬷嬷仍然不让她磕头,只得泣声道:

“老太太,奴婢明白,忠于老太太,才是对小姐最大的忠。”

老太太点点头,对郑嬷嬷说:

“去,拿冰给她敷眼,让她快点回兰汀院去,不可让人疑心。”

莫依云在床上辗转反侧不得安眠,便喊人进来伺候她梳洗,见只有琴书进来了,没见黄嬷嬷,摆皱了眉头说:

“黄嬷嬷去哪儿了?”

“嬷嬷说她家里有些事情,趁着小姐午睡就先回去一趟,很快就回来。”琴书小心翼翼的答道,莫依云性子孤僻,寻常只让她和黄嬷嬷近身伺候,林家送来的那些下人,都不许进内室的。

莫依云皱了皱眉头,正要说话,黄嬷嬷已经满头是汗的跑了进来,一进来就跪下请罪:

“小姐,老奴的小孙子突然高热,不敢打扰小姐午睡,就擅自做主回去看了一眼,还请小姐恕罪。”

莫依云看了看黄嬷嬷满头的细汗和红红的眼眶,确是着急伤心的样子,便不疑有他,只淡淡的点了点头说:

“今日家里办喜事,都在忙,唯有我在歇着,便想着做些清淡可口的吃食,给表妹、舅母还有公主她们送去,表表心意,不知嬷嬷觉得可好?”是的,莫依云已经决定按照林依妍的吩咐行事了,不仅是因为觉得此事风险极小,还因为恨邹清菡,她偏要在林辰杰大喜的日子里闹点事出来,不让邹清菡得意,至于林雨桐,比自己高贵了千倍万倍的公主,对自己再好,也不过是可怜自己罢了,而莫依云,最恨别人可怜自己。

黄嬷嬷心里抖了一下,莫依云一向冷清,别说林家的其他人了,就是老太太,也极少能得她亲自做些吃食,今天却这样异常,难道真的是有事情要发生了?

黄嬷嬷赶紧应了莫依云的话,心里却更加警惕起来。

小厨房里,莫依云支开了琴书,让琴书去准备汤盅,自己一个人站在灶前看着火。

黄嬷嬷看着净房角落里被水浸湿后揉碎了的信纸,紧张的上下牙直打架,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快速的进到屋子里开始翻查,这是她保住自己和家人最后的机会了。

第三百五十七章 下毒 (4)

当莫依云陪着林雨桐和林依婷在碧桐院里喝莲子百合粥的时候,黄嬷嬷正浑身颤抖的跪在老太太旁边,旁边的一位老太医手里正拿着两粒粉色的药丸。

“老夫人,这药叫合欢散,无色无味更无毒,甚至还可以用做女子的滋阴补肾,只是……”太医看了一眼老太太,似乎有口难开。

“王太医尽管说,老身什么都听得。”

“是,老太太,这合欢散服用后,若是再用掺了桃花花瓣或者桃花粉末的热水沐浴,则会令女子动情,难以自制。”

老太太闭了闭眼,许久才长出了一口气,郑嬷嬷从袖子里掏出几张银票,递给王太医,王太医常年行走于京中的大户人家,见惯了内宅的阴私之事,却口风最严,所以今日才会被老太太找来。

“老夫人,下官知道该怎么做,下官告退。”

王太医刚一出去,老太太就厉声吩咐郑嬷嬷:

“速去把大太太找来,黄嬷嬷立刻回兰汀院去,把这药丸放回原处,不要漏了痕迹。”

大约一个时辰后,当二老爷夫妇正在受林辰杰和李欣怡跪拜的时候,大太太颤声对老太太回报道:

“母亲,儿媳已经使人问清楚了,家里只有,只有,只有雨桐素日里是用泡了桃花花瓣的水沐浴的,这次她还从缙云山带回来了不少晒干的花瓣。”

大太太已经吓得说话都开始结巴了,林雨桐是成德皇帝亲封的公主,更是慕云廷的未婚妻,若是真的出了好歹,别说成德皇帝,仅是慕云廷,都不可能放过林家。

老太太一个趔趄,差点栽倒在地,被大太太和郑嬷嬷扶住后,脸上的神色悲伤之极,她艰难的站起身说道:

“立刻随我去碧桐院,让人把兰汀院的人全部关押,云儿单独看押,等着我去问话。”

天色渐黑,碧桐院的下人们正在各司其职的忙碌,见老太太和大太太匆匆而来,虽然诧异,却没人敢去打探消息,只翡翠神色黯了黯,抱起窗户上的一个花盆躲进了自己的屋子里,再没出现。

林雨桐听完老太太的话,惊得半天没回过神,春雨已经去给她备沐浴的热水了,若不是老太太到来,她这会儿已经泡到掺有桃花花瓣的水里了。

大太太后怕的拿着帕子按着眼角,老太太双眼含泪,拉了林雨桐的手说:

“好孩子,舅祖母对不起你,我已经让太医验过了,刚才送到我那里的粥里,确是被掺了药,舅祖母没教导好云儿,差点害了你,舅祖母对不起你啊。”

浑浊的泪水顺着老太太满是皱纹的脸落下,林雨桐哭着跪在老太太面前道:

“舅祖母,您这样说,不是要折煞雨桐吗,雨桐得师傅和林家大恩,才能有今日,岂会为这点事情就心生怨恨?”

祖孙二人哭成一团,大太太劝了又劝,哽咽道:

“母亲,现在不是哭的时候,歹人即用了这毒计,怕是晚间碧桐院就不安全了,须得早做打算才是。”

“对对,快,去把事情告诉老太爷和老大老二他们,镇北侯府那边,也不能瞒着,立刻让辰旭去找云廷。”

老太太冷静的吩咐大太太,她一辈子光明磊落,绝不会为了自己的外孙女而让林雨桐陷入险境,更没想过要隐瞒慕云廷。

看着一向温文尔雅的慕云廷一把砸了手里的茶盏,转身就去取墙上的剑,林辰旭忙上前劝道:

“云廷,你不要急,祖父已经让府里的护院把碧桐院都给围住了,定会护得公主周全的。”

慕云廷的眼睛已经血红,看了眼林辰旭道:

“幕后之人还不清楚,未必就是尚书府的几个护院可以阻止的。”

林辰旭讪讪的低了头,只得跟着脚步匆匆的慕云廷出了院门。

当一身杀气的慕云廷到达碧桐院的时候,林雨桐已经不那么慌张了,看着浑身杀气的慕云廷,只不自在的抿了抿嘴唇,轻声说:

“有劳你跑一趟,已经没事了,舅祖母和舅祖父已经在着手处理此事了,希望你不要为难他们。”

慕云廷看着林雨桐依然有些苍白的脸,强忍着压了压心里的怒火,对秋菊等人说:

“你们出去,我有话对殿下说。”

秋菊和春草红着眼睛走了出去,春雨正和袁嬷嬷一起,指挥了十几个下人,将库房里存放的一应吃食药品全部封存,秋菊看了一眼低眉顺眼的玲珑,又看了看翡翠那间房门紧闭的屋子,几乎咬碎了银牙,等她查出来是谁把主子洗浴的习惯透露出去的,非扒了她的皮不可。

慕云廷走到林雨桐跟前,伸手将林雨桐搂到怀里,林雨桐坐着,头顶正好抵在慕云廷的胸口。

“雨桐,你不要怕,今晚我守在林家,若是有人来,我必会将人拿住,问出幕后主使之人,为你报仇。”慕云廷双手抚摸着林雨桐的头发说。

以往每次慕云廷强行亲近林雨桐,她都会生气反感,可是这一刻,林雨桐却体会到了一丝安慰,第一次没有去推慕云廷,只默不作声的把脸抵在慕云廷的胸口,静静的流泪,她是真的害怕了,刚刚回京两个月,就有人想毁了她的名节,这比直接杀了她更狠毒。

“此事和甘王府、德妃母女脱不了干系,或者武威侯府也牵扯其中,看来韩铮这好日子过得太久了,也该让他清醒清醒了。”慕云廷的声音里带着凌人的寒气,他半蹲下身子,看着林雨桐的眼睛说:

“是我拖累了你,你放心,我会安排人日夜守在林家,直到你嫁进侯府。”

慕云廷拿手揩了揩林雨桐脸上的泪水,声音温和的说:

“乖,你不要怕,我慕云廷敢娶你,就一定能护得你周全,我慕云廷的女人,谁敢动,我就让他拿命来偿还。”

林雨桐含泪看着慕云廷,许久才说:

“舅祖母已经非常内疚,老人家年岁大了,再受不起折腾,你一定不能为难他们。”

“好,我知道你有多在意他们,你放心。”慕云廷弯唇一笑,随即咬了咬牙,轻声道:

“不过,你那个表姐,怕是要吃些苦头了,就算我不动她,舅祖母和舅祖父也不会饶了她的。”

林雨桐的眼神黯了黯,垂眸不再说话,她曾因为莫依云是老太太的外孙女,而对莫依云多番照料,不仅处处顾及莫依云脆弱的自尊,好东西也从不吝啬,首饰衣料,但凡有了好的,必定先送一份到兰汀院,想不到莫依云竟会对她下此狠手。

第三百五十九章 下毒 (6)

火把的光影里,林辰晧缓步而来,在不远处站着,静静的看着慕云廷。

“表哥,是不是怪我在你们尚书府杀人了?”

慕云廷看了一眼林辰晧,淡笑着问道,手里的长刀上,血水还没有淌干净。

侍卫们都已经离开了,夜色里只剩下慕云廷和林辰晧相对而站,林辰晧看着慕云廷,没有回答慕云廷的问话,只问道:

“这件事,你打算怎么了解?”

慕云廷笑了笑,抬头看了看漆黑的夜空,缓缓的说:

“我要甘王府和武威侯府都付出血的代价。”

“若是有我能帮你的地方,你尽管说。”林辰晧说完,转身离去,只是三年的时间,林辰晧的背影已经毫无当初的飒爽,反倒多了几分沧桑,慕云廷闭了闭眼,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老太太服药过后,勉强睡了一个多时辰,就又惊醒了,伺候在床边的大太太和二太太忙端水递帕子,郑嬷嬷走了进来,看了一看大太太和二太太,走到老太太跟前,行了礼,轻声说:

“主子,黄嬷嬷昨夜上吊死了。”

老太太叹了一口气,将热帕子递给大太太,缓缓的说:

“去告诉林福,厚葬黄嬷嬷,拿两百两银子送给她的儿子,黄家人都好生安置在府里做事,不得有丝毫慢待。”

“是”郑嬷嬷闻言,悄声退了出去。

“云廷那边怎么说?”老太太看向两个儿媳妇。

“母亲,昨夜慕将军杀了两个闯尚书府的人,其余的事情,还没有听到消息,不过,一直有禁军守在咱家周围。”

老太太点了点头,对大太太说:

“你着人好好照料雨桐,去宫里递个牌子,我要见皇后娘娘。”

“是,娘,儿媳这就去安排。”

大太太给二太太递了个眼神,自己走了出去。

晚膳后,老太爷的书房里,慕云廷与老太爷相对而坐。

“舅祖父,我已经着人查清楚了,事情就是甘王府做下的,莫家的人前些天是被武威侯府派人控制着,现如今为了撇清嫌疑,他们已经把人扔到城外的破庙不管了,这些人并没有危险。”

老太爷点点头,问道:

“云廷,你希望老夫给你个什么样的交代?”

“一切都由舅祖父和舅祖母做主即可,云廷只有一个要求,希望明春公主及笄之后,就能嫁入侯府。”

慕云廷直视着老太爷,缓缓的说道。

“好,这件事,我会去和你舅祖母说,另外,我准备让依云禁足兰汀院一年,或者给她银子,让她带着自己的家人去过活,从此与林家两不相干,这两条路,让她自己选,不知你可满意?”

“一切由舅祖父做主即可,云廷保证,绝不会为难莫家人半分。”

老太爷笑了笑,说道:

“我知道你是个明白人,你能这样想,我也就放心了。”

慕云廷笑了笑,垂下了眼睛。

两天后,莫依云带着自己在林家存下的所有财物,还有郑嬷嬷送到兰汀院的五千两银票,乘了一辆马车,从林家的角门,悄无声息的离去了,不曾回头,更不曾去拜别福寿堂里的外祖父母。

老太太将手里的药碗递给二太太邹清菡,问大太太道:

“云儿已经走了吗?”

大太太顿了顿,才回答道:

“母亲,她已经离开一个多时辰了。”

“她终究还是怨恨我和你父亲,连最后一面都不来见。”老太太声音哽咽,却始终不肯让眼里的泪流出来。

“母亲,路是她自己选的,您和父亲已经劝过她,是她自己非要走的,再说了,那么多钱财,也足够她们过活了。”

老太太点了点头,叹了口气说:

“你让人瞅着,等他们安置下来了,回来和我说一声。”

“是,母亲,儿媳已经让林福安排人跟着了。”

寒山院里,慕云廷脱掉朝服,正在换鞋子,墨香进来禀报说莫依云已经离开尚书府了。

“让人跟着,等他们落脚之后,就把消息透给道上的人,别的什么都不用做。”慕云廷头也没回,冷冷的说。

“是,小的明白了,据说莫家的大公子甚是喜欢花楼赌场,小的定会让莫大公子尽情享受的。”墨香咬着牙说,莫依云也真够大胆,竟然敢打晨阳公主的主意,那可是自己主子的心肝宝贝,墨香能想象的到,若是林雨桐出了事,他自己在侯府也别想有好日子过。

新年刚过,朝廷刚一开印,参奏甘王府的奏章就一封接一封的递到了成德皇帝的御案上,有说韩铮治家不严,府中妻妾相争,残害皇嗣的,也有说韩铮暗地里收受贿赂,卖官鬻爵的,更有御史拿出了韩铮和江陵首富卢家钱财来往的账目,以及卢家通过韩铮拿到云南艮山铁矿开采权的证据。

成德皇帝没有发一句脾气,只一道圣旨,让大理寺去查个清楚。

刚刚被解了禁足的德妃,带着女儿韩菲脱簪待罪,在永宁殿外跪了几个时辰,也没见到成德皇帝。

御书房里,成德皇帝看完手里的密报,长长的出了一口气,问站在面前的慕云廷道:

“夜城那边可都准备好了?”

“是,陛下,陕西总督王彻和臣的哥哥已经将一切安排好了,只等陛下下令,就可拿人。”

“告诉王彻和慕云昭,务必一击而中,一个漏网之鱼都不能有,全部押解回京,平西王府的那些余孽,已经活的够久了,武威侯府,再多的荣华富贵也买不住他们的忠心了。”成德皇帝冷冷的说。

“是,臣遵命。”

慕云廷转身走进了黑暗之中,成德皇帝颓然斜靠在龙椅上,许久才叫杨辛进来说:

“去,把太子给朕叫过来。”

华阳宫内,跪晕在永宁殿的德妃悠悠转醒,原本娇艳妩媚的面孔一片晦暗,嘴唇上起了一层厚厚的白皮。

“母妃,你终于醒了。”韩菲见德妃醒了,哭着扑了上去。

“女儿,你哥哥若是获罪,我们母女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咱们得早做打算才是,起码要保住你哥哥。”德妃搂着韩菲,颤抖着声音说。

“母妃,为什么突然间有那么多人参奏哥哥,是谁指使的?”

“还能有谁,无外乎皇后和镇北侯府罢了,说不定林家也从中使了劲的。”德妃冷笑着说道。22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蓝色中文网”,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三百六十章 报应 (1)

“菲儿,趁着大理寺还在调查,你赶紧给你哥哥送信,让他把外边买官卖官的事情都往王府的管家和幕僚身上推,至于府里的事情和卢家的事情,一律推到林依妍那个贱人身上去,另外,让你嫂子赶紧带着孩子进宫来居住,就说我身体不适,要她来侍疾。”

这次韩铮被参奏的事情中,卢家行贿甘王府的数额几乎占了一大半,而卢家在云南私自开采铁矿的事情,更是犯了成德皇帝的大忌,所以,德妃现在吃了林依妍的心都有了。

韩菲慌忙点头,然后跑了出去。

甘王府内,林依妍沐浴在热水中,两个侍女轻手轻脚的在给她清洗头发,混合着金菊香味的蒸汽让林依妍本就细腻的皮肤愈发白嫩,她已经怀孕八个多月,很快就要临产,太医说她这胎必定是个男胎,这也让林依妍更加确定自己在甘王府的地位,素日里没少给朱凤吟脸色看。

铃儿匆忙挑帘进来,带进来的寒气让林依妍不耐烦的睁开了眼,见是铃儿,才闭了闭眼,挥手让两个伺候的侍女出去,自己也从浴盆中站起了身。

铃儿一边伺候林依妍穿衣干发,一边小心翼翼的说:

“主子,外边的情形愈发不好了,刚刚奴婢去见李师傅,给了他两百两银票,他才告诉了奴婢,说又有不少人在参奏王爷,云南那边的事情已经被大理寺做成铁案了。”

铃儿说话的声音有些颤抖,林依妍却冷笑了一声道:

“怕那些穷鬼御史做什么,王爷是皇上的亲子,又有母妃在宫里斡旋,不会有事的。”

铃儿不敢反驳,只心虚的低下了头,林依妍身子重了,出门不多,根本不知道外边已经闹成什么样子了,王爷日夜和谋士门客们商量对策,已经好几日不曾来看林依妍了。

铃儿还没把林依妍的头发通完,门外就传来一阵阵喧哗声,林依妍气恼的把手里的茶盏砸在桌上,对着守门的小丫头吼道:

“滚出去看看,是谁这么大的胆子,敢在本妃的院子里喧哗?”

林依妍话音未落,门口的水晶帘子就哗啦啦的响起来,韩菲气势汹汹的闯了进来。

林依妍忙撤去脸上的不耐烦,陪着笑脸迎了上去,说道:

“公主,您这是……”

“都给我滚出去”不等林依妍说完,韩菲就冲着下人们吼道。

下人们瞬间作鸟兽散,只留下了怒气冲冲的韩菲和捧着肚子的林依妍。

韩菲鄙夷的看了一眼林依妍,又看了一眼桌子上还冒着热气的精致点心,冷笑道:

“侧妃好高的兴致,王兄和母妃愁的都快要白了头发了,你还有心思在这里喝茶品点心?”

林依妍心里一沉,瞬间想起了刚刚铃儿给她说过的话,忙陪着笑脸说:

“公主,不过是歹人使的些上不了台面的手段,皇上圣明,岂会被蒙蔽,为这点小事情为难王爷。”

韩菲被气得笑了起来,一把将桌子上的茶盏和点心扫到桌下,指着林依妍的鼻子骂道:

“你个贱人,还敢睁着眼睛说瞎话,我和母妃脱簪待罪去向父皇求情,母妃跪晕在永宁殿外,都没有见到父皇,你还敢说是小事?”

林依妍惊讶的瞪大了眼睛,她是真的不知道,事情已经这么严重了,不过是收了些银子罢了,还是自己外祖家的,怎么就会闹得如此严重。

韩菲冷笑一声,鄙夷的看着林依妍说:

“你说你能拉来尚书府,让林家祖孙为王兄效力,可是他们至今连个好脸色都没给过甘王府,你说能让林雨桐名节尽毁,生不如死,让她进不了镇北侯府,可她今天还好好的进宫去觐见皇后了,还和韩瑶那个贱人有说有笑的,你说,你都做成了什么事?”

林依妍的脸越来越白,以往韩菲也不怎么给她脸面,常常对她呼来喝去的,可怎么也没有像今天这样疾言厉色过,竟然当面骂她“贱人”,令她不得不相信铃儿的话,外边的情形怕是真的已经很坏了。

“公主,您听妾身解释,林雨桐的事情,妾身真的没想到会功败垂成,若是有什么妾身可以为您做的,您尽管说,妾身一定不遗余力。”

“当然有事情要你做,不过是让你为你自己做事,不是为我们做。”韩铮冷着脸走了进来,说的话更是冷的无一丝温度。

林依妍一见韩铮,脸上就露出了娇怯怯的表情,看得韩菲一阵鄙夷。

“王爷,到底出了什么事,要妾身做什么,您尽管说,千万不要动气伤身。”林依妍一边含着泪劝说,一边用手用力托了托自己的肚子,希望韩铮能注意到她是个快要生产的孕妇。

可惜,韩铮看也不多看一眼林依妍,只往正中一坐,冷着脸说:

“已经弄清楚了,这次的事情,慕云廷是主使,御史高诚武和俞知远都是主力,林家的林辰晧也没少出力。”

韩铮冷笑着看了一眼脸色越来越苍白的林依妍,继续说道:

“你自己做事不力,被慕云廷抓到了把柄,才会给我带来这么大的麻烦,看在你怀着身孕的份上,我不追究你,但是你自己捅的窟窿,自己去补。”

林依妍其实很想说,去给林雨桐下毒,是德妃母女让她去做的,事情不成,怎么也不能全怪到她的头上。

但是林依妍面对韩铮和韩菲,一句辩解的话也不敢说,只能忍气吞声,眼泪汪汪的问:

“是,妾身明白,要怎么做,还请王爷示下。”

见林依妍听话,韩铮才熄了些怒火,说道:

“已经商量好了,慕云廷敢如此做,不仅是他狂妄,怕是背后还有人给他撑腰。”韩铮看了眼韩菲和林依妍,三个人的眼神同时黯了黯,能给慕云廷撑腰参奏亲王的人,除了成德皇帝还能有谁。

韩铮咬了咬牙,狞笑着说:

“慕云廷狡猾异常,不仅软硬不吃,做事也从来都是滴水不露,对父皇更是忠心不二,这个时候,本王就是给他跪下也没用。”

韩铮看了看林依妍,隐去眼里的厌恶,尽量和颜悦色的说道:

“京中人都知道,慕云廷将晨阳视作心头宝,百依百顺,也因此对你祖父母敬重有加,你回娘家去,求求你祖父母,若是能直接求到晨阳面前更好,只消他们一句话,慕云廷必定肯放本王一马。”

第三百六十一章 报应 (2)

林依妍心里一颤,想到上次林辰杰成婚那天,林雨桐、慕云廷和老太太给她的冷脸,心里就先打了退堂鼓。

但是,面对着韩菲和韩铮咄咄逼人的目光,林依妍不敢有丝毫推辞,强笑着说自己这就收拾收拾去林家,韩菲和韩铮这才对望一眼,一起离开,送朱凤吟和韩铮嫡出的儿子进宫去侍疾。

与以往的大摆排场不同,林依妍这次只乘了一顶两人抬的小轿,带了铃儿和一个老嬷嬷,准备了丰厚的礼品,在天黑前赶到了林家门口。

已经提前得了命令的门房自然是不肯放林依妍进去,即使林依妍大着肚子颤颤巍巍的在门口跪下,门房也不肯通传一声。

陆续有林家的几个男主子回家,可是没有一个人理会林依妍,直到天色黑透,老太爷的轿子才回来。

素着一张脸,穿着一身月白衣裙的林依妍脸色惨白,跪在老太爷的轿子面前不肯让开。

下人挑开轿帘,借着灯笼的的光亮,林依妍看清楚了轿子里的祖父,她这两年都没机会见老太爷,现在才发现祖父已经须发皆白了。

“祖父,求求你救救孙女,向慕将军求个人情,或者让孙女进府去见公主一面,不然孙女怕是不能活了。”林依妍哭泣着求道。

“林家是不会让你见到公主的,看在你曾经是我林家人的份上,我给指条路,你已经是甘王府的弃子,若是想活,你就去求见皇上,把所有的事情都揽在自己身上,这样甘王府有了生路,或许就不会要了你的命,皇上看在你有身孕的份上,也许会留你一条命,至于结果如何,就只有听天由命了。”

老太爷说完,不等林依妍回应,就摆了摆手,示意轿夫起轿。

轿子进了门,大门随即就关闭了,只留下林依妍主仆站在黑夜里。

林依妍跪在门口及哀求老太爷的事情,林家的主子们自然都知道了。

“主子,亏她还有脸回来,还想求见你,也不看看她是什么东西。”春雨气愤的说道。

还有两个月就要及笄了,李氏也已经得了皇后和老太太的首肯,答应林雨桐及笄之后就成婚,所以林雨桐现在已经开始忙着准备嫁妆了,老太太找了手艺好的绣娘,承担了大部分的绣品,但是一些送给慕家人的礼物,尤其是需要送给慕云廷的一身贴身衣物,还是需要她亲自动手。

林雨桐听了春雨的话,没有应声,继续手里的绣活,在旁边帮着林雨桐分线的秋菊,给林雨桐续好了一根线,然后轻声说

“主子,上午的时候,大公主说了德妃在永宁殿外跪晕的事情,怕这这林侧妃也是被逼而来的。”

林雨桐直起头,接过春草递过来的茶盏喝了一口,说道

“不管她是自愿,还是被逼,都是她自己种下的恶果,都得她自己吞下去。”顿了顿,示意秋菊把绣棚收起来,自己起身靠在窗口,望着天空的明月,淡淡的说

“她作孽太多,嫁入王府后,以为处处高人一等,胆子便愈发的大,这一次,怕不是好那么善了的。”

“主子,你说皇上会不会看在她怀有身孕的份上,饶她一命?”春草轻声问道,其实她们这些从一开始就跟着林雨桐的下人们,对林依妍都是恨之入骨,尤其是林依妍逼死三太太后,她们都恨不得林依妍早死了才好,也能让林家过几天安生日子,不再因为林依妍而被外人指指点点。

林雨桐淡淡一笑,继续望着瞬间被乌云遮去了大半的月亮,有些伤感的说

“七殿下还是父皇的亲生儿子呢,结果怎样?”

秋菊闻言,惊慌的往外看了一眼,见没人,才松了一口气,轻声劝道

“主子,这话以后可不能再说了,怨怼可是大不敬之罪。”

“嗯”林雨桐轻轻应了一声,一声不吭的往净房走去,秋菊和春雨、春草三人互相对视一眼,都不敢再说话,婚期越近,林雨桐情绪低落的时候反而越来越多了。

德妃难得恩准一次林依妍进宫的请求,听完林依妍的话,轻蔑的笑了一声道

“你祖父的这个主意好是好,只是你难道就不怕陛下不肯宽宥你?”

林依妍听了,怯生生的又行了一个礼,才小心的回答道

“娘娘,妾身不怕陛下不宽宥,只要能替王府解了困局,能替王爷和您分忧就好。”林依妍虽然不甘愿被当做替罪羊,但是她很清楚德妃母子的为人,若是不从,必定会被提前灭口,去向成德皇帝求情,说不定还能获得一线生机。

德妃这才抬眼看了一眼林依妍,示意宫女给林依妍搬了个绣墩坐下。

一个老嬷嬷给林依妍上了一杯茶,德妃看着林依妍喝完,才命令侍女领着林依妍去永宁殿外求见成德皇帝。

微寒的春风中,林依妍却觉得浑身开始燥热,小腹一阵阵的开始绞痛,想到刚才喝下的那杯茶,林依妍差点把嘴唇都咬破了,为了增加她求情的砝码,德妃这是要让她连孩子都保不住了。

因为德妃早都提前打听好了,所以成德皇帝刚下早朝,就在永宁殿外见到了大着肚子跪求的林依妍。

虽然从没见过,但是成德皇帝对林依妍却并不陌生,他看了一眼这个被林云志上表要求除族的女子,轻微的皱了皱眉头,那个逼死亲母,继而又被慕云廷厌恶至极的女子,原来竟是这般的花容月貌、楚楚可怜的模样,丝毫没有传言中的恶毒模样。

林依妍一边求情,把事情都揽在自己身上,一边不停的磕头,成德皇帝示意宫人将她搀扶起来的时候,她跪过的地方已经鲜红一片。

林依妍脸色惨白的晕了过去,闻讯而来的太医和宫女们忙成一团。

两个时辰后,林依妍在甘王府自己的院子里尚未醒来,成德皇帝的圣旨就已经到了甘王韩铮治家不严,至皇嗣有损、侧妃林氏弄权,着降为郡王,罚俸一年,半年内非召见不得出王府一步,侧妃林氏贬为庶人,养好身子后送入普众寺出家,终身不得出。

林依妍面色惨白的躺在床上,她能清晰的感觉到下身在不停的流血,可是她没有力气出声使人去叫太医,其实就算她有力气说话也没用,屋子里连一个下人都没有,铃儿估计是早就没命了。



第三百六十二章 报应 (3)

朱凤吟走进屋子的时候,林依妍看着门外的那丝光亮,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挣扎着爬了起来,跪在床上哀求朱凤吟能让太医来救治她一回。

朱凤吟嫌恶的看了一眼林依妍下半身的血红,拿帕子捂着鼻子,鄙夷的说

“林庶人不是自持美貌,又得王爷宠爱,一向不把本宫看在眼里吗,怎的现在也会来跪求本宫?你的脸皮还真是够厚的。”

林依妍已经摇摇欲坠,但仍然退而求其次的哀求道

“妾身不敢,求王妃看在妾身命不久矣的份上,让人去给林家送个信。”

“你还敢提林家,你个贱人,拿林家做招牌,害得王爷连亲王的爵位都丢了,你就在这里等死好了。”朱凤吟骂完这句话,转身就走了出去,随行的婆子们随即就把门紧紧的锁上了。

两天后,浑身是血,挣扎着把门都挠的破损了好几处的林依妍终于断了气,朱凤吟让几个婆子把林依妍收拾干净,将所有带血的东西付之一炬后,就让人去林家送信,既然已经和林家撕破了脸皮,那就不仅仅是要林依妍的命,连安葬林依妍也须得林家自己来做,这大概也是韩铮可以发泄心中怒火的唯一方式。

甘王府的下人把林依妍难产而死的消息告诉林家门房之后,就匆忙离去了。门房虽然知道主子们没人待见林依妍,可是林依妍毕竟曾经是林家的五小姐,所以他不敢怠慢,飞快的跑进去,把消息告诉了管家林福。

天色已黑,刚刚在书房见完同僚、准备离开的老太爷听了林福的禀报,只淡淡的说

“不用声张,派几个下人去甘王府,趁夜把人送到城外庄子上葬了。”

“是,只是这安葬的规格,还请老太爷示下。”林福小心翼翼的询问道。

“她已被除族,而且弑杀生母,毫无人性,只以下人规格安葬即可。”

“是”林福应声离去,老太爷长出一口气,闭眼靠在了椅背上。

老太太让郑嬷嬷安排下人去给林依妍烧了些纸钱,再给江陵的小儿子送去一封信,林依妍去世的事情就结束了,不仅京里的许多人家没有听说,就连林家的下人们,有些人也不知道。

林雨桐和韩瑶一起陪着皇后在坤宁宫说话,听了记嬷嬷的禀报,皇后冷笑了一下,说道

“德妃也太穷凶极恶了,牺牲林侧妃的胎儿来给她的儿子求情也就罢了,竟然还要了林侧妃的命。”

林雨桐是前日就已经知道了林依妍去世的消息,所以听了记嬷嬷和皇后的话,并不吃惊。韩瑶看了一眼平静的林雨桐,轻声问

“妹妹,是不是林家早就知道这消息了?”

林雨桐点了点头,说道

“是,前日傍晚的事情,舅祖父和舅祖母派人把她安葬在了京外的庄子上。”自从知道合欢散的事情是林依妍指使莫依云做的后,林雨桐是第一次提起林依妍,也只以“她”来称呼。

皇后拍了拍林雨桐的手,笑吟吟的说

“不去想那些腌臜事,走,你们两个跟我一起进去,昨日刚进贡来两套精品的红瓷,色彩甚是别致,你们若是喜欢,就送给你们两姐妹。”

韩瑶还有不足一月就要从京城出发去南召成婚,林雨桐的婚期也只比韩瑶出发的日子晚几日,皇后近来一直在忙着给两个人添妆。

韩瑶和林雨桐自然明白皇后话里的意思,都红了红脸,起身跟着皇后一起往后殿走去。

不仅是远嫁,而且很有可能再也没机会回来看望父皇和母后了,韩瑶心里肯定是难受的,可却一直不肯流露出丝毫悲伤,总是每天笑吟吟的,可是当她手扶着晶莹剔透、嫣红中透着玉白的茶盏时,还是不由得红了眼圈。

皇后也面有戚色,扭头拿帕子去试眼泪,林雨桐握着韩瑶微微颤抖的手臂,小声说

“姐姐,若是难受,不如哭出来,还能好受点。”韩瑶听了,终于哽咽出声,继而大哭着扑进皇后怀里,母女二人哭成一团,林雨桐在一旁看着,也忍不住流下了眼泪。

韩瑶和皇后哭了许久才止住眼泪,红着眼圈的记嬷嬷带了宫女们端着热水进来给三个人重新梳洗过后,韩瑶拉了这林雨桐的手说

“妹妹,我离开后,你要多进宫来陪陪母后。”林雨桐点头,复又红了眼圈。

三个人一起用完晚膳,天边尚有红霞未曾落尽,林雨桐和韩瑶离开坤宁宫,一起往芙蓉殿而去,林雨桐即将嫁人,需得从宫中出嫁,皇后一早便催着林雨桐回宫居住,如今林雨桐便和韩瑶一起,住在芙蓉殿中。

还未走到芙蓉殿,便见韩菲带着几个宫女,从侧前方的一条小道上走过来。

韩瑶和韩菲从来就没有真正的和睦过,林雨桐也知道韩菲对自己恨之入骨,所以韩瑶和林雨桐对视一眼,淡淡一笑,齐齐往前走去,打算假装没看到韩菲。

韩铮获罪被贬为郡王,德妃也不知是真病还是假病想获得成德皇帝的怜悯,总之已经许久不曾出门,所以韩菲最近的戾气愈发重了,动不动就打骂宫人,还处死了几个据说是对她不敬的宫女,韩瑶和林雨桐都不想去看韩菲的脸色,惹不起总能躲得起。

然而,韩菲却不愿轻易放过韩瑶和林雨桐,加快脚步走了一段路,堵在了韩瑶和林雨桐面前。

对于韩瑶要远嫁南召,韩菲是抱着幸灾乐祸的态度的,但是一看见林雨桐,她心里的火就腾腾的,慕云廷对她不理不睬,却对林雨桐极其看重,莫依云下毒未成,林雨桐也毫发未伤,慕云廷竟然也要大动干戈,将幕后的甘王府整的一败涂地,连累得自己和母妃都被皇帝冷落,在宫里活的灰头土脸的。

韩菲歪头看了看后边两队抱着锦盒的宫人,幸灾乐祸的对韩菲说道

“皇姐,母后这是又给了你什么好东西吧,也是,南召那种蛮荒之地,会有什么好东西,母后合该多给你准备些嫁妆才是。”

韩瑶脸色一冷,但依然压住了怒气,不愿与韩菲做口舌之争,只淡淡的说

“南召好与不好,都是我自愿的,妹妹若是真的心疼姐姐,不如少在宫里生些事,让父皇和母后过几天安生日子。”



第三百六十三章 争执

韩菲知道韩瑶是在说她最近总是打杀宫人的事情,不以为然的撇了撇嘴,恶毒的说

“姐姐,你还是少为我操些心吧,听人说,那南召有个习俗,皇帝去世后,若是兄弟继承了王位,先皇后可是要重新服侍新皇的,真怕姐姐你将来也落个这样的下场呢。”

“啪”的一声,韩菲话音刚落,韩瑶已经一个耳光打在了韩菲脸上,韩菲白嫩的脸上立刻落下了几个鲜红的指印。

韩瑶自来稳重,即使以往面对骄横的德妃母女,也是多有忍让,从不曾撕破脸面,更没有对任何人动过手,今日却当着这么多下人的面,出手打韩菲,可见心里的怒气已是极大。

两方主子身后的宫人都已经跪成一片,韩菲惊怒的捂着疼痛的左脸,突然大叫着往韩瑶身上扑去,韩瑶竟然敢打她,她非十倍百倍的还回去不可。

一直站在韩瑶身边的林雨桐,眼看着韩菲就要扑到韩瑶身上,猛地伸出脚在韩瑶和韩菲中间挡了一下,韩菲被林雨桐的脚绊住,不受控制的往前跌去,林雨桐趁机拉着韩瑶闪到一边。

韩菲因为冲向韩瑶的速度极快,又用了很大的劲,所以摔倒在地上的时候,发出了巨大的一声响,不仅下巴着地,嘴里开始流血,撑在地上的胳膊也明显撞的不轻,以至于韩菲疼的半天都没哭出声。

韩瑶嗔了林雨桐一眼,随即自己嘴角也忍不住露出一丝笑容,她知道林雨桐是在帮她,更是在报德妃母女暗算之仇。

等韩菲的宫女们惊慌失措的将韩菲扶起来的时候,韩菲已经疼得泪流满面,吐出的一口血水中,竟然带着一颗牙齿。

韩菲疼得直不起腰,一边哭,一边叫骂

“你们两个贱人,竟然合起伙算计我,我今日一定要去禀报父皇,治你们两个贱人的罪。”她的门牙掉了一颗,一张嘴就特别滑稽。

“那妹妹你还是赶紧去吧,趁着身上还有血迹,说不定父皇会更加心疼你呢。”韩瑶冷冷的说完,拉着林雨桐就往前走去。

一回到芙蓉殿,林雨桐就小声的问

“姐姐,你说父皇知道了,会不会怪我?”韩瑶拿手指头戳了一下林雨桐的额头,笑道

“这会儿知道害怕了,刚才你倒是出手快的很。”林雨桐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刚才她只是条件反射的想去保护韩瑶,现在想想,自己都有些诧异怎么会做出那样的反应。

“放心吧,父皇才不会被她几句告状蒙骗呢,今天的事情,自会有人一句不漏的禀报父皇。”韩瑶逗够了林雨桐,笑吟吟的说,她是越来越喜欢林雨桐了,平时不声不响的,但凡做点事,就准能让人耳目一新。

韩菲给成德皇帝告完状,刚一出大殿的门,就迎面碰到了慕云廷,韩菲怔怔的看着一身便装、儒雅倜傥的慕云廷,连自己这会儿身上脸上还带着血迹的事情也忘了。

慕云廷正了容色,规规矩矩的给韩菲见了礼,便垂下了眉眼,韩菲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衣襟上的血迹,思绪回到了现实中,大哭着跑开了。

慕云廷一脸茫然的看向杨辛,杨辛轻咳了一声,站到慕云廷身边,小声的复述了一遍事情经过。

慕云廷弯了弯嘴角,掏出一张银票塞到杨辛手里,说了句“多谢公公告知”,就往里走去,杨辛也赶紧正了容色,把银票塞到袖子里,紧跟了上去。

成德皇帝冷冷的盯着慕云廷,看慕云廷的脸色,他就知道慕云廷定是碰到了韩菲,而且也已经知道了事情经过。

慕云廷跪下,正色道

“陛下,晨阳淘气,臣替她向陛下请罪,请陛下责罚。”

成德皇帝哼了一声,讽刺道

“慕云廷,你少在心里得意,晨阳马上就要嫁给你了,朕看你以后的日子也好不到哪里去。”

慕云廷赶紧又磕了个头,抬起头笑道

“陛下,臣皮粗肉糙,公主就算每天打臣一顿,臣也受得住。”

“你少给朕嬉皮笑脸的,说正事。”成德皇帝忍不住笑道。

“是,陛下。”慕云廷起身,低声说了暗中派人监视武威侯府动向的事情。

“记住,只能监视,先别打草惊蛇,等夜城那边的消息传来,再一网打尽。”成德皇帝叮嘱道,这些日子,不断有沉重的辎车从武威侯府和属于武威侯府的别院中偷偷趁着夜色驶出,方向都是去往夜城的官道,不得不让人怀疑。

“是,陛下,臣遵旨。”

数日后,韩菲没有等到成德皇帝惩罚韩瑶和林雨桐的消息,却等到了一个晴天霹雳武威候朱广鹏勾结原叛军平西王余孽,意图谋反,已经被就地正法,朱广程偷运财物转移去夜城,企图将家眷暗地里转移去夜城的时候,在城外被禁军逮了个正着。

本来是在装病的德妃这次是真的吓病了,她没想到,娘家在做这些的时候,竟然会完全瞒着她,明显就是不顾她的死活了。

武威侯府被满门抄斩,京中受牵连的府邸不下数家,韩铮无法自证清白,被成德皇帝命令闭门思过半年。

在送嫁韩瑶的队伍出发后的第二天,成德皇帝将韩菲指婚新科状元江一,婚礼定在两个月后。

韩菲气得哭闹不止,已经白了鬓角的德妃惨笑着劝说女儿

“你外祖家落得今日这个境地,陛下还能将你赐婚给新科状元,已是极大的恩典了,你别再闹了,小心惹恼你父皇。”

韩菲声嘶力竭,指着德妃怒道

“江一有什么好的,他出身低微,而且都已经三十多岁了,都是因为你,都是因为武威侯府不安分,惹了父皇猜忌,才让慕云廷嫌弃我,我恨你,恨你们。”

韩菲哭泣着跑了出去,德妃气得一口气上不来,晕了过去。

听了记嬷嬷的禀报,皇后只淡淡一笑,吩咐道

“告诉太医院,将最好的几位太医都派去华阳宫,需要什么好药材尽管用。”记嬷嬷应声而去,德妃不过是在垂死挣扎罢了,别说主子,即使她自己,也已经不屑于去为难德妃了。



第三百六十四章 新婚 (1)

芙蓉殿里,林雨桐午睡刚起,正在洗漱,春雨悄声走了进来,一直等到林雨桐收拾妥帖了,才轻声禀报

“主子,翡翠那小蹄子,终于忍不住了,刚刚趁着殿里的人都午歇的功夫,偷跑出去了。”

虽然早就怀疑翡翠是德妃的眼线,但是一直没有抓住证据,所以这次进宫居住的时候,林雨桐把碧桐院原本的老人夏雨和夏荷都派去跟着袁嬷嬷到了公主府收拾,却把翡翠带进了宫,为的就是把她留在眼皮子底下好防备。

“她去了哪里?”林雨桐一边喝水一边淡淡的问。

“主子,奴婢使人偷偷跟着,说是去了离华阳宫不远的一个小园子,和一个守园的老婆子说了几句话,就很快回来了。”

“没有传递信物,就抓不住实证,只管小心的防着她,不许她接近正殿,等到了公主府,再收拾她。”林雨桐淡淡的吩咐。

“是,主子,不管她是谁的人,等到了我们自己府里,就算没有证据,也能给她做出来证据,必要除了她才行。”翡翠行事极其小心,从莫依云毒害林雨桐败露之后,她就一直安安分分的,话不多说一句,路也不多走一步,让人拿不到一点错处。

袁嬷嬷是宫里的老人了,早就看出了林雨桐主仆在防备着翡翠,只当做不知道,却和玲珑一起,渐渐的远了翡翠,她们这些在宫里活了半辈子的人,谁不知道背主的下场。

镇北侯府隔壁的晨阳公主府,已经布置的有了模样,老太太也带着两个儿媳和侯夫人李氏一起,提前到公主府里看了一遍,但凡觉得缺了什么,都提醒大太太记下,回头就让人寻了送来。

只在看到园子里扎起的秋千架和旁边亭子里异常宽大的、足够两个人一起用的躺椅时,老太太笑着对李氏说

“这些玩意,大概也就云廷想的出来。”

李氏笑着接话

“是的,老太太,云廷特意使人寻了工匠来做的,说是公主会喜欢。”

“云廷这孩子有心了,想来晨阳看了也会喜欢的。”

众人都抿了嘴笑,慕云廷对林雨桐的宠爱,何止是这些,婚礼还有半个月才到,慕云廷却连婚礼当天林雨桐的吃食用具都已经过问几次了,可见用心之细。

公主府与镇北侯府之间开了一个宽敞的大门,门口的鲜花开得正好,两个婆子并两个小丫鬟规规矩矩的守在门口,等老太太一行人穿过大门去了镇北侯府,立刻就关紧了大门,袁嬷嬷随即开始指挥着宫人按照刚刚老太太等人的提议,完善各处的布置。

晨阳公主大婚的这一天,京城的天气异常晴朗,空气中弥漫着春末时鲜花香甜的味道,看热闹的人群挤满了皇城到公主府的沿街道路。

慕云廷一身大红的喜袍,骑在马上的时候,俊脸上的笑容毫不掩饰,人群中还不时有人笑着议论他去年被晨阳公主挠花脸的事情。

“听说公主美貌异常,只是这脾气未免也厉害了些,居然敢挠花慕将军的脸。”有人唏嘘道。

“你操的哪门子心,据说慕将军就是喜欢公主这性子,才三番五次的求咱们皇上赐婚的。”旁边的人不屑的说。

“就是,慕将军那是真乐意,你不记得他那时还顶着被挠花了的脸到处走吗,恨不得全世界都知道他和公主定下婚约了。”

众人想起去年慕云廷顶着花脸,坦然自若的行走街头的样子,都一起大笑。

前边宴席刚刚开始,慕云廷就匆忙回到了卧房,对着喜娘说

“公主辛苦了一日,就别再守着那些老规矩了,卸了那些钗环首饰,让公主好好用膳休息。”喜娘们第一次遇见这种要求,虽然诧异,但是她们两个也是早就听闻了慕云廷宠妻的名声,赶紧应下。

少了那些繁琐的规矩和等待,林雨桐至少提前两个时辰得到了解放,秋菊欢喜的给林雨桐端上早就备好的膳食,看向慕云廷的眼神满是感激。

也不避讳屋子里的人,慕云廷笑着扶了林雨桐的肩膀说

“乖,你用完了饭,就先休息,好好歇着,我今天须得应酬些时间,不用等我。”

不仅林雨桐红了脸,屋子里的喜娘也赶紧带着下人们撤了出去,她们真的是不敢再听下去了。

“知道了,你赶紧去吧。”林雨桐红着脸嘟囔了一句,秋菊和春草都抿着嘴在一旁偷笑,慕云廷毫不在意,摸了下林雨桐的脸,才心满意足的阔步走了出去。

从天不亮就开始梳妆、饿着肚子完成了一整天的繁琐的程序,林雨桐真的是又累又饿,慕云廷一出去,就迫不及待的开始吃饭,与新婚之夜的忐忑相比,还是这眼前的饿和累更难受。

秋菊和春草一边伺候着林雨桐用膳,一边打量着新房的布置。

“主子,驸马真是用了心的,你看这屋里和院子的布置,竟然都像极了咱们在碧桐院的时候。”春雨从外边进来,高兴的说,她已经把主院的里里外外都先视察一番了。

“就你话多,还不赶紧去净房准备好,等会儿公主也好早点休息。”秋菊嗔了一眼春雨说道,春雨笑嘻嘻的应声而去。

“他要是回来了,你们一定要西安叫醒我。”临睡前,林雨桐一再叮嘱秋菊和春草,虽然已经做了足够的心理预期,林雨桐还是有些害怕慕云廷,她太了解这个男人的表里不一了。

秋菊微笑着应了,又半跪在窗前,握着林雨桐的手,微笑着安慰道

“主子,您别怕,驸马对您那么上心,定不会为难您,奴婢今晚都候在外间,您放心,若你害怕就叫奴婢,奴婢定会进来,奴婢才不害怕驸马呢。”

说完,秋菊爱怜的把林雨桐散落在枕头上的头发顺好,才放下帐子走了出去。

林雨桐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放松心情,尽快入睡,虽然不是完全被强迫,但是她也不是完全心甘情愿的嫁给慕云廷的,在能够完全接受慕云廷之前,她还希望自己刻意做最后的争取,所以她需要保持充分的精力和体力。



第三百六十五章 新婚 (2)

没有几个人敢真正的灌慕云廷喝酒,所以,当他出现在院子门口的时候,虽然身上有着淡淡的酒味,但却毫无醉意。

春草一见慕云廷出现,就飞快的往院子里跑去,她自以为跑的快,却还是被慕云廷看到了背影,慕云廷微微一笑,背着手,神态悠闲的往里走去,这院子里的人,都是长久跟着林雨桐伺候的,自然是偏向主子林雨桐的,他要真的赢得这些丫头的信任,首先得取得林雨桐的信任才行。

林雨桐被秋菊轻轻推醒,见秋菊对着她轻轻点头,知道是慕云廷回来了,便轻声问

“现在什么时辰了?”

“已经亥时末了,驸马没有喝醉。”秋菊添了一句。

林雨桐点点头,示意秋菊出去,自己伸手摸了摸枕头下的短小匕首,把被子拉得更紧了一些。

秋菊和春草给慕云廷屈膝行礼,慕云廷停住脚步,轻声问道

“公主睡着了?”

“是,刚睡着的。”秋菊毫不脸红的撒谎道。

慕云廷盯着秋菊的脸,秋菊面色不变,旁边的春草却紧张的双手开始颤抖,慕云廷又看了一眼春草,微微一笑,转身进了里屋。

满室红罗,大红喜烛的映衬下,林雨桐能看到慕云廷的身影在渐渐走近,赶紧闭上眼睛,翻个身,把脸朝向墙壁的方向,保持一动不动的熟睡状态。

慕云廷轻轻挑开帐子,弯腰去看林雨桐的脸,见林雨桐虽然在极力装睡,睫毛却偶有颤抖,忍不住抿唇一笑。

悉悉索索换衣服的声音过后,慕云廷在床的外侧躺了下来,足足等了一刻钟,见林雨桐依然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他忍不住笑起来,轻声说

“你个小骗子,这样装睡很舒服吗?”林雨桐一声不吭,只紧张的在被子里攥紧了拳头。

慕云廷叹了口气,用手扶着林雨桐的肩头,轻声说

“雨桐,我承认我前些时候的做法有欠妥当,你心里是不完全情愿的,我只是心慌,怕别人抢走了你,如今,一切都定下了,我再不会强迫你一丝一毫,相信我,好不好?”

林雨桐翻过身,平视着慕云廷,见慕云廷语气诚恳,言行间并无丝毫唐突,便咬了咬嘴唇,低垂着眉眼不说话。

慕云廷起身从床的里侧拉了一床薄被盖在自己身上,轻笑着对林雨桐说

“把枕头下的匕首拿到外边去,免得绞着了你的头发,好不好?”

“不好”林雨桐立刻警惕的怒视着慕云廷,心想原来这家伙刚才的好言好语是有目的的。

“你这丫头”慕云廷点了一下林雨桐的鼻子,笑了笑说

“好,随你的意,睡吧,你放心,你不同意,我绝不越雷池一步,反正你已经是我的妻了,我有的是时间和耐心等你。”

说完,可能是为了让林雨桐放心,慕云廷自己先闭上了眼睛。

朦胧的灯光下,慕云廷原本温润的面孔上还带着戏谑的笑容,挺直的鼻子下,唇角微微的翘起,林雨桐往里边挪了挪,让自己离慕云廷更远了一些,又等了许久,见慕云廷没睁眼,这才忐忑的闭上了眼睛。

慕云廷瞬间睁开眼,看着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像个粽子一样的林雨桐,无声的笑了起来,想拿下这个戒备得像个小狐狸一样的丫头,需要他做的还有很多。

林雨桐原本做好了准备,自己先睡一觉,然后好有精力去防备慕云廷,却没有想到,有慕云廷在身边的第一个晚上,她竟然睡得无比安心香甜,甚至连经常做的噩梦也没有了。

当林雨桐睁开眼的时候,慕云廷已经梳洗穿戴整齐,正坐在床头看书,见林雨桐睁眼,便放下书,轻声问道

“睡得可好?”

林雨桐不好意思的微红了脸,自己昨晚还一副大敌临头的样子,后来却睡得一塌糊涂,也太没面子了。

慕云廷笑了笑,起身站在床边,对林雨桐说

“那把匕首,我给你放到妆台的匣子里了,你以后别放床上了,免得误伤了你自己。”

林雨桐轻轻“嗯”了一声,拥着被子坐了起来,瀑布似的黑发披散在肩头上,一夜好睡之后,白里透红的小脸在乌发的映衬下,愈发白嫩。

慕云廷眼神闪了闪,轻声说

“我去叫她们进来给你梳洗,等会儿你和我一起去给母亲行礼?”

“好”林雨桐轻声回道,慕云廷说到做到的没有为难她,她自然也不会再拿乔。

秋菊和春草带着几个丫环走了进来,昨夜的安静,一直让她们忐忑不安的,可是一见林雨桐的样子,秋菊和春草就同时长舒了一口气。

慕云廷一直站在窗台前,背对着林雨桐和几个下人,当林雨桐梳洗换衣完毕,坐到妆台前的时候,慕云廷才转身,看着秋菊说

“你们都出去吧,剩下的我来做。”

慕云廷声音温和,却含着不容置疑的味道,秋菊看向林雨桐,见林雨桐微微点头,便带着几个下人,悄悄退了出去。

“怎么样,我说到做到了,连你换衣都不曾看过一眼,可是能多信我一分了?”慕云廷弯腰直视着林雨桐,微笑着问道。

林雨桐轻轻的“哦”了一声,为了掩饰心里的不安,她伸手想去拿妆台上的石黛,虽然她素日里极少用这些东西,但今日是新婚后第一次去见婆母,该有的礼仪是不能少的。

慕云廷伸手阻止了林雨桐,握着她的手,轻声说

“你本就不喜欢这些,以后但凡在家里,就不用讲这些虚礼,你只管自在就好,依我看,你的眉眼已经极好看,涂画后反倒失了些纯真。”

说完,慕云廷拿起一个白玉瓶子问道

“这个可是润肤的?”

“嗯”林雨桐心里微动,她没想到,慕云廷连她的这个习惯都注意到了。

慕云廷笑了笑,打开瓶子,抠出一些在指拇上,然后轻轻的给林雨桐抹在脸上。

慕云廷离得近,极认真的在细细的给林雨桐抹香膏,似乎完全没注意到不好意思反抗的林雨桐早已经满脸通红。

等慕云廷觉得抹匀了,才自己合扣着双手,像在欣赏一幅期待已久的美画,看着林雨桐笑道

“这就很好,眉不画而黑,唇不涂而红,像极了当初我在驿站时见你的样子。”



第三百六十六章 新婚 (3)

慕云廷看着林雨桐的眼神温和而又喜悦,说的话也是自然而然,林雨桐却瞬间心里一热,那个冬日的黄昏,她第一次遇见韩煜和慕云廷,却没想到,三个人会有后来这些年的许多纠葛。

想起韩煜,林雨桐瞬间又红了眼圈,慕云廷显然发现了这一点,一边轻扶了林雨桐的肩膀,一点有些不安的道歉

“乖,对不起,我失言了,我以后会注意的。”

林雨桐强忍着憋回泪水,对着慕云廷强笑了一下,说道

“不关你的事,是我自己爱多想,我们去见母亲吧,时辰不早了。”

慕云廷还是牵起林雨桐的手,用另外一只手搂了林雨桐的肩膀,又轻轻说了一句“对不起”,直到林雨桐面色恢复正常,才牵着林雨桐的手,往外边走去。

院子里,下人们整齐的跪成了几排,因为是在公主府,就由林雨桐先开口打赏,慕云廷随后也发话打赏之后,才一起往隔壁的镇北侯府而去。

得了丰厚赏赐的下人们,个个喜气洋洋,唯有躲在最后边的翡翠,面色阴郁的盯着远去的林雨桐一行人。

穿过公主府和镇北侯府之间的大门,走过一片繁花渐落的牡丹园,就到了寒山院的门口,这里是从公主府到褚秀苑的必经之路。

一阵细微的缥缈琴声传入耳中,林雨桐怔怔的看了一眼寒山院紧闭的大门,便加快了脚步往前走去,虽然这里是慕云廷在镇北侯府的住处,但是如今这里住着花祁,慕云廷大约是不希望她进到这个院子的。

慕云廷一只手牵着林雨桐,另一只背在身后的手却攥紧了拳头,花祁果然还是不肯安分,成德皇帝已经向他下了杀死花祁的命令,而他顾及林雨桐,一直还在拖着,现在看来,必须让林雨桐再见花祁一面,安了林雨桐的心,然后就该找个借口送花祁上路了。

褚秀苑里,肃立的下人们一见慕云廷和林雨桐出现,就都齐齐的拜了下去,已经十三岁、长成了小大人的慕思明,见慕云廷当着他的面,还毫不避讳的紧握着林雨桐的手,还未行礼,自己就先红了脸。

慕云廷毫不在意的微微一笑,扶起慕思天说

“天儿,以后我不在府里的时候,你就是咱们家的男子汉,要保护你祖母和婶婶,知道吗?”慕思天红着脸点头,他早就知道林雨桐当年在船上救他的事情,如今见到个子和他差不多高、却已经是他婶婶的林雨桐,心里又敬又害羞,磕磕巴巴的叫了声“婶婶”,接过秋菊递给他的荷包,就赶紧低着头跑远了。

慕云廷对着慕思天远去的背影皱了皱眉头,笑骂了一句“臭小子”,就牵着林雨桐进了褚秀苑的正厅。

一身暗红色新衣的李氏,笑眯眯的受了慕云廷和林雨桐的礼之后,就赶紧站起身,请林雨桐在身边坐下,家礼之后,林雨桐还是公主,即使李氏和林家多年来已是至交,林雨桐依然是身份尊贵的皇家人,李氏不敢也没想过要在林雨桐面前拿婆婆的款。

一夜好睡的林雨桐面带粉红,大眼睛水润盈盈,见李氏不住的打量她和慕云廷,先就红了脸,慕云廷脸皮厚,在李氏面前更是不用遮掩,直接对李氏说

“母亲,公主自幼在师太和舅祖母面前就不用立规矩,不习惯早起,以后就别让公主每天晨昏定省了,只让公主有空时来陪母亲用午膳和晚膳,不知可好?”

林雨桐瞬间脸红如血,李氏张口结舌,她怎么都想不到儿子第一天带着儿媳来,就会提出这样的要求,儿子这是疼媳妇疼到骨子里去了。

见李氏愣住,李氏身后的廖嬷嬷也几乎要憋不住笑了,林雨桐忙接口道

“母亲,别听驸马胡说,儿媳一向早起,自该来给母亲晨昏定省。”说完,悄悄的瞪了慕云廷一眼。

慕云廷如同没看到林雨桐眼神里的威胁一般,自顾自的说道

“母亲,公主是孝顺才这样说,但是一来儿子觉得公主还年幼,最是该好睡长身体的时候,二来儿子希望公主休息的好,也好早日让母亲再做祖母。”

慕云廷的话一出口,不仅林雨桐羞愤的差点哭出声,李氏也不敢再让慕云廷说下去了,忙对林雨桐说道

“云廷说的对,侯爷常年出征在外,咱们侯府里本就没那么多规矩,何况公主乃是金枝玉叶,不需如寻常人家那般多规矩,就按云廷说的办,以后公主只需闲时来陪我用午膳即可。”

“是,多谢母亲关爱。”慕云廷直接应下,还顺带着拉起林雨桐一起起身道谢。

林雨桐红着脸和慕云廷一起起身道了谢,却挣扎着想把左手从慕云廷手里抽出来,当着李氏和众多下人的面,一直这样拉着手,真的是让人笑话。

慕云廷就是不肯松手,急得林雨桐又瞪了他一眼,这人的脸皮怎么就这样厚呢。

林雨桐和慕云廷的小动作落在李氏眼里,就变成了新婚小夫妻的甜蜜表现,李氏更加欢喜满意,忙让廖嬷嬷出去吩咐摆饭,顺便叫了慕思明进来,一家人团团圆圆的吃了饭。

走出褚秀苑不远,林雨桐看看周围没有生人,只有自己院子里的下人跟在后边,便小声对慕云廷说

“你不要总是这样拉着我,会被人笑话的。”

“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怕什么,谁敢笑话?”

林雨桐无法辩驳,只得转移话题说

“你干嘛在母亲面前提那样的要求,传出去的话,别人又该给我扣个跋扈不孝的帽子了。”她已经有了彪悍的名声,不想再添恶名了。

“你放心,她们只会羡慕你嫁了我慕云廷这样一个宠爱妻子的好男人,只要我不说,谁也不敢说你不孝,记住,就按我说的做,每天睡到自然醒,不许让秋菊她们叫你起床。”

说完,也不等林雨桐回答,就直接转身将秋菊等人招手唤到面前说

“从明日起,公主不需要晨昏定省,谁也不许叫公主起床,记住了没有?”

秋菊和春草先是惊讶,随即就欢喜的应了。林雨桐被慕云廷拉着手继续往前,她还想说话,被慕云廷瞪了一眼说道

“你要是不听话的话,晚上就别想像昨晚那样好睡。”



第三百六十七章 新婚 (4)

林雨桐明白慕云廷话里的意思,当即又红了脸,但是对上慕云廷笑中带着挑逗的眼神,心里不由得大惊,赶紧不住的点头,表示会听话,慕云廷这才满意的说

“这才乖,走,我带你去寒山院转转去。”

“哦,好。”林雨桐老老实实的跟在慕云廷身边走,任由慕云廷紧握着左手,却还是不由自主的偷看了慕云廷几眼,心里猜测着慕云廷主动带去寒山院的用意。

寒山院里几乎没有花草树木,宽敞的练武场上,兵器架上的刀枪亮光闪闪。

寒山院里没有女侍,突然间进来林雨桐和跟着的一群丫环婆子,让原本在这院里伺候的小厮们都慌了手脚,不知道该如何伺候。

墨香一溜烟的跑上前给林雨桐请了安,便指挥着三四个小厮去准备热水和帕子,又让人煮了早就备好的花茶端上。

慕云廷独自带着林雨桐在书房和卧房里转了一圈,让林雨桐在书房的椅子上坐了,笑着问

“可是觉得我这屋里甚是无趣,除了书就是刀剑?”

林雨桐点点头,她以前在林家的时候,也和林依萱她们一起去表哥们的院子里,都没有像慕云廷这里的感觉天气虽已是温暖的春末,整个屋子给人的感觉却是冷硬中带着杀气,或者说是丝丝寒意。

慕云廷走到林雨桐身边,俯身在她耳边轻笑道

“这里都是男人,以后有了你,常来转转,就会好了。”

慕云廷的眼神和语气中含着隐隐的暧昧,林雨桐瞬间红了脸,瞪了慕云廷一眼,撅了噘嘴不再说话,只随意从画筒里抽出一幅画。

慕云廷从林雨桐手里拿过画卷,替林雨桐打开铺平在桌子上,看了一眼说道

“这是前朝刘执的《初夏游园图》,从云南买回来的,你看看喜不喜欢?”

林雨桐大惊,这幅名画,珍贵无比,她也曾见过临摹版的,只无缘欣赏到真迹,没想到慕云廷就这样随意的把话放在书桌上的画筒里。

慕云廷理解林雨桐眼里的诧异,笑着扶了林雨桐的肩膀说

“我库房里这样的东西还多,你有空了去翻翻,有喜欢的就拿回去玩。”

一边说,一边用手指了画上的精妙之处给林雨桐看。

两个人挨得近,林雨桐头发上的花香丝丝缕缕的传进慕云廷的口鼻,让慕云廷瞬间心神恍惚了一下,赶紧走开,到门口打开大门,对着墨香说

“去那边安排一下,我等会儿要带着公主过去一趟。”

墨香会意,其实刚才慕云廷带着林雨桐来的时候,他就大概猜到了,已经提前让人过去安排了。

慕云廷陪着林雨桐连看了几幅画,见林雨桐都喜欢,看的认真,就叫了秋菊进来说

“把这桌子上的画都包起来,送到你主子屋里去。”

秋菊抿嘴笑着应了,林雨桐不好意思的把头转向一边。

慕云廷这才又牵了林雨桐的手,走到门口的时候吩咐道

“我和公主自去转转,你们不必跟着,就在这里等着。”

下人们齐声应是,看着慕云廷和林雨桐转过屋角,往后院去了。

一个被侍卫们严守着的小院,大门打开后,林雨桐就看到花祁坐在院中的石桌旁,冷清的看向她和慕云廷。

花祁的气色明显比上次林雨桐在船上见到的时候要好许多,肤色白了些,脸颊也没原来那么清瘦了,银灰色长袍,头发整齐的用白玉簪束在头顶,身后还立着两个小厮。

直到慕云廷和林雨桐走到跟前,花祁才站起身,讥讽的问道

“慕将军,这是要送华某上路来的吗?”

慕云廷心中恼怒花祁的无礼,面上却丝毫不露,微笑着扶了林雨桐坐下,自己也在林雨桐身边坐下,伸手指着对面的座位说

“花公子,何必如此着急,坐。”

花祁“哼”了一声,冷着脸在二人对面坐下,他这几个月都被关在这个院子里,虽然衣食周到,却和坐牢没什么分别,尤其是那个可恶的墨香,时不时的就要找他点麻烦,刚才还过来威胁他,若敢在林雨桐面前说错一句话,就定要给他苦头吃。

花祁是见识过慕云廷那些手下的手段的,除了在船上看贵子折磨黄三,他刚到京城的那两个月,墨香三天两头的就会把他蒙了眼带到一个不明地点的地牢里,强迫他看那些打手向犯人逼供,几乎每次都有面目全非的死尸从他脚前面被拖出去。

到京城后,慕云廷再没有见过花祁,也没有任何人会和花祁多说一句话,然而昨日慕云廷成婚时,两府里喜庆的鼓乐声,还是挡不住花祁的耳朵,他猜测着慕云廷是心愿达成了,今天一大早便故意大声的弹琴,希望能够引起林雨桐的注意,冥冥之中,花祁预感到自己时日无多,而这个世上,还在乎他生死的,或者说有可能让他躲过一死的,也就只有林雨桐了,早前的那些同党,已经许久没有消息了,说不定都已经被大理寺捕获了。

春末的暖风,却并未让林雨桐觉得温暖,花祁对慕云廷的质问,让她心中的不安开始隐隐加剧,看了一眼对面神情冷冽的花祁,林雨桐扭头看向慕云廷。

慕云廷对着林雨桐安慰的笑了笑,平静的对花祁说

“原本早就在南边给花公子寻好了落脚之地,只不过想着公主挂念挚友,想等公主嫁过来之后,能再见见朋友,所以才拖了这些日子,花公子若是不愿在侯府住下去,慕某这就安排你南下。”

“我哪里都不去,我只要留在公主身边,否则出了这个门,怕就是我的死期了。”花祁语气强硬的对着慕云廷说完,便用求救的目光看向林雨桐。

花祁眼神里的脆弱,让林雨桐一下子就想起了当年韩煜在梅园时候的样子,小小的少年跟在她身边,想讨好她却又不愿被人看出来。

“云廷,是不是一定要送花公子出京才行?”林雨桐看向慕云廷,小心翼翼的问道。

林雨桐是第一次这样称呼慕云廷,虽不是故意,但是她潜意识里的哀求,已经在这个称呼里显露无疑。

慕云廷的心里微微的疼了一下,他一直都没听到过的这个亲切的称呼,在这一刻听到了,只不过林雨桐却是为了给花祁求情。



第三百六十八章 新婚 (5)

慕云廷看也不看花祁一眼,只温和的对林雨桐说

“大理寺和禁军一直在合作追查叛党,每天都有人被抓进去,已经有人提到花公子了,只不过没说他是小七自己选的替身,反倒说他是平西王养在身边、准备谋权篡位的棋子。”

不理会林雨桐的惊讶和花祁的惊慌,慕云廷接着说

“现在,不仅是大理寺,连陛下也听到风声了,已经下令让人追查,花公子再藏在京中已经不安全了。”

慕云廷看向花祁,似笑非笑的说

“不管花公子你是否承认自己是平西王的人,但是凉州那边有人见过你却是事实,所以你回不去西北了,我安排你去云南,地方虽然偏远,但是好在那里无人听说过你,七殿下以前也从未去过那里,只要你安分守己,总能得个善终。”

花祁嘴唇颤抖了一下,强硬道

“我是庄王亲选的替身,我和平西王素无往来,你不要血口喷人。”

“花公子若执意要和本驸马辩个是非,那要不要我让人去大理寺,把京西农庄里的季庄头带来给你看看。”慕云廷语气冰冷,话音刚落,花祁就白了脸色,他在那庄子里住了一年多,自然知道季庄头是谁。

见花祁脸色苍白,不敢再和慕云廷争辩,林雨桐就知道慕云廷说的是真的了,心里忍不住开始颤抖,原来她一直关心着的这个人,和韩煜并无关系,那他当初给自己的那封信,也肯定不是韩煜的亲笔了,花祁一直都在利用自己,威胁慕云廷保护他,或者还远不止这些。

林雨桐的眼睛里渐渐蓄满了泪水,她咬紧牙,强忍着不让泪水落下,想起身离开,她不想再面对花祁了,她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傻子一样可笑。

慕云廷迅速伸出手,搀扶住了几乎站立不稳的林雨桐,将林雨桐半搂在怀里,转身离开。

“公主,你无缘见七殿下最后一面,成为终身之憾,难道真的忍心华某也命丧黄泉?”慕云廷和林雨桐走到门口时,身后的花祁绝望的叫道。

林雨桐含泪回头,发现那两个原本低眉顺眼的小厮,已经左右夹击,将花祁按倒在石桌上,防止花祁再做出出格的举动。

“你欺骗本宫,本宫认了,因为是我自己蠢,但你若敢再亵渎庄王殿下,本宫即刻命人杀了你。”林雨桐冷冷的说道。旁边的慕云廷闻言,对两个按压花祁的小厮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二人放开花祁。

花祁“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求道

“公主,求你和慕将军说句话,华某愿意去云南,一定安分守己,永不离开。”

慕云廷几不可见的皱了皱眉头,林雨桐失望的喃喃道

“你果然不是庄王殿下身边的人,别说殿下,就算是他身边的人,也从没你这样的。”韩煜自尊而骄傲,就算是在生命最后的日子里,也不曾开口求过任何人,而是宁愿一死,为生母谢罪,又怎会像眼前的花祁一样,为了苟活而下跪。

“墨香”慕云廷扬声叫道。

本就候在大门外的墨香,一溜烟的跑了进来。

“准备一下,天一黑,就送花公子出城,连夜南下。”慕云廷说完,看也不看花祁一眼,就扶着林雨桐往外走去。

身后的大门刚一关上,林雨桐就软软的往下倒去,被慕云廷一把抱起,快步往前院的卧房走去。

半年多的担忧,心中最后的一点寄托,终究还是成为一场空,林雨桐泪眼婆娑的半躺在慕云廷卧房的床上,低声抽泣。

秋菊和春草等人焦急的候在屋外,可是,没有慕云廷的命令,她们谁也不敢往屋里多走一步。

慕云廷坐在床边,一边给林雨桐擦泪,一边轻声说

“雨桐,我一开始就知道花祁的身份,只是看你因小七离去而难过不已,才不忍心告诉你真相,如今我可以名正言顺的日夜陪伴着你,所以才揭穿花祁的身份,别害怕,我会陪着你,时间是最好的良药,你一定能够走出来的。”

林雨桐咬紧嘴唇,却终究忍不住哽咽之声,慕云廷俯身把林雨桐抱在怀里,低声安慰道

“乖,你若想哭,就大声哭出来,哭完了才能好受些。”

林雨桐第一次主动的搂着慕云廷的腰,大声哭了起来,慕云廷紧紧搂着林雨桐瘦弱的肩膀,心痛的揪成了一团。

门外的秋菊等人听到林雨桐的哭声,惊慌不已,又不敢进去,只能让人赶紧去准备热水和帕子,以备着慕云廷喊她们。

然而,慕云廷始终没有叫人进门,林雨桐的哭声也渐渐低不可闻。

垂下的帐帘后,慕云廷半倚着床头,哭累了的林雨桐躺在他怀里,已经沉沉的睡去,手还紧紧的抓着他的衣襟,偶尔还会在睡梦里抽泣一声。

垂眼看着怀里的女子,长长的睫毛,晶莹的肌肤,因哭泣而微红的鼻尖,慕云廷的心里柔软一片,这个倔强的小女子,终究还是对他敞开了一丝心扉。

慕云廷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足足过了两个时辰,林雨桐才迷糊着睁开眼,对上慕云廷微微含笑的眼睛,她瞬间红了脸,赶紧想从慕云廷怀里起身,却被慕云廷紧紧的搂了回去。

“乖,再躺会儿,起的猛了,小心头晕。”慕云廷一边说,一边又轻笑着说

“如今,我们是夫妻,谁也没资格再对我们说三道四,你只管自在随意就好。”

林雨桐趴在慕云廷的胸口,闻着他身上淡淡的书墨香味,咬了咬嘴唇,不再挣扎,乖乖的又躺了一会儿,两个人才起身叫人端热水进来。

秋菊和春草偷窥着林雨桐和慕云廷,见慕云廷神情愉悦,林雨桐面色红润,这才微微的放心了些,她们两个贴身伺候着林雨桐,自然知道慕云廷和林雨桐昨晚未行周公之礼,刚才林雨桐哭泣着被慕云廷抱回来,可是让她们两个的担忧又加重了几分,这会儿看来,主子和驸马之间的关系倒是亲密了几分,起码慕云廷拿起帕子给林雨桐擦脸的时候,林雨桐没有躲开。



第三百六十九章 别院

“后日进宫见过父皇和母后,然后我挪出几天时间,陪你回趟缙云山,可好?”

慕云廷一边舀了一勺莲子羹喂到林雨桐嘴边,一边柔声问道。

侍立在门口的秋菊和春草一听,对视一眼,嘴角都露出了笑意。

林雨桐不好意思让慕云廷喂食,便就着慕云廷的手喝了一口,然后从慕云廷手里接过小盏,自己慢慢的喝了几口,然后轻声道

“好是好,只是怕耽误你的公事。”

“不会,如今京中渐趋安定,高崎他们也都扛得住事情,你不用担忧。”

“嗯”林雨桐抬眼看了一眼坐在面前的慕云廷,见他满脸温和的笑意,似乎丝毫不介意上午的事情,心中有些愧疚,低声说道

“都是我不好,让你费了许多心,若是父皇知道你私自放了花祁出京,会不会怪罪于你?”

“不用担心,他能在侯府待了半年,就说明消息并无泄露,墨香做事一向谨慎,不会出差错。”慕云廷知道林雨桐话里的意思虽然担忧放走花祁有可能会给慕云廷带来麻烦,但还是希望能让花祁活下去。

虽然慕云廷知道,按照他对墨香的交代,再过两个时辰,花祁的死期就到了,可是面对林雨桐眼中的那丝希冀,他还是选择了欺骗,他不可能违背成德皇帝的命令,但更不忍心让林雨桐再受打击。

林雨桐听了慕云廷的话,心下轻松了些,但是盏里的羹仍然喝不完,她正想叫秋菊过来把羹盏端走,慕云廷笑着对她指了指自己的嘴,还把脖子伸到了林雨桐面前,等着林雨桐喂他。

林雨桐大囧,但是想到这一上午,慕云廷为自己所做的一切,还有他此刻眼里的期盼,终于还是不忍心拒绝,舀起一勺喂到了慕云廷嘴边。

慕云廷就这样定定的欢喜的看着林雨桐,直到将盏里的羹喝完,才接过羹盏放在旁边的桌上,对着已经面色通红的林雨桐说

“今日我不用上衙,走,带你去京郊的庄子里转转,明晚再回来,那里的玉兰花和石榴花开的正好。”

“还是别出府了,免得别人闲话。”林雨桐不安的说道,今日才是新婚的第二日,她就出府游玩,未免也太不守礼了。

“怕什么,我说可以就可以,你以往不方便出门,以后但凡我有空,必要带你多出去转转,总是待在家里,也不嫌闷得慌吗?”

慕云廷说完,霸道的拉起林雨桐的手就往外走,林雨桐忙小声求道

“别拉拉扯扯的,免得下人笑话,我跟着你走就行。”

慕云廷笑看了林雨桐一眼,把嘴凑到林雨桐耳边,低声说

“你要是连这样都有意见,我可要生气了啊。”一边说,一边拿指头在林雨桐手心里挠了挠,眼里的挑逗愈发浓重。

林雨桐只得红着脸抿了抿唇,任由慕云廷拉着手,低头跟在他身边往外走去。

看到慕云廷和林雨桐亲密的拉着手,下人们都使劲垂了头,不敢多看一眼。

春末的空气里,香甜中带着暖意,慕云廷靠在马车的锦垫上,顺手将一旁的林雨桐捞到怀里抱着,轻笑着说

“这个庄子靠着山,后院有一处温泉,这个季节泡着正好。”

林雨桐警惕的浑身一颤,抬头看着慕云廷说

“我要回府,我不去庄子里了。”林雨桐眼里的警惕逗得慕云廷一下子笑出了声,他按了一下林雨桐的鼻尖,说道

“你这丫头忒不相信人,我既然答应不欺负你了,就定能做的到,你只管让你的丫头把后院守好就是。”

“不,她们几个都怕你。”林雨桐倔强的与慕云廷对视。

慕云廷摸了摸鼻子,无奈的对林雨桐说

“好,听你的,我去泡温泉,你在旁边看,行了吧?”

“谁稀罕看你洗澡?暴露狂。”林雨桐嘟囔了一句,低下头的瞬间,耳朵根都变得通红。

慕云廷哈哈大笑,搂着林雨桐,亲了一下林雨桐的头发。

庄子门口,得了消息的管事已经带着下人们立在门口等候,见慕云廷和林雨桐下车,赶紧上前请安。

“可都准备好了?”慕云廷温和的问道。

“回禀公主和驸马,一早就都准备好了。”管事的躬身答道。

“嗯,赏。”慕云廷说完,牵起林雨桐的手,上了门口的软轿。

整个庄子似乎是淹没在花海里,连通往二门的小路都被繁华覆盖了大半,时不时的会绕到轿夫的腿,林雨桐喜悦的看着四周,她真的很喜欢这里,不仅是喜欢这里各色各样的花,连这里的落日,似乎都比京中院子里的更温和些,少了些苍凉。

慕云廷看了一眼满脸欢喜的林雨桐,淡淡的笑了笑,伸手将林雨桐耳边的碎发拂到耳后。

晚膳后,慕云廷陪着林雨桐在夜色中逛了一圈院子,就独自去泡温泉解乏,林雨桐对他的再三邀请嗤之以鼻,几乎是逃着跑了回去。

等慕云廷回到卧房的时候,林雨桐已经收拾妥当睡下了,依然用杯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依然是在装睡。

慕云廷忍着笑,那指尖去摸林雨桐的鼻子,林雨桐忍不住痒,只得放弃假睡,睁眼瞪着慕云廷说

“你忙了一天,又没有午睡,就不累吗?还在这里烦人。”

慕云廷笑着说

“你太小看我了,我就是三天不睡,也不会耽误任何事。”慕云廷语气里的暧昧和渐渐赤红的眼睛,让林雨桐警惕之心顿起,赶忙说

“君子守诺,你答应过的事情,不许反悔。”说完,紧张的看着慕云廷。

“知道了,你这丫头真是拗。”慕云廷一边说,一边将林雨桐连同被子一起搂到怀里,轻声说

“好了,就这样睡,我保证不越雷池一步,嗯?”林雨桐挣扎了一下,可惜她的力气与慕云廷比起来实在太悬殊,只得默认了慕云廷的话,将头靠在慕云廷怀里,渐渐睡去。

月光铺撒了满院,轻手轻脚起身的慕云廷,走到大门外,就看到了跪在地上的一个黑衣侍卫,侍卫这个时候赶到庄子,半夜把他叫醒,必定是出了大事。



第三百七十章 花祁之死

“启禀将军,墨总管派人送来消息,花祁跑了,他正带人追查,让属下先来禀报将军。”

侍卫的声音压得极低,慕云廷的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他回头往二楼看了一眼,压低了声音道

“速去备马”

侍卫转身往外跑去,慕云廷回头,看了一眼林雨桐所住的二楼,咬牙往外走去。

晨起的公主府,因为林雨桐和慕云廷都不在家,而显得有些冷清,除了洒扫上的下人们在有条不紊的做着手头上的事情,其余人用了早饭后都歇在自己的屋子里。

不出慕云廷的预料,逃跑后的花祁没胆量走远,就潜在离公主府不远一家茶楼里,那里是从公主府去林家的必经之路,他打的什么算盘,慕云廷自然一清二楚。

料理了花祁和他的几个同伙后,慕云廷又即刻赶回公主府,命人仔细搜查东西两府,以防府中潜藏了叛军余孽。

原本清闲的下人们骤然惊慌起来,翡翠原本想趁着今日林雨桐不在家,找个机会出府一趟,一早就拿着个小包袱偷偷的藏在角门旁边的花丛后,想找了机会偷跑出去。

墨香刚走到角门口,门外就奔进来两个侍卫,向墨香低声禀报道

“莫总管,花祁和那几个叛军的尸体都处理干净了,城门口和大理寺那边都没有惊动。”

“好,记住,这件事不可声张,尤其不能让公主知道一丝一毫花祁死了的消息,否则,咱们谁也脱不了干系。”

“是,属下明白。”两个侍卫应声而去,墨香转身又往府中走去。

藏在花丛后的翡翠把墨香和两个侍卫的话听得清清楚楚,她今日不走运,遇到慕云廷突然回府清查,自然是不能再出府去了,但是听到这个消息,也算是有所收获,她已经许久没给过韩菲有用的消息,派来和她接头的婆子已经几次话里话外的提醒她了。

翡翠屏住呼吸,等墨香走远之后,才把包袱藏在花丛里,自己匆匆住处跑去。

秋菊已经让人在准备午膳,慕云廷才匆匆赶到郊外的庄子里,一见林雨桐,就微笑着说

“昨日衙门里有急事,刚忙完,你等我一下,我去换件衣服,陪你一起用饭。”

林雨桐看着慕云廷一身的风霜之色,眼睛里还带着一些血丝,显然是忙了整夜,忙点了点头。

慕云廷笑了笑,伸手摸了摸林雨桐的头,转身往净房走去。

慕云廷刚进净房,旁边侍立的春雨立刻就抿唇笑了,对林雨桐低声说

“主儿,驸马对你真是上心,这样忙,也不忘赶来陪你。”

“就你话多”林雨桐白了春雨一眼,春雨也不害怕,笑嘻嘻的拿了杯盏,先给慕云廷倒了杯热茶,放在林雨桐对面。

和以往一样,慕云廷陪着林雨桐缓慢的用饭,等林雨桐停了筷子,慕云廷才风卷残云般的开始吃饭,从昨晚奔波到现在,他水米未进,实在是饿。

“你慢一点儿”林雨桐轻声劝道。

“没事,我都习惯了,赶紧吃完陪你歇着。”慕云廷一边说,一边还是放慢了些速度。

“我今日起的晚,并不累,你一夜未睡,等会儿好好睡一觉,我们天黑前要赶回去。”

“嗯,你要陪我一起歇。”慕云廷一边说,一边坏笑的去看林雨桐。

林雨桐红了脸,瞪了一眼慕云廷,也不管慕云廷还没吃完,自己就先起身出去院子转悠了。

慕云廷睡前仍然霸道的将林雨桐捞到怀里搂着,还笑着说“不搂着你,我都睡不好”。

“你别闹了,赶紧睡会儿,马上就该回城去了。”

林雨桐责怪的语气里带着关切,慕云廷听话的闭上眼,却仍不肯放开林雨桐。

直到慕云廷的呼吸声渐趋平稳,林雨桐才悄悄抬起头,看着睡熟的慕云廷仍然紧皱着眉头,就知道昨夜一定是有大事发生,慕云廷才会累成这样,但是慕云廷不主动说,她也不会多问,只是心里隐约觉得,慕云廷这次星夜离开,怕是和今日花祁的出城有关。

睡梦中的慕云廷似乎还在后怕,或者生气,皱着眉头,嘴角紧抿。林雨桐心里有些心疼,不论眼前的这个男人有多霸道,他毕竟对她一心一意,也为她和林家做了能做的一切,虽然他总是一副游刃有余的轻松模样,但是她看得出他其实是累的,是不放心的,连睡着了都还不肯松开紧抱她的手。

傍晚,林雨桐和慕云廷一行人的车马回到公主府的时候,褚秀苑里,廖嬷嬷已经吩咐人去准备端晚膳了。

“云廷这孩子,近来越发不着调,哪有新婚第二天就带着媳妇出去游玩的,也不怕人议论。”李氏一边抱怨,脸上却无恼意,老大难的小儿子能有今日,她已经十分知足了。

廖嬷嬷自然明白李氏话里的意思,笑着接话道

“只要公主和驸马开心就好,管他别人说什么,依老奴看,公主和驸马的关系,可是越来越好了。”

“那也是,廷儿难得有这么个喜欢的人,公主性子也谦和,我就盼着他们能早日给我生个孙子,我就安心了。”

“公主和驸马这样恩爱,您抱孙子还不是早晚的事。”廖嬷嬷话音刚落,门外就有下人进来禀报说慕云廷和林雨桐过来请安了。

对于慕云廷走哪儿都要牵着林雨桐的这个习惯,李氏和廖嬷嬷已经能够做到视而不见了,只旁边跟着进来的慕思天还有些害羞,总是扭着头,不敢直视叔叔和婶婶。

四个人用完饭,李氏和林雨桐挨在一起说闲话,慕云廷考较了一会儿慕思天的功课,便对李氏说

“母亲,端午将近,我想到时候带着公主回一趟缙云山,探望静慧师太。”

李氏楞了一下,随即笑道

“合该如此,明日进宫拜见了陛下和皇后娘娘后,也该回趟尚书府去探望林老大人他们了。”

“是,母亲,媳妇还有一事想向母亲请示,若是端午的时候回缙云山,不知可否带上天儿和我四表姐,天儿日日在家学读书,也是辛苦,我四表姐也少有机会出门,不知母亲觉得是否可行?”

旁边的慕思天听了林雨桐的话,眼睛一亮,忙去看祖母李氏的脸色,见李氏不语,又慌忙那眼神去求慕云廷。



第三百七十一章 江府 (1)

慕云廷淡淡一笑,示意慕思天不用急。李氏显然没想到林雨桐会主动提出带着慕思天和林依婷一起回缙云山,这新婚燕尔的,谁不想两个人你侬我侬的,怎么会愿意带着许多人在身边。

李氏见林雨桐说的恳切,不似作假,而慕思天又几乎在用祈求的眼神看她,便笑着答应了,慕思天高兴的小脸都红了,激动的立刻告辞往外跑去。

李氏望着孙子欢喜远去的背影,有些伤感的说

“天儿生下来就没了母亲,你们大哥又常年在外,兴亏你们两个素日里都对他疼爱有加,不然我这孙子也太可怜了。”说完便红了眼圈。

林雨桐忙给李氏递上帕子,小声的劝解,慕云廷却笑了笑,对李氏说

“母亲何必伤感,等我和公主再给你生几个孙子孙女,有弟弟妹妹陪着天儿玩,不就好多了吗?”

李氏瞬间由悲转喜,笑着对慕云廷和林雨桐说

“娘就爱听这话,廷儿和公主有这孝心,娘就知足了。”一边说,一边拿眼看林雨桐。

林雨桐窘迫不堪,对着李氏充满希冀的眼神,只得僵硬的红着脸点了点头。

离开褚秀苑,慕云廷仍然牵着林雨桐的手,林雨桐看到下人们都离得远,便狠狠的掐了一把慕云廷的手背,低声怒道

“你在娘面前胡说什么,你这人脸皮怎么这般的厚?”

慕云廷毫不在意,低笑道

“这不是早晚的事嘛,你生什么气,我又没说现在就生。”

一边说,一边把林雨桐半搂到怀里,往花园里转去。

华阳宫里,苍老了许多的德妃,枯寂的坐在椅上,听着韩菲和一个宫人窃窃私语了半天。

等那宫人躬身退下后,德妃劝道

“菲儿,你马上就要出嫁了,还管慕云廷和林雨桐的事情干嘛?”韩菲和江一的婚礼就在五日后,只是韩菲对自己的婚礼一点也不上心,别说江一出身贫寒,相貌普通,就算是江一出身再高贵,也超越不了慕云廷在韩菲心中的地位。

韩菲自从得了翡翠送来的消息,就如获至宝,让人去大理寺等处打听,终于弄清楚了关于花祁的来龙去脉,她冷笑一声,不屑一顾的说

“母妃,这京中都说慕将军对晨阳公主宠爱有加、惟命是从,如今看来,也不过是笑话一场,我自有办法让他们夫妻反目。”

“你到底要干什么,我警告你,别去招惹慕云廷那个魔王,你忘了他是怎么报复你哥哥的了吗?”德妃急的立刻站了起来。

韩菲哼了一声,不再理会德妃,拂袖而去,德妃失宠后,胆子变得愈发小了,可她是成德皇帝的亲生女儿,就算到了今天,成德皇帝在斥责她之后,依然对她疼爱有加,她才不信慕云廷敢把她怎么样,她就是不想让林雨桐有好日子过,凭什么她得不到慕云廷一丝眷顾,林雨桐就可以成为万千女人羡慕的对象。

成德皇帝虽然冷落了德妃和韩铮,但对韩菲这个小女儿还是一如既往,韩菲嫁进状元府的这日,无论嫁妆还是排场,都不低于林雨桐成婚的那日,只是韩菲的脸上,自始至终都没有一丝笑容。

林雨桐知道自己是韩菲的眼中钉,所以并不曾亲自到宫中给韩菲添礼,只让李氏代替她送了一份,但仍迫于礼节,在韩菲成婚的这日,和李氏一起到江府喝喜酒。

李氏也了解儿子儿媳和德妃母子之间的过节,所以也尽量减少存在感,虽然不停的有各家的夫人小姐找她和林雨桐身边说话,她仍然只是说了些场面上的话,就推脱要去更衣,带着林雨桐躲到侧间里享清净。

婆媳两个说着闲话,只等着开席后应付片刻就可离开,却无意中听到后窗外有两个人在窃窃私语,声音不高,却足以让李氏和林雨桐听得清清楚楚。

“你听说了吗,慕将军新婚第二日就大开杀戒,可真是稀罕事,也不知道晨阳公主知不知道呢?”

“晨阳公主怎么可能知道,慕将军杀了她的意中人,肯定是瞒着她的。”

“那倒也是,听说那天他们夫妇还在京外的庄子游玩呢。”

“啧啧,听说那个叫花祁的长的和去世的七殿下一模一样,公主就是因为难忘七殿下,才不愿意嫁进侯府,还没成亲就挠花了慕将军的脸。”

“怪不得慕将军一定要杀死那姓花的,慕将军那样的人物,怎肯让自己戴绿帽子。”

“就是,不过这大户人家的丑事,也真是够稀奇的,就因为那姓花的和七殿下长的像,公主就一定要养在身边,也太欺负慕将军了。”

“就是,就是。”

外边的人似乎还想说下去,廖嬷嬷已经回过神,冲到后窗打开窗子,却只看到两个迅速逃远的身影。

李氏惊怒不定,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林雨桐脸色苍白,牙齿咯咯作响。

秋菊和春草、春草熟知内情,对视一眼之后,也不请示,春雨就飞快的往外边跑去,她必须尽快找到慕云廷,才能解决眼前的危及。

林雨桐缓了半天,才定下心神,她抬起头,迎上李氏疑问愤怒的目光,站起身,平静的低声说

“母亲,事情不是她们所说的那样,若是您肯听,回家后,儿媳细说给您听。”

李氏半天没有回答,只呆呆的看着林雨桐,她确实是愤怒的,她没想到,自己引以为豪的小儿子的婚事,原来竟有这许多被人耻笑的内情,但是看着眼前的林雨桐,这个她看着长了数年的孩子,再想到林家清正守礼的家风,终于还是忍了心中的疑惑,微微点了点头,低声说道

“这必是别人给我们挖好的坑,无论如何,今日都不要失态,等回去后再说。”

“是,母亲。”林雨桐已经脸色苍白的将眼里的泪水憋了回去,强笑着对李氏伸出了手。

李氏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手递到林雨桐手里,婆媳两个站了片刻,听到外边有人来请,便一起从容的走了出去。

很显然,这片刻的功夫,不仅林雨桐和李氏听到了刚才的那些话,大厅里的女宾们显然也都知道了,不少人都对这时候进来的她们侧目而视,林雨桐在心里暗暗冷笑,看来,韩菲这次是用了大力,非要将她和镇北侯府变成京城的笑话了。



第三百七十二章 江府 (2)

德妃如今不得宠,寻常连成德皇帝的面也难得一见,韩庚更是连着被贬斥,所以韩菲的婚礼上,并无多少门第高贵的人家,原来那些巴结德妃和韩庚的人家,都怕被牵连,最多也就是让人送些贺礼上门,反倒是林雨桐等这些有着皇室身份的,不管与德妃母女关系如何,都要顾及脸面,不得不走一趟。

而原本就与德妃母女不睦的人家,比如林家等,自然是按照礼节,送了些贺礼,人却是一个都没到场的。

原本热闹的大厅,在李氏和林雨桐出现后,呈现出无比尴尬的寂静。

几家亲王府和郡王府,主母都没来,只是让当家的媳妇们出面应付,所以在场的这些女子中,多是和林雨桐平辈的,无论是成婚的,还是几个尚未婚配的公主和郡主。

无可否认,这些人中,无论和镇北侯府关系如何,大多数是嫉妒、或者说羡慕林雨桐的,一个出身乡野、庵堂里长大的女子,如今不仅贵为公主,还嫁给了无数闺阁女儿倾慕的禁军首领慕云廷,那个无论相貌还是才华,都无人能出其右的人。

尤其是林雨桐和慕云廷成婚前后的这几个月,京中都在流传慕云廷痴心晨阳公主、苦等数年,在晨阳公主尚未及笄之时,就亲自求了皇帝赐婚的事情,所以,当今日,一身淡紫色宫装、薄施粉黛就美的令人炫目的林雨桐和李氏出现的时候,许多人的内心都是酸酸的,凭什么天底下的好事,都落到了这个虽然美貌、却少言寡语、低调的连府门都少出的女子身上。

所以,当刚刚林雨桐和李氏离开、江府主事的贺嬷嬷假装无意和几个府里的管事嬷嬷讲述花祁之事时,湘阳郡主韩雪娇第一个就先信了,不同于别人对林雨桐的嫉妒,韩雪娇这会儿对林雨桐已经是恨了,她求而不得、视为终身之憾的慕云廷,如今竟然被眼前的这个花瓶女人带了绿帽子,这比当初她知道林雨桐挠花了慕云廷的脸时更加愤怒。

林雨桐的身份远高于韩雪娇,所以理所当然的坐在靠前的主位上,与她对面而坐、靠后几个位置的韩雪娇,看着林雨桐莹白如玉的侧脸和小巧挺直的鼻子时,心里的怒火开始熊熊燃烧,她素来就不喜韩菲,而且今日之事明显是韩菲特意安排好的,那么她也不介意再加一把火,在韩菲大喜的日子里闹出些风波来。

所以,众人刚刚动了几筷子,韩雪娇就提高了声音,对旁边的大嫂兼令国公世子夫人赵氏说道

“大嫂,有些人啊,出身低微也就算了,良心也是黑透了,仗着容貌迷惑男人,还敢明理暗里的给夫君戴绿帽子,我大越皇室的脸面,就是被这些不知廉耻的东西给毁了。”

韩雪娇的话,完全就是在明着骂林雨桐,而且她虽然是在对赵氏说话,眼睛却愤怒盯着林雨桐,眼神里,裸的挑衅,让在场的众人都不由得心惊,众人素来知道韩雪娇的脾气火爆,也知道她对慕云廷数年求而不得的过往,只想着她会给林雨桐难堪,却没想到韩雪娇会把话说的这样难听。

李氏的手抖了一下,脸色瞬间涨的通红,她活了这一把年纪,还从未经历过现在这样难堪的时刻。

旁边,林雨桐在桌下轻轻握了握李氏的手,转头直视着韩雪娇,平静的问道

“湘阳郡主,你说的是本宫吗?”

“是不是你,你自己心里清楚。”韩雪娇没想到林雨桐到了这个时候,还如此冷静,说话的气势不由自主的低了一些。

“若郡主说的不是本宫,自然不干本宫的事情,可若说的是本宫,本宫也该为自己辩解,但是郡主你身份低于本宫,本宫自然不需要向你解释,可你一口咬定本宫辱没了皇家名声,那么就请郡主陪同本宫去见父皇和母后,把事情说个明白。”

大厅里瞬间寂静无声,谁也没想到,林雨桐不仅毫不慌张难堪,还敢理直气壮的质问韩雪娇。

听到林雨桐说要去面圣,韩雪娇心里慌了一下,她只不过是想让镇北侯府因林雨桐而受辱,让慕云廷甚至李氏等人都厌弃林雨桐,她可一点都没想过要把这件事情闹到成德皇帝面前去,成德皇帝对慕云廷父子的宠信有目共睹,不管此事是不是真的,她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非议镇北侯府的家事,都必然会惹成德皇帝不快。

何况,韩雪娇就算不愿意相信,但也知道,既然慕云廷会杀了花祁,却不让林雨桐知道,明摆着是没有打算因为花祁的事情而和林雨桐生分,那么她这样做,也必然会成为惹怒慕云廷。

韩雪娇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半天说不出话来,世子夫人赵氏一向畏惧出身高贵的弟媳妇韩雪娇,平日里没少伏低做小,这时候,也不敢不尴尬的笑着替韩雪娇辩解道

“公主,郡主只是随口一说罢了,都是下人们胡乱传言,那里值得闹到陛下面前去,我替弟妹给您陪个不是。”

赵氏其实从心眼里恼韩雪娇没事找事,但是她不敢不替韩雪娇解围,韩雪娇不仅是恭亲王的亲生女儿,更是婆婆的亲外甥女,今日之事,若是不能善了,回去后,第一个被责问的就是她。

林雨桐还未说话,大厅外就传来了一阵冷笑,随着冷笑声,进来的是一脸寒气的慕云廷和尾随在他后面的新郎官江一及两个管事打扮的下人。

同是驸马,江一在慕云廷身旁却逊色了不止一点两点,无论容貌还是气度,此刻的他更是面色尴尬,站在慕云廷身边,低声说道

“慕将军,都是下官治家无方,下人们才敢胡言乱语,还请您和公主息怒。”

厅里的女眷们都没有想到慕云廷会在这个时候进来,都尴尬的不知如何是好,林雨桐和李氏公然受辱,她们这些在场的人,自然都脱不了干系,想到自己的夫君或者亲人都是和慕云廷同朝为官,甚至就在禁军衙门和北境军中效力,这些人尴尬的同时,心里也多了一份担忧,看向韩雪娇的眼神也多了些不满这种桃色传闻,私下里说说也就算了,干嘛闹到明面上,牵连众人。



第三百七十三章 江府 (3)

慕云廷毫不客气的在主位上坐了,眼神温和的看了一眼林雨桐和李氏,朗声道

“今日江大人大喜之日,没想到却因慕某的事情,给各位夫人小姐添了堵,慕某一介武夫,粗人一个,喜欢直来直往,就占用各位片刻的时间,给大家一个交待。”

慕云廷一身蓝袍,面如冠玉,风流儒雅的言行间却透着丝丝狠厉,在场的女眷们都不敢多言,只得干笑着等下文。

韩雪娇已经两三年没有见过慕云廷的面了,激动之下,不由得忘了眼前的情行,只满眼激动的盯着慕云廷看,花痴的样子令让在场的许多人都在心底里鄙视,反倒是作为慕云廷妻子的林雨桐,一直安安静静的坐在婆婆李氏身边,在慕云廷进门之后,就掩去了刚刚和韩雪娇对峙的凌厉之势,垂着眼眸,没再说过一句话,连和慕云廷都没有任何眼神的对接。

韩雪娇犯花痴,世子夫人赵氏却比任何时候都清醒,从慕云廷进来的那一刻起,她就有了乌云盖顶的压迫感慕云廷的手段,京中人许多都有耳闻,韩铮身为皇子,都因为得罪慕云廷而获罪,她区区的令国公府,毫无实权,只不过仗着和恭亲王府的姻亲关系,才算还有些地位,又如何敢跟镇北侯府叫板。

赵氏知道慕云廷进来时的冷笑,是因为听到了她说的话,踌躇再三,才起身施了一礼,尴尬的笑着说

“慕将军,哦,不不,慕驸马,刚刚是妾身和弟妹的错,我们听了几个下人的胡言乱语,又多喝了两杯,就失言了,妾身在这里先给您和公主赔礼。”

说完,也不等慕云廷同不同意,就赶紧走出来,给李氏、林雨桐和慕云廷行礼,林雨桐眼皮都没抬一下,李氏哼了一声,把脸扭到一边。

赵氏尴尬的看着慕云廷,脸红的都快滴出血了,心里把韩雪娇骂了无数遍。

慕云廷一声不吭,只似笑非笑的看着韩雪娇,眼里的寒意却让韩雪娇不由得打了个冷噤。

韩雪娇自持身份,又想着自己对慕云廷钟情多年,付出了那么多的心血和时光,不信慕云廷心里对她没有一丝怜悯,便强硬的坐着与慕云廷对视,丝毫没有给林雨桐和慕云廷赔礼道歉的意思,含泪的大眼睛里,满是痴情、委屈与不甘。

慕云廷突然“呵呵”一笑,对赵氏说

“夫人既然说是下人胡言乱语,那就请告诉慕某,刚才是从哪个下人嘴里听说的?”

赵氏以为只要自己厚着脸皮道了歉,慕云廷总不至于再追究下去,因为今天是韩菲和江一的婚礼,在主人的家里,慕云廷再霸道,也总要适可而止,没想到慕云廷就这样,直接的要求她指认传闲话的下人。

赵氏尴尬的站着,难堪的都快哭出声了,却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替她说句话,许久才不得不低声说

“妾身是听贺嬷嬷说的。”

慕云廷不再理赵氏,只看向江一问道

“江大人,贺嬷嬷是你府上的人吗?”

江一尴尬的咧了下嘴角,强笑道

“贺嬷嬷是公主身边的人,两个月前才来府里主持内院之事的。”

慕云廷咬牙笑了笑,毫不客气的说道

“既然如此,就请江大人把贺嬷嬷叫出来,让她把话说个明白。”

江一一愣,才真的相信慕云廷今天是非要在江府闹出点动静才肯罢休的,只得低声求道

“慕将军,您看,能不能缓上一缓,等晚会儿公主进府之后,我定带上造谣的人去府上赔罪?”

宾客们午膳之后,迎亲的队伍才会回来,江一明显是想保贺嬷嬷,或者说不敢不保贺嬷嬷,但又畏惧慕云廷,才将韩菲搬了出来。

众人听了江一的话,都去偷窥慕云廷,想看慕云廷会作何反应,毕竟韩菲是公主,贺嬷嬷是韩菲的心腹,慕云廷未必就敢因为妇人之间的搬弄口舌,在韩菲的大喜之日拿她的心腹开刀。

林雨桐了解慕云廷狠辣的一面,知道江一的暗示威胁不了慕云廷,所以仍然端坐不动,面无异色,虽然知道花祁被杀,她的心里犹如被狠狠割了一刀,但是这个时候,她必须表现的毫不在意,并和慕云廷站在同一阵线上,否则,流言就会被人当做事实传播了。

林雨桐的表现,令对面的韩雪娇几乎咬碎了牙齿,若不是笃定了慕云廷会为自己出气,挽回颜面,林雨桐哪里能如此镇定自若,可见外间的传言都是真的,慕云廷对林雨桐果然是言听计从。

慕云廷知道林雨桐肯定是生气了,但也知道依着林雨桐的性子,顾全大局是肯定能做到的,他能预感到回家后将面临的暴风骤雨,也知道自己此刻能为林雨桐多做一点,回去后就可以多一分被原谅的可能,毕竟,是他欺骗了林雨桐,虽然他也有不得已的理由。

慕云廷对着江一淡淡一笑,一句话也不多说,只朗声叫道

“墨香”

候在门外的墨香迅速跑了进来,躬身站在慕云廷身边。

“去,着人把贺嬷嬷带过来,就说本将军有几句话要问她。”

墨香应声而去,慕云廷看也不看旁边尴尬的满脸通红的江一,悠闲的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虽然脸上依然带着淡淡的笑容,深谙儿子个性的李氏却知道,这其实是儿子怒极时才会有的表现。

不到半刻钟,贺嬷嬷就被墨香领着两个侯府的下人给押了进来。

四十余岁的贺嬷嬷原本光鲜的外衣已经被扯乱,头上价值不菲的金钗歪斜着,她“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向江一求道

“驸马,老奴知道错了,老奴也是听了小人的谗言,一时迷了心窍,求您饶恕老奴一次。”

江一看着哭得涕泪交加的贺嬷嬷,又看了一眼旁边只笑不语的慕云廷,张口欲言,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慕云廷眼里的冷意让他不敢替贺嬷嬷求情,便只好给贺嬷嬷使眼色,让贺嬷嬷去求慕云廷。



第三百七十四章 江府 (4)

贺嬷嬷觉得自己真的很冤枉,常年处于深宫和内宅的女子们,哪有不说闲话的,她不过是听从主子韩菲的吩咐,说了些其实还算有根据的传言,怎么就会落到如今这般田地了呢?

贺嬷嬷在宫中就是韩菲身边的主事嬷嬷,如今更是江府内宅的掌事嬷嬷,而且今日是韩菲大喜的日子,贺嬷嬷做梦也想不到,慕云廷会在这个时候,令人把她强压到众人面前,而且摆明了态度,就是要她好看的,依着她和韩菲的计划,即使慕云廷夫妇知道是她散播的流言,最多也就是私下里报复,怎么也不可能在江家,以客人的身份,把她这个主家的掌事嬷嬷怎么样。

贺嬷嬷爬到慕云廷脚边,一边拼命磕头,一边哭着求饶,她在宫中多年,自然听过不少慕云廷的传闻,这个温文尔雅、玉树临风般的男子,杀起人来,毫不眨眼的事情她是听过很多的。

慕云廷翘了翘嘴角,和颜悦色的问道

“贺嬷嬷,我只问你一遍,你想好了怎么答,才能保命。”

贺嬷嬷停止磕头,不住的点头。

慕云廷一只手轻轻的叩着旁边的桌子,淡淡的问道

“你所说的那些谣言,可是嘉宁公主令你说的?”

不仅贺嬷嬷愣住了,在场的其他人,除了林雨桐和李氏,都齐刷刷的看向慕云廷,大多数都惊讶不已,谁也没想到,慕云廷会直指韩菲,问都不问前因后果,似乎已经笃定此事就是韩菲所为,而且不惧与韩菲纠缠此事。

原本想求饶的贺嬷嬷瞬间面如死灰,她不敢背叛韩菲,不然别说她的命,就是她的家人,也定无活路可走。

“此事与公主无关,是老奴听外边的下人议论,道听途说的,请将军饶老奴一次吧。”

贺嬷嬷说完,就绝望的瘫倒在地上。

“嗯,看在你还算忠心的份上,本驸马就不牵连你的家人了,墨香,拉她出去,割了舌头送到嘉宁的婚房去做贺礼,然后乱棍打死。”慕云廷淡笑着刚说完,贺嬷嬷的身下就有水渍渗出,尿骚味让在场的许多人都忍不住拿帕子去捂鼻子。

贺嬷嬷被墨香领着两个下人往外拖的时候,路过林雨桐面前,突然拼命挣扎靠近,她不敢直接抱林雨桐的腿,就抱着林雨桐所坐高椅的腿,抬头哭求道

“公主,老奴知道错了,求你和将军说句话,饶老奴一条性命,老奴一家人的生计,都系在老奴一个人身上。”

贺嬷嬷刚才拼命给慕云廷磕头,此刻已经血流满面,甚是恐怖,墨香厌恶的踢了贺嬷嬷一脚,伸手就要将她提走。

林雨桐示意墨香稍侯,看着贺嬷嬷,平静的说

“内宅妇人,长日无事,传些闲话是常有的事,但是你不该污蔑庄王殿下,毁他身后清誉。”

在场的那些原本抱着看笑话心态的女人们,听了林雨桐的话,都不由得低下了头,借以掩去脸上的难堪,韩煜是皇子,虽然母妃谋逆,但他自始至终站在成德皇帝一边,最后病死的事情,没人不知道,多数人都为之唏嘘不已。

贺嬷嬷眼神黯淡,只低头呜咽不止。

“墨香,听驸马的,割去她的舌头,用做惩戒她对庄王的不敬,板子就不要打了。”

林雨桐轻轻的说完,墨香立刻称是,让人拖着贺嬷嬷快步走了出去,根本就没再请示慕云廷,很显然,就算在墨香这个慕云廷的贴身小厮心里,林雨桐说的话,也比慕云廷要管用,在场的其他女人心里,自然是又酸了一通。

对于林雨桐改了自己的命令,慕云廷似乎毫不介意,还笑眯眯的起身走到林雨桐和李氏面前,说道

“母亲,雨桐,时间不早了,我们回府去吧。”见林雨桐扶着李氏起身,慕云廷转身,对着在场的江一和众位女客抱拳笑道

“慕某今日多有得罪,还请江大人和各位夫人小姐海涵,他日我和公主定然在府中设宴,向各位赔罪。”

说完,也不顾众人脸上的尴尬,和林雨桐一边一个,扶着李氏,扬长而去。

众人寂然无声的看着慕家人离去,看到慕云廷将李氏扶上软轿后,又亲手扶着林雨桐上了另外一乘轿子,还凑在林雨桐耳边,笑着说了些什么,被林雨桐一把推开后,依然亦步亦趋的紧跟在林雨桐轿子旁走着,很明显,刚刚的风波,不仅丝毫没有令慕云廷羞恼,他还有心情去向林雨桐示好,似乎刚刚被传出流言的不是晨阳公主,林雨桐和镇北侯府也根本就没有被影响,难堪的只有江一和即将进门的嘉宁公主韩菲。

当韩菲进府,因贺嬷嬷之事大怒,连着扇了江一几个耳光,继而亲自回宫向成德皇帝告状的时候,慕云廷和林雨桐正在公主府的卧房里对峙。

“雨桐,我刚刚已经向母亲解释了事情的经过,她老人家明理,绝不会因此事而对你另眼相看。”

慕云廷看着满脸寒霜的林雨桐,轻声说道。

林雨桐抬起头,看了一眼慕云廷,讥讽道

“那本宫就多谢慕将军的好意了,时候不早了,你回去吧。”

林雨桐掩在袖子里手,紧紧的握着,勉强让自己不当着慕云廷的面哭出声,她不恨慕云廷,甚至已经想到了慕云廷为什么要这样做,只是想到花祁死了,想到那个酷似韩煜的人也死了,她的心就如同被狠狠的划开了一道口子,比当初听到韩煜的死讯时,还要疼痛,她知道花祁的真实身份,也知道花祁背后的那些人,不会轻易放弃利用花祁,她只是心痛,疼的呼吸都不能顺畅了,她此刻只想让慕云廷离开,然后自己痛痛快快的哭一场。

“雨桐,无论如何,骗你都是我错了,你要怎样我都同意,你先用些饭,好不好?”

天色将黒,林雨桐已经一整天水米未进,脸色苍白的如同纸片一般,秋菊和春草已经进来换过两次饭菜了。

林雨桐别过身子,冷声道

“本宫的事情,不劳慕将军操心,你出去,本宫不想看见你。”



第三百七十五章 皇陵 (1)

慕云廷的脸色愈发灰暗,以往林雨桐也时常有对他冷言冷语的时候,可是这一次,他感觉得到,林雨桐是真的恼了他,或者说已经在鄙视他了,因为他的欺骗。

慕云廷咬了咬牙,缓步走到林雨桐面前,单腿跪在林雨桐面前,看着林雨桐的眼睛说

“雨桐,我慕云廷这半辈子,从没做过于心有愧的事情,唯有这件事情是我对不起你,可是,我没有办法,父皇不许他活,他和同党也一直不肯安分,让我没理由去为他求情,我已经让人好好安葬了他,并不像那些乱党一样身首异处,我求你原谅我这一次,从今以后,除了需要保密的公务外,我绝不再向你隐瞒任何事。”

慕云廷的眼睛渐渐湿润,这半年多来,不只是林雨桐,他也一样常常因为花祁而忧心,只不过相对于林雨桐因对韩煜的内疚而自责,他更多的是在林雨桐和成德皇帝之间左右为难。

候在外间的秋菊和春草不安的对望了一眼,她们从来没有见过慕云廷这样低声下气的求过人,更知道林雨桐脾气的倔强,深恐林雨桐不肯答应,而惹怒慕云廷,这件事,驸马是欺骗了主子,可说到底还是自己主子任性的更多一些。

林雨桐用力抽出被慕云廷握着的手,哽咽着冷声道

“慕云廷,你曾答应过本宫,会好好照顾七殿下,可是他死的时候,你不在他身边,他死后,你加官进爵,而我,一个被他牵挂了多年的女人,在他死后,却嫁给了他最信任的朋友,你不觉得,我们两个很肮脏吗?”

林雨桐的脸上满是凄惨的自嘲之色,面对着慕云廷逐渐灰白的脸,继续说道

“花祁就算是叛党,可他那么像七殿下,你怎么狠得下心杀死他,慕云廷,你说,你这个人到底有没有心?是不是在你心里,忠于父皇,加官进爵,比什么都重要?”

泪水渐渐涌满林雨桐的眼眶,可她不想在慕云廷面前哭,强忍着泪水扭过头,不肯再看慕云廷一眼。

慕云廷把牙齿咬得咯咯直响,才强忍住想大吼的冲动,他粗暴的抓住林雨桐的肩膀,把林雨桐的脸扭过来与自己对视,一字一顿的说

“我慕云廷从没做过一丝一毫对不起小七的事情,我虽深爱你,却从没为了你而暗算过小七半分,小七死的时候,我在夜城追查南宫一部的余孽,陷入险境,连着两个月都未曾与自己人联系上,我得到消息的时候,小七已经离去,我连他病了的消息都不知道。

我去西境出生入死,并不是为了加官进爵,而是希望可以帮小七立功,以赎玉贵人的罪过,希望可以保他母子性命。

原来,在你的心里,是我不顾小七的死活,还利用了他,林雨桐,我知道你一直不曾真的爱过我,但是我不在乎,只要能陪在你身边,我就觉得活着有了盼头,可是,你为什么要把我想的这样卑鄙,你怎么可以如此侮辱我和小七之间的情谊,为什么,啊,为什么?”

慕云廷终于还是忍不住怒吼了,他第一次在林雨桐面前泪流满面,铁钳般的手掌将林雨桐的肩膀抓得疼痛不已。

屋子里的动静,吓得春草和秋菊不顾规矩的闯了进来,以为慕云廷盛怒之下,对林雨桐动了手,可是看到的却是林雨桐和慕云廷都在流泪,而林雨桐的脸色已经苍白如纸。

秋菊和春草一起扑上去,哭着掰慕云廷的手,求道

“驸马,你放手,你弄疼主子了。”慕云廷这才意识到自己在狠狠的抓着林雨桐,也意识到林雨桐定是疼得厉害,忙松了几分力道,但仍不肯放手,他拨开秋菊和春草,粗暴的将林雨桐携在腰间,往门外走去。

林雨桐的脚拖在地上,头上的玉钗掉在地上应声而碎,乌黑的头发散落开来,却一声不吭,任凭慕云廷拖拽。

秋菊和春草大哭着追在后边,不住的求慕云廷放开林雨桐,可是仍然挡不住慕云廷将林雨桐拖到二门口早已经等候的马车上,他自己亲自驾着马车飞驰而去。

下人们恐慌的跪了一地,往日里慕云廷对林雨桐的宠爱是有目共睹的,她们怎么也想不到慕云廷会如此对待林雨桐。

秋菊和春草惊慌的哭泣着去东府里寻李氏,二门口的墨香走了进来,身后跟着的两个小厮中间,驾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人,耷拉着的脑袋被乱糟糟的头发覆盖着。

血人被扔在地上,墨香踢了那血人一脚,狞笑着说

“看到了没?这就是出卖主子的下场,敢造主子的谣,她连死的资格都没有,就算毁了脸,黑窑子里也有的是人喜欢她这身细皮嫩肉。”

敛声屏气的下人们只敢偷偷的打量,春雨却哭着扑上去,一边狠狠的踢那血人,一边骂道

“你个黑心肝的贱人,上次差点害了主子还不够,还敢造孽,让主子遭罪,主子哪点对不住你了?”

血人脸上的头发散向两边,依稀能看到是翡翠肿胀变形的脸。

低等些的下人们都赶紧又垂下头,袁嬷嬷和玲珑平静的看着春雨踢打半死的翡翠,丝毫没有上前劝阻的意思,作为同来伺候林雨桐的宫人,她们已经三番五次、或明或暗的劝过翡翠改邪归正,翡翠却一而再再而三的作死,那也由不得别人恨了。

翡翠被拖着远去,下人们战战兢兢的散去,没有一个人敢议论一句今日的是非。

皇陵里,韩煜的墓前,脸色铁青的慕云廷跳下马车,打开马车的大门,看着怒视着他的林雨桐,长出一口气,探身将林雨桐抱下马车,放到墓前的空地上。

林雨桐恨恨的甩开慕云廷扶着她的手,盯着韩煜的墓碑,泪水喷涌而出,这是她第一次来韩煜的墓前,两年过去了,心里的伤口却仍然在这一刻被撕扯开来,血淋淋的痛。

看着林雨桐无声的流泪,慕云廷抖着手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到林雨桐面前说

“这是小七的绝笔信,你自己看,看我有没有辜负他的信任,看花祁该不该死。”

林雨桐拒绝与慕云廷说话,却仍然忍不住接过信,借着天边最后的一丝余光打开来看,她不知道自己是为了知道真相,还是为了找一个原谅慕云廷的借口。



第三百七十六章 皇陵 (2)

林雨桐缓缓的跌坐在地上,手中的信纸滑落出去,她用双手捂着脸,肩膀不停的颤抖,隐忍的低声哭泣着,她没想到,原来韩煜早就看出了慕云廷对她的情谊,还嘱咐慕云廷一定要一辈子对她好,否则做鬼也不会放过慕云廷,她更没想到,慕云廷之所以一定要杀掉花祁,并不仅仅是因为成德皇帝的命令,而是韩煜也在死前查清了花祁的身份,他告诉了慕云廷花祁犯下的血案,嘱咐慕云廷一定要杀了花祁,他希望能在死后落个清净,不想再因花祁而被世人提起。

看过信,林雨桐才知道,原来韩煜早就存了死志,他无法看着母亲玉贵人去死,也不愿让父皇为难,他选择自己去死,所以在明知道自己病了的情况下,一次也没有去请过太医,也不许人给慕云廷送信。

韩煜的信被慕云廷放进墓前的香炉中,和着纸钱一起燃烧起来。

墓的远处,云英将自己隐在树后的暗影里,冷冷的看着哭泣的林雨桐和投放纸钱的慕云廷,脸上的悲伤一闪而过,随即迅速的消失在在夜色中。

天色已经黑尽,慕云廷坐在林雨桐旁边,静静的看着林雨桐哭泣,直到林雨桐自己止住哭声,他才拿出帕子,沉默的擦干净了林雨桐的手脸,温柔的将林雨桐抱在怀里,走上了马车。

看着林雨桐半躺好之后,慕云廷将薄被给林雨桐盖好,轻声说

“雨桐,我把车赶慢点,你睡会儿,我们回家去。”

林雨桐点点头,抬起肿胀的眼皮,看着慕云廷,小声说了“对不起”,瞬间泪水再次迷蒙了双眼。

慕云廷笑了笑,捏了下林雨桐的鼻子,安慰道

“我们是夫妻,何须如此客气,只要回去后,你肯好好的吃饭睡觉,我就不生你的气。”

“嗯”林雨桐乖乖的应了一声。慕云廷满意的在林雨桐的额头上亲了一下,走下马车,坐到前边赶车。

深秋的夜风已经很凉,被乌云遮挡的月亮若隐若现,慕云廷点亮车前的灯笼,尽量让缓慢行驶的马车保持平稳。

行驶到一段紧靠山崖的路段时,尽管路面宽敞,驾车的马也是府里调教熟了的马匹,慕云廷还是跳下马车,用手扶着车辕向前走,以防马车偏离方向遇险。

凌厉的箭鸣声传来,慕云廷飞快的闪开身子,浸了剧毒的箭贴着慕云廷的脖子飞过,整个进入了马背。

驾车的马中箭吃痛,发疯的往前飞奔,慕云廷死死的抓住车尾,探身进入马车,飞快的将已经撞上车壁的林雨桐搂在怀里。

慕云廷冷静而迅速,在马车跌入山崖的一刻,抱着林雨桐跃出了马车,半只脚悬空的落在山崖边缘。

不远处,崖边的一棵大树上,云英看到慕云廷竟然从马车里逃了出来,大喝一声,持剑直刺而来。

还未站稳的慕云廷因为抱着林雨桐不敢松手,无法还击,只得转身躲避,瞬间跌落了下去。

悬崖下,枝丫折断的声音传来,又渐渐安静下来,云英却不放心,她不敢低估慕云廷的本事,顺着早就探好的小路往山崖下寻去,必须看到慕云廷和林雨桐的尸体,她才能放心。

放下了对慕云廷怀疑的心结,原本轻松不少的林雨桐,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弄懵了,等明白过来的时候,已经和慕云廷一起,迅速的往山崖下坠去。

慕云廷用一只手紧紧的把林雨桐抱在怀里,腾出一只手不停的去抓山崖上能接触到的枝丫和草木,从而延缓下降的速度,然而,抓到的枝丫和草木似乎都无法承受两个人的重量,两个人仍然在不停的坠落。

当慕云廷的一只手终于抓住了一颗能让两个人停住的松树根部的时候,手掌已经被磨得鲜血淋漓,林雨桐在慕云廷的保护下虽然狼狈,但也仅仅是丢了鞋子、衣服被刮破了几处,慕云廷的衣服却已经破损严重,后背上布满了血痕。

两个人终于停住,月亮也在此时穿透了乌云,将明亮的月光洒向了大地。

林雨桐借着月光打量了一下周围,发现慕云廷抓着的松树,距离地面起码还有十余丈高。她仰起头,对上的就是慕云廷无比温柔的目光,同时也看到了慕云廷那只抓着树根的手臂已经鲜血淋漓,衣袖上已经有了斑斑血迹。

林雨桐心里无比的难受,其实自从韩煜死后,她心里一直没能完全放下对慕云廷的埋怨和怀疑,甚至还在下午的时候说出了那些让慕云廷暴怒伤心的话,可是慕云廷却在生死关头,选择了救她,即使还不完全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但是林雨桐也知道,凭着慕云廷的身手,若不是刚才冲进马车救她,坠崖后又死死的抓着她不放,完全不会落到现在这样的境地。

还没等林雨桐说出感谢的话,细小的松树根部已经开始吱吱作响,明显已经承受不住两个人的重量,而此刻,两个人所处的山崖部位,完全是悬空的,再往下,已经没有手可以抓靠的东西。

“慕云廷,你快放开我。”林雨桐哀求道,慕云廷会功夫,只要没有她拖累,完全可以脱险。

“不许胡说”慕云廷说完,冷静的观察了一下四周,轻声说

“时间不足了,乖,你听话,从我背后双手抱紧我的腰,我只要能腾出双手,就一定能让我们两个没事。”慕云廷盯着林雨桐的眼睛,用从没有过的严肃语气说道

“林雨桐,你给我记着,若你敢松手,我定会随你一起去死,我慕云廷向来说到做到,你是知道的。”

泪水弥漫了林雨桐的双眼,她没有回答,只顺从的用尽全力抱紧了慕云廷。

慕云廷轻功极好,虽然带着林雨桐,但因为腾开了手,仍然顺利的跃到了一丈开外的崖面处,这里的山势虽然依然陡峭,但起码不是悬空的。

慕云廷背着林雨桐,一边手脚并用、缓慢而稳定的往山下移动,一边轻声的安慰林雨桐不要害怕。

山风吹乱了林雨桐的头发,她闭着双眼,紧紧抱着慕云廷的腰,将脸贴在慕云廷血肉模糊的后背上,她不敢再哭,怕泪水会让慕云廷被划破的后背更痛,她清楚,慕云廷是为了保护她不受伤,在坠落的过程中,一直弓腰护将她护在怀里,所以后背受伤才会这么重。



第三百七十七章 坠崖 (1)

当慕云廷的双脚终于挨到崖下的地面时,汗水已经浸湿了他的头发,不仅是因为累,更多的是紧张自己背上的林雨桐。

丢了鞋子、双腿抖的无法站稳的林雨桐,被慕云廷一把抱回怀里。慕云廷含笑对林雨桐说

“乖,没事了,别怕。”慕云廷脸上的汗水滴落在林雨桐的脸上和脖子上,林雨桐看着他额头和脖子上的划痕,哽咽的说了声“谢谢”,便把头埋到慕云廷怀里“呜呜”的哭了起来,劫后余生,她才意识到慕云廷真的是把她放到了心里疼爱。

林雨桐第一次主动的抱紧了慕云廷,慕云廷的嘴角泛起浓浓的笑意,他低下头,把下巴放到林雨桐的头顶,用那只没磨破的手掌抚摸着林雨桐的头发说

“乖,不敢再哭了,你今日未曾吃喝,又哭了许久,我们怕是天亮了才能寻路出去,你得保存体力。”

还未等林雨桐回应,一个讥讽的声音已经在远处响起

“还想寻路出去?今天就是你们的祭日!”慕云廷闻声,飞快的将林雨桐护在身后,云英已经手持弓箭,从山崖的侧面闪身出来,箭上弦上,直直的对着慕云廷的胸口。

“来的挺快,看来你是早就计划好了。”慕云廷看着云英,冷冷的说道。

慕云廷高大的身影,将林雨桐遮得严严实实,云英只能隐约看到慕云廷背向身后的右手臂边,隐约露出浅粉的衣角。

“都说慕将军娶了美貌无双的晨阳公主,怎么,连给奴婢看一眼都不舍得吗?”云英讥讽道。

慕云廷淡淡一笑,回道

“我看在小七的份上,念你替他给我送信,才在诛杀叛党时留了你一条命,想不到你竟然还是想要我夫妻的性命。”

慕云廷此刻头发散乱,墨色的衣袍破烂不堪,然而无论声音还是面色,却毫无狼狈之色,话语中,丝丝的冷厉让云英打了个机灵,在心里告诫自己,眼前的男人,绝不是表面看起来的那么温和无害,昌盛了数十年的西凉南宫家,就毁在这个男人手里。

“我云英不过一个贱婢,不管什么家国大事,我只想报仇,林雨桐,你不露一面,却让王妃伤透了心,致死不得王爷的心。慕云廷,天下人都称你仁义无双,对王爷忠心耿耿,可你却算计了他的心上人,王爷和王妃含恨九泉,你们这对狗男女却风流快活,我苟活至今日,为的就是诛杀你们两个贱人。”

云英缓缓的将弓弦拉满,冷笑着说

“慕云廷,你也算一世英雄,这样枉死肯定不甘心吧?你只要肯交出林雨桐,我就给你一个公平还手的机会,我这箭是津了毒,但也只有一支,你只要让我先杀了林雨桐,凭你的功夫,杀了我应该不难吧?”

云英说完,喉咙里发出一阵刺耳的冷笑声,她就不信,慕云廷真的肯为了那个传言中泼辣彪悍的花瓶去死,她在平西王府中长大,见惯了以色侍人的女子,哪个不是下场凄惨,这个世上,真正长情的就只有王爷和王妃,慕云廷这样的男人,怎可能把儿女情长放在首位。

“姑娘好手段,杀人先诛心,南宫郡主调教的好。”慕云廷淡笑着继续说道

“公主手无缚鸡之力,你尽可以先一箭杀了我,再杀公主为你主子报仇,别的废话不用多说。”

被慕云廷紧紧护在身后的林雨桐,这个时候已经完全明白了事情的始末,她冷静下来,轻轻的取下右耳上的坠子,用力扯掉珠子,将尖细的金钩拉直,塞到了慕云廷的手心里,她相信,别说这么尖利的金针,就算是一根枯枝,也能让慕云廷转败为胜。

慕云廷握着金针,抿了抿嘴角,伤手用力,示意林雨桐和他一起往左闪躲,自己话音刚落,不等云英回答,就扬手射出了金针。

云英武艺高强,反应自然也不慢,在慕云廷抬手的瞬间,就毫不犹豫的射出了弓箭。

金针准确的钉入云英的左眼,她惨叫一声,滚到了地上,将林雨桐压在身后倒地的慕云廷,右肩被箭射中,却毫不停留,起身飞奔至云英身边,一脚就踩断了云英的脖子。

林雨桐从地上爬起身,踉踉跄跄的跑到了慕云廷身边,顾不得死状恐怖的云英会不会吓着林雨桐,慕云廷一把拔掉肩头的毒剑,坐在地上,从靴子里掏出一把匕首,递给林雨桐说

“快,把我伤处的肉剜干净,快。”

此刻的林雨桐完全忘记了害怕,飞快的扯开慕云廷原就烂了的衣衫,颤抖着举起了匕首。

慕云廷肩头的皮肤已经黑了豌豆大的一块,林雨桐不看慕云廷的脸,只专心的盯着伤处,忍着心疼,将变了色的皮肉剜了个干净,直到流出的血迹由乌黑变得鲜红,才快速的从怀里掏出帕子,紧紧的捂在伤口上,前后只是半刻钟不到,林雨桐的衣衫已经湿透,汗湿的秀发贴在白净的额头上。

慕云廷将左手按到肩头林雨桐的手上,一起按着伤口,轻声笑道

“你这小丫头,胆子其实大得很,我还以为你下不了手呢。”

林雨桐嘴角抖了抖,眼泪扑簌簌的落了下来,却不敢松开按着伤口的手,瞪了一眼慕云廷,轻声道

“还有心思笑话我,你就不知道疼?”

“一点皮外伤而已,不疼。”慕云廷说完,低头轻轻吻了一下林雨桐的额头,说道

“有你陪着,就是死我也要笑着。”

“你少贫两句,讨厌。”林雨桐说完,扭头看了一眼身后云英的尸体,皱了皱眉头,问道

“你说,还会不会有人来追杀我们?”

“放心吧,她没有同伙了,不然,早跟着一起来了。”

林雨桐缓了口气,又按了片刻,直到慕云廷的伤口不再继续渗血,两个人才一起起身,走到崖根避风的角落里坐了下来。

林雨桐半跪着,解下慕云廷的腰带,将帕子牢牢的绑在慕云廷的伤口上,然后拿着匕首,将旁边长长的枯草割了一大堆垫在地上,和慕云廷一起在枯草上坐了下来。



第三百七十八章 坠崖 (2)

如水的月光倾撒下来,瑟瑟秋风伴随着虫鸣,让深秋的夜晚显得越发寒凉。

慕云廷并不觉得冷,但知道林雨桐定是会感到冷,便起身走到不远处,从摔碎了的马车中间,翻捡出来刚刚林雨桐盖的那床薄被,将林雨桐裹好搂在怀里轻声说

“我们不熟悉这里,如果夜里行走,怕是会有意外,坚持一下,天一亮,我就带你出去,墨香他们也有可能天不亮就能寻来。”

林雨桐点点头,乖乖的依靠在慕云廷怀里,她和慕云廷这个时间不回去,别说侯府了,怕是尚书府和宫里也都知道了,定会有人来寻到他们的。

“回去后,尽快让太医给你医治,可别发炎了。”林雨桐有些担心的说道。

慕云廷笑了笑,轻声说

“不用担心,这些都是皮外伤,毒没来得及进入体内,用不了几天就好了。”一边说,一边拿手轻轻的抚摸着林雨桐的手,眼睛里的亮光让银色的月光也失了颜色。

林雨桐默默的低下头,不再言语,虽然解开了对慕云廷的误会,但是她还是不知道该主动和慕云廷说什么。

“雨桐,你我相识多年,可是我知道,即使我们成了夫妻,同床共枕,我也从来都没有走进过你心里,从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起,我就觉得你和普通的女子不同,你一直都在掩饰心底深处的孤单,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无论是什么,我都愿意和你一起承担,我一定可以帮你,好不好?”

慕云廷的话,让林雨桐瞬间泪眼朦胧,在这个世界上,除了师傅,没有人知道她的前世,也只有师傅,能像慕云廷这样,从她眼里看到她不为人知的孤单。

林雨桐抬起头,对着慕云廷的眼睛,轻声问

“如果我告诉你,我根本就不属于这个世界,只不过是魂魄借了别人的躯体,苟活而已,你怕不怕?”

慕云廷听了林雨桐的话,眼神只有瞬间的愣怔,随即就更紧的搂住了林雨桐,安慰道

“我不怕,就算你是妖怪变的,我这一辈子,也都只想和你一起过。”

“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我一直都不明白。”林雨桐轻轻搂住慕云廷的腰,生怕碰触到他后背的伤口。

“因为,只有在你身边,我才觉得安心,眼里心里只有你,可以不再想经历过的那些丑恶,才觉得活得像个人。”慕云廷把头埋在林雨桐的颈窝处,喃喃的低语道。

在林雨桐的眼里,慕云廷一直是个可以运筹帷幄、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人,似乎没有什么事情是可以难住他的,可是当慕云廷告诉她,他为何将李止旋囚禁、母亲和父亲也并不是真如外界传言的那样恩爱时,林雨桐能感受到慕云廷心里的疼痛,她和慕云廷大婚的时候,京城中的权贵几乎悉数到场恭贺,世子慕云昭镇守凉州,但是也派了亲信送贺礼回京,而原本得了恩旨、可以回京的镇北侯慕方啸却并没有回来。

“你知道父亲为什么没回来吗?柳姨娘又有身孕了,据说身子不适,需得父亲陪伴。”慕云廷的声音似乎有些哽咽,又似乎含着自嘲,可见,他心里是极其希望成婚的时候父亲能够在场的。

这是林雨桐第一次听人提起柳姨娘,她不了解侯府的家事,也不便表态,只安静的听慕云廷继续讲柳姨娘的事情。

侯夫人李氏年轻的时候,与还是镇北侯世子的慕方啸很是过了几年恩爱的日子,直到慕云廷出生,慕方啸身边也没有添一个伺候的人。

老侯爷战死后,继承了爵位的慕方啸开始长期镇守北境,而李氏则带着两个儿子留在京城。

在军中,别说慕方啸这样的身份,就算是一个普通的校尉,也有带着妻妾随军的,慕方啸自然也不可能没有女人伺候。

慕方啸到北境之后,对原本追随老侯爷的将领多有照顾,尤其是死难将领的遗孤,而柳姨娘就是其中之一。

柳姨娘姐弟两个,父亲死后,她带着多病的母亲,多得慕方啸关照,日久生情,终于还是进了帅府为妾。

李氏本就心思简单,又担忧夫君常年在外,无人照顾,所以并不反对慕方啸纳妾,而她不知道的是,十几年过去,柳姨娘在北境军所驻守的上都城,早就以候夫人自居了,还生下了三个孩子,慕云廷和林雨桐成亲的时候,正好是柳姨娘怀第四胎的时候,百般不适,才使得慕方啸没有回京。

京中也有许多常年驻守边疆的将领,妾室生的孩子,几乎都是早早的就送回了京城府中教养,李氏也曾和慕方啸提过,将柳氏所生的三个孩子接回府中,却被柳氏拒绝了,理由是怕累着了李氏。

“雨桐,你知道吗,哥哥和我讲起柳氏的时候,虽然他极力掩饰,但我知道,一切都回不到以前了,父亲再是敬爱母亲,终究也抵不过柳姨娘这十几年的陪伴,父亲与母亲之间,终有生起嫌隙的那一日。”

“若有那一日,我希望你能和我一起,护着母亲,让她少受些伤害。”慕云廷说完,便只紧紧的搂着林雨桐,不再多言。

林雨桐明白,慕云廷能主动与她说起这些,绝不仅仅是为了不对她隐瞒家事,而是事情已经到了很严重的地步,不得不对她说,或许就是这次慕方啸没有回京主持慕云廷的婚礼,促使慕云廷主动去打探了更多的消息,才有了这番话。

“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保护母亲,一定不让别人欺负她。”林雨桐没有再多问,只坚定的向慕云廷做了保证,李氏无论是从前作为亲友长辈,还是如今作为婆婆,都待她不薄,无论如何,她都应该站在李氏这边。

“雨桐,我向你保证,这一生,无论富贵还是落魄,我都只守着你一个人,绝不负你。”慕云廷喃喃低语间,温热的嘴唇抵在林雨桐的脖颈处。

“嗯”林雨桐轻轻应了一声,抱着慕云廷腰部的手臂颤抖了一下。

“以后我们好好过日子,像寻常夫妻一样,好不好?”慕云廷把嘴凑到林雨桐耳边,颤声道。

林雨桐知道慕云廷话里的意思,成婚两个月了,他们一直没有圆房,她知道慕云廷一直在等着她心甘情愿的那一天。

“嗯,那你好好养伤,早点好起来。”林雨桐面红耳赤的低声道。

“好,我听你的。”慕云廷颤声说完,还是忍不住吻了下林雨桐的脸。

月亮似乎害了羞,半边隐进了乌云之中,只留下两个人儿的低声细语。



第三百七十九章 吃醋

天色尚未明朗,林雨桐还在慕云廷的怀里熟睡,墨香和高崎已经带着一队人赶到。看到草丛中云英的尸体,高崎挥了挥手,示意军士赶紧把尸体移走。

林雨桐被惊醒,看到许多人立在不远处,而自己还被慕云廷紧紧的抱着,瞬间红了脸,赶紧站起了身。

慕云廷看着林雨桐窘迫的样子,勾唇一笑,高崎和墨香等人则赶紧低下头,不敢去看。

高崎主动脱了自己的外衣递给慕云廷,慕云廷“嗯”了一声,就毫不客气的接了过来。林雨桐惦记着慕云廷肩头和后背的伤,就主动帮着慕云廷脱掉已经破的不成样子的衣服,换上了高崎的外衣,整个过程都小心翼翼的。

墨香吃惊的看着得意洋洋的慕云廷,不明白怎么一夜过去,主子在公主面前的地位就突飞猛进了,以往公主对主子就是个面子情,哪里会这样体贴,何况昨天主子还是怒气冲冲的的把公主从府里拖出去的。

林雨桐坐着滑竿,和慕云廷等人一起沿着小路回到昨夜坠崖的地方时,林辰晧正策马扬鞭的飞驰而来。

马还没有停稳,林辰晧就一跃而下,快步跑到林雨桐面前,手伸了伸,见林雨桐并无外伤,才又默然的垂了下去。

墨香隐约能猜到一些林辰晧与林雨桐之间的事情,见慕云廷已经黑了脸,忙笑着上前对林辰晧说道

“林大人,可是林老夫人等的着急了?”

林辰晧回过神,狠狠的瞪了一眼慕云廷,对林雨桐柔声道

“表妹,祖母担忧的半夜没睡,这会儿已经到公主府了,我们回去吧。”

林辰晧不称林雨桐“公主”,而是叫“表妹”,已经让慕云廷不高兴了,而他最后说的“我们”则彻底打翻了慕云廷的醋坛子,他黑着脸走上前,不顾肩膀上的伤,一把将林雨桐抱起,快步往马车旁走去,还不屑的哼了一声。

林雨桐大惊失色,忘了害羞,更没有恼怒。只慌忙说道

“云廷,快放下我,小心你的伤口。”

“乖,没事。”慕云廷一边说,一边弯腰进了马车。

林辰晧的脸色瞬间变得灰白,似乎是如梦初醒,又似乎是被林雨桐的话伤到了,她亲切的叫他“云廷”,昨日传遍了京城的风言风语,不仅没有影响到他们两个人的感情,两个人明显的还亲近了许多。

高崎早就已经察觉到了异样,早早的躲开去整理队伍了,墨香只能装瞎,陪着笑脸,和林辰晧一起骑马跟在林雨桐的马车后往京城驶去。

马车里,林雨桐刚坐下,就赶紧扒开慕云廷的领口查看,见束着伤口的腰带上正有鲜血外渗,立刻恼了,怒视着慕云廷小声道

“你干嘛这样逞强,为了气表哥,让自己再受伤,你傻啊你?”

慕云廷弯唇一笑,轻声道

“我就不喜欢林辰晧叫你表妹,这次事出有因,先饶了他,他以后若敢再这样失礼,我就……”慕云廷话没说完,就被林雨桐扭了耳朵,立刻假装很疼的求饶道

“好,好,我错了,我以后再不和表哥计较了。”林雨桐松了手,委屈的说

“谁让你昨天那么凶,舅祖母和表哥才会这样担心。”

见林雨桐要翻旧账,慕云廷忙嬉笑着将林雨桐搂到怀里,不停求饶。

跟在马车后的林辰晧,听不到林雨桐和慕云廷的对话,但却隐约能够听到慕云廷的笑声,他抓紧了手中的缰绳,将脸扬起来假装去看天空中的飞鸟,生生隐去了眼里的泪水。

李氏和老太太正焦急的等候在公主府里,李氏一边陪着笑脸,一边不停的找话题,试图缓和尴尬的气氛,大太太和二太太陪在下首,见老太太不怎么愿意说话,也都只端了茶杯静坐,默然不语。

当廖嬷嬷进来回禀说接应的队伍已经到了府门口的时候,老太太终于忍不住红了眼圈,李氏忙起身说道

“老太太,都是我这孽障的错,我定会给你一个交待,廖嬷嬷,去让人准备板子。”

廖嬷嬷会意,赶紧去了,就算是做样子,今日也必须得给林家一个交待,否则,怕是宫里的那一关会更难过。

当慕云廷携着林雨桐,满面笑容的出现在面前时,李氏虽然惊讶,但仍顾不得细问,立刻就斥责道

“你个孽障,做出这糊涂事,害得老太太也跟着伤心,来人,给我打他二十板子,再去给陛下请罪。”

“母亲,我和公主闹着玩的,你就饶了儿子这一回吧。雨桐,你没生气的,对吧?”慕云廷跪在地上,一边嬉皮笑脸的求饶,一边拉着林雨桐的手轻摇,示意林雨桐开口给他求情,神态动作间的亲昵之意,让李氏尴尬的干咳了两声,去看老太太作何反应。

林雨桐瞪了一眼慕云廷,甩掉慕云廷的手,走到李氏和老太太面前,轻声道

“母亲,舅祖母,我和驸马只是拌了几句嘴而已,他为了救我还受了伤,这次就不要责罚他了,可以吗?”

一听儿子受了伤,李氏再也装不下去了,赶紧问哪里受伤了,老太太长出了一口气,摇了摇头道

“既是受了伤,就赶紧去叫太医,剩下的事情以后再说。”老太太哪里看不出慕云廷和林雨桐言行间的亲昵之意,知道自己大约是不用再担心了,大太太和二太太对看一眼,不约而同的抿唇一笑。

慕云廷刚上好药,换了衣衫出来,陪着众人只用了几口饭,宫里传旨的太监就到了,要慕云廷即刻进宫面圣。

林雨桐犹豫了一下,还是起身对李氏和老太太说道

“母亲,舅祖母,雨桐想陪着驸马一起进宫,有些事情,还是雨桐去向父皇和母后解释的好。”

李氏自然是求之不得,赶紧说道

“那自然好,云廷,你还不谢过公主。”

慕云廷含着笑对林雨桐一揖到底,抬头对站在后边的秋菊说

“把这盘水晶饺端到马车上去,让公主再用一些。”秋菊心里埋怨慕云廷昨日粗暴的把林雨桐拖出去,听了慕云廷的话,便只当没听到,直到林雨桐对她使眼色,这才走上前,将装虾饺的盘子放进了食盒里。



第三百八十章 求情

看着慕云廷与林雨桐携手离去,李氏笑着对老太太说

“老太太,还是你教养的好,公主最是识大体,有公主陪着这孽障进宫,想必能够让陛下和娘娘宽心许多。”

李氏这话,拍马屁的意味很明显,老太太却也不能不接着,其实她自己心里也是希望林雨桐能够跟着进宫的,昨日慕云廷为了给林雨桐出气,搅了嘉宁公主的婚礼,就算是事出有因,老太太也担心成德皇帝会因此责备慕云廷。

永宁殿里,慕云廷已经跪了两刻钟了,林雨桐站在成德皇帝的书案旁磨墨,不时的偷看一眼成德皇帝的脸色。

成德皇帝似乎一点也没注意到林雨桐的焦急,只不紧不慢的批完了案头的十几份奏章,接过杨辛递过来的湿帕子擦了擦手,见林雨桐殷勤的端了温热的牛乳递上来,也接到手里,喝了两口,才淡淡的说

“慕云廷,你胆子大的很啊,一天里欺负了朕的两个女儿,说说,你到底想干嘛?”

“父皇,儿臣错了,请父皇责罚。”慕云廷老老实实的回答,头垂的更低了。

“好,既然你自己也说错了,那朕就不客气了,杨辛,拿朕的鞭子来,抽他五十鞭子,让他清醒清醒。”

杨辛转身去侧间取鞭子,林雨桐慌忙跪在慕云廷身边,求道

“父皇,驸马昨夜为了救女儿,后背和肩头都受了伤,打不得鞭子了,求父皇饶了驸马这次吧。”

成德皇帝哼了一声,瞥了一眼林雨桐说道

“亏你还为他求情,若不是他强行带你出门,又怎会有昨夜的险事。”成德皇帝早已经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这会儿不过是试探一下林雨桐的态度而已。

“父皇,终究都是女儿惹下的祸事,驸马替女儿扛了,才委屈了嘉宁姐姐,求父皇饶了驸马这一次,别打他了。”林雨桐的声音有些哽咽,想起事情的起因是因为韩煜,她的心境顿时黯然了很多。

慕云廷知道林雨桐的心里想到了什么,悄悄伸出手握住了林雨桐的右手,抬起头对成德皇帝说

“父皇,这次实是儿臣做的过了,儿臣甘愿受罚,你就多打儿臣几鞭子吧。”

成德皇帝已经看到了慕云廷的小动作,皱了皱眉头,冷声道

“你少在朕面前得了便宜还卖乖,告诉你,朕已经骂过嘉宁了,你以后没事也别去招惹她。”

“是,父皇,儿臣记住了。”慕云廷笑嘻嘻的说完,就扭头去看林雨桐,眼里的亮光,让成德皇帝几乎绷不住脸。

杨辛取了鞭子出来,看到慕云廷一脸笑容,成德皇帝似乎也没有刚才那么生气了,捧着鞭子,一时间不知所措。

成德皇帝恨铁不成钢的瞪了一眼慕云廷,不耐烦的说道

“你给朕滚出去,外边候着去。”慕云廷闻言,一溜烟的起身跑了出去,林雨桐仍然跪在地上,等着成德皇帝发话。

“起来吧”成德皇帝走到林雨桐面前,伸出了手。

林雨桐红了眼圈,扶着成德皇帝的手站了起来。

“嘉宁任性惯了,做事莽撞,朕已经训斥过她了,不准她再随意出府,你和云廷一块去看看你母后,她一早还在念叨你。”

“是,父皇。”林雨桐规规矩矩的行了礼,刚走到门口,就听到成德皇帝在身后声音低沉的说道

“云廷是个好孩子,你们两个好好过日子,煜儿泉下有知,也才能安心。”

林雨桐的泪珠滚滚落下,却不敢回头,只拿帕子捂了脸,快步走出了永宁殿。

慕云廷立在殿外,一见林雨桐出来,就忙迎了上去,看到林雨桐红着眼圈,低声问道

“雨桐,是不是父皇骂你了?对不起,都是我惹的祸。”

林雨桐摇摇头,对着慕云廷勉强笑了笑说

“放心吧,父皇没有责备我,只是让我们去看看母后。”

“嗯”慕云廷见林雨桐不愿多说,也不再追问,一路随着林雨桐往坤宁宫走去。

皇后一见林雨桐和慕云廷进来,就笑了起来,让记嬷嬷带着人去端了点心上来。

韩菲昨日进宫告状之后,皇后就已经知道了事情经过,还和记嬷嬷说“云廷是个稳重的孩子,想不到还会这样意气用事”,记嬷嬷则笑着说“到底还是晨阳公主得驸马的心,才会这样,娘娘大可不必忧心。”

皇后如今已经早已经不在乎德妃母女的行径,德妃的身子眼看着垮了,韩铮也不被允许进宫请安,也就一个韩菲,不过是嫁了个平民出身的江一,还能闹出什么幺蛾子不成。

林雨桐和慕云廷陪着皇后说了会儿话,皇后又让记嬷嬷挑了几样韩瑶从南诏国送来的特产,让林雨桐带回府去。

陪着老太太等人用过晚饭,当公主府终于安静下来的时候,已经是酉时末了。

林雨桐洗浴完毕,刚回到卧房,秋菊还在给她擦头发,就看到慕云廷眼神灼灼的从外面走了进来,接触到她的眼神,慕云廷弯唇一笑,也不说话,但是眼神里的灼热一下子就让林雨桐提高了警惕,她想起了自己在山崖下的那个夜晚,答应慕云廷的事情。

见林雨桐瞬间满脸通红,慕云廷笑意更浓,秋菊和春草不明所以,只得尽量装傻,假装没发现异样。

林雨桐收拾完毕,看着坐在床边,笑眯眯的慕云廷,突然淡淡的吩咐秋菊道

“驸马受了伤,须得好好养着,这几天就歇到东府书房里去,五天后再回来就好。”

秋菊和春草以为林雨桐还在为昨日的事情生气,加之她们二人也在为这件事生慕云廷的气,便齐齐走到慕云廷面前,请慕云廷出去。

慕云廷大急,慌忙说道

“雨桐,你不能这样,我们都说好了的。”

“那就七天后”林雨桐放下手里正在把玩的玉梳子,淡淡的说道。

慕云廷立刻站起身,绕过秋菊和春草,走到林雨桐面前,弯腰对着林雨桐说道

“说好了,就五日,我定会养好伤的,到时不许再耍赖。”

林雨桐轻轻点头,把脸扭到一边,不去看慕云廷,却没发觉,自己的脖子都已经通红了。



第三百八十一章 深爱你

慕云廷不顾林雨桐已经羞得满脸通红,当着秋菊和春草的面,又亲了一下林雨桐的额头,才满意的离开了。

秋菊和春草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的面面相觑了半天,才小心翼翼的开始铺床,林雨桐半坐在床上,看着两个跟了自己快十年的丫环,轻声说

“五日后,按着大婚那日的样子来布置卧房。你们两个也别再恼驸马了,他以后总是我们主仆的依靠。”

秋菊和春草明白林雨桐话里的意思,赶紧应了,出门找袁嬷嬷商量去了。

整整五天,墨香都觉得自己的主子像着了魔似的,不但经常一个人不出声的笑,还总是漫无目的的在书房或者院子里乱转,连去衙门的积极性也大打折扣,成德皇帝两次让人去禁军衙门传慕云廷,都没有找到人,就派了太监来侯府把慕云廷叫进宫里骂了一顿。

红烛摇曳,清淡的熏香弥漫着整个卧房。林雨桐沐浴更衣之后,擦得半干的头发用一根大红色绸带松松的系着,一身耀眼的红色寝衣,把原就如白玉般洁净的肌肤衬托的更加晶莹剔透。

林雨桐甚少穿这样艳丽的颜色,尤其是寝衣,秋菊和春草、春香都看得有些呆住了,慕云廷进来看到的一瞬间,呼吸都忍不住停滞了片刻。

慕云廷站在门边,笑看着三个丫环依次退了出去,立刻就关紧了房门,秋菊和春草、春香默默的互看了一眼,都不由得有些担心。

第二天,直到巳时初,疲惫不堪的林雨桐才迷糊着半睁开眼睛,感觉到自己的上半身还躺在慕云廷怀里,她动了动,想挪开,却被慕云廷更紧的搂住了,安心和困倦让她再次陷进了沉睡中。

林雨桐疲累的再次闭上了眼,困的连呵欠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原本晶莹剔透的肌肤此刻更添了一层红晕。

着上身、背后靠着一个大厚抱枕的慕云廷低下头,爱怜的吻了一下妻子的额头,弯唇一笑,左手搂着林雨桐,右手把锦被往上拉了拉,遮住了林雨桐勃颈上的几处红痕。

秋菊和春草早就已经候在门口,眼见着太阳越升越高,屋子里还没有叫人,都彼此不安起来。

慕云廷的一声轻咳,让秋菊和春草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两个人互望一眼,赶紧推门往里走去,她们真的担心自家主子,在一直虎视眈眈的驸马手里,会不会有什么好歹。

秋菊和春草至今都不肯嫁人,所以在看到慕云廷的肩膀时,两个人都红了脸,赶紧低下了头,空气中弥漫的气息让两个丫环愈发窘迫不安。

慕云廷微笑着说

“秋菊,你去二门口告诉墨香,让他去衙门里打声招呼,只要不是皇上召见,其余事情一律抄录传送进来,不许人来府上求见,另外去告诉厨房,午膳多准备两样清淡香甜的粥品。春草你去西府告诉夫人,今日我就不过去请安了,明日再带公主一起过去。”

两个丫环赶紧点头应下,临离开时,秋菊不安的抬头偷看了一眼林雨桐,却正好对上了慕云廷含笑的眼睛。

“放心,我会照顾好公主,去忙吧。”慕云廷的话,让偷看的秋菊慌的赶紧加快脚步出去了。

已经着急的差点要撞墙的墨香一见秋菊从远处走来,就忙跑过去,对着秋菊做了一个揖,哀求道

“秋菊姐姐,求你进去给驸马传一声,衙门那边已经来了三位大人,等着见主子呢。”

秋菊瞪了一眼墨香,怒道

“哼,你倒是有脸来催我,公主倒现在还没吃上一口饭呢,告诉那些人,把事情写清楚了送进来,除非皇上召见,不然不要再来一遍遍的催了。”

说完转身就要走,墨香赶紧堵到秋菊面前,哀求道

“姐姐,你行行好吧,别的人不说了,高大人可是说有急事,只能和驸马面商的,而且必须今日见。要不,你和公主说说,就让驸马出来片刻,只见高大人一面即可。”

秋菊瞬间柳眉倒竖,踢了墨香一脚骂道

“你作死呢,敢胡乱猜测。”

墨香苦笑着咧了咧嘴,依然哀求道

“姐姐,我错了,就求你进去传一声吧。”

见墨香求的厉害,秋菊也怕耽误了慕云廷的大事,这才哼了一声,往内院走去,找个由头把驸马支出去也好,起码能让主子休息会儿。

慕云廷听到一声极轻的叩门声,眉头微微皱了皱,轻咳了一声。

秋菊低头快步走到床前,压低声音传了墨香的话,就惴惴不安的等着。

“去准备好热水,我和公主洗浴一下。另外,把床铺全都换一遍。”

“是”秋菊压住心里的暗喜,赶紧出去准备了,她比谁都担心林雨桐,自己主子睡觉极轻,有一点响动就会醒,这会儿在自己和春草轮番出的情况下,却依然睡得死死的,可见是累到了极致,秋菊从心底里心疼林雨桐,想让慕云廷赶紧出门,好让林雨桐好好休息。

被温热的水包围住,湿润的水气侵入干渴的喉咙,林雨桐才逐渐清醒过来,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睛。

迎面就是慕云廷含笑的面孔,和他送到嘴边的一杯温茶。

从慕云廷魅惑的眼神里,林雨桐突然开始回想起昨晚的极致疯狂,瞬间脸红到了脖子根,忙微微低头,就着慕云廷的手喝了两口茶,然后不安的咬了咬嘴唇。

“乖,再喝两口。”慕云廷一边说,一边把嘴凑到林雨桐耳边轻声说

“我有紧急的公务,给你洗完就得出去,你先歇着,饿了先吃一点,我一忙完就回来陪你用饭。”

林雨桐不敢抬头,一边就着慕云廷的手喝茶,一边“嗯”了一声。

慕云廷给林雨桐穿上一件干净的寝衣之后,打横将林雨桐抱回已经换了干净锦被的床上,盖好被子,然后愉快的亲了一口林雨桐的脸,轻声说

“乖,你再睡会儿,等我回来。”

林雨桐乖乖的“嗯”了一声,慵懒的躺着,看着慕云廷快速的穿戴整齐,又回头笑看了她一眼,推门走了出去。

林雨桐觉得自己很饿,但是深深的疲倦还是让她再一次陷入了沉睡之中。



第三百八十二章 逆贼再起

慕云廷的书房里,已经只有高崎在等着了,看到慕云廷意气风发的推门进来,高崎赶紧起身,拱手道

“将军”

“你我私下里和比如此客气”慕云廷挥了挥手,对高崎笑道。

“是,二哥。”高崎也笑了笑,随即又神情严肃的走到慕云廷身边,附耳低语了几句。

慕云廷听了高崎的话,似乎一点也不吃惊,淡淡的笑了笑,对高崎说道

“他怎么说也是父皇的亲生子,所以我想着让他当个富贵闲人,了却残生,他既不肯,那就别怪我心狠手辣了。”

慕云廷说完,咬牙一笑,对着高崎嘱咐了一番后,与高崎一起走到院门口,分别骑马离开,高崎去往禁军衙门的方向,慕云廷则直奔皇宫。

慕云廷向成德皇帝禀明完事由之后,就躬身退到御案一侧,等着吩咐。

“咳咳,好,好的很。”成德皇帝怒极反笑,又因怒极,剧烈的咳凑起来,慕云廷忙端起茶盏递了上去。

成德皇帝连喝了几口水才定下心神,对慕云廷说

“云廷,你认为该怎么办才妥当?”

“父皇,若要坐实此事,并将奸佞一网打尽,除非让他们奸计得逞,不然能狡辩的借口太多了。”

成德皇帝点了点头,脸上因生气而起的潮红褪去,显得异常苍白,发丝间的苍白也似乎又多了几分。

慕云廷抬头看了一眼成德皇帝,突然上前跪下道

“父皇,若是您相信儿臣,请让儿臣代替太子殿下,前去密会外使,殿下的安危不容有丝毫闪失。”

成德皇帝看着慕云廷,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起身走到慕云廷身边,将慕云廷扶起,说道

“云廷,朕很欣慰,你能如此有担当,但是此事太险,你还需慎重考虑,回去和雨桐商量一下再说,朕也要和太子先交代一番。”

“是,父皇。”慕云廷也不多客气,答应后行礼快步退了出去,成德皇帝随即让门外的杨辛去传太子韩熙。

慕云廷离开皇宫后,直奔禁军衙门,和等着的高崎会面,又招来几个属下,议事情直到天黑,才饥肠辘辘的往家中赶去。

公主府内已经早早的掌起了灯,总算睡醒了的林雨桐刚刚喝了一盏雪梨燕窝粥,懒洋洋的半躺在床上看着大红的宫灯发呆,虽然不再瞌睡了,可是浑身酸疼,林雨桐羞于让秋菊来给她更衣,干脆就不起床,只让秋菊和春草把几扇窗户打开换气。

慕云廷风风火火的一进来,就往林雨桐的床边走去,林雨桐不由自主的往被子里缩了缩,然后抬眼警惕的看着慕云廷。

慕云廷弯唇一笑,吩咐秋菊和春草出去传晚膳,自己在床边坐下,拉起林雨桐的手轻声问道

“乖,睡好了没?”

“嗯”林雨桐被慕云廷挠着手心,痒痒的又挣脱不开,几乎要忍不住笑了。

慕云廷看林雨桐神色缓和,不像刚才那般戒备,一把将林雨桐搂在怀里,从被窝里抱了出来,一边给林雨桐换衣服,一边在林雨桐耳边暧昧的轻笑道

“乖,吃点东西,然后我陪你去院子里里转转,让你醒醒神?”

林雨桐烦恼,捶了慕云廷一拳,委屈的眼泪都快出来了,她觉得自己快难受死了,慕云廷还这样嬉皮笑脸的。

慕云廷见林雨桐真的恼了,赶紧闭了嘴,将林雨桐抱在怀里哄,不住的说好话,保证以后再不开玩笑了。

林雨桐这才抬起头,轻声求道

“云廷,我真的很累,求你让我歇两天,好不好?”

慕云廷心疼的赶紧点头,他从没见过倔强的林雨桐有这样软弱求人的时候。

林雨桐破涕为笑,想到晚上可以好好休息了,禁不住长舒了一口气,慕云廷被林雨桐的可爱样子逗得忍俊不禁,故意生气道

“你这丫头,就这么怕我吗?你不亲我一下,我就反悔。”

林雨桐笑起来,抬起脚想去亲慕云廷的脸,却被慕云廷躲开。

慕云廷板着脸,指了指自己的嘴,然后仰着头故意不理会林雨桐。

林雨桐无奈,回头往暖阁的门口看了一眼,见秋菊她们还没有回来,便踮起脚,飞快的在慕云廷嘴上亲了一下,自己的脸也变得通红。

慕云廷大笑起来,把林雨桐抱起来转了几圈,吓得林雨桐一边叫,一边搂紧了慕云廷的脖子。

秋菊和春草领着两个上菜的小丫头,正好这时候走了进来,看到两个主子正在玩这种幼稚的游戏,禁不住大为惊讶。

随后的几天里,慕云廷每日里早出晚归,有的时候,林雨桐都已经睡着了,慕云廷才回来,不舍得惊动林雨桐,都是在西院吃饭沐浴后才过来,悄悄的睡在林雨桐身边。而一向容易醒的林雨桐,在慕云廷身边,却睡得异常踏实,除非慕云廷实在忍不住的去招惹她。

冬日里的第一场雪飘起时,慕云廷大张旗鼓的带着林雨桐去了郊外的温泉庄子,甚至连着半个月都不去衙门也不上朝,天天带着林雨桐泡温泉和饮酒作乐,还邀请了一些与侯府交好的世家女眷们去庄子上一起陪着林雨桐说话游玩,气得成德皇帝在朝堂上大骂慕云廷。

京中人纷纷笑传晨阳公主乃是狐狸精转世,不仅让慕云廷苦等多年,还迷得慕云廷不思进取,甚至连成德皇帝都不放在眼里。

厚厚的锦帐内,林雨桐依偎在慕云廷怀里,轻声问道

“云廷,你真的有把握万无一失吗?”

“傻丫头,这朝堂事,哪有什么万无一失的,无非是看谁的动作快,谁下手更狠罢了。”慕云廷抚摸着林雨桐的肩膀,轻轻的说道。

林雨桐红了眼圈,抬起头看着慕云廷,轻声的求慕云廷可不可以再想个法子,不要去冒险。

慕云廷笑了笑,把林雨桐紧紧搂在怀里,轻声说

“乖,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的活着回来。父皇年纪大了,这天下早晚是太子殿下的,这也是我立功的好机会。退一步说,我和太子殿下年龄和身形相仿,而且我最熟悉这两股乱党的情形,如果我不主动请缨,说不定会在父皇心里留下嫌隙的。”



第三百八十三章 反转

林雨桐难受的眼泪都流了出来,抽泣着说

“云廷,我不想你拿命去拼什么荣华富贵,我们可以回归山野,过普通人的日子,这天下,让别人去争去。”说完,紧紧的抱着慕云廷的脖子哭起来。

慕云廷把下巴抵在林雨桐披散的长发上,苦笑了一下说道

“乖,哪有这么容易的事情,就算我们两个可以舍弃一切,还有母亲、大哥、天儿和秋儿,还有师太和你那些林家的亲人,他们都还要好好的活着。”

林雨桐其实什么都懂,从慕云廷告诉她计划的那一天起,她就知道一切都是不可避免的,可她却在与慕云廷一日日的耳鬓厮磨中,沦陷的越来越深,以至于到今日,一想到慕云廷所要面临的险境,她就心慌的想哭,她甚至不敢想,没有慕云廷的话,她以后该怎么活下去。

慕云廷把林雨桐的手抬起来亲了一口,保证道

“乖,你别担心,你夫君我武功高强,心思缜密,没几个人能暗算我的,放心吧。”

林雨桐被慕云廷逗得破涕为笑,打了一下慕云廷笑道

“脸皮真厚,哪有人这样自夸的。”

慕云廷哈哈大笑,一边说“那我让你知道什么是脸皮厚”,一边伸手拉下了帐子。

暗夜里,一身劲装的慕云廷在出门前,将林雨桐抱在怀里,轻声道

“乖,我答应你,一定会好好的回来,与你相伴到老,嗯?”

林雨桐脸上还带着泪水,依然甜甜的笑了一下,主动亲了亲慕云廷。

连着几日的大雪,林雨桐都躲在屋子里没出门,除了秋菊和春草、春香,谁也不知道慕云廷早就已经离开了山庄,不知去向,甚至连一直还留在外院的墨香,也以为慕云廷还待在庄子里。

李氏在褚秀苑里愁眉苦脸的待了好几日了,虽然不至于说出什么抱怨的话,但是眉头锁的越来越深了。

北境那边已经送来信了,姨娘柳氏不日就将跟着侯爷回京,说是陪着侯爷回京过年,顺便陪她的大儿子慕云鹤参加明年的春闱。

柳氏现在虽然还不至于惧怕或者嫉妒柳氏,但是一想到多年不见的夫君就要携着妾室和子女回来,而自己的一个儿子远在西境,不可能回来,另外一个儿子已经带着公主外出半月未归,还闹得满城风雨,被人议论纷纷的,李氏就觉得嘴里的茶似乎都更苦涩了几分。

廖嬷嬷了解李氏的心思,安慰李氏不要难过,说驸马不是个胡闹的人,说不定是有什么事情,只不过现在不便言说罢了。

李氏苦笑,扶着廖嬷嬷的手去外院的书房看望孙子慕思天。

几日后,西域来京的使团抵达了京郊二十里外,太子韩熙率领朝中礼部官员前往迎接,却在回来的路上无声无息的消失了。

韩熙的失踪,令整个朝堂为之震动,老百姓们不知道这种重要的事情,依然安稳的过着日子,朝廷中却有许多人开始猜测,若是韩熙真的有个好歹,那么又会是谁能接任太子之位。

禁军衙门的人将京城内外数百里内翻了个遍,也没寻到韩熙,据说禁军首领慕云廷已经率军追往西域方向去了。

华阳宫内,头发几乎已经全白了的德妃燃起一炷香插进香炉,跪下双手合十的祈祷了一番,才由宫女搀扶着回到了座椅上。

已经等得不耐烦了的韩菲,忍不住抱怨道

“母妃,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做这些事情?”

德妃理都不理韩菲,只呆呆的望着窗外,心里那股不详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韩菲愈发不耐烦,急切的说

“母妃,太子失踪这么多日,说不定早就死了,别的有皇子的妃嫔,这时候都争着带儿子们去父皇面前伺候,你干嘛不向父皇求求情,让二哥也进宫来看望父皇。”

韩熙失踪后,成德皇帝就病了,宫里的妃嫔们,几乎都争先恐后的去看望问候,几个有成年儿子的,更是跑的殷勤,唯有德妃,除了每日为成德皇帝念经祈福之外,几乎足不出户,这让韩菲很是不满。

德妃按着胸口轻咳了两声,才扭头看着韩菲说

“菲儿,你和你哥哥若是还想好好的做你们的皇子公主,就听母亲的话,安安稳稳的,别再妄想了。”

“我们妄想什么了,太子没了,剩余的皇子里,哪个能比得过哥哥,哥哥以前可是最得父皇宠爱的,为什么不去争一争。”韩菲不服气的大声嚷嚷道。

“呵呵,你也说了是以前了,时移世易,现在不是以前了,告诉你哥哥,你们若是不听母妃的话,有你们后悔的。”德妃苦笑着说完,就由宫女搀扶着进了后殿,不再理会气急败坏的韩菲。

京郊的一处密林深处,地道里,被束着双手双脚的韩熙看着眼前的韩铮和他身后的几十个全副铠甲的兵士,脸上露出了恐惧的神色,轻声哀求道

“二弟,有什么事情,我们好好说,何必这样。”

韩铮冷冷一笑,拿手里的剑尖挑着韩熙的下巴说

“太子哥哥,你若是想活的久一点,等会儿我的幕僚们问你什么事情,你就老老实实的说,不然,哼。”韩铮冷笑一声,手动了一下,一股鲜血顺着韩熙的脖颈流淌下来,韩熙紧张的大叫一声,跌坐在地上,害怕的不停往后退缩。

韩铮鄙夷的看了一眼韩熙,将剑扔到地上,拍了拍手,就有一群人从侧间里鱼贯而出,站到韩铮面前行礼问安。

“你们都是伯父和南宫老王爷身边的得力人手,如今来辅佐本王,本王定不会亏待你们,韩熙最为了解父皇在军中和京城里的军力部署和暗卫分布,你们有什么需要知道的,就只管问他,速度要快,我们没多少时间,必须在本王见到父皇之前准备妥当。”

韩铮话音刚落,却被一阵冷笑声惊得急忙回头,但是不等他看清楚,就已经被韩熙锁住了喉咙。

在场的人都惊得呆住了,他们根本就没看清韩熙是如何挣脱绳索的,而且谁都知道韩熙体弱,根本不会武功,又怎么可能以这样凌厉的动作瞬间将韩铮控制住呢?



第三百八十四章 柳氏(1)

“你是谁?放开本王,否则让你死无全尸?”韩铮一边挣扎,一边叫道,对面的二十多个兵士,团团围了上来,却不敢轻易出手,因为有一把寒光闪闪的小匕首正抵着韩铮的喉咙。

韩熙阴沉沉的笑了笑,手稍微一用力,一股细细的鲜血就顺着韩铮的脖子往下流去,吓得韩铮瞬间就不敢再挣扎喊叫了。

韩熙背靠着墙壁,用余光将面前那些韩铮嘴里的“得力干将”扫了一遍,冷冷的笑了笑,说道

“不管我是谁,我一个人也不可能从你们这戒备森严的地方脱身,但是死之前,我想死个明白,你们出来个人,把事情讲明白,我就自愿受死。”

韩铮和他的同伙们自然是不相信韩熙的话,但是迫于韩铮身陷险境,不得已只能顺从。

一个山羊胡子的中年人正断断续续的讲述是如何事先杀光使团的人,用自己人代替使团的人,秘密绑架韩熙,迫使成德皇帝另立韩铮为太子之后,再直接杀掉韩熙。

装扮成韩熙的慕云廷却根本就没注意听,而是在心里估算着高崎寻着暗号,大概能赶到的时辰。

地面上打斗的声音传来时,慕云廷也开始和逆贼们打成一团,韩铮是皇子,就算罪孽再重,也只能由成德皇帝来决定生死,所以,慕云廷在动手前,就将韩铮先打晕在了地上。

等高崎率兵攻到地道里的时候,面前已经是尸横遍地,易容成韩熙的慕云廷杀得浑身是血,双眼通红。

有了高崎和禁军的帮助,地道里的混战很快就结束了,慕云廷告诉高崎要派人妥善看管韩铮,等着成德皇帝的处理决定。

韩铮的郡王府被封禁,男女老少一律不得出入,每日只有宫人定量送去衣食之物。

韩铮被关进天牢,德妃在永宁殿前跪了两天两夜后,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骤然间头发花白的成德皇帝赦免了韩铮的死罪,下诏将韩铮永世囚禁,致死不得出。

小年到来的前一天,十数年未曾回过京城里的镇北侯慕方啸,带着四个儿女和妾室柳氏,回到了京城。

慕方啸和慕云廷先去宫中拜见成德皇帝,柳氏却不肯带着儿女跟着来城门口迎接的侯府管事先回侯府,执意要在离侯府二里地远的地方等着慕方啸一起回侯府,这一等,就是近一个时辰。

听了管事的回报,坐在李氏旁边的林雨桐低头抿了一口茶,掩去了嘴角处淡淡的一丝讥讽。

李氏生气的拍了一下桌子,怒道

“她这是什么意思?非要等着侯爷回来才肯进府,难道侯爷不在,我就会虐待她们母子不成,她这是做给谁看的?”

廖嬷嬷的脸色也不好看,这柳氏一回来就闹这一出,可见是个有心机的,偏偏自己的主子又是个性子简单直接的,以后岂不是有的亏要吃?

林雨桐放下茶盏,对廖嬷嬷温和的说

“嬷嬷,出去让人请太医,就说天寒地冻的,母亲久候几位庶子庶女,不仅没见着人,还着了风寒。”

廖嬷嬷的脸色瞬间由阴转晴,喜滋滋的出去传话了,当然是尽量的把这消息扩散开来。

李氏拉着林雨桐的手,拍了拍,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慕方啸和慕云廷天快黑的时候,才从宫里出来,刚赶到柳氏等人候着的地方,就听到了李氏病了、正在请太医的消息,慕云廷沉默不语,慕方啸的脸色却由晴转阴。

坐在暖轿里,抱着手炉、踩着暖炉的柳氏用指甲狠狠的掐了掐自己的手臂,才忍住了心里的怒气,盈盈弱弱的走下轿子,哽咽着说

“侯爷,都是妾身的不是,妾身原想着自己出身乡野,礼仪粗陋,怕骤然去见夫人会失了礼节,才想着等侯爷回来了再一起回去的,没想到却连累夫人受了凉。”

生了四个孩子的柳姨娘,依然身姿纤细,肤色白里透红,一身正红的披风,在雪地里格外耀眼,让刚刚心生不满的慕方啸瞬间又心软了下来。

慕云廷看了一眼柳姨娘身上的正红色,淡淡的垂下了眼睑。

一行人赶到侯府的时候,因为李氏刚刚喝了药在歇息,柳姨娘和她的四个孩子也就被免去了拜见之礼,直接送到了事先准备好的院子里安置。

慕方啸去褚秀苑看望李氏,数年未见,夫妻两个虽然已经有些生疏,但是有慕云廷夫妻和慕思天在旁边陪着,一家人的晚膳还是进行的越来越温馨随意。

柳氏所住的悦澜阁,等三个儿女用过晚膳离开,柳氏让乳母把最小的儿子也抱回暖阁,只留了贴身嬷嬷康氏问道

“你不是说那李氏心思简单,浑似个蠢妇吗,怎么今天事情就这么巧,还让侯爷差点恼了我,打听清楚是怎么回事了吗?”

康嬷嬷赶紧一边给柳氏捏肩,一边小声劝道

“主儿啊,这里可不是咱们的上都城,什么都可以由着性子来,你且忍一忍,等老奴在府里拉拢几个人手了再说。”

柳氏不满的哼了一声,在上都的时候,她就是实质上的侯夫人,哪里需要这样小心翼翼的,不过她自己也知道,起码现在,她在外人面前、尤其是慕方啸面前,还是要装装样子的。

李氏一下子就病了好几天,慕方啸每日出门忙碌、或者在家里会过朋友同僚之后,总是抽空去看望李氏,又因为每天有儿子儿媳和孙子陪着用饭说笑,竟然也渐渐的习惯了住在褚秀苑,只偶尔抽出时间去悦澜阁看望柳氏和几个孩子。

柳氏越来越坐不住,两次带着孩子到褚秀苑给李氏问安,却都没有碰到慕方啸。

公主府里,林雨桐正在修剪花瓶里的几只红梅,慕云廷从外边走了进来,拿了林雨桐手里的银剪刀放到桌子上,抱起林雨桐坐到软榻上,笑着问道

“小狐狸,说说,你是怎么做到把父亲留在母亲身边的?”

林雨桐瞪了慕云廷一眼,说道

“怎么是我留的,明明就是父亲和母亲伉俪情深罢了。”

见慕云廷一副“我才不信你的样子”,林雨桐笑了起来,告诉慕云廷,自己在慕方啸的信到京之后,就让人寻了手艺高超、擅做北境边地菜式的几个厨子送到了褚秀苑,而且慕方啸身边的两个贴身常随,回来的第二天就收了她让人送去的重礼。

慕云廷想起最近几天在褚秀苑吃的那些个新鲜菜式,捏了捏林雨桐的脸说

“你个小狐狸,肯为母亲这样费心,怎么就不见你在我身上用点心思?”

林雨桐翘唇一笑,轻哼道

“没有竞争就没有动力”

慕云廷大笑,伸手去挠林雨桐,两个人在软榻上闹成一团。

第三百八十五章 柳氏 (2)

成德皇帝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过完年后,天气渐渐转暖,而他的身体却仍然不见起色。

原本回京之后,还要再回北境的慕方啸被成德皇帝留在京中,时常进宫陪伴成德皇帝。

柳姨娘几次委婉提出希望慕方啸在成德皇帝面前为自己的即将参加会试的大儿子慕云安说几句话。

慕方啸却不甚在意,在柳姨娘最后一次又提起这件事情的时候,慕方啸显得有些不耐烦,说道

“陛下的身体一直不见好转,皇后娘娘和太子、太子妃日夜侍疾,满朝的文武大臣都是惴惴不安,这个时候,你还一门心思的琢磨自己的这点小心思,若是让陛下和娘娘知晓,我镇北侯府可还有何脸面可言?”

柳姨娘红了眼圈,泫然欲泣道

“侯爷,妾身一个内宅妇人,又只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妾室,不像夫人和公主,能够时常和京中的高门贵妇来往,所以即使因为孩子们而有了难处,也就只能一次次的劳烦侯爷。”

柳姨娘哭得伤心而又娇媚,慕方啸也沉默了,想到柳氏自从进京之后,每日里都待在内宅,日子和在上都的时候比,确实过得委屈了不少,何况柳姨娘又强调了自己因为是个妾室,始终上不得台面,还连累自己的孩子们受委屈,这终究还是让慕方啸于心不忍。

于是,慕方啸对柳姨娘说

“我知道了,今日晚间,我会和夫人提提这件事情,让她和公主以后出门的时候,多带上青儿去见见世面,云廷那里,我也会交待他,让他指点安儿的功课。”

柳姨娘破涕为笑,殷勤的伺候慕方啸用完午饭。慕方啸临离开的时候,嘱咐柳姨娘说

“你记住,无论如何,安儿参加会试的事情,都必须靠他自己的真本事,你切不可动什么歪脑筋。”

慕方啸虽然很少管后宅的事情,但是并不等于说他什么都不知道,只不过,在上都的时候,柳姨娘最多也就是收受一些官眷的奉承和贿赂,替一些犯了小错的人求个情,根本涉及不到军中要事,所以慕方啸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全当做不知道。

但这里是京城,权贵云集的地方,而柳姨娘又是个胆大而有决断的人,所以慕方啸还是忍不住叮嘱了一下。

柳姨娘嗔了慕方啸一眼,撒娇道

“侯爷,妾身哪有胆子敢插手这么大的事情,一切都由您和夫人做主即可。”

慕方啸满意的点头离开了。柳姨娘这才哼了一声,扭身进了内室。

嬷嬷康氏从外面回来,屏退了所有的下人,小声对柳氏说

“夫人,老奴已经打听到了,今年会试的主考官是礼部尚书孔景鸿,副主考是御史台的高诚武。”私下无人的时候,康嬷嬷还是像在上都的时候一样,称呼柳姨娘为夫人。

柳姨娘楞了一下,随即问康嬷嬷

“高诚武?是林家的姻亲高家吗?”

“是,就是那个高家。”康嬷嬷看了一眼柳氏,低声说。

柳氏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对康嬷嬷说

“我知道了,你去把青儿给我叫过来。”康嬷嬷赶紧转身去了。

柳氏站起身,走到后窗旁边,看着外边逐渐浓密的春意,眼里的神色却愈发阴冷,虽然她一向以自己教养出来的儿女为傲,但是慕云昭镇守边关重镇,慕云廷更是深得皇帝和太子的器重,那她的儿女,就必须更加优秀才行,所以今春的会试,她的儿子不容有失。

慕艳青已经十四岁,长相取了柳姨娘的长处,极为秀美,因为是慕方啸唯一的女儿,所以她虽然是庶出,却极得慕方啸的宠爱。

柳姨娘和慕艳青在内室窃窃私语了许久之后,慕艳青才离开。

从这天开始,慕艳青就经常找各种借口去公主府中找林雨桐,秋菊和春雨有时候会觉得不耐烦,但是林雨桐听李氏交待过,知道这是慕方啸的意思,就不便驳了慕艳青的面子,总是耐心的陪着慕艳青说话,出门的话,也会把慕艳青带在身边。

没几次,林雨桐就发现了问题,慕艳青似乎总是在有意无意的打探高家的消息,最常用的方法,就是先提起林依萱,然后想方设法的往高家那边绕。

林雨桐不知为何,但是心里总是有些不安,就在晚饭后随意的和慕云廷提了一句。

慕云廷听完后楞了一下,随即轻蔑的一笑,说道

“看来我还是小瞧了柳姨娘,想不到她的消息还是挺灵通的。”

“怎么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虽然林雨桐没怎么和柳姨娘的打过交道,但是直觉告诉她,柳姨娘这个女人不简单。

“今春会试的主考官已经定了高诚武大人为副主考,为防止消息泄露,如今京中知道这个消息的人并不多,没想到柳姨娘倒是已经知道了。”

慕云廷嘴角微翘,轻轻的嗤笑了一下,接着对林雨桐说

“你只假装什么都不知道,我们切看看她们母女要干什么再说。”

林雨桐点了点头,看了一眼慕云廷,轻声说

“科举乃国之大事,几年前的科举舞弊案,引得全国动荡不安,如今父皇身体欠安,决不能再出什么事惹他老人家生气了。”

慕云廷嗯了一声,伸手摸了摸林雨桐的头,柔声道

“你放心,此事我既然知道了,就绝不会出差错。”

“那,三弟那边怎么样?”林雨桐问。

慕云廷明白林雨桐的意思,笑了笑说

“云安性子倒是简单的多,有点像大哥。”慕云廷得了李氏和慕方啸的嘱托,时常指点慕云安的功课,接触慕云安的次数就多了起来。

“那就好,总之你要小心应对这件事情。”林雨桐放下了心里的隐忧,面色就轻快了起来,给慕云廷倒了杯清茶递了过去。

慕云廷笑着接过茶杯放到桌上,起身走到林雨桐身边,弯腰把林雨桐抱了起来,把嘴凑到林雨桐耳边,轻声说

“今日我不忙,早点歇息吧。”

说完,也不等林雨桐说话,就抱着林雨桐往卧房走去。

林雨桐红了脸,拿拳头去捶慕云廷的胸口,慕云廷哈哈哈大笑,搂紧林雨桐加快了步子。

第三百八十六章 柳氏 (3)

林雨桐让秋菊去衙门叫慕云廷回家的时候,把墨香吓了一跳,因为虽然慕云廷对林雨桐极尽宠爱,但是林雨桐向来有分寸,从来不会耽误慕云廷的公事,更别提直接派下人来衙门叫慕云廷回家了,这必定是家中出了大事。

墨香一溜烟的往大门里跑去,秋菊着急的等在外

面的大街上。

一身银灰色长袍的慕云廷出现在大门口的时候,脸色微凝,他已经猜测到林雨桐是为什么事情派人来找他了。

马车上,秋菊惴惴不安的告诉慕云廷,说刚才林依萱派了一个侍女悄悄的来找她,约林雨桐到外面见一面,还特意叮嘱了不让传扬出去。

慕云廷摩挲着手里的扇子,点了点头,和秋菊一起乘马车到了林家刚回京时在朱吟巷的旧宅。

林雨桐也是刚下马车,看到慕云廷和秋菊的马车到了,就等在门口。

慕云廷牵了林雨桐的手,轻声说

“不用担心,一切由我来处理。”

林雨桐微笑着点了点头,和慕云廷一起跟在管事的身后,往内院走去。

林依萱屏退了下人,从袖子里掏出一叠厚厚的银票,放到桌子上,苦笑着说

“这是我婆婆给我的,是侯府的青儿小姐昨天送给她的,整整五万两呢。”

虽然不出意料,但是林雨桐还是觉得颇为惊讶,她知道柳姨娘一定会有所行动,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她才带着慕艳青见过高老太太一次而已,两个人连话都没有说上几句。

慕云廷用扇子敲了敲桌子上的银票,咬着牙笑道

“柳氏好大的手笔,一出手就是五万两银子,我还真是小瞧她了。”

林雨桐一看就知道慕云廷这是生气了,忙轻抚了一下他的手臂,示意他先不要着急,听听林依萱怎么说。

林依萱苦笑了一下,轻声说

“自从我公爹被认命为今春的副主考之后,确实有不少消息灵通的人上门拉关系,那些人都被我公婆拒之门外了,但是青儿小姐身份不同,又还是个小女孩,说是来给长辈请安的,就让她进了门,没想到她送给婆婆的首饰盒里居然放了这么大额的银票。”

林依萱说完,见林雨桐脸色沉重,忙拉了林雨桐的手说

“你不用担心,我公公和婆婆都知道侯府家风清正,此事必然有蹊跷,所以才嘱咐我私下里告知你们这件事,绝不会惊动旁人。”

林雨桐感激的对林依萱笑了一下,轻声说

“多谢表姐和您家老太太、老太爷,等这件事情忙完了,我会和云廷一起去府上道谢。”

慕云廷听了林雨桐的话,也微笑着对林依萱道谢,林依萱笑了起来,握着林雨桐的手说

“我们是一家人,什么时候要这样生分了,谢来谢去的,走,我们都赶紧回去吧,免得引人注目。”

离开林府旧宅的路上,慕云廷自觉的走在后面,离了林雨桐和林依萱有十几步远,好方便她们两个说悄悄话。

林依萱牵着林雨桐的手,她看了一眼林雨桐纤细的腰肢,轻声问

“雨桐,你和驸马成婚都一年多了,怎么这肚子还是没动静呢?”

林雨桐瞬间脸红如血,慌张的回头看了一眼慕云廷,生怕他听到了。

林依萱拿帕子掩着嘴笑了起来,斜睨了一眼林雨桐,悄声说

“都知道驸马极其疼爱你,侯爷和夫人也是明事理的人,不过我还是要提醒你一下,驸马都是三十多岁的人了,你也该把生孩子的事情放到心上了。”

林雨桐慌慌张张的点头,小声但是急切的说

“表姐,我知道了,你可别说了,别让云廷听见了。”

林雨桐被林雨桐窘迫的样子逗得笑了起来,回头看了一眼跟在后面闲庭信步的慕云廷,对林雨桐说

“好了,不逗你了,说点正经的,四妹的婚期马上就要到了,祖母说了,到时候,大姐姐和二姐姐还有我爹、梅姨娘他们都会来京城,到时候我们好好聚一聚。”

三太太去世后,林依萱姐妹一直守孝,如今她们孝期将满,林依婷和俞知远的婚事也就提上了日程。

“嗯,我也有好多年没见过大表姐和二表姐她们了。”

林雨桐和林依萱分别之后,慕云廷将她扶上马车,两个人一起回公主府。

看着慕云廷坐在马车里沉默不语,林雨桐犹豫了一下问

“云廷,这件事情你准备怎么办?”

“柳姨娘决不能再留在京城,否则会出大乱子的。”慕云廷声音冷淡,眼神里闪过一丝讥讽之色。

见林雨桐脸上有担忧之色,慕云廷笑了起来,把林雨桐搂在怀里,轻声说

“这不过是件小事情,你别操心,也就这两天,一定会有个结果。”

“嗯,我知道。”

“对了,刚才三表姐说了什么话?我在后面看到你脖子都红了。”慕云廷坏笑着问。

林雨桐大囧,气恼的推了一下慕云廷,当然,凭她那点力气,对于慕云廷来说,是毫无作用的。

慕云廷大笑起来,俯在林雨桐耳边说

“我先送你回府,然后去兵部找父亲,你在家等着我,我今晚会早点回去。”

“知道了,你小点声。”林雨桐用哀求的眼神看着慕云廷小声说,她不知道的是,她的这种害羞的神态反倒是更加吸引慕云廷。

入夜,淅淅沥沥的春雨落下,原本转暖的天气又骤然冷了下来。

柳姨娘跪在屋子中央的地上,眼睛已经哭得红肿,在她面前的地板上,散落着数十张银票。

暴怒过后的慕方啸疲惫的坐在软榻上,似乎骤然间老了许多,他看着眼前形容憔悴的女人,忽然间觉得很陌生,那个温柔单纯的小女人,什么时候变得这样胆大妄为了。

“侯爷,妾身知道错了,您就饶了妾身这一次吧。”

柳姨娘见慕方啸不再怒吼,似乎没刚才那么生气了,就颤巍巍的从地上爬起来,走到慕方啸身边,拉着慕方啸的衣袖,含羞带怯的哀求道。

慕方啸甩开柳姨娘的手,声音嘶哑的说

“你什么都不用说了,收拾一下行礼,我会安排人,尽快送你和青儿回上都去。”

柳姨娘的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不堪,再一次跪在地上,抱着慕方啸的腿哭起来

“侯爷,您,您,您的意思是不是要把我的三个儿子都留下来给夫人养?”

“是”慕方啸的声音冷的没有一丝温度。

“不,不,不,侯爷,妾身才是孩子们的亲娘,只有妾身才是最爱他们的,侯爷,求您了,青儿也该定亲了,只有在京城才能寻个门当户对的人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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