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及艳后 - xp1024.com
《埃及艳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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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埃及

大致印象还有,我知道我不是这个时代的人,我知道我出生在东方的文明古国,那里安宁、和平,我也记得以前每天吃什么、穿什么……但我不记得自己的名字,也不记得自己的家在哪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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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身体仿佛从高处坠落,重重地摔在了地上。我的手脚微微痉挛,然后便醒了过来。

我从床上爬起来,无视床边或趴或跪或是五体投地的一群女人,自顾自地赤着脚走到窗前。

太阳快要从西方的地平线上消失了,远处有着蜿蜒耀眼的水光,那长长的河流像条金色的带子;近处,夕阳将墙壁、地上以及我身上和手上,都抹上了一层耀眼的黄金色。

这是什么地方?怎么有点像沙漠?

我不至于睡个觉就梦游到沙漠中来吧?要知道我出生、成长的那座城市虽然不是什么江南水乡,可离沙漠少说也有十万八千里呢。

如果不是梦游,那么只有一个解释。

一个非常非常通俗的、大家都理解的答案。

穿越,又见穿越!

难道是我最近穿越小说看多了?可是别人穿越起码得有条件,被车撞、被雷劈、坠楼、跳河,等等不一而足……我怎么会一觉醒来就换了地方?算了,懒得想了,走一步算一步吧。

我回过头,招招手。

有个女人立刻用膝行的方式靠近我,态度恭谨如忠犬。

她长得不美,皮肤不白,脸盘儿不漂亮,身材有点儿圆胖。我听到她说:"公主有什么吩咐?"

啊,公主……公主好,公主妙。公主可以吃吃喝喝净享受不干活。

但问题是,我是哪里的公主啊?看着眼前人的穿着打扮……怎么不像是咱们中国古代人的装扮呢?倒挺像电影、画片里看到的——埃及?

"我渴了。"

我是有点渴,紧张得。而且这里的天气真的很热啊,吹进来的风都特别干特别热,我摸摸自己的手,还好,皮肤很柔软,也挺白,和地上跪着的那些女子们颇为暗沉的肤色并不一样。

那个女子马上挥了一下手,然后有两个跪着的女子退出去,很快地,我估计也就是一分钟的时间,她们又回来了,手里端着黄金色的盘子,里面摆着金壶和金杯。

我琢磨着,这应该不是黄铜,看着就是黄金,而且成分挺纯。要按如今的市场价,我把这金盘、金壶、金杯揣怀里带回家去,也是一笔横财呀。

我还在想着该把这三件金器揣在哪里合适时,已经有人把水倒好,送到了我的嘴边。

水有点儿甜,而且挺凉。我喝了一大杯,而且因为喝得太快,水还从嘴边漏了好几滴出来。"公主慢些喝。"她说,"医官说公主还是要多休息,药汤可以不必服了。"

我不太懂,难道这公主生病了?不过听起来病应该好了,不用吃药倒是好事。

我非常安静地又喝了半杯水,虽然水还是很好喝,但是我喝不下去了。

我想把杯子往怀里揣的念头,被另一个念头取代。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什么年代,这都是些什么人?最重要的,我是什么人?

我握着杯子的手,挺漂亮,细细白白,用小说里的话说,就是……肤若凝脂,指如春葱。

只是,这两只手怎么这么小?比起旁边那个端水给我的、不知是奶妈还是侍女的手,简直小了一半。

还有,我站直的时候,平视的是她的胸口。她胸部很饱满……嗯,这不是最重要的。

这个公主,她几岁了?看起来还是个小姑娘,十三岁?十四岁?

"公主要吃些东西吗?"

吃的?很好,她不提我不觉得,一提我觉得自己饿得都快前心贴后背了。

我点点头,那个女人脸上露出愉快的笑容,拍拍手,马上从外面鱼贯走进一队女人,捧着各色食物。

老实说,我觉得不够丰盛。公主一顿饭,怎么也得十七八个菜,汤、饼、糕什么的都不能少吧?这顿虽然也不错,但都是些不认识的水果、烤肉以及看起来像面包的东西,不太……好吧,入乡随俗,入乡随俗。

我没吃几口,味道不怎么样,肉和面包里不知道放了什么作料,味道有点儿怪怪的,不过那些没放这种作料的呢,又觉得没滋没味儿。

我吃了两口就说饱了。那个看样子是侍女头儿的女人跪在我旁边,十分恳切地劝我多吃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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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挥挥手,表示坚决不吃了。

忽然,外面传来侍女们欢快的声音:"公主,曼菲士王子来了!"

咦?问题的关键不是来人了,而是……来的这个人,名字怎么这么耳熟呢?

咚咚咚的脚步声响由远而近,一听就感觉此人十分有活力。

这个王子比公主大还是比公主小呢?我不禁想着。

我的疑问马上得到了解答。只见一个敏捷得像小豹子似的小家伙儿冲了进来,他黑发张扬,光着膀子,戴着五彩璀璨的项圈手环和黄金护臂,一双眼睛又黑又亮。看到那双眼睛的一瞬间,我突然想到了《动物世界》节目里野兽的眼睛,那么亮,那么野性,光彩熠熠。

"姐姐,你身体好了吗?"

我坐在原地没动,"已经好了。你是从哪里过来的,一头汗。"

他脸蛋儿圆圆,眼睛圆圆,嘴巴嘟着,手脚都肉肉的,真是,真是……太可爱了,让人想捏一把!

"我刚才出宫去了!"他大声说,"还是外面比较有意思!"

我旁边的那个宫女连忙说:"曼菲士王子,宫外很危险呀!下次还是不要去了,公主会担心的!"

我才不担心呢,这么个小胖猪,谁爱拐走谁拐走好了。不过他看起来倒不像是轻易会被别人拐走的主儿,这么小的孩子,就随身带着铜剑呢,应该不仅是为了好看吧?

我伸出手,"你的剑给我看看。"

他有点儿奇怪,"姐姐你不责怪我吗?"

"我责怪你什么?"

"我出宫去了啊。"

我说:"你是王子啊,如果连出一下宫都不行,那王子做得还有什么意思?"

他瞪大了眼,似乎不敢相信这话是我说出来的。

唔,这位公主以前不这么说话?

他果然说:"姐姐,你平时不是这么说的……"

"那你喜欢我反对你出去?"

这孩子有点儿迷惘了,"那倒不是。"

"嗯。"我拿起他的剑。看得出来这剑虽然小巧,但不是孩子的玩具,剑刃锋利,寒光闪闪,我举起剑对着将要消失的阳光看看,剑刃上隐隐有血光。

曼菲士……曼菲士……为什么这个名字那么耳熟呢?

我在哪里看到过这名字吗?

可是有时候就是这样,你越想从记忆深处找出某件事,就越想不起它。

算了,不想了。

我把剑插进鞘里,还给他,"你吃晚饭了吗?"

"没有!"他一屁股在我对面坐下来,"我和姐姐一起吃。亚莉,给我倒酒!"

这么小的孩子喝什么酒啊,不过……这里的酒好像并不是高度酒,只是谷物和水果酿制的,喝起来跟果汁差不多。

亚莉就是我身边那个看起来像侍女头头儿的人,看她的年纪,说不定以前还当过这公主的奶妈呢。她看看我,我没表示,于是她让一边的人过来,在金杯里倒了些酒。

"姐姐你身体好了吗?下次可不要那样了,着火了你应该赶紧躲开啊。还好你没有受伤,父王和我都很担心呢。"

我笑笑,没回答。那孩子叽里呱啦地讲着他在宫外看到的商人、军队以及其他新奇的事物。我微笑不语,顺势从他的讲述中撷取我想要的信息。亚莉跪在一边给我切水果,不知道这种水果叫什么名字,吃起来有一股甘甜清香的味道。

我吃着,曼菲士盯着我看。

我问他:"你要吃吗?"

他点头,"要!"

我挥挥手让亚莉给他削几片,自己却安然不动,剥削阶级当得心安理得。

可这小子不干了,"姐姐喂我!"嘿,这小子架子挺大呀。我拿起一片水果递到他嘴边,那孩子眉开眼笑地咬了一大口。

不过,我心里还是有种怪异的感觉。这孩子的名字,我一定在哪里听过!一定是!可是一时间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曼菲士王子在里面吗?"外面有人问了一声。

"啊,是西奴耶。"曼菲士拍拍手爬起来,"我走了姐姐。"

我站起来送他,到了门口,看见台阶下站着一个长身玉立的少年,长相嘛……也算不错,不过似乎皮肤颜色深了些,蜜色还是巧克力色?夕阳落了下去,他的面目又背着光,我根本看不清楚。

他向我躬身,"爱西丝公主,您身体好些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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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西丝?原来这公主叫爱西丝啊。爱西丝,曼菲士,西奴耶……都有些耳熟。隐隐约约地,我好像能想起一些什么了。

我愣神间,人家可一直没直起身来。亚莉轻轻咳嗽一声,我回过神,马上说:"不必多礼。"

没吃过猪肉,可看过猪走……唔,我的意思是,电影电视里主子们都是这么回话的,应该没错吧?

那个少年身上也佩着剑,虽然看不太清他的脸,但能感觉到一股英气,所以他的身手应该不错。

"你们去吧,晚上就不要到处乱跑了。"

曼菲士答应一声,说:"姐姐你好好休息,明天再让祭司来给你看看吧。对了,父王说神殿还在修整,你这几天就先不要去了。"

我点头答应着,看他三步并做两步跳下台阶大步走开,西奴耶向我行了一礼,跟随在他身后,两人的身影渐渐都隐没在黑暗之中。

我所处的这间宫室地势较高,向前极目远眺,这片巨大的建筑群应该就是王宫吧?

灯火渐次亮起,我觉得,我好像忘了很重要的事情。是什么事?对,我从哪里来的?为什么刚才似乎还有头绪,现在却变得这么模糊不清?我怎么会到这里来的呢?变成一个莫名其妙的公主,年纪还缩了水,甚至说是少女都勉强,只不过比那个胖嘟嘟的曼菲士大一点儿的样子。

我……原来是谁?我敲敲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过往的记忆像是蒙上了一层厚厚的幕布,我走不过去,无法接近。

真奇怪啊。我从哪里来的?我原来是谁?

大致印象还有,我知道我不是这个时代的人,我知道我出生在东方的文明古国,那里安宁、和平,我也记得以前每天吃什么、穿什么……但我不记得自己的名字,也不记得自己的家在哪里了。

而且我越用力去想,就越感觉茫然无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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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我适应,我适应得挺好,吃过饭,泡了个澡,舒服,有人前前后后地伺候着,换了一身白色细麻纱的睡衣。那位亚莉看样子是侍女头头,和公主的感情应该也不错。

要说不适应,那么失去部分记忆算不算?

我躺在一间大得过分的卧室里——唔,也许应该叫寝宫?好吧,说寝宫比较合适。

我大概可以确定这里是古代埃及,具体是什么时期,我可弄不清楚。我连中国历史都记得支离破碎,大致只记得什么唐宋元明清,什么三国两晋南北朝之类的就完全搞不清楚了,又如何能记得埃及历史?

古埃及啊……

我穿越到这里来干什么?做公主?这公主在历史上有名气吗?难道是个出名的女法老之类?

我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外面那些侍女们或跪坐着,或靠着柱子,或枕着手臂,都在那里值夜。我睁大眼睛看着床帐顶,无论如何也搞不清楚具体情况。

好吧,首先我不知道怎么来的,当然也谈不上知道怎么回去。其次,我得先弄明白所处的环境和周围的人事关系。我的身份是公主,这就挺值得庆幸了,起码比变成侍女或奴隶幸运多了。刚才来的小王子曼菲士没发觉我有什么异样,说明我没露什么大破绽。

"公主睡不着吗?"帐子外面亚莉小心翼翼地问。

"嗯。"我说,"可能是白天睡多了。"

亚莉沉默了一会儿,谨慎地问:"公主今天……心情不好吗?"

嗯?"为什么这么问?"我不由得问她。

她用额头轻触地面,然后低声说:"今天曼菲士王子过来,公主对他太冷淡了,而且他擅自去宫外玩耍,公主也没有劝说阻止他……"

那是因为我根本不是正牌公主,我哪里知道平时这公主是怎么劝她弟弟的?万一画虎不成反类犬,露出马脚来,没准儿会被你们当成妖魔异端处置掉也说不定。

奇怪……我变成了这个公主,那原来的公主去哪儿了?魂飞魄散了,还是……她难道会变成原来的我吗?我怎么想也想不明白,不过睡意慢慢浮了上来,思绪越来越沉重。

唔,刚才没顾上想另外一个重要的问题——他们说的话当然不是汉语,但是我却能听得懂也会说,感觉就像说自己的母语一样流利且自然……

这是为什么呢?是这个公主原来身体的本能吗?那么不知道其他事情是不是也可以这样顺其自然地过渡……

我感觉自己好像缓缓地在水中沉没,就像一块石头,没有挣扎,没有声息,无论怎么焦急,身体就是不听使唤,一动也不能动。

不行,不能呼吸的话,我会淹死的……会淹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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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猛地睁开眼坐了起来,守在我床边的亚莉有点着急,急忙问了句:"公主觉得身体怎么样?是不是不舒服?"

我摇摇头,捧着有些晕乎乎的脑袋问:"什么时候了?我迟到了吗?"

"公主这几天就不要去神殿了,先养好身体最重要。"

哦,对,我变成了个公主。那我原来是做什么的,需要担心迟到?我原来是要上学还是要上班?再仔细向下想就什么也想不出来了。

我坐在那里像个布娃娃一样任凭侍女们摆布,梳头发、换衣服还有化妆。不知道现在那个遥远的东方文明古国是什么年代,我完全搞不清楚。

梳洗完,镜子里照出来的有些模糊的人影,让我觉得既陌生又有点熟悉。

我的皮肤比这些侍女们显得要白皙许多,头发又长又黑,直直的如同一匹黑色丝绸,身上穿着轻薄飘逸的白麻纱长裙。我靠近镜子,看到整齐的刘海,秀美的眉眼被描成了黛青和孔雀绿色,眼眸显得明亮又深邃,嘴唇红润美丽如同樱桃……无一处不精致,无一处不美好。原来……这位小公主是个美人啊!现在就已经让人赞叹,长大之后会是什么样呢?

亚莉躬身凑近我,她捧着一个大盒子,打开以后差点没耀花我的眼!要说昨天看到金盘子和金水壶时我还想想自己会发笔小财,现在看到这些五光十色的首饰,我脑子里已经一片空白了。

多么……多么幸福的人生啊!原来当公主可以这么奢侈、这么华贵!

我拿起一个应该是头饰的金环,金环是蛇形的,首尾相衔——我知道这是古埃及统治者的标志,上鹰下蛇,昨天那个闯来的小王子曼菲士,额头上的饰物就是一只金色的鹰。蛇身上面镶着圆润的珍珠和紫色水晶,蛇眼是红色的宝石,熠熠生光,黄金蛇身的精致鳞片在阳光下闪耀着夺目的光彩。

我又拿起一件银白色的额饰。不记得在哪里看到过,古埃及盛产黄金,可是白银很少,所以许多首饰以金银的合金为原料。这件额饰明显银质比例更大,上面镶着不知道是绿玉还是什么宝石,我叫不出名字来。

盒子里的首饰很多,我伸手拨弄一下,手镯、戒指、臂环、项链、头饰、珠宝互相碰撞,发生清脆悦耳的声响……我觉得眼睛有点儿花,伸手扶住一边的柱子。

我的天哪,这也太刺激了!不用问,这些首饰都是这位公主殿下拥有的,而且再看看梳妆镜旁边摆放的那些差不多式样的首饰盒子,眼前这些首饰只不过是其中很小的一部分!

"公主,公主,您没事吧?"亚莉焦急地呼唤。

我摇摇头,"没事……"总不能告诉她我是因为没见过大世面,被这些首饰吓着了吧?

"算了,收起来吧。"我一定要镇定,适应一下情况。

"这个,是法老让人送来的,是一颗稀世珍宝,佩在身上可以寒热不侵,还可以避邪驱祟。"亚莉奉上一颗青色的宝珠,"法老让您佩在身边的。"她还多加了一句,"据说如果给死去的人含着这个,可以保护身体永远不会腐坏呢。"

真是好东西。

旁边另一个侍女问我:"公主今天还上课吗?"

上课?公主也要上课?我正纳闷着,亚莉说:"公主身体还没完全恢复,课就先……"

我比较好奇,"我没事儿,继续上吧。"

亚莉马上闭嘴,恭敬地向我施礼,然后吩咐旁边的侍女:"去通知大祭司,公主一会儿就过去。"然后退开让到一边。

看起来亚莉是个非常忠诚的人。我拉了一下身上的披纱,缓缓地迈步朝外走。门旁边有两个高个子的侍女,立即举着孔雀翎扇跟上来,为我遮挡阳光。

我不知道要去哪儿上课,所以在台阶下面停住了脚步。亚莉一招手,一架镶金垂珠的纱帘步辇被抬了过来。

是啊,我是公主嘛,不需要我自己走着去上课。

我现在看着黄金都有点儿熟视无睹的感觉了。这埃及王宫里最不缺的就是黄金,触目可及皆是金光灿然的一片,墙上和屋顶上不知道涂了什么东西,也是一片沙金色,以至于步辇转了两个弯,映入眼帘一大片绿色之后,我顿时觉得眼睛和胸口一起松弛下来,缓了一口气。

步辇走上一条靠近河边的路,我判断不出是不是还在王宫内,两边的花木生长得异常繁茂,可以听到河水汩汩的流淌声。

我掀开纱帘往外看,左边不远处有一道矮墙,墙外面应该就是尼罗河,初升的太阳在河面上遍洒金辉,河面很宽广平阔,水声潺潺,河流蕴着生命和希冀。河边有人在劳作,他们顶着头巾,或是光着脑袋。河边生长着大片的芦苇,还有我认不出来的植物,或许就是古埃及特有的纸莎草。

我可能已经出了王宫,但是前面的建筑依旧宏伟庄严,高高的大门两旁耸立着不知道哪位埃及神灵的塑像。我正在心里琢磨着,亚莉扶着步辇的抬杆,低声说:"公主,神殿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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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个人缓缓从神殿的深处走出来,两列僧侣跟在他的身后。我站在台阶上看着他,有种说不上来的奇怪的感觉,仿佛是看到自己正在步入一个梦境,一个无声的、令人难以自拔的迷梦,就像我醒来之前那种溺水的感觉一样。

那个人的身形沉稳如山岳,步伐从容优雅,穿着纸草和金丝混拧起来编织的凉鞋,踏在地面上的时候仿佛带着一点儿沉郁的力量,他像是从一段遥远的历史画卷中走出来的人。我闻到一股香气,或许是供神时燃起的香料,或许是神殿的庭院里种植的花木……

那人走到我身前,缓缓地颔首,"公主殿下。"

他的声音柔和清雅,短短的几个字被他说得铿锵有力、抑扬顿挫,像是一首旧时的诗、一支遥远的歌,只有寥寥几字,却可以蛊惑人的一生。

我怔怔地看着他的脸、他的眼睛。他的双眸像是深沉的水潭,又像渺茫的夜空……

"您的身体好些了吗?"

我还是出不了声,仿佛被一股看不见的神秘力量控制住了,不只动作,连思绪也凝滞成了一团,动不了,化不开。

这世上,真的有一见钟情这回事存在。

"今天我们学一些新的东西,您以前没有学过的。"他微笑着说,"会很有趣。"

真奇怪,明明他就站在我面前,我却觉得怎么也看不清楚他的脸,他像是被一团雾包围着,也许……不是雾,而是别的什么东西。

今天要学什么?我在心里问。

他优雅地侧过身,"公主请随我来。"

我回头看看,亚莉她们就在门下的石阶处恭敬地伏着身,不能够进来。

我跟着他往前走,那些僧侣向两旁散开,他们的行动都像猫一样听不到任何声音。我觉得他们诡异十足,但是并不可怕。

神殿里的光线折射出奇妙深远的氛围,燃着香的长长的甬道寂静而深邃,仿佛没有尽头。

他说:"公主祈祷的房间已经修整好了,但是大火已经把公主喜欢的那些香木雕像和饰物都烧毁了,还需要些时间才能重新置办好。所以今天先去后面的小神殿好吗?"

"没关系的。"我说。我终于可以发出声音,也许是因为他转过了身,我看不到那双仿佛具有魔力的眼睛,才恢复了正常。

顺着长廊转了一个弯,我们走向右方的宫殿。

和中国古代不一样,古埃及的地理环境多是沙漠,这里的建筑几乎全是石制的。与我们的古代建筑相比,这里的宫殿显得有些坚硬冷漠,远没有我们的古代建筑那么精巧细致,花团锦簇。

"公主请坐。"

我在一张椅子上坐下,他坐在我左手边的位置,桌案上有笔和莎草纸卷,我好奇地拿起一张来看。

古埃及最初的文字是象形文字,这一点和我们一样。但是这张纸上的字却和一般的象形文字不大一样,或者说是写法不一样,更加流畅简单。我先是觉得茫然,眨了一下眼之后,却发现我可以读通上面的意思了。

这真是奇妙啊!就像能懂得他们的话一样,我也能看懂纸上的字。

"啊,这是我随便抄写的东西。"他点了一下头,把我手里的纸张轻轻抽走。是他写的?字迹很飘逸优美啊。

啊,我记起来了,似乎是……僧侣们每天都会做许多抄写、计算和记录的工作,用普通的书写方式太费力气又花时间,所以他们的字体自成一家,相当于咱们中国的草书。

奇怪,我拿着纸卷发呆……我能想起来的事情都可以达到这样的细节,为什么却想不起自己是谁?我现在只知道自己是爱西丝公主。可是在这之前呢?

"公主,我们今天来讲一讲诗歌好吗?"

我没出声,他耐心而温和地说:"上次您问我波尔伦达的乐器,我已经请教过乐师,波尔伦达人在音乐方面其实并没有我们伟大的埃及……"

啊,真的是埃及,我没猜错。

日光映在墙壁上,有些褪色的织毯上是盛开的火红色花朵。

他顺着我的目光看过去,问:"您也喜欢吗?"

"什么?"

"莲花。"

我有点儿意外,"我不知道莲花也有红色的。"

他微微笑着说:"很少,但是有。神殿后面的池塘里就有几株,但是现在还没有到开花的季节,不然就可以请您去观赏了。"

"那么等到它开放的时候,我一定要过来看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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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答应了,然后指着另一张纸继续说:"他们的乐器种类没有我们多,乐人会奏的曲子也没有我们的多。他们的乐曲十分单调,谈不上什么旋律,而且只有贵族们可以享有,所以流传出来的曲子也没有几首……"

我的注意力完全没有集中在他说的音乐上面。

我此时只是在想,看起来他是个祭司。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还有,祭司能不能结婚?

"没有曲谱吗?"我随口说。

"曲谱?"他不解地抬起头来。

唔,难道……这时候没有曲谱这东西?

"啊,请别在意,你继续说吧。"我赶忙道歉。

古代埃及好像确实没有曲谱。在我们的历史中,曲谱也不是一种大众普及的东西,比如那著名的临刑一曲成绝响的《广陵散》,还有那湮灭于安史之乱纷飞战火中的《霓裳羽衣舞》……

"我这里还收集了几样他们的乐器,放在隔壁的屋里,公主想看看吗?"

"啊,当然想。"

我们站起来,门自动打开了。

门后面站着一个身材不高的小仆人,打开门的人就是他。

隔壁的屋子更空旷,墙壁上挂着几样乐器,有弦索也有笛管,样式显得颇为新奇。

可我注意的却是挂在另一面墙上的东西,那些都是武器:剑、盾、矛、三叉戟……

我回过头看看他,"这些都是你的吗?"

他点头。

"你都会用吗?"

这句话可能问得有点儿冒昧,真正的爱西丝公主或许很了解这个人,也可能知道他是否会武。我转过头看他的时候,他平静地说:"只是略知一二,谈不上精通。"

看不出来啊,他一副文质彬彬的样子,竟然文武双全。

我想把墙上的剑摘下来看看,但是那柄剑挂得太高,我踮起了脚也够不着。

忽然,一只手从我身后伸过来,将斜挂着的青铜剑取下,递给我。他的手腕上有彩珠串成的手环。我怔了一下,才慢慢抬起手,把剑接过来。

好沉!我没想到这柄剑这么重,我手腕一沉,剑从手里滑落了。

他的手掌一翻,稳稳地将剑又抄在手中,柔声说:"剑太沉了吧?"

他的动作敏捷至极,我根本没看到他是怎么伸手的,剑已经被他接住了。他微笑着把剑又挂回到墙上,态度从头到尾都不显失礼。

但是……

当然,现在的爱西丝公主还是个孩子,而我的心态却不是。

对他这种多少有点儿像在哄孩子的态度,我心里觉得很不舒服。

他转过身,指着挂在对面墙上的乐器,"这把琴是木制的,琴头是牛骨做的,弹奏的时候……"

我打断了他的话,"你教我剑术吧。"

他终于露出了平静、微笑之外的第三种表情——惊讶。

"公主?"他似乎不敢相信我的话,以为是他听错了。

你没听错,祭司先生。"你教我剑术吧。"我重复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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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祭司

他短裙下到底有没有穿其他衣服呢?唔,好直的腿,线条也美,肤色是那种带着点儿金褐的蜂蜜色,在阳光下像绸子一样,极有光泽,真是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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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建议,你可以考虑一下。"我郑重地说。

他说好的,然后今天的课也就算到此结束了。我说这几把乐器我带回去慢慢研究吧,他没有什么异议,于是让人把琴摘下来捧着给我带走。

那几件乐器里有一件类似笛子,不过这支笛子是木刻的。我拿着它反复看了几眼,凑到嘴边去吹了一声,没吹响。继续研究一会儿,再试了一次,这次吹响了。它的声音不像竹笛那样清脆嘹亮,音色有些沉郁,比竹笛显得醇厚而朴实。

埃及的天气真热,不过我出汗不算多。因为自己走不了几步路,出入都有人抬着,出了自己的门就进了神殿的门,当然不会出很多汗。我摸摸身上的滑腻皮肤,想起了前人形容花蕊夫人的"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心里不禁有些自嘲:这位小公主,还真是个天生的美人胚子啊。

我还是缺乏真实感,总觉得自己不是这里的人,只是个过客。

亚莉看到我摆弄笛子,饶有兴趣地凑过来跟我讨论。

"不如叫个乐奴来试试?"她说,"她们会的乐器多。"

我说不用。将笛子凑到嘴边,我缓缓地吐气。

轻柔而缠绵的风,吹过脸庞。

是谁在丁香树后低声絮语,那些情话曾被谁放在心上。

渐渐地,我们都在风中成长。

转身的刹那间,遗忘了遗忘,忧伤着忧伤。

风中只留下,那些零落的、馥郁的丁香。

不知道这是什么曲调,不知道它来自何方,是什么人第一个将它高声吟唱。

也许你会永远铭记着,就如尼罗河水日夜流淌。

"公主……"

我放下笛子,转头看亚莉。

她眼圈红红地跪在我的脚边,伸手轻轻拭去眼角的水滴,"这是什么曲子?真的……很动听。"

我比较想知道的是另外一个问题,"亚莉,你不奇怪为什么我会吹这种乐器吗?"

"啊,公主从小就聪慧过人,我想这世上没什么东西您不会的。"

看起来这个亚莉不仅忠心,还是爱西丝公主的狂热崇拜者。不过看来爱西丝应该本来就很聪明。

我踢掉脚上的凉鞋,那是用金银丝和纸草编织的,不仅柔软透气、舒服跟脚,还非常美观,绝不比后世的名牌鞋子差。

"拿水果来吃吧,嗯,果汁也行。"我在神殿连口水也没顾上喝,又吹了一会儿笛子,现在觉得口干舌燥。亚莉的头轻轻触了一下我的脚面,然后退了下去。

头上的发带有些紧,我伸手扯了一下,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亚莉意外的声音:"曼菲士王子,你什么时候来的……"

我抬起头,果然,戴着金发圈、像个可爱肉球似的曼菲士大踏步跑了进来。

这孩子就不会好好儿走路吗?横冲直撞得像一节脱轨的火车头!

"曼菲士……"我忍不住想要训诫他。

他打断我,"姐姐,刚才的曲子是你吹的吗?"

我看看身边的笛子,再看看他,点头说:"是啊。"

"真好听!"他坦率直白地赞美,然后把木笛拿起来递给我,"再给我吹一首。"这孩子挺有王子派头,直接用的就是命令口气。

我伸个懒腰,"可是我累了呀,刚从神殿回来呢。"

他有点傻眼了,拿着笛子看着我。难道以前的爱西丝没拒绝过他的要求?这孩子一脸明显的不自在和不知所措。

"姐姐……"可怜的小王子,你没受过挫折?没遇到过拒绝?这样就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我转转眼珠,说:"要是有人帮我捏捏肩膀呢……或许我还能吹一曲。"

他马上振奋起来,"侍女,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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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不要她们揉。"我竖起一根手指晃了晃,"你来帮我吧。"

"我?"小王子傻眼了。

"嗯,你自己来,比较有诚意啊。"我往垫子上一趴,"好好捏,把我捏舒服了就给你吹曲子听。"

他讷讷地说:"我不会啊……而且,我是王子,未来的法老啊……"

我转过头,眯着眼看他,"我还是你的亲姐姐呢,帮姐姐揉揉肩膀怎么就不行?小曼菲士聪明得很,捏肩膀嘛,学学就会了。"

"唔,轻点儿轻点儿……"

"唔唔,再使点儿劲啊,你早上没吃饭吗?"

"嗯,这样轻重正好,左边也要……"

我舒服地指挥着未来的法老替我按摩,抬头看到亚莉端着盘子站在门口,一脸呆滞的表情看着我们。

"端来了?给我喝一口。"

小王子脸涨得红红的,额头上冒了一层亮晶晶的汗珠,"可,可以了吗,姐姐?"

我坐起来,接过亚莉端的果汁喝了几口,好舒服啊。

"姐姐……"曼菲士真是个急性子。

"好吧好吧。"便宜他啦。

他把笛子递给我,紧紧靠在我身边坐着。

我直起腰,挺直背。嗯,吹个什么曲子呢?

小曼菲士圆睁大眼看着我,真是可爱啊。

"云想衣裳……花想容……"

他不解,"姐姐你说什么?"

我微微一笑,把笛子横在唇边。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云霞是她的衣裳,花儿是她的面容。春风吹拂栏杆,露珠润泽,花色更浓。那样的美人,如果不见于群玉山头,那么一定只有在瑶台月下,才能够与她相逢。这样的女子,就是人们说的绝代佳人。

笛声宛转犹如少女情衷初吐,不过,我想还是个小胖子的曼菲士王子,肯定无法明白这首诗是什么意思,就像我也不明白今天为什么告诉那个人要和他学习剑术一样。

这孩子只会说:"好听好听!再吹一首吧,姐姐!"

我把笛子扔到他手里,"不吹啦,你吃饭了没有?"

"没有。"

我向亚莉点点头,她非常识趣,马上命人把备好的饭食呈上来。

不出我所料,小曼菲士没有再纠缠,只说:"姐姐明天还要吹给我听。"就开始吃饭了。

他比较爱吃肉,我猜也是,这个孩子风风火火的,而且攻击性很强。

"曼菲士的这把剑很不错啊。"我说。

"是吗?"他笑,"我也这么觉得,是父王让最好的匠人专门给我打造的。"

我笑眯眯地说:"送给姐姐好吗?"

他不解,"姐姐要剑做什么?"

"防身呀。"

他说:"我能保护姐姐呀!"边说边挺起小胸脯,一副雄赳赳气昂昂的样子。

"我也想学学剑术啊,难道你连一把剑也舍不得?"

他马上把剑解下来给我,"姐姐喜欢就送给你好了。"

"嗯,好弟弟。"我揉揉他的头发。他的小胖脸红扑扑的,像一朵桃花,真是可爱。

不过他没有问我要向谁学剑术,我也就没有说。

这个宫廷的主人,好像只有我、王子还有未谋面的老爹法老三个人,难道没有王妃、王后吗?

我拐弯抹角地打听,哦,原来王妃早过世了。法老也有很多妾,只是妾不能算正经主子,单独在另外一座宫院里居住。要说宫里地位最高的女性,那就非我莫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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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在皇家,悲哀的就是亲情淡漠,而带来的好处,则是我的身份很难会被人识破,就算有人发现什么异样,他敢说吗?!

第二天,祭司派人告诉我,他可以教我剑术。

还有,我打听到了他的名字,他叫伊莫顿,是埃及最年轻的宫廷祭司,才二十二岁。真是空前的年轻,至于以后会不会有人打破他的纪录,那就不得而知了。

小王子曼菲士吃完饭后,还在我这里纠缠了半天,经我连哄带骗他才肯走。

那个叫西奴耶的少年仍然站在外面等他,估计曼菲士来了多久,他就站了多久,实在辛苦。而且说起来,他两次来,都在外面站岗,我还没看清楚他长什么模样呢。

"下次曼菲士来这里的时候,你也一起进来吧,外面很热。"我对西奴耶说。

他躬下身去,低声说不敢。我也没再劝,不进就不进吧,反正我已经说过了。

2

亚莉问:"公主为什么想要学剑呢?"

我笑。我可给她很多答案,比如说防身自保,或是其他都很正经的答案。

但是我真实的想法呢?原因有很多,防身的原因只是一方面,另外我看着小曼(曼菲士的昵称)和伊莫顿的剑就挺有感觉,有很想拿在手里耍耍的冲动;还有一点很重要,如果见到的不是伊莫顿而是一个又老又丑的胖祭司,那我还有没有那份闲情逸致和他谈了半天话,而且又要学音乐又要学剑术?

答案是不会。

早上起来,我拿了从小曼那里抢来的剑仔细端详着,这剑实在漂亮,而且也不太重,我用也很合适。

我坐了步辇再次去神殿,这次我比较注意看沿途的景色。宫殿之间有庭院和长廊,种植着绿色的灌木和花树。我认真地记住了自己住的地方,然后把去往神殿的路也看清楚。

前面有一排宫室,进进出出的侍女不少,我有点儿奇怪。亚莉扶着步辇跟着我走,看我的目光凝固在那一处,忙低声为我解释:"公主,听说昨日又有两个女子被安置在那里了。"

"嗯?"那里是法老的后宫?

我眨着眼想多看到些东西,可亚莉并没有让步辇停下来的意思,一点儿也不善解我意。

我想她大概看不起那些女人吧,刚才她说话的时候,口气里能听出一丝不屑来。我现在已经有一点概念,像亚莉这样出身很好在宫里又很有地位的女官,对那种以色侍人、昙花一现般获取风光荣宠的女子,当然是有些不屑的。

神殿隐隐在前,我也就坐正了身,不再说话。

伊莫顿的穿着和昨天完全不同,我险些没认出来。昨天他穿着深色的袍子,今天却换成了雪白的短衫,下面是条短短的紧身裙,一双长腿看得我眼睛都直了——真是秀色可餐啊。应该是应我之请,要教我剑术,所以他才一身短打扮,和我路上见到的侍卫穿着差不多。

我马上开始琢磨,他裙子下面还穿了别的衣服没有?要是他教我飞踢的动作,难道不怕裙下走光?

当然,事情没我想象的那么随心如意。他只是讲了如何握剑、手臂如何用力,然后用他的剑做了个示范,我把自己带的剑拿出来跟他一起比划。他的动作优美好看,又充满力度,仿佛一头蓄势待发的豹子。

"再教点儿别的吧。"我说。

他微笑,"这一个动作,我当初就练了三个月。公主千万别以为剑术一定要有什么技巧,基本功扎实了才能练习别的动作,不然只是花拳绣腿而已。"

说我花拳绣腿?我看了他一眼,学着他的样子两手握着剑柄,竖着劈了下去,将身前那株不知名的花一下子砍了个正着,花枝飘摇地坠在地上,绿的叶和红的花瓣散落着,看起来有种让人觉得可惜又痛快的零落之感。

伊莫顿有些意外,"公主以前学过剑吗?"

我愣了一下,我不知道自己学过没有,也不知道原来的爱西丝有没有学过,只好含糊地说:"看侍卫们玩过,曼菲士也喜欢舞刀弄剑的。"

"公主真是聪慧过人。"他由衷地说了一句。

同样的话,亚莉说时我没有任何感觉,此刻他说,我却觉得心里有点奇怪的感觉:热,还有些酸甜。

虚荣啊……亚莉夸我也是真心实意的,但是亚莉是女人,伊莫顿……他真的非常迷人。他不笑的时候显得很冷峻,那种不食人间烟火的高贵气质,大概是祭司独有的吧?但是他微笑的时候,又有种无法言说的魅力,尤其是他的眼睛,那里面仿佛藏着一个丰富、优美而完整的世界,令人心动而好奇……

"公主的手很稳,力道也用得恰到好处。您的臂力不是太强,所以出剑时借用了腰身的力量,而且剑劈下去的时候,正好是枝杈的地方,削得非常整齐……"他弯下腰去看那株被我劈过的花木,我的目光却一下子落在他的短裙上……

他短裙下到底有没有穿其他衣服呢?唔,好直的腿,线条也美,肤色是那种带着点儿金褐的蜂蜜色,在阳光下像绸子一样,极有光泽,真是美啊……

他直起身,我急忙收回目光,装作一脸正经的样子。

"若公主以前学过,那么教您的人一定是个剑术高手。若您没有学过,那只能说公主真的天生聪颖,是学剑术的奇才。"

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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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我想他说的是真的,他不是那种说好话吹捧人的人。虽然不了解他,可是这一点我却觉得很笃定。

他微笑的时候特别好看,声音如同在念诵诗歌:"那么我们就来学学别的吧。公主的意思呢?"

"现在你是老师啊。"我说,"当然是听你的。"

他点头,"那么我们来练习别的吧。看起来公主的基本功是完全没问题了。"

我想多知道些他的事,可是又不敢乱打听,害怕露出自己的马脚,那样就偷鸡不成反蚀把米了。而且他不笑不说话的时候,那种凛然禁欲的气质,让我觉得心底的那些念头实在太过于龌龊,见不得人。

他是什么地方的人,为什么会做祭司?他喜欢什么?他在想什么?这种刻板而沉闷的神庙有什么吸引他的地方?

"公主试试看。"他示范了一下,然后叫我。

我觉得他做的动作都很简单,看不出什么难度,于是就照着做了一次。

我挥剑的时候有种奇异的感觉,仿佛有只手牵引着我的动作,感觉自己好像变成了另一个人,有些恍惚,感觉像是自己在动,又像是站在一旁看着别人在动。

忽然听到有人拍掌叫好,很洪亮的声音,我茫然地停下手转头看,一群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近前,有高有矮有胖有瘦,站在最前面的那个人还在拍手,叫好的也是他。这人身材很高肩膀很宽,看起来四十多岁的样子,身体发了福,穿着一件织金线的袍子,一看他头上的装饰我就知道他是谁了。

法老,埃及的最高统治者,也就是爱西丝和小王子曼菲士的老爹了。

我来不及想别的,手一滑,手里的剑掉了下来,剑柄正好砸中了我的脚趾,疼得我"啊"的一声就蹲下身去。

3

"姐姐没事吧?"小王子曼菲士飞奔过来扶我。我一手抚着脚趾,还好,趾甲没砸坏;一边忍着疼站起来,纳闷地问他:"你怎么来了?"

"我听说姐姐要学剑啊,所以就……"

真是个好奇的小孩。

那些人也走到了我跟前,法老问:"没有受伤吧?快让医官来看看!"

小王子倒不慌,"不用叫医官了,伊莫顿大祭司,你帮姐姐看一看。"

我真有些后怕,如果不是剑柄砸着,而是剑刃砍下来,那我的半只脚可就保不住了。

刚才舞剑的时候,我好像有些神不守舍,所以猛地被声音惊醒过来,手里的剑就脱了手。

伊莫顿在我面前半跪了下来,捧起我的脚,手指轻轻按在被砸的地方,微微使力按了按。我皱着眉头没出声,小曼菲士倒受不了了,"轻一点儿。"

其实我觉得他的手指挺温柔的,而且,他这样在我面前半跪的姿势,怎么一下子让我想到……类似求婚求爱一样……啊,这想法太无稽了,我才多大呢,在他眼里我只是个小黄毛丫头吧?

"不要紧的,没有伤到骨头。公主回去后涂些药膏,揉散淤血就好了。"

听到他这话,所有人都松了口气。法老一挥手,"没伤着就行。爱西丝啊,你学剑虽好,可千万注意别伤着自己了。"

"是,我一定当心。"我答应一声。

小王子说:"父王,姐姐真聪明对不对,她的剑术学得好快呀。"

我有点紧张,不会有人觉得这种情况不妥吧?

没想到法老一脸理所当然的样子说:"那当然,我们有最优秀的血统,是神在人间的使者。爱西丝出生的时候,前任大祭司就说过她可以与神对话,这有什么奇怪的?"

啊,这个爱西丝还挺有资历的呀。

两边的侍女过来把我扶起来,抬过铺着软垫的椅子给我坐。小曼菲士一会儿"拿水来"、一会儿"取药来"地喊着,把那些侍女、侍从支使得团团转。

"好啦,我没事。"我这个伤者还得安慰他。没办法,谁让我是他的姐姐而不是妹妹呢,有道是长姐如母啊,对他不管不问也不太好。

"都肿了。"他挺心疼我。

"没伤着骨头,过两天就会好的。"

那边法老和伊莫顿正说着话。就算是面对这位埃及最高的统治者,伊莫顿一样脊背挺直,态度不卑不亢,毫无谄媚或是局促之态,唇边的微笑既有礼又淡然,显得非常有分寸。

"姐姐怎么会和他学剑呢?"小曼菲士跟我咬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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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我在他的起居室里看到很多种武器,心想他一定挺精通的。"

小曼菲士摸着下巴,"我的剑术是和查库特将军学的……不知道他们谁的剑术比较高呢?"

我不知道,但是我想那个什么查库特将军,一定没有伊莫顿这么优雅、这么有风度。即使是挥剑的时候,伊莫顿也是那么风姿翩然……

"姐姐,你的笛子,也是跟他学的吗?"

"不是的。"我摇摇头,"你今天都做什么了?又出宫去了吗?"

"没有。"他说,"我刚出门就看到侍卫押解罪犯去采石场做奴隶,其中有个小孩子,比我还小呢,我把他留下来了,给我当伴儿。"

"哦?"我说,"你的伴儿怎么能是奴隶的孩子呢?跟着你的人怎么说的?"我倒不是要管他,只是觉得好奇。

曼菲士嘟着嘴,"他们是说不可以啊,连塔莎都说不行,不过我是王子!我说行就行!"

塔莎是谁?

不过我这个疑问立刻就被解答了。和亚莉一起拿药来的一个中年女子,她看起来气质比亚莉温婉动人,年纪也比亚莉稍大一点儿。曼菲士叫她"塔莎",并让她用药来替我揉脚,看样子塔莎在他身边相当于我身边的亚莉。

还有跟他们一起来的西奴耶,他的身份相当于伴读之类,看起来应该是贵族或者高官家庭的孩子,比曼菲士年长稳重,身手应该也不错,又很懂礼数。不知道这个伴读是曼菲士自己挑的,还是法老给他选的,总之是个好人选。

塔莎过来给我揉脚的时候,西奴耶也半跪在一旁,低声问:"公主伤得厉害吗?"

塔莎顾不上抬头,把我的鞋子脱掉,一边说:"不要紧,好好儿休息两天就没事的。"

法老走过来,西奴耶向他行礼。法老显然认得他,说:"这不是西奴耶吗?你跟着曼菲士,他胡闹的时候你可得劝劝他。"

西奴耶恭敬地回答:"是。"

法老转过头来,"爱西丝呀,看着西奴耶我倒想起来了,也给你找两个女伴儿吧?亚莉虽然细心,可是仅她一个也不够。你看曼菲士都有几个伴儿呢,过两天也给你挑几个吧。"

我顺口答应下来。伊莫顿跟在他的身旁,他的目光中……是关切吧?

我微微笑着向伊莫顿点一下头,我受伤也不是他的错,不过给他添了麻烦倒是真的。

忽然感觉手腕有点疼,低头一看是曼菲士紧紧抓着我的手,他正用不善的眼神紧紧盯着伊莫顿,好像在防备着什么似的。

这孩子,姐姐又不是你的财产,至于看得这么紧吗?或许是因为没有妈妈,所以姐姐在你心目中的地位显得更加重要了?

"好了,中午我们一起吃饭吧,今天有很新鲜的野味。"法老说,"咱们也好久没在一起吃饭了,曼菲士,过来。"又转头说,"伊莫顿你也一起来吧。"

"您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神殿还有事情需要处理,我今天就不过去了。"他婉拒了。

法老也不勉强,"那么改天有空再来和你说话。"

我们一行浩浩荡荡地起程离开神殿,小曼菲士不和他爹坐在一起,却跑来跟我挤。他先问我喜欢不喜欢学剑,又问我在神殿上了什么课,接着说他今天遇到的罪犯的小孩儿、奴隶的孩子。我还真没看出来这孩子这么有饶舌的天赋,真是人不可貌相。

法老其实并不太老,实际年龄大概三十多不到四十岁,但是……也许他总劳心,或者他也上阵打过仗,所以看起来很沧桑、稳重,眉间的一道竖纹显得很深。不过,他疼孩子的劲头儿倒是个标准的好爹。曼菲士已经又佩上了一把黄金鞘的佩剑,比我从他那儿抢来的那把丝毫不差。至于爱西丝,我想她的地位从她那满箱满箱的首饰、华贵的衣料、丰富的美食、成群的侍女宫奴,还有她做事的自由度,都可以看出来,这宫中地位最高的女人,绝对是她。哦,现在可以说是非我莫属。

午餐的确有不错的野味,只是调料的古怪味我一时还没有适应过来。而且这里吃的大麦做的主食实在有点儿粗糙,我想,我可能原来比较习惯吃米饭吧?

古埃及没有稻子吧?我不太了解这里的作物,如果有水稻,可以吃上米饭的话,该有多幸福啊。

"父王,"我说,"我最近对花草很感兴趣,有些花草宫里没有,我可不可以让人去别处找找呢?"

法老很爽快,"你吩咐他们去找就是了,赏金可以多给些。"

我笑了笑,公主的人生也挺幸福啊。没有妈也不算是太大的缺憾,只要没有后妈就成。

曼菲士问我:"姐姐要找什么?我也可以帮你找啊。"

我说:"好,等会儿我把图样画出来,你帮我留心一下。不过我想也许我们这里没有,倒是渡过海的商人们见多识广应该会知道。"

第三章女伴

我把扇子拿开一些,露出一丝坏坏的笑,"不如这样,父王,你给我……举办一个选秀大赛吧,我来择优录取好了。"

1

我在莎草纸上画出了我所记得的一些植物的图形,除了水稻以外,还有一些蔬菜。亚莉在旁边给我打下手,递水、拿纸,伺候得无微不至。

不知道原来的我是做什么的,画起素描、白描来都很顺手,而且脑子里有那些植物的大概印象。

"对了,亚莉,父王说要给我找女伴儿,你知道会从哪里找吗?"

她点了一下头,"是的,公主,原先法老也提过一次呢,那次您不是不同意吗?那些女孩子的眼睛不是盯着法老就是盯着王子,根本不是乖乖地来给公主当女伴儿的啊,您现在怎么又同意了呢?"

哦,是这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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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莉说得也有道理,一般的女孩子,谁不渴望得到法老或王子的垂青呢?

"我想也许公主另有打算。"亚莉的表情很慎重,说出的话却十分推心置腹,"贵族和官员家的女孩子如果进来会十分麻烦,可能会打探消息,若是乱了规矩,又不好随意处置……"她说得对,是我没想到。

如果是身边的侍女发现我露出破绽,我并不怎么怕,但是被外人发现,还是有家底有背景的外人,那可就不好掩盖了。是我大意了,想得不周到啊。

"那也好办。"我画完最后一笔,伸个懒腰,"那就找随从好了,男孩子总安全些。"

亚莉愕然,不过没有说话,只是低下了头。

"亚莉有熟悉的商人吗?要那种做远路生意、渡海去贩货的。"我问她。

"有的,前两回替公主订制首饰的时候,认识了不少商人,他们最久走过三年半的商途,去过很远的地方。"她说,"我去传召他们来听候吩咐,好吗?"

"好。"我把草纸递给亚莉,她只看一眼就呆在了那里。

"公主……"

"嗯?"我知道自己画的这些图与古埃及人那种简单的线条、抽象的画法很不同,不过我一点儿也不担心,反正别人都认为爱西丝公主天资聪慧,相当于半个神,那么画几张图应该没什么了不起的吧?

"这,这图画……"看样子亚莉绝对是性情中人,而且识货,她看完了图再看我的时候,眼光狂热而且亮得吓人,就像狂热的信徒见到神灵般激动。

好吧好吧,亚莉你冷静点儿。不过往好处想,这样一来她会对我更忠心、更体贴,也不算是什么坏事。

"你找商人来,可以把这些图给他们看,让他们尽量搜寻这些植物的种子或果实,最好把栽种的办法也一起记下来,我们可以付给他们酬金。"

"是,公主请放心,我会好好儿去做的,一定会全部办妥。"她又五体投地跪下磕头,用额头轻轻触我的脚背。至于脚趾,由于现在一碰就疼,她很小心地避开了。

我倒没有让她不要跪,因为我现在是公主,就得干公主的事、说公主的话,露出马脚来可不太好。我可不想被当成妖魔鬼怪处理掉。

而且这里的规矩真多,亚莉这样的举止,在我看来不可思议,在她自己看来却是莫大的荣耀,别的侍女和宫奴,还没有资格用额头来触碰我的脚背呢。

"公主要沐浴吗?"亚莉问,"今天学剑应该出了不少汗吧。"

我看看脚,"不大方便啊。"

"公主不用担心。"她笑眯眯地说,"我会好好儿安排的。"

这安排……真是……

我知道古埃及沙漠较多,除了大小绿洲以外,居民主要沿着尼罗河两岸逐水而居,他们的生命之源就这条河,所以他们将尼罗河称为母亲河,供奉尼罗河女神。古埃及给人的感觉就是沙、热、干。

可是眼前的情况并不是这样。莲花造型的巨大浴池,池边雕饰着金色花朵和各种宝石,黄金色的出水口是一条昂首的石蛇,并不让人觉得恐惧,那条蛇的样子显得高傲而尊贵,一副凛然不可侵犯的姿势,肯定是出自名匠之手。池边跪了一排侍女,捧着不同的沐浴用品,轻薄的纱帘轻轻拂动,好一个香气馥郁的梦境。

池子里注满了热水,水是乳白色的,我一下子想到——牛奶浴?

好像古代确实有奢侈地洗牛奶浴的美女,但是这待遇搁到自己身上,我还是很激动的。亚莉非常仔细地替我把衣服脱下来,然后旁边两个只穿一点点布料的侍女过来把我架起,小心翼翼地沿着台阶步入浴池之中。亚莉还在一旁尽职地解释:"她们已经仔细净过身了,头发也洗过了,公主尽请放心让她们服侍吧。"

于是,接下来我享受了一次超豪华奢侈的牛奶浴!

我就半躺半靠在水里,洗澡洁身都是别人给完成的。说起来爱西丝不光脸蛋美,身材也不错,个子不算矮,纤长的身材已经有了少女的轮廓,和胖嘟嘟的曼菲士完全不一样。我舒服得真想学着猪崽的样子哼哼几声。洗头的时候我差点儿睡着了;洗身体的时候,我让她们扶着我,我自己来洗——我还是不适应别人的手在自己身上摸来摸去。重头戏在从水里出来之后,有人抬过来一张像贵妃榻似的东西,我趴在上面,侍女把我的头发包上轻轻擦干,接着就在我背上涂了一种不知道什么香脂,然后推背按摩,按摩完背再按摩臂和腿,按着按着,我居然真的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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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好像一直有个声音在我的耳边低声念着咒语,声音没有高低起伏,也分不出头尾章节,似乎语句的变化不大,翻来覆去只有那么几句。

听起来让人觉得很厌恶烦躁,和尚念经也没那么讨厌。我记得梵唱听起来很宁神定气的,但是这一股在耳边萦绕的声音就像是在诅咒、在催命,渐渐地声调起了变化,一声比一声急,一声比一声响,最后一声断喝震得我耳朵嗡嗡直响。我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垂着纱帘的床上,床前跪着值守的侍女,寝殿里安静得很,哪儿有什么讨厌的念咒声?

"公主,"两个侍女把纱帘撩起,恭敬地问,"您有什么吩咐?"

我看看外面的天色,天快要黑了,我睡了大半个下午。

我忽然想起一个问题,这个身体的前任主人,爱西丝公主,她人呢?为什么好端端地她的意识消失了,而换成了我在这里面装着?

"我渴了。"

"是。"

她们很快端来了水,其中一人将水倒在小杯里,跪下来浅浅尝了一口,才把大杯端给我。

"亚莉呢?"我问。

"亚莉女官找了几个商人去吩咐事情。"

哦,对,我吩咐她的。

心血来潮也好,想打发时间也好,我从床上爬起来,感觉脚不太疼了,一挥手,"走,看看去。"

大概一盏茶的时间,步辇准备好了,侍女和宫奴们一行二十多人簇拥着我出了宫殿,没走多远就到了地方。亚莉他们已经得到我过来的消息,出门来迎接了,男男女女跪了一地。

"起来吧。"我也就是闲着没事过来看看。

亚莉起来了,那些商人虽然也从地上爬了起来,但还是弯着腰低着头。

"你们谈得怎么样了?"

亚莉说:"我已经把公主画的图给他们看了,他们都是走南闯北的商人,完全记得住图上的东西,应承一定会找到公主想要的东西。"

我点点头,其实把图给他们也不妨,不过我想以亚莉那种观念来看,肯定不会把我画的图给这些商人带走的。

站在前面的两个商人,一个肚子极大,另一个瘦得像竹竿,而且他们俩的打扮差不多。我对他们说:"你们,报一下名字听听。"

大肚子的那个人用很谄媚的声音说:"啊,尊贵的公主殿下,小人名叫卡布利。"

另一个人没他这么夸张,态度也很恭敬,声音清朗一些:"小人名叫哈山。"他的年纪并不大,看起来二十岁上下。

我想了一下问亚莉:"卡布利?似乎和谁的名字有点儿像?"

"是,和神殿卡布达神官的名字很相像。"

啊,对。我记得伊莫顿那里也有个令人讨厌的胖子,一脸讨好的笑容,让人肉麻的态度,早上我去学剑的时候他还殷勤地和我打过招呼。都是胖子……莫非他们有亲戚关系?

"嗯,图上的植物,你们见过吗?"我问他们。

卡布利急忙说:"公主放心,我们一定可以将公主所需的东西带回来!"

仅凭那肚子也看得出这人唯利是图,我转头看向那个瘦子哈山,"你抬起头来说话吧。"

他答应了一声,虽然腰挺起来了,但是目光仍然没有平视,是一种谦恭又不让人觉得讨厌的态度,"公主,我们有时候也会从别的地方带一些作物的果实回来,有些用于调味,有些可以酿酒或是制药,但一般来讲,我们都没有见过这些作物生长时的样子。公主图上的东西,有两样我们是一定见过而且运载过的,其他的要到当地再向那些人打听了才能够判断。"

"那很好。"我点点头,这才是务实的态度。我抬起头问站在后面的几个商人:"你们呢?"

静了一下,有个比较胆怯的声音响起:"小人见过图上的一种作物,不过路途很远,如果要去那里贩货行商的话,恐怕需要一整年的时间才能回来。"

我说:"时间久也不怕,种子一定要完好地带回来,我还要种的,别带回些瘪的、烂的、发霉的,那样的话赏金可没得领。"

他们一起躬身,拿信誉担保一定可以令我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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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里琢磨着另外一件事,正好亚莉她们准备好了座位,我当仁不让地坐了下来。

"你们行商的路线固定吗?"我说,"都常跑哪些地方,一个一个说来听听,我很想知道埃及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他们那些人都吃什么、穿什么?平时怎么生活,过不过节?那些国家里什么样的人最多?男人都做什么,女人都做什么?小孩子呢,小孩子是不是容易养活?"

商人们起初很拘谨,等到我让亚莉端了些果酒、蜜酒给他们喝之后,他们的情绪就舒缓多了,一方面大概是放下了戒心,另一方面应该是酒精的原因。前面几人的说话还只是寥寥几句,后面的人就话多起来,讲得非常丰富全面。我刚才让亚莉端酒的时候就向她使过眼色,帘子后面已经有人记下他们说的那些内容了。他们的谈兴越来越浓,酒也喝了不少,看起来已经完全忘了自己身处王宫里了。

我点头微笑,我现在的记忆力变得很好,他们这样说过一遍的事情,我基本上都有些印象了。他们离开宫廷的时候,我提出来,想让自己的几名侍从跟着他们的商队一起上路,去收集其他国家和部落的诗歌、乐器等,并且会付一些钱给他们,那些商人答应得很爽快。但是那个哈山似乎稍稍犹豫了一下,不过他的同伴卡布利已经抢先答应下来,他只是轻微皱了一下眉头,并没有说什么。

这个人……

我向亚莉低声说了两句话,起身先走一步。

我没有立即回去,而是让人把晚饭摆到了花园里。那里到处是葱郁的花木,我让他们把饭摆在了池塘边,这里的水引的是外面尼罗河的活水,所以显得比别处清凉宜人。

亚莉姗姗而来,身后跟着的就是那个引起我注意的商人哈山。

他们走到我跟前,亚莉躬身退开,哈山将要行礼的时候,我说:"不用行礼了。亚莉,也给他备个座吧。"

这些人似乎都习惯席地而坐,不过我还是喜欢坐在椅子上。其实坐椅子似乎还有身份限制,我也不是特别清楚,总之亚莉让人给他拿来的还是坐垫。

他的态度还是刚才那样,并没有特别不安或是惊喜。这个人肤色不算太深,作为常年东奔西走的商人来说,算是难得的白了。他有种让人觉得醒目的气质,和其他人站在一起,他显得鹤立鸡群。那些商人身上是一股浓浓市侩的气息,而他站在那里,有几分漠然,还有几分落拓沧桑,让人感觉他是个心中有许多想法的人。

"我对商人挺好奇的。"我说,"有时候我觉得商人的作用很大,比人们以为的要大得多。哈山,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经商的?"

他始终微微垂着头,所以我只能看清他半张脸,"小人是在商队里出生长大的,我的父母亲在我小时候就先后去世了,我跟着叔叔长大,后来叔叔也过世了,我就一个人东奔西走。"

"你成家了吗?有没有妻子和孩子?"

他摇头,"小人一直是孤身一人。"

"啊,这样啊。"我点点头。没有家,没有根,他身上那种漂泊落拓的感觉如此明显也就不奇怪了。

因为没有家,始终过着漂泊不定的生活,所以才有那种淡淡忧郁和漠然的神态吧。

我忽然想起伊莫顿,他固然时常微笑,但是不笑的时候,他也会露出这样孤傲和漠然的神情。

我不想跟他兜圈子,直截了当地问:"你是不是对我刚才说的话有些不赞同?"

他马上回答:"小人不敢。"

"你是没拒绝,不过你心里是不赞同的。"我示意亚莉端水果给他。亚莉就这点好,只要是我的命令,她都无条件服从。

他仍然低着头,"这是公主自己的意愿,还是……"

我笑了,这个哈山看得出来,我提出的安插在商队中类似民俗采风者的人,实际上完全可能背负间谍职能。

我事先也没想过那么多,只是既然派人做事,能够一举两得、三得的话,那是最好了。而且又没投入多大花费,何乐而不为呢?怎么说我现在也是个公主嘛。

"你不用担心,这些人只会做我说的那些事,不会给你的商队惹麻烦。"我说,"不过呢,我倒是有些别的事情想交给你做,希望你可以答应。"

他谨慎地问:"不知道公主要吩咐小人什么事?"

我笑笑,看一眼亚莉。她很识趣地让四周服侍的人都退到一旁去,不会听到我们谈话。

"我希望,你可以帮我绘出地图。"我说。

其实我完全没预谋,就是想到什么说什么,反正我是公主嘛,做这些事情也是应该的。虽然我现在还不太明确自己将来要做什么,可是有好多事等你想到的时候再做就已经晚了。我们中国有句话叫未雨绸缪,就是这个意思。

虽然我说这话是无意的,但哈山听后身体僵了一下,似乎受的震动不小。

他真是个明白人啊。明白人好,说话省劲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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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还需要一段时间考虑吗?我觉得,你是商人,只要有利益,你做什么生意还不都是一样?我可以付你很多的黄金作为酬劳。而且,那些地方你也是经常去的,现在只是画地形与路线图,并不算危险,对不对?"反正不用我自己出钱,让那个法老爸爸出钱买情报好了,以他的精明和对孩子的宠爱来看,我向他要钱肯定不难。亚莉说过以前爱西丝只要做衣服、首饰和买东西,法老掏钱眼都不眨一下,甚至爱西丝自己的私房钱就十分可观。我接着问:"你的商队什么时候动身?"

哈山有些勉强地说:"还要三四天,我们要收购的货物还没有全部备齐,货齐了就会动身。"

"好,我等着你的好消息。"

我向他举起酒杯,他也不得不把面前的杯子拿起来,向我表示恭敬的谢意。

我微笑地看着他。哈山似乎感到很意外,端着酒杯的手停顿在那里,眼神和我的目光交汇在一起。

爱西丝虽然美貌,但现在只是个青涩的少女而已,还没有完全褪去孩子的气质。但是从哈山的眼睛里,我依然看到了惊艳……还有,疑惑。

疑惑什么呢?我并不太想知道答案,反正和我没有切身的利害关系,只要他能做到我的要求就好了。

风从池塘上面拂过,吹在脸上很舒服。

有个人影朝这边走来,我仔细看看,好像是曼菲士身边的西奴耶。他来做什么?

3

"爱西丝公主,"他半跪着行礼,"法老请您去参加宴会。"

"宴会?"招待谁的宴会?

西奴耶看来也只是个传话的,不知道内情。我看看哈山,他已经把头低下去了,好像刚才那一瞬间的对视只是我个人的幻觉一样。我站了起来,"亚莉,那我就过去了。你等哈山用过晚饭,送他出宫去吧。"我又对哈山说,"那么我就等你的好消息了,若有成果要给我的话,找亚莉就行了。"

我站起身来,西奴耶顺理成章地跟在我身旁,"公主请。"

我上了步辇……唉,罪过罪过,从我来到这儿变成公主,自己没走过几步路,照这么下去,两条腿说不定都要退化了。

等地形熟一点儿不至于迷路之后,我还是靠自己两条腿走动走动吧。

步辇在皇宫中前进,我一直弄不清楚,抬步辇的这些健壮的宫奴,到底是不是太监呢?但是这个问题没人主动告诉我,我也不好揪着人家去问:喂,你有没有被那个过?

这始终是我心中的一个谜团。像我宫里的那几个宫奴,第一眼就可以看出来他们是宦官,从体态、说话上更能分辨出来,但是这些人……实在判断不出。他们不说话,又很壮实……

因为亚莉没来,西奴耶就站到她一贯的位置上,跟在步辇旁边走着。我斜倚在步辇上,透过纱帷可以看到他的侧面。

嗯,人的相貌果然需要陪衬和比较啊。和伊莫顿与小曼王子比,西奴耶只能算是中人之姿。可是和前后抬轿的这些人相比……他还真是个清秀的美少年啊,虽然肤色深了些,头发粗硬一些……

"你知道今天的宴会都请了什么人吗?"我觉得有些奇怪,为什么会叫我去参加宴会?我还不到参加宴会的年纪吧?

"公主……"西奴耶轻声说,"法老说给公主找女伴儿的事儿,只半天的工夫就传出去了,今天晚上来了好几位世家小姐……我想,法老大约是要公主自己去挑一挑吧。"

天哪,上午才说的话,晚上就落实了,这宫中还真是雷厉风行啊。

不过由此可见,那些人根本不是冲着给我当女伴儿来的,就如亚莉说的,那些人的眼睛不是瞄着法老,就是瞄着曼菲士。

小曼还小,想勾引他现在还不到时候。不过要是想勾上法老,那些人也合适……

那我岂不等于给自己找了后妈?我一捏扇子,把我当软柿子捏?想得美!

我低声问:"曼菲士呢?"

西奴耶说:"王子今天也在宴会上,法老带他一起去的。"

哦,知道了。我往后一靠,挥着扇子给自己轻轻扇风。

路不远,大概十分钟就走到了。

我站在宫殿门口看了几眼,从外面看,守卫不少,还有一些可能是来赴宴的人带的侍女和奴隶,都站在台阶一侧,弯着腰低着头缩着肩膀,像一群鹌鹑。

我沿着台阶走上去,西奴耶不好扶我,但是站得很近,一看就是蓄势待发怕我摔倒的样子。我觉得好笑,我的脚趾也没断啊,现在也不觉得疼,他用不着这么紧张。

上了台阶,眼前忽然一亮,害得我一阵眩晕。

这里面也太……太……豪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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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处装饰着黄金,一片金光闪烁,和外面的夜色正好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宫殿又深又阔,中间的地面光滑闪亮得像一面镜子,正有舞娘在那里跳舞。我看不出有什么美感,感觉那些动作很单调,奏的音乐也不算美妙,听着也就那么回事儿。

我还站在门口,法老洪亮的嗓门已经响起来:"爱西丝,来来来,快过来。"

嗯,我看见了。他的光头在一群光头中很是明显——因为他坐得最高,其他人差不多都坐在坐垫上,众星捧月,能不显眼吗?

我还没走到跟前,他已经豪气地一挥手,让人把我的座位放在了他的身边。我一眼就瞧见曼菲士坐在他另一边,正朝我嘻嘻笑,"姐姐,快坐。"

法老问我:"你的脚伤好了吗?"

我说:"已经不怎么疼了,大概明天就会全好了吧。"

"好好。"法老笑呵呵的,看样子是放心了。

我心里总觉得怪怪的。小曼王子挺可爱,我也有点儿把他当弟弟的心态。不过突然多个爹,就算他对我很亲切很宠爱,我还是觉得很怪,怎么看他都只是一位陌生的古埃及法老。而且他这么热心地给女儿找伴儿,是不是还存着自己也能从中分一杯羹的坏念头呢?

我坐下来之后,虽然垂着眼帘,眼珠却四处乱瞅。

这一瞅还真是让我大吃一惊。这殿里年纪与我相当或是比我大的少女有好多名,有的两三个坐在一起,有的独自坐在应该是自家父亲的身旁,但是……无一例外,她们全部打扮得香气袭人、花枝招展。其中一个少女坐得离我不远,她身上挂满了珠宝首饰,闪闪发光,简直照得人眼花缭乱——都看不见她的脸在哪里了!

她们是来选美的,还是来夸富的?

我有些无语,一边的小曼兴致盎然地捧着酒杯,看起来他倒是觉得很新鲜热闹。

"爱西丝啊,喏,听说你要选女伴儿,许多姑娘都想得到这个荣耀呢。"法老笑眯眯地跟我说。

他怎么笑得这么不正经?难道这些女人中真有他看中的?

我正琢磨着,忽然旁边一个瘦得像山羊似的老头儿向我行个礼,说:"公主殿下……小女今年十六岁,性情温和,样貌出众,如果有幸服侍在公主身边……"

我不知道他是谁,所以只是微笑着,不说话。

又有个圆脸凑过来,也说了差不多的话,就是他家姑娘和我同龄、很懂事,如果能陪伴在我左右……

我还是微笑不语。

法老问我:"今天晚上可来了不少姑娘啊,爱西丝你想挑几名做伴儿呢?"

我用扇子遮住半边脸,想了想说:"父王,我想要对我有益处的同伴,或是有些才艺,或是性情特别好……这样在宴会中只是看一看,是挑不出来的。"

法老点头赞同,"说得也是,那么爱西丝你想怎么挑选呢?"

我把扇子拿开一些,露出一丝坏坏的笑,"不如这样,父王,你给我……举办一个选秀大赛吧,我来择优录取好了。"

我可不想给自己找后妈,抱着那种念头的女人最好有多远滚多远。

"选秀……大赛?"法老疑惑了。

"什么选秀大赛?"小曼也来了兴致。

"嗯……这个嘛,就说来话长了。"我想了想,啊,选秀,那是多么刺激且令人热血沸腾的一件事啊!

第四章选秀

于是,落选的小姐们灰头土脸地走了,有的鞋子都跑掉了,有的梳得好好儿的头发散得不成样子,看起来像是一群斗败的公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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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都准备好了。"亚莉向我汇报。

我问亚莉:"一共有几个人来参加选秀?"

"一共四十三位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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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三挺好的,这数字,不沾不靠不整不全,我喜欢。

我坐在垂着纱帘子的步辇里,扇子一摇,"那就走吧。"

亚莉一声令下,四个壮汉扛起步辇,迈开大脚跑得飞快。一群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娇小姐跟在后面拼命跑,一个个娇喘吁吁,香汗淋漓。

为什么让她们跑?初选啊。给公主当女伴儿,那公主出门你得跟着吧?如果连跟脚都跟不上,你还当什么女伴儿?

"再快点儿,再快点儿。"我的扇子直扑扇,"把她们全甩掉才好呢。"

亚莉真是不凡,步辇跑这么快她都能跟得紧,而且一边跑一边说:"公主不用急,这只是第一关,下面还有好几道关呢,不把她们全累趴下才怪。"

说得也是,一次全刷光,就没意思了。而且被人一说,我也有点儿不好意思。

"那就缓些吧。"我吩咐道。

我们绕着皇宫跑了一圈儿,停下来一数,很好,只剩下二十三个姑娘,又是个畸零数字。

亚莉铁面无私,对于那些没跟上的姑娘,丝毫不留情面。难不成以后你当了公主的女伴儿,公主出门还得特别迁就你不成?回家去吧!

于是,落选的小姐们灰头土脸地走了,有的鞋子都跑掉了,有的梳得好好儿的头发散得不成样子,看起来像是一群斗败的公鸡。

我嘿嘿一笑,亚莉也回我一笑。

突然觉得我俩可以一只扮狼,一只装狈,合在一起就是狼狈为奸。

第二关也好办,比赛游水。

这是为什么呢?因为公主不会游水啊,诸位小姐当了公主的女伴儿,如果公主不慎掉到水里了,你们救不救啊?

看到碧波荡漾的池塘,有些小姐神色就不太对了。不过还是印证了那句老话: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我扇着扇子,看着几个人扑通扑通纷纷跳了下去。好家伙,这些姑娘敢情天天在家练游泳啊,没几下子就游到池塘对面上了岸。

好,这次过关的是八个人。好数字,吉利啊。我招呼亚莉道:"你看小姐们身上都湿了,还不拿衣裳给人换换啊?穿着湿衣服多不舒服。"

两关刷掉了一大半,还行,成绩不错。

剩下的八个人,来来来,第三关接着过。

不过,我抬头一看,中午了。等到吃午饭的时候,亚莉来跟我说,第三关过了,还剩四个人。

"长得如何?"我含着葡萄问,"照实说。"

"比公主那是远远不如。"

"别捧我,说实在的。"

"有两个长得也算美貌。"

两个?嘿,正好一个瞄上老爹一个瞄上小曼?

想得美,我要让你们互相使劲儿掐。

哎呀,当个有实权的公主,是多么惬意的一件事啊。中国历史上,公主的黄金时代应该是在唐朝,那风气,那做派,那结局……不过,那些飞扬跋扈的贵族女人们结局可都不大好。

我放下葡萄,好心情又被打了折。

吃完午饭,那四位幸运的小姐也该缓过劲儿来了。

我换了件衣服,施施然带着亚莉去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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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四位幸运的小姐也换过衣服吃完饭了,都很懂事地低着头不跟我打照面。

我还是一言不发,恶人都让亚莉做了。她清清嗓子,开始发言,大概意思就是四位小姐肯定都是淑女,聪明而有气质,能从四十多人中脱颖而出,实在是超凡脱俗。现在呢,公主只选取两名女伴儿,因此四位小姐中还得刷下两位。比赛规则是请四位小姐分成两组,两人为伴,为对方两人出题,题目不限,能难倒对方就行。胜者当然就可以做公主的女伴儿了,败的两个人呢,公主会各赠首饰一件,回家也能回得开开心心。

四个人都没有异议。当然,能够过三关斩群将最后坐在这儿的人,肯定能文能武,而且相貌……我看,也算是不错了。不过想当我弟媳妇,年纪偏大了点儿,但是想当我后妈的话,我想我那个法老老爹是不会嫌她们年纪小的。

她们分成了两派。

好,鹬蚌相争开始了。我是渔翁,只管稳坐钓鱼台就可以了。亚莉就是我那根钓竿,那么饵是谁,我弟还是我爹?

双方开始出题了,把问题写在草纸上递给对方,然后接过对方的问题。

你们斗吧,越聪明的人斗得越凶。互相把牙磨利了,才能咬断对方的脖子。唔,那仇恨是你们的,仇人恨的也是你们,和我没什么关系。

她们为对方出的是什么题目,我也有些好奇。

我静静地坐在那儿等待,亚莉替我倒上一杯果汁。

这会儿如果有冰镇酸梅汤喝就好了,可是古埃及这地方上哪儿弄冰去?而且不知道这里有没有栽种酸梅……

滴漏已经到了规定的时间,亚莉把她们双方的草纸收了上来。

我先看左边人为右边人出的题目和做的回答。那是一道诡辩题,或者说是和化学有关的题目,我依稀记得中国古代也有这么一道题目,即酒性为何?为什么包裹坛口的布易腐,而肉置于酒中却长存不变?

好强的题目。

下面的回答简直驴唇不对马嘴,说什么酒与布是不同种类的东西,一是食一是衣,性不合;而酒与肉是相同种类……

简直没有一点儿科学依据。

再看左边人回答右边人出的题目。这是一道算术题,也是中国古代就有的,即把一到九的数字分别填入三乘三的格子里,填完后要横竖斜相加都等于十五。而左边的人已经回答出来了,填出来的答案完全正确。

我有些惊讶,想不到今天来的这些名门仕女果然有真才实学。

我向亚莉点一下头,她宣布了结果。

左边的两人入选,右边的两个刷掉。

于是,左边的两个女子正式站起来向我行礼,是五体投地的那一种。

右边的两个女子分别领一件首饰出去了。老实说,能够给出那样的算术题,这两位的水平也很高了,只是栽在了一道这个时代没办法说清楚原理的题目上。我想了想,也让亚莉把她们的名字记下来,说不定以后还能用得上。

剩下的两个女子伏在我面前。我清清嗓子,说:"抬起头来,让我看看。"

那两个女子把头抬高了一些。

左边的这个女子相貌并不算美,唇厚,肤色深,但是气质娴静。经过我那三关四坎儿,能入选的当然不会是娇气的小花瓶。

"你叫什么名字?"

"公主,我的名字叫荷尔迪娅。"

亚莉在旁边解说:"荷尔迪娅是伊德霍姆布宰相的女儿。"

哦,出身不凡啊。

然后再看右边那个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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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微微愕然。

她细眉凤眼,浅浅的蜜色肌肤,瓜子脸,嘴唇略薄,而且唇形很好看,整个人看起来有种既甜美又冷冽的奇异气质。

她不等我发问,就用有些沙哑的声音说:"公主,我的名字叫安苏娜。"

沙哑的声音,好像有一种磁性,让人微微有些恍惚。

我转头看了一眼亚莉,她皱着眉头,没有当面说出安苏娜的身份来。

2

让她们两个人退下去之后,亚莉告诉我:"安苏娜的姐姐……是法老后宫的一位妾。"

我挑了一下眉毛,"哦?怎么说?"

"她们似乎之前是哪一个小部落首领的女儿,法老的军队征服了那个部落,将她们两个带了回来。她姐姐年纪大一些,成了法老的妾,安苏娜那时候还小,而且又没有其他亲人,所以就跟着姐姐一起在后宫居住,不过她的姐姐也不是很得宠。我想法老大概都不记得还有安苏娜这么一个人了——我刚才也没有注意到,她竟然混在今天这些女孩子里面一起来了。"

我有些纳闷,"亚莉,你觉得她为什么来呢?"

亚莉有点儿犹豫,我想这宫里估计没有她不知道的事,只是她不好对我说。

"说吧,别隐瞒我。"

亚莉马上跪下来,"公主,其实您也明白,安苏娜已经十六岁了,相貌也不错,她若继续待在她姐姐身边,大概也会和她姐姐一样,变成……法老的妾。我想,安苏娜这个女子平时看起来有点儿倔,不往法老面前凑,大概……她是不愿意的。若到公主身边来,至少……"

我点点头,明白了。

并不是每个女人都想做法老的女人,这个安苏娜就是例外。

老实说,做法老的女人,除了享受一些富贵和安逸之外,得不到其他的。法老看起来一时不打算再正式续弦,就算续,也不会选这些充实后宫以色侍人的女人。而且,法老也上年纪了,等他死了之后,这些女人的处境可就更糟了。

虽然安苏娜长着一张不太安分守己的脸,但是她的这种性格……我倒是很欣赏。

我可以留下她。

至于宰相的女儿,我就更放心了。一来,法老看不上她的相貌;二来,她的老爹——伊德霍姆布老头儿不是好惹的;三来,这位一看就是才女,而且是渴望得到别人对她才华能力加以肯定的才女。

很好,这叫意外捡到宝,我身边只有一个亚莉可不够使的,而且亚莉——忠心是够了,才能却不够。

"让她们换好衣服,虽然宫廷的规矩这两个人都知道,但是仍要再给她们明白地讲一遍。还有,我的喜怒凌驾于一切规矩之上,惹我不高兴的话,她们随时都可能走人。"我吩咐着亚莉。

"是的,公主,您的喜好当然高于一切。"亚莉恭敬而由衷地说。

对,我就喜欢亚莉这态度。

谁说盲目崇拜不好?只要你是被崇拜的那个人,就挺好。

不过好像还有什么事不大妥当,我捉摸不清。似乎有一点危险的预感,像是海面的银色波光一样,一闪而逝。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我也不喜欢这种感觉。

小曼晚上又来我这里蹭饭,并且好奇地问我挑选了什么样的女伴儿。

我笑笑,对亚莉说:"让她们两个过来,王子想见见她们。"然后我想起一件事,"听说你的护卫队里多了很多奴隶小孩儿,是吗?"

"是啊,"他说,"他们很忠心的,剑术可以慢慢地练出来,但是忠心应该早点培养,对吧,姐姐?"

唉,再怎么可爱,他也还是有一颗未来法老的心。

"对,你说的没错。"我笑着说。

我要不要也找几个护卫呢?亚莉说我本来是有护卫的。但是,我自己可没有印象。

"姐姐还要去学剑吗?"他问,"其实,我们可以一起学的。你跟祭司学剑……好奇怪呀。"

"不奇怪。"我摸摸他的头,"那有什么奇怪的?"

因为祭司长得很帅啊,如果教你剑术的那位师父更帅,那么我可以考虑改变主意。

荷尔迪娅和安苏娜走了进来,我一点也不担心她俩会成功勾引到小曼,小曼现在对女人还没兴趣呢。

她们虽然穿着一样的衣服,但是……荷尔迪娅就完全让人没有什么遐想绮思,安苏娜则有一股既冰冷又火热的感觉……非常矛盾,应该是极为吸引男人的那种感觉。

我看看小曼,开始觉得收留安苏娜是个错误。

这个女人不管放在哪里,都是不安分的火苗、惹是生非的种子。

我心中的不安一闪而过。曼菲士笑眯眯地拿着一块切好的瓜递给我,"姐姐,你怎么只找了两个呢?父王不是给你准备了一群吗?"

我笑笑,"山不在高,有仙则名。"

"什么?"古埃及的小孩儿听不懂中国文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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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什么,她们两个人都很聪明。"我摸摸小王子的头,"我需要聪明人。"

"我不需要。"小王子说,"伊德霍姆布说,聪明的人,欲望更多,贪念更多。"

那是只有小聪明的人。真正聪明的人,就像你眼前站着的这个荷尔迪娅一样吧。

"这位是宰相的女儿呢。"我指着荷尔迪娅告诉他。

"是吗?"小王子转过头打量她,"嗯,长得不像啊。"

荷尔迪娅谦卑地说:"我长得比较像母亲。"

"哦。"曼菲士应了一声。

他又转过头看看安苏娜,让我意外的是,曼菲士说:"我好像见过你啊。"

"是的。"安苏娜低声说,"我见过王子两次。"

"你住在宫中?"

"是的。"

小曼没兴趣了,住在宫里的女人除了宫女、女官就剩下法老的妾,这三种他都常见。

安苏娜的女性魅力,小曼完全没有感觉。

亚莉的安排是:安苏娜单独住一个房间,和侍女们的房间挨着。荷尔迪娅小姐白天进宫来当差,晚上是要回家的。不过有一点,两个人的工钱都不用开,安苏娜说不要,荷尔迪娅说自己家里不缺钱。

好,都挺好,我就喜欢只做工不要钱的人。

等他们都走了,我忽然想起一件事:安苏娜是待在后宫女人住的地方的,小曼见过她两次……那小曼跑到那些女人住的地方干吗?难道去寻找母爱?

我下次得问问他,老爹的小老婆虽然多,可是你现在还小,还用不上呢……

3

在这个地方,想碰到一个看着顺眼的男人,也不容易。

小曼是不错,可以预见将来一定是个让许多女人为他害相思病的风流人物,但是,那只是将来而不是现在,况且他再帅又有什么用?我是他姐姐,而且现在已有往"长姐如母"趋势发展的迹象。

其他人呢,基本上没有值得拿出来说说的了。

至于例外,也有,那就是祭司伊莫顿大人。我对他横看竖看也挑不出毛病,觉得他里里外外都十分可心合意。所以我不找他消遣,还能去找谁?

我仍然每天都跟他学剑,同时还跟他学一些计算、天文、医学、诗歌甚至农业方面的知识。他简直是个全才,跟着一个全才学习,我如果太笨拙了显然说不过去。不过好在迄今为止,所有人都认为,爱西丝公主非常聪明渊博,有许多事情不用学自己就会了。

这算是一个好现象。

伊莫顿对我温柔和气,不失分寸。虽然我是个美丽的公主,可惜现在的生理年纪还小了点儿。而他呢,又是个神职人员,不能谈恋爱结婚。所以即便我们现在看上了对方,也只能搞柏拉图式的精神恋爱,又或是——咳,偷情。

那些事现在都可以不去想,因为年纪达不到,想也是白想。

尼罗河水不分日夜地流淌,孕育埃及的生命和希望。

一转眼,又到了尼罗河泛滥的季节。古埃及人靠天吃饭,河水涨得高了会成灾,河水不涨也会成灾。而且我要找的稻米种子到现在也没有消息,不知道是找不到,还是找到了没有来得及运回。

我坐在镜子前,亚莉尽职地替我化好妆,黛绿的眼线描得很长,显得精致而妩媚,让我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大了三岁左右。我还是钟爱白色的麻纱裙子,并且佩戴分量最轻、款式最简单的彩珠项圈。至于那成箱的首饰——我没有把自己变成活动的珠宝展示台的意向,也不想让那些沉甸甸的东西把我压垮。

我一开始的喜悦,渐渐变淡了,一开始的新奇也慢慢地褪了色。我开始认真回想自己究竟有着什么样的过往。

但是我想不起来。

其他常识性的东西,我都能记得,唯独自己姓什么、叫什么、从哪儿来、以前是什么样的人、有什么朋友亲人等,我全都不记得。

感觉恍然如梦,醒来追忆的时候,只有一鳞半爪的模糊印象。

好像,我的过往里,也没有母亲这个角色,还是因为现在的爱西丝有这个遗憾,所以才会让我有这样的错觉呢?

"公主。"亚莉把佩剑递给我。

我现在对步辇也没有什么新鲜感了,有时候坐坐,有时候就自己走路,反正王宫的地形基本摸清了,不会迷路闹出笑话,再说,就算我迷了路,谁敢笑话我?

上次选女伴儿的事儿,不少"名门淑女"都让我弄得灰头土脸地回去了,但是最后既然有宰相的独生女入选,地位不如她的人也就没什么话可说,不过安苏娜……

我一边出神,一边轻轻地弹着剑柄。

安苏娜的事情,慢慢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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练了一会儿剑,我抹抹头上的汗,亚莉急忙拿着手帕过来替我擦,"公主当心,别把妆擦花了。"

我笑笑,一转头却发现跟前除了亚莉、几个侍女侍卫,还有远远的两个年轻僧侣以外,伊莫顿竟然不见了。

"咦,他人呢?"

"祭司大人去主持河祭了。"亚莉笑容满面地说,"公主不去看看吗?"

我很好奇,"那是在宫外吧?"

"是在河边的神殿,法老如果不是今天有要事,恐怕也要去看呢。"

亚莉平时很稳重的,现在也这么激动,可见这个涨水节河祭真是非同小可。

"走,我们也看看去。"

"是。"亚莉挺欢喜,"我这就吩咐人准备……"

"别准备啦。"我拉了她一把,"找两顶带头巾的斗篷来,咱们俩去就行。"

"那怎么……"

"不要紧的。"我说,"找几个侍卫也换上便装跟着我们一起就行了。如果带一大群人抬着去,根本看不着什么热闹。"

亚莉虽然执行了我的命令,可还是惴惴不安的,出了宫之后就开始左顾右盼。

"亚莉,你别担心啦。"我把头巾拉严,遮住了脸,"看看就回去,再说,后面还有人跟着我们呢。"

"是,公……小姐啊,我们还是快去快回,可千万别有什么闪失。"

这河祭恐怕是全埃及最重要的日子,平时城里未必有这么多人,现在却人潮汹涌,想走快些都不可能,必须等前面的人移了步让出空来,我们才能往前踏一步。亚莉不耐烦了,"要是大大方方地出来,早就叫他们让开路了。"我没说话,走了一段路后,她又说,"这样的话,等我们走到河边的神殿,河祭都该结束了。"

"不会的,还有这么多人在往那边走,说明时候还没到,要不然大家就都不用去了。"我劝慰她。

街上十分繁华,有许多店铺,卖着南方来的香料、象牙、兽皮、珠宝,还有从海的那边带来的木雕、陶器、纱绢布料……我看得津津有味,倒也不在乎前进的速度慢如龟行。

我们到了地方,但是人太多,已经进不到神殿中去了,好在祭祀在神殿前面的高台上举行,我们仰起头踮起脚倒也可以看到。

亚莉说:"哎呀,开始了。"

我睁大眼睛望着远处的高台,先有两排僧侣走上去,站在高台两侧,燃香,跪伏。然后有一个人,一步一步缓缓登台。

是伊莫顿。

他穿着宽领广袖的白袍,这身衣裳我平时没见他穿过。风从河面吹了过来,高处站的人衣袂飘飘,好似要乘风而去。

广场上聚集的人都欢呼起来,声震如雷。我一边捂着耳朵,一边踮起脚向前看。

那样高的位置,是多么荣耀、多么高贵啊。

我忽然想到,法老是因为什么要事而不能来观礼河祭呢?如果他来的话,又会处在什么位置上呢?

我觉得穿便装前来,本来是无意之举,现在看来,却是明智之举了。

诚然啊,古埃及的皇权和神权是紧密结合的,伊莫顿也是住在宫中的神殿里。

可是……他会不会太有威信,声望太高些了呢?

河祭已经开始,我却有些神不守舍。祭司大人风仪出众,举止不凡,台下广场上的人纷纷下跪,亚莉都跪了,我却不想跪,直接往下一蹲,反正别人也不会注意到我。

台上的人先诵经似的念了一阵,然后再焚香,接着由伊莫顿领着那些僧侣一步步完成祭礼。

这个人……这个人……

我这些天想的事情为什么总和他有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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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河祭

亚莉护着我退到路边。那小个子跑到我们跟前,眼见追兵越来越近,他忽然将身子一低,钻到了路边的几只箩筐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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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祭的时间并不长,快到尾声的时候,靠近河岸的人群骚动起来,纷纷喊着"涨水了"。亚莉拉了我一把,"公主,我们回去吧。"

我答应了一声,亚莉急忙自己先站起来,又扶着我站起,等她一回头就傻眼了,后面黑压压的都是人,根本辨不出哪些才是跟随我们一起来的侍卫。

她四处张望,我拉下头巾说:"算了,没他们跟随我们也能回去。"

亚莉勉强镇定下来,我们再顺着人潮往回走。

人潮把我们挤到了街边,正好站在一家杂货铺的门口。我随口问:"亚莉,这布料不是我们埃及本地的吧?"

"不是的,看样子是从海的那边运过来的。"

我扯起来看,这是一块彩色的大包身布,织工并不见得比本地的好,但是颜色非常鲜艳。店铺老板快步走过来招待我们,我摸摸口袋,没钱。

亚莉摸了一下她的口袋,也露出糟糕的表情,不用问,她也没有带钱出来,刚才换衣服匆忙,谁能想着要带上钱呢。

"这布料小姐不喜欢吗?小姐看看别的东西吧,我这里有不少南方运过来的香料,还有上好的宝石,镶在首饰上一定更能衬托您的美貌。"

好眼力,我把自己包得像个蚕蛹似的他还能看出我的美貌,不过,不知道了不起的是他的眼力还是口才啊。

"不用了。"我转过头。那位老板简直像个幽灵一样,又在我眼前冒出来,"这边还有象牙雕的饰品,有手镯,也有……小姐看看吧,保准有您喜欢的。"

"不用了。"

"那小姐是不是看看那边,有贝壳和青金石,还有琉璃珠子……"

我又好气又好笑,"不用了,我要赶着回家去。"

"啊,小姐住在什么地方,我们也可送货到您府上的……"

亚莉拦在我和他之间,"行了行了,你这人别乱拉生意,你这里的次等货我们小姐才看不上呢。"

这一下可捅了马蜂窝,那胖老板简直要暴跳起来,腮帮上的肉一跳一跳的,叉着腰跺着脚和亚莉理论,"你这婆娘说什么?我这里的是次货?你也不打听打听,我比多店里什么时候卖过一件次货?啊,你买不起东西就直说嘛,居然敢说我的货是次货!告诉你,你今天要是不向我赔礼道歉,就别想出这个门!你信口开河败坏我的名誉,简直就是乡巴佬!啊,你懂什么是好东西?没见过世面的穷光蛋……"

我被吵得头疼,拉着要回骂的亚莉逃命般出了那家店门。

亚莉恨恨不平,"好一个奸商,好一张利嘴!回头我……"

"算了,他一个小生意人,你和他计较什么。"

不过亚莉还是消不了气。想想也是,她可是高高在上的宫廷女官啊,居然在一家小店里被店老板骂得狗血淋头,也的确挺让她生气的。

"我们快些回去吧。"我说。

亚莉答应了一声,指指一边的岔路,"走这条路回去近些,而且人少。"

于是,我们走了那条小路。与大路比起来,这条路上果然人少多了,街上很清静,没有那样嘈杂喧闹。

"亚莉。"

"嗯?"

"你了解伊莫顿大祭司的事情吗?"

亚莉跟在我身旁,恭敬地回答:"是的,大祭司很有威信,并且博学多才,年轻有为。听说他小时候就表露出与众不同的特质,被一位德高望重的老神官收养在身边加以教育,无论是德望还是才学,奉神或是典律,他都出类拔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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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微微有些出神,想起伊莫顿面庞上那种淡雅漠然的神情,还有柔若春水的微笑……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眉毛,浓密而秀气,一下子就强调了整个人的存在感。还有他的眼睛,似乎可以看透人的内心一样,令人不敢直视他。

我一直都记着第一次去神殿见他的时候,在他那似乎有魔力的眼神注视下,自己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亚莉继续夸赞他:"……连宰相伊德霍姆布也说他是个不容小觑的人物,是僧侣神官中百年难得一见的人才,天生就适合做大祭司……"

忽然,前面有人叫喊着:"站住!抓住他!"

接着听见凌乱而急促的叫嚷声,还有一阵脚步声,由远而近。

我停了下来,看一眼亚莉。

只见一个小个子从前面跑过来,他大概和我差不多高,一拐一拐的,显然是腿上不大灵便,应该是受了伤。后面的人一边追赶一边叫喊。

亚莉护着我退到路边。那小个子跑到我们跟前,眼见追兵越来越近,他忽然将身子一低,钻到了路边的几只箩筐之后。

这么一刹那的工夫,我看见他个子又瘦又小,头上缠的布条被血浸得大半都成了红色,脸长什么样根本没来得及瞧清楚,后面那些人已经气喘吁吁地追到了。从他们的穿着打扮来看,像是富人的家奴,一个个满脸凶恶之色。

他们前后看看,又左右张望,没看到人影。其中一个极不客气地向我们喝问:"喂,看到有个小贼跑过去没有?"

亚莉刚才在杂货店里受了气还没地方出呢,哼了一声,冷冷地说:"没看到!"

"嘿!你们……"

我大声说:"你们说的是个头上受伤、缠着白布的小孩子吗?"

那人高兴地道:"就是他!你看到了?"

"嗯。"我答应着,眼珠转了转,扫了一眼箩筐后面,不知道那小孩儿听了这话会怎么想,然后伸手随便一指,说:"他往那边去了。"

"真的?"

我点点头:"他跑得很快呢,是偷了什么东西吗?"

那些人吆喝着又朝前跑去,根本没有理会我的问题。

亚莉说:"小姐你……"

"他们一看也不像是在做好事,算了,我们别管了,走吧。"我拉一拉头巾,又回过头来,冲着那几只筐低声说,"这里也不是藏身之处,你快些逃吧。"

有只筐轻微地动了一下,然后一个低低的有些沙哑的声音传出:"谢谢你,好心的小姐。"

咦,我还以为是个小孩子呢,可是听声音却像个在变声期的少年了,也许是受伤和狂奔才令他的声音变成这样的。

我的目光投在那只有动静的筐上,透过草藤的网眼,我看到一双眼睛。

幽暗的角落里,藤筐的阴影中,有一双眼睛正看着我,黑如生漆的眼瞳中,光亮犹如寒夜的星子,那么清冷明亮。

我怔了一下,亚莉催促了一声:"小姐,我们走吧。"

我刚要迈步,又听见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传来。

亚莉低声说:"糟糕,那些人肯定发觉被骗了,小姐,我们快走。"

我匆匆回头张望,结果只看了一眼就笑出声来,"亚莉,不是的。"

并不是那些人去而复返,而是跟随我们出来的六个便装侍卫,正匆匆地从后面赶上来。

"啊……"为首一个正要说话,我摇了摇手,先问他们:"你们怎么找着我们了?"

亚莉也说:"是啊,我和小姐正想先回了呢。"

那人听亚莉这么称呼我,倒没有冒失地喊出我的身份来,"我们实在是失职,不过刚才经过那边的街角,听到有个杂货铺老板在那里吆喝炫耀,我们听着他说的好像就是小姐二人,所以就朝这边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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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原来还是拜那个杂货铺老板所赐,我们才接上了头。

亚莉哼一声,显然余怒未消。我点点头,想起件事,"你们身上带钱没有?"

他们几个都在身上摸了一下,有两个人解下钱袋给我。其他人看来也是空手出来的。

我把钱倒出来,钱袋还给他们,说:"你们前进三十步,我们马上就来。"

看着他们执行命令往前走了,我把那一把钱轻轻放在箩筐边上,低声说:"你好自为之吧,以后再做贼的话,可要机警点儿,别又让人追了。"

亚莉目光中虽然有着不赞同,但是我做事她也从来都不质疑。

"快走吧,小姐。"她又催促了一声。

我身上出了些汗,头巾松了一些,我抬手拢紧了些。筐中的那双眼睛仿佛会说话一样,流露出感激、惊喜、意外、惶恐等复杂的神情。

我一直清楚地记着那双眼睛,回到宫里之后都没有遗忘。

荷尔迪娅从殿里迎出来,微笑着行礼,说:"公主是去看河祭了吗?"

"是啊,你没有去看,人可真多啊。"

"我不太喜欢人多的地方。外面很热吧,我已经吩咐她们为您准备沐浴了。"她依然微笑着。

我点头,"你可真是善解人意啊,荷尔迪娅。对了,安苏娜呢?"

"我没有看见她,她没有跟您一起出去吗?"

"没有。"我倒没在意,只是吩咐亚莉,"刚才给我钱的那两个人,你记得替我把钱还给他们。"

"是,公主。"亚莉有些不平,"他们居然能跟丢,实在失职,不惩罚他们就已经对他们很好了。"

我笑笑,"无论怎么样,借钱当然要还,不然人哪儿来的诚信和名誉呢?当然更谈不上威严了。至于他们是不是失职,那是另外一回事,不能混为一谈。"

亚莉恭敬地说:"是的,公主的话自然有道理。我这就去办。"

荷尔迪娅替我解衣,跪在一边服侍我沐浴,我有些过意不去,"你不用做这些侍女做的事,你也贵为宰相千金啊。"

"这些是我情愿的。"她说,"能跟在公主身边我觉得很幸运,起码不用马上就被家里逼着嫁人。"

我在水池中转过头来,本来想拂开水面上花瓣的动作停住了,"嫁人?荷尔迪娅你……你今年几岁?"

"我十五岁了,公主。"

我愣了下,"十五就结婚?"

"是啊,其实从前年起就已经……不过我不想这么早就嫁人。"

荷尔迪娅只不过比我大三岁,前年起就有人提亲?……那岂不是说,她十三岁就……

这是不是也太早了些?

"看我,怎么说起这些事来了。"她替我舀水冲洗头发,"公主不会生我的气吧?我也是在家里待得实在太闷了,才想着到宫里来,到您身边来的。"

我摇摇头说:"不会。"不过我的注意力却完全被这件事给转移了。

十二三岁就结婚,太早了吧?

我还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孩子呢,可是……现在看来,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了。

2

长夜漫漫,无心睡眠。

我本来以为只有我睡不着,结果发现大家都很烦闷,需要夜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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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小曼王子都拉着他的一帮小跟班儿瞎折腾,到走一圈需要半天时间的皇宫后面去捉迷藏——这主意是我给他出的,既打发了时间,又锻炼了队伍。我让他们拿着木剑,剑头上染着颜料,一边躲一边找,还可以互相偷袭侵扰,拿木剑戳别人,身上沾了颜料就意味着受伤退场,这样玩两三个小时,把这小孩儿的精力耗得差不多了,正好睡觉。那红红的颜料似乎是一种贝壳做的,十分名贵。但是既然曼菲士玩得开心,肯定没有人敢说他们浪费。

我出了这个主意,可把小曼乐坏了,不过他身边的女官塔莎却乐不起来,既怕他刮着伤着,又怕他把别人伤着碰着,不过她可没胆子对我微词,只能经常带宫女在小曼他们旁边守着,时不时地呼喊几声以确保安全。

"公主要歇下了吗?"亚莉替我打扇,不知道是什么鸟羽做的扇子,雪白的茸茸的毛边儿,扇面上还有孔雀绿的线和金线编织的花纹。我摇摇头,不想睡。荷尔迪娅已经回家去了,安苏娜可能去她姐姐那里了,我感觉无聊得很。

白天祭河时的场面总在我眼前晃来晃去,我站起身来,把裙子捋平,对亚莉说:"我们去神殿吧。"

亚莉跟在我的后面,我没有乘步辇,不紧不慢地一步步走过去,权当饭后散步。

神殿门口的守卫朝我行了一礼,有个少年模样的光头僧侣在门口处看到了我,也急忙行了礼,"公主殿下。"

"不用多礼,祭司大人在做什么呢?"

他说:"公主请稍等,我去请祭司。"

"不用……"我的话还没说完,他已经一溜烟儿地转身跑了进去。亚莉低声骂:"真没规矩。"

"年纪小,可能是新来的吧。"

他跑进去没多久,伊莫顿便从里面迎出来。他穿着白棉纱的便袍,笑容温煦从容,"公主殿下。"

"晚上好,伊莫顿。"我说,"我想你也不会睡这么早,所以过来看看。"

他侧过身,"公主殿下请进来吧。"

神殿里灯影绰约,香料燃料散发出令人沉醉的馥郁香味,伊莫顿长长的影子拖在一块块方石垒成的墙壁上,我忽然感觉到一种穿越了几千年时光的茫然和恍惚……

"公主?"他见我已经到了门口,却停在那儿发呆,不由得开口唤我,"公主是出来散步的吗?"

"嗯,你晚上都做什么呢?"我回过神来。

他微笑,"看看书,写些东西,祈神,然后就安睡了。"

"唉,晚上也没有什么事做。"

"法老宫殿里常有歌舞,公主不去看看吗?"

"那有什么好看?纵然盛极一时,也难免曲终人散。"我说,"我不喜欢那种极闹之后的凄凉感觉,况且那些歌舞也没什么好看的。"

他笑而不语,隔了一会儿,说:"我与公主在这一点上倒是一样。"

他的眼光特别温柔,走廊里的灯火映在他眼中,使他金棕色的眸瞳看起来光芒点点,仿佛琥珀宝石。我心里微微一动,脸上莫名地热起来,转过头去说:"歌舞也不是都不好,只是宫殿里的那些过于喧闹放荡,让人喜欢不起来。"

"我请公主喝杯蜜酒吧。"

我点头说:"好啊。"

他的蜜酒和我宫里的一样,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这里昏黄的灯影和馥郁的香气,又或者是因为有人一起谈话聊天,心里感觉畅快,令我觉得酒也更加香醇起来。我们中国有句古话,酒逢知己千杯少,果然很有道理。

"对了,上次我把笛子拿走了,还没有跟你道谢呢。"

他微笑着,手里擎着一只涂有七彩亮漆的酒杯,杯中的蜜酒荡漾旋动,微稠的酒液仿佛可以挂在杯上。

"对了,上次看到你那里还有好几样乐器,不如拿出来我们一起研究一下。"

他含笑答应,让身边那个小侍去隔壁取琴来。

那琴很怪,有十三根弦,弹出的音乐也让我感觉有种说不出来的奇怪,不过算是好听,与我印象中的所有弦乐都不一样。

唔,我以前学过乐器吧?似乎有印象,不过很模糊。这种乐器我的确从来没有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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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轻轻地拨弦,抬起头看看他,"伊莫顿,你会弹吧?"

他正要说话,我抢先说:"不许说不会。"然后把琴递过去,"来来,别小气了,露一手看看吧。"

他听到"露一手"三个字,先是想了一想,然后露出了然的微笑。

"好吧,那么我就献丑了。"

他将琴放在膝上,然后活动活动手指。他的手指很长,无论是写字还是握剑,都特别稳健从容。弹琴……也是一样吧?

他弹的曲子旋律很悠闲从容,就像他这个人给人的感觉一样。

但是这悠闲的表面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涌动着,那是不安的东西。

我想起他挥剑时的凌厉果决,站在那神殿高台上面时的凛然傲岸……还有现在听起来的淡泊宁静。

真是难以捉摸啊。

不过,好男人正应该如好酒一样,越沉越醇,也越丰富。

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目光落在我的脸上,嘴角露出一丝温柔的笑意,眼波如水,指下的旋律还是一样,琴韵却平添了几分柔和和旖旎。

我端起酒杯来喝了一口,刚才还很适口的蜜酒,此时好像变得黏稠了,挂在嗓子里面,痒痒的甜甜的,久久难消。

透过敞开的窗子可以看到外面的庭院,月光如水,微凉的与日间燥热全然不同的风吹在脸上,我闭上眼睛,在悠悠的琴声中,似乎还听到了……花开的声音。

3

"姐姐,这是乌纳斯,我新收的侍卫哦。"

小曼好像献宝一样,把身后那个男孩儿拖出来给我看。

我愣了一下,那个孩子恭敬地跪下来给我行礼,我没看清他的脸,于是向小曼点了一下头,"又是从哪里捡来的?"

"嗯,他们说他偷了东西,要送去做苦力,我给要下来了。"

"是吗?"我笑笑,"你天天就喜欢捡这样的人回来。"

"我觉得他不可能是小偷嘛。"小曼扯着我的披纱,"亚莉呢?她怎么不在?"

我说:"她还有事要做。你今天的剑术学完了?"

"嗯。"他在我身旁坐下来,"姐姐,你……这些天为什么老去神殿?"

"嗯?我以前也经常去呀。"

"但是你现在整天都在神殿。"小曼嘟起嘴,"你以前很关心我的……"

我放下手里的钓竿,连钓线一起递给安苏娜,"准备好饵,我们下午去钓鱼。"

"钓鱼?"安苏娜有些疑惑。

"是啊。"

小曼很有兴趣,"怎么个钓法?我也要去。"

"乖,这项活动不适合你。"这孩子顽皮得像只猴儿,他能坐下来钓鱼才怪呢。

他顿了一下,"那适合谁?伊莫顿吗?"

我转过头看看他,"你这么直呼他名字有点儿失礼啊,他可是大祭司。"

他撇一下嘴,"神官又不止他一个,你干吗总是和他在一起啊!"

"喂,别撇嘴,真难看。"

小曼不依不饶,"卡布达也是神官啊,你可以跟他一起上课的。"

"卡布达?"我的天,那头肥猪,"看到他我就吃不下午饭了。"

"那克索里特……"

"克索里特说出来的话,连他自己都听不懂,你能听懂吗?"我说,"人们常说的老掉牙,你听过没有?他可真是老得掉了牙。"

"喂,姐姐,"他把头探过来,"宫里都有谣言了。"

我头也不回,"既然是谣言那你就不用理会。"

"他可是祭司。"

我诧异,"你以为我不知道吗?"

他气嘟嘟地说:"反正,你……你不能和他天天在一起。下午你是不是要和他一起去钓鱼?"

"是啊。"

"我也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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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就去呗。"我把一顶纱帽扣在他头上,刚想看看效果,可他一把掀了下来扔在地上,"姐姐!你忘了你以前说的话了?"

我以前说的话?以前的爱西丝说过什么话我可不知道。

我转头看看,正好亚莉不在。我含糊地说:"你还记得呀,我都不记得了。"

这话可是实话,我确实不记得。

"你说过,等我长大了,你要和我结婚的!"小曼语出惊人。

我扑通一下从矮凳上滑了下来,一屁股坐在地上。

这……这玩笑开大了吧。

"小曼啊……"我有点结巴,"你确定,你没记错吗?"

他气呼呼地看着我,眼圈有些发红,一个字也没说,一转身跑了出去。地上跪着的那个孩子不安地回头看看他,然后慢慢爬起来退了出去,退下台阶后,立即撒开腿跑去追曼菲士了。

安苏娜把我扶了起来,轻声问:"公主没事吧?"

"我没事,有事的人可不是我……"

我和小曼菲士可是亲姐弟呀!结婚?姐弟结婚?这,这算是怎么回事儿啊!

亚莉捧着一个盘子进来,有些好奇地问:"公主,曼菲士王子怎么了?"

"神经了。"我没好气地一边回答,一边揉着屁股,可是动作慢慢地停了下来,我转过头,试探地问,"亚莉,我是不是说过……要和曼菲士,嗯,结……婚?"

亚莉理所当然地点点头,"是的,公主!这不是您从小到大的心愿吗?"

这,这怎么可能呢?!

不过也不好说。古埃及……好像的确有姐弟结婚、兄妹结婚的,唉!

据说一开始是个不负责任的法老,因为儿子、女儿争夺权位大打出手,所以他说,干脆你们结婚吧,这样就不用争了,两个人一起做王吧,还美其名曰保持了王室血统的纯洁性!简直是疯了!

至于以前的爱西丝是怎么想的,我可不管,反正杀了我,我也不可能和小曼那小鬼结婚的。

如果我要结婚的话,至少应该找一个像……那样的。

安苏娜忽然把桌角的金杯碰翻了,里面的果汁泼了一地。我回过头,亚莉已经不满地说:"安苏娜,你怎么回事啊?"

"啊,对不起,我一时出神了。"她弯下腰去收拾东西,长长的黑发闪着生漆似的光,身段妖娆得像一条蛇。

亚莉还要再说,我向她摇了摇手。没关系,出神不是什么大事,我这几天也经常出神的。

我以为小曼负气而去,短期内肯定不会再来见我了,谁知等到了我和伊莫顿约好的时间、地方,我赫然看到小曼,而且他把他的跟班西奴耶和那个小孩乌纳斯都带来了。安苏娜拿着渔竿和小篮跟在我身后,伊莫顿也带了身边的一个小僧侣一同来。

这可真是浩浩荡荡的大规模的钓鱼运动啊。

我带了两根钓竿,伊莫顿也带了两根,这么一来钓竿倒是勉强够用。四个人一字排开,安苏娜,我,小曼,伊莫顿。就像幼儿园里的小班小朋友,排排坐,吃果果……

这是聚会不是约会……我看着羽毛做的浮子这么想。

我招谁惹谁了啊,小曼来就来吧,还给我脸色看。小曼转头看伊莫顿的时候,更是一副对方欠他无数金币不还、杀了他老爸还抢了他老婆似的表情。

而且,看他身上那股气势——唔,是不是应该叫杀气?冲他这股气势,就算有鱼接近,也会被他吓跑了。

"姐姐,我们去坐船吧。"小曼指着前面不知道谁泊在那里的两只小船,"我们去船上钓鱼。"

第六章悠闲生活

我也不知道自己吹的是什么曲子,总之,那旋律很自然地从心中流淌出来,然后变成了回荡在水面上和翠色芦苇丛里的芦哨声。

1

我还没说话,伊莫顿已经微笑着开口了:"好啊,我也很久没坐过船了。"

小曼看他一眼,立刻抓住了我的手,"姐姐,我们坐一艘。"

这孩子的性格怎么形容呢……真是的,活像一只死命护着骨头的小狗。

不过伊莫顿看起来并不在乎这孩子挑衅的样子。也是,他是个大人了,小曼还是个半大孩子,不在一条水平线上,没有可比性。

结果我没拗过小曼,只能和他上了一条船,伊莫顿和安苏娜上了另一条船。

看看人家那边,伊莫顿白衫飘飘,迎风而立,飘然闲逸的风度,傲岸高洁的姿势,仿佛一个君临天下的王者。再看我这边,小曼瞪眼鼓腮,活像一只小青蛙,还是鼓起肚子的那种。

真是煞风景,没情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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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情调也不是没有,只是不在我身边。

小船在水面上轻轻地飘开,清风,微波,令人沉醉的沙漠情调以及……一只正在瞪我的青蛙状小曼王子。

唉,虽然你很帅、很有前途、很讨人喜欢,但是小曼啊,首先,你是个小孩,比我还小,小得太多;再者,也是最重要的,你是我的亲弟弟,我可不想当一个和亲弟弟结婚的变态狂呀。

让我怎么和他说呢?让我和他解释……伦理道德?还是遗传学?

说起来也并不能怪他,这孩子生长在这种环境中,姐弟结婚在他看来是十分正常且天经地义的。不过,历史上好多法老都弱智,有先天缺陷,短命,没有生育能力……大概就是近亲结婚造成的缺陷。真奇怪这样的事实也不能让他们吸取教训——也许他们并没有把近亲结婚和这个问题联系到一起。

唉,好好儿的一个下午约会就这么泡了汤。

伊莫顿的那艘小船飘进了芦苇丛里,我既想张望,又怕被小曼再抓着机会发脾气,实在是有些为难。

蓝天白云,碧水青苇,一叶小船顺水飘荡,这么有情调的下午,我却必须和小曼这家伙待在一起。

我抓抓头发,在这小孩儿的瞪视中,坐下来。唉,还是钓鱼吧。

曼菲士扯着我的披纱,他嫌气闷,不肯戴那顶做好的纱帽,我可不想被太阳烤成焦炭。在靠着小船不远的地方,曼菲士那些高大的侍卫们站在齐腰深的水里,一双双眼睛警惕地望着我们,唯恐我们两个重要人物会掉进水里去。法老只有一个儿子和一个女儿,要是这艘小船翻了,两个继承人一起变成小水鬼,那可有好戏看了。那样的话,法老会是什么心情我不知道,这些侍卫肯定是自动找个地方就把自己埋掉了。

"钓鱼好闷。"曼菲士果然不一会儿就没了耐心,叉着腰站起来,"哪有打野鸭好玩!"

打野鸭我也只是听说过,从没试过,不知道到底好不好玩。

小曼使唤那些侍卫,"喂,去拿梭镖来!"

我抿一下嘴,也不想劝他了。这孩子明摆着就是要和我作对的,我越劝他越不会听。

有他在这里折腾不休,我能钓上来鱼才怪呢。我抬起竿来看看,饵也不见了,不知道是滑钩了,还是被什么机灵家伙给吃掉了。我叹了口气,也不再拴饵,就直接把钩又垂进水里。

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吧。八十岁的老头儿还能钓着周文王呢,我且来看看自己能钓着什么东西吧。

那些侍卫果然不一会儿就取来了木杆的梭镖,而且服务是成套的——还顺便从芦苇深处把野鸭子赶了出来。小曼个头虽然不大,力气却不小,而且掷镖的准头很可观,十次之中总有六次是可以击中的。不过野鸭子的生命力也十分顽强,虽然被梭镖击中了脖子,却还在挣扎扑腾,不肯乖乖就范。

我转头看看,伊莫顿的船已经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刚才还能看到一点船影,现在我们也接近了芦苇丛,回望却只见一片接天的碧色,不见那艘船的踪影了。

也许他想要享受垂钓的乐趣,不想让小曼打扰吧?

我随手撷了一片身边的芦苇叶子,慢慢地卷了起来。小曼打了几只野鸭,停下手来问我:"姐姐,你怎么不玩?"

我朝他笑笑,把芦哨凑到嘴边,试了试音。

芦哨的声音比较尖细,比较轻薄,有一种翠鸟振翅而飞般的亮丽。

小曼握着梭镖的手垂了下来,安安静静地坐在我旁边,听我吹着哨子。

我也不知道自己吹的是什么曲子,总之,那旋律很自然地从心中流淌出来,然后变成了回荡在水面上和翠色芦苇丛里的芦哨声。

伊莫顿在什么地方?他能听到吗?

我想,他应该能听到。

那么,他在做什么呢?他在想些什么?

安苏娜应该和他在一条船上,他们又会说些什么?

我垂下手,小曼盯着我的芦哨,"姐姐,你什么时候会吹这个的?我怎么不知道?"

"嗯?这有什么稀奇,你要想学的话,我教你啊。"

他兴致勃勃地说:"好!"

我教他捏住哨子,深吸一口气,用力吹响。

他憋了一大口气,使劲地吹。

没声音。

"为什么不响?"他有些泄气了。

"你没有掌握诀窍呀。"我鼓励他,"再试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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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再试,还是没有声音。结果这个坏脾气的小孩恼羞成怒,一气之下把哨子扔到了河里。

"喂!你真是的。"我说了他一句,然后往河面上看去。卷起的苇叶慢慢地散开来,一半浮在水面上,一半浸在了水中,折痕慢慢变平了。

小曼悻悻地说:"走,回去!"

那些侍卫巴不得他说这么一句,立即用绳拴着船,缓缓地向岸边拖去。

尼罗河水卷着波纹,温柔而平静地流向大海。

伊莫顿,他应该还在河上的某处吧?

我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忽然有些惆怅,招呼过来几名侍卫,让他们去寻找伊莫顿,一同回去。

2

伊莫顿的那条小船从芦苇丛中缓缓地划出来,他盘膝坐在船头,衣角垂下船边,浸在了水中,柔缓清澈的碧波里,那一角白衣像是天空中一片随风而动的云彩,悠然而写意。我朝他微微一笑,他还以一笑,朝我晃了晃鱼篓,问我:"公主有什么收获?"

我苦笑,"空手而回了。"

安苏娜安静地划着船,微微垂着头,一语不发。

陪人钓鱼可能很无聊,但是我却在想,假如刚才我和伊莫顿上了同一条船,他钓鱼,我吹笛,那是何等的意境和惬意啊。

可惜,我身边陪着的,是这个不解风情的坏脾气小弟。

"不要紧,这些鱼可以都送给公主。"他说,"我们是不吃鱼的。"

对哦,僧侣神官们是不吃鱼的。

小曼瞪他一眼,"不必了!我们的晚餐也有着落。"说着指一指那些侍卫手中提的鸭子。

伊莫顿微微颔首,拿起鱼篓轻轻翻过来,几条鲜活的鱼儿从篓中掉出来,又落回了河中,一摆尾,搅起一圈圈水纹,便游走了。

"干吗又放了?"小曼不解。

我微笑,伊莫顿也是微微一笑。

钓鱼许多时候并不是为了成果,而是为了享受这个过程。虽然我和伊莫顿只是说过钓鱼的事,而这可能也是他第一次出来钓鱼,但是很显然,他体会到了个中真谛。

他含笑问道:"刚才那曲子,是公主吹奏的吗?"

我回答是,他又问:"是什么乐器?"

我看看水面上,那片芦苇叶子已经不知道漂到哪里去了,于是无奈地摊开手:"不见了。"

小曼哼了一声。

"下次再一起来钓鱼吧。"我说。

小曼攥着我的手又紧了一下,嘴巴又嘟了起来,"我也要一起!"

这孩子。

我和小曼一起吃的晚饭,是烧野鸭肉,味道还挺香的。鸭子一上,侍从过来尝过菜后,小曼嫌勺子用起来不顺手,把勺子一放,伸起胳膊就要下手抓。

"喂,很烫的。"我阻止他。

我觉得吃面饼用手抓还可以理解,但是吃这种带汤的菜还用手抓,实在让人接受不了。小曼的这种坏习惯真是要不得。

我让亚莉把定做的东西拿上来。

小曼盯着两根等长的细木棍十分疑惑,"姐姐,这是什么?"

"筷子。"我看他不能理解,改口说:"餐具,夹东西吃,省得沾在手上汤水,比勺子好用。"

我用筷子夹起一块鸭肉,吹凉后,递到嘴边咬了一口。

不错,鸭子烧得滚烫浓香,和以前吃过的家养鸭子到底不是一个味儿。

用两根木棍夹东西吃,对小曼来说实在太新鲜了,他马上招呼亚莉一声:"给我也拿这个……什么子?"

"筷子。"

"对,筷子,拿两个来。"

亚莉抿嘴一笑,又让人拿了一副筷子上来。

小曼拿着两根筷子,那姿势简直像握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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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笑,不能笑,这孩子很容易恼羞成怒的,下午那个芦哨就是最好的证明。我要是一笑,保不齐他一急,再扔筷子。这可是吃饭的家伙,轻易扔不得。

"这个东西,不练习几天是用不好的。"我给他示范一下如何拿筷子、如何夹取食物,然后再把勺子递给他,"乖,慢慢吃,别性急。"

他眼一翻,肉嘟嘟气呼呼的样子分外可爱。

要不是因为他是个漂亮宝贝,我才不会一再容忍他的无理取闹呢。

"姐姐,我要你喂我!"

唉,看他那副倔强样子,大有我不喂他就不吃的架势。

我夹了一块鸭肉,轻轻吹了两下,估计不会烫到他了,移近他嘴边,"吃吧。"

"啊呜——"

这孩子的狠劲让人觉得他好像饿了几天几夜似的,居然发出类似老虎吞食的声音,实在让我哭笑不得。

"还要。"他一边嚼一边含糊不清地说。

"好好,再来。"我真是怕了你了,小少爷。

这些事情我都可以将就他、顺着他,但是关键性问题……比如那个结婚不结婚的选择,我是决不会改变主意的。小曼不懂事,难道我也跟着不懂事吗?这是原则性问题,绝不可以犯错的。

再说,我想嫁的人也不是小曼王子呀。我有些恍惚,我想嫁的人……

应该,应该类似于伊莫顿那样子,有学识、有风度,有些话不用说,只需一个眼神对方就能够体会。

可是,嫁给他也是不大可能的,因为,他是个祭司,而且我也不知道在他的心中,我处于一个什么样的位置。

他也许对我根本没有任何感情,只因为我是公主才和我相处、教导我知识、陪我谈话聊天的。而且现在的我,外表不过是刚刚有少女的形象,又怎么能让他喜欢得上呢?

算了,想那些干什么,我现在当务之急可不是莫名其妙地对着一个人发痴发情。

我是谁?我最要紧的是必须先把这件事情弄清楚。

把小曼喂饱后,我就着鸭汤吃了些东西。我并不觉得太饿,可能是下午在河上吹了风的缘故。

小曼倒是心满意足了,吃得眉开眼笑。

晚饭撤下去后,水果端上来了。我坐在靠水的露台上,手里捧着一株硕大的莲花,这种公主生涯自然是快乐的。但是,每件事情都有正负两面,在这富贵荣华的外表之下,不可忽视的现实问题依然存在着。

比如小曼,现在是快乐无忧的小王子,可他将来就是法老,肯定会辛劳多而轻松少。我呢?我将来的道路会是什么样的?

我想得很入神,直到小曼拍我,我才回过头来看他。

"姐姐,我将来会做法老的。"

他突然冒出这么一句来。我有点啼笑皆非,摸了一下他的脸,"是啊,这是一定的。"只要你不少年早夭,法老的位子肯定会是你的。

"我会对姐姐很好的,所以,姐姐也会对我很好的,对不对?"他一副不安的、要求我保证的样子。

我点了一下头,"对。"

我故意忽略他话里的意思,我们是亲姐弟,我又不想和他争权夺位,当然我们会很好,也会待对方很好。

他高兴又撒娇地从后面抱着我的腰。小曼虽然看起来脸圆手软,但是个子却不算矮,只比我大概低了小半头。看他的身材骨架,可以预见他将来会长得很高。

"我是王子,将来的王,我会好好儿地学着如何去做一个法老。"他低声说。他的胸口贴着我的后背,我可以感觉到他的心脏在那还年少的胸腔中扑通扑通地跳跃鼓动。

是的,他是王子,我是公主。虽然我不知道自己的来历,也不知道自己这个公主可以做多久,但是,做人不认真是不行的。

常言说得好,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这话固然很消极,但是也很负责任。做和尚的职责可不就是撞钟吗?既然做了和尚,那么钟是一定要撞的。

我既然做了这个公主,那么为了现在和将来,认认真真地过日子、学东西也是必须的。至于我是谁、来自何方,还有那些被蒙住的不复记忆的事情,可以慢慢地一点点去回忆,而不用把全部心神都放在此事上面。

想通了这件事后,我觉得自己轻松了很多,拍拍小曼抱在我腰间的手臂,"好啦,别孩子气,将来的法老怎么可以撒娇呢!"

"那是将来嘛!"他可爱而蛮横地不肯松手,"现在我还是王子呢,任性一下没关系。"

我笑笑,风从池塘上吹过来,轻轻拂在我的脸上。好似有人有风中细语,花香在暗中氤氲浮动。

我想起一句唐诗:水晶帘动微风起,满架蔷薇一院香。

小曼听到我在自言自语,问了一句:"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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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没什么。"

即使说给他听,他也不能体会。

但是另一个人,也许会明白这诗句的意思。

3

荷尔迪娅把纸卷递给我,"公主要看这些东西做什么?这些事原本用不着您操心的。"

"嗯,我看看是不是还可以多划出一些用于耕种的土地来,比如说,种水稻的水田。"

"水田吗?"

"是啊,水稻必须在有水的地方才可以插秧,我想看看靠近河岸的地方能不能平整出水田来,就算没有水田,也得选择方便灌溉的地方才好。我弄来那些种子可真称得上万里迢迢了,是从海的那边一个很远的叫婆多罗的地方带回来的。去年尼罗河泛滥期过后,我让人试着种了,虽然以前没有种过,不过收成还算不错,不比麦子、谷子差。"

而且最重要的一点是,我终于可以吃到魂牵梦萦的白米饭啦!去年哈山的商队刚把稻种带回来时,我就猴急地恨不得立马把种子变成大米蒸饭吃。米粥、米饭、米糕……那巨大的诱惑我好不容易才忍住,赶紧让人把稻种拿去耕种了。吃种子这种蠢事比杀鸡取卵强不了多少,我花了多大力气才克制住口腹之欲啊。

"公主,我有个问题……"荷尔迪娅欲言又止。

我抬起头,看着她有些犹豫的样子,"有话就说啊。"

"嗯,我听说是公主画出这稻禾的样子,然后让商人去带种子回来的。那么,公主是怎么知道这东西的呢?"

哎呀,果然是才女啊,一句话就问到了点子上。

我笑笑,"我如果说是在梦里见过的,你信不信呢?"

她微微一笑,虽然不是十分貌美,眼里却闪烁着通达而聪慧的光芒,而且她并没有再追问下去。荷尔迪娅这个人相处起来的确舒服,细心周到,多才多艺,我也渐渐习惯了她的陪伴,上次她告诉我,她老爹伊德霍姆布宰相又要给她安排婚事,我就替她出面解决了。私下里我也跟她说过,总独身一人也不是那么回事儿,问她对将来有什么打算。她只是笑着说,或许她将来会做女祭司,也许会做到宫廷的内务总管,总之,随随便便就嫁人绝不是她想要的人生。

好,有主见。

安苏娜也是这样,我问过她对将来有什么打算,如果她不想困在宫中将来做我老爹的禁脔,我可以帮她嫁给她想嫁的人,以她的才貌,嫁个贵族或富商一点问题也没有。不过她只是笑着说愿意留在我身旁,而不正面回答我的问题。

真搞不懂,这个时代的女性怎么个个都如此有主见有性格,简直堪比现代女性,显得我倒像个旧时代的古人一样。这个古代埃及真是让我惊艳啊。

尼罗河年年泛滥,每过一两年就要重新丈量划分土地,由人去耕种。去年播下的稻种收获了不少,今年可以多种一些。

"公主。"

我转过头,亚莉笑容满面地把一个有盖的漆碗放在我面前,刚掀开盖子,便飘出一股浓浓的稻香味,简直冲得我一愣。

"公主说的米饭,蒸出来果然很香啊。"亚莉说,"不瞒公主说,刚才一做好的时候我就尝了一口,的确又软又黏。"

荷尔迪娅伸头凑了过来,"啊,的确是和面包不同的香气……麦饼和谷饭也没有这个味道。"

我笑着说:"给荷尔迪娅和安苏娜都盛一碗来,浇上些肉汤,大家一起尝尝新米。"

亚莉答应一声去了,然后不一会儿便重新端着米饭回来,不但米饭上浇上了肉汤,还配有按我的口味做的清淡可口的小菜。

"看来我们真是有福气啊,在公主这里总可以吃到别处没有的新鲜东西。"荷尔迪娅显然很高兴。

"只能偶尔吃吃,大部分的收成都留做稻种了,所以不可能天天都吃到。"我有点儿遗憾,想要过上一天三餐都吃米的日子,还得再等一季啊,等这一季的稻子种下去,再收上来,才可能办得到。

我实在等得心焦啊。

"大米饭,肉浇头……"啊,真是神仙享受。我狼吞虎咽地吃着,完全顾不了吃相,没办法,实在太想念了。

看来,前世的我很爱吃米饭?那么我可能是个南方人,北方人是主要吃面食的。

"对了,亚莉,给法老和曼菲士那里分别送一份过去,请他们也尝尝吧。"我想了想又说,"给伊莫顿大祭司也送一碗去吧。"

"是,公主,我这就让人送去。"亚莉说,"只是做得不多,每人也只有一碗了。"

"一碗就一碗吧。"

碗的概念也是我带来的,这里有盘子、盆子、碟子、罐子……就是没有碗。

大概是因为这里的人以前既不喝粥也不吃米饭的原因吧,所以用不着碗。

我和荷尔迪娅、安苏娜三个人一起吃饭,荷尔迪娅看起来对米饭也很喜欢,但是安苏娜似乎吃得不怎么香,看样子好像并不太喜欢米饭。

亏我还让人把肉汤熬得又稠又浓,我自己是挺喜欢这种吃法的。

去送饭的侍女回来了,告诉我小曼不在宫中,他的贴身女官塔莎把饭收下了。法老正好也要进餐,尝过了米饭,称赞味道很好,说公主如果想多种一些,就告诉负责农司的官员一声,或是直接和宰相说也行。大祭司尝过米饭后,说多谢公主,还说米饭易咀嚼不伤牙,嚼久了还有一点甜味,比谷子美味,比面包柔软,含的水分也多,对人应该很有益处的。

我笑着说:"好,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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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大祭司说有些东西要给公主看,正好让我带回来了。"

伊莫顿这个人真不愧是大祭司啊。我和他差不多每天都会见面,早知道他懂些医术和养生之道,他曾说过食物不要吃太硬的,对牙和脾胃都不好。所以我早想过等稻子种出来了,一定要让他尝尝米饭的味道,想必他定会喜欢。果然他是这么说的,我并没有猜错。

侍女行个礼后退了下去,我托着腮出了一会儿神,然后翻开伊莫顿让她带给我的东西。

只是卷成一束的莎草纸,纸上写的是我前天向他询问的一些关于埃及鬼神的传说。由于认识时间久了,我便知道了伊莫顿有个不为人知的称呼,即亡灵祭司。鬼神这种东西,虽然我不大信,可也不能全盘否定。我自己出现在这个古代时空,本身就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我一个字一个字地在心里念,伊莫顿的字体是僧侣体,峻挺却又不尖削,笔画之间宛若行云流水。

字如其人。

荷尔迪娅漱过口洗了手,过来继续替我翻那些纸卷。尝过了米饭的美味,她对于种稻子也开始热情高涨起来,替我在图上找到一块低洼之地,并凑过头来指给我看,"这一段河岸曾经在前年尼罗河涨水时,因为河水水位太高,而被冲成了一个小小的湖泊,后来河水虽然退了,但是那里始终存着一些水。我虽然不知道水有多高,但是我想如果种水稻的话,这里是再合适不过的地方了。"

我点点头,"好,等一下我就让人去看看合不合适,是否需要再进行修整。"

"是。"她说,"其实公主不用亲力亲为,您能把这种子找到,又知道了种法和吃法,其他的事情交给农司来办就行了,不必自己这么劳神费力。"

"其实如果不是宰相大人还在和你生闷气,告诉你父亲也是很省力的呀。"我笑笑说。

她的神色很正经,"不,公主这话说得不对。我父亲从来不会因为家事而误公事,我和他生气只是另外一码事。种水稻这件事既然对埃及有好处,对百姓有益处,那么他肯定不会因私废公的。我回去就告诉他,公主可以放心。"

我点点头,宰相的确是个有度量的人,我老爹也曾夸过他几次。中国有句俗话,叫"宰相肚里能撑船",可见没点儿度量的人,是无法胜任那个职位的。需要管那么多的事,还要协调、平衡……实在是不容易。

"嗯,那么你可不要忘记了。"

她笑着说:"忘不了的。不过,如果想让我父亲抓紧时间办这件事情,得让他知道这是好东西才行啊。公主这里的稻米,不妨让我带一些回家去,给父亲看一看、尝一尝……"

我哈哈笑起来,用扇子遮着脸,"你这鬼丫头,明明是你没吃够米饭想再多吃些吧。"

她笑,"我可是一片公心,公主不要想歪了。"

我点点头,"好好,算你公心。亚莉,你让人装一些米来,今天荷尔迪娅小姐回家的时候交给她带回去。"

荷尔迪娅笑着道谢,一转头,有些疑惑地说:"安苏娜,你想什么呢?果汁都泼到身上了。"

我一回头,果然,安苏娜的大半杯果汁都倒在了裙子上。

"啊,刚才一下子走神了。"她忙起身施礼,"公主请恕我无礼。"

"没关系的。"我摇摇扇子,"你快去把衣裳换了吧,这种甜果汁最黏了,沾到身上多难受啊。"

她又施了一礼,缓缓地退了出去。

安苏娜出去后,荷尔迪娅更不拘礼,坐到了我的身边,"公主上次画的那稻禾的图样,真的是惟妙惟肖,那个商人来送稻种的时候,说公主画的图与他在那婆多罗见的稻禾一般无二。还有,公主上次画的那只白毛碧眼的小猫儿,也像是能从画上跳下来一般的鲜活灵动呢。这种画法好神奇,我早想学了。对了,公主您是从哪里知道那些东西的呢?"

我微微一笑,"我说过了呀,做梦梦到的。"

她挤挤眼,"好吧,就算是公主在梦里和伊西丝神学来的吧,那么公主能不能教教我呢?"

我点头说,"也好,只要你有耐心。"

亚莉在一旁说:"公主画了不少东西呢,前两天池子里莲花开了许多,公主画了好几张,那莲花真美呀……"

荷尔迪娅说:"快快,取来给我看看。"

亚莉笑笑,过去取了我那本画本。

画本也是用纸草装订起来的,只是纸质比一般的纸草纸要好很多,上面的画有素描、白描,也有上过简单颜色的水彩。画水彩的画笔是我让人用狼和兔的毫毛混在一起做的,这才是正宗的狼毫笔呢。穿越前,我在现代商店里买的狼毫笔,其实都是用兔毛和羊毛做出来的。

荷尔迪娅看一张称赞一张,然后翻着翻着,忽然停住了,抬起头来,有些不确定地问:"公主……这也是您画的吗?"

我转过头看去,那是一张只有线条的人像画。

画上的人是伊莫顿。

第七章安苏娜

我携着小曼的手缓缓地从内殿走出来。法老已经进来了,坐在中间的椅子上,安苏娜紧紧地靠在他身边,俩人坐着一个锦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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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点了点头,荷尔迪娅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过了一小会儿,她又轻声说:"画得真好……大祭司奏琴的时候,原来是这个样子的。"

亚莉说:"怎么啦,荷尔迪娅小姐难道对大祭司有了爱慕之意?"

"啊,怎么会呢。"她说,"就算有,那也不过是水月镜花,没有用的。大祭司他是神殿的人,怎么可能有男欢女爱呢?那是渎神的。"

亚莉说:"是呀,小姐真是个明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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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们两个说话的声音一点儿也不小,而且十分清晰。

我靠在椅子上,没出声。我能听出来,她们是说给我听的。

宫里已经渐渐有了风言风语,我不是不知道。说我和伊莫顿走得很近,我是人前人后都不避讳对他的欣赏,而他对我也和对别人完全不同——他对别人没有那么温柔,没有那么耐心周到,没有那么……

我想起他教我练剑时,教我弹奏乐器时,告诉我怎样供奉祈祷时,教我政治和军事方面知识时……对一个公主,他作为祭司完全不用那么周到细致、处处迎合。

可是,如果……如果说作为一个情人,那么他的表现,却还缺些什么。

缺一点儿……

我觉得我和他好像站在一道纱帘的两端,可以看到对方,但是却穿不过这层障碍。或者用一个比较形象的说法,就是我们都没有捅破这层窗户纸。

他有他的顾忌吧。

他是祭司,不能有男欢女爱。

我是公主,而且是法老宠爱的女儿,将来法老不在了,我和小曼各有一半的继承权。

我们之间阻隔着神权、王权两道屏障。就算他也向我表明了心迹,我们也只能做一对地下情人,说难听些,就是私通。

他那样光风霁月、温和清贵的一个人,这两个字怎么能够安在他的身上?只是想一想,我已经觉得是对他的一种侮辱。

也许……也许,只能这样了。不舍得离远,也不能够再靠近。我和他,就是祭司和公主,是谈得来的朋友,勉强还可以算是有共同见解的知己好友。

想起来真让人觉得有些惆怅。

呵,可叹,也可笑。我才十来岁呀,只是个少女,就已经觉得伤情怅然,那么以后漫长的一生,又将怎么度过呢?

我做公主已经两年了,别人提起我时,还是那句"这位公主天生聪慧善良,是神的宠儿",其他的就没有什么了。也没有任何一个人觉得我不是从前的爱西丝,没有人能看穿我是个假公主。

这样当然让我觉得安心,可是同时也有些遗憾。

我是谁,我原来是什么个性,我原来的特点呢?

我感觉原来的我消失了,变成了爱西丝。可我不是爱西丝。午夜梦回的时候,我会觉得非常茫然,不知道自己是谁,那种感觉让我很想痛快地哭一场。

可是哭并不能解决我的问题。

日子还得一天天地过下去。至于我和伊莫顿……

我苦笑,大概也就只能这样子了。

金红的夕阳将光辉洒满人的一身,亚莉帮我涂上防晒的油脂,香喷喷的,我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百花丛中。

荷尔迪娅已经回家了,安苏娜……

对了,安苏娜换过裙子后,一直没有过来呀。

我回头唤了一声亚莉:"亚莉,安苏娜呢?她去哪儿了?"

"公主找她有事吗?我去唤她来。"

"算了……"我想,可能是她下午懒倦,偷闲去午睡了吧。

不过要说安苏娜偷懒,倒真是很少见。

我们在一起相处之后,我才知道她的身手相当好。她会剑法,还会双手使三叉戟,一般的男侍卫,三五个都近不了她的身,就算是西奴耶,和她也是旗鼓相当打个平手。有一次宫廷盛宴上,她和另一个女子——好像是神殿的一个叫莫雅的女官,出来打斗表演助兴,那真是精彩凌厉,摄魂夺魄啊。当时法老就赞不绝口,我想要不是因为她是我身边的人,说不定那天晚上她就躺到法老的床上了。但即便如此,我那老爹也未必就绝了念头,安苏娜除非做女神官,否则她总是要嫁人的吧?我身边的亚莉也是嫁过人的,并不是我以为的那样一直单身。只是她的孩子生下来就死了,所以她被选来照顾当时年纪还小的我,可以算是半个奶妈了。知道这件事之后,我对亚莉的敬重又多了几分,她是真的把照顾爱西丝公主当成自己生命中唯一的信仰,待我既是女儿,又是主子,既关爱无比,又忠贞不贰……

算了,不提这些了。

我在软榻上懒懒地翻了个身。

身上盖的薄被子是用丝绸做的,真正的中国丝绸,从遥远的东方运来,到达埃及后的价格真可谓一两金一两丝。当我知道哈山的商队在婆多罗,也就是古印度弄到了丝绸时,我的心情别提有多激动了,当天夜里都没有睡着觉!我甚至冲动地想跟哈山说,你们下一趟还去那个与埃及同样神秘、古老、伟大的国家吗?去的话把我也带去吧,给商队打杂我都愿意!

不过冲动归冲动,我毕竟还是没说那话。

现在的中国是什么时代,封建社会时代吗?是什么王朝我不清楚,大概是夏或者商吧?或许更早或更晚一些,我去了那里,能做什么呢?

我连自己叫什么名字、家乡在哪儿都不知道。我在埃及,固然觉得自己像个异乡人,可是如果回到了古老的东方,我不仍是个异乡人吗?

哈山带回来的大批美丽丝绸,呈给我一些后,剩下的被贵族高官们疯抢一空。

我还让亚莉拿了些黄葛色的料子做一件便袍送给了伊莫顿。我不会做衣服,不过袍子做好之后,上面的系带和袢扣是我亲手缝上去的。

亚莉肯定能明白我的心情,她是这王宫中离我最近的一个人,我有什么事从不瞒她——除了我不是原来的爱西丝这件事,其余什么事情我都告诉她,她也都帮着我、顺着我。虽然给伊莫顿做衣服这件事她不赞成,可是她也不反对。

我懒懒地又看了一会儿写在纸草上的诗,亚莉放下手里的果盘,"公主请用水果。"

"哦,放那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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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站起来,有些不满意地皱起了眉,"安苏娜偷懒偷得也太过分了,怎么这半天也不回来,我去瞧瞧。"

"你何必自己去,外面太阳还没下去呢,地上多热,叫个小宫女去就好了。"

"她的面子大,小宫女哪里敢去说她。"亚莉把头巾拢一下,"我去了,公主。"

"好吧,你不用太着急,其实我也不缺人手,她在这里像做客似的,你犯不着和她较真。"

"我知道,但是规矩总得有的,不然底下的人都跟她学得偷起懒来可不好了。"亚莉说完就走了。

我喝了半杯果汁,伊莫顿这会儿在干什么?太阳快落了,也许他在神前祈祷吧?

他的动作我都可以在脑海中想象出来,一举一动,生动得宛如亲眼所见。

他的动作从来都是那么优雅而从容,就像夜下的尼罗河水,深沉、从容、波澜不惊,有一种流动着的肃穆和静默无声的优雅。祭司的那种静默与高贵、优雅和博学,在他身上体现得那么完美。

他是祭司……

他偏偏是祭司!

我小声地呻吟着,觉得自己胸腔里某一处正在被拉扯、握紧,让我觉得那么酸楚无奈。

我用扇子盖住脸,半晌后,忽然听到一阵脚步声。是亚莉,她的脚步声我最熟悉了。

不过,此时她的脚步声不像平时那么沉稳呀。

我把扇子移开,她正跪坐在我的脚边,天气很热,可是她的脸色却有些发白,嘴唇紧紧地抿成一条线。

"怎么了,亚莉?"我问。难道安苏娜不服管束,和她顶嘴吵架了?

可亚莉是何许人?她与小曼身边的塔莎俨然是宫内的女官之首,宫中的三大派人马,法老那派暂不去说,剩下王子派与公主派的人,全都唯她二人马首是瞻。别说安苏娜一个无钱无势无靠山的女人,就算是法老后宫里的第一宠妾努尔娜也不敢和亚莉当面硬抗啊!

"怎么了?"她一直不语,我又问了一句。

"安苏娜……"亚莉只说了三个字,声音沙哑。

安苏娜怎么了?

我第一个反应就是,难道她出了什么意外?不大可能,安苏娜的身手可以说是打遍后宫无敌手,就算有刺客,暗算了谁也暗算不了她的。

"安苏娜的床上……有男人……"

我意外了,"什么?你亲眼看到的?"

亚莉深吸了几口气,"我根本没进得去她屋里,门口有人守着,是……法老的贴身卫队,院子外面也站着几个侍卫。我再一看,窗纱全都放下来了,我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再说,屋里那么大声音……真是,真是不知羞耻!"

我也愕然了。这让我说什么才好啊?

安苏娜她……她怎么会……

我那个法老老爹,他也真是不讲究啊!跑到女儿的宫里去睡女儿的女伴,居然都不避人。

亚莉说的"不知羞耻"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乍一听像是在说安苏娜,可是仔细一琢磨,何尝不是说那个不要脸的色老头!

"他们看到你了吗?"我问亚莉。

亚莉低声回答,还是难掩怒气——她的忠心只给我一个人,连法老她也不顾忌:"那还能看不到吗?其中一个侍卫还和我说,如果我有事的话就先等着,等他们事完了再说。我,我……我就回来了!"

我也皱了一下眉头,这事儿……让我怎么说呢?

法老要宠幸女人,怎么也得换个地方吧,回到他自己宫里难道不行?

安苏娜……她不是不肯做法老的女人吗?要是法老找她,她不肯的话,完全可以过来找我,我当然会出面让那老头儿走开,谅他当着自己最宠爱的女儿的面,也不能不顾及自己的面子吧。

可是,安苏娜没有过来……

她是情愿了,是吗?

我摇摇头,"算了,亚莉你也别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不过,等一会儿法老走了,你就安排一下,让安苏娜搬到那些女人们的居所去吧,告诉塔莎给她找一个好的宫室住下,待遇也要好些,按高的规格给她。我这里不再留她了……"

"是,公主。"亚莉深深埋下头去,"您的宽容就如尼罗河水般宏远绵长。"

"好了,我这也是顾着所有人的面子,他们不顾,我总得顾吧……"我叹了口气。

亚莉很善解人意地说:"公主也别想着这事了。晚上我吩咐厨房,按公主说的做法熬了那个……对,熬了粥,还有小菜,都是清爽可口的。"

我点了点头,被这件事情一搅和,我对米粥的期待和喜悦感竟然一点也没有了。真是有点过分啊。

而且,人的转变,真的这么快、这么不可捉摸吗?

让一个人的心态突然来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那么,一定有极其重要的原因吧?

安苏娜,她是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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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我是无神论者,但是作为王朝的公主,还顶着神的宠儿的名头,隔三差五地去神殿做做样子祈福还是很有必要的。

我从神殿出来的时候,太阳刚刚升起。亚莉伏在殿旁的石阶下面,慢慢抬起身,伸手搀扶我。

远远地有人走了过来,我把头上的纱帽掀起一点儿,想看清楚走近的人是谁。

安苏娜。

她的打扮今非昔比,身穿金线和绸缎做的性感衣裳,裸露出大片蜜色肌肤,手臂与胸口上都用靛青的颜色绘出了精致的花纹,头上戴着蝎形的金色流苏发饰,腰间佩着三十三颗金珠串成的金带,还有彩珠的手环、脚环,精致的臂钏,整个人显得华贵雍容,她走路的姿态有一种让人心惊的妖娆。

我站着没动,她走到台阶跟前,嘴角弯起来,可是眼中并没有笑意,"爱西丝,你来得真早呀。"

亚莉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厉声呵斥:"放肆!公主的名字是你叫的吗?你是不是想被割掉舌头?"

"啊,这可是法老允许我的呀。"她微笑着轻轻弹了一下指甲,有些漫不经心地说:"再说了,名字而已,有什么叫不得?"

亚莉现在没办法跟她辩驳法老有没有允诺她可以直呼我的名字,但是亚莉想找别人麻烦时,从来不愁没有理由,她马上冲着跟随安苏娜的几个侍女大喝道:"你们的眼睛都瞎了吗?公主就在这里,居然不知道行礼?既然如此,不如把你们的眼睛都挖掉算了!"

那几个侍女吓得立刻匍匐在地,连声求饶。安苏娜一点也不紧张,还是那种满不在乎的腔调,"哦,亚莉女官今天要执行宫规了啊,我正好可以开开眼界。"

亚莉被她这种态度气得脸发白,正要发作,我伸手轻轻拦了她一下,淡淡地说:"打狗也得看主人呢,亚莉。要处置她们,她们的主子还站在这儿呢,总得给她几分面子吧。就算不给她面子,也得给我父王面子,是不是?"

亚莉笑了,"是,公主说的没错。"

"况且,这宫里的主仆尊卑规矩,下人怎么会不清楚不懂得呢?如果是蠢人,挖了眼割了舌也是学不乖的,还是不要理会为好。"

"是,公主说得是。"亚莉扶住我,"公主请慢些走。明天还是乘步辇过来吧。"

"不用了,我喜欢走走。"我放下帷帽前的纱,不再去看那个女人。

也许她以前的所作所为不过是拿腔作势,也许她终于想通:做法老的女人也不错,以她的品貌才艺,法老肯定会喜欢她,起码是有一段时间喜欢她。

至于她是不是得意忘形,又或是有别的打算,那和我有什么关系?

法老的女人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不少。她是很美,可那又怎么样呢?

安苏娜的嘴紧紧抿成了一条线,用力把脸转到一边去。我从她身旁走了过去,没有回头。

我走向伊莫顿居住的侧室,今天我带了佩剑来,想好好儿向他讨教一二。

"公主。"伊莫顿身边的那个少年僧侣捧着一大沓东西经过我身旁时,急忙行礼。

"不必多礼,你这是……把这些东西搬到哪儿去啊?"

这些纸草卷上记载的东西可是伊莫顿的命根子啊,他这么抱着是要去干什么?

"啊,祭司他正在收拾东西,这些都要带走的。"

"带走?"

"是的。"他垂下头说,"祭司要迁到宫外的神庙去主持那里的事情了。"

我愕然,"谁说的?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那……那这里怎么办?"

"公主。"听见呼唤声我转过了头,看见伊莫顿站在走廊的那一端,声音幽幽传来,像是穿越了时光与重重烟尘,"公主今天来得早了。"

我顾不上礼节,大步朝他走过去,"你为什么要搬走?"

"宫外新建了一所神庙,需要人照看,所以……"

我愣在那里,明明是燥热的天气,太阳也正在升起,我却觉得脚底有一阵凉意正蔓延上来。

"为什么……我一点儿也不知道……"为什么如此突然,为什么要离开,为什么……为什么他竟然没有想到要告诉我?

"本来今天想去和公主辞行的,既然您过来了,那我就不必再过去一趟了。"

我觉得喉咙里像塞了一团麻,又热又痛,咽不下也吐不出。幽暗的走廊里弥漫着洒扫后的水汽和燃香的味道,我觉得眼前的人似远还近,他的形貌、他的声音、他的气息……都是那么恍惚而不真实。

他……他究竟是怎么想的?在他心中我算什么?他究竟,有没有……

"公主,公主?"伊莫顿轻声呼唤我。

我低下头,隔了一会儿,才发出有些沙哑的声音:"是这样啊,那以后见你……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他轻声说:"公主想见我,也可以去找我……我也会经常进宫里来的。"

"你走了,那这里呢,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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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走后,这里由卡布达接任。"

我想到那脑满肠肥、一脸媚笑的家伙,胸口一阵恶心,"他?他只不过是神官……"

"公主,时间还算充裕,请进来坐坐吧。"他的目光落在我的佩剑上,"我还可以再教公主一次剑法。"

我有些茫然地走进屋去,之前我所熟悉的屋子,此时已经变得空荡荡,属于伊莫顿的东西已经被搬空了,只有桌椅还留在原地。桌上放着两只杯子,里面各有一些残余的酒。

我有些疑惑,但没有心情问他刚才谁来过,可能是卡布达那个终于等到出头之日的家伙过来给他送行吧?

他有些歉意地一笑,把那两个杯子收起来,另换了两个新的杯子,倒了一些果酒。

我忍耐不住,一句话脱口而出:"你不能不走吗?"

他看了我一眼,垂下目光,将葡萄汁注入杯中,"法老、宰相、神官……所有人都认为我应该离开王宫。公主不要再想这件事了,我的离开,对您来说,也并不是一件坏事啊。"

我猛地醒悟过来,心里突如其来一阵酸楚和刺痛,"是他们逼你走的!是不是?因为我,和你……"

"公主!"他阻止了我下面要说的话,那种威严和严肃的神情我从来没在他脸上看到过。不夸张地说,那一瞬间我被他的气势所慑,竟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公主,"他放缓了脸色,柔声说,"公主和我既是师生,又是知己。只是人言可畏,为了公主的名誉,我也应该搬出去的。"

我知道自己刚才失言了。可是……难道我和他,就只是师生和知己吗?

我睁大了眼睛,想在他的脸庞、眼角、唇边,找寻一点点我希冀的东西……

却只见他轻轻地叹息,然后将头转了过去。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去的,只是觉得身体特别沉重,两条腿像灌满了铅一样,每一步都走得特别艰难。等到了寝宫,我就一头扎到了床上。

"公主,公主。"亚莉跪在我床边,声音哽咽,"公主,我对不起你。其实,其实这件事情我已经知道,只是,只是我没有告诉公主……"

我没有出声,只觉得自己疲倦得厉害,一个字也不想说。

"公主,公主心里难过,就打我,杀了我,我绝没有一个字的怨言。公主千万别闷在心里,会闷出病来的啊……"亚莉哭出声来,"公主啊,您有怨气,就冲我发吧……可是法老和神官们都是如此决定,公主您……您千万别做什么傻事,也别苦坏了自己啊……"

我本来不想哭,真的,但是被亚莉这样一说,我忽然觉得心里一阵阵酸楚难当。我侧过脸,眼里流下的泪被枕头无声而迅速地吸走了。

"公主……"

"亚莉,别说了。"我的难过,并不全是因为突如其来的分离。

而是……他对我,始终若即若离,似近还远。我始终看不透他,读不懂他。我们那么长时间地相处相知,到了分离的时候,我还是得不到他的那句话。

伊莫顿,伊莫顿,我到现在仍然不知道,我是不是从头至尾,在唱独角戏。

你为什么不肯给我一句明确的回答?

我抬起手臂遮住眼,似乎这样,就可以让眼泪不再流下来。

3

"公主。"

我意外地抬起头,"什么事?"

我练字或者专心做什么事的时候,亚莉是从来不打搅我的。

"法老来了。"

啊?我意外地放下笔,站起身来,理了理身上的衣饰。小曼坐在我旁边,正在摆弄我用苇草给他编的一只小虫。老实说,我的手艺不怎么样,可是曼菲士开心得很,新得来的宝剑都不顾了,一门心思地摆弄那玩意儿。

这不早不晚的,老爹他来做什么?

平心而论,他是个好老爹,虽然他平时挺忙的——做法老啊,工作可不轻松。这时期的官员分工没那么明确,而且权力比较集中,什么事都要他亲自决策,包括军政、民事、经济、农业……我要是他早被累趴下了。

我携着小曼的手缓缓地从内殿走出来。法老已经进来了,坐在中间的椅子上,安苏娜紧紧地靠在他身边,俩人坐着一个锦垫。我愣了一下,那么我朝法老施礼,不等于一并敬了她?

我不排斥小人得志,你想耍威风尽管耍好了,可是这种不懂得看人眼色的人就讨厌了。你以为你是谁?王妃吗?看到我进来了,就算不行礼也得站起身来吧。

我还没出声,小曼已经皱起了眉头,一手指着她说:"你站起来!"

法老脸色有些僵,拍拍安苏娜的手,"唔,你先起来吧。"

她有些僵硬地站起身来,然后居然像刚想起来自己该干什么似的,朝我和小曼分别躬身行了个礼。只是她平时身段多么妖娆灵动,行这两下礼时却僵得像木头似的,半点儿风情也没有了。

小曼还不太满意,说:"你下次别搽那么多香油在身上,味道好冲。"

法老呵呵一笑,给安苏娜解了围,"好啦,我也难得来一次。你们姐弟俩做什么呢?"

"我们练了一会儿字。"我回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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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呵,好孩子。"

法老问了几句我们的衣食住行,以及这些天都做了什么,然后又夸我那天送的米饭好吃易嚼,即使不拌着菜吃,也有甜甜的味道,是一样好东西。我说:"父王喜欢吃的话,我这里还有一些米,让他们给您送过去,您慢慢吃。新米要等下一季才能种出来,那时候就可以天天吃到米了。"

"天天吃倒也不用,我还是很喜欢吃面包的。"他说,"对了,你以前不是跟伊莫顿学剑吗?"

我有点儿警惕,不早不晚地提这个问题做什么?伊莫顿人都已经被赶走了,难道这件事还不算了结?

"是啊,以前有空的时候就去学一学,不过大家都说我根本不用学,剑术也厉害得很呢。"我谨慎地回答。

法老笑呵呵地说:"是啊,我的爱西丝可是神的宠儿啊,哪有什么不会的东西。"他顿了一下,"不过安苏娜前几天和我提起,说她也学过剑术,正想和人一起……"

打住!

我眼一瞪,小曼已经抢先说了:"她是什么身份,想找人玩,应该去找女奴和后宫里的那些女人去。我可听说后宫里会剑术的女人不是一位两位啊……"

好你个小曼,倒是挺我没商量。不过父王后宫里的女人,你惦记什么呀?

法老也觉得儿子说得对,不过他这个人吧,就是耳根子太软,惯孩子是一方面,宠女人也是一方面,两方面一结合,他还真有些缺乏魄力。不过这只是在家里,在外面,他领兵打仗,杀宿敌决政务,没有一样不果决的。

用现代的标准看,他倒是个标准的新好男人,出门顶天立地,回家窝囊受气。

可问题是,老爹你宠的这个女人又不是我们姐弟俩的妈,她想要权势富贵的话,就从别的女人那里分抢好了。是不是后宫那些女人拥有得太少,她看不上眼,于是想从我们这里抢夺?

我虽然对权势不怎么在意,可是小曼却不同,他对于政治这两个字有着天生的敏感性,这宫里除了我和法老,他对谁都保持一种本能的怀疑和警惕。亚莉私下和我说过,这孩子从小到大,遇到的暗杀即使算不上月月有,也是年年见了。也真难为他,从一点点的婴儿长到这么大,躲过、挺过那么多次的明枪暗箭,实在不易啊。

"哎呀,你这孩子呀……"法老拿小曼没办法,只好看向我,"爱西丝啊,以前安苏娜不也是在你身边做女伴的吗?而且,而且你现在也没什么人教导……"

"父王,此一时,彼一时啊。"我微笑着看向他。安苏娜这女人明显跟我合不来,干吗还缠着我老爹让他强出头"撮合"我们,"您刚才还说我是神之宠儿呢,我还需要别人教导吗?再说了……"我看看安苏娜,她也正看着我。

"就算需要人教导我,我也会自择人选,就不劳烦父王和不相干的人操心了。"

话不投机半句多,法老和安苏娜只好走了。小曼扬声说:"亚莉!亚莉!快拿香草来熏熏,那味道冲死人了!"

他们人一走我心情倒好了,"行了你,我天天也抹很多东西的,没见熏着你啊。"

"那不一样!"

亚莉忙不迭地答应一声,真找了束香草来熏,看来她也憋着气呢。

安苏娜到底打的什么主意?如果只为了后宫争宠,她这么做可不明智。

"小曼,"我都喊习惯了,他也听习惯了,"你叫西奴耶和他手下的人去查查安苏娜的出身,查仔细点儿。我总觉得她很古怪,好多事都说不清楚。我记得她的部落已经没了她才进宫的,按说她如果想报仇,早该动手了。既然她不想动手,又做了父王后宫中的女人,那就应该安于富贵,可她从头到脚没一处地方是安分的。如果她还图谋什么的话……"

小曼嘻嘻一笑,扑过来搂着我的脖子,"我前几天就让西奴耶去查了。安苏娜是挺讨厌的,在姐姐眼皮底下做那种事,为了给父王留面子我们又不能把她怎么样。哼,别看她现在神气,等到……"

我笑笑。等到父王遇到下一个美女,或是父王不再庇护她的时候,小曼让她坐着死她就不能趴着死。

权势有如毒药,令人难以自拔。我已经习惯了,并充分享受着做公主的日子。

我看看窗外,太阳又快要落下去了。

小曼拉拉我的披纱,"姐姐,你想什么呢?"

我回头对他笑了笑,没有说话。

其实有些事想透了就没意思了,比如伊莫顿被迁走的事,小曼事先肯定知道。

但是……

所以,有的事要仔细想,有的事,则要得过且过。

凡事都斤斤计较的话,日子就过得太累了。

第八章努比亚公主

答依俐用扇子遮住半张脸,朝我微微示意。这个女人眼里藏的是什么,我想整个宫殿里的人没有看不清楚的,只有法老这个酒色迷心的家伙看不见,因为他已经晕头转向了。

1

从伊莫顿迁出宫之后,我一次也没有再见他。

相见不如不见。

其实他或许是有意和我保持距离的,因为我和他在一起是绝对不可能的事——除了偷情,又或是,他不做祭司了……但是他如果不做祭司,离开神殿放弃原来的所有,那么他的地位马上就会从高处跌落到最底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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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他来说,牺牲太大了,若他不喜欢我,或是喜欢的程度不够,那自然是不肯做这种选择的。

我这样安慰自己:不是我单相思,只是我们无缘。虽然多少有点阿q,不过很好使,可以让我把注意力转移到别的地方,让自己忙一些,渐渐也参与了一些农政和经济方面的事务。

小曼又迷上了练兵游戏,是我教的。他成天带着人出去喊打喊杀,倒是把他那帮小侍卫练得个个精神十足,如果说原来看着是壮实,现在看着已经是精悍了。怪不得人们总说练兵练兵,这士兵就是练出来的。总捂在笼子里,老鹰也给捂成小鸡了。

沙漠里的季节变换没有平原那么明显,我在这里不知不觉又过了一年。逍遥的日子当真过得很快啊。小曼这一年里个头儿长得很快,已经和我一般高了,而且仔细比一比的话,他好像比我还要高一些了。他原来那种可爱的婴儿肥消了下去,他自己十分高兴,我却觉得很遗憾——可爱少了,气势多了,好在并不难看,是一个十足的英俊少年。他的剑也换了,不再用以前特制的短剑,而是换成了和成年人一样的长剑。我的剑却还是特制的,长短与别的剑一样,只是分量要轻许多。虽然剑刃锋利,可是青铜质脆易碎,所以这把剑说白了,耍两下还行,真拿出去打,肯定不成。

我有一次问小曼:"埃及没有铁矿吗?"

"有呀,只是冶炼很难的。"

我不懂冶铁,只是以前看过一个关于冶铁的电影,里面好像有一个大高炉,烧着炭,然后有大风箱鼓风,熔化后的铁水流下来,工人们拼命锤打,称为百炼成钢。

我把我仅懂的这么点儿粗浅东西,私下里和老爹还有宰相一起讨论过,那可不是在什么严肃场合。法老喜欢热闹歌舞,他的宫殿里三天两头就有宴会,我时去时不去。那次我去了,正好看到有人在宫殿里舞剑,用的是木剑,刷着一层铜色,然后我提起铁器这档子事儿来。结果等我把自己干巴巴的见解说出来之后,那两个人的嘴巴都能塞下鸭蛋了,就那么呆呆地看着我。

等他们反应过来之后,我老爹还好点,宰相大人的那个表情啊……就差激动得涕泪齐下了。

至于他们问我从哪里知道的冶铁之事,我先含糊,再推托,实在被逼问急了,我就说是神的启示。反正吹牛不上税嘛,难道他们还能去向某某神求证不成?

既然不可能求证,那就只能信其有了。

把自己神化一点点,好像也没有什么坏处。

当然也没有多大好处。这件事是高度机密,不,应该说是绝密。在这个时代掌握铁器冶炼和打造方法,好比在我们那个时代独掌核武器一样,虽然威力没那么惊人,但是大体意思是差不多的。这件事也就只有天知地知,他俩和我知,小曼现在好像都不知道。

至于具体研制,我可就不懂了。我只知道烧的是炭,至于是煤炭还是木炭我可不清楚。鼓风的设备是什么样子的,我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反正不是大皮囊就是大风箱;至于风箱怎么做,对不住,咱不懂。铁矿石要怎样才能变成铁水,我也不知道,宰相大人你找些科研人才琢磨去吧。想必你们会提炼铜矿石,那琢磨琢磨之后,应该不会被这铁矿石难倒的。

还有就是安苏娜,自从那天她和法老一起在我这里碰了一鼻子灰之后,她倒挺老实安分,没再来过我这边。但是她的魅力还是不能忽视的,除她之外,整个法老后宫万马齐喑,独她一人得意,让我想起一句唐诗:三千宠爱于一身。法老后宫的女人没有三千那么多,但是安苏娜现阶段的得宠是毋庸置疑的事实。

法老除了处理政务之外,走到哪里身边都少不了她。她生得不错,身段一流,又会讨好人,而且还会剑术,俨然成了法老最贴身的保镖、小蜜兼助手。

小曼看她越来越不顺眼,但是亚莉早早地就把他安抚住了。

"王子,你不要为那个女人烦心啊,她成不了气候的。"

小曼奇怪地问:"你为什么这么说呢?"

亚莉嘿嘿一笑,"法老绝不会不分轻重立她为妃的,因为她的身份是敌酋之女,这条法令还是法老自己立下的呢。而且啊……"亚莉小声说,"当时公主让塔莎安置她,安置的意思,包括给她喝下一种药汤,至少几年之内她是不可能生下孩子的。后宫的女人都喝过这种药,不然法老那么多女人,怎么可能只有王子和公主你们两个孩子呀。至于几年之后嘛……嘿嘿,那就要看她有没有那个造化仍然留在法老身边了……女人可是很容易老的,好时光就那么几年。"

小曼马上转怒为喜,夸赞她说:"亚莉,你真是会办事。"

"王子谬赞了,我的本分就是好好儿伺候王子和公主嘛。"

两个人一起笑起来,活像一大一小两只狐狸。

我坐在窗前摆弄一个黄金铸的狮身人面像的小雕像,听到他们的话后,撇了撇嘴,这两个人啊……生怕人家不知道他们在算计人似的。

"姐姐,我今天出宫去,看到又有商人卖一些从东方弄来的东西呢。你不是喜欢那里的东西吗?"小曼得意地说,然后转回头看向亚莉,"亚莉,让西奴耶他们进来,把我买的东西都带进来。"

东方的东西?我来了兴趣,"拿给我看看。"

西奴耶和另一个佩剑的小侍从走了进来,跪着托起一个包袱。

小曼大大咧咧地把我拉过去,"姐姐你来看!"

我只看一眼就愣住了。

真的……都是中国的东西啊。

2

一整匹蚕丝绸缎,光泽柔和如珍珠。我伸手轻轻握住那衣料,感觉柔滑得像水一样。触手是凉的,慢慢地却变成了与肌肤一样的热度。

两只羊脂白玉的发簪,样式古拙,却有一种简单到极点后反而不能忽视的优雅与存在感。还有两只瓷盘和三只瓷碗。

"啧啧,真不知道这东西是怎么做出来的,这么白,这么亮,这么好看。"我看着白玉发簪赞叹不已。

小曼拿起一只瓷碗,"这一个瓷碗就顶等重的黄金啦,那个商人说这东西易碎,运一箱子来,最后只有这几个还完好,姐姐你喜不喜欢?"

我觉得有什么东西堵在喉咙里,说话的声音有点哑,"喜欢……很喜欢。"

他露出笑容,"你喜欢就好。这个瓷碗确实漂亮,比我们的陶碗、金碗都强。以后我们就用它吃米饭吧?正好一人一个,父王、我,还有姐姐。"

是吗?听起来倒像是一家三口的美满生活,只不过现实可不是童话。

"这个呢?"小曼拿起玉簪,"这是什么?"

"这是头饰。"我把自己的头发挽一下,拿玉簪别起来,问他,"好看吗?"

"好看好看!"小曼拍着手叫好,不过又说,"可是这东西既怕摔又怕碰,东方来的这些东西怎么都这么脆啊。"

说的也是。埃及人喜欢黄金,崇拜黄金。黄金又亮又结实,哪怕砸成一张金饼子价值也在,而这些瓷器、玉器……可就不一样了。

中国人喜欢玉,形容男子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形容女子是珠圆玉润,玉洁冰清;在屈辱面前,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林林总总,都是玉。玉的精神可嘉,但是大多数人并不是玉,也不愿意像玉一样存在着,因为玉太易碎了。

小曼头上戴着黄金的鹰饰,我无论什么时候见他,他都是神采飞扬的模样,这孩子真是精力旺盛。随着年岁渐长,那个结婚不结婚的话题他倒也不说了。想必他也懂事了,知道了对姐姐的依恋或者小孩子的独占欲,并不是爱情,不能成为结婚的理由。

"对了,我今天在港口看到了大船,看样子不是商船。"小曼说。

"哦?"我问,"那是什么来路?打听清楚了吗?"

"好像是努比亚的船,也许他们派使节来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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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莉从外面进来,脸色不是太好,行了个礼,然后把酒分别端给我们。

"怎么了,亚莉,不舒服吗?"

"不是。"她说,"刚才遇到了塔莎,她说今晚有宴会,一定很忙,可能没有空暇回宫殿去,让我替她和曼菲士王子讲一声。"

"咦?大宴会?那是招待什么人的?"小曼很好奇。

"是招待努比亚的使者。"亚莉说。

我看她的表情,事情应该没有她说得那么简单。

"亚莉,到底是什么事情?那使者很有来头吗?"我不由问道。

亚莉说:"公主……那使者,是努比亚公主,所以要住在宫中,听说要停留好一段时间呢。"

我和小曼互看了一眼。

努比亚让公主做使者?这又是打的什么主意?只怕是以出使为名……

"那今晚我们也不用备饭了,既然是大宴,咱们也得一起去陪宴吧?"我说。

小曼一甩手,"我才不去!"

这孩子。

果然,小曼前脚刚走,法老的人随后就过来请我去宴会。我手里摆弄着刚到手的玉簪,有些出神。亚莉替我梳妆完毕,有些小心翼翼地说:"公主……"

"嗯?"我回过神来,"怎么了?"

"今晚恐怕来的人特别多,要不要把那套新的首饰给您戴上呢?那样比较衬公主的身份啊。"

我摇摇头,"怪沉的。再说,来的人再多,又不是来看我的,我打扮那么显眼干什么?我倒想越不起眼越好,把自己埋起来好仔细地观察别人。"

亚莉想了想,"公主说得是,想必这努比亚公主前来,一定另有目的。"

我坐着步辇去赴宴,现在的我绝不是宴会菜鸟,只要在外面听一听里面奏的音乐,我大致就知道这宴会是什么规格的。

努比亚派个公主来做使者,而且不早不晚的,也没赶上过节,摆明了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宫殿门口的侍卫向我行礼,站在门边的宫奴正要大声通报,我朝他摇了摇手。那人马上闭了口,非常识趣。

每次宴会都是那么多人,虽然还不到酒池肉林的地步,但也够奢靡的。法老很会敛钱,可是也很会花钱,别的不说,他那么多女人每天搽的、用的、戴的、吃的,就是一笔恐怖的开销。我现在慢慢地已经把宫里的账目抓在手中,越看越觉得揪心。好在他现在独宠一个安苏娜,倒也省了我的麻烦,不用同时费心对付那么多女人。

有时候真希望小曼早早登基就好了,这孩子对后宫那些浓妆艳抹、娇声嗲气的女人一点好感都没有,倒是不怕他将来也在这方面胡乱花钱。

只是此时我还不知道,小曼不爱那些女人,最后爱上的却是一个更加让人头疼得要命的角色!

这个宴会安苏娜也没有来。我看到法老在大殿中居中而坐,旁边离他极近的是一个穿着火红纱衣的女人,想必就是那个努比亚公主。除了安苏娜之外,我已经很久没看到别的女人这么亲近我的色老爹了。这位公主的表现和作为……哼哼,还真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啊!

我都走到跟前了,法老才看到我,"啊,爱西丝你来了!"他脸上已经有了几分酒意,挺豪迈地一挥手,"来来来,见个面,认识一下。这是从努比亚远道而来的使者,美丽的答依俐公主。这是我的女儿,爱西丝公主。"

我一看到他的眼神,就知道这事儿要糟糕。

答依俐用扇子遮住半张脸,朝我微微示意。这个女人眼里藏的是什么,我想整个宫殿里的人没有看不清楚的,只有法老这个酒色迷心的家伙看不见,因为他已经晕头转向了。

答依俐和安苏娜不同,虽然两个人看起来都有着成熟女人的风韵和少年女郎的青春,但是安苏娜的蜜色肌肤看起来既紧致又有光泽,仿佛美丽的雌豹,有着尖利的爪牙、美丽的皮毛和一种野性的奔放。答依俐却皮肤白皙,整个人像是一枚成熟的马奶葡萄,娇嫩得仿佛马上会流出浓郁甜蜜的汁液来,她的嘴唇略厚,有点嘟着的感觉,好像随时随地在索求亲吻、恳请怜爱一样。

这个女人太危险。

我和她客气了两句,她的埃及话说得不错,使我心里更加戒备。

不过,我觉得奇怪,安苏娜怎么不来?这么厉害的对手要大举进攻,法老对她的宠爱即将被人分走,可是她却不在这里。

难道她和法老赌气了不成?不,不会,她可不是这样的性格。

我问一个侍从:"安苏娜呢?"

"啊,安苏娜夫人说她不太舒服,所以今天没有来参加宴会。"

她不舒服?她壮得像一头狮子,怎么可能不舒服?她不会是在搞什么鬼吧?

我抬高下巴,缓缓走向法老那些内宠们居住的后宫。

虽然我不喜欢安苏娜,可是今天出现的这个答依俐公主对我的威胁更大。答依俐有野心,有目的,有手腕,有背景……要命的是法老看起来很吃她那一套。

答依俐可不是后宫里那些无权无势的女人,一旦她成了王妃……这宫中乃至整个埃及,政治、势力、分派的平衡就会马上被打破。

我得去看看安苏娜,她不笨,如果她不想失宠,就该放聪明些。

我没带几个侍女,走到后宫的时候我更不想让她们知道我去找安苏娜,于是挥手让她们在原地等着。

亚莉曾说过,安苏娜居住的宫室是这后宫里最好的一栋,那么应该就是前面这一栋了。

我缓缓地拾阶而上,这里装饰华美,处处金碧辉煌,宫女和内侍迎面看到我,都吓得立刻伏在地下行礼。

"公主。"其中一个女官战战兢兢地抬起头,"公主怎么会来这里?"

"安苏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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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那女官伏下身禀告,"安苏娜夫人的住处就在隔邻的那间宫室,公主有事的话我去请她过来。"

原来我搞错了地方,"这里是谁住的?"

"这里原来住着一位从大绿海岛来的美人,但是不久前病故了,所以这里一直空着。"

我透过露台上的纱帘,看到对面那一栋宫室更加富丽堂皇。

"公主,要奴婢去……"

"不必了。"

我正要转头走人,忽然看到对面那间宫室露台后的阴影中,似乎站着人。

那不是宫里的人……

虽然我只看到那个人的一片衣角闪过,但是我敢断定他不是宫中的人。

他是什么人?我的心一紧,难道是刺客?

我往前走了几步,掀开纱帘向那里注视。

只见对面的露台阴影中站着几个人,借着不远处灌木丛中铜灯的光亮,我看到他们穿的是僧袍——不是宫中的神官或僧侣们所穿的样式,而是一种简单的葛色织麻布衣。

他们从哪儿来?待在那里做什么?

对面露台上忽然有人影晃动,隔着一层纱,我看到对面只剩下了两个人。

3

"公主……"那个女官小心谨慎地喊我。

"退下……叫亚莉来。"我紧紧握住纱帘。

"是。"那个女官领着一群侍从无声地退下。

我盯着对面那两道人影,看见他们挨得很近。其中一个身段妖娆婀娜,我和她相处那么久,不会认错的。另一个身姿挺拔稳健,动作从容得像流动的河水。我和他久违了,但并不陌生。

我紧紧咬住嘴唇,胸口像是被人重重地击打了一般,一瞬间所有的知觉都被抽空。我另一只手抬起来,想要抓住什么,想要质问什么……

但是手在空中无力地虚抓了一下,却什么也没有握住。

这时,一双手轻轻伸过来扶住我,我吓了一跳,回过头来,亚莉正惶恐而关切地看着我。

"公主,怎么了?"

我摇摇头,再向对面的露台看去,只见影影绰绰的,那两条人影变成了一条,贴合得密不可分。

我心里空白一片,只能听到自己呼吸的声音,一吸,一吐,仿佛有一把锋利的刀子刺进胸口,扎进去,又拔出,如此反复,痛到麻木。

亚莉的声音颤抖起来,带着压抑的羞愤与憎恨:"公主,她,他们……叫侍卫拿下他们!"

我反倒慢慢地平静下来,问她:"我上次让你预备的东西,还在吗?"

她一时想不起来,愣了一下才答道:"是,我一直预备着呢。"

"好……"我点点头,"那今晚就拿出来吧。"

亚莉低低地答应了一声,弯身过来,我把手搭在她的手上。亚莉的手又湿又冷,我的手却灼热烫人。亚莉吃惊地低声喊:"公主的手……"

我抬起手来看看,手掌心里嫣红一片,红色的液体还在从几个破口处涌流出来。

我回头看看刚才紧紧抓住的纱帘,上面也染了一点点,像凋落的桃花,揉碎一把嫣红,让人觉得有一种凄凉的艳丽。

就像一个无法挽回的春天,已经过去了,再也不会回来。也许明年,桃花还会再一次盛开,但是已经不是今年的这一腔初衷了。

我觉得有些茫然的痛楚,像潮水一样从四面八方涌来,将我淹没,使我无法呼吸。

"公主,当心脚下。"亚莉小心地扶着我。

我点点头,沿着台阶走下楼去,到了楼下,亚莉一躬身,便无声地走进了黑暗中。

对面的宫室透出昏黄的光。我扶着宫女的手沿着来时路向回走,前面大殿依旧是歌舞升平,衣香鬓影,欢声笑语。我从侧门进了殿,西奴耶正从大殿里出来,和我当面迎上。他躬身行礼,有些讶异而关切地问:"公主,你身体不舒服吗?脸色不太好看呢。"

"不要紧,可能是刚才在外面被风吹了。"

他说:"我去吩咐一声,让他们呈些热汤来给公主吧。"

"好……"我点了一下头,顺口问,"大殿里还有谁?"按照惯例,这时候应该有不少人醉倒了,或是一些人已经回家去了。

"几位重要客人都没有走,不过几位明天还有要事的大人已经回去了。"西奴耶恭敬地回答。

我点了点头,"你也有军职了吧?小曼还整天把你差来差去的,耽误你的正事。"

他只是微笑。西奴耶的肤色较深,因而显得牙齿雪白整齐,有一种轩昂英武的感觉。他也不是当初那少年的形貌了。

一转眼,什么都变了。

"我本来就是王子的属下,这一点永远都不会变。"他说,"公主去坐下吧,我去……"

我忽然想起一件事,"你不要去。"

他站住了脚,静静地等我吩咐。

亚莉已经去布置了,他可不能搅进这桩事里面去。于是我说:"你陪我一起进去,我有事要问你。"

"是,公主。"

宫女被我挥手遣退,西奴耶跟在我身后一步远的地方。他穿着皮底的鞋子,踏在石板地上有种轻微的嗒嗒声,显得很是从容不迫。

西奴耶出身军人世家,现在已经可以看出他有大将之风,前途不可限量。将来小曼做了法老,他就是小曼的左膀右臂。因为这个缘故,我也一直对他很亲善,笼络人心总不是件坏事。

"你觉得努比亚此次来访打的是什么主意?他们除了这位答依俐公主,还来了其他什么人吗?"我问他。

"他们同来的随行人员并不多,但是,有许多商人一起乘船同来……"

"商人?"我回过头来,"很多?"

"是的。"

"那些商人都带着什么货?你见过没有?"我继续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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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还没有消息回报,我们只是瞥见他们的几个商人下了船之后,就散开进了集市。公主请不用担心,宰相也吩咐要好好儿留意这些人的举动,不可大意。"

我的注意力根本集中不起来,人站在这里和他说话,意识却好像站在一边旁观。我的意识不受控制地看着西奴耶,看着殿里醉生梦死的人,看着远处黑暗深邃的天幕,无边无垠,包藏着无穷的奥秘。

亚莉办事一向很快,我估计此时她已经布置得差不多了,就对西奴耶说:"我们进去吧。"

"是,公主请当心脚下。"他伸手过来,我搭着他的手。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想起了慈禧……这可不是什么好比喻,而且西奴耶也并非宦官啊。

吩咐亚莉做的事,是我早就预备着,可是并不打算用到的……

等我再次走进大殿,果然安苏娜已经来了。她穿着一件金丝纱缕,戴着精致华美的头饰和流苏,坐在法老身边,巧笑倩兮,丝毫看不出刚才之事留下的任何痕迹。

一旁的宫女端上酒来,安苏娜接过酒壶,为法老斟了一大杯美酒。

我缓缓走过去,老爹抬头看到了我,举杯朝我笑笑,"爱西丝,你去哪儿了?"

我扫了一眼他的酒杯,垂下视线,"我和西奴耶去外面说了一会儿话。今天外面很凉快,池子里又开了好几朵莲花。"

"好好。"他说,"明天让人给你折下来拿去小神殿吧。"

"嗯,多谢父王费心想着。"

他哈哈一笑,仰头把那一大杯酒全喝了下去,一边的答依俐公主娇笑着夸赞他豪迈英武,老爹笑得红光满面。突然,他脸色大变,手臂慌乱地挥出,将面前的酒盏杯盘打落一地,然后连人带椅栽倒了下去。

宫中霎时一静,接着众人一片惊叫,乱成了一锅粥。

西奴耶反应好快,马上拔出宝剑,高喝一声:"所有人站在原地,擅动者格杀勿论!"然后大声喊,"侍卫官!"

我父王的贴身侍卫官也高喝一声,拔出剑来挥了两下。殿里的人被他们两个一时给镇住了,然后殿外的侍卫们快步跑了进来。

我喊着:"去叫医官来!"然后提起裙子便往法老那里跑去,答依俐一张脸上满是惊惶之色,坐在那里左顾右盼,当真一动也不敢动。安苏娜却弯下腰想去扶起法老,我一把将她的手打开,厉声说:"你不许动!"

侍卫们已经把这里围了起来,安苏娜看着我,慢慢地缩回了手,站在那里不动。

法老嘴角流出一丝殷红的血迹,躺在那里一动不动。我虽然明知道这酒绝不会毒死人,但是心里仍然觉得没底,伸手在他胸口按了按,心跳还有,只是缓慢了许多,呼吸很微弱。

亚莉找的这药当真厉害啊。

我把法老上半身扶起来,西奴耶过来帮忙,把法老的椅子放好,然后我们半扶半抬地让法老靠在椅子上。

西奴耶仔细看了法老的情形,转身吼道:"拿水来!快拿水来!灌下去或许可以稀释毒液!"

医官来了,他也没有更好的法子。其实就算到了几千年之后,人们中了毒也得先洗胃。西奴耶给法老灌了许多水之后,再把他胃里的水控出来,然后再灌……

大殿里的人都被这情形给震慑住了,没有一个敢出声的。忽然,我听到殿门口一阵骚动,侍卫和被看管的人群朝两边分开,然后便见小曼带着人大步跑了进来。

"父王!父王!父王你醒一醒,父王!"小曼扯着法老就拼命地摇晃,我赶紧拉住他。法老此时还出气多进气少呢,别没被毒药所伤,倒被你摇晃出什么大毛病来。

小曼回手抓住我的手,"姐姐!这是怎么回事?"

看他的表情不像是装的,八成亚莉没去通知他,这事儿只有我和她经了手,小曼应该一无所知。

我嘴唇动了一下,还没开口,两行泪先流了下来。

"姐姐,姐姐别哭,快说啊!"

西奴耶在一边说:"公主不要怕,王子也别急,法老是……中了毒。"

小曼厉声喝道:"什么?"

"医官已经来了,法老现在还没有……"西奴耶转头看向医官,"法老中的是什么毒?"

医官抹了抹头上的汗,"王子殿下,公主,西奴耶将军,请你们放心,我虽然没有看出是什么毒,但是幸好法老中毒不深,又吐出来许多,所以法老已性命无忧。"

小曼铿地一声把剑拔了出来,我只觉得眼前白光一闪,长长的案桌已经被他一剑劈成了两段。

"谁下的毒?啊?是谁?"他像一只受伤的野兽,两只眼睛死死地盯着大殿里站着的人们。被他盯着的人,不管是不是心虚或者胆小,都浑身瑟抖面露怯色。

小曼已经很有王者的气派和威严了。

答依俐公主突然开口道:"曼菲士王子,刚才法老喝了一杯酒,就倒下了……"她的话只说了一半就卡在了喉咙里。小曼的剑转眼间就抵在了她的胸前,"你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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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依俐公主愣了一下神,目光从小曼脸上移开,抬手指着安苏娜说:"刚才法老喝了一杯这个女人斟的酒,就倒下了!"

我站在一旁不出声,这位娇怯怯的公主真是不一般啊。她这句话表面上听起来是在陈述事实,而她说的也的确都是事实,但是将上句和下句连在一起听,怎么听都是在暗指:法老是喝了安苏娜的酒才倒下的,她很有问题,或许就是她下的毒!

小曼竖起眉毛,"你说的是真的?"说着回头去看安苏娜。

安苏娜冷哼一声说:"这位公主不远千里来我埃及,说唱逗笑,一晚上都待在法老身边,你努比亚到底打的什么主意?想刺杀我王以不利我埃及吗?"

西奴耶抓过那个缩在一边不停发抖的宫女,声音平和地问:"酒是从哪里拿来的?都有谁经过手?"

小曼渐渐回过味儿来,将剑从答依俐脖子上移开,又要朝那个宫女逼过去。

我一把拉住他的手,"小曼,别这么冲动,你要失手杀了她的话,那还怎么审问?"

小曼僵硬地点了点头,仍然用可以吓破人胆的声音喝道:"你给我坦白说出来!不然我杀了你!"

王宫失去了平时的秩序和宁静,我轻轻松了一口气,忽然想起来——那两个人,安苏娜已经站在这儿了。伊莫顿呢?他是出了宫,还是仍在宫里?

我看了一眼安苏娜,她仍然镇定自若。亚莉端着药汤进来,这是一种宫中和民间都常服的药汤,平时饮用可以祛热清毒。

医官赶忙把药汤给法老灌了下去,然后仔细看看他的脸色,又听听心跳,终于露出放下心头大石的表情,朝小曼行了礼,"王子,法老没有大碍了。"

小曼"嗯"了一声,紧皱的眉头舒展了些,但是他眼里闪烁的寒光还是令殿内众人心惊胆战。

听到法老没事,差不多所有人都感觉头上悬着的那柄宝剑稍稍移开了一些,处境终于安全了很多。

"快说!你不说我杀了你!"小曼又逼问那宫女。

我扶着亚莉的手站着,外面有风吹进来,我的头发和衣裳被吹得飘摇不定。

真正的好戏,才刚开始呢。

第九章放逐

刺伊莫顿那一剑的时候,我一点也没有犹豫,反而有种痛快的、像是割去自己身上伤脓腐肉般的感觉——疼痛彻骨,又轻松莫名。

1

安苏娜,答依俐,这两个女人都不是省油的灯。就算答依俐刚才不指出来是安苏娜端了毒酒,说不定安苏娜也会先发制人把祸水泼给她的。

很好,真的很不错。

我略略提高声音说:"曼菲士,让所有人都待在这儿其实也没有必要,我看,今天来的大多数人还是忠于法老、忠于我埃及的,只是今天正好来赴宴,赶上了这件事。这样吧,像查库特将军……还有几个上了年纪的老臣,先让他们回去吧。"看小曼的神情不太乐意,我小声说:"他们都是有家有根的人,世世代代都住在这城里,家里人口众多,你还怕他们跑了不成?"

小曼勉强点头,"好吧,让侍卫们仔细盘查一下,没有什么问题的人就先回家去。"

那些人好好儿地来参加宴会,结果被卷进法老中毒的祸事中。除了少数几个很能沉住气的人,比如查库特将军——一位资历很老的将军,还有宰相伊德霍姆布的弟弟,其他人都是一副惊慌失措的神情,仿佛已经到了世界末日。其实也不能怨他们胆子小,我听说几代之前的一位法老被谋杀之后,当时牵连进来好几千人,竟全部被处死了。

这时候能够暂时脱身,他们已经感激涕零,觉得是逃离死亡了。

这么一来,小曼也算是施了一点德政,对他将来……有好处。

那个宫女哆嗦着说:"酒,酒……我没下毒,我没有要害法老的……我全家都在宫里做奴仆,我,我怎么会害法老呢……"

殃及池鱼。我只想到这几个字,亚莉端过椅子,我坐了下来。答依俐和安苏娜遥遥相对,虽然一个显得如雌豹,一个看起来像娇花,但两人的气势却是棋逢对手,各不相让。

很好,就要这样才好,其中一方太弱的话,就没什么意思了。

"王子!"一个侍卫官进来,手里揪着一个垂着头不知生死的男子,"我们在外面抓到了这个人,贼头贼脑,不是宫中的人,或许是混进宫来的刺客!"那个侍卫官看了一眼答依俐公主,又补了一句,"刚才我们捉拿他的时候,他说的埃及话口音不正,倒像是……努比亚人。"

我一点也不意外,这位答依俐公主要是什么人也没有带,就这么独来独往地跑来赴宴,那才叫奇怪呢。而且努比亚人这么大张旗鼓地派遣一位公主来访,还随船来了那么多不知道真假的商人,要说他们没有什么图谋,傻子都不信。这个人估计是来打探情况或者想干些其他事的,只是正好遇上今晚这事,撞在枪口上了,现在就看答依俐要怎么办了。否认是没什么意思的。

果然,答依俐说:"我带了几名随从前来,或许他不懂规矩胡乱走动,这应该是一场误会。"

"误会?"安苏娜冷笑一声,"这误会还真巧啊!"

"你……这话什么意思?"答依俐声音柔弱,态度可是半分不弱,"今晚的事……"

"好了!"小曼大喝一声,"都住嘴!"

我看了一眼亚莉,她替我把发尾的金饰理了一下,说:"公主累了吧?"然后低声极快地说,"那人还未离宫,现在宫门守得极严,他出不去了。"

我垂首不语。小曼听到了亚莉的话,关切地看了我一眼,说:"姐姐不舒服吗?你,你的手怎么了?"

我翻过手来看看,可能是刚才忙乱的时候手心又出血了,指缝里嫣红一片。

"没什么……可能是刚才,弄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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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曼过来拉起我的手看看,问:"疼不疼?"然后回头看一眼法老,"姐姐,你先送父王回寝宫去吧,这里有我!"

他说完转过头去,脸上的温柔一闪即逝,又变得杀气腾腾。

安苏娜往前走两步,"我和公主一起……"

"你留在这儿。"小曼冷冷地说,"把事情弄清楚之后,再走也不迟。"

"这还有什么不清楚的?明明就是努比亚人的阴谋,应该立刻把她抓起来!"安苏娜一手指着答依俐,"幕后主使肯定就是她!"

"你血口喷人!"答依俐针锋相对,"听说你是法老最宠爱的女人,可是整个宴会你都不露面,然后一来就给法老呈上了毒酒!你打的是什么主意?居然还恶人先告状想栽赃给我?我堂堂努比亚公主会来做刺客吗?我努比亚与埃及有如兄弟之邦,我们怎么会做出这样天理不容的事来?就算真要做,难道需要我一个公主亲自出马?"

西奴耶在那边又审问了那宫女几句,然后走到小曼身边,说:"王子,医官刚才已经验过,酒中有毒,但是刚才验了瓮中的酒,并没有毒。那么这毒只可能是从取酒的路上到呈给法老这一段时间内下在酒杯里的。那个宫女她说取酒的路上并没有耽搁,只是,曾经遇到认识的宫奴,那人说想闻一闻法老的美酒是什么味……"

小曼马上说:"那宫奴是谁?把他给我捉来!"

西奴耶说:"她说是服侍安苏娜夫人的宫奴。"

"胡说!"安苏娜尖声反驳,"这是谎言!"

答依俐却笑了,"是不是谎言,那可要审过犯人之后才知道!"

"阴谋……这是你的阴谋!"安苏娜醒悟过来,"你想勾引法老,所以要先除掉我!"

答依俐脸色一变,柳眉倒竖,原来的娇媚神情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漂亮的脸上看起来戾气十足,"你说什么?你敢对堂堂的努比亚公主说这种话?你这种女人应该割舌剁手,拖出去喂狼!"

"都给我闭嘴!"小曼脸色铁青,目光在两个女人脸上扫来扫去,"把她们两人都给我关起来!等事情弄清楚之后再作处置!"

这一下两个女人一起调转了枪口。一个喊:"你怎么敢如此无礼,我可是努比亚的公主!埃及这样做是与我努比亚为敌!我……"另一个嚷:"谁敢动我!我是法老的女人!要是法老醒来知道你们敢这样……"

"拉下去关起来。"小曼挥挥手,"看好了,可别让她们跑了或自尽了,否则我唯你是问!"

侍卫官答应着,将两个女人"请"了出去。

我对亚莉说:"你去说一声,虽然她们都有嫌疑,可其中至少有一个人是无辜的,让侍卫们别太怠慢了……"

下面那句话我说得声音很小,只有亚莉能听到,她垂下头一躬身,无声地退了下去。

我的意思是,把那两个人关在一间屋里。

那场面一定很有意思。不过很可惜,这个时代没有监控系统,不然我就可以收看现场直播了。

这场直播应该叫什么名字呢,女人的战争?阴谋与女人?

我突然想起另一个标题,或许更合适,叫做:五毒是怎么炼成的。

2

"她们说什么了没有?"我问亚莉。

"没有,公主。"

"那她们做什么了吗?"

亚莉说:"刚进去的时候……答依俐公主是想动手的,不过……安苏娜的身手更好,将她挡开了。后来两个人分别坐在一边瞧着对方,没说什么话。"

我看看自己的手心,亚莉正一边往上面涂药膏,一边说:"这几天都不能沾到水了,公主要当心。"

我回头看了一眼法老床前的帘幕,医官们还在里面战战兢兢地守着。

"公主不用担心,法老有荷露斯之神护佑,定能逢凶化吉。"亚莉安慰我。

我站起来走到窗前,亚莉跟了上来。

"他现在在哪里?"亚莉知道我说的是伊莫顿。

亚莉低声说:"我们的人不敢靠得太近,他现在应该去了神殿,因为只有神殿那里没有被仔细盘查过。否则,他没法对人解释他为什么这个时候进宫来,过了时限还不出宫去。"

我点了点头,转身向外走去。亚莉忙跟上来,"公主,公主,您,您不要去,您要怎么做,吩咐我吧,我会为您办妥……公主,公主……"亚莉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紧紧抱住我的脚,"公主,公主!我求您了!那个人是豺狼,是毒蛇!您不要去!"

我低头看看她,"你以为我要去做什么?松开手吧,我不会做傻事的。"我仰起头来,冷冷笑着,"就算他是豺狼心性,难道我就没有杀他的手段了?他就算是毒蛇,想反咬一口,"我顿了一下,"他的女人还在我手里呢。"

亚莉呆了一下,松开了手。我直直地向前走,亚莉默不作声地跟了上来。身后的侍卫们似乎也都知道我的心情难料,沉默而迅捷地跟在我身后。

沙漠的夜晚与白日截然不同,风吹在脸上和身上,有种凛然刺骨的寒冷,我走得很快。

"啊,公主?"神殿里的人今晚大概也睡不着觉,一个年轻僧侣迎上来,"公主怎么此时来了?"

"我来为父王做祈祷。"

"是。"他答应着,但是脚下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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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了他一眼,越过他向里走,他在后面追了两步,"公主,公主……"

我回头扫了一眼,亚莉一挥手,两个侍卫一起上来,将他堵上了嘴拖开,一点儿声息也没有发出。

我转身继续向里走。水银般的月光洒在石板上,路仿佛是用银子铺成的,闪闪发亮。

我想起我第一次来神殿时的情形,此时楼阁依旧,心境却已经回不到当初。

我停下脚步向前看。

伊莫顿缓缓地从长廊那一端走来,与我记忆中第一次见到他的样子,叠合在了一起。

"公主。"他如第一次见面那样,温和平静地向我行了礼。与那时不同的是,他的脸上没有笑容。

"我为什么来,你心里有数。"我说,"毒是你们下的吗?你们想在一起,办法有很多,为什么一定要杀我父王?"

他沉默了片刻,"我说不是我做的,公主相信吗?"

"那么你告诉我,你和安苏娜,是怎么一回事?"

他顿了一下,"我和她从小就认识,后来再次相逢的时候,彼此都是身不由己。你知道的,如果是我要做,不会杀人而人不死,更不会像今天晚上这样愚蠢。努比亚人来意不善,他们想搅浑水。"

"他们当然是来者不善,但是你呢?你来做什么?"我说,"你想说你是来和法老的宠妾偷情的,并不是来做刺客,是不是?"

他呼吸平缓绵长,没出声,似乎在思考,也像是在出神。

我轻声问:"我问你,你有没有爱过我?"

他沉默不语,我的心一点点地凉透了,缓缓地朝他走过去,"我问你这句话,是我第一次问也是最后一次,以后我不会再问别人这么愚蠢的问题。我是公主,是将来的女王,我不会向人乞讨爱情。"

他抬起头来,"爱西丝……"

我手上的动作毫不拖泥带水,一切在瞬间发生,定格。

他的眉宇和面庞颤动了一下,双目定定地看着我。那双我熟悉的眼睛……

那些我刻骨铭心的往事与柔情……

我退了一步,低声说:"我让人送你离开埃及,以后,你不要再回来了。"

他伸出手来抓了一下,我又退后一步,他什么也没有抓到,手在空中虚握住,身体失去了平衡,缓缓地跪在了地上。

"你骗过我,我也讨回了公道。以后我不想再看到你,你也不要再来见我。"我盯着他说。

亚莉走过来,我向她点了一下头,吩咐道:"给他止血,找人送他走,今晚就乘船离开埃及。"

"是,公主。"

我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神殿。

刺在伊莫顿身上的剑,就是我一直以来跟他学剑用的那一把。那把剑和人对打是不行的,但是剑身轻薄、剑刃锋利,想不到用来暗杀竟这么合适。

刺伊莫顿那一剑的时候,我一点也没有犹豫,反而有种痛快的、像是割去自己身上伤脓腐肉般的感觉——疼痛彻骨,又轻松莫名。

我走得越来越快,沙漠的夜风把我脸上的泪珠吹得纷纷飘坠。

我越走越快,失声痛哭。

再见,伊莫顿。

再也不见。

3

我醒来的时候,是日落时分。

金红色的夕阳穿窗而入,亮得令人眩晕。埃及人喜欢黄金色,崇拜太阳神。可是现在的阳光,只能让我想到——血。

血色残阳。

这一天一夜,宫里有许多人在惊惶,流血,被讯问,被拷打……

我抬起手来捂住脸,床前的侍女被这动静惊动了,微微直起腰来,小声问:"公主?公主醒了吗?"

"嗯。"我坐起身来,觉得自己疲倦得像一块用废的抹布,干巴巴的,"亚莉呢?"

"我在这里。"亚莉从外面走了进来,端着托盘,里面放着两样小菜和清粥。这种典型的中餐如今在我这里经常出现。亚莉非常贴心,这种时候端来面包、烤肉、葡萄酒之类,我一定没有胃口。

"小曼在做什么?法老有没有醒过来?"我问亚莉。

"法老醒过来一次,喝了些水,服了药,又睡过去了。医官们说已经不要紧了,只是还得几天才能恢复。"

"几天?"

亚莉说:"医官也不确定,大概需要两到三天的样子,法老就可以起床了吧。"

"知道了。"我点点头,那么得抓紧时间了。

"小曼呢?"我必须知道小曼在干什么。

"王子很恼火,而且命令西奴耶去捉拿城里那些形迹可疑的努比亚商人去了。"

我微微侧过头想了想,"小曼这孩子真是聪明。"

亚莉微笑,"公主才是真正的聪慧啊。"

我摇摇头,"做这种事情也不需要什么聪明才智。答依俐本来就是来意不善,不过现在却不是她想要动手的时机。安苏娜也是一样,除非她脑子想不开,要报那很久之前的仇,否则,法老是她富贵的依靠,是她立身的根本。可惜她生不出孩子,父王给她再多的宠爱也只是过眼云烟,不能长久……"我想了想,"亚莉,你觉得,现在是不是和努比亚撕破脸的好时机?"

亚莉想了想,认真地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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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是这么想,所以答依俐是不能死的。"就算死也不能死在埃及,滚回她自己家里去死吧。

亚莉的门道真多,让父王暂时全身麻痹的药草也是她帮我一起找的,本来没打算派这个用途,但是昨晚正好就用上了。

"亚莉,有没有一种毒药,人吃了之后当时没事,但是几个月后慢慢衰弱而死呢?"

"这个嘛,我得想想。"亚莉说,"如果要立刻毙命的药,我起码能拿出十七八种来。"

"唉,就是不要立竿见影才行啊。"我说,"算了,经过这么一件事,就算父王仍对她有什么想法,热度也要减掉八分了,我们再慢慢想办法吧。"

"是,公主。"

"对了,你说小曼有没有猜出来?"

"王子吗?"亚莉想了想说,"我觉得他事后说不定会有所察觉,但是他现在正在气头上。王子什么都好,就是脾气太……"

"太容易冲动,我知道。"我点点头,"他要当法老,这毛病就一定得改改。回头我和他说……"

"改什么?"小曼的声音忽然响起。

我意外地转过头,小曼正站在露台外面。我讶异地问:"你怎么从那儿上来的?用梯子吗?"刚才的话,他听到了多少?

其实他听到也没什么,反正我本来也是要告诉他的。

小曼倒很爽快,"我本来就猜着了,也都听到了。刚才我过来的时候,你的侍女说你午睡未起。我想你昨晚一夜没睡,肯定很累,所以没进来。不过我转了一圈,从那边攀上来了。"

我点点头,吩咐亚莉,"去给他端点儿喝的来,看这一头汗。"

小曼大大咧咧地在我身旁坐下,说:"不用再去端了,这个就行。"说着端起我的粥喝了一大口,"嗯,这个东西虽然……虽然不是特别香,不过喝起来嘴里润润的,喉咙也舒服,怪不得姐姐你喜欢喝。"

我问他:"既然你都听到了,那我也省得费口舌和你再说一次。你是怎么想的?"

"姐姐你这一手,实在是让人不能不佩服啊。"小曼摇头晃脑,"其实我本来没想到这上面,不过乌纳斯平时总是跟在医官身边,所以他知道父王中的那种毒,并不能算是毒药,有时给人治伤也会加一点点这种药,可以让人知觉麻痹。医官多半也知道了一点儿,只是他很聪明不会说出来。当我知道这药不是毒药后,就觉得下药的人不会是那两个女人。不过我一开始没想到是姐姐,直到西奴耶和我说,昨晚姐姐在宴会期间也离开了一段时间,回来的时候脸色还不太好……还有,这两个女人无论哪个倒霉,对我们来说都是好事……"

我说:"你今天怎么变得这么聪明?不过,这件事还有谁知道?"

小曼一拍胸口,"姐姐放心,我知道的,我不会让任何一个人说出去。"

"也好,你来了省得我再去找你。你呢,现在就着重追查'刺客';我呢,到父王那里去侍奉他的起居。"我想了想,"只可惜现在不能收拾那个努比亚公主,真遗憾。不知道以后她还会不会再对父王施美人计,真是头痛。"

小曼把"美人计"三个字反复念了几遍,点头说:"是讨厌得很。要不找人在她脸上划几道?"

我笑,"你倒是会辣手摧花呀……不妥不妥,再想别的办法吧。"

刚才小曼进来的时候,亚莉为了保守机密让其他人都退下了,于是她自己动手把我们的碗碟收走,端着水杯回来了。听到我们这么说,她忽然说:"公主,虽然我现在一时找不着那种让人慢慢衰弱而死的药,可是有一种别的药物,倒可以试一试。"

"会立即死人吗?"我问。

"不会。"亚莉说,"那种药吃后死不了人。"

"哦?"我点头,很有兴趣,"说来听听吧。"

"那种药是我听一个宫女无意中说起的,说是他们村的一位姑娘,因为在野外饥饿的时候误吃了一种果子,结果一身一脸长满了紫红的疙瘩,吃什么药都没有用,小半年之后才消下去。后来他们村里还有别人误食,也是一样的结果呢,所以后来大家都不敢再去尝试了。"

我说:"咦,那很好呀,现在有没有那种果子?"

小曼却说:"还能恢复?怎么不是永远都消不下去啊?"

我推他一下,"你不要插嘴,我问亚莉正事呢。"

亚莉说:"那种果子现在虽然不在季节,可是她身上却带着果子干呢。"

我奇怪了,"她带这种东西做什么?"

亚莉笑笑,"我原来也觉得她说不定来历不正,不过她说了之后我就明白了。原来她们村里好多姑娘都采这种果子晒干,如果看哪个女伴不顺眼,就会算计她一下,让她吃吃苦头,倒也不伤人不害人的,只是个恶作剧。要是谁的情郎另有所爱,还会把这个东西偷偷给情敌吃呢。"

她还没说完,小曼已经拍手笑了,"哈哈,世上居然还有这种奇妙的东西,不错,那宫女呢?把那果子干要来看看。"

亚莉说:"我这就去唤她。她进宫的时候随身带了点儿,只是在宫里没有派上用场,因为她知道在宫里乱下药可不是好玩的。"

她说着退下去了。小曼看我一眼,笑眯眯地说:"姐姐,你看亚莉都说了,乱下药可不好玩。"

我喝了口水说:"反正也没有下给你,你不用指……"想想他肯定不懂指桑骂槐是什么意思,于是改口,"真有用就好,总之让她的美人计施展不开,那就行了。"

小曼趴在我肩上,"就她那副样子还算美人?姐姐才是真正的美人呢。"

我微微一笑。

外面的太阳落了下去,夜风微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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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算计

我的步辇在路上迎面遇上了安苏娜。她前后都是侍卫,人倒是完好无恙。小曼应该还没来得及动手,法老就醒过来了。

其实杀了她也没有什么,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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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莉不一会儿就回来了,拿出一个小小的瓶子,递到我们面前,"公主,就是这个了。那个宫女说里面的药量足够给三个人用的。"

我点点头,"先找个人试一试药效。如果她说得没错,那就下到答依俐的食物里面吧。"

"是。"

小曼兴致勃勃,"真有意思,世上还有这种果子。"

"是啊,我猜多半是这种果子里含的毒素对人的皮肤不好吧。"

亚莉去了之后,我和小曼收拾一下去看法老。他虽然还睡着,但脸色已经好多了。不知道亚莉让人在酒里下了多少药,好像分量有点多了。我只是想营造一个他喝了酒倒地的场面就可以了,但也许是药下在酒里,他又喝了那么大一杯,所以才睡得这么死、这么久吧。

活该,女人给的酒你就喝得这么痛快?看你以后能不能警惕点儿!

我坐在法老床边,侍女拿了布巾和水过来要替他擦身,我和小曼便暂时避开。小曼知道法老没什么事了,心情显得很轻松。我们在法老寝宫停留了一会儿,嘱咐侍从好好儿地保护法老,有什么事情要赶快回报,然后就离开了。

我们走在路上,小曼靠近我,小声说:"姐姐,你的药下得是不是有点多?"

我微微一笑,"好了,趁父王没醒,咱们得把该办的事情办了。"

小曼一击拳,"好,我让人把安苏娜拖出去喂狮子。"

"你抓着她的把柄了?"

"那倒没有。"

我抿嘴笑,"是啊,没证据有点不好办,主要是父王醒过来之后一定会问起她的,那时候他说不定会责怪你,或者……"

小曼眼睛眯起来,笑嘻嘻地搂着我,"那姐姐说应该怎么办?她的剑术那么好,留在父王身边实在是个祸根啊。"

我摸摸他的脸,皮肤真好呀,又紧又滑又有弹性,少年人的生命力蓬勃旺盛,每个毛孔里都往外迸发着耀眼的青春光彩。

"让她逃走吧。"

"嗯?"小曼似乎不太明白。

我不期然地又想起了那天隔着纱帘看到的露台上的那一幕,还有……伊莫顿在月光下深黑色的眼睛。他中剑后那最后的一眼,似乎有千言万语想要诉说一样……

我把那些画面从头脑中抛开,说:"让她逃走,逃到一个谁也找不到、她也回不来的地方……明白了吗?父王问起时你也好回话,她要是不做贼心虚,又为什么要逃走呢,对不对?"

小曼立刻明白了,笑着说:"好。"

我们回到我的寝宫时,亚莉已经找人试过药回来了,脸上有欣喜的神色,"公主。"

"怎么样?"

亚莉说:"十分有效!"

"好,答依俐今天的晚饭送了吗?"

"还没有呢,公主。"

"那就快点儿吧。"

小曼说:"好,我也去安排一下,姐姐你呢?"

"我再去法老那儿看一看,只有医官和侍女们在,我可不大放心。"

他点头说好,然后和亚莉分头走了。

他一天天长大了,将来……将来他会成为比老爹更好的法老。

我想,他一定会的。

我再次来到法老的寝宫,这里的侍女们要给我呈饭,我阻止了她们,并问她们法老除了药汤之外吃过别的东西没有,她们说没有。我于是让她们去我宫里,吩咐人做些好的米粥端来,要熬得浓一些,不妨加些牛奶在里面,熬烂之后,等法老醒了可以喂他吃一点儿。

我一回头,医官弯着腰快步走了过来,"公主,法老又醒了。"

"是吗?"我有点儿意外,"我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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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老还是躺着,眼睛半睁半闭,我进去的时候,他的眼帘抬了一下。我心里微微有些发虚,但是仍然走了过去。

我伏在他床前,轻声问:"父王觉得好些了吗?要不要喝点水或吃些东西?"

他声音微弱,估计药效还没过去,所以说话的时候舌头也不灵便。当然了,那么一大口酒灌下去,最先麻到的就是舌头了。

他低声说:"曼菲士呢?"

我说:"他在查刺客的事情,一定要弄个清楚!"

法老喘了几口气,"是谁……有眉目了吗?"

我犹豫了一下,"努比亚人很可疑,而且,安苏娜也脱不了干系。"

法老闭上眼,微微摇了摇头,"应该……不是她们。努比亚人……现在动手对他们毫无好处,答依俐已经说了……是想来借粮……他们今年的收成不好,所以就算有阴谋……也不会现在动手。安苏娜……她更不会,她没有名分,也没有孩子……我要是去了,她也就……"

我坐着没有动,握着他的手,感觉自己的手心里在冒汗。

"叫安苏娜来。"他这句话说得很清楚。

我坐在那儿没有动,低声说:"父王,你好好儿休养吧,毒性还没去尽呢。"

"叫她来!"他的声音提高了,眼睛睁得大大的。

我慢慢松开他的手站了起来,说:"好,我这就让人去叫她。"

他点点头,闭了一下眼又说:"爱西丝啊……你很聪慧,我一直对你很放心的……将来,曼菲士,还有埃及……你要好好儿地守护。"

我转头吩咐侍从道:"去找王子,说法老要见安苏娜,带她到这里来。"

2

看着那个侍从出去传话,我轻轻捻了一下垂帘的抽纱花边,缓缓地说:"我不是容不下安苏娜,只是她精通剑术,在父王身边就像一只时刻准备攻击的毒蛇,不把她的毒牙拔了,我可放心不了。"

法老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真那样……她也不是她了。"

我有些意外,法老对她难道动了几分真情吗?

"既然父王这样说,那就这样吧。"我点点头,"不过等她回来了,有件事父王最好还是和她说清楚比较好。"

法老的眼睛睁开一条线,虚弱地问:"什么事?"

"后宫的女人们生不出孩子,不是因为父王。"我顿了一下,"而是因为她们都喝过药,无论如何,是不可能有孩子的。所以,您还是让她老实安分些,别再打什么别的主意了。"

法老两眼猛地一睁,我把帘子一摔,不再看他的表情,转身向外走去。

前面我所做的一切,可以说是为了那些光明正大的理由和原因。最后这一句,我承认,我的私心更大。

我以为可以立刻割舍开、可抛在身后的东西,其实没有那么容易遗忘。

一想到她妖娆的身段,在那纱帘中朦胧而诱惑地移动、贴近……就感觉像吞了一只苍蝇那样恶心。

我的步辇在路上迎面遇上了安苏娜。她前后都是侍卫,人倒是完好无恙。小曼应该还没来得及动手,法老就醒过来了。

其实杀了她也没有什么,但是……

我们毕竟是一家人,我、小曼、法老。如果为了这件事在他们父子间种下了心结、存了嫌隙,那就得不偿失了。

她在路边停下,昂头看着我。我转过头去,根本懒得看她。在我看来,路边的毒蛇没准儿比她还高贵些。

我轻轻在步辇上顿了一下脚,抬车辇的宫奴早就懂得我的各种意思,于是加快了步子走过去,将她远远地甩下。

小曼来的时候果然怒气冲冲的,我笑着摸摸他的头,"好啦,别这么沉不住气,你可是将来的法老,如果喜怒哀乐让人一眼就看出来了,那多没意思啊。"

"姐姐!你是没有看见那个女人的眼神啊!"小曼说,"而且父王把那个女人要去之后,又传话来让人把努比亚公主也释放了。"

我点点头,"那么努比亚公主的手脚做过了没有?"

小曼这才有点儿高兴的意思,"嗯,已经给她吃了。哈哈,你没看到哪,她的皮肤本来也算白的啦,我亲眼看到一点点的红斑冒出来,然后变成了大块大块的红疱疙瘩,比癞蛤蟆还要丑三分!她自己当场就吓晕过去啦。"

我想象了一下那情形,很想吐。

第48页

小曼一屁股坐在我的榻边,"嘿,我看她还怎么搔首弄姿,臭美不起来了吧!"

我皱皱眉头,"你这词儿和谁学的?"

他呵呵笑着,"姐姐上次让我多留心城里人是怎么过日子的嘛,我扮成平民的小孩儿,和西奴耶、乌纳斯一起出去,听到街上的人说的。"

我摇摇头,"不知道你们都去什么地方了。"

或许古埃及也有青楼那种场所?这我可不清楚,也没有人来告诉我这个。

"你出去我不反对,可是一定要注意安全。你是埃及唯一的王子,将来的法老,想要你命的人不知道有多少,你可不要自己给那些人送机会。"

"我知道。"他靠在我肩膀上,"姐姐对我最好了,我要永远和姐姐在一起,就像上下埃及永远也不会分开一样。"

我笑笑,捏了一把他的脸。

小曼忽然坐直身说:"对了,有件事……"

"嗯?什么事?"我觉得发箍有点紧,大概是我最近也长个子了吧,所以原来的发箍戴着有点不大舒服了。我伸手去解开上面的扣针,小曼爬起来帮我。

看来得让人修整一下这个发箍了,我一面想着,一面问他:"什么事?"

"嗯,也没什么。"他把我的黄金发箍取下来,"好像有点小了呀。"

"是啊。"我摸摸头,箍得有些不太舒服,一取下来整个人感觉轻松了一半。

"再打些新的。我听城里的商人们说,他们最近好像从南面又弄来了不少宝石,成色都很好。"

"我现在都有一大堆首饰了,再说把这个拉松些,还可以戴啊。"

小曼满不在乎,"首饰珠宝这种东西,多一些有什么关系?姐姐这么美,就该用最好的珍珠宝石来衬你。我听人说,男人不怕权力大,就像女人不怕首饰多。"

我忍不住哈哈笑出声来,"你真是的,让你出去是看看民生状况、了解你的百姓是怎么过日子的,你倒好,净听些俚语俗话回来了。"

他动作缓下来,轻轻从背后环住我,"姐姐,这世上你对我最好,我也会只对姐姐好。别的人……哼,他们都是想算计我们的。"

我的手轻轻盖在他的手背上。是的,起码我们还有对方可以信任,在这个看似繁华实则冷酷的后宫里。

我眼角的余光扫到亚莉的身影在门边闪了一下,她没有进来而是悄悄地离开了。

"安苏娜她现在最……"我想了想,还是没有说出她和伊莫顿的事,只是说,"她很想要孩子,不过如果她知道这目标达成不了,恐怕会再折腾别的事情,你要当心。还有,实在不行,就杀掉她吧,父王那里我去说。"

"她算得了什么,"小曼说,"我才不把她放在心上呢。"

我微微一笑,"你别小看女人。越是美丽的女人,越是会骗人。你将来可要小心被漂亮的女人骗哦。"

这句话可是金玉良言。

小曼嘻嘻笑着,忽然探过头来,在我脸上吧唧亲了一下,"别人我不在乎,只要姐姐不骗我就好了!"

3

这一场风波雷声大雨点小地收场了,安苏娜还留在法老身边,不过法老已不像以前那样走到哪里把她带到哪里了。想来我那句话说得实在有些恶毒,可是她自己既然那样做了,就不要怕我说。答依俐公主闹了几天,但是医官们都说她并没有中毒,也没有生病,至于为什么起了一身癞蛤蟆似的大疙瘩,没人能解决得了。于是她的出访也是来时声势浩大,走时偃旗息鼓,最后带着随从灰溜溜地跑了。那些因为她而来到埃及的商人们,不分真假都被扣了起来,天天接受审讯洗脑。至于他们的财货,当然是没收。还别说,努比亚的手织毯和染布挺不错的,小曼送我一批,我又都送给了亚莉,随她处置去了。

日子似乎还是平静地度过,与之前没有太大变化。

小曼更加俊美稳健了,他从一个孩子长成了少年,但是那股气势和威严,就连成年人也不及他。那一次法老中毒事件虽然最后不了了之,但是小曼的权威与强硬手腕已经让人印象深刻,不少官员臣子从那之后慢慢向小曼表示了效忠之意。

我和宰相的关系倒还算好,荷尔迪娅在其中起了不小的作用。更重要的是,宰相和法老似乎达成了某种默契,而且正如他自己对我说的,小曼很有魄力,但是耐心不够。内政工作繁杂琐碎,以小曼的脾气,他再成熟十倍只怕也干不来这份工作。他适合做决策,这孩子非常有魄力,但是不太适合做这种繁琐的工作。也许法老和宰相是想让我替小曼顶半边天吧?

我放下手里的草纸卷,抬起头来活动一下肩膀,站起身走到窗前向外看。不知道为什么,我特别喜欢看夕阳西下,总让我有种无限留恋的怅然感觉。

尼罗河水缓缓地流淌而过,河面上反射着点点金光。

时光就像河水一样,滔滔奔涌,直至汇流入海,一去不回,是那样地不可捉摸。

"公主,"荷尔迪娅收拾好了她的东西,"如果没什么别的事情,我就先回去了。"

我转过头,指指桌上的纸卷,"我记得东方人会用这样的水车来翻水,大概图样应该是这样的,你拿回去给你父亲看一下,让他找匠人试着做做看。如果可以成功的话,那么今年就算尼罗河水涨得不够也不用太过忧虑。"

"是的,公主,我回去告诉父亲,明天会带他的回复来。"

我点点头。荷尔迪娅又说:"今天的点心真好吃啊,亚莉,还有没有剩下的?我拿回去给我小侄子尝尝。"

"啊,还有,我让人去拿。"亚莉笑眯眯地答应一声,转身出去了,荷尔迪娅立马手脚麻利地从她的绣花褡包里拿出一沓纸卷来塞给我。

"这是什么?"我有点疑惑。

第49页

荷尔迪娅笑得两只眼都眯起来了,就像我养的那只顽皮机灵的猫咪,"是别人托我带给公主的信嘛……"

"信?"我翻了一下,"这么多?"

"啊,当然了,公主不一定全看,也不一定要回复,全凭您的心情啦。"她笑着闪身跑开,"我这就回去了,明天再来。"

我看着她走了,然后把手里的纸卷翻了两下,扫了一眼,只觉得啼笑皆非。

原来是……情书啊。

我把那些纸卷放到一边,侍女把灯一一点了起来,摆好金盘。打磨光亮的金盘有如镜子,映得满屋子里都是金色的柔光。纱帘也放了下来,侍女们穿着努比亚彩布做的新衣,举止轻柔娴雅,来来去去却安静无声,仿佛梦中人。

亚莉走过来问:"公主,晚饭是不是端上来……这些是什么?"

"荷尔迪娅给我的,呵呵。"我把那些东西拢一下,放进小抽屉里,"不用理会。"

"对了,公主……今天上午的事……"亚莉欲言又止。

"嗯?"我看她,"怎么了?说呀。"

"那个蒙瑞玛的王子,向公主说的话……"

"哦,那个啊。"我点了一下头,"你不说我都忘了,他的埃及话讲得真是……要理解起来很费力啊。"

"公主啊,"亚莉看我一眼,"我要说的不是这个。"

"呵呵,我知道。"不就是那个人冒冒失失向我求婚的事情吗。他结结巴巴词不达意,只把喜欢我、愿意和我结婚的意思说明白了,后来的话他自己说不清楚,翻译替他说了,意思是如果我不愿意远嫁,他入赘也行。

那时候法老的脸色呀,真是哭笑不得;宰相大人涵养甚好,就当没听到;小曼的脸当场就黑了,要不是旁边的人拦着,肯定挥舞拳头上去揍人了。

"公主,您心里是怎么想的呢?"亚莉说,"您……将来是如何打算的?"

因为想起那个蒙瑞玛王子极其可笑的样子,我伏在桌上笑了半天,肚子都有些疼了,然后直起身来说:"亚莉呀,有一句话你大概没有听过,叫做'计划赶不上变化',你明白吗?"

"嗯?"

我耐心地解释:"就是不管你今天晚上的打算如何,明天遇到的事情你绝对预计不到。比如,我打算明天去河上划船,可是如果明天早上来一场大的沙暴,那么我的打算就落空了。"

"可是公主啊……"

"亚莉呀,我觉得一个人挺好的。"我说,"真的。你觉得有什么不好吗?"

亚莉垂下头没有再说话。我说:"不是要上晚饭了吗?"

"是。"

因为稻子丰收,所以我现在天天都可以吃到米饭,真是幸福的事情啊。

亚莉在我旁边整理一些小张的纸卷。她现在真是一职多能,主职是内务总管,副职是我的政务助手兼抄写员,还负责情报工作以及诸多不便让外人办而我自己又不能亲自去办的事情。

"公主,"亚莉拿起一张小纸卷,"努比亚国内,最近农具都涨价了呢。"

"是吗?"

"嗯,马也被征了好多。"亚莉接着念,"努比亚公主的怪病不药自愈了,又恢复了美貌,昨天还出宫去一个贵族家中参加了宴会。"

"呵呵,真是好消息啊,亚莉。"我说,"不知道这位公主最近有没有再次出访埃及的计划?如果有的话,我倒是欢迎她再带一船的商人同来。"

亚莉笑笑,"是的,这位公主似乎表示,由于上次的埃及之行不太愉快,所以还想再来一次呢。大概在今年的丰收祭节,努比亚来的使者,就是咱们的老相识答依俐公主,还会再来的。"

"嗯,有句话说得对,生命不息,贼心不已啊……"

亚莉忍着笑看我。

"好啦,好好儿准备准备,如果她真来,务必得让答依俐公主感觉舒适愉快、宾至如归啊。"我笑着说。

第十一章坠河

忽然间我的身体失去了平衡,一头向下栽去,冰冷的河水从我的口、鼻、耳朵灌进来,巨大的水压一下子从各个方向朝我挤迫过来。

1

我用来搪塞亚莉的那句话,最后落到了我自己的头上。

计划赶不上变化。我的计划算是有了,可是变化也跟着来了。

答依俐的确要动身来埃及了,但是我却在她来之前病倒了。

这还是我第一次病得如此之重,病情来势汹汹,我卧床不起,浑身上下一点儿力气都没有。医官诊断之后,禀告法老得送我去别处静养。静养个鬼!我实在弄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突然病得这么厉害,我自认为平时从来不做对健康不利的事情……很难说,这宫里什么事情发生不了?也许……也许,一切都有可能。

法老思索之后,说让我到底比斯去,那里比宫里适宜休养。而且,底比斯是爱西丝公主的出生地,将来——现在说这话有点儿早——将来法老不在了,我与小曼一样有一半的埃及统治权。上鹰下蛇,即为上下埃及的标志,我和小曼从小就各占了一半。趁这个机会,我也好熟悉一下底比斯的情形,把那边的政务梳理整顿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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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曼气得几乎要杀人,并且说要陪我一起去静养。我说话都没有力气,但仍使劲在他手上掐了一下,"你好好儿待在这儿吧……我们不能同时离开这里!"

亚莉无论如何也要和我一起离开,就算我说要把她赶出宫去,她也不肯改变主意,只是一个劲儿地说:"公主,事情可以日后再做,你的身体最要紧啊。"

我无力地叹气,现在我像是被拔了牙的老虎,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了,我谁也震慑不了。也许是我平时太善良了,既没有动辄处死几个宫奴,也没有颐指气使作威作福,弄得亚莉现在一点儿也不怕我。而且由于小曼不能跟我一起走,所以亚莉要跟着去服侍我,他是极力赞成的。

所以,在那位被小曼称为蛤蟆公主的答依俐公主抵达之前,我已经离开了孟斐斯,乘船向南进发,沿尼罗河而上,到底比斯去。

泛舟在尼罗河上,河风让人心旷神怡。虽然埃及是一个沙漠国家,但是尼罗河流域的农耕与植被并不少见,纸莎草葱郁碧绿,芦苇随风起舞。我坐在船里,可一颗心像生了翅膀,自由地飞出了窗外。

在我们起程的第三天夜里,河上居然下起了雨。

我已经很久没见过雨了,听着这沙沙的细雨声,我几乎忘了身在何方。在孟斐斯这些年来,我从没有见过一场雨。甚至城里的穷人家,房子上没有顶盖,反正这里也不会下雨,用不着房顶来遮风挡雨。

我觉得有些恍惚,好像……有什么事模模糊糊地从我眼前掠过去,脑海中有些捉摸不定的声音,伴着雨声、风声及船头上船娘的柔缓歌声,慢慢地浮起来。

我……我以前应该坐过船,而且,经常在河上,在船里,这样……这样地坐着。

"公主,风很凉,关上窗吧?"亚莉小声地说。

"不,不用关。"我探出手臂,让丝丝细雨落在手上。

"亚莉,你出去吧,我想自己静一静,想点儿事情。"

她慢慢地退了出去,并随手关上了舱门。

我靠着舷窗,雨丝被轻风吹到脸上,微微有些凉。

那些时常在耳边响起的声音似乎越来越清晰了,就像一个故人,我虽然看不清他的面貌,却能听到那熟悉的脚步声,忽近忽远,时隐时现,缓缓地,一步步向我靠近。

雨渐渐大了,风也更紧了。原本细细的雨丝变成了雨线,从窗口望出去,条条雨线在暗夜中拖曳出道道光亮的痕迹。

我忽然听到一个人的声音……在喊我,一声一声地喊,温柔而坚定。

我侧耳聆听,那声音我非常熟悉,是让我想落泪的声音。

"小意……小意……"

小意。

我忽然坐了起来!

那声音忽然一下子消失了,耳边只剩下连绵不断的雨声。

小意!这是我的名字啊。

那么,叫我名字的人,他是谁?

我脑子里有个模糊的形象,就隔着一层纱,却怎么也揭不开,看不透。

那个人似乎就站在我的前方,朝我微微笑着,他呼唤着我的名字,向我伸出手来。

我茫然地向前伸出手,想要再近一点,只差一点点,我就能触到他,只差一点点……

忽然间我的身体失去了平衡,一头向下栽去,冰冷的河水从我的口、鼻、耳朵灌进来,巨大的水压一下子从各个方向朝我挤迫过来。

我被呛得很难受,却也回过神来,赶忙屏住呼吸用力踩水,但由于下雨水流显得越发湍急,我好不容易浮上水面,却见大雨之下,天空漆黑如墨,河面宽广苍茫……

船呢?我的船队呢?

我焦急地四处张望,冲着还隐约可见的船队的影子扬声喊:"喂!快回来!我掉进河里啦!"

大雨的哗哗声把我的喊声淹没了,连我自己两耳中都充斥着水声,几乎听不见自己的叫喊声。

"喂!喂!快回来!救命啊!"

"亚莉!救命!"

我徒劳地呼喊着,船却越来越远。

我想使劲划水追上船队,可是大病之后刚有点起色的身体怎么也使不出力气来。

我着急地又大喊:"快回来!我掉进水里啦!"

可是大雨浇得我眼睛都睁不开,那一点黑蒙蒙的船影在视野里渐渐和夜色融成了一体,再也看不清楚。我的体温被河水迅速带走,身体僵硬沉重得像一块石头,被水流冲得再也稳不住,肩膀一歪,就朝河水深处沉了下去。

2

我……到底,是谁呢?

我难道就要在这里,结束自己的一生?

不,绝不能!

我用力一挣,忽然听见一个声音,"不要乱动。"

他的口音奇异而柔和,我觉得似乎有一股暖洋洋的力量从那声音里渗出来,顿时让我感觉清爽又温暖。

"你的身体太弱了,好好休息吧。"那个声音再次响起。

我不想就这么睡过去,我想醒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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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我的意识却不听使唤。

四周很闷热,我似乎躺在一个会移动的地方,晃晃悠悠,时而颠簸几下。有时会进来一个人给我喂下什么东西,腥而苦涩,让我难以下咽,可是又吐不出来。

我喝下的东西真的很苦啊,可是能感觉到苦涩,说明我还活着。

人活着总是要吃苦的,可是无论多苦,大多数人还是要活下去的,并且可以在重重的苦涩中,找出一点点难得的甜蜜滋味,虽然这甜意微乎其微,而苦涩却漫长而浓重,几乎纠缠人的一生。

离别苦,爱恨苦,浮生长恨欢愉少……

"呵呵,还真是个有意思的女孩子啊。"那声音带着笑意,柔声说,"你醒了?"

我慢慢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皮制的帐篷顶,我躺在地上,身下垫的是兽皮,盖着粗麻编的薄毯。有个人背对着我而坐,他的头发是一种淡淡的沙金色,穿着粗麻编的衣服。

"醒了,就把那药喝了吧。"那个人回头冲我说。

我侧头看了看,枕边果然有一个小陶罐,里面不知道装着什么药汤,散发出一股极冲的辣味,熏得我只想流眼泪。

我试着去端那个陶罐,可手一直发抖。那个人说:"啊,我糊涂了,你在水里泡得太久,没力气了。"

他在我身前半跪下来,端起那罐药,和声说:"你喝了吧,身体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本来呢,我们小时候都被大人叮咛过,陌生人给的糖不能随便吃,而且我在埃及宫中还受过严训,没有人先尝过的东西我是绝对不会尝一口的,哪怕闻闻也可能有危险。

但是这个人却有一种力量,让我觉得就算他捧的是毒药,我也得喝下去,不能违抗。

那药入口后,苦得我简直想把自己的舌头割下来,而且胸口一阵发闷,肠胃翻搅,感觉立刻把心肝脾肺都吐出来才舒服。

"不要吐,不要吐,这种药确实很苦,但是能治病。"

我缓了两口气,想抬起手来,但是没力气,只好说:"麻烦你了,把我鼻子捏起来吧。"

"嗯?"他疑惑不解。

"我自己没力气。"

他呵呵一笑,真的没有再问,伸过手来,不轻不重地捏住我的鼻子。

我憋着一口气,权当自己的舌头不存在,一口气把那小陶罐里的东西喝了个精光!

"好,好,"他笑,"小姑娘很能吃苦,比男儿还强。"

"是……"我只说了一个字,就被口中的苦味呛得整张脸都皱了起来,"是你救了我吗?真是谢谢你了。"

"是啊,我一早到河上去捕鱼,看到你在芦苇浅滩那里趴着,就顺手把你捞回来了。

是吗?这么看来我真是命不该绝呀。

他拿了水来给我喝,我还是没力气,他就一手托着我的背,一手把水送到我的嘴边,我则权当漱漱口。

"你经常从河里捞人上来吗?"

他失笑,"为什么这样问?"

我咳嗽几声,"我看你照顾人的样子很熟练,大概是常常这样做吧?"

他笑,"那倒不是,我虽然常常这样做,但不是照顾人。"

他手伸进我身边的瓦罐,微微一笑,竟然从里面捞出一条金黄色的蛇来。蛇很小,只有筷子般长短粗细,盘在他的手臂上,蛇身的鳞片闪闪发光,蛇的两眼通红,仿佛两颗红宝石。它昂首吐信的样子,傲然、漂亮又充满危险。

"啊!"我本能地朝后缩了一下。虽然宫中也养有蛇,且常喂食活的禽畜,但是我从没这么近距离地和它们打过交道。

"不用怕,它不会伤你。"那人笑着说,"这孩子虽然顽皮一些,但是它性情很温顺,你吃的药草,还是它给你找来的呢。虽然味道苦了点儿,可是对你的病很有好处。这小家伙自己还会治病呢,你可多亏了它了。"

"这么说来,我还得谢谢它了。"

他说:"除了它,你要谢的还有一个人呢。"

"当然。"我无力地笑了笑,"你的救命之恩我绝不会忘的。"

他只是一笑,那种平和温暖的感觉就又来了。

这个人若放到我原先那个时代,去竞选阳光先生或是最佳笑容先生,肯定能拿冠军。他这微微一笑,如同阳光照耀,所到之处无人不拜倒。

"请问你叫什么名字?还有,此处离底比斯有多远啊?"我有气无力地问道。

"这里离底比斯还有很长一段路呢。"他说,"你是要去底比斯吗?"

"是啊。我本来乘船去底比斯的,结果掉进河里……"我想了想,"这里离尼罗河有多远?不知道我家里人有没有找过我呢?"

他点头说:"昨天倒是有人来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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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我激动地翻身坐了起来,结果头晕眼花,刚翻起来就躺了回去,"那,那我怎么还在这里?"

那人说:"我看你这小姑娘真有意思。我如果把你还给他们,他们可没本事把你治好、救活,所以我还是把你治好了再说吧。"

"怎么?我的病很重吗?"

他笑了,"什么病啊,你是中毒了。"

"什么?"

"是一种叫热乌的毒草,这种草点燃之后冒的烟有一种清香的味道,有点像那种常用的太阳花做的薰香。可是闻得久了,人的身体就垮了,很难再治好的,况且你又在水里泡了这么久……"

我中了毒!

他下面的话我全然没听进去,所有心思都放在了那一句话上。

"你身上的毒是这孩子帮你吸出来的,所以我说,你应该好好儿谢谢它。"

那人举着手中的小蛇朝我一笑,金色的小蛇得意地昂着头,咝咝地吐着信子,似乎也在邀功一样。

"你起码还得再养十天的伤,我们可以晚上赶路,这样的话,等你身体彻底好了,我们也就到底比斯了。"他说,"唉,要不是你身体没恢复,路上哪里用得着这么长时间。"

我回过神来,先把那点儿心事放下,然后向他点头说:"真是麻烦你了。不过,说了半天话,你还没说你的名字呢。"

他微微一笑,"我的名字早没有人叫了,时间一久,自己也就不记得了。你要是为了方便称呼,就叫我一声师父吧。"

这人太会占人便宜了,一转眼就把自己提到了师父的位置上,硬是压我一辈。

我笑,还没说话,忽然帐帘一掀,有个人走了进来,清脆地喊了一声:"师父。"

3

我眼前一亮。啧啧,这个时代的埃及男子,怎么个顶个都是标致的美男子啊。

进来的这位男子,是一个和小曼年纪差不多的少年,可能比他年长一两岁,但是两人的气质完全不同。小曼神采飞扬,青春无敌,堪比小太阳;这位呢,清朗秀丽,由于还年少,竟有几分雌雄莫辨,不过他的眉毛浓密英挺,给他的面孔添了几分英气。

"啊,你醒了?"他看着我,似乎有一丝惊喜。

我点了点头,他师父说:"这是路卡,我的弟子。"

我朝他笑了笑。他也笑笑,竟然还有点矜持的感觉。

我一个女孩子衣衫不整半躺半坐都没有不好意思,他竟然不好意思起来。

等等!我突然想起一个问题!

我从水里被弄上来,身上肯定是湿的,现在我身上穿的衣服,也不是我的纱裙,这,这是谁给我换的?是这个老的,还是这个小的?

不管是哪个,本公主都被他占大便宜了!真是里里外外,清清楚楚……我郁闷得想吐血,磨着牙想逮到谁狠咬一口。

我的眼神可能一瞬间变得有些可怕,那个清秀少年路卡忽然脸色一凛,把头转过去,不再和我四目相对了。

八成是他。当然,也有可能是那个老男人……最有可能的是两个人一起下的手!

我转过脸去狠狠盯着那个老男人,他却若无其事地把小蛇凑过来,"你要不要和它玩?"

我本能地又往后一缩。无论多温驯,这家伙看起来也是毒蛇啊,万一它心血来潮忽然想尝尝新鲜肉味,我岂不惨了。

"不用怕的,它喜欢你。"老男人自言自语,"真奇怪,它可从来不喜欢姑娘的,这次怎么例外了。"

是吗?我觉得有些累,歪着头说:"也许它非美女不爱,而以前没遇到大美女。"

老男人呆了一下,清秀少年路卡脸色一变,赶紧转过头去,看样子不知道是在忍笑还是在偷笑。

"嗯,仔细看看你确实长得不错。"老男人居然一本正经地和我讨论,"但是你年纪还小,顶多是个小佳人,以后应该会变成大美女。"他摸摸小金蛇,"宝贝,没想到你居然这么好色啊。"他一边说一边把蛇从自己手上拉下来,放到我跟前,"去,找你喜欢的美女去吧。"

小金蛇盘成一团,眼睛亮亮地看着我,似乎还有点不好意思。

这条蛇确实给人一种很通人性的感觉。

我在宫里蛇见得多了,但离蛇这么近还是头一次。宫里的蛇奴们倒是从小与蛇为伍,即使那样他们身上也要涂满蛇药,不过,每年还是有被蛇咬死的蛇奴。

因为蛇象征着埃及的保护神,所以宫里一直在养。蛇奴们驯蛇的手艺是代代相传的,他们一辈接一辈地伺候那些蛇老爷蛇太太们,把那些家伙养得又懒又傲,以至于那些蛇看人时带着一种瞧不起的神气,有点英雄无用武之地、寂寞沧桑如雪的意思。

这只小金蛇的眼神,似乎也有点寂寞,是那种渴望同伴的寂寞。

我忍不住伸出手去,摸了一下它的头。可能因为蛇小,所以它的头显得大一些。我摸过之后,它居然侧过头来蹭了蹭我的手心。

我大惊,这还是蛇吗?

小金蛇,你确定你不是一条狗或是一只猫投错了胎?

老男人哈哈大笑,那种四散的热度简直堪比阳光,"真是有意思,小金宝贝不好意思了。看起来果然是美丽的小姑娘比较让你欢心啊。小姑娘,你要是喜欢,这个小家伙就送给你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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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我意外地抬起头来,然后小蛇也抬起头来,我们一起看着那个笑得贼兮兮的男人。

"因为我要出趟远门,所以没办法照料它了,不如先寄养在你家里,等我有空了再去找你要。你放心,它很好养的,不挑食,而且可以帮你不少忙呢。"老男人笑了,"比如你这次中的毒,小金就可以闻出来。以后要是再遇到什么有毒的东西,它也可以预警的。你看,它又乖又懂事,你就照料它一段时间吧。"

我不是不肯啊,这蛇看起来都快成精了,肯定品种珍稀,说不定全世界就这么一条。而且在埃及这么个崇拜蛇的地方,这小东西不管到哪个神庙,充个吉祥物、混上好酒好饭都不是难事。老男人怎么会平白地便宜了我?

"它和你有缘啊,你看,待在你身边都不肯过来了呢。"老男人长叹一声,"真是养不熟,养来养去,结果是给别人养的。"

我忍不住想笑,怎么听起来好像父母在感叹儿子娶了媳妇忘了娘一样。

"好,那就这么说定啦。"老男人转过头对路卡说,"你也该回你家去了,我能教你的东西都教得差不多了,不能教的就是不能教,你再跟着我也没有用。"

我看看他又看看路卡,"你有那个能耐教人吗?你不怕误人子弟啊?"

老男人哈哈大笑,"我怕呀,可是我的徒弟们不怕。"

真受不了,这个自大的家伙。

但是他让我觉得很亲切。

他的性格不太像古人的感觉,不羁的笑容和幽默感倒有点像我们那个时代的人。

"喂,你哪所学校毕业的?"

"啥?"他看着我。

看起来他不是。

我说:"那好,小金我就收下啦,其实我很想连小金的主人一起收下的,不过看起来你吃得比较多,我怕养不起。"

他说:"哦?我以为你家中一定非常有钱呢,多一张嘴或少一张嘴吃饭,有什么区别?"

他转头对路卡说:"好了,路卡,我们今晚起程去底比斯。你呢,就回你家去吧。咱们将来应该还会见面的,到时候你别让我失望。"

路卡现在的神情就已经很失望了。老男人拍拍他肩膀,"好啦,等一下我买点儿酒和肉,给你送行。"

路卡有些惆怅,但还是点了点头。

第十二章路卡

路卡在外面练剑,我掀着帐篷帘子看他。老男人懒洋洋地靠在帐篷一侧的阴影里,对我说:"你不会看上路卡了吧?他可不好搞哦。"

1

"你想坐起来吗?"路卡问我。

我点点头。那个路卡虽然看起来瘦,却毫不费力地用毯子把我一裹,抱起来走出帐篷。外面生了一堆火,正在烤吃的东西,有鱼和肉,都是很粗糙的食物,这里条件这么简单,这些肉说不定都不干净,但是闻起来好香。我的肚子一下子咕噜噜地叫出声来。

窘死了,我还从来没这么窘过。

但是路卡小帅哥好像没听到一样,面无表情,把我抱到离火堆不远也不近的地方放下,"你坐会儿吧,这些东西很快就能吃了。"

真是有风度啊,聪明的男孩子就是知道该什么时候装聋哑人。

他走到火堆边继续烤肉和鱼,往上面撒作料。虽然他看起来像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贵族少年,可是他做这些事时显得很熟练。

他的头发是淡茶色的,十分柔顺且有光泽,是很漂亮的头发。

我问他:"你不是埃及人吧?"他长的不是非洲人的样子嘛。

"不是的。"他回答。

"那是哪里人?"

他说:"我家在海的那边。"

海那边的国家太多了,仅我知道的就有大小几十个,何况还有我不知道的呢。

他不爱说我也不问了,反正现在的我们只是两个等着填饱肚子的人。他是王子也好,乞丐也罢,我是公主也好,病人也罢,都没区别。

肉烤好了,鱼也烤好了,他先用小刀切开一块肉递给我。我说谢谢,然后吃得很香,感觉从来没有吃过这么香的肉。

"你的手艺真好,我好像从来没吃过这么香的东西。"

"那是因为你太饿了。"他温和地说,"你这两天一夜只喝了点儿药,所以吃什么都会觉得香。"

"可能是吧,饿时吃糠甜如蜜。"

"什么?"他问。

我把这句话的意思解释了一下。他想了想,说:"是啊,的确是这样。"

"你师父呢?他去哪儿了?"

"他大概去那边的部落和那个喜欢他的姑娘告别去了吧。"路卡说,"不用等他。"

老男人还有人喜欢?

我的神色出卖了我心中所想,路卡说:"师父风趣渊博,人又英俊,自然有姑娘倾心。"

"是啊,没人倾心你,所以你不用去告别。"

他不说话了。

"路卡,你跟着你师父多久了?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好久了。"他说,"师父他懂得许多东西,非常了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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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懂得很多呀。"我笑嘻嘻地说:"我觉得我懂得说不定比他还多呢。"

"不,"他毫不客气地指出来,"你连自己是中毒还是生病都分不出来,不是遇到师父,你已经没命了。"

我噎住,这人怎么这么说话,他不懂得最起码的礼貌吗?

"喂,你对美女说话这么不客气啊。"

他说:"你从刚才就说自己是美女啊。"

"对啊!"我有点语气不善,我本来就是美女啊!

他微笑,抹了抹手,从帐篷里端出一个小盆子,里面有浅浅一层水。

"照照看。"

我伸过头去照,结果"啊"的一声叫起来:"这,这是谁啊!"

"你啊,"路卡云淡风轻地说,"你以前一定很美,不过现在生病的样子,一点也不美啊。"

我实在受不了,于是掀起盆子来把水泼到他身上。

他轻轻皱起眉,"你太浪费了,这些水是我走了很远的路才提回来的,本来想给你洗手用,现在你抓一把沙土搓搓,把手上的油搓掉吧。"

我被气得说不出话,一直瞪他。我从来没有这么吃亏过,这一对厚脸皮尖嘴巴的师徒,到底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我没办法,手上是吃烤肉沾到的油,又不能往身上擦。

他又走了回来,用一块布擦着刚才切肉的那把小刀,其实应该说是一把短剑,剑有些黑沉的颜色,剑身却擦得雪亮。我刚才饿急了没有注意,现在才惊讶地睁大了眼,"铁剑?"

他怔了一下,"你知道这是铁?"

太看不起人了,我还知道铝合金、碳化钨呢,铁剑虽然在这个时代很少,但并不是没有。

"我当然知道。"

他把擦剑的布递给我,"擦擦手吧。"

我很想咬他一口,再给他一脚,拿擦剑的布给我擦手?

他说:"不要算了,你还是用沙子吧。"

"我又不是鸟,为什么要用沙子来清洁?"

他站在那儿,居高临下地看着我。这家伙实在太没风度了,虽然和小曼差不多大,也差不多俊美,但是小曼在我面前可是毕恭毕敬、百依百顺的!

我瞪他一眼,伸出手来。

他唇边似乎有个微笑,弯下腰把布递给我。

我一把抓过他的衣襟,使劲儿地把手上的油全抹在了上面。

他仿佛石化了,表情僵硬,只是目光凶恶地看着我。

我收回手看看,不错,擦得很干净。我仰起头对他说:"谢谢你啦,请抱我回帐篷里面吧。"

我打赌我听见了他磨牙的声音,不过他做了几个深呼吸后,还是弯腰把我抱了起来。

"这就对了,大丈夫要忍人所能不忍,才能成就大事啊。"我笑容可掬地跟他讲道理,"有句话你大概没听过,一位哲人说的,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弗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

他皱着眉头停下来,"你说什么?"

我仔细地解释给他听,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他露出沉思的表情,使他眉宇间平添了几分忧郁,是那种和他的年纪不大相称的忧郁。这样看起来,他仿佛一下子成熟了好几岁。

我舒服地靠在他怀里等他思考,等了半天,直到暮色渐浓。我拍他一下,"喂,你手不酸啊?"

他有些不太自然地转过脸,走进帐篷把我放下。

我看他不着痕迹地揉手臂,就知道他的手肯定麻了。

"我刚才觉得你像我弟弟,现在觉得不大像了。"我说,"我弟弟可比你聪明多了。"

他说:"我刚才倒觉得你像我妹妹,现在觉得一点儿也不像了,她比你乖巧温柔多了。"

我们互相鄙视,然后各自哼了一声一起转开了头。

2

晚上,老男人春风满面地回来了,笑容热力四射耀得人眼花。

"告别还这么高兴?"我最怕告别。

"告别是为了下一次的相逢嘛。"他满不在乎地说。

我真的怀疑,他是不是和我一样也是穿越来的,但是刚才已经证明过了他不是。

"早些休息吧。"他说,"明天我们再停留一天,你蓄足精神,明晚我们赶路。对了,你会骑骆驼吗?"

我摇头,"没骑过,不过可以试试看。"

"很容易的,"他说,"比骑马要容易多了。"

第55页

帐篷很小,中间挂着一块毯子当帘子,我躺在一边,老男人和路卡睡在另一边。我听着帘子那边传来类似脱衣的声音,遐想无限。

老男人其实……应该说是个很标致的美男子了,而且很有成熟男人的风韵,小路卡还只是个清秀少年……

打住,不能再想了。

我闭上眼,的确有点儿累了,但是觉得很轻松。

离开宫廷,离开那权势的中心,在沙漠里睡一个简陋的地铺,我却觉得很轻松很开心。

唉,人哪,真复杂……我自己都不敢说了解自己。在宫中我也过得很得意,但却没有这么轻松。

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又回到了船上,在河中央,看不到岸在哪里。

我听见有人喊我的名字,可我又觉得似乎并不是在叫我,就这么恍恍惚惚地睡了一夜。

早上起来后,我又被强迫喝那个苦药,这次老男人不管我了,让路卡来动手。结果药洒得到处都是,我和他怒目相向,都将对方当成天敌一样仇视。

"唉,浪费了好药。"老男人叹气,"算啦,反正你不喝药也会慢慢好的。"

"不喝药也会好?那为什么还要我喝?"

"已经采来了药,不喝掉不就浪费了吗?"他说,"盘子里的食物就应该吃光才对。"

我有点儿想抓狂,"既然都没必要了,这么苦的药干吗还让我再喝?"

"唉,你昨天明明都喝下去了,怎么今天倒找起麻烦来了。"他摸摸我的头,"好啦,小姑娘火气不要这么大,乖,火气大的话,眼会凸牙会掉,美女也会变成丑女的。"

路卡抱着肩膀在一边冷笑,我真的很想痛扁这对师徒一顿。

可我现在吃穿还要靠他们,什么也做不了。而且这两个人,明显都是好身手,我是双拳难敌四掌啊。

路卡在外面练剑,我掀着帐篷帘子看他。老男人懒洋洋地靠在帐篷一侧的阴影里,对我说:"你不会看上路卡了吧?他可不好搞哦。"

我瞪他一眼,"我还看上你了呢!你跟我回家,我给你找个又老又丑的母夜叉老婆好了。"

"哈哈哈!"他大笑着说,"你这小姑娘的确有意思啊。来来来,我送你一个好东西。"

什么好东西?

他把小金放到我的手腕边,那个小家伙就在我手腕上盘绕起来,一开始我觉得挺别扭,有点儿悚然,过了一会儿也就习惯了,反倒觉得蛮有意思的。

他站起身走出去,对路卡说:"喂,你该收拾一下动身了。"

路卡停下来,有些迟疑地看着他。他们又说了几句话,路卡点了点头,似乎还是不太舍得。

然后路卡走过来,我说:"咦,你要回家了?"

他说:"是啊,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我说:"我叫爱西丝。"

他挑一下眉,"和女神同名啊。"

"是啊。"我点头,"不行吗?"

他笑笑,"算啦,反正不关我的事,我要走了。你要是回家的话,可得小心点儿,不要再被人下了毒。"

我叹气,"希望小金的本事有你师父说得那么好吧。"

"这个是真的。"他说,"我曾经想要小金的,但是它不喜欢我,没有办法。"

我有点得意,"看,你比我差吧。"

他站起来,"以后不知道能不能再和你见到面,希望你一切平安。"

他这句话说得很真诚,我不由得也正经起来,"你也一样,一路顺风啊。"

虽然和他相处的时间短,又总在吵架,可是他这么一走,我还是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毕竟……在这个时代,一旦离别,很难再重逢。也许一别就是永别,以后或许再也见不到这个相貌清秀、有些傲气的少年了。

路卡的行李很少,告别之后就牵着骆驼走了。我原以为他是孤身一人上路,还有些担心,但是他没走多远,就从那边稀稀落落的帐篷里跑出来一个人跟在他身旁,看样子年纪也不大,两个人一起走了。

老男人冲两人的背影挥了挥手,然后说:"好啦,别看了。"

我问他:"路卡跟你都学了什么东西?"

"好多呢。"他说,"怎么,小姑娘你也想拜我为师吗?"

我认真地点了点头,"起码我得学一学认毒,就算小金不在,我也不能笨得吃第二次亏。"

他点头说:"是哦,这个我可以教你。"

他拍拍我的肩膀,"那我们就一路走一路学吧。你再去睡一会儿,我们要赶夜路,我还可以顺便教教你怎么通过看星星来辨识方向;还有,沙漠里可以吃的东西其实不少,保你不虚此行。对了,我可没什么钱,你身上倒还有两件金首饰,就得充我们的旅费了。"

我点头说:"好,没问题。"

但是问题恰恰就出在这首饰上了,路上一连串的意外接踵而来,令人措手不及。

我应该怎么说呢?

我们埃及官方的办事效率很高!我本以为可以和老男人同路,太太平平地一起去底比斯,顺路还能向他学学天文(观星辨方向)、地理(认识沙漠地形和小绿洲的方位)、生物(什么植物能吃和什么植物有毒)……然而事实是,我们到达第一个小城镇想用我的首饰换点儿钱时,就被官兵盯上了。老男人带着我一通猛跑像逃命一样,居然把追兵甩掉了。

"喂,不用跑啊……"我上气不接下气,快被骆驼颠散架了,想不到骆驼一撒开蹄子,跑得一点儿也不慢啊,"反正,反正是我家找我的人啊……"

"我可不想和你家的人打交道。"这怪脾性的老男人又说,"再说,趁这个机会让你练习一下逃命的本事吧。"

于是……我们逃命般的旅途开始了。

第56页

3

我琢磨着,也许是亚莉找不着我,觉得不可能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于是出此下策,把我的首饰样式通知了那些铺子,若是有人来卖首饰就要死盯着不放。本来呢,如果这老男人跟人家说明白前因后果,估计也就没事了。可是他偏要拉着我一路狂奔,好像亡命之徒做了见不得人的亏心事,不逃就会被处死一样。于是后面追的人大概也误会了,以为我们真的杀人越货、毁尸灭迹,现在出来销赃被逮个正着,所以出动了大批精锐军队来抓捕我们。

不知道法老和小曼知道这事儿了没有?

我真是哭笑不得,不但自己人以为我被杀了,还苦苦追赶捉拿我,幸好他们似乎还有些顾忌,想拿活口,不然,估计我和这个脑子抽了风的老男人一定早被灭了,连点儿骨头渣子都不剩。

不得不说,逃命的确是一条让人快速成长的捷径。老男人简直天生就是个逃之夭夭的好材料,化装易容、偷鸡摸狗、潜踪匿迹甚至下蒙汗药、打闷棍这种招数,他也是无一不精通。最夸张的一次,就是我们进底比斯城的那次,他扮成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妇人,而我扮成他体弱多病的儿子,我们顺顺当当地进了城。

"哈哈,我扮女人怎么样?"进了城之后,他得意地冲我挤挤眼,"没破绽吧?"

我点头,"的确没有。你没见进城的时候,那个士兵还盯着你的屁股看吗,八成很想调戏你一把。"

"好啦,我知道你这些日子过得不舒服。"他摸摸我的头,状似一脸慈祥,"我这不也是为了你好嘛。这些可都是我保命的本事,别人求我教,我还不教呢。你不要这副表情,人这一生都有顺当和不顺当,说不定你什么时候就用得上这些本领了。"他指指前方,"底比斯的王宫就在前面,你自己过去行吗?"

听了他这话,我突然意识到,要和这个人分别了。

和他在一起的时候,连喘口气的闲暇都很少,可是不知不觉间,分离竟然就在眼前了。

"你要好好儿照顾小金,知道吗?将来我还要找你讨回来的。"

我想说的话有很多,不过最后只说了一句:"好吧,我等你来。你要不来,我就把小金做成烤肉串吃掉。"

他哈哈一笑,小金不乐意地在我手臂上缠紧身体以示抗议。

"你叫什么名字啊?"我不死心地又问他。

他笑,"我早说过啦,我是师父啊。"

我撇一下嘴,这个人真是的,都要告别了还不肯说出名字来。以后我如果想起他,还是称呼他老男人好了。

"去吧。"他一挥手,转身就走。街上人来人往,他的身影好像一滴水落进了河里,只一瞬间就看不到了。

我有些惆怅地站在街上看着他离开的方向,半晌后才慢慢地转过身朝王宫走去。因为心情不好,守门的士兵拦我的时候被我直接放倒在地,另外几个冲上来时我用剑背把他们的头挨个儿敲了一遍。

亚莉抱着我哭得很惨,然后长跪不起以头捣地请罪,任凭我再怎么说,她也不肯起来。

"又不是你的错,是我自己不小心掉进河里去了啊。"这句话我重复了好多遍,一点儿用也没有。好吧,对亚莉这样的脾气我就该用另一种手段来对付,"这些天孟斐斯有什么动静吗?"

亚莉果然一下子精神抖擞起来,认真向我汇报情况——对她这样的工作狂就得用这一招。

先说法老和小曼王子已经得到我失踪的消息了,他们焦急难耐,小曼好像打算亲自领人出来寻找,被法老阻止了,但是大批的精锐卫士还是已经派出来了。

"你去通知一下吧,我安然无恙,让他们不必再担心,那些找我的人也可以撤回来了。"

"是。"然后亚莉接着说其他的事,那位准备到埃及做国事访问的努比亚公主已经到了孟斐斯,而且依旧对法老热情痴迷,表现得一往情深。

"安苏娜呢?"这个名字从舌尖上滚过,我感觉好像有刺轻轻扎过去一样,很不舒服。

"她啊,"亚莉不屑地说:"公主一走,她俨然把自己当成后宫的女主人了,和答依俐公主明争暗斗……"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亚莉,我坠河之后被人救起……你可知道,我这次卧床并不是因为生病,而是中了毒。"

亚莉惊怒交加,"什么?谁下的毒!是什么毒?"

我转开头,"谁下的,这个你去慢慢查。应该是放在每天点的香料里面的,慢慢地一点点中毒……而且毒发后的症状就是慢慢衰弱、发热,很难再好起来。"我看看脸色铁青的亚莉,她活像一只被激怒的母狮子,"你不要担心,救我的人已经把我治好了。"

"是!"亚莉重重地磕头,"我一定把这个下毒的人找出来!"

"重要的是,幕后指使是谁。"我仰起头,"不知道现在孟斐斯的情形如何了……你去把底比斯的政务官们都叫来吧,我得好好儿理一理这边的情形。这边料理好了之后,我们才能回孟斐斯去啊。"

亚莉答应着下去了。

小金蛇盘在我的手腕上,看起来与一只金色的手镯无异。

"小金,你原来的主人去哪里了,你知道不知道?他现在好不好?"

它懒洋洋地一动不动,好像是睡着了。

"希望他一路平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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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新王妃

她轻声念道:"王已定于下一个太阳年的新年,迎娶努比亚公主答依俐……为妃。"

我看着尼罗河水泛起的波浪,任河风吹在脸上。

1

在底比斯,事情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虽然说这里名义上是我的地盘,可是我却没有多少真实感。亚莉说我小时候在这里住过,那段记忆我可没有,而且小时候的事,不记得也很正常,并没有人觉得我对这里的陌生有什么不应该。毕竟我更多的时光是在孟斐斯度过的,这里对我来说,更多意义上是异地,而非故乡。

这里的大小官员都很识相,对我不敬等于砸自己的饭碗,而且还有可能丢掉自己的脑袋,他们这些人当然不会那么做。古埃及并不像我想象的那样落后,户籍制度已经很完备,虽然不可能像现代那样每个人都有身份证登记在案,但是他们城中划区,城外聚民成村,对奴隶的管理也很严格细致。我只是熟悉了一下,了解情况。穿越小说中通常出现的主人公到古代后所进行的大改革、大发明,可没在我身上出现过,我既没那个本事也没那个心力,造玻璃、烧水泥、搞印刷、倒腾火药……那些我通通不会。

其实仔细想想,我的大部分精力都在同他人的争夺、倾轧中消耗了,用来建设的力量远不如用来破坏的力量大。

我看着眼前这个执政官,才刚刚年过三十,可是不管和那个放荡不羁的老男人比,还是和西奴耶那个正当壮年的叔叔查库特将军相比,他都显得太疲惫虚弱了。我一问才知道,他家里娶了近二十个妾……唔,了解了。

亚莉忍着笑,直到那人走了之后才说:"真是的,这家伙一点儿都没变……"

"咦?亚莉你认识他?"

"是啊。以前我还在底比斯宫里做女官的时候,他就在执政官手下做事了。现在他也升上来啦,可是当年的脾气一点儿都没有改。那会儿他就经常悄悄地给宫中侍女传情诗、递东西,大家都知道。"

我们八卦了一会儿,亚莉说:"对了,孟斐斯有信过来,公主现在就要看吗?"

"有信?会这么快?"

"用鹰隼送信,还是很快的。"

我把信拿来,其实不算是信,就是很小的纸条折好卷起来的,上面能写的消息不多,只有两三句。

是小曼的亲笔,我认得他的字!

上面写着:"姐姐你身体好了吗?你这次意外我担心死了,幸好你平安无事。我每天都在想你,想得厉害,胸口都觉得难受。"

我笑笑,但是一扫到下一句话,我就乐不出来了。

"答依俐被安苏娜所伤,父王留她长住,情形不妙。安苏娜已经被遣到后宫偏室住了。你尽早回来。"

亚莉问我:"公主,公主?怎么样?"

我把纸条递给她,亚莉匆匆看过,脸色也变了。

"收拾一下,我们明天就回去。"

亚莉说:"公主,你身体刚刚……"

"再不回去,还不知道要出什么事呢。小曼虽然是王子,可是他对于后宫的事情太无力了,根本插不下手。还有,下毒害我的人,不知道现在又要折腾什么花招呢,如果把脑筋动到小曼身上,叫她得了手去,那到时候就什么都晚了。"

亚莉马上说:"是,公主,我这就去收拾打点,吩咐备船。"

侍女们将晚饭呈上来了,是按我吩咐做的美味的菜团子。我坐下来把菜团子掰成小粒,一点点喂给小金吃。它真是乖巧听话,亚莉到现在为止都没发现它居然是只活的小蛇呢,还夸了一句这镯子真是精致漂亮。

"好吃吗?"我虽然心事重重,还是柔声地和它说话,"等回了孟斐斯,我让人给你做奶点心和米糕,那东西可是很难得的,你以前应该没吃过,一定会喜欢的。"

小金蛇自己伸过头去,在杯子里喝了两口果汁。我笑眯眯地摸着它的头……

答依俐……这女人实在有些棘手。而父王……

我真的很纳闷,他就这么迷恋美色吗?努比亚明明意图不轨,巴不得分裂埃及趁机壮大自己,这些消息我相信宰相已经收到并且告诉了他,可他为什么就是置之不理呢?难道他真的被那个女人的迷汤灌晕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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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前听说,男人不坏女人不爱,现在看来应该倒过来,该说女人不坏男人不爱才是。

我把掰碎的菜团子放在手心,让小金蛇自己叼着吃,它的饭量不大,大约吃了三分之一个团子就饱了。我只吃了一点水果,烤肉根本没有去动。

给我下毒的人,我心里是有数的,直接下手的应该是我宫殿外围的侍女,贴身侍女们一不留神,很容易被钻空子的。至于幕后指使的人是谁,我简直不用考虑第二个人。

安苏娜和我已经成宿敌了。我知道的事,她可能也知道。她知道的事,我也大多都知道。上次如果不是法老醒得快,这世上已经没她这个人了。可是想不到我看在法老的面子上没有杀她,她却……

当我不会杀人吗?

我的手缓缓握紧,手里剩的那点菜团子被捏成了碎渣。我手一松,那些渣滓簌簌地落了一桌。

我如果让你死得舒舒服服,我都不叫爱西丝!

不过,我本来……也不是真正的爱西丝啊,只是时间一久,我自己都快忘了这个事实。

可能是因为明天就要起程回去,晚上我躺下好久也没有睡着。亚莉和我小声说话,不停地劝我道:"公主,快睡吧。闭上眼一会儿就睡着啦。"

"不知道小曼胖了还是瘦了……这些天他一定吃不香睡不好。"

亚莉笑,"是啊,公主不在,王子当然吃不下睡不好了。"

我叹口气,亚莉这话说得……

我和小曼是不可能的啊,不管埃及王室有什么传统,我都绝对不能接受姐弟成婚这件事。

小曼只是现在生活的圈子太窄了,将来他遇到更加漂亮活泼的女孩子后,很快就会放下这段少年心事的……

2

我们还在回孟斐斯的途中,新的消息就已传来了。

我看过之后无语,递给亚莉。

她轻声念道:"王已定于下一个太阳年的新年,迎娶努比亚公主答依俐……为妃。"

我看着尼罗河水泛起的波浪,任河风吹在脸上。

"公主,这……"

"木已成舟啊。"我说,"这一次,让她占了上风。"

"可她别有图谋,公主和曼菲士王子必须小心提防啊。"

"是啊。"我笑笑,"那也没什么,她就算当了王妃,难道我就对付不了她了?不过,亚莉你以后要更忙啦。"我说,"凡是这世上有毒的东西,你都找找问问,多搜罗一些来吧。以后公主我也要做点儿坏事给人瞧瞧,不然个个都当我是吃素的、好欺负……我怎么能让他们这么误会下去啊。"

"是,公主。"亚莉说,"我一定尽心去办。"

"得抓紧点儿。"

"是。"

我蹲下身,一边伸手去拨弄从船边拂过的芦苇叶子,一边说:"亚莉,你说人活着,怎么就这么难呢?"

"公主,活着是很难,可是所有人还都是想要活下去啊。"她说,"您的路更艰难,曼菲士王子勇武有余细谨不足,公主得好好儿帮着他啊。"

"我知道。"我叹口气站起来,"即使不为他也得为我自己,那些人是一定不能放过的。"

"公主早动手就好了,也不至于还有这一次的变故。"亚莉说,"虽然说公主这次中毒安苏娜的嫌疑最大,不过,也难说……公主一病倒,努比亚公主就来了,这中间若说没联系……"

"嗯,现在说是谁下的毒已经没意义了,反正她们都得死,一个也不能留。果然古语说得对,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

亚莉把我后面那句话念叨了两遍,两眼放光,"这话说得对啊,先下手为强,出手慢了就受人所制。"

"行啦,就这样吧。"我说,"我们后天就到孟斐斯了吧?"

"是啊。"

我点头说:"那就是了,你好好儿预备吧,我们可得迎接一位法老的新王妃啊。"

两天后,船到了离王宫最近的码头,我站在船头,一眼就看到小曼骑在马上,高傲又焦急的样子,忍不住抬起手来朝他挥了几下,一边回头催促划桨的人道:"划快些。"

小曼不等船靠岸,一跃身从马背上跳了起来,登上船头,张开手臂把我紧紧地抱了起来。

我两脚离地,不得不伸手抱住他的脖子,这孩子……不过才几个月没见,怎么好像长高了这么多?

"姐姐!"

第5第9页

"曼菲士。"

他的力气真大,勒得我喘不上气来。我捶了一下他的肩膀,"喂,放我下来。"

他固执地说:"不放!"

船已经靠了岸,这孩子把我横抱起来往马背上一放,自己也翻身上马,一提缰绳,催马就向前驰。

马蹄声脆,热风烈烈地吹在脸上。我仰起头闭上眼,有瞬间的恍惚。

小曼紧紧抱着我,"姐姐,你再也别离开我了!"

我没出声,风声从耳畔呼啸而过,像是刮过了千年的沧桑和孤寂。

就算我不出声答应,我的命运和小曼的未来也是紧紧绑在一起的,更何况,我们是彼此在这世上最亲近的人,血脉相连,斩不开割不断。

被小曼这么一路载回皇宫,我的妆也花了,头发也散了。看到等在宫门口的法老,我倒觉得有点儿不太好意思。

"回来了就好啊。"他也乐呵呵地迎了上来,张开手臂把我从马上抱了下来,轻轻举了一下,"我的女儿更漂亮啦。"

"哪有啊,我倒觉得比以前胖多啦。"我笑着说。

"女孩子怎么都喜欢苗条,你再瘦可就不好看啦。"他把我放下,一手拉着小曼,一手拉着我,"走走走,咱们好好儿聚一聚,说说话。"我心里本来又暖又甜,可是他下一句话就让我噎住了,"等过了新年,宫里又多添一个人啦。"

小曼顿时脸色一变,我微笑着说:"是啊,答依俐公主温柔漂亮,我们大家也见过的,互相也有几分了解,总比陌生人好。"

法老也笑,只有小曼板着脸不说话。法老也不和他理论,说他天生就是坏脾气,接着又说我从小就温柔听话,小曼从小就爱哭爱闹,好几个奶妈都伺候不了他。说得小曼脸色越来越难看,一顿饭吃下来一句话也没说。我担心他再憋的话,非憋出内伤来不可,所以我稍微吃了点东西,就拉着他告退走人了。

"气死我了!"一出殿门小曼就甩开我的手,拔出剑来冲着柱子乱砍乱劈,直劈得木屑乱飞,他嘴里还骂着,"我就是看不惯他!一天没有女人就活不下去……"

"喂,闭上嘴!"我拉他一把,"去我那里吧。"

他站着不动,我又拉了一下,他才悻悻然地还剑入鞘,跟着我回去。

亚莉已经把我的行李放好了,宫室还是以前的样子,就像主人从来不曾离去一样。

"坐下吧。"我说,"我从底比斯给你带了礼物来。"

"我不要!"

"好啦,你到底是在生谁的气啊?如果是生别人的气,就不要给我脸色看。"我拿出一个精美的木盒子,"打开看看。"

他没精打采地打开了盒子,里面是卷起来的羊皮纸。

"这是什么?"

"你自己看哪。"

他把羊皮纸卷拿出来,一点点展开,脸色一点点变得郑重而惊喜。

"姐姐,这是……"

"这是地形图。"我微笑着在他身旁坐下来,"你喜欢吗?将来你做了法老,一定要领军东拼西闯的,这东西你用得着。"

"姐姐,你对我真好!"

我笑笑。这图是我亲手绘的,上面不光绘了埃及的地形,还加上了哈山他们绘制的埃及以外一些国家的地形,虽然说肯定有错误和疏漏,但是比起现在宫中所藏的那些已经算是很细致精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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