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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喜生畏》


第一章:杨木归来

壹零年元旦,顾青城与程子衿去机场接杨木。

那天正是京都下雪的天气。程子衿在车上一路行来,她说真好,木木一回来就见着了下雪。她总是能为细微的事欢喜。顾青城一边开车,看她笑颜清平温暖,不由得心生一阵怅然若失。

杨木终究回来了。

他们等在机场接机口边,顾青城细细观看程子衿笑容如常,忐忑的心稍稍放下些许。青城感觉自己比任何人都紧张杨木回国,暗中也骂自己小心眼,但是就是无法不去设想杨木回国后的各种可能性。

随着人潮声响起,出口陆续有更多的人出来。远远的顾青城就看到了杨木,此时程子衿也是看到了,掂起脚尖笑着挥手。

杨木在人群中搜寻的眼立刻定在程子衿身上,肃萧的脸也柔和了下来。他看到身边站着的顾青城,毫不意外的朝他点头招呼。

杨木变了。变得内敛,原本璀璨的光芒被他一点点收起。认识他从前再见他现在的人大概都会这样说。但是他人没看到的是,杨木仍旧是那个光芒璀璨的杨木,只是以另外一种形式体现罢了。

“子衿。”杨木抱住她,那像是遗失了一个世纪的想念就连身旁的青城都能感受得到。整整三年未见,虽然网络快捷,但是他知道那远远不能够代替亲身感受。

温度,气息,少女清香,笑颜……

“杨木。欢迎回来。”顾青城是真心的。从小一个院里长大的伙伴,这个时候无论如何他都真心欢喜。

回程的车上,杨木和程子衿坐在后位。

程子衿笑嘻嘻的说。“木木变了,变得更帅了。”

杨木听程子衿这样说着,眉眼飞扬。“那子衿有没有爱上我呀?”杨木笑问,那眼神分明是让程子衿回答。

“爱了爱了。大院里谁人不爱我们木木来着。”

杨木爽朗的笑声在车厢内回荡。顾青城听着他们的玩笑默默开车。此时天色更暗了下来,黑沉沉压下来他要开了车灯才能看到路。

从小他就听惯了他们之间的玩笑,可是尽管听了这么多年他也还是心有不甘。为何程子衿在杨木面前就能肆无忌惮的玩笑?

顾青城把行李自后厢拿出来,此时雪已经下得愈发厚了。程子衿不知与杨木说了什么,杨木脸上的笑愈发的深。

“杨木,今晚好好休息,明日再聚!”

“上去吃晚饭再走吧!”杨木提过行李说道。

“是呀,青城。吃过晚饭再回去也不迟,不然爷爷又要说我了。”

“那……好吧!”

自中学时代起,杨木开始跟着程子衿爷孙俩住。都是一个军委大院的,谁家什么情况那是知根知底。

杨木父母在他童年时候离异,这与程子衿到是极相似。那段时期大院里同龄孩子多,哪个不是这家那家串门的。在杨木祖父母相继过世后,程老爷子金口一开,杨木就顺理成章的搬了来同他们一起生活。这么多个年头过去,这里已然是杨木的家,虽然出国三年未归,但那叫人上去吃饭的随意语气都还是跟以前一样。

“喂,青城。下午来家里看电影吧,老爷子出去见战友了,正好我们三闹腾闹腾。”十四五岁的杨木桀骜不驯,尽管命运对他多有不公,但他却笑得比阳光灿烂。

程子衿曾说过杨木是温暖的人。而你,青城,你是温柔的人。

顾青城当时就想问,你会选择一个温暖的人还是温柔的?但他终究没有问出口,是啊!正如她所说的,青城是个温柔的人,而他从不做让她为难的事。

“小木头回来了。”门后程老爷子一脸慈祥,笑着打量三年不见的孙儿。在他心中已然把杨木当成了自己孙儿。

“爷爷。”杨木放下行李拥抱住他。“木头回来了,再也不走了。”

“好,好。快进屋里来。”此时一生峥嵘的老爷子声音里也有了哽咽,拉了杨木的手往里面带。“青城也来了,留下来吃饭,可不许走。”

“我这不就是来蹭饭的么。”青城心中也是高兴,连带说话都轻松了起来。

“木木,换这双鞋。”程子衿从鞋柜里拿了拖鞋给杨木,直看着他穿上,“合不合脚?我估摸着买的。”

杨木眉眼里都盛满了笑意,顾青城能感觉到他每个毛孔里都叫嚣着喜悦。“合脚,子衿买的怎么敢不合脚。”

“小木头除了长高长壮了之外,还是没变,这嘴贫的哟。”老爷子在客厅里高声道:“就等你回家吃饭了。”

此时老保姆薇姨已经开始把菜一盘盘的往餐桌上放,全都是杨木平日里爱吃的。

“谢谢爷爷。”杨木听着这样说,面上到是不好意思起来。

“洗把脸再吃吧!坐了这么久的飞机怪憋闷的。”程子衿递了帕子上去,毛巾上冒着热气,蒸在杨木脸上一阵虚幻。

顾青城再次感到自己在这个家里从来都是外人,看他们说笑,看程子衿的无微不至。他仿佛知道了自己的结局,但是让他此刻抽身而去,又谈何容易。十年并不是一刻,他怎能轻易释怀。

一顿饭吃下来,欢笑声不断,杨木巧舌如簧,直把平日里严肃的程老爷子逗得眉开眼笑。

饭后三个小的聚在阳台上喝茶,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闲话。杨木尽管坐了长时间飞机却依旧神采奕奕,他开怀的说起国外的事,言语间轻松自如。

他说一次去爬阿尔卑斯山,上到半山峰顶,周围树木白雪,置身其中仿佛天地间只有他自己。

“子矜,那个时候我想呀,纵然千山暮雪,也不如与你一起的寻常景色。”杨木幽幽说着,一双眼里透亮似有星子。

程子矜扭过头去只轻声“嗯”了一下。

顾青城隐在灯火暗处的脸上看不明神色。他看杨木眉眼闪烁,毫不在意这里还有另一人,他再次感到自己真的是一个外人。

“也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了。”顾青城饮完一杯茶,站起身来。“好好休息,明晚有得你闹的。”

杨木也从藤椅上起来,嘴角噙着一抹笑。“小爷我还怕了他们不成。”说着便摆出从前杨四少的款来。

“那可好,明个你就等着看吧!”顾青城抿嘴一笑,并不点破。

“子矜,我走了。”顾青城倚在门边朝里喊了声。

“哎,你小心着点呐……”程子矜追出来的时候已然没了他们的身影,她又悻悻走回藤椅上坐下,今晚的碧螺春她尝来尝去也不是从前的味。

杨木送顾青城下去,电梯里干净明亮,顾青城的侧脸印在玻璃上温润清俊,低头的样子自有一派安静的气息在他周围环绕。

俗话说的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大概就是他这般模样罢。

“青城……我一直没说,高三那年的暑期我跟子矜两人离开,这之间真的没有什么,你……别介意。”杨木低头说着,声音渐渐沉下去。尽管他不愿提,也知道程子衿不会说,但是有关她声名的事,他一定会第一个跳出来澄清。

那年的暑假似乎同样是顾青城最不愿回想的一段记忆。放榜看分数的那日他在校门口左右等不到程子矜,打了好多通电话也无人接,最后终于接通的时候,他兴冲冲说我们的分数相近,去了南方可以读同一所学校。那时候他心脏砰砰跳动着,以至于没有听到电话那头的声音透着浓浓的疲惫。

“青城,对不起,我恐怕不能跟你去南方了。”

现在的他,还记得当时自己挂电话的动作,听筒里传来嘟嘟的忙音,身边看榜的同学哭了笑了,风吹动树叶的响声……这些都如电影慢镜头般在推拉。

对不起,我不能跟你去南方了。他俊秀的眉头深锁起来,原本温润的面孔这时也带了阴郁。他想抓住程子矜问一问。为什么?不是说好一起的吗?

电梯已然下到停车场,杨木开口打断他的回忆。“青城,过去的事就过去了。现在我回来,我要重新开始追求子矜了。”

原来,他方才饮茶时说的话是对他宣战。

“我,不会放手。”顾青城终于恶狠狠的回了他,可在他一向清润的面上看来,却是少了那么一分气势。

杨木开着他三年前的兰博基尼载了程子矜一路呼啸着就到了聚会的高级PUB门前。

程子矜下车打电话问顾青城到了没,在哪间包厢里。她听得电话里嘈杂的吵闹声渐渐远去,想到顾青城在那边避过人群绕到走廊的身影。嘴角不由得上扬成一个令杨木倾心的弧度。

“青城你当心点呀,我们就到了。”她低声说着,珍宝一样嘱咐着。

杨木心里不是滋味,到底离开的三年使程子衿和顾青城更近了。

就在杨木蹙着眉头把车钥匙随手抛给服务生泊车时,一辆银色宾利从入口处直冲而来,眼看就要和兰博基尼来个亲密接触时却生生停了下来,看那距离,一公分都不到。

杨木挑眉望向那辆宾利,好整以暇的抱臂立在那。程子矜同样看向那辆线条明快的宾利,笑着摇头。

从宾利上下来一个同样身穿银色套装的少年,大冬天的,他却只薄薄穿了几件衣服。少年抬手扫过额前刘海,露出来的眉眼同他的车一样明利亮眼。

“哥……”少年极兴奋的喊杨木,眉角都是飞扬。

杨木愣了下,转而也笑了起来。“原来是林夏天你这小子。”他说着就去揉林夏天的头发,直到把他精心整理好的发型弄到七零八碎才罢休。

“哇,不带这么欺负人的。”夏天的尖叫声极为夸张,躲来躲去也躲不开比他高一个头的杨木的魔爪。

“子矜姐,也不看好你家木头,我这偏偏少年,祖国花朵,不能被这么摧残呀!”

程子矜笑看他们打闹,也不说话。果然在林夏天一声你家木头之后,杨木结束了对他的戏弄。

“撞坏我的车,就把你拖去卖了。”杨木一手搭在林夏天肩上往PUB内走去,嘴上威吓他。

“卖了我抵不了几个钱,明儿个弟弟就让人送辆最新款的过去给你,这都三年前的款了,哥你也能开上路来。”

杨木哈哈一笑,呸他。 “林夏天,你真是个败家子。”

“别呀!哥哥回来我是真高兴。”林夏天仰首作无奈状感叹。“我爹是个只会赚钱不会花的主,我这不是替他享受人生嘛!”

杨木和程子矜瞧他那贱样,对看一眼,忍不住的想揍他。

“小心你爸揍你。”程子矜打趣道。

林夏天歪着头想了想,极其惋惜的回程子衿。 “就是神也不会让我爹生半分气,子矜姐,这些年你可没瞧清白。”中学时候,他胡乱捣鼓化学实验品,把一整栋实验楼烧了也没见他爸皱一下眉。

“林老爷子会让你掉两层皮。”杨木不咸不淡来一句,就把林夏天逼得闭上了嘴。

林夏天的思绪从实验楼事件拉回来,想到被他爷爷胖揍的惨样。瞬间他便觉得这PUB内暖气开得不足,怎么冷叟叟的风直往他身体里灌?

第二章:繁世喧嚣

到了包厢门前,夏天嘴角抽搐着拉开从地上到顶的玻璃大门。在看到里面某个身影时,他忧愁的脸上立时笑得花枝乱颤。

林夏天伸出那双修长洁净的手往右边遥遥一指,琥珀色的眸子里闪过狡黠的光。“哥,你看那里。”

杨木顺着夏天指的方向望去,头皮就是一阵阵的发麻。怎么没人告诉他这小魔女会来?

人群灯影中某个身穿粉色公主裙的少女笑得好不开心。直觉的杨木想逃,却被某人机灵的抬眉看到了自己。杨木看她一脸惊喜,他却是一脸惊吓。心尖发颤的他努力扯出笑容,哀嚎着走进房间。

程子矜看杨木扭曲的脸就觉得好笑。心道不就是个小女孩吗?也够他怕成那样。

林夏天这时候终于眉目舒坦了,闹腾腾的和大家打招呼。

“四哥。”杨家小五率先叫出声来。

“瞧瞧,咱们杨四少爷喝过洋墨水回来了。”纪家三少纪无双拿过一杯红酒递到杨木手中,打趣的声调中透出欢喜。

“四少愈发长得英俊了。”秦默也跟着凑热闹。

“杨少爷,你就收了奴家吧!”秦悠悠向来是个人来疯,此话一出口,惹得众人皆是笑了。

杨木也是眉开眼笑,故意不去看那小姑娘嘟起的一张嘴。

“一别三年,悠悠也是愈发标志了。大伙看这郎有情妾有意的,折日不如撞日,我看今日就把这事给办了吧!”

秦悠悠看杨木说得认真,饶是她平日里无法无天碰上杨木这个无赖也是斗不过,几句话就把她逼得小脸红扑扑的,一跺脚跑到程子矜身边向她耍赖。“子矜,回去让程爷爷打死这臭不要脸的。”

子衿在一众名媛小姐中人缘极好,去过她们几次聚会也就没去了,直说闹腾。杨木这次回来,她高兴也跟着闹腾起来。

子矜朝青城那方看一眼。故意拆秦小悠的台。“现下里爷爷可宝贝他了,如今的杨四少爷可是大家谁都惹不起的主!”

与林夏天正斗嘴的程子期怪哼一声,想到今日大家聚一起欢喜着,也就没说话了。

众多公子哥儿玩起来那是没边的,笑闹着直把杨木捧得老高。杨木就在这一片欢笑声里看到某个小家伙憋红的眼。

“得,大家捧我,是想把少爷我狠狠摔下去呢。”

杨木继续逗趣,心里好笑自己跟个小丫头斗什么气,看她眼眶泪水滚滚即将落下的样子,终于收了玩笑,一步步朝她走去。

“意意丫头长高了?”某人一把抱起坐在椅子里的小女孩,轻点她额头。

吴意自动自发地窝进杨木怀里,大颗大颗的眼泪这才掉了出来,小女孩闷声闷气的叫他。“木头哥哥……木头哥哥……”

“哭什么呢?意意再哭,明日我便出国去。”

毕竟只是十四岁的小女孩,一听杨木这么说,那泪水瞬间便收了回去,看得一众人等嗤嗤称奇。

程子矜在这一片打闹声中脱下风衣,自然而然的交给青城去放置。

“姐,你瞧那德行!”程子期朝杨木那边努努嘴,数十年如一日的在程子矜面前诋毁他。

“子期,都是要上大学的人了,怎么还这般模样。”程子矜笑他,在她眼里程子期什么都好,就是从小看不惯杨木和林夏天两人。

“哼,我不玩啦!”

程子期想不通的是,为什么杨木明明不是爷爷的亲孙子却带在身边养。而他,他不过就是跟程子矜同父异母罢了,却被自家爷爷丢在二伯家不管不顾,他老子管不住自己那一根,搞出他来,也不是他的错呀!

“小九,你哪都好,就是这小别扭还是改不过来。”

程子期在一众孙辈中排行老九,子矜排行第七,大家族里人多,皆是这样来记辈分。

程子期被他姐一句话噎得脸红,看见青城放好衣服走过来,他们今日穿了同色系的晚礼服,吊顶的大水晶灯打下来照在他俩身上,闪闪耀耀的别提有多登对。

程子期这时候就想。‘小别扭,你才是小别扭。明明爱惨了顾青城,却每每在关键时候躲开。’当然这话程子期是不敢说出口的,憋着一口气又不行,只能换个婉约的说法。

“七姐跟青城哥在一起真是绝配,那什么蛤蟆狗儿的,连丝缝隙都钻不进来。”

顾青城温润的脸上因程子期的一句话闪过润泽亮光,从背后牵了程子矜的手轻轻捏了两下。

程子矜感受到来自身后某人的气息,难得他居然也会顽皮地捏她,莞尔一笑,慌乱中想挣脱开他,却不想反而被他握得更紧,她脸上轰的一下就红了。身后的顾青城看她发红的耳根,心跳加速,笑意晗在嘴边久久不散。

“小九……你莫要胡说……”程子矜强做镇静,却不知这没底气的斥责更让人以为有什么。

与人玩骰子正起劲的林夏天耳尖的听到他们说话,跟杨木一向交好又爱与程子期斗气的他仰起那头乱七八糟的发,高声喊道:“木木哥,程子期说你坏话。”

包厢里十几二十人被这一声吼齐齐转向程子期。林夏天晃着那张爽朗明亮的脸,似笑非笑,犹自不死心的再加一剂猛料。

“他说木木哥是蛤蟆狗儿。”

程子期两眼蹬着林夏天,程子矜笑看自家小九铁青的脸,毫不怀疑若是眼神能杀死人,此刻林夏天已然千疮百孔了。

“夏天,程小九的智商和意意一个度数,咱还跟小孩子计较。”杨木哈哈一笑,他自然懂程子期为何对他不满,一直以来他到真没在意过。

那窝在杨木身上的吴小意听得他说自己,偌大的瞳眸眨巴眨巴的看向某人。“木头哥说意意笨!哇……”

吴小意那真是说哭就哭,不当童星都可惜。杨木一边捂上耳朵不去听这魔音穿耳的哭声,一边低着嗓子哄她。“不是意意,是木头哥,木头哥最笨了。”

吴小意听到这话,哭声变魔法似的立即收了。“真的哦,木头哥是大笨蛋!”

杨木仰天长叹,谁告诉小魔头他回来的消息的,等他查出来,定要那人掉一层皮。

吴小意见他不回答,又开始酝酿哭声了。杨木再次哀嚎,陪笑着柔声应答。“对对对,小意意说什么就是什么,木头哥是大笨蛋。”

吴小意这才笑了,转首往杨木脸上偷香一口。“意意最喜欢木头哥哥!”

杨木嘴角抽搐,心道被你这丫头喜欢他可真是消受不起。

就在杨木与吴小意低声说话的时候,程子期原本铁青的脸现在看来那是乌黑一片。

程小九把意大利纯手工制的外套一甩,指着林夏天吼回去。“林夏天,我看你是欠操练,有种就去打一场。”

此时某个意气风发的小子也来了劲头。“打就打,还怕你不成。”夏天爽快应战,率先向门口走去,临了还给程子矜抛了个暗含深意的媚眼。

子矜会意,拉过程小九附在他耳边说道:“好小九,打人可别打脸。”

程子期一听,眉目一竖。“小爷打的就是他的脸。”

众人见他俩一前一后出去了,完全不把这当回事,继续玩乐,反正程子期和林夏天一碰头就会打起来。一次两次,大伙都不爱看了。

程子矜坐在靠门边的位置,挑了碟水果慢慢吃着。暗紫色织锦长裙把她玲珑的身段托得妖娆有致,一头柔顺长发松松挽在脑后,庸懒中却有着她一惯的清丽。

顾青城在一旁看她,心中默念那诗。青青子矜,悠悠我心。“子矜,今晚的你特别美。”

包厢里人声歌声欢笑声,程子衿却只听得他说。今晚的你特别美。

没多大一会儿,程小九和夏天就回来了。

这伙人对打斗不关心,对结果却是关心,齐齐挑眉往门口看去。

只见林夏天一手捂住一只眼睛,银色的衣服上显摆着几个黑脚印。他恹恹的跟在程子期身后进来,男子偏长一点的头发更是乱了,此一时,他这模样完全是只斗败的公鸡。

“林夏天,这头场戏演得还挺不错。”宋氏财团二公子宋峥柯首先站出来挤兑。

众人一听,笑得更欢了。夏天用余下的一只眼恶狠狠瞪过去,想起什么似的,转首看着程子衿。

“……哎,可别看我,我可是嘱咐了小九别打你脸的。”子衿慢悠悠吃下一片菠萝。“明明长得比小九高那么多,怎么就打不过呢?”

林夏天听程子衿这样慢条斯理意有所指的说着,不由得全身一抖擞,第一次,他仿佛嗅见某种人生里最大的阴谋的气息。

“平时不练两手,现在吃亏了吧!”杨木起身,走到了林夏天面前同样说了意味深长的话。“明明长得比程小九长得壮,为何就是打不过呢?”

程子期在边上放下方才挽起的袖子,挑眉就见杨木和程子衿暗中交换眼神。愤愤上前又在林夏天肚子上赏了一记勾拳。

林夏天彻底暴走了。“程子期,哥哥我让着你,你还真是上天了。”他放下那只捂着眼睛的手改为捂肚子,被揍出来的熊猫眼暴露在光天化日下。

大家看他黑了的半只熊猫眼,愣了一下,皆是大笑出声。

只听一声惨叫,夏天果断捂住脸开溜。丢人,太他妈丢人了!想他堂堂盛林国际唯一传人林夏天,居然被打了脸,打了脸就算了还被人看见。啊!夏天一口气闷得出不来,跑到走廊上横冲直撞的怪叫。

嘭,撞上一堵墙?夏天手忙脚乱又捂住自己的头,今日是倒八倍血霉了他。

抬头正想开骂是哪个不知好歹的,看到那人,他的眸子里的怒火一下子偃旗息鼓。

第三章:军长大人

“振轩哥。”林夏天怯怯叫他。

顾振轩低头看他乌黑着的眼眶,刚硬的脸上是稀松平常。“被程家小九打了。”

完全肯定的语气让夏天更是气闷,难道天下人都知道少爷我斗不过他程小九?

“青城呢?”

“前面,前面。”夏天无意识地回他。

“嗯……”

一会儿不到夏天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一个机灵惊出半身汗来。“来,哥哥。这边,这边请。小的为您引路。”

顾振轩看他这谄媚的样子觉得好笑,嘴角勾了一个弧度。

林夏天看他笑了,又是一个机灵全身都冒冷汗。“军长大人,您可别笑。您笑了,有人就该哭了。”

若说他林夏天怕过谁没有,只有两个人能镇得住他。一个就是他爷爷林盛,再一个就是这在南方混得风生水起的顾振轩顾军长。惹恼了他家老爷子顶多被狠揍一顿,可若惹到这顾军长,还指不定被丢到那个山旮旯里操练。

林夏天不敢再回忆过去,狗腿的帮顾军长拉开包厢的门。“军长哥哥您请,请!”

玩闹着的一票人看到顾振轩来了,欢笑声瞬间沉寂下去,连小魔女吴小意都没了声音。

如请安般的,一个个无法无天的公子哥们皆是谨慎的上前问好。可见这人在一圈后辈心中影响是极深的。

“今晚正好飞南边,听说木头小子回来了,就上来瞧瞧。”顾振轩说着,视线里搜寻着杨木的身影。

“振轩哥,三年不见,哥哥的官做得愈发大了。”杨木上前与振轩碰肩击了一掌。

“小木头长大了。”即使说着这平常的话,听在那些公子们的耳里仍然得小心防备着。“从政还是经商呢?”

“经商吧!懒散惯了。”杨木哈哈一笑。“有哥哥们顶着,我们是大树底下好乘凉。再说咱这些个不争气的,也做不来那为国为民的大事。”

纪老三和秦家老二等人齐齐称是,若说在少年时代,给他们心中留下重重一记印记的除了顾振轩外再无他人。

“德性!”顾军长冷哼一声,那一帮臭小子便齐齐抖上三抖。

“哥。”青城走到自家哥哥面前轻声叫他。

顾振轩点了点头,脸色柔和了些,但还是冷硬的。“年后日头暖起来,就能动手术了,南边我都安排好了,你别担心。”

顾青城应了一声,心中感动。什么东西,只要他要,他哥有,统统都会给他。自幼他最敬佩自己哥哥,他永远那么理智有目标,像棵树一样坚强扎根于地下给他遮风避雨。

可是此刻他却不知该说什么了,僵硬的立在原地让他觉得懊恼。

顾青城的尴尬被程子矜恰如其分的接过。“振轩哥这时候去南方,怕是要年时才回来吧?”她拿过一只装有香槟的酒杯给他,温柔笑问他的归期。

振轩瞧着子矜今夜的暗紫晚礼服如同一簇紫藤萝,缠缠绕绕晃进他眼里。原本就冰着的一张脸此时连眉头也皱了起来。像是极勉强的挤出一句话同她说。“小七今夜可玩尽兴了。”

程子矜不懂他为何这样问,心下一转,自然应着他。

“玩好了就早点回去,别让人惦记着。”

似乎,顾振轩哥每次见她都不愉悦的样子,但明明是不讨厌她的呀!程子矜在心中小小发问。面上低头称是,水晶灯光照在她侧脸蛭皓上,莹莹如白玉。

顾振轩一口饮下那杯酒,提高一度音量说:“你们玩着,我先走了。”

出门的时候仍旧由林夏天满脸堆笑着拉门。“哥,年前您可要早点回京呀!”

“哦?夏天念着我?那随我去南方吧!”顾振轩都走远了又转回来补一句,看着林夏天瞬间扭曲的脸,心情畅快不少。

林夏天一个踉跄就摔进了包间里,使上最后的力气砰一声把门关上。趴在门上听到脚步声走远了他才放下那颗惊魂未定的心。

“哎,子衿。顾大哥可真凶呀!”秦悠悠等振轩走了之后,跟子衿咬起耳朵来。

程子衿瞥她一眼。“哦?他方才凶你了?”

秦悠悠听她这样问,急了起来。“气场呀。气场你懂不?冰封十里的气场。”秦小悠继续编排。“你没看到,刚刚顾军长看你的眼神,真要把你吃了一样。”

“我怎么不觉得呀!”谁人都怕他顾振轩,可她却是不怕。

“你眼瞎,心瞎。”悠悠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似乎又想到了什么,身子打了个轻颤。“不知道以后谁倒霉嫁了振轩哥,那肯定被冻成冰雕。”

无头无脑的秦悠悠一语成谶。很多年之后,子衿才惊觉她真是眼瞎心瞎,原来她命运的这条线,缠缠绕绕,居然也有握在他手中的一天。

不得不说这群人聚在一起就是闹腾,走的时候房间服务生来检查,什么碗啊玻璃话筒的,全都碎在地上。小服务生还是首次遇见这样的客人,抹着汗退出去请了经理来。

经理成梁看这满室狼藉,赔偿的话还没说就看见了杨木和林夏天那两张惊为天人的脸。“哎哟,杨四少和林大少在呢!”

“成梁?”杨木在脑中搜寻出这个人的名字,笑嘻嘻问他。“你还在这当班呢?”

“是是是!杨公子这些年是跑哪里深造去了,可好些日子不见了。”成梁陪着笑脸,僵硬的脸上抽风般抖动。

“行了,该怎么赔就开单来。”林夏天最看不得人这样的嘴脸,不耐烦的打断他的客套。

“好好,就按最低的造价开。”成梁暗中松了口气,这两尊佛爷他可惹不起。杨四少好些年不见来,可这林大少爷却是隔三差五来那么两回的,刁蛮不讲理是出了名的,完全是自己怎么高兴怎么来的主。

“要派车送少爷们回去吗?”成梁小心斟酌着。

“滚出去。”林夏天没好脸色的吼他。

回去的时候已经是零点以后了。林夏天死活赖住杨木和程子衿坐他的车,到了楼下更是哭爹喊娘的要跟到杨木的房间去睡。

林夏天在他家爷爷这方面到是个乖觉的。笑话,小爷我若顶着这张脸回去,不被老头子揍到半死我跟你姓。

程子矜读的是外语系,元旦过后期末考轰轰烈烈来袭,呼啦啦卷起几多未眠人。这其中便有那秦小悠同学。

此女子的人生说来就是一部可歌可泣的长篇史诗。当初选专业的时候,秦悠悠小姐豪气干云。横竖论及人类古代历史和现代发展史,最终一锤拍下计算机系。

程子矜犹记得她说:“二十一世纪,信息化时代,没有它就没有人类的进步,没有进步何来发展,所以我秦悠悠果断的,立刻的,坚决的投身现代化进程,谁说女子不如男,祖国添砖盖瓦可少不了咱……”此处省略1任意个0。

那时候她真以为秦悠悠是特意背了他老爹的发言稿来着。等到真去学校报道的时候,程子矜才发觉自己错了。秦小悠不是个人来疯,她是人来疯的祖宗——疯子。

“子矜,这些日子我就住你那去呀!”

学校旁边咖啡店里,悠悠小妞捧着背热拿铁就像捧着她那颗心,大有你不同意她就摔的趋势。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大学读了这么久,年年期末考她便不敢回家。

“嘿嘿……我错了,我这不是知错悔改了嘛!这不天天陪你来上外文课嘛,就连那800度近视的老头都能叫出我名字了。”

“那就转到外语系来。”

“……唔,你知道本小姐说过的话从不反悔,金口一开那就是板上订钉的事。”某人死咬着吸管不放,声音越说越小。“不过谁也没规定报了专业要去上课是不?只是……”

子矜横她一眼。“好啦,秦三小姐,你下午还有场考试呢!唔……是什么来着?计算机系统结构?电路电子学?程序编码?……”

终于秦悠悠哀嚎了,站起来恶狠狠指着子矜控诉。“程子矜,我祝你考试睡着,脑子短路,铅笔断裂!哼!”

程子矜无所谓的摊手笑了,那模样气得已然到了门口的某人又加上一句,“程小七,我恨你!”

程子矜好笑她跟自己同龄,为何跟她一起她却像带个小朋友似的。

程子衿想着若是自己考试都不过,那也没人能过了。不说她十岁之前在国外游荡,光是杨木出国的时候,休了学陪他一起上托福的人是谁?托福几乎满分的人又是谁?程子矜这样在脑子里过一遍,到真像是回答秦悠悠一般。

她兀自好笑的摇头,怎么跟某个幼稚的人在一起连带着她的智商也低了下来。想到与顾青城约了吃午餐,看这时候,大概他也考完了。她收拾书本推门出去低眉微笑的样子就落在了杨木眼中。

“子矜。”他离开倚靠的车门,上前接过她手里的书。

“你怎么来啦?”

杨木清楚看到子衿的欢喜,也跟着绽开笑容来。“带你去个地方。”他说着替程子矜拉开车门,温柔至极。

“……唔,我与青城约好一起午餐的。”程子衿果然看到他侧面僵了一下。“改天吗?”

“改日跟我去?”杨木侧头看他,握住方向盘的手紧了几紧。

“……嗯。”

程子衿的声音低下去,转过眼去若无其事看车窗外抱书走过的学生。

“我们一起吧!正好我也饿了。”杨木指节用力到发白,强做轻松的说。

果然,这么多年过去,她还是处处就着顾青城。

“嗯,好。”子衿心头舒了一口气。

三人之间微妙的气氛在杨木回来之后更为明显,什么时候,她开始感受到杨木和程青城两人褪下少年的外衣,渐渐变成有青色胡渣的男子。

木木,是不是我选择了青城,会让你很受伤?

车行到美院路口就再也进不去了。曾几何时,程子衿与顾青城相约一同上美院,画画,摄影和服装都是他们想喜欢的课程。而现在,她也只能默默的看着青城画画的侧脸说不出半句话来。

很多事情,她并不觉得后悔,只感到无力。无论原因为何,对青城的伤害终究造成,这是她最不愿见到的事情。

“我们走过去吧!”杨木开了车门出去,又绕到子衿这边来给她开门,细致入微的照顾另子衿愈发觉得愧疚。

大概上午的考试已经完了,大量的学生蜂拥而出,把一条本就不宽的道路占得颇为拥堵。路两边摊贩吆喝着,炉子里阵阵白烟在冬日清冷的空气里冒出来显得颇为温暖。

杨木走着走着,便见子衿落在了后面。毕竟是女孩子,而她又是那样柔顺,逆着人海前行,她绝对是避让的那一个。

程子衿今日穿了浅杏色羽绒服,羊毛围巾把她脖子包住就只露出一个头来。杨木回头去牵她,看她一张小脸冻得红扑扑的,真想把她拉进自己衣服里暖着。

“人好多呀。”她感受到杨木手上传来一如往常的温热,现在却有微微的害羞。

顾青城出来正想打电话,远远却瞧见程子衿被杨木牵着穿过层层人海,北地寒风吹在他身上也同样吹在她发上,顾青城便看到她及腰的长发飞飞扬扬,一半散在杨木身上,一般却散在他心上。

他们就近找了家法餐厅,顾青城高脚杯里的红酒被程子衿换成同色果汁,那成色看上去到真像是红酒一般。

“青城,我下午没有考试,和木木出去会儿。”

杨木拿刀的手一顿,狠狠在那牛排上划下一道口子,何时她的行踪要向他交待了?

第四章:谁家子衿

那日过后,林夏天果然派人送了部新款兰博基尼来。炫目的红色跑车一路呼啸着就到了盛林国际大厦。

程子衿抬头看着盛林国际直入云霄的大厦问他。“木木,怎么到盛林来了。”

“上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电梯在76楼停下,这几乎到了盛林董事的楼层。程子衿随他一路走来,整个楼层空空荡荡居然没有一个人。

杨木打开一扇门,引子衿进入。宽阔的大玻璃落地窗展开在她眼前,光线折射进来,照得满室明镜般透亮。

“喜欢吗?”杨木在身后低声问她。

“……唔,景观太好了。”子衿真心赞叹,看一圈此间设计,高大的落地玻璃,弧型的办公桌面,色调沉静又优雅,一切正是她喜欢的样子。

“这里暂且是我在京的一个起点。”杨木语气里有连日奔忙的畅快。

“怎么盛林拿出这么大层楼面给你用?”

“这你可要问夏天那小子了。”杨木很是无奈,近来说他敲林夏天竹竿的人可不少,鬼知道他才是最烦的那个,像带儿子一样的带林夏天,偏偏又甩不掉。

说曹操曹操便到,林夏天见这边门开着,探头探脑的伸着脑袋张望。他看着他俩背对着他站在落地玻璃前,杨木的手轻轻搭在子衿肩上。

“亲她,亲她呀……”夏天鬼头鬼脑碎碎念着,直到杨木叫了他名字,他才摸着鼻子走出来。

“子衿姐,现在我可是新塑副总裁了。怎么样?有没有觉得少爷浑身散发佛光照耀万世。”林夏天洋洋得意,少年青涩的脸上透着满满自信。

“新塑是什么?”子衿诧异极了,难道是新公司的名字?

“你看着便是。”杨木也是高兴。“子衿,我会给你所有最好的。”

“……哎哟哟,酸呀!”林夏天不怕死的在这时候插话,被杨木斜眼一瞪,歪着身子就乖乖出去了。

“相信我,子衿。”杨木语气驽定坚持。

“……我相信你。”

杨木揽她入怀,小心翼翼的唤她的名。“子衿……”

程子衿靠在他肩上的时候却想到了青城,脑子里有他淡然做题的侧脸。可是杨木固执的拥着她不放,他身上清冽如木的气息阵阵袭入子衿的嗅觉神经,顽强的拉扯她的神经回到他的怀抱。

“子衿,这是我在国外用第一份薪资买的。”杨木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小礼盒递到她面前。

程子衿伸手打开,一枚简单抛光的白金戒指落入她眼里。子衿拿起来放在手中但觉沉重异常,她收到过各种昂贵的礼物,但今日这枚没有钻石,没有珠玉水晶,没有任何花纹式样简洁的戒指却另她感动得想哭。

“戴上试试看。”杨木看她许久未动,低声催促。

“……木木……我……”

杨木听她鼻音浓重,嘴边不自觉扬起一抹舒心的笑。“傻瓜,这并不代表什么。我只是想给你这些,便去做了。”

他抚过她长长的发,国外独自打拼的辛苦在此时看来似乎都不算什么辛劳。

年关临近,大家忙得陀螺一样。程子衿却是闲闲的窝在暖气开足的屋子泡茶看书,每每杨木匆匆回来吃个饭,瞧见她这般清闲模样就要闹她一阵,直到他心里舒畅了便又匆匆出门去。

“小木头最近又闹腾什么了?”程老爷子放下茶杯说。

“谁知道呢?神秘兮兮的。”程子衿想起盛林的那层楼来,故意拿他说事。“爷爷,上回我见着他伙同林夏天坑了盛林一层楼盘。”

程老爷子将近八十,身上老年病也有,但依旧神采熠熠的。他一听子衿这样说,脑袋轻摇,白发在暖风中微微抖动着。

“反正盛林迟早有一天败在夏天小子手上。”

“爷爷,你现在是愈发宠着木木了。”

程子衿斥唤一声,程家老爷子面上笑得更深。

“自家孙女婿怎么不能疼了。”

程子衿听他这样说,脸上刷一下便红了,更是坐不住。“爷爷……我……我出去啦!”

“早点回来。”程老爷子的声音在后面传来,听起来到是愉悦。

程子衿夺门而出,爷爷时不时的示意让她受不了。他明明知道自己和青城……却偏偏把她往木木身边推。

等出了门她又不知道往哪里去了,外边天寒地冻的。她一向热爱阳光温暖的地方,北方一入冬她便缩在家里冬眠。

“悠悠,我被赶出来了。”

她打电话给秦悠悠,大呼小叫的装得真像那么回事。果然秦悠悠那小妞二话不说,一个挺身穿了外出衣服,开着她的小甲壳虫,直叫她站在原地等她过来。

程子衿在电话这头贼贼的笑,清丽绝尘的脸便有了人间生气。

这笑看在急匆匆赶来的秦小悠眼里那是恨得牙痒痒,她真想一个巴掌拍过去。你丫把我从春暖花开的家里挖出来就是让我陪你瞎晃呢!

秦悠悠一路没好脸色给子衿,尽管百货大楼里也是暖和的,她却始终如一摆一张扑克脸。

程子衿挑起一件件衣服问她,她便大刺刺地回。

不好看。

这能叫衣服?

垃圾堆里翻出来的吧!

少恶心我……

十几家店走下来,那些店员的脸黑得滴水,就差没有跪下来求她姑奶奶积口德了。

“好啦,好啦悠悠。”子衿吊着某人手臂甩呀甩,脑子里转着怎么让这位大小姐开怀。“悠悠,前些日子你不是说喜欢Harry Winston的一款手链吗?我送你好不好,悠悠你就别生气了嘛。”

秦悠悠听着果然顿足,每次考试后她的卡全部被太后停用,自家两个哥哥更是没用,太后一句话,他们那是点头哈腰惟命是从。

“哼,谁稀罕呐。”某人扭捏的偏过头。

“稀罕,稀罕,我稀罕呀!”

阵营迅速转移到Harry Winston,程子衿望着满目的奢华,静坐沙发上等秦悠悠挑选。

她向来不爱戴这些珠宝钻石,手腕上只细细戴一只母亲亲手打磨的玉镯。母亲是性格刚烈的女子,在出了程子期的事情后她毅然带着子衿远走。那时她自年幼,跟着母亲世界各地游历。母亲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打磨玉器也是一段时期她热衷的工作。

程家阳盛阴衰,这两代只出了程子衿这么一个女娃,可想而知那得多受宠爱。当时程老爷子发了好一通脾气,把他最小的儿子,程子衿她爸一脚踢出门追妻去了。而后风风火火派了大批人去找,终于才在程子衿十岁的时候被程老爷子找到,雷厉风行带回来养在自己身边。

“喂……这是我先看中的。”

“……君兰……”女人娇嗲的声音传来。

“子衿,你来瞧瞧这女人长这么难看还出来晃呢。”

秦悠悠高声拉回程子衿的思绪。程子衿一眼望过去,一对男女立在秦小悠面前,看那女子的面孔似乎有些熟悉,但又想不起来到底是谁。

“怎么了呀?”她今日可是最怕这大小姐发脾气了。

“你看看,这韩国批量生产的女人跟我抢东西。”秦悠悠可不是嘴上积德的主,她眉梢一挑,一个三线小明星,这模样那是一抓一大把。

“你说谁呢你?”某女人面上无光,特别是在这个男人面前被辱骂,更让她觉火气蹭蹭往上冒。

“说的就是你!”

“好啦,悠悠,你换一条挑嘛。”子衿拉她手,柔声说道。

“本小姐就看中这条。”秦小悠大手一挥,白送上来的小蟑螂,正好她心里鳖得慌想拍死几只。

那女人刚想再回嘴,但看身边男人轻皱的眉头便立刻红了眼眶,“……君兰……”她抬首望他,语气里极受委屈的模样。

“再怎么装也装不来一个影后。”某小悠冷哼。

“你是顾振轩家的子衿?”被叫做君兰的男人含义不明的脱口说道。

程子衿这才正经看了他,人长得到是人模狗样玉树临风的,可是那眼角眉梢却有一股子邪魅气。

她把他的话在脑子里过一遍。顾振轩家的?或者说是顾家的?青城的?

“谁说子衿是振轩哥的,子衿分明是青城的。”秦悠悠这会子反骨劲上来,什么都跟着闹。

君兰反是笑了起来。“那便拭目以待吧!”

此一时,程子衿感觉她似乎抓住了什么,似乎又什么都没有。Harry Winston内明晃晃的水晶灯和各式炫目的珠宝亮得她视线模糊,她在这一片光芒中看到顾振轩的脸,轮廓刚直,冷脸皱眉的样子是她最熟悉的表情。

小明星见他们似乎相识,脸色一僵,试探的问他。“君兰,你认识她们?”

路君兰不置可否,脸色沉郁地说:“小蜜蜜,你换过一个。”

“……我……好吧。”小蜜蜜委委屈屈点头,眼泪欲落不落的样子。

秦悠悠却是一阵恶寒,夸张的做出呕吐姿势。“小蜜蜜?果然是个小蜜。”

“你……君兰……”某人转头便哭起来,呜呜咽咽的好不可怜。

“既然如此,悠悠,买了单我们就走罢。”

直觉的她不想在这里多做停留,特别是这个叫君兰的男人,他说的话让她觉得危险,她……想逃。

“哼,被她看上的东西,本小姐才不要。”悠悠一甩手丢了那制作精良价格昂贵的水晶链子。

小蜜蜜听她这样说,眉眼在暗中笑开来,跟我斗,小丫头道行还得再练练。

“不过,我不要的东西,也不配给这个人造人。”秦小悠霸道的一指,那女人方才的笑便生生硬在脸上。“你也不能要这条链子。”

程子衿但觉好笑,秦悠悠脾气上来,那是多少头牛都拉不回的。

君兰不动声色看一眼这叫悠悠的小姑娘,明明人这么纤细,可这脾气到是横。“换别的选。”

小蜜蜜却是再也撑不住脸面了,被一个跟自己同龄的女孩如此揉捏,泥人都有三分气。“路君兰!”她恨恨叫他的名字,瞪着高跟鞋扣扣扣便走了。

“你瞧,你把我的女伴气走了,你可要陪我。”叶君兰眉眼森森,邪邪笑说。

“陪,陪你个猪头。”

秦悠悠一把拽过子衿,同样大步流星出了Harry Winston。可怜那店员在后面苦巴巴地抱着工作本泪流满面。

第五章:年节家宴

年节气氛愈发重了,程子矜在这时候也忙碌起来,采购新年装饰,各家礼物,和爷爷搬到半山老宅里。原本他们住在半山别墅老宅,高中时候课业繁忙,去学校远就搬来市中心的复式公寓。

杨木依旧早出晚归不见人,问了他是否要回老宅,他也是含糊说今年要在杨家过。

忙碌着忙碌着春节也渐近了。程家这一代子孙众多,光是直系孙辈中便有九人之多,更不论其他旁枝兄妹。

老宅里这两日陆续有人住进来,带过来的厨子佣人也多,也亏得偌大的宅子住得下这么许多人。二伯母习英大有来头,风风火火雷厉风行的性子到是真如她名字一般英姿勃发。

“小七,闺女,来……”齐英见着子衿就叫她闺女,大约是想生女孩来着,没想到一口气蹦出三儿子。

“齐妈妈。”子衿颇为应景。

“哎,还是闺女好呀。你看看那几个兔崽子,见着我跟老鼠见了猫似的。”

“那可得好好教训教训。”程子衿调皮地笑,目光转过三哥那里,果然他们几个都在偷偷瞧着呢。

“闺女,来跟我说说,近来你们小姐妹中可有哪些好女孩儿。”齐英拉子衿坐到一边沙发里。

“这些兔崽子眼高于顶的,人家指不定还看不上呢。”三伯母也跟着凑趣。

果然,女人多的地方是非多。另一边在场的几个兄弟见着她们凑一起,齐齐装做若无其事的模样靠近,侧耳倾听她们又瞎编排些什么。

“她们都怕咱家哥哥呢,老是黑着一张脸,她们直说我可怜,家里只我一个女孩子。”程子衿歪着头说,果然有几人脸上开始不愉了。

“闺女,你可要在外边多给自家哥哥说好话。我三个媳妇的重任就交给你了。”齐英说得颇为认真,那模样怕是真的有些急了。

“我觉着三四五哥别的本事没有,就是那长相还行,能推销出去。也不看看齐妈妈多好的天姿摆在这。”

“哟,你瞧瞧这子衿丫头,嘴儿像是抹了蜜一般的甜。”三伯母眉眼里都是笑。

“所以说嘛,我就爱有个闺女。”

“齐妈妈叫我闺女那不就是闺女了嘛!”

“哎哎,子衿,你可真讨人疼的。出嫁的时候,齐妈妈可要送你一份大礼……”

这边一堆男人们听到她们的话,身上一阵恶寒,再看程子衿挑眉送来贼兮兮的笑,故意的,绝对是故意的。奈何此时发作不得,只得在心底默默记着。其实他们大大小小的事记了程子衿挺多回,但若真说要拿程子衿怎么办了,也到真是没有。怎么说程家也只有这一个女孩,疼还来不及呢!

除夕夜这晚,大厅里摆了两张大圆桌子,程老爷子带着父辈和媳妇一桌,孙辈九人围了一桌也是满满当当。

程子衿父母今年没有回来,前日父亲打电话来。匆匆问了两句便挂了,程子衿对爷爷说的时候,程老爷子不以为然。这个第四的小儿子自幼顽劣,现在天南海北的追着个女人跑他到觉得不错,最好让他永远追不回来。

程老爷子看程子衿眉宇间并不见怅惘,这才是放下心来。她因着大人们的过错自小生活动荡,如今也终于长成今日这般自重得仪的女孩,他是打心眼里高兴。

一张圆桌,按长幼辈分依次坐好。程子衿右手边是程子期,家族人齐聚的日子里,他总是赖在程子衿身边不肯走。

只好小八程子墨坐了小九左边,依次上去是六个哥哥,一桌子男人里到显得子衿这一朵红花尤为凸出。

大哥程子航隔着桌子与程子衿遥遥对望,他一身军装还没来得及换下,沉着脸坐在那里就有一片低气压环绕在周围。方才听他与几人闲谈,颇为不耐烦的样子,军中一到春节个个请假走人,留下在京的每年在最后收拾摊子。

程子衿抬一杯酒,说几句场面话先敬了众人,席面才热热闹闹起来。这时她便功成身退了,低头自己吃菜,酒也换成了果汁。

“姐,你瞧他们三四五,今年又没带女人回来。”程子期趴在她耳边说话,语气里看戏的成分居多。

程子衿顺着他的眼望过去,三张一模一样的面孔,若不是因为现下里是依次序坐的,她不细瞧也真是分不出谁是谁。

他们是二伯家的三胞胎,到了近三十的年纪却没一个人带媳妇回家。二伯母齐英那是急呀,下了死命令让他们过年必须带一个回来瞧瞧。

程子期是从小分不清他们谁是谁的,到是对他们找什么样的女人感兴趣。用他的话说,他们三老婆上错床的机率比发射导弹成功的机率高很多。

“子衿现下里可是与青城在交往”

老六程子忻没来由的一句话让子衿一口鳕鱼含在嘴里不知所措,这六哥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顾青城人是不错,可是那病呀……”老二程子恺冷哼。

“子衿你可想好了?”老大程子航虽然随口一问,但程子衿知道他是要她正面回答了。

“……嗯……想好了。”

爷爷不喜顾青城,最大的原因也在这里。上回听顾青城说已经联系到心脏可以动手术。当下里这话在子衿嘴里转了两转,终于是没说出口。

“你自己决定便是,杨木可知道了。”

“木头哥就比青城好。”老八自小与杨木玩得开,自然替他说话。

“八哥你知道什么呀,杨木那个空心萝卜……”程子期还想说什么,被程子衿在桌子地下扯住衣服才收口。

果然,大哥面露不悦了。或许是身为程家长孙的缘故,老大程子航是个极其严肃的人,极重长幼礼仪。方才小九顶嘴,在他看来便是不行。

“木头那小子也不是好人。”

程子航最后结束这个话题,子衿一颗敲锣打鼓的心才安下来。她并不愿公开讨论她感情归属的问题,在她看来这完全是她个人的事。

程青城的短信就在这时候发了来。

子衿,人好多,好闷,想你。

子衿见了这信息,低头温柔的笑,怎的她愈发觉得青城像个小孩子了。

……嗯……我也是。

这头青城握着手机的手紧了又紧,终于等到回复,短短几个字让他雀跃不已,他真想奔到她面前,狠狠抱住她。

但他在十岁之后便再也没有自由奔跑过了,中学时代他看着杨木穿运动衣,在操场奔行的姿态肆意畅快,风扬起少年的发,他就随着那风一阵羡慕。

可是,可是他有子衿呀!子衿能弥补所有的不好。她会陪他在教室里写题,画画,看书。她会在夏天气闷的时候细细给他扇风,她低低问询的声音就伴着和风阵阵传来,青城,你怎么样呢?有没有不舒服呀?

那时候,他又觉得,病着其实也挺好。

北方冬季广漠肃萧,灰黑色天空压下来,从远处看来那飘扬的白雪也是灰黑色的。程子衿怀念小时候与母亲住过的东南亚小岛,热浪,椰树,海风。

但她也只是怀念着,人生轨迹,命运把她推向何处,她愿意安然接受。淡淡欢喜,淡淡忧愁,顺应平常的姿态便是最坚定的永恒。

楼下传来一阵人声沸腾,似乎有人叫了她的名,传到她耳里变得极为柔软。

程子衿下楼便见青城站在客厅大堂里,老宅里欧式复古的装修到是与青城今夜穿的驼色大衣极为相衬。

顾振轩也来了,与程家长辈打招呼。自从那日叫君兰的男人说了不明不白的话之后,程子衿现在看到他了,真是觉得有些不好面对。可是有什么不好面对的?她又说不清,叫她去问顾振轩,那是万万不能的,单看他现在与她大哥说话时坚硬的侧脸她就怯步了。

“青城,你怎么来啦!”

“子衿……我……我今晚上实在想见见你。”

青城面上不好意思,这样在大年夜里让哥哥陪他来程家的确算是失礼。

“你来便来嘛,带这些个东西做什么。”子衿拉过他的手放在手心里仔细温暖着,看见佣人把礼盒往里头搬,心知定是顾妈妈让青城带过来的。

“小七,你俩这甜蜜的,那是一刻也不能分开呀。”老六程子忻与子衿颇为熟络,两人年龄相当,说起话来自然亲密。

“六哥,你是羡慕吧。”

程子衿不退反进,激得他一句话噎在口里。谁人说程家小七知书达理的?

青城原本脸皮就薄,跟着子衿低低唤了声“六哥”便是没了话。

“振轩哥。”子衿叫他。

顾振轩点头,这样的日子里,他紧抿的薄唇还是那样严酷。“不是说要放焰火吗?”

顾青城见了程子衿,只顾着看她好不好说话去了,被这一提醒才记起车里带来许多烟花。

“正好,我们这边也有,都一起放了才好看。”程子衿也欢喜起来,想了个好点子,把爷爷和家中长辈请到楼顶玻璃房中。那处原本是杨木弄出来的,用他的话来说便是风花雪月,对月当歌,现在正好派上用场。

子衿找了一圈才看见某个角落里小九抓着不知道是三四五其中的谁说着什么,看那人面上透出的奸诈笑意,她就知道自家小九又认错人了。

“子期,你们把那些烟花放哪里呢?”

“姐,你才想起来呀。我都让人搬楼上去了。”程小九得意洋洋,终于放了某位哥哥。

“四哥,你也上去看看吧。”程子衿笑道。

“什么?他……他不是五哥吗?”程子期绝望了,怪叫一声远远跳开来,怪不得他总觉得此人奸邪不像他阳光灿烂的五哥。“……我……我睡觉去了。”

“刚刚吃完饭可不能这么早睡,小九,来,陪四哥看焰火去。”

程小九看老四伸出手来招呼他,他便觉得这是一个勾魂罗刹来索命了。三四五当中,三哥沉稳,五哥阳光,只有这四哥最是奸诈。啊!某小九郁闷了哀嚎了,一张与程子衿三分相似的脸上扭曲到人神不识。

第六章:烟火黯淡

烟火璀璨,映红了半边天。顾振轩和程家老大他们一起,虽说是看焰火,到底看是看没看就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振轩,何时调回总政军委来?”

程子航的声音消失在嘭嘭的烟火爆炸声里,身边某人却听得清楚。

“再等几年吧,现在京都时局不明。”

“……嗯”程家老大暗中挑眉,时局不明?顾振轩,这样的话你也拿来搪塞我,顾家现在势头正劲,你若表示要调回来,谁人会阻拦?顾振轩,南方……到底有什么值得你这么留恋。

顾振轩也知这话必定让程子航起疑,现下里他在军委已然是年轻一代上位的头把交椅。心道程家到底是军政里一等一的大家族,即使这一辈中只程子航在军委里,但其底蕴却是深厚不可动摇。

程子航见他无话可说,便也抬首看起焰火来。对面山头上不知谁人也在放,遥遥呼应般的你番唱罢我登场。

此时此刻,顾振轩不想想那么许多,家族荣耀,责任,就让它们暂时退居其后吧!

值此一回,让他细细数一数他与那女孩之间隔了多少不可跨越的人事。几多你的,我的,他人的。

他不会说,南方玉兰花开的时候,他亲手摘了将开的花朵细致收入冰盒子里,从南到北搭最早一趟飞机,只为送她一捧馨香。

他不会说,今年玉兰再开时,他再也不会装做有事回京而特意送来礼物。他只会在心底珍藏,细细品味,直到品出满心苦味也舍不得丢弃。

他不会说,零七年他调到南方没多久,会议途中她打来电话,震动声贴在他皮肤上如同天崩地裂。他匆匆起身把桌上的水杯都弄翻了,可是听到那头急切带着哭腔的声音,他便心软得一塌糊涂。最后写了多少字的检讨他忘记了,只记得她声声唤他,振轩哥,振轩哥你帮帮我……

有些人注定是等待别人的,而今,这等待中带了多少绝望的成分他已不去分析计较。就让她在无所知的年岁里快乐着,一直,快乐着。

她却在这绚目光滟中看着顾青城侧面清润的轮廓突然和某人重叠,程子矜忽而害怕起来,伸手过去拉住身边男子的手,手掌温度传来,她的心也稍安些许。

“子矜,等我好了之后……我们在一起好不好。”

青城附在她耳边说我们在一起好不好,于是程子矜满目繁华和荒凉都褪去,只余一句,在一起好不好?

“……好……”

凌晨杨木打来电话,她还没睡下,在看小九打牌。

他被老四抓着站在楼顶上风口吹了好几个小时,人到是没事,可那火气大的,非要闹着打牌,这不老四一输牌他便眉开眼笑。

子矜嘴角抽搐,小九,这回真是你五哥呀!

杨木在那头子矜子矜的喊她,听这声音怕是真醉了。听筒里传来嘈杂的声音,颇为吵闹,背景里想也知道是推杯换盏的一轮又一轮。

他却一遍遍唤她的名。

“子矜,子矜……”

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她十岁,爷爷牵着她站在院里一堆孩子面前,“这是子矜,你们可要好好带她玩儿。”

“子矜,子矜你好漂亮,我是小木头杨木。”

于是她便记住了杨木。

他带她在大院里走了好远。直走到一个废弃放杂物的小屋里才停下,他说,“子矜,这是我的秘密基地,以后也是你的好不好呀?子矜?”

往事如潮水袭来,杨木的声音在电话那头固执的钻进她耳中。

“子矜,子矜……你快来……”

他说了一会便没了声音,周围仍然吵闹不休。不一会儿,一个男声接过电话。

“……喂,子矜姐,我是杨五呀……你别担心,四哥回来大家高兴就多喝了几杯。”

“小五,你们这不是瞎胡闹嘛!木木怎么样?把他送回程家老宅来。”程子矜也是急了,大过年的给杨木灌这么多酒,这像什么话。

杨小五现在那是凄凉啊,哥哥们把老四丢给他就走了。四哥这牛脾气,非要打电话给他家子矜,这可好,挨打受骂的又成了他。

“子矜姐,现在也晚了,我们还是先回杨家吧……”

杨小五说完就想挂掉,别看程子矜温柔贤惠,若要损谁来,为她出头的人可多了去,单是她家那么多哥哥就让人渗得慌。

“……哎,小五,你可要叫人好生照顾着……”

“……是……好的……”

杨小五抹一把额前的汗,看杨木已经在副驾驶上睡着了。可怜的小五有气没处发,于是心中默默发了个宏愿,他,杨恒,一定要找个牛逼哄哄的老婆!

没曾想第二日杨木便回了程家,看其面目还算清爽,就知必定无事了。

子衿陷在鹿皮沙发里懒懒的不想动,杨木来了也不想理他,直到程老爷子说杨木回来了,她才慢慢起身。见着了他也不说话,一双灵动的眼上下打量他几回,又走开来。

“还不哄哄你媳妇去。”程老爷子踢他,“怎么越长大反而真像根木头似的。”

杨木哈哈一笑,追上程子衿的脚步。

“生气了?”他歪着头认真望着程子衿,一双眼里憋着欢喜。

“杨四少爷好大的本事,我哪能生你的气。”程子衿不紧不慢回他,仍旧是不看他。

“瞧瞧,这不是生气么。”杨木嘴角渐渐笑开来,“还不是小五那帮兔崽子,改天我把他们抓来,让你好好教训教训。”

“人家又没有压着你喝,你说你逞能也不是这么个逞法呀。”

“好,好,好,都是我的错,我下回再也不敢了。”某个奸诈的人笑得那是心满意足,程子衿不知道,这时候她说所谓教训的话听在杨木耳里完全是一个小妻子在教育喝醉酒的丈夫。

“谁管你呢,下回不要打我电话。”子衿冷哼一声,走开来。若说气,她也不是真气。只是她心疼杨木这般不爱惜自己。

“我这不是喝醉酒了都想着你嘛。子衿,你就饶了我吧。”

杨木死皮赖脸扯住程子衿一只手臂,摇摇晃晃的就是不放手。

“耍无赖到是行。”

“我这一生只赖定你程子衿了,子衿,你赏口饭吃吧!”

“……噗哧。”

杨木见她终于笑了,自己也跟着高兴起来。

他俩在庭院里走了一段路,老宅中也只有这时候才热热闹闹的,平日里只有个老管家住在这看顾屋子侍弄花草。现在冰天雪地的,视野处全是皑皑白雪,细细看一阵吹些冷风到也能赶走些许暖气吹着的困顿。

“昨晚上青城来过?”

杨木的问话在此时显得极其突然,子衿脚下一惊,踩进一处冻着的洼地里。

地底下还没冻着,雪水漫过短靴渗透进鞋子里面去。子衿只觉得冷,一只脚冻得麻木。

杨木也是大惊,一把拽出子衿,忙喊道,“子衿,快把鞋袜脱了,不然可要冻着了。”

他利落脱下大衣,把它往子衿怀里一塞,打横抱起她,腾出一只手仔细把那大衣给子衿包住脚,收拾好之后,杨木抱着她迅速窜出去,一系列动作干净利索得程子衿都没反应过来就被杨木抱着跑远了。

程子衿被他抱着,身上还裹着他的羊皮大衣,虽说程子衿不是很重,但好歹身高也是167cm,再轻再轻都有90来斤,再加至这一身衣服,起码得上百了。

杨木一边跑着,还一边问她,“子衿你冷不冷,马上就到了。你忍一忍。”

子衿靠在他怀里想说让他慢一点,自己没事。想想又算了,三人行的道路怎么走都会到分岔路口,这时候她宁愿快一点,或许伤害就能少一点。

回到屋里整顿好之后,杨木才献宝一样问子衿,“怎么样,抱你跑这么远气都不见喘气的。”

程子衿笑他,“行,就你最行。”

他便说,“有一阵被丢到振轩哥的部队里,负重跑步是最下苦工练的。因为我要背着子衿走一辈子呀,没体力怎么行。”

程子衿笑他傻,他却认真了,“这怎么是傻呀!我的子衿,值得用所有最好的来珍爱。”

于是,她便闭了口敛了笑。这样的木木,让她如何说。她以为杨木没有了她可以很坚强,他这么好,怎愁找不到好女孩。

或许,每个人的青春,终逃不过一场爱情。在这里,有爱,有情,有喜,有泪,却单单没有永恒。

程子衿放下杨木,把青城当作既定的永恒。却不知上帝之手随意一个翻转,她的际遇便朝谁也无可意料的方向发展。

自上次之后,子衿便开始躲着杨木,索性年节大家都忙。他毕竟三年未归,在杨家那边这家伯父那边叔叔的访亲,忙得不亦乐乎。

程子衿深呼一口气,老宅里处处是杨木摆放的东西。年少的他,是多么骄傲绚烂的一个人,轰轰烈烈就把所有人的目光都集在他身上。以致他之后突然的改变和出国大家都觉得应当,因为他是那么随性肆意的人。

只是程子衿知道,这改变里有多少向死而生的惨烈,有多少黑暗和血腥。不然他出国三年,尽管距离深远,但却是不让一个人远跨重洋过去看他。程子衿隐约了解,他是要在另外时空里获得新生。而这新生的代价,毕竟太过沉重。

第七章:雪夜远行

杨木不在的几年,程子衿这时候会约了青城开车去郊外大棚摘草莓。所以当青城打来电话叫她准备出去的时候,子衿茫然了一会儿才准备保鲜盒出门去。

木木,你要走,便是走了。可是你一下又回来了,我却再也找不到一种姿势走三个人的道路。

车子开到郊区,子衿便闹着让她来开。市区里车多人多,油门都没踩到底就到了路口等红灯。青城看她这样,笑着同子衿换了位置,有时候,他真愿意她对他提出要求。

他们一路行过广袤的平原田野,冬季萧条的景色自有其他季节没有的味道,几棵梅树开着洁白或粉红的花,枝头在寒风下肆意摇摆。她说回来的时候要摘几枝腊梅回去养在白瓷瓶里,她甚至说了要摆放在何处,还说这样的时候就适合煮茶吃饼。

顾青城静静听她说着,心里默默记下,他想待得日后,定要为她做这些平凡琐碎的事。

这处农庄是他们常来的地方,与农场主也熟识,两人熟门熟路分别提了篮子进棚。此时大棚里采摘草莓的人颇多,大多是一家子带上孩子,棚子里温度适宜,到也算能够好好享受一场农趣。

他们沿着外围直线行走到里面人少的区域,拐过弯下去两边都是矮矮的草莓生长在脚边。她和顾青城一前一后走着,今日程子衿穿了墨绿色工装大衣,一条紧身牛仔裤把她一双腿包裹得纤细性感,脚上一双棕色复古靴,一身装扮下来自然爽利。她弯身选了颗熟好的摘下,左右看了没有杂物便递给青城。

“你尝尝看怎么样。”

顾青城也不接,顺着她递来的手吃下。“……唔,酸。”顾青城眉眼都挤在一块了,他不喜吃酸的东西,却会陪她冬季摘草莓,夏季摘桃李。他记得她曾说,在果实最佳的状态把它摘下来吃掉是对待它们最好的方式。

很多时候顾青城觉得他并不了解程子衿,就像他不知道十岁之前的她是什么样子。她在他面前是柔顺温和的,她处处顺从他照顾他,却让他觉得少了些什么,有时候他宁愿程子衿冲他发火闹脾气,让他急得四处寻找令她高兴的法子。

“子衿,你……你要摘多少回去。”话到了嘴边他却转了弯,其实他想问的是与他在一起是否真心高兴。

程子衿秀眉轻轻皱起,她怎会不知青城想说的话,但她只轻轻握住他的手,顺着他的话答。“随便摘点吧。哥哥们也不爱吃这些东西。”

她不会说青城在南边大学里的第一个学期,她偷偷去看他。一路寻来,找到他的教室。那时教室里没有人,他坐在窗户边画画,阳光照耀在他温润如玉的脸上,程子衿至今都惊讶自己怎么就如此清晰的看到青城长长睫毛里隐藏的泪。

她在走廊外站了好久,直到他完成一幅画走掉她也没敢上前去追。她像小偷一样蹑手蹑脚打开他的抽屉,A4纸张叠了厚厚一层,画上少女眉清目秀赫然就是她的模样。有几张画旁边也随性写几个字。

南方,不是这个样子。

我在吃饭,走路,看风景。

落叶,又一个秋。

……

字句断断续续,完全没有章法,子衿看着看着泪水就模糊了视线,画纸上的她也不再的清丽婉约的模样。

那次她几乎飞逃回京,对于感情她从来被动,所以这次她自然而然当起了缩头乌龟,躲在自己的壳里不去听不去看。

没曾想大一下学期青城就申请转校回了京,北地寒风中青城温柔的笑。他说,子衿,我回来了。

那时候她才知道,顾青城,是她今生要渡的河。她愿意与他共乘一船,执他之手,相伴白头。

年节闹哄哄一阵子,眼看也快到元宵了。程子矜赖在家里不想动,秦悠悠打过几次电话来催她出去,她推脱一阵便没了下文。当手机屏再度亮起的时候,子矜懒懒的不想接,宁愿开学了被秦小悠骂一顿都好。

电话顽强的震动中,催人一般嗡嗡响。

“子矜,电话。”程老爷子瞥他孙女一眼,年纪轻轻整日缩在家里算什么话。

子矜哀叹一声,脑子里迅速翻转着回绝的借口。唔……想不出来呀!她拿过电话上楼去,看来电显示,怎么是她家小九?

“姐,你快来城北分局,我……我和林夏天被抓进局子里了,姐,你可千万别往家里说,大哥会扒下我一层皮。”

程子期见电话接通倒豆子般把他现在的状况说了,语气里满是焦急。

“……局子里?怎么回事,小九你受伤没有。”子矜在衣帽间里拿过几件外出衣服换过,一只手拿着电话急匆匆地问,心脏扑通扑通直跳。

“姐,电话里说不清楚,你快点让人把我们弄出来,林夏天他……林夏天受伤了。”

子矜听着小九的哭音,心里越发惶惶不安。出事了,出事了,怎么办。这样的声音徘徊在她脑海里连动作都慌乱了。

“姐。千万别告诉林家人……”

“子期……子期……”

电话里传来忙音应答着她,她急忙奔下楼去,这时客厅里爷爷和老六正下棋,小八在一旁看着,三伯母自个翻一本书坐在靠窗的软塌上。

“……爷爷,我出去会,悠悠叫我呢……”子矜细细迈着步子往门口靠近,尽量把语气放得跟平常一样。

“这都九点了,明天再去。”程老爷子不急不徐,子矜却是火烧火缭的急。

“不成呀!她们那帮小姐们指定要我去,再不去她就上家里来抓人了。”子矜在鞋柜旁换上自己的靴子。

“就她疯丫头一样……”

“我走了……”后面的话被子矜提高的音量打断,待她出得门来便急奔向车库,小mini轰的一声就出了庭院大道。

程子矜在车上想也没想拨出一个人的号码。忙音响过两声便被人接起。

“……振轩哥,你在哪里呀?振轩哥?”

私人会所内,顾振轩与昔日几位同窗相聚。程子矜电话来的时候他是欣喜若狂还是忐忑不安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反正他的眉头一如既往地蹙了起来。

他听着她焦急地叫他,他便没了辙,纵然再多铁血峥戈,明暗算计,在她面前都显得无力。

“怎么了?在京呢。”他努力用平稳漠不关心的语气说。

“振轩哥,你帮帮我……小九和夏天被抓进城北派出所去了。振轩哥……”

此时那诸事得仪的顾军长居然丢下全部的人,连招呼都没想着要打过,便握着手机出了门。

“你在哪呢?告诉我你在哪里?”他几乎是用吼的了。天知道他现在有多惊慌,他要首先确定她的位置。

“我刚从老宅出来,现在还在环山的公路上。”

顾振轩的脸愈发黑起来,发动他的卡宴,连冲过好几个红灯一路飙往程家。

“子衿,你别激动,停下车子等我过去。”

“振轩哥你先去城北那……”

某人压抑的怒火在听都某个小女人固执的叫他别来的时候彻底爆发。“程子衿,把车停那边别动,你听到没有,靠路边,等我过去。听话!”

这是他第一次连名带姓的叫她,她把手机拿远一些距离,可那声音仍旧大刺刺传过来,震得她的心一阵猛跳。

顾军长真可谓是怒不可抑,她居然敢一个人在晚上开环山公路,居然敢不听他的话,居然敢不小心自己的性命……若她发生什么意外,看他不剥了程子期和林夏天。

京都这天晚上,一辆黑色卡宴像是在玩闯关游戏,如入无人之境。看过这黑色卡宴牛逼轰轰的闯了一个又一个红灯的人都在等着第二天电视上登出来此人是谁,可是他们等呀等,第二天依旧是人民安居乐业,百姓生活美满。

接下来的事就简单多了,无非这位顾军长一步踏入城北分局,局长亲自迎接,陪笑脸担小心。

程小九像是哭过,一双眼睛红肿肿的。见着子衿来,眼眶里打转的泪水又要掉下来。

顾军长怒气一喝,“收了,像什么话。打架难道打不过人家,打不过还有两条腿不会跑啊。”

林夏天手臂上被玻璃划出一道大口子,本来是闭目养神的,一听这声音,果断晕过去了。晕过去之前心里还想着,不愧是子衿姐,连这尊大神都请得动。

子衿想着可别吓坏她家小九,里里外外安排他们去医院,结果被振轩一把拉住。“死不了。”

顾军长原本就不和善的脸上此时更是杀气腾腾。这女人,让她在环山公路上等着,她居然直接开下来。她知不知道晚上开环山公路很危险,她知不知道有人会担心得恨不能时刻在她身边保护着。

子衿把钥匙丢给小九,嘱咐几句也就做罢。回头看振轩一脸不愉,此时事情解决了她才觉得烦扰了他。

“……振轩哥……”

她的手拉住他的衣角,柔柔唤他一声振轩哥他便消了大半气。

彼年他十八,她十岁刚被程老爷子接回来。她小小的手也如同现在这般拉着他。

“振轩哥,你等等我呀!等等子衿……”

他边走边等,可她就是追不上来。后来,后来他开始跑起来,她的声音也就消失在了风中。

“振轩哥,我们去吃夜宵好不好,我饿了。”

子衿仰起头看他,细声细气地说。于是,他的气便全消了,只余一声叹息低低在心底萦绕。子衿,我该拿你怎么办?

最后他们也没吃成宵夜,两人在京都下雪的冬夜里走了好远。

飞扬的白雪如柳絮,积在顾振轩肩上白莹莹的。即使冬日寒冷也抵不了京都繁华夜生活,灯红柳绿各色媚影行人。子矜望着前方,满目荒凉的繁盛。前方灰黑色里有一道白光,心底一个声音在说,前方,只要往前走,终会抵达。

他们就这样静默着走过两条街,直到程子矜落在后头喊他,顾振轩才回过身来。暗夜灯火中,她美丽柔软,娟秀芬芳。她又开始叫他。振轩哥,你等等我呀!他便上前牵了她的手,温软柔荑被他大掌细细包裹住,两人并肩往回走,同样两条街道,此时景物却与来时不同。

那一夜,顾振轩真想就这样与她一直走下去,没有旁人,没有别物,直到他们都走不动了,再看看这结果到底如何。

第八章:心迹难寻

“这些大概是哥哥作的,往常我爸也写几个大字,现在升任军务总参谋已经很少有时间做这些东西了。”

子矜听他这样说,细细点头。前几日到是听爷爷叨唠过顾家如今势头强劲,怕是振轩哥过段日子也要调回京里来帮衬。

她自是不在乎这些,大家族里谁人命运是能左右的,到是他们这些越在后面排行小的生活才好过。比如青城有他哥哥当门抵户,他便可以轻松读美院做他爱好的事。再比如自己和小九小八,无不是上面哥哥们在军政里给程家撑着他们才有好日子过。

子衿在心底叹口气,再打开另外几幅卷轴来看。青城说声去拿喝的来便出了书房。

今日里虽然冷风吹着,但是却有一点细碎的阳光透过乌云照进来,子衿站在窗边细细观赏,纸上行书流畅不羁,笔力苍劲透过纸张背面仍有墨迹。子衿还从来没有看过振轩的书法画作,对他也无想象,如今见了除了赞他一声好之外也无其他。

对于那次雪夜之行子衿私下里不愿再想,只当自己是被小九给气极了不管不顾才与他走了那么远。

她放下一副,再打开另一卷。其上之字便透过窗外照射的光跃然跌入她眼里。

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仅仅八个字便让子衿如遭晴天霹雳,怔愣在原地再也无法动作。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桃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这首耳熟能详的诗在中学读书的时候曾伴随她一阵子。那时她和悠悠在校园内走一起,便有认识她们的男同学细着嗓子笑念这诗。青青子衿,悠悠我心……振轩哥,振轩哥怎么会写这诗?

她沉在自己的思绪中,慌张如偷吃了糖果的小孩。脚步声自后面响起,子衿连忙卷起画轴。

“在看什么呢?”青城递给她一杯鲜果汁,语气里一如既往的清润温和。

“……没,没什么。”子衿把她拿出来的几只卷轴一一放进青花瓷瓶里,眼中特别注意那只卷轴。“没想到振轩哥会写书法。”

青城拉她到窗边榻榻米上坐下,他自然躺下来头枕在子衿腿上。“我哥什么都会。”他抬头望着子衿说,眸子里钦佩的神采绽放着。

“……嗯,他的确是……好。”

青城等半天听到子衿最后吐出这么一个形容词来,不由得笑出声来。“子衿,你可真会夸人。”

“你躺着做什么,小心受寒。”

子衿不好意思借口推怂他起来,青城环过她的腰。“哪里有那么娇贵的,像个女孩家似的。”

子衿无奈,也真是担心他受凉,遂起身在柜头里翻找出一块薄毯给他盖上。

今日来顾家说是帮忙青城整理,也是没帮上什么忙。吃晚饭时顾妈妈阮悦一个劲的给子衿夹菜,美其名约多吃多长肉,长肉好生娃。一顿饭吃下来羞赧得子衿直想钻到桌子底下去。

临走时子衿漫不经心在青花瓷瓶里拿过一卷画轴,若无其事与青城说笑两句便上了顾家司机开的车回家去了。

第九章:像是偷情

日子一天天的过,青城在南方三月草长莺飞的季节里打来电话。他说五月就可以动手术,现在在做术前诊断和调养。子衿细心嘱咐他几句,说过些日子便去南边看他。两人言语间轻松自如,到也真是没有情侣间离别的浓重思念。

子衿依旧在她的外语学院里晃荡,由于不是住校,连要好同行的女生都没有。青城之前在京时候,两人天天约着等对方吃饭回家,传言就不胫而走,好几个想要追求的,在见着子衿身边有青城之后便都退了下去。

这天依旧是这间教室那个教学楼的捧着书赶课程,她一抬头就见树下站着的振轩。北方三月春寒料峭,树枝上刚刚抽了几片绿叶,顾振轩墨绿色军装在这肃萧又带点春意的背景里显得极其刚劲。

振轩看她半响不动,也不转身走,也不上前来。他同样蹙眉,长腿一迈便到了子衿面前。

“我来给青城办休学。”他说话的样子也是极为严肃,像是在对下属吩咐事情。

子衿想起那个雪夜之行,顾家那副她带走的字被她压在衣帽间柜子里的最底层,她依旧记得当时自己是怎样的做贼心虚,怎样的回了自己房间之后左思右想才把那卷轴寻个地方放了。

“……唔,振轩哥。”

程子衿低低应他,却不想他给青城办休学是在美院就能完成的事情,还有顾家那么多人,为何要他顾军长千里迢迢从南方赶回来办这么点小事。

“你……上课呢?”

“啊?没。已经完了。”子衿觉得自己的舌头都打了结。“……振轩哥,我们,去吃饭吧。”

“那走吧。”

顾军长侧过身子大步往前走,也不管身后的子衿跟不跟得上。这样两个人在校园里走着,自然很是吸引人眼球。

子衿一步步跟在他身后,怕跟得太紧又怕距离太远。她所不知的是,原来这样的情形一直存在着,只是要时过境迁,千疮百孔之后她才明白,顾振轩,注定是她的劫。

“去哪儿呢?”直到上了顾军长的黑色卡宴,子衿才从那深一脚浅一脚的追随中回过神来。

“非鱼。”

顾军长走进‘非鱼’餐厅的时候完全没想到会是这个模样,看这餐厅的装饰便知这完全是子衿平日里与她那些小姐妹来的地方。果然,子衿熟门熟路的点了招牌烤鱼,几个小菜和一小瓶清酒。

‘非鱼’装帧清淡复古,墙上许多壁画皆是黑白色晕染。他抬头,正好撞见着一副,男人走入迷雾里。下面笔力坚持的写有一句话。

一生至少该有一次,为了某个人而忘了自己,不求有结果,不求同行,不求曾经拥有,甚至不求你爱我,只求在我最美的年华里遇到你。

这是徐志摩的诗,他知道。恍然间察觉这是多么契合他的一句话,但他觉得徐志摩少写了一句——不求你知我的爱。

他不是风花雪月柔情蜜意的人,但此刻环境之下,他多少心有感叹。子衿,你可知?

“振轩哥讨厌我么?”

她的话隔着餐桌掉进他耳里。他一口烤鱼如鲠在喉,一下下刺着他发不出声音。

程子衿见他久久不答,眉头果然蹙起,心中拿不定要说什么,方才她也是脱口而出,其实并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答案。

“怎么会。”振轩仰头一杯清酒下肚,烧烧撩撩的拨着他的心肺。

“……唔。”子衿真是觉得此时尴尬无比,懊恼自己怎么就带他来了非鱼,她应该与他去传统的法式高级餐厅,两人隔着长长的桌子,其上鲜花酒杯餐巾罗列,跟本看不到对方的脸,甚至连说话都免了。

“什么时候去南边?”好久之后,振轩才开口说话,语气一如平常的生冷。

“过两天整理好学校事务就去。”子衿细细挑走鱼刺,这顿饭真是食之无味,弃之也绝不可惜。“……青城他还好吗?”

“好。”

单音字节,程子衿觉得如果可以,振轩哥永远都会用单音字节跟人说话。

顾振轩放下筷子,几样小菜看起来根本不像动过的样子,到是那瓶清酒喝得快见底。他在对面隔着若干杯盘看她低头挑鱼刺的侧脸,她依旧是记忆里眉目清秀的小女孩模样,岁月在她身上看不到改变,只是他却变了许多。

“……我也好了。”子衿放下筷子起身要离开的样子。

振轩不动声色看她一眼,她,是在躲着自己?

子衿借口约了秦悠悠,急忙拦住一辆的士疾飞而去。振轩眉眼森森,环球宇通的大楼不正在对面?她这样打了车离去原来真的是在躲他。

程子衿让的士一路直开到自家公寓外边,失心疯一般的冲回自己房间,连保姆的问好声都没有应。

她翻箱倒柜的把那副卷轴拿出来,拆了线又不敢打开。此时她被埋在衣物鞋帽里,像是失去了漂亮水晶鞋的灰姑娘。她不知道光着一只脚要往那边走,更不知道怎么再把那只水晶鞋给找回来。

自那之后,程子衿好几天都不去‘非鱼’,换衣服的时候也是匆匆拿出房间里来换,她总觉得冥冥之中有一双眼睛盯着她看。

杨木在他新公司里忙碌着,子衿问他好几次集结了一帮公子哥是要预谋什么大事?他说来说去还是那句老话。他说你看着便是,总有一天会知道。

程子衿想起上回她去盛林,那时候一帮世家少爷聚在杨木办公室里,见子衿来了,杨小五闪闪躲躲不敢看她。

“这么大阵仗是要做什么呢?”子衿环视一圈,这可好,京都有名的二世祖都到齐了。

宋氏财团二公子宋峥柯愁眉苦脸。“子衿姐,你就让四哥收了我们吧。职位什么的都不要,只要能呆在四哥身边,做什么都行……”

他一长串说下来直听得子衿晕乎乎的,想不通这是在演哪出。“又不是收妖呢,怎么叫收了你们。”

纪三少皮笑肉不笑。“这帮小兔崽子,赶也赶不走。”

“你们都眼瞎了不成。”杨木黑着一张脸站在子衿身后。没见着他家子衿来了么,杵在这真是大煞风景。

大伙嘿嘿一笑。“是是是,杨总裁教训的是,我们这就去医院诊诊这暂时性眼盲。”

“他们这是做什么呢?”待人走光后,子衿问杨木。这里一整面墙的大玻璃她真是喜欢。

“还不是惟恐天下不乱,我又不是他们家奶妈子,凭什么都来我这要饭了。”

“我看收了他们可行,凭杨四少聪明机智不愁不骗得他们底儿掉光。”子衿笑嘻嘻回他。

杨木冷哼一声,看来这几日真是被这事弄得不厌其烦。“谁稀罕呐。”

“是是是,杨少爷看不上眼。”子衿颇为了解杨木的脾性,只要顺着毛捋,不愁他不高兴。

“我可就稀罕你了,子衿。”杨木斜眼看她眉眼里的笑,心下欢喜。

“行,那可让我怎么伺候呀!”

杨木上前勾住子衿莹润的下巴,邪邪一笑。“小妞,晚上洗好了等着大爷。”杨木瞧着某人佯装的惊慌模样,哈哈大笑,这才真的高兴了。

想想距上次见面也是好几周之前的事了。虽然同住一个屋檐下,杨木近来回家里吃饭的时间少的几乎没有,每每大晚上的回来,轻手轻脚的也没吵到人。就连爷爷也说杨木这混蛋在外面鬼混个什么,直叫子衿把他抓回去好好教训一顿。

今日正好无事,子衿便开了她的小mini往盛林国际驶去。电梯上到76楼开门出来凑巧碰见盛林现任总裁林楠。

“林伯伯好。”子衿乖巧同他打招呼。

话说这盛林总裁本人真不像外界传言的那样三头六臂雷厉风行。只见他带一副细金边眼镜,一身休闲西装的样子就像是大学里头有文化的教书老师。

“程小七来了。”林楠看子衿一眼,脸上也无其他情绪,说话的声音浑厚润泽。

“林伯伯近来可好?我来看看杨木和夏天他们。”说到夏天,自从年节那次子衿到是再也没见过他,也不知道那事被他家里人知道没有。

林楠点头,像是有急事的样子,说了让程子衿好好玩的话便进了电梯。

程子衿直等到电梯门关上才转身。说来盛林也是商界一个传奇,原本盈利可观的家族企业到了林楠的手里直发展成世界五百强,盛林每年几百上千亿的资金流入真是让京都其他家族看得艳羡不已。

但是在羡慕的同时,他们又在嘲讽。盛林国际唯一太子爷林夏天,花边消息一个比一个劲爆,追他的狗仔队真是比大牌影星都多。没办法,林家这一代嫡系子孙只有他林夏天一人,虽然林老爷子平日里打骂吓唬他,到却也真是疼爱。

而盛林的股票就随着他们家太子爷高兴不高兴了呈波浪状高低起伏,开始也有人在林楠面前说些有的没的,来去好多回被林楠直接忽视之后就再也无人说了。于是媒体就给了林夏天一个天朝第一公子的称号,为此林夏天还冲去那家报社把总编给打得头脸不识,只因为他觉得天朝第一公子的名号不足以显示他前无古人后无来者,非让人开新闻发布会公开道歉不可。

这都是后话了,总之,林夏天这厮惊天地泣鬼神的事件真是说上三天三夜也谈不尽。曾一度,程子衿真是非常想见识夏天的母亲,这么多年过去,却也真是没见过本人。

子衿直奔杨木的办公室而去,秘书室里出来一个高挑美女,上下打量着子衿。几日不来,到也真是像模像样的请了秘书。

“总裁办公期间不见客。”秘书用颇为傲气的语气说着。

子衿笑了一笑,不温不火的回她。“你去告诉杨总裁,就说程小七来过又走了。”

高挑秘书一副懒得理她的样子,但看子衿一脸的认真,不得不去通报。

“混账,那是总裁夫人,还不快请进来!”

第十章:杨四少怒

子衿和小九来的时候,秦小悠正半趴在办公桌上打盹,听见脚步声,眼都没抬便说道,“路总正在开会,不见客。”

子衿和程小九两人对视一眼,皆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戏谑的笑。小九跳起来猛然一拍桌子,啪!“秦悠悠,你就是这么工作的?”

秦小悠被突如其来的动静给吓了一跳,天知道这么些日子她是有多担惊受怕。秦悠悠抬头便见一张笑嘻嘻的大脸凑在她面前,她眼睛眨巴两下终于想起这张放大的脸是谁的。

“程小九你要死呀!”

“悠悠阿姨还没下班?”程子期跳上她办公桌上翘着二郎腿。

“……程、子、期!”

若说嘴毒,程小九要第一,没人敢争第二。程子衿笑眯眯,拉过眼看就要爆发的某人。“悠悠,怎么你这都不像是IT人士该有的样子?”

秦小悠被问到这里顿时偃旗息鼓,她好歹是名牌大学计算机系毕业的高材生,以为来了IT公司就算打打下手,好歹也是跟计算机有关的,没曾想一来就是给她秘书的活。总裁专属特助?什么跟什么呀!

“流年不利,青春凋零!”秦悠悠抬头望天,面对一片洁白的天花板,她惆怅了。

“别恶心我了,还没吃饭呢。”小九拿着她桌面上的笔当飞镖,七七八八一阵乱射。

“你……给我滚出去。”某人彻底怒了,双手叉腰,一脚踹上程小九晃悠悠的两条腿。

程子期那是机灵的很,在秦悠悠的高跟鞋飞来之前,他轻轻一跃便跳得老开,嘴上还不饶人。“生气容易老,老女人!”

“子衿,你存心找这个人妖……。”在秦悠悠说出人妖两个字的时候,子衿果断把她拖出去,心道你丫这办公室不想要了。果然,程小九的眼眸危险地眯了起来。

“小九还不跟上,想留在这当总裁特助?”

到了停车位,程小九的倔脾气怎么会改,狠狠一瞪秦小悠,一脚剁在油门上,子衿的小mini被他当成重机哈雷狂飞而出。

“你瞧瞧他这脾气,谁受得了呀!”

子衿掰下秦小悠朝小九那方指指点点的手,淡定的说,“谁爱受谁受。”子衿四下里用目光找着秦悠悠的甲壳虫,勾过她的肩。“我保证,我家小九定然比你先找着人。”

“……噗,谁要他呀!”秦悠悠满脸不在乎,拉过子衿直接打的上了‘非鱼’。

‘非鱼’还是从前那样,食客并不多,三三两两闲坐着用餐,安静的氛围里有清透的水滴声。子矜想起与顾振轩来的那次,目光不自觉瞥向左排第三的座位。此时那里空桌摆着酒,不知谁人吃过饭又走了。

秦悠悠像是有心事,并不似平日里咋咋呼呼的她。“子矜,你说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她咬一口孜然牛肉,目光里透着懵懂。

程子矜被她突然问到这个问题差点没噎着,心想才刚说完她家小九比她先找到人这厮就立马有了心上人了?

“是不是想见又怕见?”

“什么见不见,想见就见呀!”程子矜一锤定音。

“你对顾青城就是这种感觉?”某个秦小悠被子矜弄糊涂了。子矜刚想说什么,电话就来了。

“青城……”

子矜示意她出去电话一会。“嗯……在吃呢,和秦小悠。”她边说着边往外走。秦悠悠双手撑在桌子上看子矜一脸的温柔,她低低跟青城说话的语气真像是在对待世上最珍贵的东西。

晚上风大,扬起子矜及腰长发如柳絮飞扬,某处背光卡宴上,一只燃烧的烟蔕明明灭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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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时候是被她三哥程子昂接走的。子矜问了齐妈妈和其他两位哥哥近况就也无话可说了。程子昂专注开车,轮廓分明的侧脸透着成熟男人的沉稳。

“小七……”

程子昂突然叫她,子矜拉回看窗外的视线。“……嗯。”

“小七,顾青城不是你的缘分。”男人醇静的声音响在车厢里,“杨木也不是。”

“……三哥?”子矜试探地唤他一声,不明白他究竟要说什么。

“你应该找到那个人,他在等你。”

“三哥,现在不是很好吗?我喜欢青城,与他在一起并没有错。他的病……会好的。”子矜双手紧握着,为何要寻找?她知道她要的在哪里。

“……唔,小七……”像是经过一番斗争,程子昂的声音顿了顿。“小七,喜欢不是爱。”

“不让喜欢跟着年岁生长,又怎么能有爱呢?”

对话渐变锋利,程子矜的语气也省慎起来。程子昂似在细细体会那句话,好半饷他才说,“不要欺骗自己,你并不爱顾青城。”

这是第一次三哥跟她交心般的谈及她感情的问题。她怎么会不知其他人也同样看着,程家独女花落谁家都会给那家带去极大的好处。

但是子矜知道,三哥是真心念她好。

六个哥哥中,大哥打头阵,一年到头忙下来几乎见不了几面。二哥是个黑心的主,不然怎么会让人闻名就丧胆。四哥奸诈又掩藏得极好,往往把人卖了那人还要点头哈腰感谢他。五哥却是阳光灿烂,谁都能招惹他。六哥只比她大一岁,算是花花公子哥的类型,可自他上任从政后,便时常不见了好多笑容。如今数来数去也是这个三哥最与她亲近些。

“可是我愿意爱他。”子矜虽然是温温柔柔的说话,却也带着股子刚硬的劲气。

“……哎,小七,你可真倔呀。”

这是子矜第一次听到有人说她倔。在很久以后她同样听到一个男人叹息着对她说。小七,你可真是倔,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那时她的世界天翻地覆,才惊觉今晚与三哥的对话里她显得多么幼稚无知。她想如果当时追根揪底的把那人揪出来,是不是就没有往后若干苍凉的岁月。

而现在,在命运的分叉口,她选择往青城的那条道路走去,她愿意一直走到爱他的年岁。

第二天还是下午三点,杨木的电话就如催命神一样打来。子衿偷偷溜掉一节专用词汇课,在车子行到十字路口等红灯的时候,子衿在心里细细过一遍要说的话。有些事情,她必须面对。

杨木又回到了那个一掷万金的杨四少,轻轻松松包下整家高级餐厅,一束白玫瑰被青色花纸包着递到子衿面前。

“程小姐喜欢吗?”

子衿在这一室钢琴流淌声和鲜花里看到杨木闪亮的双瞳,突然就胆怯了。低头淡淡应了一声,手心里都是汗。

今晚的杨木真是特别温柔细致,选的桌位是不大的一张方形桌子,两人对面做着,轻松就能握到对方的手。

一身制服干净整洁的待应过来询问要点什么,杨木点了牛排,茶叶鸡,再配两个青菜和一盅雪蛤,轻轻浅浅摆了一小桌显得富足又不多余。

子衿切下一片牛肉放进嘴里嚼着,什么味道她也说不清楚,只是一块块切下往嘴里送。

气氛变得诡异,钢琴手在弹《致爱丽丝》,声声纯粹悦耳。杨木抬首看她一眼,也不说话,席间只有刀叉碰到瓷盘的清脆响声。

“木木,我……我跟青城在一起了。”程子衿颤巍巍说着,她觉得自己正走在一条暗道里,她知道前方有光,但是她不知道该如何走完这一段黑暗的路程。

杨木听了她的话,放下刀叉。平日里那么阳光灿烂的人在冷脸的时候也可以让人很胆寒,一股低气压轰隆隆笼罩着这一方桌面。

“子衿,你去看他我不阻你,但是你绝不能跟顾青城在一起!”他的手紧握成拳,极力控制着自己的语气。

“……木木,没有我你可以很好。”程子衿绞着手指头,心尖都发颤。

嘭。杨木终于一拳头砸在桌子上,惊得程子衿都要跳起来。

“很好?什么叫没了你我会很好?子衿,你为什么不看看我,不看看我有多难过多心痛。”

杨木走到她面前,扣住她的肩声声质问。此时他真想把她拆卸入腹,没有程子衿的杨木还是杨木吗?

“……唔。木木,你弄疼我了。”子衿眼底蒙上雾气,她不知到底是杨木真的弄疼了她,还是下意识里她想让他回到那个疼惜她的杨木。

“你也知道疼,你也知道。那你知不知道我也会疼,你对他好,对他笑,每一次每一次都是对我的凌迟。子衿,你从来顺着他,你以为我坚强就能不要我,你把我当什么了?你说啊!你把我当什么?”

杨木一声声的质问响彻在程子衿耳里,如五雷轰顶。她确实没曾想过杨木,她确实是把顾青城放在第一位。难道爱情不就是这样的吗?不就是事事让那人如愿了才好吗?

餐厅里待应生面面相觑,不懂原本柔情蜜意的两人怎么突然变成这样。钢琴声也停滞不前,偌大的餐厅里此时只有杨木愤怒的说话声和程子衿低低的抽泣。

“木木,我们回家好不好。”

子衿扯住杨木的衣袖,迫他看着她。杨木叹气一声,终是舍不得令她难受,但又不想就这么放过她。

“子衿,这么多年你还没看清楚。我什么事情都由着你,我以为你不会不管我,你却是怎么做的?你把这当成我能够坚强的借口。你为什么不想想那年夏天的杨木是什么样子,你是否……是否要把我推入当年的深渊?”

程子衿听到他后面的话,全身都颤栗了。她怎么能……怎么能让杨木再次跌入无尽的黑暗。她伸手抱住杨木,头抵在他肩上,泪水就那么落了下来。

“你们都逼我……都逼我。”

杨木收紧了环抱子衿的手,一点点发力,他真想就这么把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除非死,再也没什么能把他们分开。

“好了,好了……”他低声哄她,双手低下来提起她的腿面对面抱着她。“子衿,你可知我多爱你?从第一次见面我便爱你,十年,人生有几个十年让我再爱上另一个人?

第十一章:心碎莫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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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同床共枕

程子衿几乎是逃也似的去了南方。

昨夜里回去,她被杨木直接拖进房间,两手一甩便把程子衿甩在了床上动弹不得。她相信那一刻杨木是真的怒了,不然不会真用了十二分的力气对她。

他大概是想说什么,但看程子衿伏在被褥间轻轻耸动的肩膀又没了话,最后终于摔门而去,重重的关门声把子衿惊得心惊胆跳。

这是第一次,杨木在清醒状态下对她发这样的怒气。程子衿眼泪细细流湿了一个枕头,杨木在阳台上的烟灰也细细飞扬了一整夜。

早上的飞机人并不多,高空飞行,隔着厚厚的玻璃与云朵靠近,她一只手放在机身窗玻璃上,一点点描绘云朵的形状。

是否,她和杨木和青城最终都没有好结果。

她在心底默默发问,想来想去其实昨日她哭也并不是因为杨木那般对她。具体而言大约真的是这样三人行的岁月走得太久太远,直到有一天平稳被打破,她便有了伤心和迷失。

顾青城早上接到程子衿说到他这来的电话别提多高兴,甩了上午例行检查,硬是排了一天空余的时间。

顾振轩收拾好准备去军营里,下楼见着青城工工整整换了鞋子,眉梢一挑。“要出去?”

“嗯,子衿来了。”顾青城语气里的愉悦就是谁也听得出来。

顾妈妈阮悦从厨房转出来,“振轩,你吃了早餐再走。”她不来这边还好,眼不见心为静,而这一来才知道自家大儿子根本就不会照顾自己,死活让他从部队搬到外边来住。

“我有事,先走了。”

“哎,哥,你不跟我去接子衿呀?”青城急急叫住他。

“我等会让人来接你,现在这个点,头班飞机还早呢。”顾振轩拍拍他弟弟的肩,瘦了,人却是精神。

“好吧。”青城低声应他,转身塞了片土司和一杯牛奶到振轩手上。

顾军长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完牛奶把杯子递给青城,转身就出了门,直挺挺的背在早晨和煦的阳光下还是那样铁血铮铮。

这次接机与上次接机是完全不同的心态,他怀揣着既定目标的爱,奔赴那个具体的人。子衿,我很想你。

南方春季有雨,一场雨过后就有阳光。子衿,我愿意把自己的心开一刀,换上另一颗鲜活的心再来爱你。

她穿了T恤外加薄薄一件外套,下身的休闲裤看起来她的腿更是细长,这样的打扮还真是学生。载青城来接机的小兵叫叶阳,看着顾二少见了这女孩满心欢喜的模样他却左右看了也不见这女孩哪里好,顶多是长相清丽罢了。

“子衿,你怎么突然就来了。”顾青城牵着她的手,避开接机的人群。

“……唔,我想见你。”子衿闪闪躲躲,她戴了墨镜,还好南方这边春日阳光也是大,到不显得不协调。

他听了她的话那是比吃了蜜还甜,笑意在脸上一直不褪。到了车上顾青城让她把墨镜摘下,才发现她眼睛微微有些红肿。

“这是怎么了?”

他的问话让她不知该如何回答,稍微斜侧过身子靠在他腿上。“想着今天要来,都睡不着呢。”

青城的手有一下没一下抚着她的发,眉目在子衿看不到的地方变得幽深。“那等会回去了再睡一觉。”

程子衿说好,困意也是渐渐袭来,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然在房间的床上。她趴在枕间嗅到满室青城的气味但觉心安,他真是让人心里舒畅的男子。

“呀,青城你干什么……”程子衿惊呼,腰间被一双手搂过去撞进一个温热的怀抱。

“……唔,子衿,让我抱抱你。”

顾青城温润的声音传来,呼吸细细喷在她颈间,一阵阵痒痒的烧挠着她的心。这是他们严格意义上来说的第一次同床共枕,真丝被下有两个人的体温交缠。

他唤她一声,扳过她的身体搂在怀中,“子衿,好久之前我就想这么抱着你。”男子低眉用他明亮润泽眼深情而专注的凝视她。“有什么事一定要告诉我,我会陪你一起度过。”

程子衿轻轻靠在他手臂上,他,更瘦了。她不敢用力枕着,调整了姿势让他的手放在颈下位置。“从哪儿学来这些话,瞧你说着都不带脸红的。”

被她这样戏谑一讪,青城搂着她的手愈发收紧。程子衿趴在他胸口上,闻到他身上细微的药味,但觉心里一股心酸味往上冒。“青城,手术的事……”她揪着他的衣服,一下下抓住又放开,反复几次终于问出口。“……手术的事,有几成把握。”

青城低头轻吻她额发,心底因为她的关心而血液丰沛,再多的疑问,再多的不安都褪去。“医生说80%,子矜,我会好起来,等着我。”

他的手在被子底下握住她的手,拉着她紧紧偎进他怀里。多少次他试想过今天这样的情形,而今终于如愿,感叹之余更多的是隐喻难安的欢喜。子矜,你可知,为你到何种地步我都愿意。

晚上到了吃晚饭的时间顾振轩还没回来,青城打电话过去问,那边冷淡的回说军营里有事不回了,这几天就住那边。

程子衿大约是松了一口气还是怎么,总之是不再分心想着等会要如何面对顾振轩。

他这人跟青城比起来真是太不相同,青城如三月春风,和风细雨。而顾振轩,拿什么比喻他都觉不够正确,只是他人往那一站,便是有一份沉重的力量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顾家在南方有好几次处宅子,他们这回住在市内别墅区里,能在这寸土寸金,海面环绕的地方拿下一处庭院,可见顾家真是财大气粗,瞧这样子怕是为着青城来动手术方便特意购置的。

下午睡了觉,人也精神了。青城带她沿海岸散步,程子矜望着远处灯火璀璨,海上波涛似乎隐约可闻。但觉人世生平。手心里有坚持的温暖传入她心霏,这一刻,她是真的相信永恒。与她身边这个温柔男子的永恒。

顾军长又住进了军区部队里的房子,本来他也没打算真正搬离,而今再回来到也不麻烦。

小兵叶阳战战兢兢立在一旁,不知道他们军长大人又是怎么的了,明明家人都来了,可这没住上几天怎么又回来了。他回来不要紧,要紧的是那些小班长小连长看到这位军长大人在部队里,那是想着法的争成绩。这苦的还是他们这些小兵。他当个小司机回来还要做报告容易吗?

“怵这做什么,出去。”

如蒙大赦一般,叶阳提起十二万分精神敬一个军礼。“是,军长。”标准转身,踢正步出门,动作连贯利落。

这房子是两室一厅套房,其中稍小的一间被他用做书房。此时他陷在书房的沙发里,前方书桌和满满的书架子把他高大的身体挡住只露出一个人形。

那么铁血刚硬的一个人,在此时暗夜月光里,也只是一个在爱情里苦苦挣扎的男人。

回忆深长,拉着他一步步跌进她如花的笑靥里。她终于长成这般绝丽的女子,而他也终于在千百次辗转梦回里决心再也不要与她有任何交集。那次雪夜路行,当真就是一次恩赐。她的手也终于被他牵过一次,仅仅一次就够了,他会为这仅有的一次,拼了命的守护她的幸福。

夜深得黑沉,书架上各色书本被月光照得隐隐措措。他就在这一片暗色里沁入睡眠,从此连梦境都是空白。

夜里子衿接到程老爷子电话,听那声音像是远远传来,她就知道又是杨木在搞鬼。果然,程老爷子三两句便提起杨木,再过三两句就是问她什么时候回京。

她都能想象得杨木在旁边是怎样一副挤眉弄眼的模样,她这样想着便笑了。昨日在今时看来像是很久之前的事,尽管一天时间,她都以为她在南方生活了很久。

不说原谅与否,爱情里的事本来就没有对错之分。

程子衿来的时候便确定好回程日期,对于短期旅行她比什么都上手。但她就是抿嘴不谈,偏让那木头人在那边急不可待。

大约连她自己都没发现,这样的放纵才是最伤人。

第二日,她陪着青城去医院做例行检查,开车的依旧是昨天的小兵叶阳,他几乎已经是顾家专职司机了,让他就近住在这边,可这人到也是实心眼,非说军长让他回去部队。

程子衿听他这样说,想起今年南方玉兰即将开放,隐约有些期待能否再收到礼物。其实心底有个声音,告诉她不会再有,就像现在她来了,他却躲得远远的。

医院里有顾青城的专用房间,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是一套公寓住房,三室两厅的房子,装修和家具都是新的。只是顾青城住房间里的医疗器具令人惊觉这里是医院,无论外表装饰得再完美,也躲不过一场疾病。

顾家人都没有这先天性心脏病的案例,单单是青城,先天心脏衰竭,以前一直用药物维系,现在终于找到匹配心脏来做换心手术。

程子衿站在一旁看青城一项项配合医生的检查和问询,温润清雅的脸上一点也没有不耐的神色。他,从来都温柔得不像话。

突然地,便有了心疼,取血样的针孔扎进青城的手臂像是戳进了她的心窝。为何要让这样的男子承受如此病痛,子衿双手紧握,一层细密的汗溢出来湿湿粘粘的弄得她好不心烦。

没过几日,程子衿便回去了。此时已经是四月初,南方春光烂漫。临走时青城一直拉着她的手很是不舍,但却不说让她留下的话。

“青城,动手术之前,我一定会过来好好陪你。”子衿仰头亲了他脸颊一下,语气里也有不舍。

顾青城“嗯”一声,低头吻她额发,拉住她的手往心口的位置放去。“子衿,我不怕把自己开一刀,我只怕不能再爱你。”

第十三章:生病住院

像是时空错乱,程子矜下了飞机迎面撞上一阵北风呼啸而过。她看到杨木的脸,几日时间他却像是变了许多。

他上前接过子矜手里的行李小包,右手固执的搂过子矜的肩拉近两人的距离。子矜挣扎一下,杨木手上力度愈加重了。“现在连这样都不能够了吗?”他语气里带着怨叹,竟然一点也不像之前那样火烈的男子。

“木木,我……你知道,我答应了青城。”

“可我没答应,子矜,你休想离开我。”杨木抿紧了唇,目视前方的眼里是凌利的刀光剑影。

程子矜沉默无语,任其带着往前走,心下气极,第一次有了他凭什么管她的念头。南方的骄阳与海风似乎还在眼前,青城温柔的笑也似乎在耳边回响。但是,一下子一切就远了起来。

这些时日,一切像是一场梦,京都各大财经节目报纸头条,舆论的大街小巷都在议论在昔日房地产巨头万华城被收购的事。

程子矜在学校便利商店胡乱一瞥,杨木西装笔挺的照片便大赫赫印在新一季度财经杂志上,烫金的封面闪得她一阵眼花缭乱,而杨木浅浅勾唇的笑便落进她眼里。

原来,他让她看着就是这样子的满城轰动。商界新起之秀新塑总裁杨木,亚洲猎头公司新一代领航人,众多耀眼的称呼令人惊叹窒息。随意翻看几页,里头几张他接受访谈时候的照片,他一身灰色西装,白色真丝的衬衫,挽起的袖口现出的蓝宝石纽扣精致奢华。

程子矜心底暗叹,杨木,你始终是这样光芒万丈的男子。

书上问及杨总裁的感情,一般人都是避讳不谈或者胡乱搪塞,而杨木却是回答得极其认真,仿佛接受这样一个单独的访谈只为这一件事。

是的,我爱着一个女子,十年之久,她是我所有的愿望。

只是因为这一句话,程子矜便被秦悠悠那小妞笑话了好久。听着电话那头她的声音夸张得不像话,程子矜就闷闷的不乐,心里想着青城是不是知道了。

杨木经商首次大捷,却甩了各方邀约,日日接送子矜上下学。在程老爷子面前,两人默不作声,默契的不说其他,可是单独只剩下两人的时候,她就远远走开来,径自呆在自己房中。

这些天杨木是天天蹲点在她学校门口等着,她放学之后的时间被他全部霸占。她不明白的是,明明回家就能见到面,他却偏偏这样片刻不离。

那次之后,杨木的态度强硬许多,很多事情也照她的意愿来做,可让他别再等着他就是不听。有时候程子矜实在被惹急了,好说歹说也不上他的车,可杨木也真是能狠得起来,不由分说便一把抱起她,打开车门像是往里头塞一件物品,重重一放一脚剁上油门,新款纯黑兰博基尼就激射而出。

今日又是如同之前,程子矜故意在校内徘徊,直到夜幕降临,各家灯火亮起她才出现在校门外。

程子矜左右看了没见着杨木拉风的跑车,提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却不料杨木居然从一辆纯白宾利幕尚里走出来。京都四月中旬的天气,剪裁妥帖的手工西装穿在他身上真是万分优雅。

程子矜哪里还有欣赏美男的心情,她的这个气呀,终于也不再是发发小脾气的模样。她不躲不避,大步上前,走到杨木面前一脚踢在他腿上。虽然她穿的是平底鞋,但是力气却用了十成。

杨木也不叫痛,紧皱的眉头看起来是真的不好。“子矜,我们回家。”他仍旧是云淡风清,手伸出来固执的去够程子矜的肩。

“木木,不要闹了,你明明知道结果怎样。”程子矜一手挥开杨木,第一次有了真正意义上的坦诚。

“不说这么多,我们先回家。”杨木执拗地拉子衿上车,眉头深深皱着,额角上一层细密的汗渍隐隐约约。

“回不去了。木木,我们真的没有可能。”

‘嘭’地一声,车窗碎裂在子衿最后冷厉的话语中。杨木手上的血流下来,碎玻璃扎进皮肉里他也不管。“程子衿,你到底有没有心。”

杨木说完,转身便走,头也不回地。他低喝的咬牙切齿的声音响在她耳边,碎玻璃和血液落在脚下。

程子衿……你真的没有心。

自嘲一笑,突然就有了泪意,开始的那一股子狠劲在现下看来真是可笑。她是太过急功近利,她是太想要尽快斩断与杨木的关系。

她眼望着杨木一点点往前走,手上鲜血也一路滴落。路上行人纷纷侧目看着他们,子衿觉得眼眶发热,心里冷得彻底。

曾经,她是怎么说的。她说,木木,我再也不会让你受这样的伤。而今,伤他至此的人不正是她。

杨木走着走着步子就变得缓慢,他催促自己的双腿尽量快的离开这里,他怕自己真的做出伤害她的事情来。可是,她却说我们没有可能。

子衿,你可知,我宁愿躺在病床上的人是我,我也甘愿把自己的心挖出来,总好过现在面对你如此的绝情。

程子衿按下想要追上去的心,任由他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自生自灭。而杨木,真的就在她看不见的夜色里一点点蹲下了身体,背上汗湿一片,他痛得蜷缩在地上不能行走。

一整天会议下来,他连吃饭的时间都没顾上,怕这个任性的小女人甩了他独自走掉,一出公司他就往这边赶,也不敢去买东西吃,一直在车里等着,直到胃痛得痉挛也不在她面前表现丝毫。

他,杨木,他要她程子衿完完全全爱他这个人,不存一点歉意和愧疚。

这是属于他杨木的骄傲!

意外的,程子矜居然在校门外看到了倚在车边的林夏天。做为新塑副总,他这回可是赚得银满钵满。万华城房产公司被杨木拿下,一经转手便进到了盛林的荷包。这回商界舆论可真是对这位太子爷刮目相看,原来他一直是个扮猪吃老虎的主。

“七姐。”林夏天上前喊住子矜,这样的称呼令子矜挑了一下眉。

“怎么来了,要不要叫小九出来?”

林夏天一听小九,那脸色都变了。果然,生气的女人最可怕。“可别,我只是来找你的。”

程子矜上了他的银白宾利,她的小mini陈尸在小九那里,至今都没见着个影儿。“走吧,回家。”

林夏天面露难色,支支吾吾答应着。上回在城北分局他算见识了,惹到谁也别惹程家大小姐。她能让你顺顺利利出来,也能把你随随便便丢进去。

“子矜姐,你看这时候还早,要不……先去别的地方转转?”

看他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脸上故意冷下来,目视前方的眼睛里却充斥着笑。“那就走着!”

等到车停在市医院大门外的时候,她才傻了眼,这是谁病了。转首看过林夏天,才发现他真是疲惫了不少,平日里活力四射的人此刻到是规规矩矩。

“子矜姐,你进去别说是我带你来的。”林夏天把她带到内科大楼住院部顶层,说了门牌号便要走,走之前还特意再说了一遍方才的话。

程子矜心里直觉得是杨木,那天他受伤,她忍下心来不闻不问,他好几天不回家,她也随意找个借口跟程老爷子忽悠过去。子衿转身一把拉住开溜的某人。“怎么回事?”

林夏天支支吾吾,但见子矜眼眸里认真的神色,一咬牙终于开口。“是木头哥在里面嘛,三天前……”他转眼一看子矜,到口的话又吞下去。“他胃病犯了,那天我们开一整天的会议……他胃不好。”

他瞧不出子矜是怎样的态度,本来是想把事情说严重些的,但又想到杨木根本不需要再说严重,事情本身已经够严重了。

程子矜推门进去,单人病房里杨木靠坐在床上看文件,听到开门声,头也没抬,冷冽的声音就传了来。“出去!”

她惊了一下,原来,杨木对着旁人从来都不是温柔体贴的样子。她反手关上门,双手紧握着不知该说什么。

“我说你……”一个你字还没说完,杨木从一堆文件中抬起头来,就看到程子衿站在那边,一双眼睛定定看着他,也不说话。

杨木第一个反应是想躲,现今这样狼狈,他不愿被她看到。但是转念一想,他什么狼狈的样子没被她见过,比这还要糟糕几十几百倍的她都见过。于是,杨木让她离开的话就变成柔情的一句,“子衿,你来了。”

杨木瘦了,眼底浮上青色,胡渣长出来一点也没处理。他右手上包裹着纱布,程子衿想起那些碎玻璃扎进他手背上血肉模糊的样子,原以为她真能狠下心来,而现在她又心生愧疚。

身穿病号服的杨木还是那个抬眉低头间潇洒俊逸的杨木。他下床来用完好的左手握住子矜的手,带她一同坐到床上,杨木转身拥着她就像在抱着一个易碎的玻璃人,小心翼翼的模样令子矜再次感到心酸。

什么时候,我们都变了。互相变得慎重,曾经多熟知,现在就多疏离。

“吃饭没有?”杨木下巴埋进子矜的颈窝里,胡渣刺得她痒痒的疼。程子矜摇摇头,不动也不说话,就这么任其抱着。

杨木知道,总有一天她会想通。这个时候,终于没有怨由,他终于能够这样平静的环抱着她,连日来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他的呼吸着她的气味,就这样睡着了。

许久以后程子矜听到耳边平稳的呼吸,稍微动了下身体就听到杨木含糊的咕哝声。子矜把他的身体放下来,可搂在她腰间的手就是不松开。她看到杨木眼底青淡的黑眼圈,心下不忍,只得陪他一同躺下。

林夏天和纪三少提了饭菜进来的时候就看到这副光景,林夏天赶忙捂住自己的嘴,对着程子矜一阵挤眉弄眼。

程子矜真是羞愤异常,这杨木到底有多久没睡觉,现在都过三个小时了也没有见醒的迹象,她真想一掀被子走人。

第十四章:热情表白

林夏天和纪三少看到子衿的动作,那真是没差求神拜佛了。杨木是什么状况,好几天不睡,硬是被他们联合起来敲晕了睡下去不到两个小时又醒了。吃饭到是正常吃着,可那吃了跟没吃根本没差。

他们这些日子可是愁得呀,好不容易新塑第一回合打了一场漂亮仗,现在媒体和商界都等着看好戏的,这杨大总裁病倒了可怎么好。林夏天硬是顶着不怕杀头的罪去把程子衿找来,看这效果还真不错。

“子衿姐,别,您可别动。”林夏天低声说着,连带一阵指手画脚,就差没跪下来磕头了。

纪三少虽然没这么夸张,但看那阵式是随时准备着把程子衿按下去。

“七姐,这回你行行好,过了这次,我什么都听你的。”林夏天继续谄媚着,以前笑起来是阳光灿烂,现在怎么看怎么猥琐。

程子衿无奈,心道,姑奶奶我要上洗手间。她直接怒瞪上去,转念一想杨木这样子,大概真的是有够累的。

“那你以后都不能欺负我家小九。”程子衿虽然气怒,但却人精一样不放过这个好机会。

林夏天哀嚎一声,他什么时候能欺负得了程小九。纪三少在一旁赶忙踢林夏天,你丫还不答应。

说来他们三人刀光剑影你来我往,但那声响却是极其细微到无声。这三人差不多是对口型的说话,最后子衿实在懒得与他们斗嘴,直接闭目养神去。

直到下午5点多,杨木才睡醒过来,他精神好了很多,看到怀里的小女人火冒三丈的样子嘴上一咧就笑了。

程子衿见他醒了,一把推开他,立刻跳下去往洗手间跑,心里直骂着杨木这个混蛋是故意折磨她。

“多吃点。”杨木往子衿碗里夹了一筷子清水鱼,脸上的笑容一直没褪下去。

程子衿瞪他一眼,硬是不说话。怎么就送来这样清淡的食物,她看杨木眉头也不眨的吃下,想来这些日子都是这么过来的。

“怎么还好好活着呢你?”子衿放下碗筷,语带责备。

杨木依旧是笑,只要她不要对他无视,任她怎样都好。杨木轻轻松松甩了两碗饭,看得林夏天和纪三少那是目瞪口呆,合着在他们看来天大的事,在她程子衿眼里就屁也不是一个。

杨木这次住院没多少人知道,他拆了纱布的手上依旧有血淋淋的结渣。子矜心里郁碎,他从来任性妄为,伤害自己眉头也不皱一下。

“活该。”程子矜看着杨木别扭的用左手洗浴完出来,头发上水滴直往下流。

杨木顶着一头湿哒哒乱糟糟的发,依旧是笑,随手丢过一条干毛巾给子矜,自顾自挨近她身边坐下。

傍晚霞光照进房间里,女孩拿着纯色白毛巾给男子擦头发的样子被打上一圈光晕。“木木,好好照顾自己。”她终于有了温柔软语,但离去之意再明显不过。

“你可要在身边看着我。”杨木低头任她揉着他的发,语气里也软化了下去。“子矜,若我不出国三年,我们何以至此。”

程子矜听着他的话,心里叹气,“你始终是出去了。”

杨木心底一震,猛然转身环抱过子矜,压着她靠进他怀里。“我还是从前的杨木。子矜。”

“可我已经不是以前的程子矜了。”

是的,她已经不是从前的她。她有了一份该负责任的感情,她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青城在等她。

“子矜,你没变,你只是看不清自己的心。你答应我,在青城好起来之后给我们一个公平的机会。”

这已经是他最大的让步,杨木说完低头就这样吻上子矜的唇,带着激烈的困兽之斗,任由程子矜捶打他,他依然顽固的压着她的头,直到她咬破他的唇,一股血腥味蔓延在两人口腔里。这个吻犹如一场拉锯战,谁撑到最后谁就赢。而输赢又怎么能是这样区分。

“不要试图把我推得更远。”程子矜恨恨起身,口腔里鲜血气息犹存。

杨木望着她开门头也不回走掉的身影,又一次感到自己的心沉落了。

当林夏天进来的时候就是这样的场景,杨木一个人坐在沙发里不声不响,落寞环绕在他周身。

“木头哥……”他试探性叫一声杨木,心道为情所伤原来是这个样子。

“夏天,以后你也会遇见这样一个人,温柔求不来,强硬也用不上。”

杨木的声音里透着疲惫,这句话落进林夏天耳里只当吹过一阵风。而当他终于有一日颓丧地抱着头对杨木说他栽了的时候,他才觉得这是多么绝望而无奈的一句话。

又过了五、六日,林夏天风风火火办一场庆功会。不得不说,林夏天在人堆里打滚那是左右逢源,男女通杀。直到程小九推开酒店大门,身穿黑衬衣窄边休闲裤进来的时候,林夏天脸上的笑沉下去就往旁边躲。

程子衿与一些世家小姐妹一起插科打诨,看到她家小九来了直叫他往这边来。

程子期勾肩搭背的拉住宋峥柯,比平常男子瘦弱的身材看起来细伶伶的,他纤细眉目一挑,望到林夏天黑下去的脸,心里畅快无比。

“姐。”小九绕过人群,走到子衿面前。这边到还算安静,都是些教养得体的姑娘们,自然吸引众多眼光,除开熟悉的,其他上前来搭讪的人却少之又少。

“子衿,你们家小九可真是长得风度翩翩。”与程子衿隔着三个位置的一名身穿蜜色抹胸晚礼服的许佩珊眼带笑意。

秦悠悠没精打采的嗤笑一声,在某个记仇的小九如刀的目光下低头吸果汁。

“佩珊姐你是刚回来,往后就知道此小九光是长了副好皮相罢了。”

许佩珊抿嘴笑一阵,话题在各家之间游转。小九不理那么多,直接坐在一堆女人中间左拥右抱,看得那些男人们真是眼红。

说是庆功宴,可新塑却是没来几人,他们总裁杨木是最后一个到场的。人一进来就用目光搜寻子衿,看她一如平常的美丽,不知怎地心里就有一股气。他偏着头扯掉领带解下来丢到一边,神情严肃的接过林夏天递来的一杯香槟。

宴会进行到高氵朝,每个人也是玩得嗨起来。在一阵又一阵的起哄声里,杨木终于拿过话筒。他往程子衿那个方向一看,同样看到她望过来的眼,一整晚下来嘴角终于扯出了笑意。

一阵高扬的吉他声后,杨木质感略带沙哑的声音穿透整个100多平的包间。Lovebugs的经典老歌Everybody knows I love you被他降低一个音阶,原本激情的歌曲被他唱得深情款款。

程子衿被他这首歌瞬间打回原地动弹不得。眼睛酸涩,隐约有泪水似要溢出。木木,你终于能够重新唱一首歌了吗?

杨木站在台前拿着话筒微眯着眼唱歌的样子就像一个真正的歌手,他沉着淡定,光芒万丈,就像是曾经无数次这样演唱过。他的声音在吉他和架子鼓等混合乐器中如一阵惊雷闪过,轰轰隆隆就把子衿带回到高中时代。

那时的杨木,真的是全校最引人瞩目的那一位。曾一度,杨木组过乐队,他主唱的时候总是让子衿弹钢琴。那时候,她真的很快乐,她以为这快乐会一直持续下去,直到有些事情终于发生。

杨木的这一曲带动众人欢呼舞动,他唱:

Tell me, baby

When we first got together

When you first came around

I don’t remember

We’ve been so long together

So long the talk of the town

Everybody knows I love you , baby

Everybody knows I really do

Everybody knows you’re still my lady

Everybody knows , god , it’s true

……

杨木在一片人声欢呼里完美的划下最后一个音,唱完歌后他直接走到程子衿面前,在一阵高过一阵起哄的口哨声里,他拉起程子衿,不管她愿不愿意带过她的身子,就往门口走去。

人群自动让开一条路来,程子衿低着头跟着他走,就连他皮鞋后跟上的一点烟灰都被她盯得能数出来。

隔天一家报纸头条就是‘新塑总裁深情求婚,女友不知何方人物’。没出一个小时,京都各大报纸加印,一整个版面都是杨木拉着程子衿的手离开的场景。

程家老三在看到报纸后,面上冰寒,一通电话下去,那些加印的报纸又被报社雷厉风行地收回。传媒当局冷汗直冒,各方高层都在猜测这杨总裁女友是谁,怎么只是一张背影照片,就惹得传媒业老大如此大张旗鼓,更是明言此事不准再追报。

第十五章:地老天荒

“可以吃饭了。”他猛然间说话把程子衿吓了一跳。心道这人走路怎么没有声音。

“房间在哪里?我要放上去。”子衿捧着两碟玉兰,青葱一样细白的手在他面前一晃,他就是一阵落荒而逃。顾振轩,你竟这样胆小。

“我帮你拿上去。”男人宽阔有力的大手接过,他眉宇深邃,看一眼子衿就上了楼去。

意外的,子衿居然在饭桌上看到两荤一素外加一个蛤蜊清汤。她不知道原来冷酷似他,也会像寻常男子一般进出厨房。

顾振轩熟练地给子衿盛了碗饭,把她按到椅子里坐下,又给她碗里夹了一筷子菜。“怎么了。”振轩看子衿光望着他不动,难道他脸上有什么东西。

“哦……吃饭。”程子衿愣愣的低头扒饭,心里默默品评,炒肉做得很不错。

偌大的饭厅里,此时只有顾振轩和子衿两人,长长的餐桌,男子坐在上首主位,程子衿在他右手边的位置。似乎,这是他们第一次单独在私人地方共处一室。

没有问他为什么把她带到这里来,他也没说原由。就当是一次放空的旅程,过了今晚,什么都不是。这样想着,她的心情也变得轻松起来。

饭后她自动自发的收拾桌面,进厨房洗碗,她做着这些事情完全没有一点局促,似乎他们之间从来就有这种默契。

顾军长在客厅的沙发里,听着厨房里的冲水声,心里没来由一阵满足。终于有这么一天,他心爱的女孩在他特意为她布置的房子里,给他清理家务。她的身影来回穿梭在房子里,他虽然没有认真看,但那斜眼一瞥之间全心的温情流露。

晚上程子衿躺在床上,一盏夜灯闪着暖色灯光,难得的是客房中也有起浴室,房间装饰同样是简欧风格,不同的是地中海天蓝色小装饰让人觉得清新悦目。

床头柜上一小碟玉兰幽幽散发着暗香,她在一室特意为她布置的清新花香里渐渐沉入梦乡,却不知有未眠人舍不得把这一夜花在睡眠上。

同样是第一次,她在离他一墙之隔的地方安睡。他坐在地板上靠着墙壁,即使是这样孩子气的行径,被他做起来同样有顾军长的风采。

窗外玉兰影影绰绰,映着微晕的暖黄色灯光照在他半边身子上,修长的腿保持弯曲的姿势,双手叠起来放在膝盖上,背部挺直的靠在墙边。全身未换下的墨绿色军装勾勒出一身禁欲式的铁血铮戈。

大约是从青城被检出心脏衰竭,他就少去程家。本来读书的时候与程家老大的关系还算不错,但他越来越多的推脱邀约,最后终于变得与同龄的人脱离了交往,关系圈也越缩越小。他陷在日益捉襟见肘的感情里,终于在高中之后选择出国留学,回来之后毅然去南方军区服役。

那时候好几次,他不得不去程家接青城的时候被子衿小小的手拉住衣袖,“振轩哥,怎么好久都不见你来?”

于是,顾振轩就落荒而逃,他说他忙,他说小七你就和青城他们玩。

他推开赖在他身上柔软的身体就像推开一片有阳光和花香的世界,十来岁的小女孩,身上似乎还带着奶香。

他也曾在几个世家小辈的踏青聚会中高高举起她娇小的身体让她坐在肩头,她一下下去够树上的青杏,咯噔咯噔的笑声扬在风里像一阵悦耳的铃声。“振轩哥,高一点呀,再高一点。”

那时候阳光明媚,他说,“小七,让振轩哥给你摘?”

小小的女孩固执地摇头,“振轩哥,我们一起。”

小七,我们从来都没有一起过。他也从来都知道,程子衿是他不能直面的美好。正如她喜欢的玉兰,皎皎俏丽枝头,她不顾盼自己的美丽,一举一动之间自有浑然天成的优雅。这样的女孩他无法得到,只能远离。

只是他真的离得够远了,走到天边都还不能够忘记她的一颦一笑。

距离青城手术时间还有一周多,顾家几乎把国内外所有心脏学方面的权威都请了来。据说是年前出车祸变成植物人的青年男子,顾家出钱吊着一口气,一直在等着青城达到最好的状态才做换心手术。

程子矜将近中午才到青城原先住着的市内别墅,他见子矜来了,极其惊喜。“什么时候下的飞机,也不让我去接你。”

“……你哪里还能随意外出,有振轩哥去接也是一样的。”子矜转眼去看顾振轩,见他似乎并不注意他们说话,她松了一口气回答得模棱两可,既不说是也不说不是。这样的欺骗让子矜心存愧疚。什么时候起,她与顾振轩有了这样私下的秘密。

顾妈妈一直‘媳妇’长’媳妇‘短的叫着子矜,中午顾家来了些叔伯之类的亲戚,就连顾父顾锦添都在。这位位高权重的总参谋长与顾振轩看起来更像父子,同样一身军装,半生戎马,那周身的气势是平常人无可及的。

“小七,程老爷子身体还安康?”顾锦添对她算是好的,见着了便问及她爷爷,语气里并不是随便一句招呼。

“好着呢,他说老了飞机坐得头晕,不然也要来南边住上一段时间。”程子矜柔顺的回答,“顾伯伯,我听说青城下午就要去医院住着。”

“嗯。小七你也要去?”

程子矜理所当然的说要去,顾锦添的眸光中闪过激赏。心底叹气他这个小儿子毕竟有个女孩这样陪着他。

经过医生层层会诊,一遍又一遍的把时间定在五月十三号的晚上。子矜心里赶高考都没这么紧张过,一天天数着日历像是在数青城的命。

“子矜,你别瞎忙活了,陪我坐着就行。”青城带一副眼镜,坐在靠窗的书桌旁看书。《追忆似水年华》这书被他从京里带出来又重读一遍。

子矜应声坐下,一手撑在桌上,顺长乌黑的发垂在他眼前,青城合上书本放在一旁,身子伏在桌面上,好看的侧脸有清润的弧度。“别担心,我们还有很多未来。”

其实是否他们有未来在此刻真的不重要,她只想要他好好活着,在她知道的地方展颜欢笑。

“青城,这些日子我想起很多小时候的事。和妈妈在世界各地,一个城市换到另一个城市的画面变得模糊起来。我清楚记得在军委院子里见到你们时候的场景。你,木木,悠悠,佩珊姐,秦默……”

子矜看向窗外的目光变得深长,南方医院里高大的景观椰树在风中摆动。“这么多年过去,我们还是能聚在一起。青城,我真是怕呀,我怕你就这么走了……”

她突然向前趴到青城肩上,他身上清浅的气味乎远乎近,在面临生死之时,其他的一切都显得不重要。“青城,我们都要好好的,不管未来怎么样!”

顾青城也被带到回忆中,那时年少,并不知情苦。他们三人共同走过多少欢笑多少路,他许多回忆里有杨木的身影,大概杨木的回忆中也有他。他和他明里暗里争着这个女孩,而子矜,真的是令人想要拥有。

“子矜,大约我是太自私,如何也舍不得你……”青城的声音渐渐低下去,他确实不该这样逼迫她,他只是希望她的幸福是他给的。

“青城,来年今日,我们还在一起。”

此时她尚且不知前路,她的未来计划中也有他的身影。只是意外分分钟,她能设想一个结局,却不能预知路程里的际遇。

医院手术室门外的白炽灯照得人眼昏花,顾家父母,振轩和她等在外面。顾振轩时不时出去几分钟时间,看那样子是出去抽支烟又回来。

杨木来过一次电话,问青城如何,子衿说明情况,几句话就挂了电话回来坐在手术室对面的长椅上。阮悦的手紧紧交握着,子衿伸手过去轻轻握住她手,摸到一层细密的汗。顾锦添在隔壁的房间里,医院特意布置出房间来给这位顾总参谋等候,里头他的下属与一些医生围了一圈。阮悦却是固执的要坐在外面,一双眼呆呆看着手术室的大门。

“妈,你们先下去休息吧,现在才进去两个小时。”

顾振轩依旧是一身笔挺军装,肩章上的星星杠杠晃花程子衿的眼。阮悦听了只是摇头,她刚想说什么,这时候电话又来了。

“……子衿,我……我欠人钱了,怎么办呀?”电话那头秦悠悠的声音里带了哭腔。

程子衿走远一点距离,医院狭长的走廊把她原本细瘦的身体拉得更为弱小。“悠悠,怎么回事,那你还给人家呀!”她停顿了会才回她,低低压着的声音透着疲惫。

“不行呐,我哪里来那么多……好几个亿呢。”

“秦小悠,你别是被讹上了?”她问询了许久,才知道原来是这小妞搞砸了公司里好几十亿的项目。

“……呜呜,子衿,你可要帮帮我。我不想卖身呀!”秦悠悠一把鼻涕一把泪,程子衿听着却是无言以对,卖身也要人敢买你秦大小姐呀!

“那让林夏天去看看,说不定他认识你们总裁。对了,你带小九过去找夏天。”若说对付林夏天,就得找他的克星,自那次办公室被砸事件之后,林夏天是见着程小九就绕道走。

“你们家那小九……子衿,你打电话跟他说。”秦悠悠听到程小九的名号就瘪嘴了,这小九可真是个臭老九。小气,记仇。

“好……我跟他说。”

程子矜挂掉电话,屏幕显示时间为晚上9点,医生说保守估计得要6个小时,现在这时间分分秒秒过得真是慢。

医院里气氛僵硬,呼吸都透不过来,她下电梯到外面草地上透气,打小九的电话说了两句,叮嘱他别惹事就没话了。下午下过一场雷阵雨,晚上风有些凉,草地上还有湿湿的水珠。

女孩独立在微湿的夜风里,回廊上顾振轩的眸光亮了又暗,脚步犹豫着终于没迈出去,一缕香烟撩撩绕绕飞入夜空瞬间不见。

吹了一阵风,闷顿少了许多,身上冷冷的隐约有雨丝落在身上。她回身抬头,望见一抹背影消失在墙角廊檐之后。子衿明显一怔,眼中带着含义不明的怒意,大步向前地上楼去。

手术室大门依旧是紧闭着,她从来没有一次这样惧怕过医院的气氛,空气凝固不动,人也惴惴不安。

顾振轩一边身体斜斜靠着墙,白炽灯光下侧面被照得发蓝。他双手插在裤袋里,手中摸到一片枯萎的玉兰花瓣,用指腹轻轻揉捻一下又放开。眼里也不去看她,仿佛他做的这些事与她完全无关。

是了,他的爱,不显山不露水。隐在层层人物事件之后,有时候连他自己都忘了,他还在爱着她。

第十六章:难言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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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青城手术

阮悦低垂着头从隔壁房间里出来,后面顾锦添的身影也跟了出来。他眉头紧皱着,大约是不怕青城有事,已经做好万全准备的,只是他这妻子一直放不下心,结婚三十多年,两人伉俪情深,他只得甩开屋子里那些人,陪了她来坐在外边,一只手牵着阮悦,一下下轻轻拍着安慰她。

这样的时刻大家都无话,沉默蔓延在阮悦略带啜泣的声音里。程子矜望着眼前人白头偕老的幸福,一直压在心头的问题也越来越模糊,到底她该如何选择,到底该怎样才能让大家都满意?

当某一天程子矜想起手术室门外的这一晚,她会暗自嗤笑,爱情怎么可能有择中,怎么可能达到完满。只是她现在不知,现在的程子矜还在认真思考她的选择题。

凌晨1点多,手术室的大门终于开了,首先出来的医生脱下手套抹一把额头上的汗,在顾家人没开口问之前便说道,“手术很成功,顾二少爷麻药还没退,在昏迷中……”

隔壁房里的人听到声音也围了出来,把一条长廊堵得满满当当。青城被四名医生和护士推出来,仰面躺着带了呼吸机的他看起来是那么脆弱,身上被子盖着看不清里面的情况。子矜轻轻唤他一声“青城”,往日里目光温柔的他闭着双眼,睫毛覆下来有半个弯月在眼俭处积聚。

阮悦激动的捂住自己的嘴,若不是身体被顾锦添拥着,她怕是会扑上前去。顾振轩眼中隐隐有些湿润,他的弟弟,他会把所有的东西都给他,也包括……这个女孩。

医生说了句“病人不能停留在外面,要赶快转移到ICU。”顾锦添眸光一转,人群自动让开一条路,子矜抬脚跟着上去。身后人群里响起一阵阵道贺声。

程子矜眼看着青城被推进隔离病房,术后三天是最关键的时刻,不能有感染和排异。她一再强调,青城醒来不管什么时候都要第一时间通知她,在得到顾军长越来越冷脸的保证之后,她才终于回去睡觉。

这一夜,她做了很多梦。人物环境错乱,背景里是京都常年的沙尘天,转过一座高楼却到了她小时候去过的澳洲城市,同样是长长的一条路,有人来有人走,她在前路迷雾里看到一个修长身影,如屹立的山,挺直的树。那人似乎等很久的样子,他说,子矜,你怎么走得这么慢……

程子矜被一阵‘扣扣’敲门声吵醒,半天回过神来就记得这么一句话——你怎么走得这么慢?

顾振轩看着睡眼迷蒙来开门的子矜,她长发垂在胸前,洁白莹润的颈部肌肤上随意散落几缕发丝,黑白分明的视觉冲击让顾军长的双手在裤袋里紧握成拳,眸光暗了几暗,好半响才说,“青城醒了。”

她迷迷糊糊听到说青城,人立马就清醒了,反身回去换下睡衣就随着顾振轩去了ICU隔离室。

顾振轩在后面望着子矜稍微凌乱的发,叹息犹豫着终于伸出手来给她弄顺。子矜闻到一阵细微的玉兰香,停下脚步依旧是背对着他,任由他停了手才再次迈开脚步。

程子矜说什么也要穿了隔离服进去,她不厌其烦的消毒,嘴上是厚厚的消毒口罩,全身上下不露一丝空隙,昨晚到今晨都没吃什么东西,胃里空空的抽动。她来来回回在风淋室里吹了好几遍,直吹得手脚冰凉,最后一道门进去同样是真空风淋。

她隔着厚厚的玻璃门看见青城带着口罩闭目睡着,两边都打着点滴,一边是输血,一边是抗排异。子衿轻手轻脚进去房间里满是医疗器具,旁边床头心跳仪上青城的心率高高低低起伏波动,子衿心头泛酸,眼一热似要落下泪来。这个男子,清润温柔,是她的世界里一抹洁白无瑕。

捂得严实的隔离服极为不方便,她伸手去触碰青城的指尖,戴着橡胶手套的手指感受不到肌肤的柔软和温度,他骨节分明的手背上好几处针孔印记泛着青色。

青城醒来又睡去,他父母和哥哥已经来过一次,心脏处隐隐作痛,虽然不怎么疼,但是痒痒痛痛的让他在睡着的时候也不舒服。男子感受到有人抚摸他的手,一双目光紧紧锁在他身上。

看到他睁开的眼,看到他眼底的光彩。程子衿嘴唇动了一下,低低唤他“青城。”也不知他有没有听到,但是那吊着点滴的手抬起来示意子衿握住,直到把她的手抓住,青城嘴角才扯开笑意,他隔着呼吸机的唇角动了下,看口型像是同样在叫她“子衿。”

程子衿早已泪眼迷蒙,什么时候,他们要隔着这样多重的防护,她要触摸到他也变得这样困难。

青城看她这样用了点力道,手背上经脉突起,“……别哭,子衿。”他说得极为缓慢,似乎张口说话用了他全身的力气。

程子衿急急点头,轻拍着青城的手让他放松。男子看着她全身上下穿得跟企鹅似的,忽而咧嘴笑起来。

进去十五分钟就要出来,子衿走的时候心情是喜不自禁还是万千感慨,只是转过身去眼泪就落了下来,她在口罩下唇齿紧咬着,她真怕自己突然哭出来或者高兴得手舞足蹈。

青城住了三天的ICU就转到原先的医院病房里,他能坐在床上跟人说话玩笑,程子衿每日守在床前,有时候也推着他坐在轮椅在医院小花园里走几圈。

她由衷的感到快乐,青城,终于不再被病痛折磨,虽然一生都要服用抗排异药物。

“青城,痛不痛?”

她细声低低地问,他的伤口还没拆线,顾振轩每日夜里来看一次,帮忙他洗澡换衣,伤口是万不能进到水感染了,大家都极小心的照顾着。饭菜是医院特别做的,该吃什么,多少份量都是由心脏学泰斗开了专门的单子过来。

青城摇头,伤口长起来的时候痒痒的,挠又挠不到。他伸手抱过子衿,唇角凑在她耳朵边,“子衿,换了心的人没变心。”

此时南方五月中旬,正是歌中唱的‘五月的阳光洒下五月的风吹起,一切沸腾的感情,都将成为沉淀为清澈的空气。’这个时间,他们真的以为有好多未来可以花费,心情也飞扬到天边。

程子衿这些日子电话都给他们接烦了,京里那些同龄的世家子弟,一个个打电话来问候,程子衿一次次回答说好,都好,很好,最后千篇一律叮嘱不要来看,可过了四、五天,他们就包了机,风风火火一大群人来了南方。

程子衿皱着眉头,屋里人实在多,青城坐在轮椅里被围在中间无从招架。

“好啦,好啦,你们人也看了,怎么来的怎么回去。”子衿忙着赶人,这房间里人这么多,她怕青城气闷。

杨木立在一旁的身体颤动一下,眸光深深看她如此维护着青城,双手慢慢紧握成拳。

程家小八程子墨和小九都来了,程子墨是有名的吊车尾,从来不自觉他后面还有个小九拖油瓶,果断的,华丽丽的把自己归类为最小的那个,所以打混赖皮是常有的事。

“七姐,你看我们千里迢迢过来,好歹也要招呼我们把南边好玩的好吃的都过一遍呀!”

子衿瞅他一眼,“不都说南方是振轩哥的地盘么,要吃要玩,跟振轩哥说去。”

程子墨被程子衿一句话挤到天边去,讪讪地摸摸自己的鼻子。振轩哥,还是免了吧!

大家二三十人哄笑开来,这些同龄的世家子当年被自家长辈撺掇到顾军长这来操练。这顾军长也真是叫顾军长,那可是一点也不含糊,该怎么练就怎么练,把他们教育得服服帖帖,远远看到他背影都要立定敬礼。

青城也是笑,见着他们自然开心,整个人看上去很是精神,“大家难得都来了,我让哥哥好好招待还不行吗?”

纪无双捂了程小八的嘴,“可别,我们打哪来回哪去……”

程子矜看他们这些人就没个正经,目光一转正好对上杨木看过来的眼,程子矜慌慌张张赶忙揪住秦小悠退到外面去。

“悠悠,你怎么样了?”

秦悠悠今天穿的是一套运动服,长袖长裤把自己包得严实。人看起来到是没什么多大异样,只是从前那昂扬的头低下去一点,不看程子矜的眼。“……我,我解决了。”

子矜微微一愣,“林夏天去还的?”子矜试探着问,就见秦小妞头摇得波浪鼓似的。

“子矜,你就别问了……反正我……不欠他路君兰的钱了。”秦悠悠说着双手拉住子矜的手,轻轻摇晃着。子矜听着‘路君兰’这个名字怎么那么熟悉,皱着眉想了又想,还是没有头绪。她也万想不到事情会这么顺利解决,好几亿的赔款就这么轻易作废?

“好吧,我不问了,悠悠,被人欺负了可要告诉我。”

秦小悠听到程子矜柔声安慰,心里感动眼眶一红上前拥抱住子衿。 “……子矜,我们回京吧,你不在,我都没办法了。”她知心闺蜜甚少,也只有程子矜受得了她小姐脾气。程子衿心想她大约是遇见什么事了,不然不会是这个样子。

“悠悠,我……”子矜面露难色,她来南边半个多月,说实话是该回去,但青城这样,她又放不下心回去。

秦悠悠不再说什么,她也知道程子矜的性子,对青城更是没话说。只得在心底叹口气,脑子里又开始把她们总裁问候一遍。

第十八章:各不相让

晚上7点顾军长来的时候,看青城这边人满为患。顾军长眉头一皱,林夏天他们就步步撤退。

“来了都住哪呢?我给你们安排?”顾振轩说着掏出手机做势要打电话。

“别,振轩哥,怎么能劳烦你……”林夏天和宋峥柯那是怕极了顾军长,连忙摇着手辩解。

“既然来了,就好好玩几天。吃过饭了?”

于是这位南方军区的顾军长,领着一帮小兄弟像带着一群跟班,一大伙人,十来辆车浩浩荡荡向五星王朝酒店进发。

青城从ICU里出来十多天,好得差不多,只是伤口没拆线,按理都是可以出院的。本来程子衿说留下来陪青城,但是青城兴致勃勃也说要去,轮椅也不让人推,固执的要自己走。

隔壁房间随时有一名医生和两名护士守着,这顾二少爷要出行,他们也得跟着去,只是另外开了包间给他们。

中世纪古堡风格的一间大包间,100多平米的面积划分娱乐区域和饭厅。子衿他们来的时候只见里头席开三桌,其上菜肴红酒香槟统统都备好着。程子衿不动声色转眼看顾振轩,他到是够份量,一个命令下去就是席开百桌底下人也会在十几分钟内办到。

程小八这个吊车尾牢牢抱紧了程子衿这根救命稻草,一口一个七姐的叫,反而把小九挤到一边去,进去之后他一屁股坐到程子衿身边。杨木斜眼一瞪,他假装忽视,可是一下下的,真是要他命,只得恭恭敬敬请了杨木来坐这位置。

杨木沉着一张脸坐下,果然,子衿另一边就是青城。除了来时起初的问候,他没说过什么其他的话,一身深色正装,一点也不像是轻松来探病的样子。到是青城穿着剪裁精致的白衬衣,下身牛仔裤和运动鞋看起来轻松随意。

程子衿尴尬的坐在他们中间,左右不是人这句话突然跳入她脑子里。

“子衿,杨木他们回去的时候你就先回去吧!出来这么久,程爷爷大概也是想你了。”

青城像是在跟程子衿说话,眼神却是看着杨木。“杨木,我听说了你公司,真有你的。”他拿过一杯温水,遥遥对着杨木一举杯。

“运气而已,青城,祝你早日康复。”杨木笑着摇头,却是来了真,端了杯白酒,仰头一口气干完。

子衿怒瞪他一眼,推了杯蜂蜜水给他,同样被杨木咕噜咕噜一口气喝了。这边僵硬诡异的气氛没有影响到旁人,其他两桌人流水一般的来敬这位顾军长。顾振轩眉不皱眼不眨,来者不拒,全都一一喝下。

疯了,都疯了。程子衿手上剥一只澳洲空运过来的大龙虾,心里骂着这些人没事找事,跑来南边做什么。

散席时候已经是晚上10点多,奇怪的是竟然无人酒醉,有些还闹着再开一场。杨木走在后面一把拽住程子衿,面上有压抑的怒火。

“子衿,跟我回去。”

程子衿眼看着青城上了车,不自觉抬步上前,被杨木这样一拽,顿时停在当场不知该如何回答。“……木木,我想再过几天。”

“跟我回去,不要让我说第二遍。”

程子衿缩了缩脖子,她怎么就没想到这是南方呀,这里空气湿润,花木芬芳,却是杨木的禁区,。 “……唔……我跟青城说说。”

“子衿,你不必事事向他报备。”杨木紧紧握住她的手,强硬的拉着她往另一个相反的方向走,他快速拦下一辆的士,利落地朝司机说一声机场就把程子衿从座位上环抱起来让她坐在他腿上,一双手八爪鱼一般紧紧扣着她不得动弹。

“杨木,你疯了。”程子衿怒道,一张脸由于怒气涨得通红,这算什么事?随意把她搓圆捏扁。

“你再动动看?”

杨木虽然没醉,但也是喝了好几杯,他多渴望程子衿,就是傻子都能看出来。这个时候,这女人坐他腿上居然乱动,她身上体香扑进他鼻腔里,烧撩着他的欲念起起落落。

程子衿听到他像是紧咬牙关才吐出的话,感到身下硬挺的凸起,她的脸腾地一下更红了。

杨木沉着脸不再说话,手上愈发收紧,像是要把她勒进骨血里。子衿扭头看窗外,这个时候她很是尴尬,她是故意忽视还是不知,杨木和青城都已是血气方刚的男人,她还以为像是从前孩子一般,打闹拥抱都随意。

在机场里程子衿给青城打了个电话,言语中很是歉疚,她真是没脸再见他了,居然招呼都不打就走了。

这个时候已经没有回京的飞机,杨木一张通行证一般的脸,一跨进VIP购票区就被值班经理请到内部去。

没出10分钟,杨木就出来了,后面跟着三个中年人,皆是身穿黑色西装。程子衿一瘪嘴,太子爷就是太子爷,他们家涉及的行业中自然有这航空公司。

杨木一步步走来,棱角分明的脸上不动声色带过程子衿,左右护着她的样子又让她心软。子衿暗暗骂自己没骨气,任他带她去一处小停机坪,直升飞机停在不远处,后面的三个人上前请杨木上去,末了还好奇的看着程子衿,那眼神真是八卦的在打量他们未来总裁夫人的目光。

下飞机的时候子衿这小女人居然睡着了,杨木眉目暗了一下,抱着她坐上机场准备好的车。心里毅然决定着什么。

程子衿在午夜浅浅睡眠中听见似远似近的倾述,这样的错落言语,深情哀叹。醒来的时候视线一下子适应不了房间里的黑暗,窗户有黯淡的光照进来,子衿听见身边沉浅的呼吸,发现身边有人,她一惊,那人就醒了。

“怎么醒了?要喝水?”杨木迷蒙中撑起头问她,语气温柔而耐心。

“……你,怎么在这?”她动一下,拉远一点与杨木的距离。

杨木背着光的眸子一暗,挪动一下把她重新抱在怀中。“才4点多,再睡会。”

她心烦意乱哪里睡得着,况且杨木这人裸着上身,两人紧紧贴着,他皮肤细致坚硬的触感一下子传入程子衿的神经,她连说话的声音都带了娇嗔,“木木,你走开呀。”

杨四少这回可真是欲火中烧,明明在眼前却又不能吃,而这小女人还一下下拱着身体试图推开他。“子衿,你这分明是要我把你吃了的节奏。”杨木咬牙说着,脑袋埋进某个不听话的小女人颈窝里,亲吻舔舐着她的香甜。

“……杨木!”程子衿尖叫,他怎么可以这样?转瞬间,她的尖叫声被某人吞吃下肚,只余呜呜咽咽的声音。

杨木这回显然是动了真格,不再拘泥于之前的浅尝辄止,他舌尖撬开子衿的牙关,灵活的伸进去搅动一室欲火。

“……唔……杨木……”子衿一脚踹在杨木腿上,用尽力气把他推开,胸口被他压得气闷。“杨木,你做什么呀你?”

子衿光脚跳下床,她都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按直觉在床头上摸索到开关。‘啪’,房间光明几净,她环视一圈,心底愈发往下沉,这是杨木的私人产业?他名下房屋众多,有几栋别墅他带她去过,这里,是她从未来过的地方。

杨木撑起身子下床,真丝被单划过他身体,只余一条短裤的他全身肌理分明,精瘦长腿一迈,又把程子衿给圈进怀中。“子衿,别惹火……嗯?”他的声线略为沙哑,打横抱起她往床上丢。

“我要回家……杨木,我要回家。”子衿吵嚷着,也不知哪来的力气,推开杨木就往房门外跑去,她光脚踩在木板上冷意蔓延全身,借着房间里的光开了外面的灯。

这是一套小公寓,装饰清一色的冷色调,灰黑的色泽铺满一室,房间一出来外面就是客厅,子衿认准大门,急忙跑过去拉门锁。

“别开了,你出不去。”杨木的声音从背后冷冷传来,“子矜,别想逃离我。”

子矜又试图拉了两次,大门仍然紧闭着,完全没有一丝要开的动静。这一下,子衿真是彻底怒了。“你这是做什么,圈禁我?把我养在你的金屋中?木木,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她气不可抑,随手拿过鞋柜上装饰花瓶,晃啷一下摔在门上。嘭的一下,玻璃哗啦啦碎在她脚下。可她不管不顾,胸口由于怒气剧烈起伏。

“你说了给我选择的时间,你怎么能出尔反尔,你根本不顾及我,你只想得到我,杨木,你从前不是这样的……”

杨木这时反而笑了,棱角分明的眉眼里是冷笑。“你丢下我,一声不响跑去南方半个多月,你可曾想过我?若我不去,你该要什么时候回来?等着和他顾青城一起回京,然后甜甜蜜蜜宣布结婚?子衿,你又想过我没有。你从来知道我的感情,你闪躲逃避,我等你慢慢习惯,可你怎么做的,救活我又把我往死里推?”

程子衿气得身体发颤,索性抬脚往杨木那边走去要跟他说明白。杨木虽然也是怒,但看地上一地碎玻璃,怎么能让她被扎着,于是几步上前,凶狠的提起子衿,把她带出这片区域。立即他感到脚下生生的疼,杨木踢掉拖鞋,回到与程子衿面对面的状态。

“什么叫把你救活又把你往死里推,难道你以为我圈禁你一次,你也要拿同样的手段报复我?”程子衿肩膀耸动,悲从中来,大声的质问响在杨木耳里如五雷轰顶。

“你是这样想我的?程子衿,你说,你真是这样想我?你说啊?”

杨木抓住她的肩,摇晃着要她给个答案。程子衿头晕眼花,大声吼回去,“是,就是这样,你难道做的不是这样的事?”她推开杨木控制的手,又往房间里冲去,她不要看到他,她要回去找到手机,她要回家。

杨木呆愣了一会,程子衿的那一句‘是’在他脑海中轰鸣,他不想承认,原来,他在她心里竟如此不堪。

房间里传来打电话的声音,“喂,大哥……”电话刚接通,杨木盯着房门使力一脚就把门踹了开来,快步上前夺过程子衿手里的手机,啪一下往墙上一摔,那手机就四分五裂,尸骨无存。

“既然你这样说,我不这样做还真对不起你。”

杨木刻意忽视掉她眼里的惊恐,拖着把她丢到床上,他人迅速压上来,胡乱去扯程子衿的衣服,她还是穿着在南边回来的裙子,三两下就被杨木除去,只余胸罩和内裤。

“杨木,你疯了,你滚开……”子衿大叫着双手握拳打他,杨木却如入了魔,挤压着她的身子低头一下下用力吮吻。他的手探下去摸到女子的私密处,她身体柔软芳香,令他深深沉沦不可自拔。

‘啪’。程子衿反手一耳光甩在杨木脸上,厉声尖叫,“杨木,别做后悔的事。”

第十九章:我们结婚

仅仅是这一句话就把杨木钉在当场,欲望也一点点沉下去。她说不要做后悔的事,上次她说这话的时候他的世界坍塌颓唐,是她,这个小女子给他希望,让他以为他的人生还有药可救。

杨木僵硬的起身,光脚退出去踩在地板上留下一串血印。“子矜,我从未想过要伤你半分。”他叹息着踏过门板走出去。

程子矜翻身趴到床上,床上杨木的气息明显,他最后的话令程子矜心酸,‘你从未想伤我半分,却做这样的事。’

她裹在被子里,哭着哭着睡过去了,第二天醒来看到床头柜上的清粥和三明治,目光顺着敞开的房门望见外面,仔细听着有人走动的脚步声,她以为杨木昨晚就出去了。

而此刻外面的世界已经天翻地覆,程子航一大早飞车到杨木公司,冷硬的脸肃萧如寒冰。他昨晚接到程子矜电话,一下子又断了线,再打过去却是关机。他也不管这是什么时间干脆打去给顾振轩,得知她已经跟杨木回京。顾振轩在那头急急问怎么回事,他咆哮回去,你少管。

他总算看清,顾振轩这个小人,渴念着他家小七又不敢追求,一个人期期艾艾的躲到南方借此忘记。

顾军长在南方玻璃别墅里,起身走进一片玉兰花树中,独自点燃一支烟,任它一点点泯灭也没抽几口。

毕竟深情的代价昭然若揭,他在满室寂寥的空气里回忆着她,目光眺望向北方,北极星闪耀明亮,他却不知她在谁人身边,又做着些什么。

“总裁去南边了,还没回来。你……”新来的秘书说话都哆嗦着,更是不敢上前挡这男人。

程子航一脚踢开杨木总裁室的大门,他也知道他不会来,他是来给他一个面子的。

“联系杨木,让他来公司。”发号施令惯了的男人,说话的口气都让人震三震。秘书看着这男人嗖嗖散发着寒气的背影,没来由打了个冷战,乖乖退出去打他们总裁的电话。

一分钟两分钟,秘书额头上冒出一层汗,电话是通了,可是没人接。她战战兢兢回复程子航说没人接,被他横眼一瞥,连身上都出了冷汗。

秘书又退出去,打副总林夏天的电话,那边林夏天听到来人样貌形容,尖叫着让秘书好好招待,就把手机从王朝酒店88层楼的窗户丢了出去。心想着程大哥出马的事必然是大事,他暗自决定要在南方多呆些日子,躲过这场危机,心里还默默为杨木祈祷一阵,转身又睡去。

秘书再次垂头丧气回来,端了杯茶战战兢兢放到程子航面前。程子航坐在沙发里,一双修长的腿撩在茶几上,掏出手机打电话,“调出昨夜机场监控,把新塑总裁杨木给我找出来,要快。”

程子航挂断电话,手指有一下没一下敲打着,‘杨木,给脸不要,别怪我打残你。’

站在一旁的秘书抖擞着身体,心道总裁惹到的到底是什么人?轻易就能把官方监视器给调出来查人。

等待的时候,程子航的另一个手机却响了,这支手机主要是联系家里人,他看着上面座机显示,皱眉接起。“小七吗?小七?”

“大哥……我没事。”

程子航听着她沙哑的声音,顿时放柔了语气,“小七,你再等一下,大哥马上去接你。”

“不用了……我跟木木在一起,没什么事。”

“小七,你要知道,这京里谁人也不能勉强你半分。”程子航耐着性子给这小妹解释,程家独女,谁也伤不得。

“大哥,真的没事……这是我的选择,我会跟爷爷说……”

“让杨木来见我,小七……”几乎是咬牙切齿,他太知道这妹妹的脾气,即使这样了她还帮着杨木隐瞒。

“好,过几天……”

第一次她首先挂了电话,又拨出另一个号码, “爷爷,我回来了,跟……木木在一起呢,我过几天回家,你别担心。”电话那头程老爷子大约说好还是说没关系,总之听在她耳里是没差。

程子衿挂了电话恨恨地看着杨木,她的裙子被杨木扯坏不能穿,套着杨木的衬衣的身体空空荡荡,更有别样的妩媚。

怒气让她没头没脑说着最伤人的话,现在想来虽然不那么责怪杨木,但他对自己做的事也是真的。

杨木放下手里的三明治,别扭着上前来拉住程子衿,“先吃早餐。”他看起来很不好,眼底密布血丝。他不出去不是因为怕程子航,此时此刻,他不想躲避到远处不来面对她。

程子衿‘哼’一声,任他带着,眼底瞥到他走起路来不自然的右脚,眸光一转,叹息着说。“木木,别这样好不好,我们不要这样。”

她细声细气低眉顺目的样子他真是受不了,于是杨木马上说“好。”带过她的身体,轻柔地抚顺她的发。

“子衿……”他唤她一声,递过牛奶和三明治给她,看她吃完,自己才开始吃剩下的半个。

穿着杨木的衣服在屋子里晃悠让她觉得很尴尬,况且这里两室两厅,一间房还改为了书房,根本没有什么躲避的空间。杨木已经清扫过战场,把卧室门扯出来扛起来丢到外面。

子衿斜眼一瞧,原来他是在里头加了锁。她心底一暗,这摆明了是早有预谋。“我什么时候可以走?”

杨木身体一僵,原来她的柔顺只为再一次逃离?“子衿,对不起,你可以随时走……我叫人送衣服来。”

程子衿这下听到杨木让她走的话,却没有想象中的高兴,“……杨木,你……你还嫌不够丢人?让人送衣服来?想让大家都知道你干了什么好事?”

“子衿,别闹了,好不好?”

此时,这个男人已经放下所有的尖角鳞刺,他把自己打磨成一块原石,整颗心献到她面前,任由程子衿如何拨弄。“那我给你去买。”杨木的语气怅然若失,换鞋子的脚顿了一下,还没穿进去又被程子衿叫住。

“回来!”程家大小姐的脾气也只能对着杨木的时候才发得出,她一把拽住杨木,把他拉到沙发里坐下,抬高他右腿伸直搭在沙发上。

杨木右脚掌上全是凝固的血块,由于一整个脚掌上都是血,看着让人心惊。程子衿咬牙切齿的拿一块浸湿的手帕给他一点点把血污擦净,时间越久,程子衿的脸就越冷,换了两盆水擦洗才在脚掌靠右的位置找到被划出的一道大口子。

“医药箱呢?”她抬头问他,但见杨木咧嘴笑的样子,她真想一盆血水泼上去。

“电视柜第二格。”杨木依旧是笑,眉眼都是温暖的神色。程子衿站起来瞪他一眼,乒乒乓乓一阵翻箱倒柜,给他搽药膏的时候也是重重地抹,直到杨木嘴里丝丝吸气喊疼,她才温柔了些。

其实杨木也不真疼,这点伤只是没有处理,血留得多一点看起来多严重似的。他更愿意享受程子衿温柔的对待,于是,杨木没节操的卖萌装可怜。

“子衿呀,好痛。”

“……痛死你活该。”

“子衿,真的很痛,这里也痛。”

“哪里?”

杨木抓住她的手放在自己心口,柔情蜜意的说,“这里痛,心痛。”

程子衿扬手捶他,怒斥道,“没正经。”

房子小可以更温馨,客厅沙发里就是这样一副情景。女子仅着男人的衬衣,半侧着身子依偎在他怀中,男人眉开眼笑,手上轻拍着她的背。看到女孩眼底红肿的眼圈,怜惜着轻声抚慰。

“睡吧,睡一觉就好了,我这么爱你呵……”

日子平静的过了三、四天,子矜压着他在家里养伤,购买衣服和食物都在网上完成,这天杨木手机终于被秘书要打爆的时候,他出去了。晚上回来的时候,焉焉的,连衬衣上都有脏印子。

“木木,快洗手来吃饭。”子矜挂着围裙,从厨房里端出刚盛出来的汤。

“子矜……”杨木唤她一声,突然从后面抱住她。“子矜,跟我在一起好不好?我们结婚。”

程子矜遂不及防,他低声恳求的话落在她耳里,令她端汤的手抖了一下。她快步上前走到餐桌旁放下瓷碗,脑袋里呼啦啦转着不知道该说什么。“……木木,你怎么了?”

“没有……”杨木悻悻的回房换衣服,背影显得落寞寂廖。

子矜其实很会做菜,惯常走到哪里都有阿姨使唤,她这手艺也只有几人尝过。杨木闷头吃饭,暖色调的灯光打在他侧脸上名副其实的英俊。他不同于青城也不同于顾振轩,不同于她家里的任何一个哥哥,他高兴不高兴了只要看他脸色就知道。

子矜瞅他一眼,心里计算着他今日出去碰见了谁?这些日子,子衿事事顺着他照顾他,但并不代表就要这样与他厮守一生。所以他不说话,摆臭脸,她就吃了饭洗了澡,舒舒服服坐在床上看书。

一个房间一张床,他们睡一起,杨木除了第一晚之外,真的就没对她做过别的什么事。

他进来房间的时候已经很晚了,程子衿迷迷糊糊中感到有人进来,掀开被子躺到她身侧,她翻了个身又继续睡去。杨木睁着一双明暗闪烁的眼,看她安然的睡在自己身边,心里是满足还是惆怅,总之轻叹一声他捂着胸口的手放下来抚弄她柔顺的发。

“子衿……”他低低唤她的名,国外多少次的夜里,他也是这样轻声叫她,如同最珍贵的香茗,久久品一口,回味悠长。

“……唔。”

她嘟哝一声,睫毛轻眨一下,挣开的眼迷雾一般对不上眼前的人。“木木……?”程子衿试探的伸手来够他,并不确定旁边真有人。前两日早上她醒过来,遂然看到杨木放大的脸就在眼前,还会惊叫着把他吵醒。

长久相对在一起的时间和空间让人能很快熟悉一个人,并且接受。现在的程子衿不就是深陷这样的泥沼里,她熟悉他的体温和呼吸,就像熟悉自己的一样。

“我在呢。”男子沉健的声音响在她耳边,他的手探过来,收紧她的腰带到自己怀里。

程子衿摸到他身上的真丝衬衣,眉头小小的皱一下,平日里他都是裸着上身睡觉的。“木木,你怎么了?”

杨木的眼睛定焦在前方黑暗里,过了许久在程子衿都以为他不会说话的时候他却说道。“子衿,我是认真的,我们结婚吧。”

第二十章:不堪往事

“……唔,不要。”程子衿以为这次也如以往的每次,只要她插科打诨,耍赖不认,他就能叹息求饶,最后反而弄得他里外不是人。

“哎……”子衿听到他闷闷的叹息,蒙在枕头里的嘴角勾起笑意。

“子衿,不要躲避,你若要去青城那……我也无怨尤。”他突然说这样的话,真是把程子矜吓一跳,在感情上那么固执的人,居然能说放开就放开。“……好。”程子矜侧着的脸上嘴角的笑都还未及收回。

杨木的心就在她那一声好之中沉入冰窖。他到底在做什么,他若想探究她的心,那么他早就已经输了,这个可恶的小女人,估计连自己也不知道要如何。

“如果当初我选则不出国,你会不会陪着我?”

“会!”程子衿只是想了一会儿,便斩钉截铁的回答,那时候,无论杨木要求什么她都会给,但他却不给她一起承担的机会。

“……子衿,你为什么不等着我呢?你看,我还是没变。我以为我只是出去了一会儿,事情并没有改变。”

他不知道的是,爱情里的事一瞬千里,最经不起时间和等待。

程子衿心底的声音渐渐落下去,“不,时间在变,我也在变。木木,回不去了。”

杨木听到她的话,死死勒紧她的腰,半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那就回到丢失的地方找。”

程子衿被他弄得疼了,用力捶他,“杨木……你放开我。”她是有些气了,好好的他说结婚,她说不答应,他就赌气似的让她去青城那边,现在她说好,他又反悔。这是什么?挥之即来,呼之即去?

“子衿,你以为我愿意出去,你以为我不跟你一起分担,你以为我真的能够丢下你一走就是三年。你当然知道我那时候有多难堪,你也知道我们这样家世的人,最见不得的是什么。你能瞒着所有人,可还是有透风的墙,当时年少,也不能怪谁。”

“只因为我自己想要变得更好,子衿,你不会懂得,一个男人的决心,一个想要变得更好然后重新来爱你的心情有多强烈。”

杨木即使是削骨剃肉也不能忘记高三那年的暑期,程子衿从一堆乌烟瘴气的瘾君子中把他挖出来,不管不顾地一把抱住他,他身上的酸臭和烟味连他自己都闻到作呕。

程子衿说话的声音都是颤抖,她说,“木木,不要做后悔的事,跟我走。”

杨木吸毒不要命一般,每天大剂量的食用让他全身无力,他只是昏昏沉沉的推她。“你走,你走开,不要管我。”

这是第一次,杨木推开了她,身体由于使尽力气而跌落在地。这昏暗的酒吧包厢里可真是脏乱,烟头,针管,毒品,冰丸应有尽有。这里汇聚地痞无赖,杨木出手阔绰,买粉眼都不眨,早已被人看得眼红。

程子衿凶狠起来那也是厉害角色,一脚踢开挡在杨木面前的小混混,揪住杨木的衣领就把他拖着往外走。她的眼一扫,久在权贵人家那一身凌厉的气势尽数抖落,朝着身后跟来的人下命令,还是小女孩的她,说起狠话来十成十的像极了她大哥程子航。“都给我封了这些人的口。”

就像一场逃荒,程子衿在火车站买了马上出发的火车单间卧铺。夜行火车晃啷晃啷,她在昏暗的车灯下念他的名,“木木,马上就到了……我们去远方,我们去谁也不认识的地方,你会好起来……我们还会像从前一样。”

绿皮火车晃晃悠悠,杨木躺在卧铺间里的身体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汗水湿透他全身,他捏着她的手,咬牙切齿,他已经12个小时没有吸毒,体内像有万蚁在爬,啃嗜他的骨头精血。

残存的理智告诉他这人是子矜,他不能伤害她,所以在有意识的时候,他说让她走,离开他,去青城那……他是抱了必死的决心,说了那么多,最后程子矜哭着塞了手帕进他嘴里,他就用眼睛瞪着她,那眼神里是愤怒,是绝望,是要把她吞吃下肚的毒辣。

程子衿抱着他只是流泪,一直流泪,啜泣着拿纸巾去擦他的汗,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直到杨木累极了睡过去,她也同样睡过去。车窗外黑漆漆的,偶尔几点灯火,忽一下就不见了踪迹。

过往的岁月淡出程子矜的记忆,从来没有一次,她如此全心全意对一个人一件事。她没有固定信仰,这一刻她愿意选择一个神明或者一个上帝来供奉,只要能度过这次劫,她愿意倾其所有。

24小时像是过了好几年,杨木一天都没吃东西,嘴唇干裂,人看起来邋遢恶心。程子矜怕他不下车,自己也扛不住他这么重的身体,咬牙拿出一点粉来给杨木。杨木手脚哆嗦着吸了,平复下来以后开始泪流不止,“子矜,闭上眼,不要看我,不要看……”

漫无目的的漂流,他却像是成了她的救赎,顺着人流她死死拽着他像是浮萍靠了岸。南方内陆小城,刚下过一场大雨,地面被冲洗得干净,而傍晚天空的云朵,昏昏沉沉的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像他们这样的出身,最不能碰的两件事就是犯罪和吸毒。素来玩乐归玩乐,可也知道什么能碰什么不能碰。程子衿那时候细细回想起来,隐约窥见端倪。

他爱玩爱疯,那一阵喜欢上音乐,自己换了姓名,跑到小酒吧里做助唱。年少踌躇满志的,哪里甩得下杨四少的脾性,来来回回几次就与人结下梁子。想来也是,京都年轻一辈中谁人不知杨四少,也更不会想到杨木会被人按着注射了大剂量的毒品。

大家族里门庭深深,规矩多,哪里敢说,只得自己咽下苦果。从此杨木就消失了,程子衿一个个电话打到熟识的人那里追问杨木的下落,一间间跑到他去过的酒吧,替他对所有人说出去旅游了,瞒着爷爷说过阵子也要跟杨木出去玩一两个月。

其实,她哪里知道他人在什么地方。京都那么大,她一环一环找下来,几乎都快成了路路通。

那时的她真是绝望了,翻遍电话簿里的人,终于按下顾振轩的号码。没曾想只等了一天,就有人带着她找到了杨木,最后她是怎么回他电话的?她说,“振轩哥,你不要告诉任何人,不然我跟你没完。”

她不知道她一个小女子,拿什么来跟这铁血出了名的顾振轩没完。总之,她就是这样说,这样做,她知道他会应下她所有的要求。

杨木走路的腿飞快,程子衿在出站口拦下一辆的士,说去最好的酒店。杨木抬头看这酒店的样子,在京里,这样的酒店,他看都不看一眼。

程子矜在跟前台说是小情侣出来玩,没带身份证,07年的酒店入住管理要求并不很到位,况且还是这样三线都不算的城市。

杨木紧抿着嘴看程子矜有条不紊地做这些事,心情复杂的转过眼。大热天的他穿着长袖,为了遮挡他手臂上明显的针孔。

她选了最大一号的标间,开门进去是木质衣柜,两张床,书桌椅,电视和一个小茶几,装修是普遍的中西合璧,烂俗到家。程子衿检查门窗和房间里其他角落,发现浴室里居然还有一个小浴缸,惊喜的声音从里面传来,“木木,我帮你放水洗澡。”

杨木放下行李坐在椅子里垂着头,双手胶绞着很是烦躁。听见她的话也不动,如入定了一般。

她打电话让酒店送晚餐过来,一手安排杨木吃住,手提电脑也被她带了来,里面播放着轻缓的钢琴曲。杨木洗了澡人精神一点,身上的短袖T恤衫和卡其色休闲短裤空荡荡的挂在他身上,瘦削虚弱得不像话。

夜里他们分开睡,程子衿睡眠轻浅,似乎还是在火车上摇晃着,迷糊中听见有人说话,醒过来就见一个身影立在她床边。

“粉在哪里……钱呢?”

杨木的声音断续地抖擞着,程子衿一个激灵爬起来开了床头的灯。房间里被杨木翻找得很乱,到处散着衣物,柜子和箱子大刺刺敞开着。杨木头上冒出汗珠,程子衿能感受到他抓住她肩膀的手在颤抖。

“子衿,我好难受,你快拿出来……就一点好不好,就一点……”

他开始慢慢的说,后来连说话的声音都混沌不清。子衿一把握住他的手,把他扯到床上,这时候的他没有反抗的力气,任由子衿紧紧抱着。“我把那些东西都丢了,你只能忍着,木木,会好起来的……我陪着你。”

她覆在杨木耳边轻声说,杨木身体抖得愈发厉害,‘丢了……没有了……’他脑海里只听到这一句,毒瘾控制着他,他朝她吼,“不要管我,让我死了吧,你走啊……”

这一晚折腾到什么时候程子衿不记得,醒来的时候天光大亮,她还是保持着抱住杨木的姿势,她的手臂被压在他身下,麻木到没有知觉。她望着他睡着的脸,不敢动一下,她多希望他就这样沉睡着,醒来的时候,又是那个意气风发的杨木。

她在心底轻声唤他,‘木木……’低低的叹息响在南方不知名的城市里,响在她最后的青春里。

第二十一章:血色青春

下午程子衿必须出去买些东西,杨木仰面躺在床上,问他几次要不要出去,都不见他答应,她只好取了房卡,把他关在房间里。

她出去一个小时不到就回来,房间里窗帘被拉上,里头闷热异常,程子衿眼中闪过不忍,放下采购的医药和服装,喊他的名,快步走到里面去,才发现,床上没有杨木的身影。

她一惊,跌跌撞撞去看窗户,玻璃好好的关着,再看外面的防盗窗也好好的。子衿哭喊着冲去浴室,门死死关着,她喊叫着,“木木,木木你开门。”

泪水大颗大颗的往下落,她哭着使尽力气去推门,这时候的程子衿,已经疯狂了。其实她是很倔强的女孩,只是一切都好,所以没必要强硬过谁。

终于,一下两下,她踹开一点门缝,使劲伸手进去摸到后面杨木使劲堵住门的手,赶紧拉住他,“木木……你再推我就要被夹住了。”她挤进去半个身子,也不管他有没有听见,衣服撕拉一下划破一道口子。

杨木坐在地板上背靠着浴室门,汗水混合着血液,腥咸的气味传入子衿的口鼻,她又慌又怕,发了狠,使出全力一推,终于进到里面来。

浴室里情形可怖,镜子碎了一地,杨木左手腕上被自己割破,鲜血淌得他裤子上全是,地上也有,由于失血,他脸色惨白,见她进来了,嘴角勾起一点笑。

“子衿,让我走……”

程子衿吓得软脚跪在地上,嘴里胡乱叫着他。“木木……不……不要这样……”她哭着,眼泪被杨木抬手抹掉,却弄得她自己一脸血泪。

“子衿,别哭……不要为我哭……不值得……不值得。”杨木的声音低低的沙哑,他还有很多想说的,但是这时候他却难以启齿,脑海中的画面奇异的是他和程子衿,顾青城三人一起上学放学的身影。

程子衿哭着喊了会儿,强迫自己镇静下来,于是出去把买的药提进来,全部倒在地上翻选,止血药,纱布,绷带……幸好这些她都有买,她拉住他的手,强硬的给他上药包伤口,这时候她没有说话,眼泪也被她硬逼回去了,唇角紧抿着,手上快速动作,不出十分钟,她就弄好了,这才抬首看着杨木。

“木木,我再也不会让你受这样的伤……”她如鬼魅般低声浅吟,杨木空洞的眼依旧没有神采,他只是摇头,一身血污的狼狈。

子衿手上摸到一片镜面,举到他眼前,“木木,你看着。你受伤,我也会伤在同样的地方……”

不给杨木喘息的机会,她猛力一戳,尖锐的镜面扎进她左腕里,鲜血瞬间涌出,滴滴灼伤杨木的眼,滚烫如熔岩。

“木木,你高兴了……你满意吗?”子衿望着他的眼里带着牺牲一切的决绝,“你若再做傻事,我必定死在你前头,你试试看。”

这是杨木第一次感受到她的狠,她的利,她的语气到最后尖锐如一记惊雷,闪在杨木的头顶上方,轰隆隆摧毁他所有要死去的意念。

杨木吼叫着她的名,一把扯出那镜片远远丢开,他脸上痛苦的扭曲着,抓过身边用剩下的绷带,一层层手忙脚乱的给她包扎。

“子衿,我再也不这样做了,子衿,你不要这样,你别吓我……”

这天的血,红遍他日后若干个夜晚,他汗津津的惊醒,犹带梦中的恐慌,“子衿,不值得,真的不值得……”

这是第三天,他毒瘾发作,喉咙都喊哑了,“子衿,我不值得你这样,子衿……让我走……”杨木一遍遍来来回回重复着这些话,被程子衿死命抱住的身体剧烈的挣扎,最后意识模糊了,他吼她,骂她,说很多不堪入耳的话,挣扎着用被困住的手捶打她。

“为什么不让我走,你存心要害死我,滚开……你他妈少管我……”

程子衿咬牙圈着他,天花板上一个蜘蛛网被她看了又看,有多少条丝都快被她数清。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很平静很平静。

最后杨木终于累极了,昏睡过去,醒来的时候定定的望着她不说话。程子衿递一杯水过去,他接过来双手紧握着杯子,一声不响地喝了。

“饿不饿,我帮你叫饭进来。”程子衿依旧温柔体贴,方才的辱骂好似并不是在说她一般。

杨木眼圈发红,意识回笼的时候也会记得他之前做过的事,他骂她打她,让她滚。他上前颤抖着伸手握住程子衿的手,撩开她衣服想看看她后背的伤。程子衿闪躲一下,被他固定圈住,“……让我看看,子衿。”

女孩肌肤雪白,莹莹透着一层淡粉色,可那背上,鲜明的乌青印子横摆在背心中央,一块块的看得杨木心眼发疼。

这是程家捧在手心里的女孩,这是他曾默默发誓要守护的女孩。而今,却被他如此伤害。他不知道这样下去,他还会让她受多少伤,他千万次想到了死亡,却被她强硬的拉回现世,接受与她一起改变。

杨木思绪纷乱,痛苦难抑,下床来从衣柜里抽出床单,一条条撕扯开来,结成四条绳子递到程子衿面前。

“子衿,下次就把我捆在床上。”

他紧紧盯着她说,程子衿觉得这四条床单结成的绳子在她手里异常沉重,压得她透不过气来,低头闷闷地叫他‘木木’。

之后的日子,一天天变得更为漫长,顾青城打过她一次手机,程子矜快速说了,“不能陪他去南方”就挂了电话。杨木毒瘾又发作,他叫她,“子矜,子矜……”

床铺凌乱,杨木被捆绑在床上,几次下来手脚都勒出了青印。杨木吼她,快堵上他的嘴,子矜牙齿咬得死紧,“木木,你坚持住……”

房间里窗帘整日都是拉上关闭着,只开了最小的灯光显得很是昏暗,杨木说,“不喜欢光,太亮,刺眼。”

空调开到16度,程子矜穿了长袖长裤都觉得冷,杨木却全身都是汗,被毛巾塞住的嘴里呜呜咽咽,他用眼神示意程子矜走开,不要看他。

程子衿无力地闭上眼,听力却显得犹为清晰。杨木兀自挣扎着,被绑住的双手双脚使劲挣脱,床榻咯吱咯吱被摇晃得剧烈响动。

有几次真的被他连绳子都挣断了。一下来就砸东西,抓住一只杯子往程子衿身上砸去,饶是她躲得快,也被打到手臂上乌青一大块。

事后杨木跪在地上求她把他送去戒毒所,抱住她身子的手颤动着语无伦次。“子衿,你送我去……你找人把我送进去,不要再受罪了,子衿,我真的受不了一次次把你弄伤……”

程子衿身上处处都叫嚣着痛,被他紧紧抱住的后背上青紫得连洗澡的时候水冲着都感到丝丝地疼。可是她看着杨木,真的是不忍心,曾经多么风姿耀目的人。而今眼前这瘦得恪人,脸颊深陷的少年谁看了都不会相信这是杨木。

“子衿,我求你,把我送走……你快回京去,回到爷爷身边去。”杨木心酸难过,他把头深深埋进她怀中,想伸手去看她身上的伤,终于是没有勇气,他只是声嘶力竭的求她,一次次地。

程子衿任他闹着,同他一起跪在地上,她的耐心被磨得没有界限。她可以等着他累极了睡着,声声诱哄他吃饭如对待一个小孩,她更可以在他毒瘾发作的时候默默坐在一旁给他拭去汗水,尽管她心里如有一群野兽过境似的奔腾着。

“木木,再忍忍,还有7天,你会越来越好,我们都会好起来。”

正如她左手腕上被镜面戳伤的口子,现在不正是结渣长新肉了。这时候,南方在她眼里不再是和顾青城约好的清风,艳阳和沙滩。这里是一间关上窗帘的房,一个她全心全意照顾的人。

她日日在他睡着的时候祷告,她祈求他的平安和健康,她祈求他们能一起度过这次劫。

杨木不知的是,也曾有那么一次,他变成她的信仰,变成她仅有的一切。

这样黑天昏日的坚持了半个多月,就在程子衿以为她都要撑不住的时候,杨木却有两天毒瘾未发作,他开始收拾行李,这个地方,他一天都呆不下去。

退房的时候,程子衿里外说了很多好话,该赔偿的地方也付了款,酒店才给他们退了房。

一出来,杨木就用双手遮着眼,直往树木阴凉的地方走。他心理防备太重,许久未见阳光,皮肤惨白惨白的,身上瘦骨嶙峋,一阵风都能把他刮到在地。

由死向生的蜕变,有多少不为人知的血泪。杨木好起来后,整个人变得异常阴郁,怕人群,怕光照,他说不想回京,程子衿就陪他登山看海,遍寻美景。

汽车颠簸着去下一个景区,程子衿坐在靠窗的位置里趴在杨木腿上浅浅睡着,九月的洱海像一滴深蓝色泪珠,遗世独立般美好。杨木轻拍程子衿一下,示意她看窗外景色。

阳光打在女孩身上,轮廓虚幻的美丽。少年握紧她的手,牵起来细细亲吻。此刻现世安稳,心下觉得如果时间尽头是她,世界荒芜他都不怕。

第二十二章:再难挽回

一切实际的苦难已经过去,杨木突然蜕变成有担当的男子。他以为能承受记忆的苦痛已经是极限,却不知回京后的第二天他父亲杨云丰丢给他美国大学入学通知,那时他才知道他该承受的远远不够,他要离开他心爱的女孩三年之久。

“杨木,你做的事以为能瞒住几个人?这件事我帮你料理好了,我唯一的要求就是要你出国,变成一个真正的男人回来。”

回忆黑暗深长,杨木闭着眼一把撕开已经愈合的伤口。那样子就像是在完好的皮肤上开一道口子,自己一点点挖出里面的血肉,摊开到光天化日下暴晒。羞耻,暗黑,苦痛难言。

程子衿蜷缩在床的一侧,啜泣着吼叫,“你别说了,求你了,木木……你别说了。”她牙齿咬破唇瓣,鲜血的味道如同那年南方小城的夏天一样腥咸苦涩。

“那时候多么困难,你毫不犹豫选择我,你那么坚持,到最后连我都怕了。”

他放佛看到她毅然割破自己手腕的决绝,他怕这倔强的女孩已经做出了选择,“为什么不让我说,你看过我最狼狈的样子,为什么现在又不要我,你是真的嫌弃厌恶我是不是……”

杨木不给她回答的时间,心里像是憋着一口气,不放出来就会把他撑破。

“你以为我擅长玩弄权术阴谋,你以为我薄情寡义。子衿,你可知我多后悔,那时年少轻狂,却让你为我做错的事而背负沉重的代价。我知道你的心伤跟我一样,我有多少个噩梦的晚上你就有多少个。”

“我不想再有下一次的时候还是要你来承担,子衿,我想给你最好的,你是我唯一最爱的人,我怎么忍心让你受伤。”

“你说我会找到下一个更好的人,但是,你知不知道,世界上人这么多,能让我掏心掏肺人却只有你程子衿一人。你让我拿什么去爱另一个生命,我该以怎样的方式拥抱她,亲吻她。”

杨木说到最后落寞而忧伤,起身走到程子衿的这面床边,跪在床脚边捧住她的脸,手指腹来回轻扫她如玉光滑的双颊。

“子衿,从来我不逼你,但是这一次……这一次就当是我求你,你想想那个时候你的心情,你说要保护我不受伤害的心情。”

杨木的头脸凑近她,两人间距离近到呼吸可闻的程度。程子衿脑袋里混沌不清,杨木的脸,青城的脸如幻灯片一般一张张切换,最后停在青城在ICU里,头戴呼吸机的那一张。

“……木木,别说了……”

时间能够改变什么,谁也无法预料。他们都没错,只是当时的心情她再也找不回来,她把这种心情遗失在了南方,落在了顾青城的怀里。

“子衿,我给你时间,我们在一起了,你就能重新找回全心爱我的机会。”

杨木低下头去,埋进她肩窝里,闷声闷气的带着浅浅的哀怨。“你让我怎么办呢?你让我以后的日子该以什么姿态生活?子衿,国外的三年时间,我去一处地方,看一处风景,都没有那年我们一起出行时的美。”

“我知道,不是风景不好看,而是没有了你,再美好的东西都显得很多余。”

程子衿突然悲从中来,他们三人一起成长一起欢笑流泪,何以走到今天这样的地步?她夹在中间左右为难,杨木的声音拉扯着她回到现实问题。

“子衿,跟我在一起,别丢下我。”杨木掏出一个丝绒礼盒,打开来里面倏然是一只戒指。他的目光闪烁耀眼,期待着她能点头。“跟我再试一次好吗?这一次,我绝不抛下你。”

“木木……”她开了灯,眼里闪着泪光,她捂着嘴摇头。杨木抬手扯开子衿的手,猛然上前吻住她,柔柔的触感带着冰凉,只是轻轻点一下他就退开。

“答应我……”

此时的杨木深情又哀伤,一双眼看着她闪闪熠熠,“子衿……答应我。”

深蓝色丝绒盒里的钻石戒指闪烁发光,精致奢华,看这样子就知道一定是订做的。杨木固执的跪在床头,手里紧紧握着那盒子,目光锁在子衿身上一动不动。

“……木木,我……我们试一次。”她艰难地说完掩面啜泣起来。

杨木听到她这话,高兴得抱住她一下下的吻,手上也不停,拿起那只戒指给程子衿戴上,刚刚好的尺寸,她的右手无名指注定会戴上他的戒指。

“木木,我……我没答应要这个。”子衿要取下来,这样昂贵的具有深意的东西,她不要收下。

杨木呼吸着她如兰的清香,顺口应她,“就当是我们正式交往的礼物。”

这一次,杨木终于心满意足的抱住了程子衿,就像当年他好了之后出去旅行,两人亲密无间,彼此只剩下对方。

杨木高兴极了,三两步去了外面客厅拿手机进来,手上不停的翻电话簿,“子衿,你跟青城说,我们在一起了。”

杨木低头高兴得只顾看手机屏幕,没注意到程子衿渐渐沉下去的脸。“嗯……你跟青城说清楚。”他伸手无意识递给她,仿佛这正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程子衿一把夺过他的手机,死死捏在手中,眼眸深深看不见底。

“怎么了?哦,现在晚了,明天再说?”杨木讪笑一下,暗骂自己心急,重新坐到床边上搂着子衿,伸手去拿那手机放到床头柜上。

子衿闷声起床,捏着那手机心里冷了半截,“木木,你一定要这样吗?一定要这样逼我?你想害死青城?”

或许是她的声音大了些,对面楼上一间屋子里的灯也亮了起来。

“……怎么了?那明天说也不迟,现在这么晚了,我都忘了。”杨木皱眉摸着头,一副不明所以的表情,刚刚不是还好好的么?

程子衿上气不接下气,原来,这人根本是有备而来,方才被他的话感动的心情也凉了下去。

“木木,你根本是在逼我,我说试试,你就要诏告天下我们在一起了是不是?你偏要我这样去伤害青城是不是?”

两个人又回到拉锯战,杨木的郁卒不知,程子衿的气怒羞愤。语言本来就是表达情感最拙劣的方式,在情绪不受控的时候愈发让人走入歧途。

“试试就是一起,子衿,别和我玩语言文字。”杨木像是意识到了什么,身上气息倏然变得冰冷,“难道你要跟顾青城在一起,刚刚只是敷衍我?”

他仿佛被抛向高空又迅疾下落,耳边飓风呼啸,他听不见别的声音,只有一个心声告诉他,‘这女孩要离开他,他们从来没一起过。’

程子衿的肩被他捏得生疼,她说什么他仿佛听不见,只是一遍遍的吼她,“为什么,你明明答应过我的,为什么现在又变了?你说啊?为什么……”

‘啪嗒’,手机被子衿大力甩出去,撞到桌上的花瓶,两件物品一起摔在地上碎成一片。

“杨木,你到底要怎样?青城刚动完手术,你让我这时候去跟他说,你是想害死他……”子衿板着脸,同样红了脸,大声地质问他是何居心。

杨木一愣,心上被她的话撞破一道口子,也不去管那摔碎的手机花瓶,抬头看她的眼神极受伤。

“你又以为我在设计你?到底在你心里,我是怎样的一个人?好,青城病着,现在不跟他说,但是你要什么时候跟他说?”

“子衿,我们三个人的关系被你的犹豫和不忍弄得破碎不堪。决定了就不要变,他顾青城是人会受伤,难道我就不会了,什么时候你才能不在第一时间想到他?”

杨木红了眼,手上力度一点点加重,他真想揉碎了这顽固不知自己心的女子。她答应的那一瞬间,他真的以为触摸到了幸福,高兴得连心口都隐隐发痛。

程子衿努力压制自己的气怒,跟杨木在一起的时候她流血流泪,经历七情六欲,也愈发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

“木木,别吵了,我们冷静一下,送我回去,过两天再谈。”子衿一边说着,一边去开衣柜,一张脸面无表情的冷硬。

“不,我不让你走,你走了就不会回来。”杨木把她手里的衣服扯过去一把丢在地上,双手一栏圈禁着她不让她走。

程子衿看他一副草木皆兵的样子,好不容易克制的怒火又被他点燃。“杨木,我说了愿意和你试一试,并不代表和你一起,你现在不让我走是什么意思?”

他分明说了她随时可以走,但她不知道的是,男人在感情上的霸道,谁都如此。

杨木去关上门,上次他把门踢坏,又重装一个。程子衿气得发抖,回忆起第一晚,他锁了门要圈禁她的样子。

“你走不走?走开……”

她双手举着台灯,脸上凌厉的表情像是会丢过去砸他的样子。杨木听着她的话,一动不动,嘴角抿得死紧。

“子衿,你不会的,你不会再伤我的。”

程子衿眼中滴出泪来,划过他死死咬住的唇,“……杨木。”

‘哗啦’,那台灯被子衿甩在窗玻璃上,带着玻璃的碎裂声,台灯毅然殉职地‘嘭’一声掉在楼下。

对峙的两人站在各自的阵营,谁也不肯让一步。

不到一刻钟时间,外面响起一阵急过一阵的门铃声。杨木垂着的眼看子衿一眼,漠然地转身出去顺带又把房门关上。

程子衿一愣,以为是被吵到的邻居上门来问,也不管那么多,恨恨走到床边坐下来,任眼泪无声落下。

外面的声响渐渐大起来,传到房间里面像是有人在争吵。子衿开门去看,饶是她见过世面的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拨军绿色着装的士兵们吓得一愣一愣。

第二十三章:强极则辱

“谁派你们来的?”她远远站着,直觉不对劲,看杨木似乎刚和人动过拳脚的样子,背对着她的上身衬衣凌乱。

一名看似领头的士兵上前一步,见着子衿上下打量她几回,“程小姐,司令让我们带您回去。”

子衿心下一转,司令?不正是他大哥程子航。他现任军区副司令,铁上订钉的上位将军。

方才说话的高个微胖士兵递过一只手机给子衿,示意她接上。

程子衿犹疑一下,瞥一样杨木暗沉的脸,接过手机。“大哥?”

“小七,我现在走不开,那些兵蛋子会送你回去。听话。”

电话那头的声音是不容置喙的坚决,却决口不提为何这边一出事就有人过来。

“好。”她说完把电话交出去,闷头回身去房间换下睡衣,走的时候路过杨木身边,心里堵着一口气,话也不说就要走。

“……程子衿,你真的要走?”杨木抓着她的手臂,有一种无力感蔓延到他四肢,此刻衣裳凌乱,颓丧寂寥的男子再次体会到他第一次主动买毒时候的慌乱。

在二三十个士兵的注视下,子衿只想快点走。杨木眉眼里都是痛,一把拉住子衿的手,把她拖到自己身后。

“子衿,我不会让你走。”他怒气冲冲,“你们可以滚了,别一个个杵在这碍眼。”他对外人,总也不是对程子衿的温柔。

这些兵本来就对程子航派他们来对面楼里驻扎颇有微词,现在被杨木这样一吼,方才与他干过一架的领头士兵脸上更是黑。

“我想刚才程小姐已经做出选择了。”领头士兵看起来是个班长的样子,说起话来不卑不亢。

“杨木,我们都需要冷静一下……”程子衿使劲挣脱开被他握住的手,眉色里带着不悦。

杨木还是不让她走,来来回回,僵持的双方耐性都用尽。他首先出手一拳挥在那班长脸上,那人也不是吃素的,迅速回拳。杨木抬脚腿上一扫,差一分就踢在那人身上。

旁边看着的其他士兵被激起,一个个摩拳擦掌的要加入阵营,被那班长一吼。“都不要过来。”他虽然有气,但还是分得清轻重,京都里哪个世家子弟都不是好惹的,况且还是这和程家小姐同住一室的人。

程子衿呆愣在一旁,手上紧握成拳,脸上表情冷冽,一点也不像往日她那娇俏婉约的模样。

杨木与班长的打斗从门口延续到客厅,双方都使了全力。杨木欺上前去,反身躲过他踢来的腿,一拳打在那人腰上,可他也不好受,背上也被死死挨了一拳……

“够了。”

女声尖锐的声音划破空间,使得交手的两人一顿,杨木的真丝衬衣‘哗’一下被班长从肩膀处撕裂,扣子一颗颗散在地上,弹跳几下就没了声音。

“闹够了没有,出去,都给我滚出去。”子衿垂手立在门边,一步步走到杨木面前,他,还是那样,冲动易怒,宁折不弯。

杨木上身一半暴露在空气中,虐为凌乱的模样不仅不狼狈,还显得异常邪气。他转身的一瞬,胸口偏下的位置上一大块淤青裸露在外,被程子衿的眼一看,他胡乱的扯过衣服遮拦。

他的动作被迅速跑上前的程子衿挥开。这伤,看在杨木眼底,顿时就变得无关紧要起来。

“子衿,别走好不好。”这一下,杨木终于软了声气。她的手冰冰凉凉,触在那青紫的肌肤上,令他的郁结寸寸坍塌。

“是不是我大哥?”那么一大块的淤青,明显是被人踹了一脚,怪不得他今晚穿衬衣睡觉,怪不得他郁郁难安,急切地想抓住她。

程子衿这没用的小女人又流泪了,听着他柔声请求,顿时所有的气怒都消失无踪。

“子衿,没关系,为了你,这些都没关系。”

下午的时候,他前脚踏进公司,程子航后脚就来了。眉目森森的,话都不说,直接上前一脚踹在杨木身上,把他踢得往后退了好几步,喉咙里瞬间涌上一口铁腥味。

第一次,一向威严到面无表情的程家老大显出了气极的模样。“杨木,子衿不是你能强求的人。你做过什么好事,别以为上天入地谁也不知。”

所以,杨木慌了,他开始着急起来,执意要留住她。

“别走了好不好?”

他一声声恳求听在子衿耳里真是要命,他的伤,何时变得这样多。

“木木,我答应你,什么都答应你……”

这一刻,程子衿所有的气力都花完,软弱得只想找一个避风港停靠。

她声嘶力竭的语气听在杨木心里一阵叹息,‘子衿,你终于是属于我的。’

有没有说程子衿是吃软不吃硬的人?她也终于甘愿躲在杨木的庇护下不去思考未来,任他牵着她往左往右。

可是,当噩耗来的时候,他们强自支撑的感情变得那么可笑和脆弱。或许不是感情本身不够坚韧,而是因为有些意外,是任何人一辈子也无法跨越的伤。

京都六月初的天气渐渐热起来,昨日夜里经过一场大战。没有成败,只有互相退步的两个人。

杨木没有再要求程子衿打电话亲口对青城说,程子衿也不提任何离去的话。学校里请的一个月假期还没到,她悠悠然像个家庭主妇,早上起来给杨木做早餐,他出去上班的时候,她去逛超市买食物鲜花。

很多时候,人一旦放下某种执念,去到另一个环境里,就会轻易变成另外一个安于繁世的人。

噩耗传来的时候,程子衿正洗手做菜,听着电话那头的消息惊得她手机不自觉滑落掉进水槽里。她一双手湿漉漉的拎起来,喂喂喊了两声,那头只剩下嘟嘟的忙音。

她三哥程子昂的语气里第一次带了凛冽,“小七,爷爷出车祸了,你快来军区总医院。”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下的楼,又是怎么打的一辆车去到医院的。所有的一切变成电影里匆忙的快镜头,车外快速倒退的高楼和行人,她挺直的背坐在的士后位上慌乱的脸。

这一切凝聚在杨木跪在医院手术室门外孤独肃萧的背影里。

程子衿到的时候,正好看到程子期扬起的手,“小九,你做什么?”她厉声喝阻,疾奔上前,不顾家里哥哥和长辈,环抱过杨木死拉着他起身。

“木木,你起来……”

杨木抬首轻拍一下她的手,面上的表情是绝望是恐惧,他眼中的光一点点灭下去,终于沉寂为一潭波澜不惊的死海。

杨木从来不知,医院的地板可以这么坚硬冰冷,正如他此刻沉入冰河的心一样。脑子里混乱一团,一个声音在说,‘不会了,此生,他与程子衿再无丝毫可能。’

程子衿使劲拉他两下,杨木摇头兀自放下握住程子衿的手。嘴上动了一下,要说什么又低下头去。

程子衿目光看一圈,程家在京的人都来了。程子航目光如炬,看一眼程子衿又收回去,只是那抿紧的唇似一把锋利的刀。

老保姆薇姨也在,见着子矜来,红着眼叫她,“小姐……将军是要去见木少爷。”

老三程子昂一身黑色正统西装,常年混迹外交部的人擅长把握时事。几步走到程子衿面前,沉声唤她,“小七,过来。”说完,他便向前远远走开。

医院的长廊哪里都一样,子衿往前走的步伐慢下几拍,转头再看眼杨木孤身跪地的落寞身影,她全身冰冷一片,脑子里却如这光洁的墙面一样空白。

“小七,你做好心理准备,这一次……怕是过不去了。”

平日里温和的老三这时候神色惊乱,他们不知道,他第一个赶到现场。车子被货车撞出防护栏,司机当场死亡,程老爷子坐在后座,绑了安全带,饶是如此,他还是被车子震动和挤压到鼻子口腔都往外冒血。

程子矜头脑空白,嗡嗡地声音似蚊虫在耳边飞震。她抿嘴沉默着,妍丽的脸庞惨无人色。

回忆似花叶碎片纷踏而至,她六岁随母亲各地游历,记忆中的爷爷是模糊和蔼的。直到十岁被接回,程老爷子从母亲手里牵过她的小手,他说,“小七,爷爷带你回家。”

于是家的概念在她十岁之后被建立成形,没有父母,却有一个和善的老人。后来木木住进来,常年累月的生活让他同时也变成她的亲人。

她跟在老三后面,一一叫过家里长辈,齐妈妈这次也变得沉默,轻点头应她一声就无话。

时间仿佛又回到顾青城手术时候的难熬,医院空气大概都相同,压抑沉闷着。众多医护开门出来之后,大家围拢过去,只见领头的一个老医生垂目摇头,让开过道来给程家人进去。

程子矜是最后进去的人,程老爷子身上盖着棉被,脸上血污被清理过。程子矜就站在人后,隔着重重人影看不清具体模样。

杨木起身靠在门外,一步也踏不出,直到程小八子墨来叫杨木说爷爷有话跟他说,他才红着眼快步进去。

人群里有嘤嘤啜泣的声音,大约是哪个伯母或者小九小八。程子衿却是没有哭,这个时候,她连话都不知道怎么说。

程老爷子正对着他大儿子交代着些什么,声音细微到要他俯身侧耳才能听到。程老爷子眼珠一转,看到子衿和杨木立在床边,手上艰难的抬起来示意杨木握住。

“木头小子,记住爷爷的话……强极则辱。”

杨木强忍的悲伤在这一刻决堤,这个照顾他爱护他的老人,虽然不跟他有正当的血缘关系,但却亲比杨家任何一个人。

“爷爷……年纪大了,逝去理所应当……小木头,不要活在愧疚中。”就连最后关头这位老人都嘱咐好了程家人不得难为杨木。“替我好好照顾小七,爷爷……相信你。”

第二十四章::放下执念







程老爷子话说得极慢,只有附耳上去的人才听得见。杨木泪水留得汹涌,自此之后,他以为自己再也不会流泪了。即便在经历过这样的事之后,爷爷还愿意相信他,可他,已经不相信自己了。

程老爷子他的目光看一圈,最后定在子衿和程小九身上,口里冒出一点鲜血,那嘴型却是像在叫小九。

程子期混账胡来,这时候却红了眼抹眼泪,被人推到病床边的时候一脸惊吓。

在他的印象中,爷爷是严肃威立的,他不会像对程子衿一样对他笑呵呵。他记得爷爷对他说的最多的话就是,“小九,别胡闹。”他越是这样说,程小九天生反骨就越不听他的。

这一次,在危难之际,程子期终于等到他爷爷对他说一句贴心的软话。

“小九……孩子,苦了你了……”

程老爷子说到最后口里已然吐出大口鲜血,内脏破裂,根本就无法医治。可这一生峥嵘的程将军,硬是撑着没有揍一下眉头。

最后他握住子衿手的时候,意识飘忽着,声音更是细弱到听不见。程子衿俯身贴近,耳边都是血,湿湿粘粘却烫得她全身一阵火热一阵冰冷。

“……小七,乖。”程老爷子最后一次抬手抚她的发,这一生他唯一承认的孙女,程家唯一的大小姐。

“小七……爷爷……怕是要走了,你……你……会再找到一个……家……”

勉力说完最后一个字,程老爷子的手就垂了下去,鼻腔和嘴里瞬间涌出大量鲜血,染红子衿半边脸和眼。

死亡来得太迅疾,快得所有人都还没反应过来,他就去了。程小九终于忍耐不住,软腿跪倒在地上嚎啕大哭。

程子衿僵硬的被谁拉到一边他不知道,眼前人影晃动,她在深渊里怎么也望不见天空。

杨木一步也上不了前,眼底的伤如冬日寒风烈雪。他眼看着上帝丢一件传世珍宝给他又匆匆收回,连带随手划出一道鸿沟,让他永世也跨越不过,穷极一生也夺不回那珍宝。

所有的爱和怨,痴和念,都变成昨日云烟。大约任何事情至今日以后都要加上个曾经。

曾经,他是程家的孙儿。

曾经,他手握全世界的幸福。

曾经,他爱过一个女孩,那样真诚,那样温柔的爱过她。

……

三天之后,吊唁会上来了几多军政大头,程子衿眼不见心不听,更不敢看躺在水晶冰棺里的程老爷子,老爷子身穿旧日军装,红色国旗盖到胸口,胸前勋章闪耀随他一起入脸。

程子衿和一众兄弟跪立两边,杨木也在她身旁跪着,程家人封了口信,也确实是意外事故,对去见杨木的事只字不提。

程子衿父母在第二天就赶了回来,她上次见到自己父亲还是去年初春,母亲算起来是前年才见过。

这几天程子矜听从他大哥的安排,吃饭睡觉,做什么事情都按照他的来。她像一个木头人,不哭不闹,没有情绪。没有旁人的时候,程子航看他这个小妹半响,叹息着轻拍她的头。

“子矜,想哭就哭出来。”

可是她眼睛干涩,头脑盲目空白。杨木也甚少说话,一个人坐在角落里面无表情。他们之间沉默以对,想说什么,还能说什么?

程家老宅里从内到外,花圈一排排罗列下去,一眼看不到头。程子矜就在这满目黑白的世界里看到了顾振轩。

他一身修长笔挺的橄榄绿色军装,胸前勋功章晃得她不能直视。顾振轩上前鞠躬敬礼,亲人答谢时他走到子矜面前。低低唤她,“小七……”

这一声轻唤是感叹,是疼惜,是迟来的关怀,种种情绪她分不清,程子衿起身,在满世界的黑白里奔向他,溺进他怀里求一个出口。

“……振轩哥……”

她蒙在他怀里闷闷地叫他,只这一声就让顾振轩的手在他背后收紧一分,他大掌把这小女子压在自己胸前,快步带她出去这布置成灵堂的大厅。

眼泪一旦决堤就变得一发不可收拾,程子矜自喊了他名之后就没说半句话,任他抱着,她只是紧紧揪着他衣服下摆,泪水似河流细细淌湿他胸前衣物。

天知道,在听到消息的头一刻他恨不能立刻回京。南方军区这时候正风风火火搞演习,吊唁这一天,他硬是请了假飞回来,鞠躬的时间,哪里能呆多久。

只是现在程子衿一如他初见时候的模样,依赖他,倚靠他。就是再多事务,他也能挤出时间来守候她。

也就是那么一两个小时,子衿紧绷的神经放下来,又哭过一阵,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晚上风高,程子衿醒来的时候刚好程子昂来敲她房间门。

“小七,你以后打算住哪里?”

没开灯的房间里,只有外面一两点暗色光影照进来。何去何从,她都不知道。

人事纷扰,她在暗夜里看不到光。

“三哥,我想出去走走。”

程子昂愣一下,大约也是想到了,忙说好,“我会给你安排,去瑞士吧,那里有程家产业。”

子矜点头,这个夏天忽然变得炎热迅急。她回去旧日公寓收拾行李,思索多次终于打开程老爷子的房间,薇姨每天来打扫一次,一切还是保存原来的样子。程子矜上前去把窗户关上一点,书桌抽屉里一叠宣纸满满的支出几张来。

她拉开抽屉,那满满一屉子的毛笔行书就跃入她眼前。程子矜展开一张,其上笔力苍劲的一首诗词透在纸上。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子矜手上颤抖,竟然拿不住那薄薄一张纸,任其飘飘然跌落到地上。她双手捂住口鼻,眼泪就这样不自觉流淌下来,尽管房子里无人,但她还是压抑着哭泣。子矜环顾一圈,冥冥之中仿佛有一双眼睛看着她。

“……爷爷……”她嘴里喃喃,俯身拣起纸张,泪水落在上面晕染出几点墨迹。

程子矜遍寻记忆也翻不出她奶奶的身影,家族里很少有人主动说起,就连程老爷子自己都从未说过。今日看来,才知有些爱太深,不是不说,而是每说一次就痛一次。

飞往苏黎士的航班在中午1点多起飞,程子矜进入登机口,昂首前行,眼望京都景色一点点变小,一个人静坐着没有思绪。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杨木仰望天上飞机的姿势变成他此生最后的伤。

苏黎士的街头洋溢着夏日的热情,阳光一层层洒下来,照在欧洲十三世纪复古建筑上出尘绝世般美好。

来瑞士将近两个月,程子矜做起遁世的悠闲人。每天早起去花市买几束花朵,购买食物,精心制作,然后一个人慢慢吃掉。

世界在另一个唯度里,她渐渐不再想起,杨木,顾青城,变成她过往的云烟。青城打电话来问她的归期,她却不知自己到底能回到哪里去。

午后的街角咖啡厅是她闲时去的地方,这店是一个法国女孩开的,偶尔子衿跟她学着调两杯咖啡,味道精确如何并不重要。

这天下过一点小雨,她坐在咖啡厅靠窗的位置看一本书。雨丝细细洒在顾振轩身上,他本是避雨,却不料偶然的一瞥眼间看到了她。

他如何也不敢相信,苏黎士小得他居然能遇见她。本是去英国办事,心中突发念想要见见她,他不知她的住所,只是一头热的就来了。

这一刻,饶是他这样不信命的人也不得不低头。‘子衿,是否你会有属于我的一天?’

晚上程子衿做了许多菜式,她最后一样爆炒虾仁端上桌,顾振轩已经开了一瓶红酒分别倒入两个杯子里。

苏黎世湖北岸的别墅,老三程子昂请来的佣人被她打发之后,这里还从未来过别的人。

她以为很久也不会见的人突然就这么出现,在异国他乡的土地上,无论如何,子衿是高兴的。

顾振轩还是那样的男人,少言寡语,坚硬冷冽。也只是喝酒的时候抬手与子衿碰杯一下,看着她的眼神闪闪躲躲,映着别墅餐厅暖黄色的光更是显得这是多么不搭调的两个人。

子衿问他青城的情况,除了这个,她真不知道自己能跟他说什么。他的那幅字被她带了来,鬼使神差的,她觉得放家里不安全。真的就如同一件偷来的破烂古董,如何安置都不是好办法。

夜色一点点暗下来,正如顾振轩眼底的光也沉淀在深处。他绕过桌子,手上夺过子衿的酒杯。“小七,少喝点。”

“……不要呀,给我。”

程子衿摇摇晃晃站起来,一股脑的去够他手里酒杯,来回两次见拿不到,撅着一张樱花般俏丽的唇,弯下身去就拿到桌子对面顾振轩的那杯酒。

“振轩哥……这里不是有嘛。”她睁着一双迷蒙的眼望着他,俏皮的朝顾振轩眨眼。

顾军长也是有点喝多了,也没吃什么东西掂掂胃,这一下看着程子衿这小女孩娇俏的模样,眼底沉寂的光迅速燃烧成熊熊大火。

“小七,乖……”他抚摸她的头,把她按到自己胸前紧紧环抱着。

程子衿恍惚听到有人叫她小七,让她乖一点,那口气真是像极了她爷爷。想到这里,她鼻子一酸,丢了酒杯环抱住眼前这人的脖子,趴在那人劲窝里呜呜地哭泣。

“……好了,好了。都过去了。”

顾军长188cm的个头被她使劲往下拉着哪里能舒服,一把抱起子衿离开地面,迷糊着寻了个方向上楼,打开一间房门把她放到床上。

房间的气息让他瞬间就知这是她的卧室,某人不知道的是。那晚玉兰花夜之后,他每晚都坐在她睡过的客房里,一张椅子睡得他腰酸背痛。

顾振轩放子衿到床上,自己坐在床沿边上唤她的名。“小七……”很多事情他从来不说,就像他从来紧闭着嘴,绝口不提他深深爱她的事实。

“振轩哥……”

这时候她却还知道眼前这人是顾振轩,对于他的气息,她太熟悉,只要他在的地方,从来不会让人忽视。子衿原本躺下的身体起身又勾住他,娇艳红唇慵懒的一张一合着唤他的名。

顾振轩眉眼深邃,酒气蔓延在两人靠得极近的呼吸间。顾振轩是第一次见着这样的程子衿,酒醉的她柔顺魅惑,其实,他们之间甚少有单独面对的机会。于他而言,他以为上次在南方海边别墅里已算是意外恩赐。

程子衿皱着眉躺在床上辗转难入睡,一只手里抓着顾振轩不放。顾振轩心眼发跳,活了近三十年,第一次他像个愣头小子一样手足无措,手心里居然溢出了汗渍。

“子衿,若是可以,我真想现在就要了你……”顾振轩的手紧握几分,剑眉齐蹙,棱角分明的薄唇张了又合,极其困难的说:“小七,从年少时第一次见面我就知道,这一世你不属于我,你是我……抓不住的清贵玉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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