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帝国星象l - xp1024.com
《l帝国星象l》


0 预告

每个人的心底,都住着一个心魔。

他引天雷,炼狂风,笑明月,学神农尝百毒,救万千苍生,却终究被苍生所误,十指成枯,容颜半毁。

她心莲陨落,任蛇毒侵蚀魂魄。待到莲花落尽,心海荒芜,却还是忘不掉!这一生中毒太深,你会不会是她的解药?

他高中状元,当过山贼,做了和尚。黑蝰蛾咬破他的心脏,破茧而出。用他仅剩的所有时间,种一片薄荷花海。愿明年,你找到那一朵九尾薄荷,与七兄结发九蒂,一期一遇,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他自毁神格,狼心寂灭。为了保护阿七,他撞断抬山柱,任山崖坍塌,活埋在普照岩下。半生荼蘼半生寂,随风而来随风而去。

看佛爷崩山的豪迈,蜻芸赶雾的神奇,浮竹补天的凄苦,碎碎祭剑的悲壮;

看观月成魔的绝望,小桃毐化的残虐,巫后炼蛊的邪秽,四鬼当道的腐朽。

“阿嬷,星星会偷跑到人间来玩耍吗?”

——<帝国星象>

1 山贼与村姑

奈落石,来自地狱的禁断之石。

它令天地崩陨、日月消蚀。

“即便业火焚身堕入魔道,

我也要烧透乌云,迎接月光!”

——————

他是一个山贼。“呀呼!”他快乐地飞跑在雨后的田间小路。头上扎着白巾,背上沉甸甸的包袱里,是一块刻满铭文、巴掌大的血红石板。那是一个月前,山贼们从押送军饷的天朝官兵手里劫来的。当时他们不知道,这块红石板便是传说中足以毁天灭地的魔石奈落。山贼们高喊:“我为山贼狂,劫了皇帝老!”

从此,他变成一个逃犯。面对整个天朝大军的围剿,山贼老大对他说:“阿竹,这块宝石你拿走吧!”“这么贵重的东西,为什么给我?”“因为你是要成为山贼王的男人!”于是他接过石板,成为整个天朝大军的追捕目标,幸亏老娘把他生得机智,他九死一生,逃出天际,终于来到南岳尽头、这个号称“圣城”的地方。翻过前面的不周山,便是无妄海!他要在此建立据点,绝不辜负老大对他的信任!他的口号是:“山贼兴国,舍我其谁!”

你没看错,他是一个傻瓜。他姓毛,名竹,山贼们叫他阿竹,又叫竹子,小竹子,小小竹,小竹竹,一个身材孱弱、梦想改变世界的少年。乱糟糟的嫩胡子爬满本来儒雅的脸。“呀呼呀呼!”他飞跑在雨后的田间小路。看晚霞,追夕阳,偶尔停下,给迎面过来的一头小花猪让让路,或者解开裤裆,撒泡尿,兑点水,顺手浇灌了别人家的豌豆苗。你没看错,说不定他是一个太阳般令人觉得温暖的傻瓜。

低头,俯身,他拿出一把小刀,就在这不周山,在这圣城静云寺山门前,在这尊麒麟石像上,他刻下“阿竹到此一游”六个大字。

“苍劲有力,入木三分!”

竹子得意洋洋地赞叹起自己的书法,背后却传来一声断喝:

“大胆狂徒,你敢在本尊的石像上刻字!”

回首,在那开满紫云英的山坡上,站着一个村姑模样的少女。她头戴竹笠,身形纤细,一双充满灵气的杏眼。在她身后,跟着一头、两头、三头,哦,总共是七头小花猪。山贼从没见过这样美丽的村姑,也从没见过这样有灵气的眼睛,一时间呆了。

“本尊就是这只麒麟兽,已经修炼了一千年。你敢在本尊身上刻字,找死!”村姑袖子一挥,袖子底下,一只蝴蝶蹁跹飞来,飞到小竹子眉心亲了一下。“本尊已在你身上种下百日蝴蝶蛊,这蛊虫一日退一层皮,到一百日便变成蝴蝶从你眉心破皮而出,到时候你必死无疑!”

小竹子挠挠头皮将信将疑。

“你不信?!你过来!”

小竹子走过去,村姑折了路边两根杨柳枝当筷子,硬生生从竹子的眼眶里夹出了一条米粒大的小虫子。

“大仙,饶命!”竹子扑通跪下。

“倒也不是不能饶你性命。”

“你损伤了我的石像,该怎么赔偿?你把你身上值钱的东西拿出来。对,这个包袱先解下来!袖子里呢?鞋底不会有银票吧?脱下我看看!”

“恩,真的没有其他值钱的东西了吗?好吧,看你心诚,我就饶恕你。张嘴!”

杨柳枝一端放出一股白烟,幻化成一只蝴蝶,飞进了竹子的嘴巴。

“咳咳,大仙,这解药的味道,怎么有点像我们山寨里的蒙汗药啊……”

说完,小山贼便晕了过去。小花猪们望着大仙,哄哄地叫了起来。

---(求投资求推荐)

2 小猪乱撞

也许,她是人世间最美丽的烟火,带着七头小花猪的少女。

而现在囚在猪车里的竹子,不停盯着少女的竹笠,想看清楚竹笠下少女的容颜,心里恨恨地说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可要记住你了!”

小竹子嘿嘿笑道:“大仙,你为什么把我关在猪笼里?”

大仙抬了抬竹笠,一笑莞尔:“大仙要你帮个小忙,大仙要进黑城堡。所以,借你项上人头一用。”

————

淮河以北,秦岭之上,是我大天朝八千里的长城。

群山断处,黑城当关,那座灰暗岩石构成的黑城堡,便是名震南岳的秦岭关。天朝建国不过二十载,独孤军却在此驻扎了千年。在愤怒沙皇独孤极的管辖下,黑城堡固若金汤,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军爷,我是来领赏的。我抓住了天朝第一号通缉犯——飞天毛竹!”

驾猪车的少女来到城门关口,取下竹笠弯嘴笑道。她明眸皓齿,轻灵如一头山鹿。一根木簪子,一根银簪子,盘着油亮亮的头发。

“果然是飞天毛竹,你们,去把人押过来。”总兵照着通缉令比对一番,很是满意,对一个士兵吩咐道:“你去把城门上吊着的那盒金子取下来。”他转头对碎碎笑笑:“我们独孤军一言九鼎,这一千两金子都是你的了,小姑娘。”

“谢谢军爷。”少女十分恭敬,从士兵手上接过那盒金子,她转了转眼珠,便拿起三根条塞到了总兵手里:“军爷,见者有份,你们守城辛苦了。”

少女说着,便一人一根,把剩下的金条分给了守城的各个士兵。最后只留下一根金条,少女看着飞天毛竹莞尔一笑:“来,这最后一根给你吧,好歹是你自己的卖身钱。”

小竹子看着他把金条塞进自己怀里,挑了挑眉毛:“你这

求的是啥?”(求收藏求宣传求推荐)

小村姑朗声答道:“替天行道为民除害!做好事不留名!”

门口的守兵佩服得五体投地:“姑娘侠义!”

七头猪围着城关门前的大石狮子,哼哼唧唧,饶有兴致,仿佛在商量着什么。

“这些猪在干嘛?为什么不把它们关进猪笼?”

“哦,这些猪是我养的,乡下猪没见过世面,看见石狮子就兴奋成这样。但你别小看这些猪,这可不是一般的猪。因为它们一窝七胞胎,所以被皇家看中,要野外散养,皮相鲜亮,到时候拿来给皇太后办七十大寿。”

“那可是相当金贵,你可要好生养着,弄伤一点皮毛都是死罪!”

“可不是嘛!”少女嘻嘻笑着,飞天毛竹腹诽:宫里面只有一位独孤太妃,我大天朝哪儿来的皇太后?也就骗骗这些穷山恶水的傻兵。

少女嘻嘻问道:“军爷,听说你们抓了静云寺的活神仙,传说他神仙下凡,俊美飘逸。真的有那么好看吗?”

“是啊,那神仙果然名不虚传,那气派,那神俊,皇帝也比不过。你不知道,见了那神仙,我们腿都站不住,齐刷刷跪了一堂子。”

“他可是静云寺的三大国宝之一,我也好想去看看呀!”“这个不行的……”

“可是我真的好想看帅哥哥呀~好想感受那让人站不住腿的帅气呀……”

“真不行,我们独孤少将军下过军令!要掉脑袋的!”

“那……就没办法了。”

村姑莞尔一笑,漫不经心地吹了个口哨。只听“嘭”一声,不知怎么回事,那辆猪车居然冲向了石狮子,撞了个稀烂。

小花猪们仿佛受了惊吓,一时间,群猪乱奔。撒尿的,拉屎的,冲关斩将,嗷嗷冲进了黑城堡。其中一只小花猪不长眼,一头把小竹子撞翻在地。

“快抓住那些猪!”

“我的猪啊,你们可是给皇太后贺寿用的生辰猪啊!你们死了我们全家都要掉脑袋的呀!我死了不要紧,还要连累杀你的无辜官兵啊!怎么办怎么办啊!”

“千万别弄伤那些猪!磕破一点皮都是死罪!快去拿被子,用被子包!”

“小猪小猪你别跑!你别跑呀!”少女一边哭一边喊,追着小花猪进了黑城堡。倒在地上的飞天毛竹偷偷捡起了手边的木簪子,这不是小村姑头上那一根吗?想起那头猪在离去之前,好像对他挤了下眼睛,全身鸡皮疙瘩掉满地。

(求投资求评论,求转发朋友圈)

3 惊艳,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

这一刻全世界都为之疯狂,绝美天神下落凡尘。

“神仙,神仙,快看,那是神仙!”

独孤军驻秦岭淮河支部,黑城堡顶,俊美飘逸恍若神仙的少年被囚禁在一座巨大水晶牢笼里面。仲夏夜,远处看,水晶牢笼辉光凝聚,仿佛是一轮巨大的月亮。月亮里面的神仙静静地散发出冰冷的光芒。

“小神仙,我有一个愿望,你能帮我实现吗?”飞天竹子脖子上戴着圈锁,像条小狗般被栓在水晶牢笼外。

这黑城堡顶果然是关押要犯的好地方,只有一条石路可以到达。但是水晶牢笼只此一间,精美无比,现在那里囚禁着神仙,那这个小毛贼怎么办呢?大概是看小毛贼手无缚鸡之力,又一副人畜无害的稚嫩模样,便在他脖子上套了个圈锁,拴小狗狗一般拴在了水晶牢笼外。

“汪!”小竹子望着月亮形状的水晶牢叫唤了一声。他虔诚地朝着神仙跪下,祈愿:“汪!神明大人,我肚子好饿……请赐予我食物吧!”

神仙面前那张大红酸枝的小矮几上,摆放着极其奢华精美的“贡品”。翡翠碟子上三月的樱桃就已经红了,羊脂玉碗里那朵黄芽菜心如莲花般徐徐绽放,那半透明琥珀雕刻成的小酒壶里也不知盛着什么液体,飘散出一股淡淡兰花香味。这些稀世美食错落有致地摆放着,小竹子给取了个非常贴切的名字,叫做“春江花月夜”。

小竹子热切期盼着眼前的山珍海味,琼浆玉液,口水都流了出来。想必囚禁神仙之人,肯定贵不可言。

“我再不吃东西,就要饿死了。都说上天有好生之德,怎么忍心看着我就这么饿死呢……汪汪!汪——”小竹子叫着叫着,便倒在地上,闭上了眼睛。

神仙十分不满地挑了下眉毛,终究是从怀中掏出一块手帕,从中选了一叶砗磲扇贝盛的水晶肘子,用帕子垫着推给了小山贼。一阵幽异似白兰的花香竞压过了那浓厚的肉香味,从神仙的袖中飘了过来。

“这、这、这都是什么呀!这真的只是一只猪蹄子吗?!”小山贼咬了一口猪脚,那绵软细糯,入口即化。就那一口,灵魂,仿佛都飘了起来!竹子抓起猪蹄子狼吞虎咽,一扫而空,最后他舔着骨头感谢神明大人:“谢谢神明赏赐。这些贡品真的很好吃,我吃过了,没有毒的。”

“咕噜噜……”仿佛听他吃得太香,神仙的肚子也叫唤了一声。

竹子坏笑:“原来神仙的肚子也会饿呀,看来神仙也要吃东西的呀!”

那神仙横了他一眼,对自己不争气的肚子十分不悦。他没有答话,望着水晶牢笼旁正开得热闹的美人蕉,一抬手,摘下一朵花朵,他掐断花柄,吸了一口花蜜。

他是传说中,凤凰衔来的美男子,自幼长在静云寺千年老梧桐间。惊艳、新锐、皎洁、率直,飘逸得像个仙人,洁癖的拒绝一切。

“我知道你的名字叫做观月七郎。七郎,我有一个疑问。你说,猪肉究竟是怎样做出这种梦幻般的滋味?”小毛贼继续把玩着那根猪骨头,他舍不得丢,所以慢慢地啃着,看来今夜不会太无聊了:“如果你告诉我,我就告诉你一个消息。一个养猪的村姑的消息。”

---

神仙修长飘逸的眉毛微微一挑,便道:“很简单的。猪,不是家养的猪,是野生的黑色小香猪。至于配料呢,菌菇有六种,松茸、竹荪、鸡枞、马勃、羊肚菌、猴头菇;海鲜有六种,墨鱼、干贝、海参、鲍鱼、花胶、鱼翅;调料六种,火候六种,工序六种,连用的水也有六种。这道猪蹄子,叫做三十六转水晶肘。你,有闲吗?”

“闲我是有的,但是我没钱啊。”竹子看着那根猪骨头,悻悻然地把它扔在一边:“我还是少吃点吧。美食就如罂粟,一旦上瘾就不好了。”

“你倒也不糊涂。若是上瘾了,恐怕连心都得丢在这水晶牢笼里。”小神仙望了山贼一眼:“养猪的村姑呢?”

“哦,她为了救你,用蒙汗药把我放倒了,然后把我给卖了。不过我反正是个山贼,有今天没明天的,最后能帮她一把,这条命也算值了。这小姑娘倒还蛮善良的,还分了我一根金条呢。”

小竹子掏出怀里那根金条,笑眯眯地叙述着自己跟小村姑的这些纠葛。他的神逻辑,七郎听得呆了:还真有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的!这个小毛贼眼睛如此干净,难道是个傻子么?

“七兄,她为了救你深入敌营,在这危机四伏的黑城堡里瞎转,真是太危险了。”

观月七郎宁静的眼眸顿时泛起了涟漪:“她居然跑到这黑城堡里来了?!”

“她应该是跑到地宫去找你了,跟个无头苍蝇似的。谁能想到你是被关在黑城堡顶的天牢里呢?黑城堡这么大,她该怎么办呀!听说为了抓我,天朝四鬼也来了黑城堡,我只求上苍保佑,但愿小村姑不会遇到那些坏蔫了的狗东西吧。”

“天朝四鬼?”

“就是这大天朝贪婪腐败、坏事做尽的四条狗。小村姑这么漂亮,可千万别遇上了。”

“太危险了,得想个办法告诉她我在哪里。”

“哦?怎么告诉她?你有什么办法?她在地宫中,你在天牢里。城墙高百尺,难道用嘴喊?我喊喊看!”小竹子仰起头来,对着夜空嚎了三声:“汪汪汪!”那声音,很快淹没在黑色的夜里,没有半点回音。小竹子回头对七郎叹道:“你看,这黑城堡太高了,地宫里面压根听不到!”

七郎嘴角扬起一抹笑意,薄薄的嘴唇吐出两个字:“未必。”

只见观月七郎从怀里取出一卷丝线,那是他平常弹琴用的琴弦。这琴弦可不是凡物。他用天蛛丝缠绕精钢细绳,用了一年时间才制得这一小卷。绝无仅有,稀世罕见。

七郎把几根琴弦按照一定的比例在水晶笼柱上绑住。他伸手弹拨,震颤的琴弦经过水晶圆顶回音共鸣,声音清脆悦耳,穿透浮云,响彻天地。他又试了试松紧,侧耳调了下音阶,宫商角徵羽,五音俱全。就这样,这座水晶囚笼,竟被他变成了一架天地箜篌琴。

这座天地箜篌,气势宏大,晶莹剔透,排弦流畅,音色清亮,小竹子震撼得说不出话来。

观月七郎静静坐下,开始弹奏他新作的《云卷云舒》。这曲调仙气磅礴、神幻莫测,连天上的乌云都忘记了流动,在夜空悄悄汇聚,驻足聆听。这声音上天入地,穿透了整个黑城堡。所有听到的人,都心灵震颤,如坠梦中。只是这琴声还没引来小村姑,倒是把黑城堡里的鬼给惊动了。

---

“好!好!好!真乃神曲!”不知何时,一个干瘦的老学究拄着拐杖,循着琴声来到了黑城堡顶。这老狗名叫墨点三,是响当当的天朝四鬼之一。他驼着背,摇起那把发黄的古扇,干瘦的手指,干瘦的头发,干瘦的眼睛,从头到脚散发着一股腐烂的气味:“当真是好曲。如此名曲,必可传世。你把乐谱写下来,老朽保你名扬天下!”

“七兄,你别上当!”小竹子看墨点三那双昏花的老眼中默然泛着精光,对七郎笑道:“他这么好心,是想收为己用吧!”

“这不是新科状元吗?原来是老熟人呀。”墨点三把纸扇折起来,又一叶叶打开,悠闲地摇了摇,对小竹子说:“你要是把那篇《天谏十思疏》送给老朽,也不至于变成阶下囚了呀!你这么年轻,送了这一篇,还会有下一篇好文章的。你说你好好的荣华富贵不要,非要被逼上梁山,傻不傻?”

“你现在才知道我是个傻子吗?我从小无父无母,吃百家饭,穿百家衣,读百家书,老天爷让我中状元,是让我为民请命舍身取义,不是为了与你同流合污!”小山贼这一番言辞慷慨激昂,那单薄羸弱的形象突然发出了光芒,一瞬间仿佛天地都亮了。

“好!你有骨气!我且看你怎么死!”墨点三被激怒了,他在阴沟里活了大半辈子,活得跟只老鼠似的,猛然间见了光,觉得十分刺眼。他圆睁了眼,盯上了观月七郎:“你呢?你也跟他一样傻吗?只要你把曲谱给我,让我名留青史,我便作主把你放了!”

从始至终,观月七郎都没有看他一眼,仿佛看他一眼都会脏了自己眼睛似的。小神仙自顾自弹奏着自己的乐曲,笑了一声:“如果,我说不呢?”

“那老朽就把你的手砍下来,让你再也弹不了乐器!”墨点三狰狞了!这一个一个的,挑战他的权威。一个一个如此有才,令他嫉妒;一个一个如此高洁,否定他的生存价值!他做牛做狗,跪了一辈子,才求得现在的位置,却被他们如此不屑。墨点三好恨!这首曲子,他势在必得。他最爱卖弄文墨,年近古稀,却也没留下什么名作。他知道,只要有观月七郎这首曲子,他便可受万世景仰。这首曲子比小毛贼那篇《天谏十思疏》要宝贵的多,即便是传说中的《广陵散》,恐怕也不过如此。虽然这观月七郎是这水晶牢笼里极度尊贵的囚犯,但是为了死后留名,这条老命他可以豁出去:“老朽给你两条路,一,你乖乖把曲谱写出来给我,我就放了你;二,我砍下你的手,把你做成人彘,再慢慢让你把曲谱背出来!你选吧!”

“谁敢欺负观月哥哥!”一声断喝从墨点三的背后传来,老学究还来不及反应,下一秒,他的左手便被一头状似小鹿的村姑给狠狠咬住。那虎牙尖尖入骨,鲜血淋漓。

墨点三哪经得这般疼痛,顿时急呼:“快松口快松口!”举起右手便要往碎碎脸上打去。毕竟是个老学究,手上也没什么力气,那右手还没打到村姑呢,便被一只腾空跳出的小猪给咬住了,那小猪的力气可比小村姑大多了,墨点三顿时痛得老泪横流:“快来人啊~~~!”

观月七郎从容地停下了琴声,对着小村姑一笑:“碎碎你来了。这里太危险了,你快走吧。观月哥哥有办法脱身的。”

原来她叫碎碎。真是个小清新的名字呢。小毛贼一边用藏起来的木簪子解开脖颈的圈锁,一边偷偷想着。这下子闹大了,等下天朝大军涌上来,该怎么收场呢?

“观月哥哥,我是来拯救你的!”嘴巴松开墨点三,碎碎豪情万丈地说道。另外一只小猪赶紧扑过来,接着碎碎的咬痕,把墨点三狠狠咬住。墨点三挣扎着,只是小猪太多,他挣开这只还有下只,这是车轮战!墨点三咬牙哼哼:“你们咬了人还想跑!没那么容易!杀人啦!快来人呀!”

终于,循着老学究此起彼伏的呼救声,大批天朝士兵手持刀枪,迅速赶到了黑城堡顶。独孤世家治军严整,这些士兵训练有素,把碎碎和小猪们团团围住,“都不许动!”

碎碎却是相当镇定,眼珠子狡黠地一转,拔下头上那根银簪子,顶着墨点三脖子威胁道:“叫他们退下!”

簪子尖相当锋利,轻易刺破了他的皮囊,老血点点沁出。这墨点三尸位素餐忝居高位大半辈子,十分怕死。他惊恐地朝官兵喊道:“你们快退下!”

官兵们却不说话,他们没有退后的意思,似乎他们并不在乎墨点三的生死。想来也是,这黑城堡隶属于独孤世家,他墨点三一个文官,又如何命令得了这些士兵?

墨点三额头沁满了汗珠:“我是从一品朝廷大员,快退下!我要是死了,你们都得陪葬!”

不知哪里一只冷箭射来,“砰”地一声,射断了碎碎手中的发簪。碎碎只觉虎口发疼,手掌被震得一片淤黑。两个训练有素的士兵冲了上来。碎碎,被他们捉住了。

“哎呦……”墨点三摸着自己还在淌血的手臂,大摇大摆走到碎碎面前,对着碎碎便是一巴掌:“哎呦……”——呼痛的却是墨点三,殊不知他自己手臂受了伤,打起人来自己更疼。他恨恨地望着小村姑:“敢咬我!把你牙齿全拔了!”

鲜血,从碎碎嘴角滑落。为了给自己出气,墨点三这巴掌可是下了十足的力道。小村姑长得本就娇嫩,一巴掌便打破了她嘴皮子。

“都是你不好,我才咬你的!谁要你欺负观月哥哥!”

“还敢嘴硬!”墨点三的手又高高杨到了空中。

“住手!”

水晶笼这边的两个人脱口而出,异口同声。

“叫我住手?”墨点三大摇大摆地开始踱起步来,在毛竹、观月和碎碎面前晃荡着,眉飞色舞:“我好害怕呀!你不过是个阶下囚,任人宰割;你不过是只笼中鸟,任人玩弄;至于你这棵小白菜么,长得倒还算标致……”这老学究竟然勾起碎碎的衣角,看她露出红艳艳的肚兜:“我要是把你献给宇文少爷,他一定会拱得很开心!”

“你不是要曲谱吗?我现在重新弹一遍。”

---

观月七郎幽幽地望着墨点三,撩动着琴弦。闻言,墨点三赶紧放下碎碎,笑得一脸阴水沟:“你放心,只要你肯把曲谱给我,我保证把你们都放了!”

乌云翻滚,天道晦暗。黑城堡顶,乌压压聚集着一层厚厚的雷积云。

观月幽幽地把手伸进了小毛贼怀里,他摸着了那根金条:“这个给我。”

“不行!那可是我的卖身钱!”小竹子赶紧抓住七郎的手:“那是碎碎送给我的!是定情信物!”

我去!观月七郎合了下眼睛,攥紧了那根金条:“算我欠你。”

说完,他便抽走了金条。

“我给你弹一首新的曲子吧。这首曲子的名字,叫做《雷谴》。”

他用金条拨弄着天地箜篌。凤鸣龙吟般的琴音在天地之间奏响。这首曲子,比刚刚又有不同。更加让人惊心动魄!如此急切,如此激荡!

墨点三拿起小山贼脚下那只色彩斑斓的砗磲扇贝,用手指沾着里面的红色酱汁,竖起耳朵便在地上记录起来。唯恐听漏了一个音符,令后世笑话。

金条,与琴弦摩擦出耀眼的电花。他的手,如此迅速,如此激切。迅若惊风,快如闪电。一曲终了,观月七郎突然失手一滑,金条飞了出去,恰好落在墨点三脚边。观月七郎轻轻叹了一声:“我的金子。”那语气,说不出的奇怪。

“不是你的金子,是老朽的金子。曲子也弹完了,你们都可以去死了!这根金条只好由老朽保管了。”墨点三得意地说道,他要让这些年轻人知道,权利,是不可侵犯的!侵犯了权威只有死!

“你这个无耻小人!”小竹子义愤填膺,这墨点三当真是无耻至极!世间词汇,又如何能形容这种人渣!一转头,小竹子瞥见了观月七郎嘴角那冰冷至极的笑意。

观月七郎没有说话,他只是静静看着墨点三弯下腰来,那只手朝着金条伸出去。就在他接触金条的那一刻——

一道闪电,照着墨点三笔直地劈了过去。闪电正落在那根金条上,墨点三顿时被打翻在地。

“这《雷谴》我也是第一次弹,你要是死了,可别怪我!”

下一秒,更多的闪电便狂乱地劈打在水晶笼上。幸好小竹子老早解开了圈锁,不然肯定被劈成焦炭了。现在,这一座水晶牢笼,在他手里,仿佛是一个雷神之钟。饶是那些杀人无数的天朝士兵,也被吓得肝胆俱裂,齐齐跪下求饶:“雷神饶命!雷神饶命!”

他们生于天地之间,何曾见过这雷神下凡般的画面?

---

小竹子彻底服了,这观月七郎,还真是神仙下凡呢。幸亏他老早解开了锁圈,不然雷电狂击,他就被烤熟了!小竹子找到了那只偷偷给他丢木簪子的小花猪,远远朝它眨了下眼睛。

电光狂乱了好一阵子,终于停歇了。这观月七郎打开笼子,对着士兵们挥挥袖子:

“都退散吧。”

士兵们如遇大赦,纷纷逃命而去。那地上的金子承受不了雷电的高压,化成了一滩金水。那墨点三虽被雷电击昏,却十分幸运,只是被劈焦了一根手指。

观月七郎一抹苦笑:“苍天,你有时候还真是偏心!”

云散月出,巨大的黑影在城堡上空游荡着,鬼魅一般。

那影子落下来,竟然是一只毛羽雪白、眼神锐利的大凤凰。它长着钻石指甲,可以撕开世间的一切。凤凰一声清吟,天地都安详了。

墨点三在凤吟声中醒来。剧痛钻心,墨点三捂着自己的焦指,对着观月七郎发疯了:“凤凰子!别人都说你是神仙,我知道你是什么,你跟你娘一样,都是祸害!你这个南朝余孽!”

不错,他是传说中,南楚王朝的七皇子,朝代覆灭时,以禁断之术,向星宿祈愿所诞的神明。传说他万年不老,过目不忘,皇族血统,神仙气质。传说他的母妃苏文姒,更是绝代妖妃,杀三夫二臣一子,亡一国两卿。

“只怕我们这些妖孽祸害有品有格,你们这些狗官鸡贼却没骨没皮。”观月七郎不看他一眼,步态从容朝着碎碎走去。碎碎捂着右手,那虎口一片淤黑,是被刚才的那支箭震伤的。七郎低头去看碎碎的右手,语气里皆是关心:“你受伤了,碎碎!”

“没有!我没有受伤。”碎碎却迅速把右手藏在了身后,不让观月哥哥看见:“观月哥哥你别碰,那不是伤口,那是蝴蝶,你一碰就会飞走的!”

观月七郎的手愣在风中,叹了口气,终究是把手收了回去。“碎碎,时候不早了,我们回家吧!”

“观月哥哥你先回去吧,我还想在这里玩一会呢。”

“哦?你手上的蝴蝶那么大,能自己回家吗?”

“你放心好了,这个小毛贼会背我回家的,是不是?”

小竹子蹲了下去,巴不得一声儿:“恩恩,愿效犬马之劳。”

凤凰扇动的翅风吹净了一地狼藉。黑城堡里再也无人敢阻拦碎碎一行人。雷神现世的传说在市井流传开来。

---

黑城堡最高的塔楼上,月光照耀着一个窈窕的影子。

黑美人拿着骨鞭,满脸的恼怒。她肤色黝黑,容颜精致。

老学究被士兵押到了她的面前,兀自逞强:“老朽岁数那么大,你想怎样?!”

只听趴地一声,黑美人一鞭将墨点三抽趴在地。

“你敢打我?!”

趴趴又是两鞭子,这两鞭更狠,直接就把老学究抽死过去。

黑美人望着远处,小毛贼背着村姑,带着七只小猪蹦蹦跳跳地走出了黑城堡的大门,而在那月光的尽头,隐约可见观月七郎和两只凤凰的影子。她从怀里掏出一只珍珠雕刻的埙,轻轻一吹。那埙便发出“归兮归兮”的声音,仿佛是在呼唤某个人的归来,夜色里听来格外悲伤。

“终于逃出来了!”

竹子紧紧背着碎碎,走上了前往圣城的山间小路:“原来你叫碎碎呀,我姓毛名竹,你叫我阿竹哥就可以了。我都背了你这么久,你就叫一声来听听吧。”

“小山贼,对不起呀。”

“什么对不起?”

“对不起我出卖了你。我以为山贼都是坏人呢。”

“哦?你现在觉得我是个好人?那你就叫我阿竹哥吧!”

“好吧……我就叫你小竹子吧!”

“汪!”

4 圣城静云寺

---

静云寺在那里等我,跨越千年的战火硝烟、风雨颓塌,它依然在那里,只为等我的出生和灭亡。

——观月七郎

---

那座山,叫做不周山。

那片海,叫做无妄海。

山海之间那座圣城,叫做静云寺。

这静云寺坐落在不周山的太阿之巅,那亭台殿宇犹如北斗七星般分布其间。静云寺本是南楚王朝一代国寺,南楚皇帝尚佛,竟将太阿行宫禅让为佛寺。座山观海,天下至尊,山门前那块“天下第一寺”的牌匾,名不虚传。

一棵万年梧桐树遮蔽了太阿之巅,覆盖了整个静云寺。它大如山岳,耸入云端,那是静云寺三件国宝之一——天柱桐箜篌。传说中,它是整个南岳的天柱,支撑着整个南岳的天空。

这天柱桐箜篌上住着一个少年。他是传说中,南楚王朝的七皇子,朝代覆灭时,以禁断之术,向星宿祈愿所诞的神明。当年,楚南王用肉身向凤凰星献祭,扑火而化。姒妃吞食骨灰,怀孕三年,七皇子与黑白凤凰同卵而诞。

这一年,他十七岁。他在南岳天柱上住了十年。传说每一只凤凰在成年之前,都会经历一场天劫,九死一生,不死便可成仙。十年前,老和尚给他卜了一卦:凤凰未冠,大劫陨心。老和尚摸着一地的白胡须说,凤凰星命注定了他一生的劫难,他会在天劫中身死心灭。就这一卦,诓了他十年。虽然老和尚的鬼话他是不信的,但他依旧留在了静云寺。因为这里的梧桐树很大很清凉。再过一年,他就及冠了,这卦中的陨心劫,便不攻自破了吧?

---

晨光熹微,毛竹站在静云寺的山门前。

看不周山上,浩浩荡荡的流民队伍,磕长头匍匐在太阿之巅。饥荒流年,难民们不为朝拜,只为求得一碗白粥。

自从他把碎碎背回圣城,已有月余。这半月来流民越来越多,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静云寺的和尚每天都在山门前摆摊施粥。碎碎本要把包袱还他,谁知看到里面的黄金,旁边那只小花猪便一下跳出来,叼走了他的包袱。碎碎说,“不义之财应该拿来积德行善,化天谴为功德。我这是在救你。”竹子多次讨要,碎碎至今不还。

竹子晃了晃手中的小木桶,蛮重,这里面装的是火油。静云寺各处都有小和尚看管,他要想办法走过普照岩,只要让他靠近天柱桐箜篌,他就有办法逼碎碎把包袱还给他:“今天我一定要拿回自己的包袱,因为包袱里那块石板,是兄弟们豁出性命抢来的。为了那块石板,山寨都亡了。”

“我是来出家的。”一个三角眼的矮个子站在山门前,对施粥的和尚说道:“我叫小刀,我家的地被天朝四鬼之一的钱老鬼看上了,拿去开妓院。我失去了土地,只能乞讨为生。谁知道那个刀老鬼更狠,他见难民太多,居然发出了坑杀令,要将我们这些流离失所的乞丐全部活埋。我就只能出家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们救救我吧!”

“我也是来出家的。”旁边的金鱼眼的矮个子也赶紧说道,唯恐说晚了。那小金鱼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我叫小张,我家本是卖灯笼。别看我长得比小刀还矮,但我家里有钱,娶了个漂亮的妻子。只是妻子太漂亮了,不小心被天朝四鬼之一的酒老鬼看上了。酒老鬼提供赋税,设计夺了我家生意,令我困顿不堪。我妻子是过惯了好日子的,哪熬得住这种苦日子?她便跟着酒老鬼跑了。我自此心灰意冷,决心遁入空门。”

“恩恩,我也是来出家的。”飞天毛竹紧跟着说道:“我叫小竹,我本是今年的新科状元,墨老鬼看上了我的文章,想据为己有,我不肯,便被他百般打压,我一时间想不开,就来出家了。”

山门前的小和尚施了一礼:“各位施主来出家的因果,小僧记下了。但诸位与我们静云寺是否有缘,还得问问天柱桐箜篌。施主这边请。”

---

沧海横流,力拔山兮,日月出没,白云生兮。

不周山太阿之巅,桐天柱拔地而起,直耸入云。

这一棵八万岁的梧桐树荫蔽了南岳天空,那巨大的树根长成了山,辽阔的树叶汇成了海,遮天蔽日,山高海阔。沿着树桠,走过树冠旁那道彩虹,是否就能进入极乐佛国?

虽然毛竹早有准备,但站到树底下的时候还是被震撼了:

“神树神树告诉我,先有天地还是先有你?”

一片梧桐叶悠悠扬扬地飘落,竹子捡起来,上面赫然写道:地为我根,天为我荫。天地皆我,何分先后?

吓,这树成精了?它还真回答了竹子的提问。一棵树还会思考会写字吗?而且字写得飘逸潇洒,思辨也透彻新颖。浮竹眉间一皱,强烈的胜负心涌了上来,他又出了一个辩题:“神树神树告诉我,你是世界的中心,还是尽头?”

又是一叶飘落,竹子捡起来,上面写道:“以我为家,便是中心,以我为涯,便是尽头。日月轮转,天地循环。此岸落阳,彼岸朝阳。”

“此岸落阳,彼岸朝阳?”竹子思忖着这句话,无法理解这句话的含义,却又仿佛很有道理的样子。这句话字面意思是说,我这边的朝阳是你那边的夕阳?怎么会这样子呢?世人皆说天圆地方,难道这片大地不是方的,而是圆的?神谕还真是匪夷所思啊!他还正思索着,突然看到太阳从浓密的梧桐叶中飞了出来,朝着西边海岸线落下。浮竹看着梧桐树顶隐隐约约的一只巨大鸟巢,顿悟:“我就觉得怎么这么眼熟!扶桑古树!对,这梧桐树就是传说中的扶桑古树!金乌,这就是金乌!太阳就是最后一只金乌!今天总算找到金乌巢了,里面肯定有太阳蛋!”

金乌,散发红光的三足乌鸦,别名太阳。金乌海底初飞来,朱辉散射青霞开。小竹子惊奇地发现:原来这金乌的鸟巢就在这梧桐天柱上!

说干就干!毛竹捋起袖子,对旁边的小刀小张念叨:“小时候,我有一个梦想,那就是成为天上的太阳,万众瞩目、光芒万丈!今天,我的梦想就要实现了!”

“哦?”众人都好奇地看着他,这个人不会是个傻子吧?!

“这金乌的鸟巢就在这天柱桐箜篌上!只要我吃了金乌下的太阳蛋,一定就能获得太阳神的力量!哈哈哈!你们谁也不要阻止我!大地啊,颤抖吧!”

说着,小竹子便在众人惊奇的目光中摞起袖子往上攀爬。众人还没来得及阻止,便见一棵梧桐籽落了下来,啪一声打在竹子眼睛上,“哎呦!”

竹子脚底一滑,华丽丽地摔在了春天的草地上。矮个子的小张赶忙把竹子扶了起来,训道:“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毛躁,这天柱桐箜篌是静云寺三件国宝之一,岂容你亵渎?还不向各位师傅赔罪!”这小张按着小竹子的头,向着各位小和尚鞠了一躬:“各位师傅见笑了,毕竟年纪还小。还望各位师傅海涵。”

小和尚还了一礼,不满:“这棵树实乃我整个南岳的天柱,施主切不可再冒失了。否则,施主便不能留在静云寺了。”

---

小竹子一边诺诺称是,一边捡起了刚刚打他的那棵梧桐籽,这可是今春最后一颗梧桐籽了,竹子笑道:“你个小淘气。春天都快过去,大家都去远方了,你怎么还赖在树上?你这么懒,还怎么长成栋梁呢?好吧,今天你运气好,你遇上好人啦。”小竹子自言自语走到山崖边,挖了个坑,把梧桐籽埋了下去:“你的哥哥姐姐早就去闯荡江湖,四海为家,你要后来居上哦!”

这个人,果然是个傻子呢。众人在心里做出了一致决定。

天柱桐箜篌顶端,传来悦耳的乐曲。这曲子能够安抚人们躁动的心,偶尔夹杂着凤鸣之声。毛竹叹息:“这棵树果然是成精了!”

小和尚翻了个白眼,对小竹子解释道:“我们静云寺有三件国宝:第一件,天柱桐箜篌;第二件,名剑无极;第三件,凤凰子观月七郎。

你眼前的便是天柱桐箜篌,那是一架长在八万年梧桐树上的活乐器,南楚时七十座城不换的国宝。而能端坐于霜天之上弹奏桐箜篌的,只有我们的观月七郎。你看见的那个鸟巢,是凤凰巢。七郎就住在里面。他现在是我们养心殿的殿主,看管着这棵南岳天柱,你们想入我静云寺出家,便请问问这棵神树吧。”

切!原来那不是金乌巢……小竹子腹诽,他晃了晃手中提的木桶,笑眯眯跑上前来:“我先我先!”

只见他打开桶盖子,狠狠一泼,满桐的火油便倒在了天柱桐箜篌上,众人还来不及反应,浮竹就掏出了火折子。

“你干什么!”

“干什么?威胁你们呢!”

“施主有话好好说!千万别干傻事!”

“你们都站着不许动!”

见大家都慌了神,竹子坏坏地笑道:“神树神树告诉我,碎碎到底在哪里?”

“姑奶奶在这里!”只见小村姑带着她的小猪,从养心殿的石柱子后面走了出来。“我跟了你大半天了,你究竟要玩什么把戏?”

秀美的杏眼里写满了机警,仿佛一只山鹿般审视着小竹子,纯净而灵动。

“你!你!你骗走了我的包袱,包袱里的银子我都送给你,就当是聘礼了,但包袱里的红石板你要还给我!就是那块有铭文的小石板!”

“好说,不就是块不值钱的破石板么?”碎碎朝着山崖旁边放的青瓦缸怒了下嘴:“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喽,就在那坛咸菜缸里。”

什么?兄弟们拼尽性命,山寨为此灭亡,大天朝重金悬赏的灭世魔物奈落,她竟然拿去当压菜板?骗人的吧?

“你帮我拿过来!”

碎碎翻了个白眼,慢悠悠走到山崖下,还真从咸菜缸里拿出了一块红石板,奇异的铭文粘满了菜黄色汁液,散发的那味道还真是酸爽。碎碎把石板递给竹子,一股怪味隐隐透了过来:“碎碎,这坛咸菜,好像馊了……”

---

“不可能!我可是远近闻名的酸菜西施!你败坏我名声,难道是想跟我抢生意?!”

“呵呵!”小竹子冷哼两声:“我飞天毛竹气撼山岳,胸怀四海,岂是一缸酸菜能斗量的?你也太小看——”

毛竹正吹着,只见一只大球弹过,他手中的火折子已被小花猪叼走,小花猪哼哼着嚼了两下,火折子便被吞进了肚。竹子正要跺脚,下一秒那块石板已经回到了碎碎手上:“这满包袱银子你不要,偏要这块红石板,看来这块红石板很值钱呢?说,这些纹路是不是可以拼成一张藏宝图?!”

“说不定那还真能拼成藏宝图呢!你们听没听过一个成语,叫做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旁边一直默默看着这场闹剧的小矮刀突然裂开了嘴,露出一口黑色的牙齿。三角眼中露出奸猾至极的光芒,矮壮的身体西瓜虫般开始松动筋骨。他从怀中掏出了一把短弩:“我是大天朝巡防营刀统领,你们全部被逮捕了!”

“小刀?小刀四!原来你就是自己口中的刀老鬼!你刚刚还自己编造故事骂自己!”

“编故事?哦,刀老鬼是吧?我那可不是编的,我一个大老粗,哪会编故事哟,我说的都是实话,我只是换了个叙述角度而已……”小刀四把短弩对准了竹子的心口:“你,飞天毛竹,不要抵抗,乖乖投降!”

毛竹哪能这么听话,他一把掐住了碎碎的脖子,空洞的威胁:“你别过来,过来我就掐死她!”

小刀四舌尖舔了舔短箭箭头:“真锋利呀,被射中,肯定很疼……我最喜欢看别人疼了!”

“我……我认真的!”这小刀四说话如此鬼祟,毛竹慌了,颤着音:“你身为巡防营大统领,要保护每个老百姓的!”

“哈!天真!”小刀四一声冷笑,松开了手中的弓弦:“一个屁民,死了又怎样?几万难民都被我坑杀了!”

一根短箭划破空气,激射而出,迅雷般射向小竹子心口。眼看着小山贼心脏要被射穿,在这电光火石的瞬间,小村姑一侧身,挡在了山贼面前。“嗯”小村姑一声闷哼,箭头笔直射进了她的胸口。这把短弩虽然小巧,却制作精良射程极远。这支短箭不仅射倒了碎碎,巨大的力量也将身后的毛竹掀翻在地。

“你为什么要……替我挡箭?!”毛竹抱着怀里的小村姑,十分震撼,又十分悲伤。

“今天我救了你一命,以后你可要听我的话……”碎碎苍白一笑,在小竹子怀里昏了过去。

“不要死!”

小竹子本就多愁善感,这样子的生离死别令他瞬间泪奔:“对不起,把你牵连进来……不要死!”

---

一声凤鸣,巨大雪白的凤凰从梧桐树顶端飞落。纯白如玉的毛羽无风自动,红色的爪尖长着钻石构成的指甲。这只大凤凰,应该能撕开世间的一切吧?

观月七郎抓着白凤凰爪子,从天而降。山门外的流民们远远看见,仿佛是从南岳天柱上落下了一朵白云。他们惊艳于神仙皎如明月的容颜,齐刷刷跪了一地,高呼:“天神下凡啦!天神终于下凡啦!天神救救我们吧!”

观月七郎没有理会世人,对着小刀四挑了眉:“你在佛寺里面杀人,也不怕佛怒天谴,你一定是个无神论者。”

被那一双璀璨的凤眸一瞧,小刀四不禁挠了挠头发:“我这大半辈子不信神,不信鬼。但见到你以后,我觉得我还是相信世间有神的好。只是啊,我在这世道活下来,靠的不是神灵庇佑,靠的是鬼挡杀鬼佛挡杀佛!”

“我听说,你们那个墨老鬼,因为亵渎神明,结果被雷劈了。”

“雷劈?”墨点三的事情,小刀四也有所耳闻。小刀四摸了摸自己手指,仿佛有一道电流窜了进来。“都说麒麟无宝不落地,哪阵风把你这不食人间烟火的小神仙吹下来啦?想当年我在城隍庙里求了三天三夜,神明都不愿降临。小神仙,为了这么些凡夫俗子,你既然愿意现身?!好,我就卖你个面子,我可以走,但是呢,奈落石必须给我。”

“碎碎,把红石板给他。”

碎碎狡黠地睁开了眼睛,翻身坐起。原来刚才那箭并没有射在碎碎身上,而是射在了那块红石板上,碎碎囔囔:“不给!观月哥哥你怎么下来了?碎碎能应付好的,观月哥哥你回去睡觉吧!”

看碎碎没有受伤,小竹子自是十分欢喜。又听碎碎叫的这么亲切,小竹子就像刚吃了个未熟的梅子,味道怪怪的。

“碎碎,把石板给他们。”

“给就给嘛!喽,已经碎了,刚刚被你的箭射碎的。”碎碎不情不愿地把红石板碎片丢在了小刀四跟前:“你自己捡吧!”

“不要,那是奈落石,不能落在宇文党手里!”飞天毛竹直跺脚:“为了唤醒魔石,要献祭几千万无辜百姓的性命!只要能获得力量,那邪恶的政党才不会在乎天下大乱生灵涂炭!”

“闭嘴!”这不得了的秘密就被他信口说出,观月七郎甩头望着他,一瞪。

只见一阵黑风掠过,小竹子被黑风夹带着,往后直腿,坠落悬崖。悬崖下,便是无妄海汹涌的波涛。

“如此邪秽之物,断不可留在圣城。”

观月七郎对碎碎丢下这句话,便乘上白凤凰,消失在梧桐叶中。

碎碎涎着脸对小刀四说道:“官爷,你看我们静云寺寻回了魔石奈落,又帮你们消灭了飞天毛竹。这一万两的赏金……”

“什么赏金?奈落石是大爷我自己寻回的,飞天竹是自己摔死的。”

小刀四扬了扬短眉,得意地离开了。走到山门口,他回过头来,远望着那棵南岳天柱,坏笑:“静云寺还真是块宝地,独孤太妃肯定会很感兴趣。献给她,加官进爵指日可待!”

——

一黑一白两只凤凰悠游在太阿之巅。夜铭,天游这是它们两个的正经名字。万年梧桐树飘下几片落叶,落叶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文字,经文、符文、诗文,都有。这南岳天柱上的每一片梧桐叶,都写着观月七郎的亲笔题字。

现在观月七郎站在天柱桐箜篌下,为小张、小竹剃度:

“活佛出去化缘,不知何时归来。今日活佛不在,我虽未曾落发,却亦知佛门大义。今日我便代活佛,为你们度化。”

“毛竹,你与我在南岳天柱前论禅,我知你半生荒唐半生辛酸,索性你初心未改矢志不渝。小张,你半生浮华半生幻灭,只是你情缘已了心魔未灭。你们既来我静云,便是与我静云寺有缘,活佛常说,静云寺愿度天下一切可度之人。今日为你们剃度,往事便当随发而落。心志也好,情魔也罢,往后禅修,皆随造化。”

就这样,小竹子跪在天柱之下,从此剃度出家。没了头发和络腮胡子,便一点匪气都没了。他那儒雅孱弱的书生气质倒更明显了。即便是小刀四那双尖利的三角眼,恐怕也认不出这个人就是昔日的小山贼。

“黑凤凰你不该救我性命的。飞天毛竹人间笑话,虚活一场。此生但做了一件有趣事,便是盗取了魔石奈落。因我一句唯大枭雄能本色,是真侠盗也风流,大把子领着兄弟们枕风宿雪,与虎谋皮,最后拼得寨破人散,亡命天涯,兄弟们也是笑傲天地,义无反顾。但是今日,魔石落入宇文党手,天地间难免一场浩劫,千万生灵将被活祭。毛竹从小食百家饭,着百家衣,读百家书,为百家中状元,却未能报答百家,今日因我一人之失,陷百家于危难,毛竹心中有愧,寝食难安。毛竹纵然粉骨碎身,万死难辞其咎。”说着说着,小竹子竞不觉滑下泪来。

碎碎拿着木鱼敲了几下,晃到毛竹面前,一本正经道:“你既入了我佛门,当知晓佛法无边。今天我就教你一个化泥成石的法术。”

“化泥成石?”

“来,伸手!”

碎碎把一块泥土放在浮竹摊开的手掌中。

“这不就是烂泥?难道能把它变成魔石?”

“心诚则灵。你念一句《金刚经》,就扔一粒泥尘。等你念完《金刚经》,这法术自然就成了。”

于是这傻和尚还真照村姑吩咐地做了。念一句,扔一粒。“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泥巴一层层剥开,里面居然是颗红宝石。

“这颗红宝石才是魔石奈落的核,小刀四带走的不过是魔石的皮而已。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所以世间外相,不要太过执迷。《金刚经》的奥义,你可懂了?”

“懂了。”

“从今后,飞天毛竹坠崖而死。法号浮竹。”

夕阳,正落入山海之间。往东,是天朝皇城的歌舞繁华;往西,是边城百姓的衣食困顿。这里是南楚王朝的终结地,人类信仰的归宿,坐落着传说中的圣城。

碎碎指着那从山脚一直绵延到山峦的难民流,叹道:“浮竹啊,你看到这些难民了吗?”

“看到了。”

“你看,他们不是懒惰的人,十里八荒攀爬太阿之巅,他们也曾经赤着双手奠基好大天朝的农业基础,是什么让他们越来越穷,流离失所一无所有?天灾?赋税?世族?还是这人吃人的世道?”

“雪崩的时候,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小竹子点点头:“让我们一起拯救他们吧。”

拯救?你们拿什么拯救?观月七郎扬了扬眉毛。早该知道,小傻子不是容易被说服的人。对于众生外相这两人如此上心,刚才那篇《金刚经》是白念了。

二十年前,四大家族覆灭南楚,建立天朝。那一场战火铺天盖地,异常惨烈。南楚皇族的诅咒,至今在天朝的土地回荡!天朝建国后,先是陆庭、上官、宇文、独孤四分天下,后来上官灭族,陆庭式微,宇文世家野心昭然。人会因一时欲望而错认了自我,世界会因一时不公而失去了光明,但是,谁又真的了解自己呢?谁又真的了解世界呢?天下兴亡,世事变迁,静云寺却从未执迷于世间诸相,所以才能千秋如来。而现在小和尚和小村姑慷慨激昂,一拍即合,满脑子匹夫之责。观月七郎淡淡然相问:“听说这难民足有三十万之多,如此多的难民,如何安置?”

只怕才华不足以支撑他们的志向,果然一语便问住了两个小朋友。

七郎皱着眉:“安置三十万难民,需要一个城的土地。静云寺,顶多能养一千人。这天下之土莫非皇土。你们想带大家去哪儿?”

小和尚突然一拍胸脯,信心满满:“不用担心,上苍有好生之德,我既入了佛门,佛祖一定会指引我的!”

“呵呵,还是让我来指引你们吧。”观月七郎指向遥远天边那座颓塌的高台:“看见幽州台了吗?带他们去那片被诅咒的古战场吧。那里够大。天下间,只剩下那个阴魂不散的地方可以去了。”

这般,观月七郎势指幽州,浮竹和碎碎带难民踏上流亡之路。

5 登幽州台歌

黑暗、荒芜的幽州古战场。

血红色的曼陀沙华盛开一地,在废墟、旷野、断壁、江畔。亡灵之河流淌着黄色沙子,月光映照下,静谧、幽异,这片天地仿佛是传说中的地狱。那些河中花间起落蹁跹的黑色影子,不是蝴蝶,不是蝙蝠,他们的名字叫做鬼蛾,是不得超度的战场亡灵怨念凝结、幻化而成。

谪仙般的少年驾着猪车,吹着笛子踏花而来。这悠扬的笛声,吸引了无数鬼蛾的注意。他们蹁跹起落,把猪车包围。有几只伸出长满灰毛的吸管,便想吸食少年的魂魄。这谪仙的魂魄该是多么美妙,说不定,吸上一口就能让亡灵超度,从诅咒中解脱。

少年身后坐着的娇美少女,却突然回眸照着鬼蛾们莞尔一笑:

“嘿,你不想有一个鬼新娘吗?”

少女穿着白纱,挥舞着衣袖,仿佛一只纯白的蝴蝶,在这血红色曼陀沙花海上十分耀眼。月光落下,少女莞尔一笑,饶是鬼魂都看呆了。领头的鬼蛾王,旋即幻化出他生前的帅模样:那是一个十分雄壮魁梧的中年将军。

“只要你下赢这盘残局,就送你一个如此千娇百媚的鬼新娘。”谪仙般的少年突然摆出一个黑白棋盘:“如果你输了,那就让给我半个幽州古战场。”

“好!”这将军生前风流,怎耐得住死后寂寞?将军见棋盘上白龙占了大半河山,只要再落两子,便可将黑龙围杀。他盯着白纱少女眯起了眼,志在必得:“我选白子。”

少年摇了下凤凰羽扇,看着鬼王签下灵契,轻轻一笑:“你选白子,你也一样是输!”

---封号仙姑---

三十万难民队伍,浩浩荡荡抵达了幽州古战场。这一望无垠的血红色花朵,传说中,它们的香气能引诱死者,将魂魄引渡到地狱。

“我们这是来到地狱了吗?”

难民们眼前,是无边无际的血红色花海,妖艳诡异。

长年干旱,噬魂鬼蛾,妖艳曼陀沙华和致命黑死病,这四大天谴,是古幽州被称为灾厄之地、令世人不敢踏足的原因。

这一路走来,浮竹带领着大家,心中疑惑,不知是何方高人骗走了古幽州的食人魂魄的鬼蛾,他们畅通无阻。但长途跋涉,食不果腹,大家早已身心困顿、筋疲力尽。相较于这片古战场的荒凉妖异,那火烧般的饥饿更令难民们颤栗恐惧。

“先修祭台!敬天地,才能向神灵求雨,才能在幽州活下去!”

站在那半边破败的幽州台上的白纱少女,不正是昨晚梦中与自己吵个不停的碎碎吗?浮竹疑惑:

“碎碎啊,你要干什么?大家都累死了,哪有力气修幽州台?”

“你懂什么?观月哥哥说了,只要修好祭台,他便向天地求雨,让这里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

浮竹一时无言以对,古幽州已经几十年不曾下雨,观月七郎要求雨?哈?!

“救命啊!救救我——”

人群中传来呼救声,浮竹循声望去,只见几个难民倒在地上,浑身抽搐,他们嘴唇红肿,不断往外吐着血水。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黑死病?”

“黑死病?要传染的!”

人群顿时惊慌不止,人们纷纷远离。

“大家别怕!我能救他们!”

碎碎跳下幽州台,飞奔向倒地的难民。包袱中拿出一片树叶子,嚼碎了喂进难民的嘴里。

这都行?浮竹甚是疑惑。没多久,倒地难民们竟神奇地好转了!

“仙术!这肯定是静云寺的仙术!”

“谢谢仙姑!”

难民们竟然跪下了。

“大家听着,秋蒜有毒。这不是黑死病,他们只是吃了有毒的秋蒜根!”

原来这满地的曼陀沙华是有毒的,刚才那几个难民实在饥饿难耐,就生食了曼陀沙华的块根。

“我们也是知道秋蒜有毒。但是实在是太饿了!与其饿死,还不如被秋蒜毒死!”好转过来的难民流下了悲哀的眼泪。饮鸩止渴也是被逼无奈。

“大家不用愁!这个秋蒜呢,以后你尽管吃就是了。我们静云寺早就给你们备好了解药!有多少毒我们都能解!”“只要将曼陀沙块根和天狱萝叶子一起煮,就可以让这两个毒物的毒素相互化解。世道艰难,我们也只能以毒化毒。但大家注意,一定要严格控制分量。我们会专门派人教你们的。”

“谢谢仙姑,仙姑万岁!”

“仙姑有令,先修祭台!”

“遵命!”

---登幽州台歌---

修幽州台是一件浩大的工程。这幽州台呈四方锥形,高达千丈,八百丈之上已被毁去大半。现在要用石块一块块砌回去,虽有三十万难民,却也是颇费时日。

“这幽州十年未雨,五谷不生。我们本就缺少粮食。干旱如此严峻,如果再不下雨,难民们无法生存。”

“登幽州台必放歌!”碎碎站在幽州台上,和众人一起扶起那块无字石碑:“这便是神碑。二十年前,在这里,在这幽州台上,在这神碑之前,苏文姒一曲菱歌,感动天地、求得甘霖,从此名动天下,被封为幽州天女。今天,我碎碎,也要一展歌喉。神碑啊神碑,如果你真有神,便赐予这些生灵一条活路。”

说完,小村姑便对着这荒凉的大地,唱起了歌谣。清脆嘹亮的歌声在天空回荡。其词曰:

莲心七偈

风雨寒山寺,开落白荼蘼。

莲心结七子,禅坐枯蓬里。

这《莲心七偈》本是观月七郎为三个月后的法华会所作,除去前后两个引子,总共七阙,适才碎碎唱了前面的引子,她接着唱第一阙,

一子笑苍天,修仙有何艰?

八方荒火九千雷,不及人心险。

一时罪业十世劫,众生皆可怜。

一阙唱吧,碎碎抬头看苍天,只见天空毫无变化,碎碎纳罕:为什么还不下雨?我的声音是这么美妙动人!难道是我心意不够真诚?

碎碎酝酿起感情,眼角都挤出了泪花:

一子堕苦海,孤鸿向东来。

晚霞尽处是蓬莱。

愿定风涛度苍生,泥沙纵千里,莲叶满沧海。

唱完这第二阙,苍天依旧。小村姑急了,感情爆发,几近哽咽:

一子向明月,人间莲花劫。

一番尘土一番流水一番荒火一番冰雪。

苦守莲心佛不灭,冰底卧千年,月照一夜觉(jue)。

碎碎一口气唱了三阙,那天空岿然不动,毫无变化,一股挫败感迎面而来,碎碎帅气地擦了擦眼泪,对众人拱拱手:“各位父老乡亲,见笑了见笑了。这一代歌后苏文姒,果然不是一般人能模仿的,哎!我就是一个小村姑,还是乖乖回去养猪吧……”

---八方铜鼎与神迹---

接下来的日子里,不断有人对着神碑唱歌,始终未能出现传说中的能把老天爷唱哭的人。这一天天过去,幽州台终于修好了,这满地的曼陀沙块根也被三十万难民吃绝了。

“碎碎你说,修好幽州台就真的能求雨吗?”小和尚问道。

碎碎信心十足,从不怀疑:

“观月哥哥用黑白残局骗得鬼蛾半壁幽州,又用天狱萝化解了曼陀沙毒性。观月哥哥说了,只要修好幽州台,点起八方铜鼎,求雨就一定能成!只是呢,连最后一株曼陀沙华也吃光啦,要是哪里有几仓大米来给我骗骗就好了。不然,就算今晚下雨,我们大家也是要饿死的。”

小和尚突然转过头来,笑眯眯看着碎碎,神秘兮兮地说道:“碎碎,要不,我也到神碑那里唱一首歌吧。大家都唱不哭老天,说不定,我会让老天爷下粮食雨呢!”

就这样,小和尚把将信将疑的小村姑诓上了幽州台。只见小和尚站在神碑之下张开了嘴巴。他两张嘴皮子一张一合,却没有发出声音。

“小竹子,你在搞什么名堂?”

小和尚笑笑,没有回答。他用手势示意碎碎倾听。

风中似有几声驼铃,燥热的阳光中,不断有沙沙声传来。还有似乎是谷子经受不了高热,哔哔剥开的声响。这是——稻谷!

“你猜到了吗?”浮竹把碎碎拉到幽州台边缘,只见幽州台下金灿灿一片的稻谷:“碎碎你看,这一万旦稻谷,便是我送给你的歌。好听吗?”

这……简直就是天上掉馅饼了!碎碎冲过去,抱起小竹子转了个圈:“太棒了!”

看碎碎如此高兴,小竹子觉得一切都值了。

等碎碎从极度兴奋中缓过神来,她终于问了:“小竹子,你的粮食哪来的?”

“也许是……抢的呗。”

“老实说!”

“我拿红宝石换的。”

“这红宝石对你这么重要,你还真舍得?”

“真舍不得,也重不过这些人命呀。”“我把红宝石卖给了一个贩粮的红衣和尚,他说不会拿来做坏事的。而且他也不知道那是奈落石。”

和尚?贩粮?碎碎挑了下眉毛:“如此灾年,哪个和尚会有这么多粮食呢?”

“也许那红衣和尚是老天爷派来的。我觉得我遇见了骑着驴的佛祖。我才刚走到泗水。便遇见了红衣和尚的粮队,他说这些粮食是他刚刚化缘化得来的。他说把石头给他不会有危险的,他答应我不会拿去做坏事的。”

人们吃着有毒的石蒜根,边中毒边解毒挺了三个月,这一万旦粮食还能让难民们再挺三个月。然后只要今晚求雨成功,这三十万苍生,算是就下来了,浮竹觉得这真是一件惊天动地的大功德呢:

“要不让我在南岳天柱上刻个名字吧!听说在南岳天柱上刻名字,就可以立地成佛、位列仙班!”

---

当晚,月光如镜。三十万难民一人一根蜡烛,跪在幽州台下祈祷。

烛光掩映中,浮竹跟着碎碎,一步一步,登上幽州台。每个人的神情,都是那样虔诚和充满希望。

远处传来夜莺的鸣叫,浮竹站在幽州台上,看初夏夜色中辽阔荒芜的幽州大地。他们初来时候那片血红色的曼陀沙华已被难民食尽,只剩下满地黄色的沙土。地狱可怕,饥贫更可怕。向东眺望天朝皇城,繁华无比;向西远望不周山,隐约可见静云寺七宫二十八殿的微弱烛光。向南的地方,是南楚王潮旧时宫阙,硝烟已散,风雨颓塌。而向北,向北越过无妄海,便是冰雪覆盖的北汉皇朝。二十年前,姒妃最后的祈祷,似乎依旧在幽州台上回荡:南朝的土地啊,请给生活在这里的人们以幸福……

幽州台中央已设好一座巨大的八方铜鼎,里面放着层层木炭,等待燃烧。人们三扣九拜,把许愿符放入竹筐。碎碎收集起来的许愿符倒入八方铜炉,那是人们虔诚的祈愿。

火焰熊熊燃起,高过了碎碎额头,高过了神碑,直冲霄汉。

火焰入云,磅礴大雨瞬间落下。

人们惊叹:“神迹啊!”

---天朝四鬼---

他们活像四只动物成了精。一头大笨牛,一只矮壮西瓜虫,一只胖蛤蟆,一条干瘦老狗。

他们的名字叫做天朝四鬼,一高一矮,一胖一瘦,是我大天朝最具代表性的四大狗官:墨点三,小刀四,酒鬼七,钱龟九。

墨点三擅长笔杆子,小刀四配着刀把子,酒鬼七最爱酒杯子,钱龟九管着钱袋子。这四鬼一心同体,把我大天朝管得死死的。

现在,小刀四斜着三角眼,蜷缩起他矮壮潮虫一般的身躯,向太子爷献上奈落石残骸:

“奴才披星戴月,不眠不休,耗时四月,终于寻回了奈落石。”

太子爷长得十分颀长,仿佛是一只高傲的丹顶鹤:“怎么碎了?”

“此石暴走,被我一刀劈碎。”

“这正中心怎么好像少了一小块?”

“这里是石心所在,已被我的利箭震成粉末。”

“有赏!重赏!”

“谢太子爷!”小刀四翻了翻他的三角眼:“但奴才只求为太子爷分忧。幽州这块荒地现今难民聚集,实在是需要一个人去管一管。”

醺味滔天的酒鬼七,努力地睁开了那双灰蒙蒙的鱼黄眼:“四哥,这鸟不拉屎的鬼地方,你都看得上?”

古幽州,南楚灭亡的地方。二十年前,这里的战火铺天盖地,异常惨烈。就是在这里,上官、宇文、独孤、陆庭四大家族推翻南楚王朝,建立了现在的天朝。自从那场战役之后,幽州便再不曾下过雨。传说南楚皇族的诅咒,至今在幽州的土地回荡!

“老七你不知道,现在不一样了。”小刀四笑了笑:“不知何方高人求得甘霖,破除了这片禁忌之地的诅咒,现在那里草木生长,有些油水呢……”

“那就把静云寺也划入幽州地界,阿四,拿上狂蟒血印,由你担任幽州牧吧!”

幽州,已是夏末秋初。难民们不断开垦荒地,那些苞谷、地瓜都到了丰收时节。碎碎早在幽州台附近撒满了茼蒿籽,现在茼蒿进入了盛花期,金灿灿的花海覆盖满地黄沙,包围了荒凉的幽州台,十分绚丽壮观。不知多少只蛤蟆躲在茼蒿叶下,呱呱叫着。在这五谷丰登的时候,小猪们也到达了幽州,他们哼哼叫着,四处在园地里翻找着食物。

一只青蛙跳到花朵上,杠上了一头小花猪。那是因为小猪觅食,刚刚惊走了他正要捕捉的小飞蚊。那青蛙呱呱吵个不停,小花猪也哼哼哼个不停。而碎碎摸到青蛙后边,一声河东狮吼。也不知是高音震碎了蛤蟆耳膜,还是偷袭吓破了蛤蟆心脏,那只蛤蟆蹬腿倒地,昏死过去。“烤蛤蟆吃喽!”

小和尚砍了根长竹竿,挑了个旗子插在幽州台上,上面写着“嗟来客栈”。从此,这幽州广纳天下漂泊流离之人。小和尚登高望远,天边有朵绿色的云,一朵梧桐叶做的云,是太阿之巅那棵八万年的梧桐树。

幽州台上,篝火已被点燃。碎碎正在铜鼎上烤蛤蟆。地上飘落几片题着字的梧桐叶,没想到这多风天气,竞把天边不周山的梧桐叶吹来了!

“好香的味道!”

黑白凤凰落下的瞬间,世人的呼吸都为之一窒。这凤凰子,竟比传闻更加惊世骇俗!

“观月哥哥你来了!”碎碎甜甜笑着,吹了吹刚烤好的蛤蟆腿,恭恭敬敬捧给观月哥哥。

观月七郎接过香气四溢的野味,闻了闻:“与鬼蛾王签的灵契,你可收好了?”

“恩,我贴身带着,不过他们虽是些亡灵,却还认赌服输,挺讲信义。他们退出这里后,便再未出现。”

“也许对他们来说,人都死了,也就信义值得坚守吧。”观月七郎继续说道:

“这幽州本就是一块风调雨顺的宝地啊,你看看这些庄稼长得多好。你知道幽州的干旱什么时候开始的吗?”

碎碎摇了摇头,今天观月哥哥似乎兴致挺高。只见观月哥哥接着说道:“古幽州城主为博天女一笑,烽火戏诸侯打翻祭天大鼎,从此,幽州再无半滴雨水。可笑幽州城主见色忘义,亵渎天地。天女注定成为南楚王妃,又岂是一个幽州城能困住的?你看,这幽州城四面环山,幽州台地势得天独厚,只要在幽州台正中放上大鼎,点燃火焰,火焰升腾的热气就能促动天上云气,求天落雨。”

“哦,原来如此。感谢你,为我们大天朝收拾好了一个新的羊圈。”

小刀四的声音从台阶传来,碎碎不禁毛骨悚然。他扭动着潮虫般的身体,引领着天朝四鬼,一步步登上幽州台。那双三角眼泛着精光:“难民们,你们听着!我们是天朝钦差大臣,我们是来拯救你们的。”

“对,你们这些没人要的野牛野羊。你们要多垦地,才能给大天朝创造财富。”一讲到财富,钱龟九那双蛤蟆眼登时睁得跟铜板似的,那浑圆的肚皮在风中弹跳:“每人每天,上缴一文人头税。哈哈哈,这一个月下来,那是多少钱?”

“你想说,凭什么交钱给他?”墨点三摇了摇扇子,这干瘦老狗用那根还包扎着白布的断指指着小刀四,哈巴眼里写满了羡慕:“就凭他是你们的父母官,新上任的幽州牧!”

“天下之……之土,莫非……莫非王土。”宿醉未醒的酒鬼七摇摇晃晃地念了一句,他长得很高,口齿不清,仿佛一头大笨牛。他眼睛很黄,看上去灰蒙蒙的:“你们叫他……刀老爷吧。你们这些做牛做马的,见了青天……大老爷,还不快跪下?”

难民们被这么一压,纷纷弯下了膝盖。墨点三伸出那干瘦的手指,指着小张和小竹两个和尚:“你们两个光头,为什么不跪下?”

小张眨了眨那双金鱼眼,正要下跪,却被小竹子拦住了。没想到飞天毛竹剃了个胡须,天朝四鬼就真的认不出来了。真真是剃须如换脸啊。

小竹子笑问道:“我们为何要跪?我们又不是你的奴才,也不是那些追逐权利的走狗。我们出生在这片辽阔的大地,就该平等地享有这片土地。你说你是我们的父母,是我们的青天,那请问,究竟是你宇文党养育了我们,还是我们的赋税养育了你宇文党?你们为百姓做什么了?是将他们坑杀吗?还记得吗?天朝与南楚大战,这里是战场,满地尸骨,一片废墟,你们让生灵涂炭,灾厄横行,这些老百姓呕心沥血,征服了黄沙,灾厄,求得了雨水,现在你们却要坐享其成?”

“我不管,我们宇文党说了算!你这个逆贼!你想造反吗?”

“造反?造反又怎样!”碎碎爬到那旗杆之上,振臂高呼:“大家伙儿,拿出你们的锄头,镰刀,把吸血的苍蝇赶出去!”

难民们纷纷站了起来,人群开始汹涌澎湃。天朝四鬼并没有想到羊群会反抗,他们只带了十几个官兵。但是天朝四鬼毫不慌张,小刀四举起了手中的蟒符。

一时间天昏地暗,乌云翻滚,阴气聚集。那些与观月七郎签下灵契退守幽州边缘的噬魂鬼蛾纷纷涌了过来。他们在天空中尖鸣咆哮,排山倒海,仿佛要将整个幽州吞没。那些难民,顿时吓得趴伏于地,他们把脸深深地埋在土里,瑟瑟发抖。原来幽州真有妖怪啊!

碎碎朝着天空抖了抖手中的灵契,喝问:“将军,你忘了我们的契约吗?”

天空,一时安静了。许久,鬼蛾王飞了出来,用痛苦的声音解释道:

“对不起啊。出征以前,巫后为将士们践行,她在所有士兵的酒里下了金翅狂蟒血液提炼的魂毒。所以即便我们死了,依旧无法超脱,我们依旧听命于那只用银色毒牙做的蟒符。”

天朝四鬼忍不住欢呼:“哈哈哈,这是我们大天朝的胜利!”

---风神之力---

“你过来,手指还疼吗?”

冰冷刺骨的声音从前方传来,观月七郎坐在八方铜鼎边,朝着墨点三说道。他往铜鼎了里添了很多柴火,里面的火烧得更猛烈了。

“我才不过去,你以为我傻?”墨点三躲到小刀四身后,摸了摸自己的断指,这观月七郎好可怕的,上一次就是他,引天雷劈断了自己一根手指。他是魔鬼!不!他比魔鬼更可怕!墨点三那老狗探出头对观月七郎叫唤:“你要是不听话,我就把税收提高,一天收两文。”

“流氓。”

“就流氓了!我有权利我怕你?!”

七郎望向阴沉沉的天空,那是有鬼蛾覆盖的天空:“你们相信老天爷是有眼睛的吗?你们真的不怕天谴吗?”

“小神仙,你别看了。我出门的时候,殷天鉴算过,今天没有雷云,不会打雷的。”小刀四眯了眯那双三角眼,一副运筹帷幄的样子,笑道:“就算真打雷又怎样?正所谓富贵险中求。怕天谴,莫当官!哪个怕天谴的会在天朝当官?我们当官就是为了醉生梦死荣华富贵!下面跪着的这些狗奴才何尝不是如此?只不过他们没有机会而已!”

“禽兽。”

“禽兽?农民养鸡鸭,牧民养牛羊,皇帝养百姓。说我禽兽,你们才是禽兽!你们这些老百姓都是皇家养的禽兽!呵呵,天谴?老天爷你劈我啊!有本事你现在劈我一下试试?!”矮壮的小刀四举起短弩,嚣张地朝着天空射了一箭。那飞箭刺破空气,在风中鸣动。

“你们听,风在唱歌!”七郎幽幽淡淡地一笑:“昨夜梦中,天帝要我继任风神之位。”

观月七郎从怀中掏出一把扇子,那是一把由凤凰尾羽做的梦幻扇子。

“天帝赠我这把黑白凤尾扇,叫我掌管天地风力。”

只见观月七郎闭上眼睛,他的耳朵在听,他的心中在算,观月七郎感知了一下周遭,侧身调整了下角度,只伸手朝着铜鼎角落那么一扇,倏然便加成了一股狂风,朝着天朝四鬼横面扫去。

四鬼头上的乌纱帽被重重打落在地,他们的脸被那阵妖风抽得拍拍响。四鬼后退几步,躲到了铜鼎旁:“今天本来就多风,巧合,巧合!”

观月七郎不说话,又掐指算了算,他走到某个位置,只是朝着八方铜鼎一抬羽扇,便见铜鼎中间火光一撩,突然就生成了一个小风卷。那风卷越卷越快,越卷越大,很快变成了一股龙卷风。龙卷风夹着草木灰烬,经久不散,绕着天朝四鬼扑扑乱抽,这天朝四鬼居然就被困在这股高速旋转的龙卷风之中。

墨点三躲在天朝四鬼最中间,叫唤道:“你这个妖孽,有蟒符在此,我们不怕你!”

钱龟九努力按下自己那双蛤蟆眼中的恐惧:“你这不过是骗术,不是神力,你不过是计算好了风力和方向,将它加成而已。”

小刀四盯着观月七郎哈哈大笑:“没想到,你居然能够炼化狂风。小凤凰,你真是太有趣了!我喜欢你!只要你跟着我,乖乖听话,我保你荣华富贵!”

他们以为可以用金钱用权力困住我,可是,无欲无求的七郎是谁也无法困住的。无论身在酒池、市井、牢笼,无论别人怎么说怎么做怎么引诱施压,我心所在的地方,就是天堂。当官,不过是跪着要饭,不过是借着国家机器剥削老百姓。

“没错,这不是神力。”观月七郎冷笑,他朝着天空扇出了第三扇。天空之上的云朵仿佛正被什么撕扯着,扭转着,一个巨型风暴正在天端酝酿:“但一个人若能步步算计料事如神,未必不能像神一样呼风唤雨!至少,我有神一样的智慧!我能让雷劈你,我也能让风抽你!”

“那也比不过权利!”小刀四高高举起了蟒符:“鬼蛾们听令,让小凤凰给我跪下!”

内心深处,鬼蛾们其实是不愿惹小神仙的,只是受制于魂毒,它们只得傀儡一般朝着凤凰子扑去。

观月七郎仰着脸,看着天空。气流云越转越急,越压越低,一个巨大的暴风龙卷终于形成了,那天空中的风暴巨龙朝着幽州台张开了嘴巴。观月七郎修长的手指抚过巨大神碑,冷笑:“神碑,你总是听众生为你歌唱,今天,你想听龙卷风唱歌吗?”

观月七郎朝着铜鼎扇出了最后一扇,铜鼎里的小龙卷风迅速拉长,与天空的暴风龙卷合为一体,一个贯彻天地的巨大暴风柱将幽州台包围。气压骤升,风立场旋开,天朝四鬼和漫天鬼蛾都被卷了进去,四鬼紧紧抓住八方铜炉的边缘,苦苦支撑,脚却被吹离了地面。但这风力越来越大,摧枯拉朽,肆意破坏,亡灵们的魂魄被暴风扯成了碎片,天朝四鬼的手最终没能抓住八方铜炉,他们的身子被吹上了天,在风旋中四处翻飞。“好奇怪的感觉呀!”

风旋以幽州台为中心,迅速地扩大,席卷了天地。鬼蛾们魂飞魄散,天朝四鬼不知所踪,眼看着暴风巨柱迅速袭来,幽州台上的碎碎赶紧骑上小花猪,想要逃离,却和小竹小张一起,被卷到了空中。“没想到,猪真的能在天上飞!”幸亏黑白凤凰穿越风暴,将他们救回地面,不然真要被吹到天涯海角去了。

神碑倒地,碳渣遍散,一片狼藉。

观月七郎仰头望天,那扩散开了的云暴中心,突然开了一个巨大的圆口子,“老天爷还真是有眼的,你们看到龙卷风的天眼了吗?”

“你听,风在唱歌。”

---

6 万骨天坑

独孤蜻芸,

自从我父亲死后,你和我,便是天朝唯一的神。

我们必须成亲,天经地义。万里江山会千秋万代。

宇文勿臣《天纵少皇的求婚誓约》

他,名唤宇文勿臣,人称天纵少皇。大天朝第一家族宇文世家的嫡子长子。先父宇文霸曾为异姓王,其母被封独孤太妃。天朝皇帝陆庭怀生性孱弱,子嗣尽夭,宇文党权倾朝野,朝中商议册立宇文勿臣为皇太子。宇文勿臣,绝不为臣!天纵之命,贵不可言!

“天朝大军听令!刁民造反,兵围幽州!”

--

神碑之下,便是传说中的万骨天坑。

万骨天坑,就是在这里,南楚皇帝用自身骨血火祭凤凰星,留下的是祈愿,还是诅咒?!

幽州台上,神碑被龙卷风吹倒在地。巨大的重量砸碎了幽州台地面的石板,露出了那个巨大的石坑。那里面都是黑色的骨殖,还有各种各样的毒虫残骸。这个大坑的表面用陨铁浇筑,十分坚固。这些年的战火风雨侵蚀了幽州台的表面石块,却没能毁坏陨铁结构。

看着这个被神碑砸开的大坑,他感受到了血液里的印记。观月七郎瞳孔收缩,呼吸一窒:“原来是在这里……”

“什么东西在这里?”

“父皇……”

“难道……观月哥哥父皇的骨灰在这里?小竹子,我们帮观月哥哥把骨灰捡起来埋好!快!”

“恩。”小竹子应了一声:“我去找个竹筒来装骨灰。”

“可是这里怎么会有这么多毒虫残骸呢?”对此,小张和尚眨着金鱼眼,十分困惑。

观月七郎却无暇关心小张的困惑,他十分平静的说道:“千万小心,这毒虫残骸十几年了,一碰就会风化。不要让脏东西玷污我的父皇。”

一阵秋风吹过,天坑里的黑灰便纷纷扬扬飞了起来。“不要!”观月七郎来不及去追赶那些四散的飞灰,便回身去扑还留在天坑里的余烬。他用身体把黑灰盖得那么严实,唯恐再被风吹走一星半点。只是他太用力,却把这已经风化了的毒虫残骸压了个粉碎,这些碎末全跟骨灰混在了一起。“不!”

这观月七郎洁癖深重,如何接受父皇的骨灰被玷污。此刻,小神仙凄惶得像一只打翻了巢的雏鸟。

“别伤心,你父皇在这里等了你二十年,现在终于见到你了,他便放心去投胎转世了。”和尚小张擦干脸上的灰烬,“快用神碑把天坑盖好,免得再被风吹走了。”

观月七郎脱下外衣,叠好恭恭敬敬放在骨灰间。黑白凤凰把巨大的石碑盖上去。

小张劝慰道:“别太伤心了。人跟人之间都是讲究缘分的。缘分来了,她自然就来到了你身边;缘分尽了,你流多少眼泪也留不住。既然缘分太浅,就不要太执着。放开手,让她去吧。她高兴,你也过得轻松点。人这一辈子啊,也只能随遇而安,听天由命。你看世道如此荒凉,命运如此野蛮,我们又能怎么样呢?我们难道还能跟天抗争吗?”

小张越说越激动,他本是要安慰观月七郎,结果却想起了心事,金鱼眼都变得暗淡了。他鼻子一抽,一个小褐点突然出现在鼻孔皮肤上,迅速扩散,形成一大片如死树皮般的斑纹。皮肤僵化,鼻孔枯死,小张捂着鼻子,痛得到底打滚。“救命啊!我的鼻子我的鼻子!”

---黑死病---

“哎哟!我这是怎么了!你们看我的手!”

“杀人啦!谁来帮帮我!我的眼睛我的眼睛!”

更多的呼救声从远处传来,幽州台下也是哀鸿遍野。刚才那阵风把黑灰吹得到处都是,很多人都出现了皮肤枯死的症状。

“这是黑死病!这病是绝症!史书中记载,身染黑死病之人,只有一个月的寿命,没有任何的治疗方法!”

“我要死了要死了!”小张的金鱼眼里充满了无比的惊恐,脸上焦黑的鼻子显得尤其荒诞:“我说不要来你们非要我来。碎碎,你可把我害惨了!”

碎碎怀里抱着一个酒坛子,站在幽州台一角。她四处寻找,终于在一个帐篷里找到了这个干净的容器。等她一回神,黑死病便在幽州大地爆发了。满目疮痍,哭嚎不止,她抱着酒坛子,穿越哀鸿遍野的十几万人,来到了观月哥哥的身边:“我没想到这黑死病如此凶险,我真不该把大家带到这里来的。”

浮竹拿着两个竹筒,跟在碎碎身后,这一路走来,他十分震惊:“老天爷,你就不能放大家一条生路吗?我求求你。你行行好吧。”浮竹膝盖一软,跪了下去:“大家都是可怜人。他们都是被人迫害,妻离子散。他们躲避坑杀,四处逃命。

大家活得真的很难啊。好不容易骗走了鬼怪,治好了干旱,找到幽州这个地方,怎么又爆发了怪病。老天爷,你真要这么残忍吗?”

“都怪你们!我本来可以不用来的。我出家了,我只要安安静静待在庙里念经就好了。是你们非要管闲事!都是你们的错!”和尚小张捂着鼻子,职责着。

“我……我……对不起!”碎碎不知如何辩解,眼泪滚了下来。她跑向了观月七郎:“观月哥哥,你帮帮我,帮我求求老天爷,求求老天爷救救他们!”

“老天爷向来冷酷,岂会因你我的祈愿而改变剧本?竹子,站起来吧。求老天爷,不如求自己!”观月七郎刺破小张手指,采了一点指血:“再来幽州之前,我便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这病以前无药可治,并不代表以后也无药可治。即便这世间真的无药可治,我也会为你们盗取仙药的。这些难民,老天爷不救,我救!老天爷不爱。我爱!碎碎,观月哥哥答应你,一个月,至多一个月,观月哥哥一定找到医治的方法!小张,你放心,我保证,你绝对不会死!”

说完,观月七郎带着小张的指血,乘凤凰而去,“碎碎,父皇的骨灰就拜托你了。”

“小张,别害怕了。”碎碎擦了擦眼泪,安心地笑了,“观月哥哥既然约定了,肯定会实现的。”

圣城的秋夜来得寂静,群星璀璨,月光如镜。神仙般的少年站在养心殿上空那棵如山如岳的梧桐树上,举头望月,桐叶翩飞,蝴蝶般栖落他的肩头。观月七郎叹了口气,淡然问月:

“黑死病,是跟随我的出生才来祸害世人的吗?”

思及此,一股内疚涌上心头。他静静走到凤凰巢里,观月七郎饮下毒血,以身试毒。

“历史还真是惊人的相似。昔日神农尝百草,今日我试百毒,以身练药。呵呵,难道我是神农氏转世么?”

小神仙这般自嘲着,他的指尖迅速的黑化,仿佛是被猛火焚烧殆尽的焦炭。

“未曾想,这诅咒猛烈至此……”

天朝监狱有一种酷刑叫拶刑,便是夹手指。用拶子套入手指,再用力紧收,十指连心,疼痛无比。现在观月七郎十个手指灼烧般疼痛,连骨头也仿佛被腐蚀了。小神仙满脸虚汗,牙齿咬出了鲜血,这灼皮蚀骨之痛,从指尖直达心脏。这种刑罚都是对女犯施用的,女子的手很巧,一旦受伤便做不得针黹了。小神仙的手即便医好了,恐怕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拨弄桐箜篌了。“这就是我妄想盗取灵药的惩罚吗……”

一丝冷笑在他嘴角牵起,小神仙晕倒在这荒芜的夜色里。

不入地狱焉得超度?

此生,就这般陨落泥尘了。

母妃,你再也见不到我了……

---天纵少皇---

苞谷地里鸟雀惊飞,原野震动。

号角声响,战马拖着长刀奔腾而出。

天朝禁军如洪水般席卷了幽州大地,青铜战车上那银白战甲的少年郎便是宇文勿臣。皮肤奶白,面貌瞿瘦,颀长的双腿站立风中,卓尔不群,桀骜不驯,玩世不恭,仿佛一只高傲的长脚鹤。银甲少年脸上是一脸的轻蔑和鄙夷。用皇太子专断的口吻向全军下令:

“杀!

给本王杀!

全杀干净了!

这群两脚羊,居然敢把本王的鬼蛾兵团给灭了,还把本王的四条爱犬给打残了!你们给本王杀!把这些两脚羊统统杀干净喽!”

幽州大地上,战马嘶鸣,长刀纵横。天朝禁军正在血洗这片原野。顷刻间,五谷丰登的幽州城便尸横遍野,血流成河。被铁蹄踏死的孩童,被弓箭射穿的老人,堆尸成山,血肉模糊。

“这不是镇压,是屠杀。”

幽州台上,神碑已被重新安放好。碎碎站在神碑下,被这残暴血腥的画面冲击得直哆嗦。一切发生得太快,她不仅仅是害怕,更是愤怒。她忘记了逃跑,她自认看尽世态炎凉人心险恶,但这天朝禁军的冷血还是超出了她的认知:“这些人,还是人吗?”

远远的,她落在了宇文勿臣的眼里。神碑之下,那一抹杏花色真是明媚灵动啊!太子爷的眼中闪过一道亮光,仿佛发现了什么奇珍异兽。他的白玉貔貅手串往幽州台上一指:“捉住她,要活的。”

下一秒,千军万马朝着幽州台奔袭而来。

“这可怎么办怎么办?!”

小竹子急得直跳脚,这可当真是性命攸关。他还是第一次面临这种被人围猎屠杀的绝境。之前在山寨里,他们都是有备而战,而这次财狼虎豹来得太突然,他们猝不及防。他,一时间也没了主意,“要是七兄在这里就好了。”

碎碎却突然冷静下来了,努力对着浮竹微笑:“观月哥哥豁出性命去寻找黑死病的解药,我们不能打扰他。他已经做的太多了。小竹子,这一关只有靠我们自己来闯!”

碎碎站到了八方铜鼎前,她点燃了火把,将火把丢了进去:“老天爷,救救我们吧!”

铜鼎里的木炭瞬间被点燃,巨大的火柱冲入云霄,搅动风云。滂沱大雨顺势而下。雨越下越大,越下越凶,就跟天河漏了似的,一股一股如海潮般扑向地面。

---浮生,还有梦吗?---

“天裂了!”浮竹从没见过这么大的雨,天空仿佛裂开了一般。那些朝着幽州台急行的天朝大禁军穿着厚重的铁甲,这铁甲灌满了水,重达千斤,他们根本就支撑不住,膝盖一弯摔倒在泥泞中。即便那些强悍的战马,也被天空泼下的雨柱打瞎了眼睛,它们在雨中惊慌地嘶鸣,狂踢乱踏。

外面的雨下得虽大,幽州台上方却没有雨水。也许是火焰烧散了上方的乌云。现在雨幕遮住了视野,碎碎跟浮竹躲在八方铜鼎下面,“没想到,这雨会下这么大。小竹子,下次要少放点木炭了。”

“若不是这么大的雨,又怎么困得住这些杀人如麻的天朝禁军呢?”

“若是观月哥哥在这里,肯定会放一把很完美的烟火。”

“我们都只是凡人,不要拿七兄这样的神仙要求自己。”

“竹子,你看着古幽州,天地多辽阔啊。你还有什么想做还没有做的事情吗?”

“是啊,这场雨,终究会停的。我觉得干完这一票我该金盆洗手退出江湖了。”

“你呀不是落发出家已经当和尚了?”

“哦,那就是趁年轻,早点还俗吧。”

“为什么还俗?当和尚不是蛮好的?念念经,拜拜佛,修修来世,总比你当山贼的时候强吧?”

“你不懂……”小和尚眼睛里倒影着小村姑的影子,目光灼热,你读得懂老子这双柔情似水的双眸么?

“我怎么不懂了?”

小和尚看她一脸纯真无邪,看着她好久,叹了一口气,其实你不懂也蛮好的:“有些事,等你长大了,你就懂了!”

“你!”

“算了,说说你吧。你还有什么想做的事情吗?”

“我呀……我倒对自己的生活还是很满意的。平时遛遛猪,打打山雀,去静云寺串串门,日子过得倒是自在。我觉得我比皇帝都快乐呢。就算现在死了,也算是潇洒自在过了一生一世。我这辈子鬼话连篇,自己都记不清了。只是我还欠着观月哥哥三个愿望呢。

第一个愿望,我曾经许诺观月哥哥,要在有生之年,帮他找到妈妈。街头巷尾到处流传着姒妃的故事,只是关于她的归处,我却探听不到一丝消息。

第二个愿望,我想酿出传说中的乌冉酒。圣城里的老活佛圆寂的时候,要观月哥哥继任,可是观月哥哥不愿意。静云寺现在继位的佛爷,是外来的和尚。他抽烟喝酒,打诳语,尚歌舞,喜繁华,乱清修,简直人神共愤。佛爷说,上官郡主所酿制的乌冉酒是天下最美的酒,如果世间有女子,可以将乌冉酒再酿出来,他就让出活佛之位,蓄发还俗。他就该还俗,观月哥哥应该出家,只有观月哥哥才配当静云寺的老大!

第三个愿望,比前两个更加宏大伟岸。我希望有一天,在大天朝的每一个肮脏的角落,都能够种上植物,开满鲜花。然后我就可以勾起观月哥哥的下巴,霸气地告诉他,世界这么美,不要皱眉头了!

所以啊,老天爷,你还欠我三个愿望,我可不能在这里玩完了!”

---诸相非相---

泼天大雨,以排山倒海之势袭击席卷了这座荒城。降水太多,洪水开始在土地上肆虐奔腾。这场大雨让天朝禁军人仰马翻的同时,也冲毁了幽州百姓这三个月辛辛苦苦种植的田粮。

“你们快让雨停止吧!粮食,我的粮食!”

难民们涌到了幽州台上,把碎碎包围了,他们说:

“我不怕死,我怕饿。”

“雨不能再下了!我们已经没有储备粮了,现在已是秋天,如果这些庄稼再被冲走,我们所有人都要饿死!你行行好,放过我们吧!”

“眼看就要冬天了,再到哪里去找吃的?没了吃的我们都要死!还不如让他们一刀捅死!”

“都怪你们,当时刀老爷、墨老爷、酒老爷、钱老爷叫你们跪下,你们乖乖跪下就好了!就不会害我们没命了!是你们害我们被杀,你们是杀人凶手!”

“就是!你们不能这么自私!打残四大老爷的是你们,你们才是罪魁祸首!军爷要杀的是你们,不要连累我们,我们是顺民!我们不要死!从头到尾我们做什么了?我们说什么了?都是你们逼我们的!”

“你们这帮人!”浮竹一时气绝,儒雅的脸上青筋暴跳:“简直不可理喻!”

他这辈子从来没这么气过。即使当年墨点三抢夺他的文章不成,打击迫害诽谤中伤,他也是含笑落乌纱,留须上梁山。但是,今天面对这帮软弱异常、极度自私、恩将仇报的流民,义愤溢于言表。

“太子爷说了,只要你现在乖乖投降,就饶我们这些两脚羊一条狗命。”

浮竹一拳头打在铜鼎上,骨头都折了。铜鼎发出“嗡”一声巨响,如一记巨钟般撞在了众人的心头。

“算了,小竹子,这场雨,不可能下一辈子的。”碎碎扎起马尾,“你不要生气,大家只是不够勇敢。正如你所说,他们只是凡人,不似观月哥哥这般神仙人物,他们不愿去学,不会拥有打败禁军的智慧,他们更不敢去争,不会培养挑战权威的品格。他们只是凡夫俗子,从小逆来顺受,不敢反抗。他们一直在埋怨,埋怨世道不公,埋怨苍天无眼,岂不知人世间的路是自己走出来的,人世间的理是自己讲出来的,人世间的公平正义是自己用血洗出来的。”

众生百相,皆非本相。我们从未了解真正的自己。平生被眼所瞒,才会在困境中心绪慌乱,迷失自我。此刻,彻悟了《金刚经》奥义的小村姑,仿佛天女下凡,熠熠生辉。诸相非相,即见如来。金刚般若,无量寿佛。

下一刻,小村姑一脚踹翻了八方铜鼎。瞬时火灭了,雨也渐渐停止了。碎碎望着幽州台下那些跪趴伏地的流民,“我不是观月哥哥,我太笨了,我始终学不会呼风唤雨。但我也是有品有格的一个人。今天,就让碎碎我,好好教一教大家,人这个字,应该怎么写!”

万骨天坑里面积着雨水,骨灰已被装入坛子,静静放在角落。等观月哥哥归来,送楚南王入土。

“没有其他办法了,小竹子你过来。”碎碎取出一条棉帕,在浮竹脑后打了个结,掩住了浮竹的鼻息。

“碎碎,你要干什么?!”

“嘘!别说话,乖乖闭上嘴巴。”

碎碎用力一推,浮竹跌下了万骨天坑:“小竹子,你乖乖在里面躲好。楚南王的骨灰,就拜托你了。”

石板盖住了坑口,坑里面一片漆黑。

“碎碎不要!”

———天女?———

宇文勿臣坐着布辇,被禁军抬上幽州台。这长脚鹤意气风发,睥睨天下。钱龟九和小刀四站在禁军前,钱龟九摸着自己的蛤蟆肚,得意洋洋:“贱民,还不跪下!这位就是传说中的天纵少皇,我们大天朝未来的主君,啊,我们的太阳!我们的青天!”

这些流民们纷纷献上了自己的膝盖,额头磕在泥水里,久久抬不起来。人群之中,只有少女站的笔直,分外亮眼。宇文勿臣懒懒地抬起手臂:“你就是带头造反的?听说你是静云寺的?”

“没错,我就是带头造反的。”少女站在神碑之下,眼神机敏,性子灵动,仿佛一头天降的白鹿:“我不是静云寺的,我只是静云寺山脚下养猪的一个小村姑。呵呵,他们都是被我用妖术迷惑的,你看看他们下跪姿势,多么熟练,多么标准,他们哪里会有造反的骨气。是我一人与你大天朝抗争,与其他人无关。你,大天朝是不对的。这三十万难民,他们都是大天朝的子民,他们勤勤恳恳,本本分分,用自己的汗水心血供奉着这个王朝。天灾人祸,他们失去了土地,没有了收成,阁下身为储君,是他们的青天他们的太阳,阁下对他们见死不救也就罢了,还要赶尽杀绝!这是你们君王该有的仁道吗?”

“哦!你胆子还真大。”宇文勿臣捏起碎碎下巴,看着碎碎小鹿般清澈纯真的眼睛,相当兴奋:“你这么可爱,配!配!!配给本王提鞋!!!一个小村姑都这么可爱了,你说,你们那个凤凰子,该有多迷人呀!本王甚是期待!把其他贱民,给本王杀干净!”

“你!”

“饶命呀!太子爷饶命呀!”

“我们是顺民呀!”

“本王说了,这不是镇压,是屠杀。”

“你们听见了吗?他要屠杀你们!大家站起来,跟他们拼了!”小村姑振臂高呼。

没有人响应,难民们继续低着头。他们手上没有武器,第一个冲上去的肯定死!他们也不敢控诉,只是磕头求饶,有大逆之言的肯定也得先死!

“大家不要求饶,起来反抗啊!人,迟早都是要死的。壮烈的死总好过卑贱的活。诸君,切不可因一时害怕就放弃了对光明的追逐,切不可因一时黑暗就泯灭了你人性的光辉。人类,万物之灵长。上苍赋予我们灵智,就是让我们一起来建设这个朝代的文明和辉煌,重塑我们整个民族的骨气和自信。啊!这是多么伟大的事业!黑夜给了我们黑色的眼睛,让我们用它来寻找光明!不要怕,大家都勇敢一点!因为我们,是这个朝代的脊梁!让我们长成树,站成山,让我们手牵手汇成更壮阔的海!我们并不是生而伟大,我们是活得伟大!啊!啊啊!”

小刀四百节虫般扭了扭脖颈关节,三角眼里透着笑意:“哈哈哈,你别啊啊啊了!这些两脚羊都很聪明,是不会第一个站起来的。因为冲在前面的,肯定会死。为别人死这种蠢事,他们怎么会做呢?他们都在等,等别人站起来为自己送死呢。”

“世上多的是长了两只脚的牛羊,今天屠干净了,过个十年,就能繁衍出新的两脚羊场。”宇文勿臣语气里全是轻蔑,看着碎碎眼珠子都直了:“倒是像你这样的藏羚羊,还真是世间少见。本王喜欢。”

“呵呵,观月哥哥说的还真是对呀。这个民族,最能吃苦,充满智慧。就是缺乏勇气,他们既没有反抗的勇气,也没有表达的勇气,遇到事,选择隐忍,美其名曰此乃智谋。他们从不想着用智谋去创造更加公正美好的世界,总是想着用智谋来保全自己,独善其身。

一个人可以没有智慧,但必须拥有勇气。我一个小村姑,我干不过你们,但我可以不认同你们。今天,我不跪你,我也不给你提鞋子。人,应该有尊严的活着。我可以站着死,不会跪着生。死有什么可怕,像行尸走肉般活着才可怕。今天,你可以毁灭我的肉体,但你毁不了威武不屈的精神;你可以埋葬正义,但你掩埋不了杀孽滔天的罪行;你可以残杀异己,但你杀不尽人类渴求光明的心情!诸君,别怕死,问问自己,你活过吗?我有一颗勇敢的心,今天,就让我的燃烧,在你们眼中刻下深深的烙印,就让我的死,在你们心中映照永恒的星火!来吧!来杀我吧!你们这些坏蛋!”

碎碎张开双臂,慷慨激昂,对准那些锋利的刀口,飞奔着撞了上去。她眼神倔强,又可怜又孤独,又可爱又可敬。

------许你为妃---

宇文勿臣一把揽住她的腰,像是抱住了一头乱撞的小鹿。这小腰好纤细啊!

“你……果然有意思,给本王当王妃吧。”

“王妃?!”

“你是第三个让本王说出这句话的女人,应该庆幸。这二十年来,大天朝只开了两朵牡丹花,国色天香,不可方物。一朵白,一朵黑。两朵本王都喜欢。权利斗争,白的那朵已然凋零,真是凄美;黑的那朵浑身刺儿,相当扎手。你这朵小野花,倒是开得清新。你放心,本王会疼爱你的,爱妃!”

长脚鹤用他清瞿的手指,摸了摸碎碎白皙的脸颊,皮肤真干净啊。虽不及两朵牡丹美艳,但也别有滋味啊。

“谁也不准带走碎碎!”

一声冲天的巨吼从后面传来,万股天坑里的小和尚终于找到了根竹棍,撬开了盖在上面的石板,他从天坑里爬了出来。小竹子急红了眼,他的耳朵迅速的枯化,像一只赤眼黑耳的鬼。他抱着骨灰坛,黑色的瘴气缠绕全身,身上的水珠滴落在地,竟将石板腐蚀。他仿佛是一个恶鬼,从地底爬了出来。

“你得了黑死病?!”碎碎震惊的看着他,“你为什么要把手帕拿掉?这可是绝症啊!”

小竹子嘿嘿笑着,没有答话。他用那条手帕包了些毒灰,捏成一个炮弹的形状,对天朝禁军喊道:

“你们想感染这彪悍的黑死病吗?只要沾上一点毒灰,你便会受诅咒枯化而死!不想死的,给我退下!”

小竹子朝着长脚鹤扬了扬手中的炮弹。

“你竟敢!你竟敢!”天纵少皇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臭和尚居然敢挑衅自己;“你这样猪狗不如的贱民,居然敢谋算本王!快!快杀了他!”

接到命令,天朝禁军举起了手中的长刀。

“谁想死就上来!”小竹子喝止了那些蠢蠢欲动的禁军,“我反正已经是个死人了!这黑死病十分凶险,全身枯化,无药可治。太子爷,我告诉你哦,我们具体是怎么得病,怎么传染,我们自己都不清楚!太子爷你身娇肉贵,在疫区呆这么久好吗?跟我这个病人说这么长时间话好吗?你旁边的小村姑也很有可能已经感染了黑死病,你抱她这么紧好吗?”

闻言,太子爷果然甩开了小村姑。顺便将自己身上银甲也给脱掉了:“你们竟敢!你们竟敢!”

“你还不快点退兵?你想让你的这些禁军都感染黑死病吗?”

“退兵?”宇文勿臣坐上布辇,退到了禁军中央,十分恼火:“十万禁军被你这小小蝼蚁给吓退,我很生气。这样子退兵,我的面子还要不要?要我放了他们也可以,你,得让我出气。”

“好,你别碰碎碎,我跟你走。你想怎么出气都可以。”

——千面巫后---

“让陆庭怀那木偶再喝几碗参汤,我臣儿就可以登基了。”

千面巫后的声音在东宫太子府回荡。

黄金铺就的地板上,镶嵌着各式各样的宝石,红的橙的黄的绿的青的蓝的紫的。

长着双翅的金色巨蟒在她身后爬行,大殿里,天朝四鬼趴在地上,正被鞭打。

“给我抽,狠狠地抽,要你们这些狗才何用!还敢撺掇太子!去那黑死病横行的鬼地方!”

钱龟九把头缩在衣领内:“太妃饶命啊!”

墨点三把下巴磕在黄金地板上,仰头巴巴望着:“太妃容禀,奴才们并未撺掇太子。只是奴才们被龙卷风吹得四处乱飞,

好巧不巧,刚好落在太子车驾前,是故惊动了太子。”

“龙卷风?”

酒鬼七也睁大了鱼黄眼:“是啊!好大的风啊!把人都吹到天上去啦!吓死俺了!”

一抹凶光从小刀四的三角眼里划过:“是静云寺那个南楚余孽弄出来的。”

“南楚余孽!凤凰子?”

巫后的脸上闪过一丝惶恐,此生最不堪的往事又一一在脑海浮现。她本名独孤颐,这一生也是大起大落,风云变幻。她本是南楚皇后,可惜被废。她改嫁宇文霸,勾结三大家族灭亡南楚,成立天朝。陆庭世家坐了帝位,封宇文霸为南天霸王,不料宇文家春秋霸业还没展开,宇文霸便一命归西。圣上敕封她为独孤太妃。

所幸上苍怜悯,陆庭世家绝后,在宇文党的推动下,只好立宇文勿臣为储君。世人都道独孤太妃好福气,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己背后的努力。要不是她设计害死前太子妃,令前太子殉情,陆庭家又怎么会绝后?要不是陆庭皇帝受此打击一病不起,再不能绵延子嗣,宇文勿臣又如何能成为储君?

“属于我的,即使是老天爷也夺不走!”

“当年我们宇文家联络上官、独孤、陆庭三大家族攻打南楚,国破家亡,南楚妖帝向星辰祈愿,投入火鼎血祭,没想到苏文姒那个妖妃喝下骨灰后,竟然有了身孕!那个贱人生下两只凤凰和一个男婴后便不知所踪,原来是躲到了静云寺!”

小刀四翻了翻三角眼:“启禀太妃,其实静云寺风水蛮好。宇文世家的皇陵也该备下了。”

“你这狗才,主意倒是不错。”

“太妃,此事不难。静云寺窝藏南楚余孽,意图谋逆,理应抄家灭寺!”

一个侍女突然进言,她目若秋水,艳若桃李,人们背后唤她小毒蝎,是巫后手下第一个得力的。

“小桃,你去办吧!记住,这事情,可别让蜻芸那丫头知道。”

“遵命。”

“哈哈,我们天朝四鬼又回来了!”

7 鱼儿与黑美人的舞蹈

万轮台贴出告示: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独孤太妃欲得万年桐木置棺椿,得一叶者赏百金,得桐木者封诸侯。”

---忙碌的小神仙---

星月夜,黑白凤凰飞走于天地之间。观月七郎坐在小白身上,风吹得有点冷。

多年以前,他曾算得一卦。十七岁这一年,他要遭一个陨心劫。十七岁这一年,他实在应该紧闭凤巢,大门不出。

只是天意弄人,他为救三十万难民,一不忍心,吞服了稀释过的黑死水。他纵有洁癖,也只得忍着恶心。他让两只凤凰衔来满山的药材,准备紧闭凤凰巢,静待病发。神农为尝百草而亡,世态荒凉至此,也唯有他自己,可以以身试药了。

“苍天啊!我不过在凤巢里打个盹,一睁眼,都是烦心事。小山贼被抓走了,碎碎哭疯了。万轮台上还贴出告示,以黄金万两悬赏万年桐木。苍天,我这么忙,你能消停会吗?”

今年果然是他的大凶之年,诸事不顺!还是先去营救小山贼吧!

观月七郎飞过太阿,飞过幽州,飞到泗水边。大雾,从前面的水面袭来。前方,便是独孤军驻秦岭淮河支部,小山贼便被关在那里。只是大雾遮住了黑城堡绵延千里的灯光,竟不知往哪儿飞。想起来,上次在黑城堡做的那架水晶箜篌还真是不错。

白凤凰一声轻吟,观月七郎对黑凤凰叹了口气:

“小白说累了,我们休息一下吧。”

黑凤凰接着轻吟几声,观月七郎摇摇头:

“你想多了,小黑。我不怕的。”

他们飞落泗水岸边,浓雾渐渐把他们包围。碎碎一直不让他靠近泗水,说这水里面有鱼怪。鱼怪的歌声,可以勾走魂魄。小神仙看这大雾来的蹊跷,不会是从鱼怪嘴里吐出来的吧?“哗”一声巨响,就在前方不远,有一天极大的鱼儿跃出水面!

虽然浓雾中看不清,但看那影子比船还大!这是什么鱼?传说这湖里的鱼怪只要飞跃月亮,就能化成龙。

观月七郎警惕性地后退,修长的手指盖住了鼻孔。传说这雾气有毒,只要吸一口便会失去半生记忆。

---赶雾-的少女--

一声鞭响,从雾气中传来。那鱼尾一甩,划开迷雾,一道月光斜斜落了下来。

月光落在河边礁石上,礁石上坐着黑美人。窈窕的人鱼曲线,精致脸庞,仿佛夏夜里的妖姬。

那道鞭子声只甩出了一道月光,天地依旧迷迷蒙,观月七郎被浓雾包围着。

黑美人在礁石上自说自话:“天都黑了,一个人影都没有。等得肚子都饿了。”

观月七郎不自觉往后走了两步:肚子饿了?不会是要吃人吧?

“放心吧,这雾色浓重,他跑不掉的。”

观月七郎在雾中又退了两步:这是个陷阱!不过她在跟谁说话?

“对哦,雾这么大,七郎怎么找得到我呢?”

观月七郎警铃大作,转身快走:世间有这么多七郎吗?这是专门在等着吃我吧!

“不怕!就让我舞一曲天地安魂,来驱散大雾。”

赶雾?观月七郎停下了脚步,好奇:她要赶雾?怎么赶雾?这倒是很神奇的样子。

只见黑美人折下河边桃树枝,环身一抽,她身边的雾气随着劲风渐渐散开。

那黑美人的纤手往礁石上一搭,矫冶的身子便轻轻跃向了湖面。本以为她会沉入水里,她却稳稳站在了水面上,凌波而行,横江独立。

为什么啊?她是怎么站在水面上的?

雾气,随着劲风,在她衣袖间一圈圈散开,一道月光照耀的湖面上水纹荡漾。

她要用一支安魂舞,来驱赶这场覆盖泗水、淹没天地的浓雾。左手桃枝一撇,右手捻了个诀,她开始在这河面滑行。桃木辟邪,她把桃枝衔在嘴里,时而如一只铿锵的大雁,振翅起飞;时而如一只轻巧的燕子,贴水滑过;时而如一只优雅的天鹅,兜起翅膀,水中打转。

嘴里的桃木枝将雾气划破,搅乱,打散,驱赶,那雾气越来越薄,渐渐散开。这大雾弥漫的泗水,已可见半倾洞然的月光。

这世间有人会划船,有人会滑冰,却从没见会滑水的。这泗水无船无冰,她是如何滑动的?观月七郎由衷赞叹:“世界,真奇妙啊!”

---鱼儿与黑美人的舞蹈---

黑美人在这半倾月光中滑水赶雾,时而缓慢,仿佛凝固了时间;又快速急走两步,脚尖在泗水踮开了几朵涟漪。她突然又变成了一只江豚,跃出水面,在空中连续旋转,龙卷风般将大雾撕裂。一落脚,紧接着又是几个旋转跳跃,每一次的旋转都急速地贯穿了迷雾,留下了一股接着一股的龙卷风。这些龙卷风撕扯、席卷、碾压着这片浓雾。只是这片雾太大太浓,不管她如何驱赶,却始终不曾消散。抽刀断水水更流,折枝赶雾雾更稠。她仿佛燃尽生命,再无力驱赶大雾。绚烂至极而归于平淡,此刻她以静制动,如水黾一般卧于湖面,随风漂泊。她捧起水中落花,高抬右腿,往后滑去。她被迷雾淹没,半晌不见。

“人呢?”观月七郎看得十分紧张,难道她赶不走迷雾,放弃了?

她没有。雾气在翻滚,她在迷雾中抗争。

“小白,助人乃快乐之本,我们帮帮她吧。”

七郎兀自对小白说了一声。

“小黑,就算是妖怪,也有纯粹的愿望。”

七郎又回头对小黑解释了下。

“你们,她的愿望如此纯粹,又如此神奇,即便她是妖孽,我们也应该帮一帮。”

观月七郎眉头一皱,脱下罗衣,蹲下身去。黑死病感染的十指依然枯黑麻木,七郎勉力捧起地上的细沙,放在罗衣上。最后黑白凤凰各自衔着罗衣一角,飞了起来。他们叼着一大包细沙,飞到白云之上,飞到天空顶端,对着浓雾洒了下去。细沙充当了凝结剂,小雾珠不断地在细沙周围凝缩、汇聚,这场浓雾终于幻化成雨,淅然落地。天地,瞬间便清朗了。

月光,彻底点亮了泗水,只剩下些许的残云败雾在河面游荡。突如其来的那场雨,将黑美人淋得透湿,雨珠沿着她脸颊滑落,分外晶莹。黑美人拧了拧湿漉漉的蛾眉:“过分!跟你拼了!”

她还以为是这些雾在捉弄她呢。把目标对准了那些剩下的残云白雾。

一抬眼,狩猎般的眼神。一捂脸,邪魅不可方物。她压低身子,叉腿后溜,拖碎一泓水月;她右腿微弓,侧滑往右,激起千层风浪。她身子后仰,张开双臂去拥抱星空浩瀚。她原地急转,陀螺般的身影幻化成一朵黑色牡丹,随着她身姿变化,牡丹花渐渐破蕾、展瓣、吐蕊、盛开,而她脚下水波激扬,一片翠色。

残雾终究散尽,月色更皎洁,泗水更清明。她的安魂舞在如虹的气势中曳然而止,汗水早已湿透衣袖。全程目睹美人赶雾的观月七郎,只得咽了咽口水,再次由衷赞叹:“世界真奇妙啊——!”继续思索着:她究竟是怎么在水面滑行的呢?

---姑娘小心---

月光之下,几只触角闪烁着光芒的蝴蝶,从远空蹁跹而止。这种蝴蝶有个形象的名字,叫做灯笼蝶。

两只灯笼蝶飞到她的脚边,追逐嬉戏,荧光闪烁。

“你们两个这么开心,真好!”

正说着,一条巨大如鲸、通体脂红的鲤鱼从她脚下飞跃而出,张嘴朝着灯笼蝶扑去。那透明的鱼鳍张得很大,仿佛鲤鱼长了翅膀,凭空飞翔一般。

“姑娘小心!”

观月七郎脱口而出。黑美人朝着这边看了一眼,又惊又喜。下一秒她便失去了支撑,重心不稳,朝后倒去。七郎这才明白,世界上哪有滑水,原来她是一直站在鲤鱼背上跳舞呢。那条红色鲤鱼想扑食那两只灯笼蝶,便忘记了背上站着的黑美人。

黑美人却也处惊不乱,脚尖就着破水而出的鱼背轻轻一点,整个人便顺势飞了出去。离岸还有好几里,她抛物线般就要栽落水里,在她落水瞬间,只朝着水面一拍,她便又从水面弹了出去,竟然打水漂一般,在湖面反弹了好几下,直接飞回了岸边。瞬间落在七郎面前。距离,只在毫厘之间。

小蛮腰轻甩,月光下如黑珍珠般散发着莹莹之光。锋芒如钻,不可方物。黑美人微微一笑,露出了一口洁白整齐的贝齿:“少年,你行大运了,你遇见了河神。”

“哦。”

小神仙呆呆应了一声。记得上一次,他梦见仙友来信,信上说自己与七兄是青梅竹马,仙缘累世。今日新造了一座水晶洞府,特设了一桌石头宴,盼与七兄小叙。署名是雪候居士。于是观月七郎乘着小白凤凰,西行三百里,果见一座黑城堡,城堡顶搭了一座水晶房子,里面用大红酸枝小几摆好了精美宴席。他便悠悠然飘了进去。

观月想着往事,一时失神。黑美人凝视着他,脸越凑越近,直到他们前额相接,睫毛轻触,七郎猛然惊觉:“且慢!”

往后急退三步,横掌相问:“夜深水凉,河神为何独自起舞?”

月光清寂,泗水悠然。前方,银河带着一片星光,全泻到泗水里。哦,泗水的水,原来从银河流下来!

“我在等一个人,等一个吹动这只埙的人。”

河里的脂红巨鲤张开大口,黑美人把手探入其中,从鱼嘴里取出一只埙。这只埙由一颗珍珠雕琢而成,晶润莹亮,足有鹅蛋大小。黑美人看着观月七郎笑道:“你只要吹响这个埙,河神就会实现你的愿望。”

“哦。”

小神仙不置可否的又应了一声。上次他兴兴然寻仙觅友,结果呢?结果他自己把自己关进了水晶笼里。观月七郎嘴角不觉牵出一抹笑意,老子信了你的邪!

“那么夜凉水深,少年又为何到此一游呢?”

“实不相瞒,我是观音菩萨的亲弟弟观月菩萨,黑城堡里养的白鹤偷走了我家紫竹院里的嫩竹子,姐姐命我取回来。”

“哦,仙友莫急,你且帮我吹吹这个埙,”黑美人拿着珍珠埙解说道:“实不相瞒,这泗水地界都归本神管,仙友要是吹得响这个埙,我就帮你把嫩竹子拿回来,如何?”

“那……姑且一试吧。”

观月接过这只埙。沉甸甸的,没想到世上还有这么大的珍珠。只是这只埙只有一个孔,这一个孔的埙怎么吹?薄唇含住吹口,轻轻吸气,吐气,“归—兮!”

七郎一惊,这声音,怎如此凄凉忧伤?

“这只埙的名字叫做珍月归兮独孔埙,”黑美人幽然一笑:“看来,仙友你就是我要等的人。”

---珍月归兮独孔埙---“珍月归兮独孔埙?好漫长的名字啊。姑娘如此面善,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跟你说一个更加漫长的故事吧。从前这泗水河里有一条小鱼,她还没出生,便和天上的凤凰订了娃娃亲。后来,天塌了,天宫碎了,小凤凰却诞生了。鱼爸爸说,凤凰星脉过于珍贵,亲事还是要作数的。

一直都是只闻其人,第一次见到小凤凰,还真是惊险和刺激,那是小鱼的劫数,性命攸关。那场风雪天劫把她困在里面,别人进不来,她也出不去。在她要被冻死的时候,小凤凰穿越风雪天劫,为她送来了明灯。他从云霄飞入暴风雪,劫顶的冰棱划破额角,鲜血流了半张脸。

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小凤凰在河畔竹林养伤期间,小鱼儿过得可真是忙碌。每天,她提着小篮子,给他挖最新鲜的竹笋,摘最鲜甜的山莓,采最芬芳的野百合。那段岁月还真是青葱美好。

美好的时光总是过得飞快。小凤凰突然说要离开,他说要一直往东飞,脱离人世间,飞到月亮上去,再也不回来。小鱼儿不知如何挽留,只能送他一份礼物。她用一颗大珍珠做了这归兮埙。你说,当小凤凰一个人在月宫上,孤单单吹起这只埙的时候,听到这归兮归兮的思念,会回来看望小鱼儿吗?

老天爷还真是残忍啊,就连这么渺小的愿望也要剥夺。那巫后与老凤凰宿怨深重,她无法报复已故之人,便想抓小凤凰来出气。她监视了小鱼儿,以至于这只埙没被送出去,一直留在小鱼儿的手上。

其实,万骨天坑里面,老凤凰的骨灰早就被姒妃带走了。那里面埋葬的,是蝳蛊试炼品,巫后为了泄恨,便在老凤凰献祭之处培养蝳蛊。那场禁断的试炼触犯了天纲,诞生了至阴至邪之物。黑死病爆发,巫后无法控制,整个幽州毁于一旦。灾难的核心,便是那个地方,位于幽州祭坛下的邪毒角斗场。

世界很大,一个人的心却很小。一辈子真正在乎的也就那么三个人,三件事。小鱼儿突然明白一件事情。在这个权利和欲望编织的世界,只有获得力量才能守护小凤凰的幸福。于是小鱼儿努力幻化人形,皮肤晒黑,手上长茧,终于统领了这条泗水,成为一方霸主。”

“你叫什么名字?”

“独孤蜻芸,这条泗水的主人。”

“包括独孤家那个军营吗?”

“……恩,包括那座黑城堡。”

“仙友,这只埙送给你吧。你不用跨越泗水去那个危险的地方,在你吹响这只埙的时候,你的竹子已经被送回了紫竹院,我已经实现了你的愿望。你愿意相信我?”

观月把珍珠埙放在唇边,轻轻吹了一声“归兮”,算是回答。

“但是那个小和尚,身染顽疾,受了蝳刑,他们在他心脏里面种了蝳蛊,恐怕,命不久矣。”

说完,黑美人隐没消失在水中。

“再见,七郎。”

---

人类的记忆还真是奇妙啊。

面朝泗水,观月七郎看着涟漪散去,终于想起来那段不愿回首的往事。

那年他在泗水河畔养伤,过得可不是很好。

某人挖的竹笋很鲜嫩,却没烧熟,他吃了总是拉肚子;某人摘得山莓很鲜甜,却没洗净,他嘴里吃出了大虫子;某人送的野百合很芬芳,放在房子,引来了满山的狂蜂。他被折磨的很虚弱,拖着病体去河边散步,还要被讹婚:

“我们风华雪鲤有一个规矩,谁踩了它的尾巴,谁就要娶它。刚刚你踩了这条黄鲤鱼的尾巴,所以你就要娶它。小黄,你长得最丑,没想到你是第一个嫁出去的,恭喜你!真是太好了!”

“这……好说,好说。我听说鲤鱼一族都有成人仪式:星月夜,你们鲤鱼跃过云彩,把名字刻在月亮上,就能化成龙。这样子的婚姻大事,小黄,等你飞过月亮,化成龙再说吧。”

这下子,还真是想起了了不得的事呢。有孽缘的两个人,他们的运气往往就像一朵并蒂花,一朵花开得好的时候,另一朵往往开得不好。他救了独孤蜻芸,但是等观月七郎养好伤,回到家,他便再也找不到他的母妃了,他被母亲遗弃了。

那一年,他只有七岁。

那时候,他还只是个不知伤心为何物的孩子。他乘上白凤凰,往南飞,往西飞,往北飞,他四处乱飞。他突然有个好主意,他要在月亮升起的时候,一直往东飞,坐上那轮弯月,去满世界找她的妈妈,只是他一直往东飞,怎么飞,月亮还是那么远。他始终追不上,月亮那么远,那么美,那么残缺。最后一次,他足足往东飞了一个月,他又飞回到了原点。他恍然大悟,决定忘却过往,找一个新的起点。他从凤凰身上跳下,从云端笔直坠落,他刚好落在太阿之巅,那棵八万年的梧桐树上。从此后,他再也不找他的母妃了。

想到这,观月突然觉得胸中沉郁,咳了一声,一口黑血吐在泗水边的白沙上:

“小白,我们快回去……黑死病,来了。”

8 活佛醉酒

我是一只蝎子精,艳若桃李,毒蝎如是。

我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变成蝎子精的呢?也许,是巫后蛊惑我的时候;也许,是他爱上她的时候;也许是,我杀了她的时候。从此七情六欲渐渐忘却,魂魄慢慢被蛇毒侵蚀。

陆庭铭柯,这一次我们做个了断吧。赌注,就是圣城静云寺!如你所愿,我真是一个恶毒的蝎子精啊!谁要我是一个妖精呢!

皇榜: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独孤太妃欲得万年桐木置棺椿,得一叶者赏百金,得桐木者封诸侯。”

---

建章宫一直藏在,秦岭南脉的山涛松海间。盛夏夜,经殿清寂,流萤漫天。庭户栏杆落下一只花鹰,月光如水,年逾不惑,他依旧是俊朗、随性、天马行空、潇洒如风般男子。

大红僧袍已松下半边肩膀,青俊的五官,脸颊带红,半搂一棵墨松,与七头小花猪醉的不省人事。

“老大,你又喝酒?你又拿庙里的古董去换酒!”小村姑一上来便啰嗦不休:“你把我的猪带坏了!小和尚被狗官抓走了你也不关心!观月哥哥破关去救他你也不担心!你算什么老大!”

“小村姑你怎么没被抓走?又来管老大喝酒!放心吧,我占了一卦,七郎此去无碍!”

“这回算被你蒙对了。小竹子已经回来了,好好的,活奔乱跳的。我七哥哥翻江倒海通天盖地,什么也难不倒他!”

岳明醉醺醺地不用瞅,“小、小、小村姑,我们来庆祝一下!山下老、老、老何送我坛乌梅!烈、烈、刀子割似的烈……”

“庆祝是吗?我先给你念一通经。”碎碎掏出梧桐叶上的一卷经文:“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

我是静云寺最懒惰的佛。我的罪孽太多太多、太多太多。

我不吃斋不念经不解签不参禅,我爱抽烟爱喝酒爱吃肉爱睡

觉,管他方丈打骂,管他师弟聒噪,我左耳进右耳出,我一眼睁一眼闭。哈哈,荒荒诞诞又一天,翩翩红尘我就是一尊佛!”

这首《活佛七宗罪》,是观月大才子为他量身打造、专属经文以示警戒。他,就是圣城静云寺的六世活佛——岳明总悟。一位在天朝历史上生平迷离,极具才华,也最受争议的传奇人物。

大手抢过树叶,岳明把那篇经文卷成烟,抖抖索索,终于在煮酒的红泥炉上点着了,吸了一口:“咳咳,一股怪味!”岳明把烟卷经文扔的老远。他抠抠耳朵,向旁边搂着的那棵松树抱怨:“那篇经真丑!”

岳明总悟提起剩下的半坛酒,“人生不过三件事:烟、酒、肉。庙里那破经书放着也是喂虫子,当然要换酒了!”说完,拿着坛子碰了下旁边那棵松树:“是吧,兄弟!”

---小毒蝎桃如是

“佛爷,我们来给您送酒了。”

娉婷袅娜,建章宫大殿里走出两个妙人儿。一个艳若桃花,双眼灼灼;一个楚楚可怜,水般温柔。

“这两位姐姐好漂亮呀!”碎碎惊呼。

“漂亮吧?那是我昨天在山路上捡的婢女,小桃。后边那个是我前天捡来的,叫做小李。小桃很能干,当时我被毒蜘蛛哲了,幸亏小桃找到解药。我看小桃长得面熟,就让她当了庙里的管事。”

“老大,你再这样子,迟早死在女人手里!”

“我有什么办法,她们非要跟着我。”

李施施拉起碎碎的手,泫然欲泣:“求求你让我们留下吧,要不是佛爷,我就被那些衙役卖去当妓奴了”

“我们真的好可怜的。”桃如是也央求道,一边给活佛倒酒:“佛爷你尝尝,这是我亲手酿的合卺酒。”

“好香呀!”佛爷闻着酒味脸都红了。这酒他生平从未喝过,散发着一股酥酥甜甜的香味,令人飘飘然。小花猪们也闹闹哄哄闻着香味跑了过来。

“这酒喝不得!”中气不足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小和尚拖着虚弱的身体走了上来。他盯着桃如是老半天,下了结论:“这位姐姐不是好人。”

“小竹子别瞎说!”碎碎先跑了过去,高兴得拍了下小和尚的肩膀,“你都睡了一夜一天,终于醒了!”

“哎呀!”浮竹吃痛地捂禁了胸口,皱眉老半天,笑道:“我没事,就是身体有点虚。吃个鸡蛋补补就好了。”

。“真的吗?那我去给你拿鸡蛋!”小村姑朝着厨房跑去,欢脱地像只山鹿。

“小哥哥,你为什么说小桃姐姐不是好人?”李施施看着那稚气未脱的小竹子,相当不高兴。物以类聚,岂不叫别人怀疑她也是坏人?“你这样说,是很没教养的。你凭什么说小桃姐姐不是好人?”

“直觉。”

桃如是心中一惊,这被逼上梁山的新科状元的的呆气,她作为内廷第一女官也是有所耳闻。只是没想到,笨蛋,还真是有笨蛋的直觉,怪不得笨蛋还没灭绝。

眼看着这个小和尚十分淡定地说出了这惊天之语,李施施感觉自己要疯了:“你欺负人。这乱世风尘,我们一介女流,好不容易有个落脚之处,多么可怜……”

桃如是摸了摸自己的耳垂,冷笑:“小和尚,你无凭无据冤枉好人,小心嘴巴长毒疮!”

浮竹只举得一阵风飘过,好像有个蜘蛛网落在了脸上,他用手去擦,嘴巴就突然肿了起来,黑紫黑紫,像根猪辣肠子。

“小竹子你别乱说话,你看,遭报应了吧!”

碎碎从厨房拿了鸡蛋回来,恰看见这因果报应的现场。她把鸡蛋放在石桌子旁的小陶炉里炖着,凑过去闻了闻桃如是手中的合卺酒,“酒品如人品,这两位姐姐酿的酒这么香,肯定不是坏人!要不我喝一口看看……”

“碎碎不能喝,肯定有毒!”小和尚坚决制止。

“不过小和尚,你的辣肠嘴,倒是跟我当时中的蜘蛛毒有点像。”岳明摸了摸自己坚挺的鼻子,想起来鼻尖还疼。

“佛爷,难道你也怀疑我吗?那我……那我……”桃如是登时滚下泪来,举起合卺酒便要喝给大家看:“那我自己先喝!”

“逗你玩的,你还当真!”岳明笑嘻嘻抢过酒壶,宽大的红色袈裟在风中摇摆。他对着浮竹坏笑:“小和尚,我是这个静云寺的活佛,也就是你的老大,你要在这个庙里当和尚,先得给我敬三杯酒。”

---蛙与奈落石

“可是……和尚不是要戒酒吗?”

“你年纪还轻,佛法不精。小乘佛教度自己,大乘佛教度苍生。而我开创岳乘。”

“岳乘佛教?”

“嗯,岳乘。我岳乘不修小乘不修大乘,又修小乘又修大乘。第一要义就是能喝酒。”

“喝酒?”我看你是邪教吧?

“嗯,喝酒,酒能通神!”

“通神??”你这个神棍!

“怎么,你不信?你听我给你点化点化。你看,一个人喝醉,就可以忘记忧愁,这是度自己,这是小乘佛法;你看,一群人喝醉,就可以结束争吵,这是度大家,这是大乘佛法啊!佛祖要度自己要度天下人,酒也能度自己度天下人,酒不就是佛,佛不就是酒吗?酒可是天下最好的东西啊!我岳乘佛法,法力无边。醉酒不醉心,醉身不醉神,酒,才是我们佛学的精髓。好!好好!”

咦,怎么觉得他说的蛮有道理?就这样,小和尚被活佛说得一愣一愣。不自觉就接过佛爷送过来的粗陶酒杯,被他一仰而尽!

“孺子可教!从今后你便跟我混了!”

“是,大哥!”小竹子突然想起了自己跟山贼老大在一起的时光,真是豪爽不羁、汪洋恣肆啊!

小和尚仔细打量佛爷,这宽阔的肩膀,稳健的身姿,这大红的袈裟,俊朗的相貌,嗯,好眼熟啊!就是他!就是他就是他!

“原来是你!是你用三十车粮食换走了我的红宝石!”小和尚转念又想。他既然是静云寺的活佛,奈落石交给他应该是最好归宿吧?

“嘘!不要说出去!这可是个惊喜哟!”岳明按住他的嘴,看着碎碎眨眼:“那三十车粮食,可是我用天下第一行草——兰亭序换来的。”

“兰亭序?那不是已经烧成灰了吗?”

“你看见我这双手了吗?他们是如此美丽!有我这双手,分分钟让它重生!多么神奇的一双手呀!没错,请叫我岳明·王羲之·总悟。”

佛爷赞叹着,看着自己一双宽大神奇的手掌,“过几天,等我用这双神奇的手烧几个汝窑天青釉的葵花洗,再给你换几车粮食!瞧好喽!”

“我的红宝石你一定要妥善保管,那是传说中的奈落魔石。”

旁边的桃如是眉毛一挑,竖起了耳朵仔细听。

“什么奈落石?是它吗?”岳明展开红色袈裟,竟然从宽大袖子里摸出了那颗血红宝石!那红宝石鲜红如鸽子血,品相完美。佛爷醉醺醺拿到眼前,盯着看,没想手一哆嗦,红宝石落到了旁边的枯井里,被一只青蛙吞了去。那井底千百只青蛙,一跳,哪里还分得清哪只是哪只。

“你你你!”小竹子实在是忍不了了,“你怎么能怎么能……”

“不过一件首饰,掉了就掉了!”岳明捏着小和尚下巴,提着酒壶直接往他嘴里倒,“等汝窑的葵花洗烧好了,也给你买个白玉簪戴戴!”

“唔唔唔……咳咳!”酒灌得太急,小竹子说不出话来,送我簪子干什么?我又没有头发!

“来来来,大家都来喝酒,碎碎,小桃,小李,小竹子,还有小猪猪们也来一起喝!”

冷眼旁观许多时的小桃,打断了活佛的邀请:“还是别喝了,其实最近有件紧要事。万轮台贴出了皇榜:独孤太妃欲得万年桐木置棺椿,得一叶者赏百金,得桐木者封诸侯。这显然是冲着我们静云寺来的,最近,很多人都在打我们圣城天柱桐箜篌的主意。”

---中蛊太深---

她坐在树影里,冷冷地观察活佛。这一次,她是带着任务来的,是该让一切都结束了。总感觉,自己已在痛苦中等待了千年。

这一计,凶险至极,毒辣至极。得一叶者赏百金,得桐木者封诸侯。世人皆有贪心,尤其是在这朝不保夕的乱世。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如此重金厚赏,高官相许,这普天之下,几人能够抗拒?她一个小女子,毒了天下人心。

就这一个皇榜,便能毁你千年圣城。我桃如是,真是聪慧绝伦。

“急什么,阿七会有办法的。”

活佛弹了弹烟灰,提起剩下那半坛酒,潇洒一仰,躺在了桃如是大腿上。佛爷相当淡定地表示,“我负责貌美如花,喝酒蒙人养家,阿七负责卖弄才华,智谋碾压天下。”

桃如是一时语绝,倒要会会这个传说中的凤凰子。

“就你、你这张老脸,也敢跟观月哥哥比美?”碎碎对佛爷翻了个白眼,她感觉头晕乎乎的,她酒量极差,别人酒量差,是半杯倒,是一滴醉,她呢?她闻着酒味都能醉!今夜她闻了太多酒精,她感觉舌头有点麻:

“小瘪三……你也别喝了!别以为、以为一只猪就可以糟践自己!身为猪更该、该洁身自好!好、好下辈子投胎做人!小五!还有你小五!你敢过来!……过来、过来我就打断你的腿!一个女孩子……喝、喝什么酒!还……还有你小七!……别、别以为自己是个小机灵鬼,躲、躲在竹筐里、里、就能逃过老娘的法眼?!给我滚回去!”

好不容易赶退了七只要喝酒的小花猪,碎碎又转头望着小和尚,捞起陶炉里的两个煮鸡蛋:“小竹子,我还没有谢、谢你呢,幽州台上为我挺、挺身而出,这两个太阳蛋,给你补、补!”

小和尚胸口一阵抽动,心好疼啊!有一只虫子在里面隐隐扭动。等它孵化的时候,自己就要跟这个有趣的世界说再见了。今夜看这个小村姑,还真是越来越可爱了……

“不用谢,”小和尚笔直地看着碎碎微醺的双眸,红着脸对她说:“为你,都值得。”

说出口了!终于说出口了!毛竹,你还真是一个讨厌的家伙!你要是偷走了小姑娘的心,她该多烦恼啊!

“来,我、我喂你!张开……嘴巴!”小村姑晃了晃头,拿着没剥壳的鸡蛋就往浮竹嘴里塞:“吃、吃了太阳蛋,明天你就能变成太阳!”

看来,小村姑没听懂小和尚的表白,她现在天旋地转的,压根就听不清别人说了什么。

“我自己来吧。”

浮竹收回了目光,心里默默叹了口气。“为你都值得”就这五个字,已经花尽了他所有的勇气。

他哆嗦着伸出手,接过两个鸡蛋。好暖啊!这是碎碎第一次给他做吃的,虽然只是两个煮鸡蛋。以前,她只给观月哥哥做吃的。观月哥哥比月亮还要明亮,她总是看着观月哥哥。现在,她能回头看自己一眼,小和尚已经很满足了。有这两个鸡蛋,他毛竹一辈子也没白活了。

做人要知足,老天爷对自己还是不错的。幽州台跟宇文勿臣走的时候,他就以为是永别了。在那修罗场里,心脏被种下蝳蛊,他就没想过还能活着回来,活着见到她,活着吃她做的煮鸡蛋。浮竹仰头望天:谢谢你,老天爷。

总以为我们的时间还很长,以为慢慢等着就好,陪你走到终点的那个人也许就是自己。只是没想到,一抬头,前面的路就没了。

心尖,疼得发颤。他的手也抖得更厉害了,他怕小村姑看出自己的不对劲,便用牙齿把蛋壳咬掉:“好吃!”

“用、用嘴剥鸡蛋?好、好奇怪!”

“这是我家乡的习俗,这样吃,会长高。”

他不想她为自己担心。小姑娘啊,还是无忧无虑的时候最好看,什么花也比不过她的美。碎碎啊,你一定要一直这样快乐纯真地活下去。多么可爱的两个小鸡蛋啊!一想到这是最后一次吃碎碎给自己做的东西,他就实在舍不得咽下去啊。

“你怎么哭了?”

“不是哭,是沙子迷了眼睛……”“我累了,我先去睡一会。”

“睡醒了,你、你就会变成太阳的!”

碎碎,其实我现在不想变成太阳了。我死后,我要变成你窗前那棵竹子。不管风吹雨打,我都能一直站在那里。哪怕有一天,你把我砍了,做成了篮子框子,明年,我也一定会站在那里,长出新的叶子。

---

建章宫一直藏在,秦岭南脉的山涛松海间。盛夏夜,经殿清寂,流萤漫天。庭户栏杆落下一只花鹰,酒罐散落,月光如水。

岳明睡在桃如是大腿上,呢喃:

“我醉了吗?”

桃如是轻抚他的脸颊:“当然没醉。”

“我喝过比这更好的酒呢,只是再也喝不到了。”

“因为酿酒的那个人,已经不在这人世间了……”

这松树、野猪、碎碎、佛爷、天地都醉了,桃如是觉得唯有自己是清醒的:

“曾经,我遇见一个人,他让我觉得,这世界再绚烂,都不及他一笑来的明亮。”

“我曾经想,成为不了他最爱的人,那就做他最恨的人。让他刻骨铭心。”

“可是现在,他却不见了。只剩下这具空壳,你这个空壳,你把他弄哪去了?他是不是还躲在你灵魂的某个角落,跟我玩新的惩罚游戏?只是往事太过残虐,连我自己都无法面对,他真的自毁神格,狼心寂灭了吗?好冷啊,这世界真的好冷啊!多想,再看见你的笑。这具不检点的空壳,又怎么能跟果敢勇毅的你相提并论呢?我的小天狼神!”

月光之下,那桃如是居然没有影子。

9 星月普照岩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我就叫你小桃吧。别哭了,以后你跟着我,没人会欺负你!”

桃花飘落,在劫难逃。

“小桃啊!是你,为了成全我们不顾风雪自愿远嫁北汉!小桃啊!是你,让她卸下神装一杯毒酒与我阴阳两隔!你好啊!小桃!!没想到,到头来背叛我们的,会是你!”

面对指控,她拼命否认:“我?我?不是,不是我!我没有下毒,不是我!你相信我!”

“也许不是你下的毒,但是,让她卸下神装的,是你!让她喝下毒酒的,是你!”

面对事实,她开始惶惑:“对,是我让她卸下神装,是我敬的酒,是我!不,哦不,真的是我!”“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酒里有毒!你要信我,我是真的希望你们有情人终成眷属,你要信我,我是真的希望你幸福,因为我……我……我……”

“我什么?罢了!上官薇音已走,世间再无陆庭铭柯……”

那个风一般的男子,从此消失在桃花雨中。我喜欢你啊!这句话只能永远烂在她心里面了。

面对毁灭,她痛不欲生:“我都做了什么呀!我明明发誓要让你幸福的呀!我的愿望如此卑微,哪怕自己堕入深渊也要让你们幸福的呀!为什么最后却是我!却是我亲手!我该死!我不是人!要你这手何用!”右手捡起石头便往左手砸,一下一下,鲜血淋漓。

“我的心好痛啊……谁来救救我……”

电光火石之间,黑暗中突然窜出一个影子,那是一条长着两只角的黑色小蟒蛇。就在那一瞬间,小蟒蛇在她舌尖落下一吻,毒牙刺入她的舌头,鲜血沁出,蛇毒蔓延,逐渐侵蚀她的魂魄。

她的身体本能地进行防御,浑身滚烫,仿佛燃烧一般。她的灵魂渐渐恍惚、麻木、腐蚀、消散,她瘫软倒地,挣扎不已。风烛流年,就连她的影子,也不堪这痛苦,屈曲盘旋,渐渐与她的身体分离。最终蛇毒控制了她的肉身,她的残魂在舌苔上凝聚成一朵心莲。

“好妖异的一朵莲花呀!”从黑暗中走出来的巫后对自己的杰作相当满意,挑起桃如是的下巴,忍不住惊叹:“这心莲总共五瓣,一瓣代表内疚之心,一瓣代表羞耻之心,一瓣代表同情之心,一瓣代表敬畏之心,一瓣代表是非之心。心莲一瓣一瓣剥落消失,直至你灵魂麻木,人格丧失,沦为野兽。”巫后低头轻轻吹了口气,舌苔上的心莲便有一瓣消失了。“小黑,你说这第一瓣消失的是什么心?”巫后邪黠一笑,带着黑蟒蛇隐没于黑夜。

她独自倒在桃花落瓣中,昏沉沉地痛苦纠缠,一夜过去。舌尖的莲花只剩下四瓣,桃如是已经失去了内疚之心。她面对着清晨的阳光,心如死水,岁月肃谧。“堂堂太子爷,大天朝第一勇士,陆庭铭柯,你该怪你自己,竟连个女人都保护不了,当真可笑!我不过一个婢女,帮得了你是情分,帮不了你也是本分!”

那夜以后,桃如是再没找到过自己的影子,她变成了一个没有影子的人。形影相离,尘世羁旅。

此刻,建章宫前的松柏如此青翠。活佛醺醺醉睡在她双膝上。这张青俊的脸,这如风般的男子,恍若从前。

“你喜欢佛爷吗?”李施施走过来,淡淡一问。

桃如是抿嘴一笑:“你不是说,你就是我的影子吗?你猜。”

“我只是开玩笑的啦!”李施施笑笑,突然见她脸上绽放出紫色光芒,十分惊奇:“你的嘴里什么东西在发光!”

“哦,我舌尖的莲花,恐怕又要凋落一瓣了。不知道,这回失去的,是我的哪一颗心。我中了黑蟒蛇的毒,说不定明天就心莲落尽,无心无情,变成野兽了。”桃如是邪魅地眨了下眼睛。

听到了不该听到的事情,李施施脚底一麻。小姑娘自诩聪明,赶紧对桃如是说道:“姐姐,我会帮你的,你放心。乱世荒年,你我在圣城相遇,便是命中注定的缘分。虽然我是个孤女,但你我一同逃难到静云寺,都是静云寺的外人,你出事了,我也留不下。我们是一条船上的。我们就是相依为命的亲人。人家说,解药与毒药共生,你说得对,我就和你的影子一样。你我转山转水,能在这静云寺的大荒山里相遇,说不定,我会是你的解药呢,小桃姐姐。”

李施施胆子也大,她知道了小桃的秘密,不仅不退缩,反而对桃如是更亲近了。

解药与毒药共生?亏她想得出来。李施施,你会是小桃的解药吗?

李施施那一笑,桃如是觉得真美,恍若少不更事的自己。

---星月普照岩

星月夜,浮竹在普照崖上打坐,他面容枯槁,一副风烛残年的模样。这几日,心房里的蛊虫可能已经孵化,鼻孔里流出的血都是黑色的。

浮竹遥望着那棵遮住天空的南方天柱,听梧桐叶中传来凄清的埙声。远处鱼怪跃出水面,在银白月亮中留下一个黑色矫捷的剪影。

这块山崖由五根高大石柱组成,仿若是如来佛祖伸出的一个巨大手掌,就要对着尘世的喧嚣拍下。信徒们在岩石下拄了很多大树干,这叫抬山棍。他们希望这些棍子能撑住普照岩,以免坍塌。小和尚坐在普照岩上,就仿佛坐在了佛祖的手掌之中。

李施施带着桃如是朝着万年梧桐走去:“小桃,你别担心,我会帮你的。听难民说天柱桐箜篌的一片梧桐叶子,可以换一两金子。你看,这是我偷偷藏起来的。今晚,我们再去捡几片叶子吧”

普照岩下的羊肠小道,是唯一通往天柱桐箜篌的路。她们从普照岩下过,便远远听见小傻子独自在普照岩上叽叽咕咕:

“文殊菩萨,您是万佛之母,司掌人间智慧。弟子临死,却有三个悲愿求菩萨:

第一愿,为自己。弟子一生奔劳勤勉还中过状元,可惜不识时务终究落草为寇,还想着绿林起事、山贼兴国,后来抢夺魔石天下通缉,四处逃亡以致削发为僧。弟子这一生,如沙鸥如孤鸿,如蜉蝣如蝴蝶,卑微缥缈,短暂虚妄。弟子知道自己大限将至,心中却有一缘未灭……菩萨恕罪,请再赐予弟子几天时间,弟子想在化为乌有之前,为她种十里花海,可好?”

“满城桃花付东风,为伊栽得十里香。没想到这傻子竟是个情种!”听他如此痴情,桃如是忍不住有了作诗的兴致,李施施也掩嘴笑道,“再听听他第二个愿望。”

“第二愿,为苍生。菩萨你看山脚下这一片平川,辽阔、富饶。你看生活在这里的人们善良、勤劳。人们出生在这片土地上,是这片土地养育了他们,是他们自己的勤劳养育了他们。不是宇文党养育了他们,而是他们养育了宇文党。为何他们却要为宇文党下跪?你看看我们大天朝,当官的为了权利勾心斗角尔虞我诈,老百姓为了温饱为奴为婢做牛做马,纵然是世族皇家,又何尝不是风云变幻惊心动魄?!其实啊,在弟子看来,这片富饶的土地足以使人们淳朴而快乐地生活。为什么大家都变成了天朝制度的奴隶?!菩萨呀,苍生实苦,弟子究竟该怎样做,才能改变这个黑暗的世道?”

“苦海迷航不得渡,举烛欲照天涯路。没想到这小和尚还有忧国忧民的情怀!”李施施心里面一震,也有了作诗的兴致。桃如是哼了一声:“真是有胸怀!自己都救不了,还想救天下苍生呢!”“至少他还想着改变这世道,且听他第三个愿望是什么。”

“第三愿,为天地。弟子出生便被遗弃,无父无母。但弟子以天为父,以地为母,劳苦倦极,未尝不呼天地。可惜弟子生于天地间,短短十数载,一不能扬名后世为父母终孝,二不能立身行道为天地立心。皇天后土,弟子无以为报。只有这一颗心,从未沾染风尘,洁净如初。弟子死后,愿将这一颗赤子之心,化作天边流星,为天地带来一瞬光明,可好?”

此生日月终不得,划破此心照天地!这就是传说中悲天悯人的情怀吧!李施施静若止水的心顿时翻涌起来,眼角竟渗出了泪花。想自己营营一生,究竟有何趣味?一抬头便见西方天空流星划过,只听浮竹一声苦笑:“看来菩萨是答应了。哈哈、哈——”

李施施深吸了口气,小和尚,你为众生,你寻天地,你见自己,菩萨会实现你的愿望的,因为你是好人。而我,我没有心,我只要活下去!虽然,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而活着。也许,死亡才是最令我快乐的事吧!李施施指甲勾去眼角激起的泪花,正巧一片梧桐叶飘过脸颊,赶紧伸手抓住。

一旁的小毒蝎却出口嘲讽:“瞧你这热泪盈眶的模样!既然被小傻子感动了。你还要去偷天柱桐箜篌的叶子吗?你看那边,文殊菩萨都瞧着呢。”

“这不算偷吧,我只是捡地上的落叶。我相信,神明是会宽恕我的!”

“你看前面,他们都是跟你一样,来‘捡’梧桐叶的。”桃如是指着前方笑道,只见一群善男信女跪在地上,朝着这颗号称南岳天柱的千年梧桐树叩拜:“菩萨啊,请赐给我们更多梧桐叶吧。”

“你们要梧桐叶干什么?”

如山如岳的梧桐树上,传来少年清朗的声音。那是神仙的声音啊!

“我们……我们……”善男信女们面面相觑,终究说不出口。

“他们拿去换金子呢。宇文党贴出皇榜,万年梧桐一片叶,可以换黄金一百两。”桃如是走过来,踢了踢善男信女的袋子:“哟,这一个个袋子都装不下了!”

“你干什么!别想抢我的!”他们瞪着桃如是,赶紧把袋子放在胸前,死命抱住。

“听说这难民有三十万,不知道你的这颗梧桐树有多少树叶呢?”桃如是挑衅地看着梧桐树顶,脸上满是得意。

浮竹拄着拐杖,步履蹒跚地过来了,中气不足地喊着:“不能给他们梧桐叶!宇文党用心实在险恶!”

“是呀,这难民有三十万,你梧桐树又有多少树叶呢?”

浮竹看这些讨要梧桐叶的人里面,好几个都跟他一样,耳朵黑化。没想到黑死病扩散得如此迅速!他们却还只想着金子!浮竹忍不住一拐杖打下去:“你们几个都病成这样了,还要金子干什么?”

“我们上有老,下有小,自己是活不下去了,所以更要为家里的老小留点活路呀!”说着,那几个人便流下泪来。“我们不是坏人呀,我们好歹没有砍梧桐树呀!”

“就是!”“就是!”“就是!”

“蠢材!百里之堤,溃于蚁穴!”浮竹狠狠跺了跺拐杖:“人人都跟你一般想法,那这棵千年、千年梧桐树,还有活路吗?咳咳!”

桃如是挑了下眉,看他咳得上气不接下气,她便“好心”地帮小和尚进一步指出:“树上两只凤凰还有活路吗?凤凰子还有活路吗?静云寺还有活路吗?”说的李施施一脸羞愧。

难民们忍不住啜泣:“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啊!”

“偷一片梧桐叶也是偷,偷一棵梧桐树也是偷。”桃如是幽幽说道:“既然偷都偷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把梧桐树砍了,进献给独孤太妃岂不好?”

众人心中一动,眼中隐隐闪出饿狼般的光芒!

---

“别哭了。”

在那苍穹之上,梧桐树顶端,传来小神仙冷冷清清的声音:“梧桐树叶,你们拿去吧。我这里还有一麻袋,你们大家分了吧!”

果然,从天空中落下一大麻袋梧桐叶。众人抢着树叶,满是欢喜感动,称颂不迭:“谢谢菩萨!”

“后面猪车上还有满满一车梧桐叶,都题着我的诗文。你们去把那车梧桐叶换成金子,给幽州三十万难民们置办些冬衣冬粮。去吧!”

善男信女喜笑颜开、千恩万谢的走了,浮竹颤悠悠地伸出手,指着梧桐树顶问道:“你可知道……你这样做,会给静云寺带来灭顶之灾?”

“竹呆子你也不是很呆嘛!”桃如是嘲讽的对着小和尚吹了个口哨,看着梧桐树顶的凤巢叹了口气:“人人都说凤凰子倾国倾城国士无双,看来也不过如此嘛!”

“所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今夜你让世人拿着梧桐叶去换金子,今夜以后,世人便会疯狂扑向静云寺,成千上万的难民,他们会像蝗虫一样摘光万年桐箜篌上的梧桐叶,他们会为了夺取万年桐木奋不顾身。你拿什么阻挡世人的贪婪?”

“看来,静云寺,只能靠我这个才入寺几天的小婢女来拯救了。”

“我想到的第一个办法是对梧桐叶下毒,让偷盗梧桐叶的人手脚溃烂。”

“果然是好主意!”浮竹点点头,又摇摇头:“可是为了钱,命算什么?有些人连毒蛇都捕!”

“我想到的第二个办法是用神明之说来恫吓世人,偷盗梧桐树叶会被神明诅咒、全家黑化而死!”

“现在黑死病如此猖狂,这个点子妙!”浮竹点点头,又摇摇头:“可是为了钱,信仰算什么?有些人连佛像上的金子也刮!”

桃如是叹了口气,仿佛是被自己打败了:“所以我们只能严防死守,日夜看管。可是我们在明,他们在暗。我们人少,他们人多。我们又能守得几时呢?”

浮竹深深吸了一口凉气:“想出这个主意的人当真是恶毒!”

桃如是朝天一笑:“是啊!那人还真是毒如蛇蝎。这大天朝,觊觎静云寺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小和尚急得跺脚:“如何是好啊?!如此灭顶之灾!”

活着,太难了。幽州,古战场的灾厄之地,尸骨、废墟、瘟疫、干旱,好不容易克服了这重重困境,以为可以安定地生活,却又惨遭宇文党的屠戮。现在这场战争把圣城也卷进来了。这万轮台的诏书,毒尽天下人心。不仅是圣城的灾难,同样也是天下人心的浩劫!怎么办啊?

七兄,你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浮竹流着泪,仰头望着天柱顶端。我无法表达我第一次见你时的震撼,你是天上掉下的神仙,与凤凰同诞的星宿,你能引天雷,炼狂风,你经天纬地,是夜空最惊艳的那轮月亮!你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

“你们……不必着急。万轮台悬赏这个局,刚才已经破了。”

梧桐树上传来小神仙清冷的声音。

---

“破了?”

“我刚刚送他们的梧桐叶,大部分都是普通的梧桐叶,不是万年桐木的落叶。你们派更多人拿着普通梧桐叶去冒领黄金,有些人恐怕会因冒领之罪而受些皮肉之苦。随后,九龙奉天桐罡柱在宫中失窃的消息便会传遍天下,到时候大家都会认为,宇文党悬赏万年桐木是假,追查盗贼是真。”

“好手段!这样子就没人会再相信宇文党了!”桃如是坏坏一笑,“那如果,即使明知梧桐叶是假的,大天朝依旧按照皇榜给了所有人黄金,到时候你咋办?”

观月七郎在凤巢中吸了一口气,惊问:“你是谁?”

“她叫小桃,是新来的管家。”浮竹介绍道。

“宇文党断断想不到这点!”七郎斩钉截铁的下了判决:“你是宇文党的人!”

“你冤枉我!你们静云寺都喜欢冤枉我!我一个弱女子……”桃如是正打算一哭二闹死不承认,却远远看见凤巢里那道锐利沉静的目光,她冷笑了一声,桃如是知道自己暴露了:“哈!不错,我是宇文党的人!”

她桃如是,巫后座下第一女官,大天朝最高权臣,她还不屑跟个市井蚁民似的撒泼耍赖,坏也要坏的恣意洒脱。

“没错,我是宇文党的人,我不仅是宇文党的人,我还是宇文党的党魁的右手!你告诉我,你怎么肯定我是宇文党的人?”

“普通人,不会帮着宇文党想法子破我的局。他们不会想到,给假桐箜篌叶子真黄金。”

“哈哈哈!”小毒蝎仰天大笑:“好一个凤凰子!就凭我一句话!你当真聪明!四老鬼说你智计如妖,看来还真是如此!

好,我服!你知道吗?我从小就不喜欢玩阴谋,我喜欢阳谋。没错,我是宇文党的人!——我就是来毁灭你们的!”

小毒蝎长发一甩,仿佛是蝎子精抖了下尾巴,便见满天毒针从她发间飞出,朝着梧桐树顶的凤巢飞去:“先毁了你的脸,让你无法勾引我,哼!”

浮竹惊呼:“七兄小心!”

“扑扑扑扑!”一阵针入木头的声音,那声音很重,要是被刺中了,怕是入骨三分。

“我没事。”凤巢中又传出了七郎的声音,他对小毒蝎下了逐客令:“你快走吧,静云寺不欢迎你。”

“你还没告诉我,如果我们用真金子换假树叶,到时候你怎么办?”

“呵呵。我就不信,是你宇文党黄金多,还是满天下梧桐树叶子多!”

“哼——”小毒蝎一声冷笑,隐没于夜色中:“你够狠!”

---梦墟

又要救浮竹,又要救三十万难民,管他们吃,管他们住,管他们病,现在还管他们偷。最近太累,观月七郎都梦游了。

他梦见月光中水纹流动,独孤蜻芸带着八条风华雪鲤破空而来。月亮由水做,鱼在天上飞?

“我当真是累坏了!”

回巢,躺倒,合眼,睁开。

“恩,醒了。”

“七郎。”

巢外有客在唤,观月七郎起身相迎,这梦,没完了?

“七郎,我听到你的埙声。”

巢外,独孤蜻芸站在白鲤之上,长尾摆动,仿佛白云落在了梧桐树上。她看见观月七郎半边脸,结着大片黑树纹的疤:“你的脸!”

枯黑的手指摘下一片梧桐叶,折了几折,做成一个半脸面具戴上。

“没事,不过是偷了神明的灵药,上天给的惩罚。”

两只凤凰四处采来的草药,零乱地落在地上。一个盛着惨白色液体的小药碗显得格外醒目。“这个是?”

“这是曼陀罗的花毒,用此毒针灸,可以治疗黑死病。我试毒之后,病魔褪去,不过毁了半张脸。改变世界终有代价,毕竟,向苍天,多留了三十万人命。所幸,这十根手指虽然枯黑,却恢复了许多知觉。”

观月七郎一边采下更多梧桐叶,一边说着,他用梧桐叶在编织着什么东西。

“你虽治好了他们的病,却也改不了他们的命。”

“可不是。纵然我倾国倾城国士无双,终归是给不了他们土地。无处栖身,漂泊流离。”

“那……我送你一块地如何?”

“幽州这块地,我帮你拿。你等我三日。”

“这是回礼。”他用梧桐叶折了一只木蜻蜓。“它叫梧叶木蜻蜓,是那个小男孩,送给那个做埙的小女孩的。”

归兮归兮,落叶归根。

独孤蜻芸亲在观月七郎梧桐面具上:“这是我送你的生日礼物。生日快乐,七郎。”

七郎,这个梦墟里发生的故事,都是作数的哦!

梧叶木蜻蜓,吾也慕蜻芸?好开心……

---

黄金大殿,桃如是跪在巫后前:

“启禀太妃,这观月七郎,当真倾国倾城又国士无双。若是跟凤凰子硬斗,我们绝计不是敌手。只有暗地下手才有胜算。他现在得了独孤少将军的珍珠埙,可以随时联络。我们更要小心了。而且,奴婢现在已经露了马脚,不能再回去了。幸亏奴婢探听了消息,我们还可以占得先机。”

“独孤少将军有御赐的丹书铁券,可以凭军功获得封地,让凤凰子领幽州牧。但是奴婢有一妙计,我们可以放把火,假扮北汉大军进攻天朝,让独孤少将军率兵北上,调虎离山。”

“只是奴婢有一事不明。凤凰子说,要放谣言破坏我大天朝民望,说我们悬赏万年桐木是假,稽查九龙奉天桐罡柱是真。这九龙奉天桐罡柱究竟是何物?我在宫中这么多年竟然不知?”

“小桃,宫中并无此物。观月七郎真是妖孽!”巫后叹了一声:兵贵神速,小桃听旨,抢在他们散播谣言之前,在万轮台发布《天下至诚诏》,以我宇文党党纹和天朝皇位作保,发布封侯令:

砍倒梧桐树,封梧斫侯,赏三万户!

捉住黑白凤凰,封斗鸟侯,赏五万户;

活捉观月七郎,封追月侯,赏十万户!

建立一支新军,番号古幽。那些快要饿死的难民什么不能出卖,给他们军编,叫他们围攻静云寺。”

哼,凤凰儿,以前你爹不听话,他输了;现在到你了!

10 乐游原之约

天空再黑暗,命运再残酷,百般捉弄,夺去一切,让我一无所有,但是无法夺去一颗赤子之心。即便今生,我的时间所剩无几,那么来生,让我投胎成为山贼王,称霸绿林,一统天朝!

让我有机会,可以改变这个世界!

——浮竹《星空墓志》

乐游原上,银杏叶黄了,随着风,落了一二三四。

佛爷穿着大红僧袍,慵懒地躺在白草河边,五六个红陶酒罐,扔在河面。醉酒七八分,佛爷突然坐起,开始玩起泥巴。他堆了窑,捏了九个葵花洗,等烧出天青色,又能换好多酒钱。佛爷低头看手,打个哈欠:“这十根手指,多么神奇啊!”

乐游原上,小沙弥们正忙着采收白色曼陀罗,拧出花汁,便能治黑死病。

“观月哥哥真棒!这死神之花,居然能救人!天底下也只有观月哥哥想得出来!”

碎碎一脸崇拜。她站在一辆猪车旁,正在收集小沙弥采来的曼陀罗花朵,装上猪车。白色的曼陀罗花,有剧毒,又名死神之花。这个别名,也许是因为它的白,又也许是因为它的毒。“用曼陀罗花治病,简直就是跟死神抢命,多么凶险啊!”

“所以不直接服用,只用花朵一点毒汁,来针灸穴位。”

观月七郎的脸上,遮着半片梧桐叶。他以身试毒,终于盗取了神明的灵药,结果却毁了自己半张脸,这神仙容颜,怕是治不好了。人间事,总是有得有失。

“观月哥哥,你脸上的疤真的会好吗?”

“不必担心,三十万人的黑死病我都能治好。”其实,他只是安慰她而已。

“嗯哼!什么也难不倒我的观月哥哥!”

“多储备一点花汁,一落霜曼陀罗花就枯了。后期治疗还需要大量曼陀罗花。”

碎碎数了数装花的竹筐:“观月哥哥,有十筐了,够三十万难民用了吗?”

“足够了。”

“观月哥哥,你看这朵蒲公英好看吗?”

碎碎采来好大一朵,观月七郎正想把它吹散,脚下一咯噔,移开脚,一看,原来是个小板栗。碎碎赶忙捡起,笑得像朵太阳花:“这野生的小板栗,最甜了。我让大家快去捡,晚上有板栗饭吃喽!”

她丢下观月哥哥,跑得飞快,那朵蒲公英,便在她身后纷纷扬扬飞起来。观月七郎叹了口气:“我的蒲公英!”

---九尾薄荷---

一路跑来,碎碎很兴奋。一边寻找更多板栗树,一边招呼小沙弥赶紧捡,手在剥,口在咬,一侧头,又看见羸弱苍老的浮竹,驼着背,喘着气,拿着锄头松了一大片泥土地。

“咦,小竹子,你拿着锄头在种什么?”

“哦,是碎碎啊!”“我走过很多地方,这是我最喜欢花的种子,我要把它们种在这里。你看这里多么宁静啊!它们肯定会很幸福!”

“你倒是会挑地方。”“你还好吧?总感觉你很虚弱的样子……”

“太阳太大了。你看把我皱纹都晒出来了。”

他全身起皱,弯腰驼背,力尽神虚,未老先衰。心脏里那条虫子几乎吸干了他所有的精血,现在正在结茧。他现在已经不痛了,因为身体已经没有痛觉了。他在心里对自己说:小竹子,再坚持半天,让我把这些杂草锄掉。把鲜花种满世界的各个角落,这是碎碎的第三个心愿,就让我来为她完成一些。

小和尚红着脸,对小村姑说:“碎碎,你每年都会来乐游原吗?”

“每年春天秋天,我们都来这里采草药的。”

“哦,太好了,那你明年肯定可以看到这一片花海,即使有一天……”浮竹一顿,突然展开欣慰的笑颜,那么即使有一天我不在了,当你看到鲜花开遍这片平原,你会偶尔想起世间曾经有我这一个人,就足够了。

“这是什么花?”

“它们叫做七齿薄荷。”“你听过七齿薄荷的传说吗?这一大片薄荷中,只会开出一朵九尾薄荷花。只要在这十里地中找到九尾薄荷,把两个人的头发缠在它的九条花尾上,便能缔结彼此九生九世的姻缘。结发九蒂,一期一遇,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碎碎的目光却飘向了那片银杏林中的观月七郎,思忖:“恩,得要让观月哥哥送我一根头发才行。”

浮竹捂着心口,轻轻一笑:这样就好。

---石蛙---

观月哥哥手里拿着那只埙,远眺幽州,静若止水的眼神中竟然泛着波澜,那是幸福与希望的光芒吗?

见碎碎走过来,便道:“碎碎,我昨晚上做了个梦。”

“你梦见什么了?”

“我梦见鱼在天上飞。”

“多么有趣的一个梦呀!只有观月哥哥这样乘着凤凰的人,才会做这样的梦……”

“不好!阿七……潜鱼在渊,飞龙在天。”那边的佛爷隐隐听到,醉醺醺晃过来。捡了几片银杏叶,往空中一撒,“阿七,我帮你解梦!”银杏叶落地,佛爷起了一卦,叹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鱼出于水,群鸦乱逐……七弟这一梦,当真不祥!……梦里这条鱼飞出水面,恐有血光之灾啊!”佛爷意有所指。

“观月哥哥,老大又说鬼话!人人都说梦见鱼是吉兆,偏你说不祥。我们别理他。我们走。”

碎碎拉着观月七郎走了几步,观月七郎却顿了顿,回过头来,终究是对着岳明叹了口气:“佛爷,即便你算得出天机,也改不了天命。大天朝江河枯竭,幽州城生灵涂炭。虽然这条鱼还没化成龙,也会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即便结局是万劫不复,也好过在泥坑里庸庸碌碌、苟且一生。生又何欢,死又何惧。”

观月七郎转过身去,一抬脚,脚下一咯噔,又踩到了什么东西。移开脚,一看,原来是块小红石头。碎碎赶紧捡起来,在衣服上擦了擦,干干净净递给观月七郎:“观月哥哥你看,这块石头像不像一只青蛙,你看这眼睛这嘴巴,还有这屁股,当真有趣!”

“不止是像,这就是一只青蛙。”这青蛙石子,不像是人力雕刻,不像是化石遗迹,倒像只青蛙变的。观月七郎忍不住赞叹:“鬼斧神工,造化神奇!”

“观月哥哥,如果我,我只是说如果我问你要一根头发,你会给我吗?”

“这个问题……你不该问的,碎碎。”

“哦……”

“你还记得吗?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留着一头很长很美的头发。那时候我在风雪天劫中吸入了一片冰花,常常咳血,喝水都疼。你为了救我,剪去长发,换了燕窝。”“所以啊,别说是一根头发了……”

“我做的没什么了不起的,换做别人也会这样做的。”

“不是哦。”“碎碎,其实有一件事困扰我很久了。”

碎碎惊着了,她神一样的观月哥哥,也会有什么事困扰他?

“我有一个朋友。她送我这只珍月归兮五孔埙。你看,这么大一颗珍珠。你说,我该还她什么呢?”

观月七郎自顾自拍了下手,仿佛解决了什么大难题,他看着手里这只石头青蛙,笑了:

“有办法了。她送我归兮埙,梦里面我送了她一只木蜻蜓,等她送你们幽州城的时候,我再送她这块石蛙,奇石换珍珠,这般还她,我就不欠她什么了,我可以安心了。”

碎碎惊呆了。有生之年,竟然能看到聪明绝伦的观月哥哥为一个人烦恼,他还为了一个人露出这么舒心的笑颜。观月哥哥闭关的这几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此刻,碎碎敏锐地发现,观月哥哥好像有了在意的人。她有点开心,又有点伤心。她终于明白了,观月哥哥,有生之年,能够遇见你,已经花光了我爱情里所有的运气。

---小和尚的爱情---

青春,是一道明媚的忧伤。

碎碎独自坐在银杏树上。那边,浮竹正在播种。他气若游丝,仿佛抬一下手便要用尽全身力气。

“竹子,你快休息吧。你都累成这个样子了。”碎碎走过去劝道,小竹子看上去真的太疲惫了,仿佛全身都空了。

“我还不能休息。”浮竹已经抬不动手了。但是他不能休息,一旦停下,便再不会醒了。心脏里,那个结茧的虫子,快要孵化了。他真的没有时间了。浮竹对自己说道:小竹子,再坚持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就好。把这些种子都撒完。那时候,你就可以永远休息了。

“竹子,你别种了。”碎碎走到浮竹身边,叹了口气:“九尾薄荷,我不找了。已经没有能跟我一起绑头发的人了。”

“我要种的。我所能留给你的,也就只有这一片薄荷海了。有一天,如果我不在了,我希望你看见这片薄荷海的时候,还能想起来,这是小竹子种下的。这是小竹子最喜欢的薄荷花。”

天空再黑暗,命运再残酷,百般捉弄,夺去一切,让我一无所有,但是无法夺去一颗赤子之心。即便今生,我的时间所剩无几,我也要为你实现第三个愿望。也许这样,我的一生就有了一丝丝的意义。那么在黄泉边,喝孟婆汤的时候,我就不会哭了。七兄是个好人,他一定会照顾好你的。这样,至少你们两个人是幸福的。我就可以安心地走过奈何桥,来生,我要投胎成为山贼王,称霸绿林,一统天朝!

让我有机会,去改变这个世界。让天下可怜人,都不再经历我曾经经历的磨难和伤痛。让大家都可以幸福地活下去!

“竹子,你就休息一下下,我来帮你播吧。”

碎碎直接拿过浮竹手中的竹箕,一言不发地抓种,扬手,那些薄荷种子纷纷扬扬地飞撒开去。浮竹瘫坐地上,幸亏碎碎帮他,自己早已油尽灯枯,坚持不下去了。这丫头,还是这么善良。可是,善良的丫头啊,你心里面在想什么呢?你为什么一言不发、不肯一笑呢?你可知道,今天,是我最后一次见你啦!

浮竹只是傻傻地看着她。一想到这是最后一次见她,就觉得碎碎真是太可爱了。再多看一眼,就多看一眼……

种子播完了,碎碎走过来,背靠着浮竹轻轻坐下。碎碎有心事啊,只是浮竹已经没有力气逗她笑了。半晌,碎碎突然说道:“竹子,我给你讲个故事。”

“从前有个小男孩,他出了趟门,还了个东西。回来找不到妈妈了。从前有一个母亲,她讨厌自己的儿子,折磨他,抛弃他,却留了封没有地址的信,叫他带着伤去找她。从前有个小女孩,她隐藏了信,因为他受了伤,信里还没有地址,她跟着他来到静云寺,给他治好伤,天天逗他笑,可他天天都不笑。”

“那一天,小男孩找不到妈妈。他乘着凤凰,追着夕阳,一直往西飞。他飞过群山,飞过沧海,飞过冰原,飞到云空的顶端,又飞入荒芜的岁月。他说,那一天,他永远没有追上夕阳,夕阳也永远没有落下去,他却莫名其妙地随着朝阳出现在太阿山的东边。人世间的缘分还真是奇妙啊。”

“小女孩说她有三个愿望,给小男孩找妈妈,让他当活佛,天天看他笑。但是啊,这三个愿望她一个都没有实现呢。竹子,谢谢你。幽州台上,救了她。”

浮竹听碎碎细细说着,其实他已经睁不开眼睛了。他只能心里对自己说,小竹子,再坚持一刻钟,一刻钟就好。听碎碎把故事说完。

“爷爷说,世上有一根线,系着有缘人。竹子,要不要试试看我们之间的那根线。我现在跟着夕阳,一路向西,看看明天日出时候,我们还会相遇吗?”

“哼……”浮竹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他只能哼出这么半声。他把微笑僵在嘴边,免得碎碎发现。再坚持一瞬间,一瞬间就好。等碎碎转过身去。

终于,碎碎转身走了,她往西边走去。浮竹仿佛木偶断了线,倒在了地上:

碎碎,来生……再见。

---乐游原之约---

听见东西落地的声音,碎碎猛地回过头来,那一幕令她无比惊恐!

“小竹子!”

他瘫软在地,仿佛一具僵硬干枯的尸体。

衣服下,有什么东西在他胸口涌动。

“救命啊!观月哥哥!观月哥哥!快来救救小竹子!观月哥哥!”

黑凤凰破空飞来,踩着竹子的胸口一声尖鸣。

听到凤鸣之声,浮竹的身体不自然扭曲,突然抖了一下。一只长着蝰蛇尾巴的黑蛾,咬破浮竹心脏,破胸而出。

那黑蝰蛾吸干宿主的精血,刚刚孵化,它盯着黑凤凰,惊慌地抖动着湿润的翅膀,想要快点逃离。黑凤凰一脚踩下去,钻石构成的爪甲便将它切成了三段。

“他在黑城堡的地牢里,被宇文勿臣种了蝳蛊。”

观月七郎的声音轻轻地从后面传来,碎碎仿佛看到了救星:“怎么办怎么办!观月哥哥,快救救他!”

“心脏破了,还能缝回来。但这黑蝰蛾吸干了宿主精血,他已经油尽灯枯,一切都晚了。你看,黑蝰蛇咬破了他的心脏,洞口那么大,都没有血流出来。他的血脉已经枯竭了。他现在不能说不能看,但还能听。你有什么话,赶紧说吧。再晚,他就听不见了。”

“不会的不会的,观月哥哥我求求你,你一定能想到办法的对不对?你连黑死病这样的绝症都能找到医治的办法!”

观月七郎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着她发疯:

“不会的,不会的,我去找小白,小白的眼泪一定能治好他的。凤凰眼泪包治百病!”

白凤凰看了碎碎一眼,又看了浮竹一眼,它张开巨大如云的双翅,飞到了银杏树上。

碎碎的眼泪滚了下来,她低低地哀求着:“观月哥哥,我求求你!我不能看着他死!我……我……”

半晌,观月七郎叹了一口气,捂着自己的桐叶面具转身离开:“碎碎,眼泪是小白的,我们不能强求。小白的眼泪,人死尚能复生,是轻易流下的吗?”

“不!”

无尽的绝望将碎碎吞噬,佛爷将她拥入怀里,安慰道:“凤凰的一生,只能流两滴眼泪。它给你一滴泪,它就要瞎一只眼睛。流尽这两滴泪,凤凰便会自焚而死,化为灰烬。你有什么话,赶紧说吧。再晚,他就听不见了。”

佛爷也走了,把小和尚和小村姑留在这片秋日的原野上。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碎碎抱起浮竹僵硬干枯的身体,泪流满面,哽咽着:

“你为什么不听话……我叫你好好躲在天坑里面,你为什么要出来……对啊,你是为了我……你是为了救我,才会被抓!你那是以命相救啊!你还装得这么云淡风轻。你中了蝳蛊,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其实我知道的,我早该知道的,宇文党怎么会这么便宜就放了你!你看看,你把自己搞成什么样子了!你还瞒我!黑蝰蛇咬破了心脏,吸干了精血,观月哥哥说你没救了。我不信,我偏不信。小竹子,我不让你走!我不准你走!!”

碎碎把手伸到了嘴边,那小虎牙咬破了手掌,鲜血汩汩流入了浮竹胸口。

新的血液注入了心脏,只留一缕残魂的小和尚居然有了一点力气,他扯动嘴角,勉力对碎碎说:“不要!碎碎!”

看着浮竹脸色有了一丝丝好转,碎碎失血暗淡的脸上,顿时有了光亮:“小竹子,你要活下去!你还没看到你自己种的薄荷花海,你要坚持住,明年我们一起去看薄荷海。”

清新的薄荷,灿烂的碎碎。小和尚想想那画面都觉得美。碎碎勾起浮竹的小拇指,柔声对他说:

“月光下的薄荷海最美了。传说七叶薄荷还能带人们找到幸福。我们约好了,明年秋天,我们两个一起来这里看薄荷海,找九尾花序。如果你找到了,我就把我们两个的头发一起绑上去,好不好?”

浮竹焕发出全身的力气,瞪大了眼睛:“好。”

乐游原上,银杏叶黄了,随着风,落了千千万万。

11 七星陨悲剧

--

七星陨落,天地大否。

众生世相,凤兮风兮。

活佛《问卦》

---

他的荼蘼花早已落尽。之后余生,都是虚言。

“昨晚不该喝那么多酒的,阿七肯定生我气了。”

在乐游原的黄叶堆里,活佛宿醉醒来,扶额,头疼。

他渐渐想起来昨晚与七弟的争吵:

“阿七,幽州的难民还是不救的好!”

“阿七,你那个梦就是预兆呀!”

“阿七,静云寺也会七星陨落,化为废墟的呀!你还记得你的陨心劫吗?”

白袖轻扬,观月七郎终于不堪其扰:“阿大,你醉了。”

“我醉了算命才算得准呀!不信我再算一卦。”

大红僧袍落地,佛爷醉醺醺跪在地上:“苍天在上,弟子不知去路,求赐一卦。”

一阵天风吹过,满山黄叶瞬间全落。这万叶凋零的瞬间,好美啊!观月七郎一看,也十分震撼。这些落叶竟然以自己为界,叶面一半朝上,一半朝下。这……观月七郎也略通《周易》,他知道,这一卦不是至善至吉,就是至恶至险。他的内心也是惊惶的,天意?难道真有天意?!

活佛就着星光,卜算方位,这满山落叶半阴半阳,半身酒都被惊醒了:“天地否卦,大凶!”

“你看到了!这便是天意啊!阿七!不要去医治那些难民了,好不好?”

观月七郎紧握了手指:“任由身后饿殍满地、尸骨成山吗?”

“一将功成万骨枯,王座之下,从来都是累累白骨。”

“世人皆称你活佛,你受人朝拜。没想到大红袈裟之下,依旧是这样一颗冷酷无情的帝王心。”

“在我眼里,这一片山海圣城,都不及阿七你一个。”

“老大,碎碎一直这么叫你。从今往后,静云寺的老大,由我来做。”

叶落了,人走了。酒醒了,天亮了。

晨光落在秋日的原野,那么红,那么美。佛爷抬起头,伸手去接那道天光,秋风从他手中飘逝。他突然开悟了:

“呵呵,逆天而行,反促因果。谁也争不过命啊!倒不如随风而去。否极,泰来。”

---

静云寺,因其宫殿布局散落如北斗七星,又名七星之城。七星城本是南楚皇都,楚王尚佛,于是将太阿行宫禅让为南楚国寺,名曰大罗七星圣城。后来,南楚被天朝更迭,七星城遂改名为静云寺。时至今日,圣城已跨越千年。

山路之上,浮竹的精气神倒是好了些许,休息了这些天,他被蝳蛊咬破的心脏外表已经结疤,碎碎流入他心脏的血似乎给他补充了精力。他现在慢慢地往太阿之巅攀爬:

“佛爷,你昨晚给我吃的什么药,心口的洞这么快就结疤了?”

活佛眯起了眼睛,戏谑地笑了笑:“哦,那可是仙药呢!”

碎碎也笑了笑,没有说话。她把大量的血液给了小和尚,现在也是浑身疲惫,十分虚弱。幸亏,观月哥哥给了他们两颗白凤凰的眼屎,对啊,仙药,那就是小白的眼屎药。虽然恶心了点,但你看看,他们两个现在都还没死。药效多好!但是观月哥哥说,即使注入了碎碎的血液,但小竹子精元已竭。虽然现在勉强续命,但最多活不过十天。

远处山岳,浮云连绵,突然惊起一片飞鸟,向着天地间四散而去。佛爷远望飞鸟散尽,良久,叹了口气:“碎碎,我要出一趟远门了,我要去找一个故人。其实那个人,已经等我很久了。”

佛爷走南闯北,出门也是常事,碎碎不以为奇:“恩,老大你放心,我会照顾好正在闭关的观月哥哥的。你放心去,我会看好我们的家,保护好天柱桐箜篌。”

“这我就放心了。”佛爷淡淡地笑了:“碎碎,以后不要叫我老大了。告诉阿七,我出门了,以后,他就是静云寺的老大了。”

世间有一种英雄主义,叫做即便预知了结局,依旧慷慨地面对人生。

世间酒再美,都不及你酿的那一坛乌冉。忘川河畔,我来喝你的酒了,微音。

---

建章宫里的无极剑,便是南楚开国名剑,全名四象无极剑。传说能开天地、变春秋、断时空、改国运。

“传说这四象无极剑剑身极薄,能够劈开光线。相传天地之初,混沌一片。便是这无极剑轻轻一划,划出了世界第一道光。而这第一道光,便落在了太阿之巅。”

现在,名剑无极便放在建章宫内,蒙着布盖,受人朝拜。

小毒蝎身段妖娆,烟视媚行,她痴痴地笑了笑:“这传说中的创世名剑,今天,我怎么也得见识见识!”

纤手一扬,她拉开布盖:

什么也没有!里面竟然空空如也!

天纵少皇甩了甩他的长袍,长脚鹤般哼了一声:“这静云寺,还真会装神弄鬼!”

但桃如是心中暗暗疑惑:里面既然没有无极剑,但是这布盖是怎么凭空立起来?这是什么障眼法?难道布盖里面有什么特别的机关术?

“你们两个怎么在这里?!”

碎碎刚踏入大殿,便惊恐地看见了这两个妖物正在亵玩宝物。小村姑还没反应过来,天朝四鬼便从殿后涌了出来,群魔狂舞:

“岂止他们两个?!我们都在这里呢!啊哈哈哈哈!”

建章宫正殿后方,祈年殿已被拆解了大半。由难民们组成的古幽大军,白蚁一般蛀解着整座佛殿。那些名贵的金丝楠、汉白玉、佛像金身、兰经舍利,都被装箱上锁。这些珍贵的古物,即将跋山涉水,运往皇城,用来装饰即将重修的皇家林苑。

在前方的山峰上,这些千千万万难民组成的天朝三十万大军,番号古幽。他们一边争抢着宝物,一边重申着自己的誓言:

“忠于帝国!忠于宇文党!天朝万岁!宇文党万万岁!”

飞箭滑破天空,发出尖利的鸣叫声。小刀四站在高台上,举起短弩,高喊着《天下至诚诏》:“以我宇文党党纹和天朝皇位起誓,我们发布封侯令:砍倒梧桐树,封梧斫侯,赏三万户!捉住黑白凤凰,封斗鸟侯,赏五万户;活捉观月七郎,封追月侯,赏十万户!”

天纵少皇大袍一挥:“疯狗们,去咬人吧!狂欢吧!第一个砍倒梧桐树的,封梧斫侯,赏三万户!”

于是,千千万万的古幽军开始疯狂,他们正朝着天柱桐箜篌奔去。

普照崖下这条羊肠路,是通往南岳天柱的唯一途径。传说普照崖,是佛祖落在凡间的一只大手掌。罪人从普照岩下过的时候,便会被这惊涛骇浪般的手掌压在底下,一千年也不得翻身。所以每一次走过普照崖的时候,我们都要扪心自问、三省吾身。若是心中有愧,只怕这条路便过不得了。

----------

“站住!”

佛爷一声怒喝,搬出一块生了锈的铁瓦。铁瓦重重地插入了岩石,发出洪钟般的震响:“丹书铁券在此,谁敢放肆!”

闻言,人群停止了疯狂。羊肠道上,他们回头看着活佛,大红的袈裟在风中飘扬,相当霸气。

小村姑朗声读道:“根据铁券记载,太阿百里,尽归圣城。天朝供奉,不得滋扰。这是当今陛下御笔钦赐的。”

是的,十年前,天朝开国皇帝为了拉拢安抚佛教势力,特赐静云寺这张丹书铁券,以表对佛教的敬重。

“什么丹书铁券,让老夫来看看。”墨点三摇了摇手中赭石扇,读道:“太阿百里尽归,圣城天朝供奉,不得滋扰。你看,丹书铁券说了,太阿百里都归顺朝廷了。”这老狗重新断句,意思就完全相反了。太阿百里都归还朝廷,而圣城开销由天朝供给。当然,后一句墨点三就不强调了,只要解释权在我大天朝手里,给不给你饭吃那就看我高兴了。

“你胡说!”碎碎杏眼圆睁,急得跳脚:“明明是太阿百里,尽归圣城!”

墨点三悠哉悠哉地摇着扇子说道:“我没胡说,丹书铁拳就是这么说的!文言文就是这么神奇!”

“别扯了!”小刀四西瓜虫般扭了扭矮壮的身子,一把匕首插入了丹书铁券:“丹书铁券上明明白白写着,太阿百里,尽归独孤太妃。”

此番言论,墨点三都懵了!小刀四指着丹书铁券上那被匕首插破的“圣城”两字,说道:“不信你问问大家,这些人里面要是有一个说这四个字不是尽归独孤太妃,我们立马走。”

人群一片沉默,声张正义是需要勇气的。

碎碎满怀希望地看着人群,她始终相信总有一个人会站出来:“大家来说一句公道话呀!”

人群往后退去,无人敢面对小姑娘的目光。他们本就是一群为了荣华富贵不惜忘恩负义的野狗。

“啊哈,多么讽刺!”桃如是仰天一声笑,这笑声多么地曼妙妖娆:“你看这个虚伪的种族。你们为了他们以身试毒,凤凰子容颜尽毁;你们为了他们反抗天朝,与宇文党争得头破血流!你们看到了吧?他们是怎么回报你们的。这就是人类啊!”小毒蝎望着独自站在西风中的活佛,目光灼灼,似乎想要穿透大红袈裟,去唤醒那个小天狼神的神格:“三少爷你看到了吧?你看到这一堆跳梁小丑了吧?多可笑啊!大家都是踩着别人往上爬!你看啊,朋友都是拿来相互利用的!跟他们比,我以前是不是很傻很天真啊?对不起你,我又有什么好内疚好难受的!而现在的我,才是你口中的小毒蝎,我才是真正的桃如是!”

活佛被小毒蝎那癫狂的状态吓到了。他伸出手,想去拥抱她,给予安慰。

这情景如此熟悉,一晃神,小毒蝎仿佛看见了桃花树下对自己伸出手的小天狼神。那一幕眼前浮现,令她十分惊恐:“别过来!冒牌货!”

佛爷被她的尖叫声吓住,终究收回了手。世人皆有心魔,能度自己的也唯有自己。

一个三四岁的小娃娃看着丹书铁券,奶声奶气的数着匕首下的字数,对桃如是说道:“一、二,可是姐姐,这里只有两个字呀!”他虽然只是个不识字的小娃娃,但是字数还是会数的。

桃如是听如此说,脸色顿时通红:“小孩子奶还没断,说了不算。”

“你们真的无耻到这种地步了吗!这鬼话连个三岁小孩子都骗不过的呀!”

桃如是也觉得好笑。自己真是虚伪呢,她的内疚心已随舌尖的心莲凋落,她是一个不会内疚的人,但是现在干坏事被一个小孩子当场戳穿,她居然会觉得羞耻!不是说,无耻才是人类的本性吗?大家不都是这么无耻地活着的吗?她桃如是又不是一个圣人!这么想着,小毒蝎的脸色恢复了平静。她的舌尖微微发光,第二瓣心莲从她嘴中凋落。那是桃如是的羞耻心!

旁边一个妇人赶紧把小娃娃抱回去,那是他的母亲。妇人涕泪横流地哭道:“你知道我们老百姓有多苦吗?农民辛勤劳作,碰到灾年往往颗粒无收空忙一场,碰到丰年以为可以卖个好价钱,却偏偏粮价变低白白欢喜。商人游走四方,头脑笨的被骗,倾家荡产;运气差的要陪,山穷水尽。好不容易有一个赚了钱,却又被横征暴敛巧取豪夺。学生读了一辈子书,没有天赋的,到死不能中举,没有门路的,终究名落孙山。这就是底层老百姓的人生啊!有办法谁会出卖良心?我们也不想出卖良心呀!可是有什么办法呀!这是连饭也吃不上的世道呀!我今天要是说句真话,我和我的儿子都会饿死的!他才只有三岁半啊!”

于是,大家仿佛都找到了自己的道理:“是啊!这是个吃人的世道啊!现在有机会了,我们要爬上去!我们要爬上去!我们要爬上去!!!”即使在这条路上,阻挡的是我自己的良心!

墨点三勾着小刀四的肩膀,笑弯了腰:“哈哈哈,你看,报应啊报应啊!阎王爷缺奴隶,这些人本来是要去给阎王爷造宫殿的。那凤凰子非要把他们救下来,看阎王爷怎么收拾!报应啊!哈哈哈!”

所以,对我公平点,三少爷。因为这世道,本来就是不公平的。桃如是就这么远远地望着佛爷,仿佛看见了大红袈裟下曾经那颗果敢刚毅的天狼心:“可是好奇怪啊,三少爷。我已经失去了内疚心和羞耻心,到现在人去楼空,时过境迁,你也神格崩碎,狼心寂灭,为什么我还是忘不掉呢?我忘不掉啊!我任凭心莲凋落,我也想忘掉你们啊!”

活佛终究是伸出了手,他穿过人流,将她拥入怀里:“对不起啊,当时迁怒你,责怪你,丢下你,把你的善意践踏到了泥土里。其实,你说的对,那不是你的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其实,回头想来,那一场桃花飘零,是我们的劫难,不是你的。我和薇音都不怪你,小桃,你要放过自己。”

“真的吗?”

“真的。”

“她也不怪我吗?”

“不怪。”

“可是,你只是个冒牌货呀,你怎么知道呢?”

“就凭我,是他的神格残片。”

“我不信。”

“当年在黑岩定下神约的时候,那头狼感觉自己真了不起。仿佛明天就能征服北汉,完成天下一统的霸业。但是世界比他想象得要大,他也比自己想象得要弱。不过一场桃花劫而已,就让他自毁神格了。心魔,还真是可怕啊。命运,还真是无常啊。薇音,他一生所爱。小桃,他最亲的人。神格自毁的时候,他想跟你说抱歉的,对你的约定,他不能再遵守了。这是他狼心寂灭前最大的遗憾了。没能保护好薇音,也没能遵守对小桃的承诺。他还真是一个失败的人啊。所以,下辈子再遇见,一定要有多远躲多远,千万不要因为一句虚幻的承诺就跟他走了。”

桃如是泪如雨下,泪光中,他的肩膀依旧那么温暖,那么宽广。桃如是以前常想,在他的怀里,她可以低得不要身份。因为他是天狼神啊!她不求占据他的什么名分,她只想静静地站在他身后,看着他的肩膀,那么温暖,那么宽广。

那时看到的天空,三人约定的地方,再也去不了的天堂。

那温暖宽广的肩膀突然放开了她,佛爷站了起来,他对着宇文勿臣喊道:“静云寺大劫将至,你要静云寺,我们可以给你。”佛爷挥了下大红袈裟:“拿我静云城,换你一个幽州牧,可否?”

“哈哈哈!你怎么变得这么天真!”宇文勿臣笑了起来:“御赐铁券有什么用?天下之土莫非王土,天下之民莫非王民。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那长脚鹤般的天纵少皇一声冷笑:“何必浪费一个幽州牧?本王拿这三十万蚁民的贱命跟你换就好了!”

“碎碎,我要出远门了。以后阿七,就交给你了。”佛爷对碎碎笑了,他笑的那么潇洒,那么英伟,他对小桃挥挥手:“小桃,你们在这里等我,不要过来。”

-----

拖着丹书铁券,手指摸过普照崖的崖壁,活佛淡然地走入人流:“你们看,这座山崖,多像佛祖的大手啊!在人间做坏事,又怎么逃得出这只佛手的惩罚?”

“宇文家那傻孩子,你真的要把南岳天柱给砍了吗?”活佛指着前方那棵万年梧桐树,它大如山岳,如海如涛:“这棵树,是我南岳的天柱。它与北岳的冰柱一起,撑起了这个世界的天空。你们为了做棺材,真的要把南岳天柱给砍了吗?奉劝你们,静云寺你可以灭,但是南岳天柱不可以砍。”

长脚鹤的鼻子哼了声,宇文勿臣道:“我就不信了,我砍棵梧桐树,天还会塌下来不成?”

“岂止是天塌地陷,到时候会是人间炼狱!”

“你少吓唬人!”

“你再往西北望望,那边对天朝虎视眈眈的,可是你们的宿敌北汉皇朝?你砍倒南岳天柱,世界两极平衡崩毁,北汉会坐视不管吗?”

“我才不会上你的当!”宇文勿臣一声断喝:“知道你们陆庭家为什么死绝了吗?因为你们太傻太天真,什么家国天下、百姓福祉!想太多啦!所谓权利,不过是成王败寇!皮厚、腹黑、心狠、手辣。只要取得皇位,奴才们自然歌功颂德;看看你,为了个女人出家,堂堂前任太子爷,居然连个静云寺也保不住,真可怜!北汉入侵,不怕,有奴才替我挡着;南岳天塌,不怕,有奴才为我顶着。我们宇文家做尽坏事也要当皇帝,不就是为了活得随心所欲?天下的男人都是我宇文家的奴隶,为了我的理想拼尽全力;天下的女人都是我宇文家的玩物,为了我的快乐费尽心思;我长这么大,天底下的人都跪着抢着讨好我!我要宫殿贱民就为我造宫殿,我要月亮贱民就为我摘月亮,哪怕是失传了的《兰亭序》,贱民们挖地三尺,前几天也为我找了出来!”

原来,是你这个傻孩子用三十车粮食换了我写的兰亭序,世间事真奇妙啊!佛爷笑了:“你,真是没救了。”

“我没救?你才没救!我要你生你便生,我要你死你便死!我主宰世间的一切!我是这个种群最高的顶点!啊!多么美妙啊!这就是权利的香味!只有你们静云寺这些奇葩,居然敢不听话!我岂能饶了你们!我要灭绝你们!”

普照崖危岩如涛的山崖下,拄着无数的大木棍。这叫抬山棍。这些大木棍的作用有两个,一是为了祈福,向山神祈求身体健康;二是为了支撑,避免山崖崩塌。

佛爷手扶着其中最粗的那根大木柱子,这大木柱子粗如水桶,他推了推,推不动。

“你干什么?”

人群一片惊恐,他是要推掉柱子,把所有人压在山崖下吗?

“看不出来吗?我在阻止你们。”

“不要。”

“不要的话,那就赶紧回去。”

“不,不能回头……求求你,让我们过去吧!”

“最后一次警告,快回去!”

那些难民组成的古幽军,朝着活佛跪下了:“我们不能回去啊。回去了也要饿死。观音菩萨割肉救人,都说活佛你是菩萨心肠,你就学学观音菩萨,放我们过去吧,说不定你放我们过去,你就功德圆满,可以升天啦!”

“你们,还真是什么都会说呢!你们也不怕南岳天崩地裂吗?”

“你能理解我们的吧?佛爷,我什么都不怕,我只怕没得吃没得穿,无权无势,饱受别人欺凌。即便眼前的这个世界是天堂,我也只是天堂里最低贱的奴婢;哪怕这个世界因我而变成地狱,我也会是地狱里高等的王侯。天塌了又怎么样?那时候我已经是人上人了!”

佛爷摇了摇头,苦笑:“阿七,苍生不可救啊。”

---

古幽军挤满了这条羊肠道,他们正从普照岩下穿过,朝着前方的天柱桐箜篌奔去。

天柱桐箜篌,静云寺最神圣的地方。观月七郎,圣城最孤高的存在。

神格崩碎以后,他遇见了老方丈。他来圣城当活佛,是为了帮阿七渡劫。自己一生被情所误,再不能履行神约。最后,只能做这一点小事了。

现在七郎正在凤巢里闭关羽化,生死攸关。为了救眼前这些人,七郎吞下黑死水,十指成枯,神颜半毁。静云寺的人,人格都很高贵。碎碎宁可站着死,也不跪着生。高傲如观月七郎,拣尽寒枝不肯栖,又怎会接受残缺的生命?他在吞下黑死水的那一刻,便与这世界告别了。这次闭关羽化,浴火重生,是这个世界留下他的唯一的机会。

不能让这些阿物过普照岩,不能让这些人伤害自己现在最重要的人:“你们一个,也别想从普照岩下过去!”

一声巨吼,从人群的后方爆发。

“你以为你还是以前的小天狼神吗?白牡丹飘落的时候,你自毁神格,狼心寂灭。你连记忆都崩碎了。现在的你,不过是一具空壳。你还妄想阻止这三十万古幽军吗?”长脚鹤远远地讥笑着。

“我虽然自毁神格,狼心寂灭,只剩一具空壳。可是你别忘了一件事,这具空壳,也是天狼神的空壳,也有万夫不当之勇!”

只见活佛脱下大红袈裟,往天空一抛。他操起丹书铁券,抡斧头般,一圈横扫,那些被击中的小支棍便应声而断。古幽军上方传来“咯嘣”一声,巨大的岩壁居然裂开了一条缝。

惊恐爬满了宇文勿臣的脸,他一边往后退去,一边高喊着:“快!杀了他!”

说时迟那时快,小刀四一把匕首斜斜飞出,咻地一声,插入了佛爷抡着铁板的那只手臂。

鲜血流了出来,剧痛沿着伤口传来。佛爷不去管刀口的剧痛,另一只手接过大铁板,他咬紧牙齿,果敢刚毅地往最粗的那根主棍砸去。“轰”一声,那粗如水桶的木柱子被砸出了一个大坑。整个普照岩都震动起来,一块长岩滑落,正撞上那棵百年古松,长岩石砰然两断。

人群惊恐到了极点,他们正在这段羊肠路的中间,一旦普照岩崩塌,他们无处躲闪,肯定会被活埋。眼看佛爷手中的铁板又扬了起来,更加凶悍地撞向主棍,人群发出撕心裂肺地呐喊:“快杀了他!”

又一把匕首斜斜飞出,朝着佛爷的心脏直刺而去。这时机选的相当刁钻狠毒。此时佛爷的铁板正撞在大木柱子上,铁板的力道如此凶悍,直接将大木柱子撞弯了。同样,铁板也承受着更大的反冲力,佛爷紧紧抓住铁板,慢慢卸力。而这时,飞刀已逼近他的心口,佛爷无法立即消解大铁板上的反冲力,只得松开铁板,手掌回防,护住心口。

“咻”一声,那把飞刀穿透了他的手掌,鲜血横流。

小刀四得意地仰天大笑:“现在你两只手都受伤了,我看你拿什么去撞!”

佛爷没有答话,那块没卸完力的丹书铁券笔直地插像了山岩,完全没入,无法拔出。现在他右手掌被匕首贯穿,左手臂上还插着另一把匕首。鲜血流了一地。

佛爷望着那个被撞弯了的大木柱子,退后几步。他深吸了口气,眼睛发出狼一般的幽光:阿七,大哥这次出远门,是真的回不来了。以后的路,只能你自己走了。世界很大,阿七很牛,去尽情捣乱吧!

佛爷俯下身,脚一蹬,身体向着大木柱冲击而去。这一蹬,他堵上了全身的劲力。这一刻,他仿佛重拾了狼心。哪怕前方粉身碎骨,他也毫无畏惧!

“快放箭!”

箭雨,铺天盖地地朝着佛爷飞去。凌空的活佛不闪不避,勇毅无比,任凭几百只飞箭射遍全身。

“不要啊!”

在小桃、碎碎等人的惊呼声中,岳明的肩膀撞在了大木柱上,肩胛骨顿时断裂。大木柱也终于承受不住佛爷最后的撞击,应声倒地。

失去了主棍的支撑,那些难堪大任的支棍纷纷折断。古幽军惊恐地看着自己头顶的巨崖开裂,乱石滚落,山岳崩摧。普照崖仿佛佛祖的大手掌一般,朝着他们的面门拍打而下,将这些羊肠路上忘恩负义的古幽军活活掩埋。

普照崖崩塌了,佛爷两手插着匕首,身中几百只飞箭,永远地埋在了普照崖下。

滚落的山石淹没了羊肠路,狂沙飞扬,迷人双目,悲鸣呐喊、彷徨无助的哭声在天地间回荡。

半生荼蘼,半生寂。

随风而生,随风而去。

“我这个不正经的老大,终于英雄了一回。阿七,看在我为你粉身碎骨的份上,别生我气了,好不好?”

12 奈落河

---

黑白凤凰衔来满山落叶,要为我编织一个大茧。

那些落叶上题满经文,曾在梧桐树上被风吟诵了千遍万遍。

现在我作茧自缚,我祈愿这个茧能守护我的一颗天心。

凤凰未冠,大劫陨心。这一劫,命中早已注定。

这一年,我十七岁。我并未出家,我已在南岳天柱上抄了十年的经。

其实身死心灭,又有什么可怕?活着才是最可怕的,不过是红尘里一场镜花水月罢了。

——就这样,观月七郎弱弱地躺下,把自己封在凤凰巢里,他真的好累好困。黑白凤凰用树枝树叶把鸟巢编成一个大茧。

秋声已赋,秋夜静长,从此沉沉睡去,不管人世凄凉。

---

“观月哥哥,你哪里去了呀?快来救救我们……”

在山路的尽头,碎碎失魂落魄、手足无措。灾难总是突然降临,让人猝不及防。这平静了千年的圣城,突然就被天朝大军占领了;这老实善良了半辈子的难民,突然就变成了豺狼虎豹;这潇洒如风高大如山的活佛,突然就殒没在普照崖的巨石下。

“怎么办怎么办!老大他……”

她眼睁睁,看着活佛中刀,她穿不过人潮汹涌;她呼喊着、尖叫着,看着活佛在刀光剑影中,撞断抬山柱,头顶的山崖分崩离析。他如一匹黑狼,独自淹没在滚滚落石下。她的声音,始终触不到活佛的心底。普照崖塌了,圣城再也没有活佛了:“怎么办?”

“碎碎,为了老大,我们要保护好圣城。”小和尚抓着碎碎的手,孱弱的身子想要尽力给她一点力量,尽管这力量如此微弱,仿佛是风中的蜡烛。

“怎么办啊!这么多人死了!罪孽啊!”碎碎心中满是悲怆惊惶。那崩塌的普照岩至少吞噬了一千人。

“这帮人都该死!”小毒蝎的内心更是痛苦和疯狂,她的面孔狰狞而扭曲。“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连个躯壳都不给我留下!老天爷,你对我好残忍!”她的舌尖散发着妖异的蓝光。目睹至爱至恨之人离去,第三瓣心莲也即将从她舌尖凋零,那是她的同情心。虽然这般结局,小毒蝎也是咎由自取。但是已经丧失了内疚心,羞耻心的她,又怎么会反省自己。现在的她只知道把活佛的死归咎别人。“为什么为什么你们这帮人不早点死!”此痛此苦,此生至极。她的嘴里竟然泛着血丝,“我明白了!我明白了!错的是我!我早就该灭绝你们!”

小毒蝎长出千千万万根毒刺,这些尖利的毒刺对准了剩下的古幽军,她要将所有人都送入地狱,为活佛报仇。女人心,有时候还真是世间最矛盾的东西。冒牌货还活着的时候,她看不上;冒牌货走了,她却心如刀割。幸好两瓣心莲的陨落耗干了她的心神,在她射出这些毒刺之前,她便已昏厥过去。

看遍人间多少惨剧,自己也被蝳蛊咬穿心脏、时日无多的小和尚看着埋葬了千万生灵的普照岩,满心满眼都是悲悯:

“皮囊皆是外相,其实贪婪的是人心,争斗的也是人心,最终绝灭的还是人心。花开花落,缘聚缘散,劫来劫往,一切都是造化。人总会犯错,会争斗,会付出代价,这正如生老病死般是人间常态。不因物喜不以己悲,能救生人能度死人。既往不惑,且惜前路。让我这个半路出家的山贼,为诸位诵一篇《大悲心经》。愿千手千眼观世音,灭百千万亿劫生死重罪,往生佛国。阿弥陀佛,诸君安息吧……”此刻,浮竹席地而坐,双手合十,开始念起超度的经文。这浮竹悟性不浅,众人尤且在七星陨悲剧中迷乱沉痛,他竟已然超脱而去。

---

“静云寺,又名七星之城。本是南楚皇都,却被迷信的楚王禅让为南楚国寺。跨越千年,这气象,这仪态。今天,我要毁灭这座圣城!我要砍倒梧桐树做成寿棺,独孤太妃千年不腐!我要凝练凤凰精血,从此长生不老!我要观月七郎跪在脚下,端茶倒水任我玩弄!陆庭铭柯,你以为这样就能阻挡宇文党?哈哈哈,天真,太天真了!什么也不能阻挡权利的力量!”

长脚鹤般的天纵少皇惊魂甫定,他整了整华丽的雀金裘,打算发动第二轮攻击。

“诸军听令!”墨点三举起了《天下至诚诏》:“爬过乱石,勇往无前,砍倒梧桐树,封梧斫侯,赏三万户!”

剩下的古幽军又开始疯狂了。什么也无法阻挡底层小人物对权利的渴望,什么也无法阻挡朝不保夕的难民对荣华富贵的幻想,哪怕是死亡。刀尖舔血,与虎谋皮,自古有之。

羊肠道被普照崖的崩石淹没,挡在眼前的是一片随时可能再度坍塌的巨大乱崖。乱军们把心别在裤腰带上,纷纷往上爬去。有乱石滚下,断送了士兵的攀爬;有山石塌陷,活埋了士兵的贪婪。这整个坍崖充满了危险,但万年桐箜篌就在眼前,梦寐以求的侯爵就在眼前,怎么舍得无功而返,就此放手?

乱军不断地攀爬,他们不管乱石滑坡,枉顾性命,前赴后继往坍崖爬去。最终,千千万万的乱军尸体扎成了梯,堆成了路,通向了古幽军梦寐以求的荣华富贵。

“野狗就是野狗,扔点骨头就乱抢!”宇文勿臣的语气中说不尽的不屑。

在尸体上铺上红绸,宇文勿臣坐着布辇,后边跟着天朝四鬼,被大摇大摆朝着养心殿抬去。天柱桐箜篌啊,终于要到手了!

“不要过去不要过去,观月哥哥为了你们以身试毒,十指成枯,容颜半毁,现在他闭关羽化,生死攸关,你们却要去毁了他的家!你们还有没有良心啊!你们忘记了吗?你们全家人的黑死病,都是观月哥哥亲自给你们针灸的呀!”碎碎此刻又乱又急,万分恐惧,带着她的七头小猪在后面阻拦乱军。

“这里是佛寺,你们这样真的会遭天谴的呀!会断子绝孙的呀!”浮竹也顾不得超度亡灵了,他强撑起自己羸弱的身子,哆哆嗦嗦地吓唬着乱军,尽力劝阻。只是他血脉枯竭,力不从心,他在乱军之中被推搡着,摇摇晃晃。不小心踩了敌人的脚,他还要躬身一拜,说声对不起。如此乱世绝境,狼奔狗吠,小和尚还是怎么傻气。

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荣华富贵当前,谁还顾得上良心呢?乱军已经发了疯,他们踩着同伴的尸体,爬过来了坍塌的普照岩,奔向了天柱桐箜篌。

“他们……”碎碎突然停了下来,她绝望了,“怎么都这样坏!”在这疯狂的人群当中,自己是如此渺小。寒意,从脚底窜了上来,浸透了四肢百骸。

“他们是穷急了。经历过朝不保夕的日子,人心就很难纯净如初了……”浮竹也停了下来,安慰道。

“竹子,你别忙了。你的身体需要好好休息。”碎碎看着前方的天柱桐箜篌,目光坚定。这目光,似曾相识。浮竹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你看,他们在砍树了。老大走了,我要为观月哥哥保护好梧桐树。”碎碎突然回过头来宛然一笑:“竹子,抱歉了。我们乐游原之约,可能无法实现了。”

浮竹还没反应过来,下一秒,碎碎吹个口哨,小花猪飞奔而来。碎碎飞身上猪,朝着万年桐箜篌奔去。一转眼,所有人都跑了,只留下血脉枯竭的小和尚,一个人站在建章宫门前。

风,好冷啊。

---

那棵被称为是南岳天柱的梧桐树,依旧以擎天之姿,拥抱着不周山的太阿之巅。古幽军拿着锯子,将它包围。

锯树入皮,树皮却一紧。满树梧桐叶瞬间变红,血一般从巨树上脱落,铺天盖地朝人扑去,血红的梧桐叶迎风打在古幽军脸上,留下无数巴掌印,火辣辣地疼。

地上的灰尘剧烈地跳动不止,巨树的悲鸣沿着庞大的根系,震颤大地,厚重地传入人的耳膜。这千年的声音古老沉重,铜钟般压得人无法喘气。

“这树,成精了?!”

人群是恐惧的,往后退了一步。但他们不会放弃,即使面对的是怪物,也会拼尽性命。正所谓,富贵险中求。

“大家不要怕,我们人多!”

墨点三朝着梧桐树吐了口口水,万年梧桐树没有什么动静。小刀四夺过一把大刀:“老子信了你的邪!”

这一刀砍进去,好大一口子!

“哈哈哈!什么南岳天柱,还不是被老子砍了!叫你打我脸!叫你打叫你打!”这又矮又壮的西瓜虫发疯似的乱挥乱砍,什么仇什么怨啊!

“住手!”一只咸菜缸砸了过来,西瓜虫手中的大刀被击落在地。小村姑骑着猪,站到了梧桐树下,她清脆的声音在山间回荡:“静云寺有三宝,你们可听说?”“万年桐箜篌,凤凰子,名剑无极。”

碎碎独自面对天朝大军,朗声说道:“现在我手上拿着的,就算四象无极剑,开天地、变春秋、断时空、改国运。”碎碎的手中仿佛抓着什么,“这无极剑剑身极薄,能劈开世间一切的光线,所以你们是无法看到它的。”碎碎举起手中这把透明的宝剑,往东方的天空轻轻一划,剑鸣之声在空气中蔓延:“便是这把宝剑轻轻一划,给太阿之巅带来了世界上第一道光。”

“哦,这么厉害??”

“不许你们砍树!不然,我就向无极剑祈愿!把你们流放到大荒冢里去!”

“哦,无极剑?大荒冢?呵呵,我好害怕呀!”

“你们、你们干什么?!你们不准过来,我手上有无极剑啊!”

“哦,我就过来了!你拿剑砍我我啊!我好害怕呀!”

“我、我不想伤害你们!你别逼我!不要过来……你不要过来……不要啊!不要!!啊——!”

小刀四拿着刀背,对着碎碎的纤腰横空一扫。小村姑躲闪不及,被狠狠击中,摔了出去。

“滚!”

“装神弄鬼!”

“小东西,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

万年梧桐树已被锯了一半,树身在狂风中渐渐倾斜。“啪嗒”一声,大茧从树顶掉落。

“这是什么东西?”

只见大茧动了一下,两只凤凰啄破大茧,从里面飞了出来。观月七郎倒伏在地,气若游丝。在黑暗里太久,一时间,他睁不开眼睛。他匍匐着,挣扎着,闭着眼,倔强地抬起头来。

——

“这是怎么了?老天!!”

十指成枯,神颜半毁的凤凰子渐渐适应了光线,他睁开了眼睛。

漆黑华贵的凤尾飘荡风中,梧桐树仿佛在向他求助。老天!一把大锯子正插在万年梧桐树上,南岳天柱已被剧开了大半。碎碎捂着肚子躺在树下,七只小猪正在舔砥她腰间的鲜血。那些难民现在都穿着天朝兵服,拿着刀枪。观月七郎伏在地上,静静扫了一眼,迅速地理解了状况。

“观月哥哥……”碎碎轻轻唤了一声,泪光闪动:“对不起,我没有看好静云寺……”

顾不得遮掩半脸的丑陋,观月七郎现在十分虚弱。他为救眼前这三十万难民,喝下黑死水,尝遍百毒,以身练药。黑死病掏空了他的身体,剧毒摧毁了他半边神颜。他做茧渡劫,希望羽化成仙,闭关中间强行被人打断,生生从高耸入云的天柱顶端坠落地面,好痛!观月七郎不怕痛,他挺起了脊梁,对碎碎轻轻笑了一下,“碎碎,别担心。会没事的。”

观月七郎手里捏着那个石蛙,刚才,他又进入梦墟了。梦里面,他本要把石蛙送给黑美人的,只可惜她没有出现,来的是一条白鲤鱼。白鲤鱼带来一封信,信上说,昨夜黑狼犯境,她要奔赴西北,挽雕工,射黑狼。但她让七郎放心,跟他约期未变。待她归来,必送他一方水土,安千万难民,登幽州台,看南楚三百州。

他可以信任她吗?观月取出怀里的独孔埙,轻轻吹响。她说吹响珍月归兮独孔埙,就会实现他一切的愿望。他现在病了,痛了,弱了,伤了,累了,需要人保护了。去了北境的她,赶得及吗?

“嗡——”钱龟九袖子里什么东西响起来,他从袖子里掏出一个黑色的珍珠蚌壳,“这个蚌壳多美呀!”原来雕刻那颗埙的珍珠,便是这个蚌所产。每当埙被吹响,蚌壳也会共鸣。

宇文勿臣从钱龟九手中接过这个珍珠蚌,哈哈大笑:“你以为黑牡丹会来救你?你知道她是谁吗?她是我的亲表妹,独孤太妃的亲外甥女,她叫独孤蜻芸,我们是一家的!”

“我不信。但是信不信也无所谓了。”观月七郎把独孔埙放回怀里,远水救不了近火,更何况他观月七郎历经磨难,也不是靠别人才活下来的。“我的内心本就一片荒芜,天朝不公,人心诡诈,命运更加严酷,何时何地,能依靠的也就只有自己罢了。”

“那又怎样?老天爷就是不公平的!怪只怪,你当初傻乎乎没投个好胎!古幽军听着!现在是你们第二次投胎的好机会!活捉观月七郎,封斗鸟侯!”

人群开始骚动,而观月七郎只是一眼,人群便又安静了。这凤凰子的眼睛,还真是锐利得叫人害怕!观月七郎扶着凤巢,慢慢站了起来。这个少年,总是有一股让人窒息的力量,仿佛是无尽黑夜中唯一皎洁的那轮月亮。月亮照过这群忘恩负义之人,他眸光一凛,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小张,连你也……你是我们静云寺的人!”

和尚小张低下头,红着脸:“我……”

“我救你出苦海,你随我入佛门,为你疗毒、治病,化你尘缘,度你劫难,原来就是为了让你见利忘义、落井下石的吗?”

小张羞愧难当:“我也不想这样啊!这可是侯爵啊!是要上战场,杀千万人才能得到的侯爵啊!就算不为了自己,为了子孙后代为了祖宗门楣,为了我张家能够摆脱贫穷、尽享荣华富贵,也要搏一把啊!现在,我不用上战场,我不用杀千万人,只要对不起你一个人就可以了!是的,我对不起你!我禽兽不如!你打我骂我杀我都使得!就让我死后下地狱吧!但是现在,就让我活捉你吧!反正你都帮了我这么多次,最后再帮我一次吧!说不定我老婆就会回来找我了!”

小张忍受着内心煎熬,流着泪说道。

“愧疚成这样还要干坏事呢!人类多么神奇啊!”小刀四对着酒鬼七吹了个口哨,指着凤凰子被毁的容颜继续嘲讽:“你看你看,为了这帮贩夫走卒名蛆利蠹,神舍弃了他最引以为傲的容颜。现在,却只换回这样的下场,因果报应,还真是有趣呢。”

墨点三对着酒鬼七坏笑:“阿七,我给你讲个笑话。从前有个小和尚,念经念傻了。有一天,他非要门口的那条狗站起来做人。站起来?都可怕呀!摔倒了怎么办?!结果狗急了,就把他给咬了!你说这个小和尚傻不傻傻不傻?!”

钱龟九也笑了:“人家就是喜欢跪着当狗,你偏要让人家站着做人;结果被狗咬了吧?该!”

“你们!”碎碎本就生的娇弱,又挨了小刀四一记刀背。听天朝四鬼冷嘲热讽,一口血喷了出来,气晕过去。

是啊,为了救这三十万难民,让他们摆脱被奴役的命运,他炼化狂风,与宇文党轰轰烈烈干了一场。现在,这帮奴隶为了高官厚禄,竟然恩将仇报。人类,有时候真是丑陋啊!

此刻观月七郎极度虚弱,无力再与世人争辩。他跛着脚,朝着碎碎走过去。白凤凰衔来一朵毛羽,观月七郎把它含在碎碎嘴里。感受到口中那温暖的热度,碎碎悠悠醒转。凤凰还真是有令人起死回生的神效啊!

小村姑看着观月哥哥,想起活佛,泫然欲泣:“老大他……老大被他们害死了!”

什么?佛爷死了?!观月七郎握紧了手指。惊天霹雳!

“为了阻止天朝大军,老大双手被废,身中百箭,他用肩膀生生撞断抬山柱,普照岩崩塌,他被活活压在落石下。他让我告诉观月哥哥,以后你就是静云寺的老大了。”

听着碎碎的哭诉,观月七郎生生捏碎了手中的石蛙,没想到,那天夜里他和活佛之间的不愉快,竟然是今生最后一面!

“我跟活佛吵架,还没和好呢!”

血,滴落于尘土。被捏碎的石头划破七郎的手掌,扎尽肉里,他也不觉疼。要是当初没讲那句要夺他老大之位的气话该多好!要是当初听活佛的话不救这些难民该多好!这样,我是不是还能再见你一面?!其实我都知道的,你嘴上说不救那些难民,却伪造了《兰亭序》,换了三十车大米,偷偷交给浮竹。你明明不想救他们,却为了我高兴,你就跋山涉水,远赴皇城,这么些年,你像兄长一样关心着我,我还来不及对你说一声谢谢。

那只石蛙被七郎捏得粉碎,只剩下一颗石心。妖艳的血红色在观月七郎的手中绽放,那居然是奈落石!原来那只吞了奈落石的青蛙竟然变成了石头!看着鲜血中那颗红宝石,观月七郎哈哈地笑了:“天意啊!”

“没错,灭亡圣城就是天意。”小刀四又拿出了那张金光闪闪的《天下至诚诏》,大声喊道:“古幽军听令:捉住黑白凤凰,封斗鸟侯,赏五万户;活捉观月七郎,封追月侯,赏十万户!”

天朝大军又沸腾了!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荣华富贵呀!现在就在眼前,唾手可得!

“碎碎,快走!”

电光火石之间,只见一阵白风飘过,碎碎已被白凤凰带离战场。

观月七郎也抓着黑凤凰爪,轻轻飘落在梧桐树最高处。他站在枝桠上,冷冷地笑着。一时间众生仰望,如空中明月。

新锐如神,宁静依旧。他跛着双脚,步态依旧飘逸;他毁了半脸,侧颜依旧俊美。他走向那把天柱桐箜篌。黑凤凰于身后张开羽翼,一声清鸣,锐利的双眸警告着世人。

宇文勿臣翻动自己的手掌,一声冷笑:“小凤凰,你不用垂死挣扎!你们都逃不掉的,逃不出我大天朝的手心!而我,就是大天朝!”

“这棵树被称为南岳天柱,这把琴,千年的活箜篌。太阿之巅这座山城,坐落南朝六百八十寺。几千年的古城文化,两万里地的古建筑。”观月七郎冷冷说道,他放眼望去,不周山上一片疮痍。大地悲鸣,脚下的梧桐树继续承受着大军的拉锯。天柱已折,天柱下,便是无妄海的万丈深渊。观月七郎轻轻地拍了拍梧桐树皮:“这一劫,既然你逃不掉,就让我来了结!!”

他一掌劈开桐木外皮,剥出千年箜篌,仿佛是剥出了巨树的心脏,充斥天地的悲鸣声终于停止了。这把便是跨越千年的活乐器,天柱桐箜篌。生于树顶,端卧于霜天之上,南楚时七百城不换的至宝。

枯指轻撩,触弦音空灵如裂天之声:“好听吗?”

观月七郎俯视众生的眼神,直是神明一般,将天地万物睥睨于毫厘。这天柱上活乐器绽放的一抹神响,竟让众生心智,突然清明了些许,一些人仿佛梦中初醒,朝着观月七郎跪了下去:

“天神啊,宽恕我吧。我也是一时糊涂,我们活得太卑微太辛苦啦,这是我们唯一改变命运的机会。您肯定能理解的吧?宽恕我吧!”

“于是,就这样背叛了神吗?”观月七郎指尖轻勾,又拨弄了一下。就那一声,深入骨髓,涤荡灵魂,便让人幸福起来、无比满足。

“我的神啊!我错了。什么侯爵也比不上你的神曲!我什么都不要了!我只愿一生一世,跪在这里听你弹琴!我愿为你献上一切!”

那些古幽军,竟大片大片跪了下去,他们朝圣一般,虔诚求祷。就连宇文勿臣也差点把持不住,想恳求观月七郎摊手曲子。那声音,听得人无比舒畅,哪个美女也不能让他这么舒畅!

“一念渡人,便成佛;一念弃人,便是仙;一念济人,便是儒;一年吃人,便是妖;一年害人,便化鬼,一年灭人,便成魔。”

“说什么尊神拜佛,抵不过人心诡诈。说什么天道不公,不过是利欲熏心。你们这些世人,愚蠢,自私,贪婪,伪善,不过是一斗米,就让你们背信弃义丢佛叛神。你们说你们无法反抗权利,我观月七郎炼狂风、辟幽州,为你们经天纬地。我最怕,你们自己接受了奴役。没想到,到最后,你们都只是在想做一个奴隶主而已!我还真是自作多情,为你们骗鬼蛾,解沙华、治干旱、克黑死、炼狂风、试百毒、枯十指、毁容颜!结果,你们接受招安,参军围攻静云寺;为了军功,为了封疆大吏,为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为了成为大奴才,你们有什么不能出卖!但你们放心吧!在苦难的尽头,神也不会降临!

世界上有些东西,不用鲜血是没法改变的。如果结局注定荒芜一片,何苦在过程中苟延残喘?山崖已塌,圣城已毁,活佛已去,天柱已折。好,好!好一个陨心劫!我向来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成魔又何妨,这世界本来就不是天堂!”

天空晦暗,人心凉薄,命运残酷,无妄海的白浪滔天,一刻不停地拍打着山下岩石。

观月七郎仰天长啸,生吞了手中奈落石:

“以我天神之尊,破封这块烂石头,便宜你了,奈落!”

太阳,快速地被黑影所吞噬,日食迅速地完成。大地龟裂,来自奈落地狱的熔岩翻涌而出。这是传说中,统御大地的力量!

观月七郎远远朝着碎碎望了一眼,叹息:“碎碎,最美不过是人心,却再丑不过人性!”

下一秒,他的血液沸腾,皮肤融化,头发瞬间蒸发。额心处,一只血色的魔眼,慢慢睁开。魔王朝着天空,竖起中指:“老天,等着吧!”

巨大的火柱拔地而起,冲天而去。这股火柱冲破浮云,吞没了晕黑的太阳,仿佛一朵孤绝的烟火,把天地染成一片绯红。

世界,就此终结吧!

13 无极

人类,万物之灵长。当我们向命运下跪的那刻,我们便注定了是个奴隶。人生最大的毁灭不是肉体消亡,而是个性泯灭。世间最令人绝望的,不过是屈服于自己的命运。

---

奈落熔岩,从天空的裂缝流下,从地底的深渊涌出,愤怒的岩浆吞噬着这个世界。

凤凰在狂欢,全身浴火,陨星般流窜,与熔岩碰撞出凄艳至极的火焰。

太阳已被黑影吞没,火热的熔岩把大地染成一片绯红。天空开裂,漏出了些许的光,渐渐凝结成一个巨大的蛛网,满天星辰都被捕获,无法逃脱。蛛网上的每一圈螺线,都挂满了密密麻麻的星宿。帝王紫微,北斗七星,二十八宿,他们或长或短,或疏或密,或明或暗,仿佛是一张奇异乐谱上不断跳动的音符。这张网有个形象的名字,叫做摘星蛛网。这张蛛网覆盖了整个夜空,在它面前,千里江山都显得如此渺小。而人类,更比尘埃还要卑微。

于灰烬中,观月七郎在静静地拨弄箜篌。他弹奏的乐章,变幻莫测,气势恢宏,令星空战栗,大地悲鸣。

“也许我,只是期待一场葬送,来结束这漫无休止的疼痛。”

面对这末日一般的景色,原先还野蛮嚣张的天朝大军,此刻一片惊恐,他们的四周已被奈落熔岩包围,无处可逃。眼看着这俊美如神的少年瞬间堕落为丑陋不堪的魔王,人们只剩下哭喊告饶,跪拜祈求。但那只血色的魔眼只是冷冷望着他们,眼中的鄙夷,直是睥视蛆虫一般。熔岩沸腾着,步步进逼,包围圈越缩越小,绝望在天地之间弥漫。

“你在弹什么!观月哥哥你在弹什么啊!”

万年梧桐树匍匐在地,毫无生机。碎碎站在梧桐树上,惊恐地看着观月七郎,发疯般叫喊起来:“不!不!不!”

观月七郎望着天空中那个巨大蜘蛛网,捕捉了一切的星光:“碎碎你听,这摘星蛛网上记载的乐章多么波澜壮阔、华美诡谲,我给它取个好名字吧,就叫《魔冕》。这是我此生,弹的最后一曲了。”他朝碎碎远远一笑,这流满岩浆的太阿之巅便绽开了一地的火优昙,那些燃烧着蓝色火焰的花朵看起来如此苦涩,又如此凄凉:“碎碎,跟观月哥哥一起走吧!”

在这一路绚烂诡异花火的尽头,观月哥哥已经戴上了熔岩做的王冠。碎碎摇着头:“观月哥哥,不要啊!”

“观月哥哥,我知道世界并不美好,可是能不能再等等,再给这个国家一点点变好的时间,说不定,说不定明天就能找到传说中的天堂。”

他脖颈微杨,坐上那把熔岩浇筑的王座,又是一笑:“再给这个国家一点点变好的时间?那是多久?一年?两年?十年?一百年?还是一千年?这辈子?下辈子?还是下下辈子?几千年都没找到的地方,我们,又何德何能能在有生之年遇见这样的世道?世人都跟你一样,自己不去努力,却希望世界自己变好。殊不知世间道路要靠自己双脚去走,世间荣耀靠自己双手去争,世间道理是要靠自己嘴皮去讲。天堂,是需要人类自己去创造的。你看,这满地的岩浆不美艳吗?只可惜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权利的地方就有剥削!人类所求的荣华富贵加官进爵,不过是想要成为统治阶级罢了。不是世界不美好,而是人心太丑陋!碎碎,你若不来,那便快逃!”

碎碎一时语绝,看着他孤独地坐在王座上,在奈落熔岩的中心静静地拨弄箜篌。熔岩渐渐覆盖了他的身体,他成为地狱里的孤王。火海,翻腾着巨浪。此生,屈服命运甘于毁灭;此心,沉沦地狱无法自拔。那个在南岳天柱筑巢弹琴的少年,那个顶天立地惊若天人的少年,那个一腔热血为民请命的少年,那个舍身试药救天下苍生的少年,当时拣尽寒枝不肯栖的少年,终究被命运毁灭。当真是天妒英才,容不得世人凤歌轻狂?还是说彩云易散琉璃脆,世间好物不坚牢。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招来寒雨晚来风。

胭脂泪,留人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少年变成了奈落地狱最冷酷的魔王。他曾经很倔强,他忍受了贫贱侵袭,他反抗了强权压迫,他抵挡了富贵诱惑,他初心不改,国士无双。他说艰难苦困玉汝于成,他说天地大道皆凭人走,他说诸生怪相始于心魔,当一个人不再倔强,他一生的死亡便开始了。此刻,他不再倔强了吗?此刻他,终于不再反抗凤凰星凄惶的命运了吗?一阵风吹落这千年繁华,那炽热的岩浆淹没了那些传奇过往,少年的一切都在绯红的岩浆中燃成灰烬。少年驾凤凰、引天雷、抱明月、炼狂风、尝百草、笑神仙的那些记忆,少年新锐率真、孤洁高雅、飘逸俊美、淡泊宁静的那些品格,少年最纯粹、最美好、最勇敢、让众生平等让天地清明的梦想,都随着少年那一颗心在岩浆中燃成了灰烬。

这一场禁断的狂宴燃透了太阿之巅,染红了半片无妄海。四面涛声,巨大蛛网覆盖了整个天空,满天星辰都在挣扎。千年桐箜篌弹奏着魔王加冕曲,华美诡谲、波澜壮阔。大地撕裂,天空悲鸣,岩浆随着箜篌声,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方式舞蹈着。孤王独自坐在他的熔岩王座上,火焰缠绕的手指轻轻拨弄着琴弦,主导着这一场天地浩劫。额心那只魔眼突然转了一下,孤王只是一挥手,一股岩浆便窜地而起,火龙般飞腾而去,火龙张开巨口,一口吞没了千里之外的天朝皇宫。顷刻之间,那灯火繁华的皇宫便化为废墟。

孤王环顾四周,泗水已被煮干,岩浆漫过建章宫、养心殿、祈年殿,漫过南朝六百八十寺,漫过山门,山路,漫过远处的村落、市集和城墙,消融了那风花雪月琴棋书画爱恨情仇,人们在火焰中化为灰烬,骨头不剩。连那棵岩石化的梧桐树,也在火热岩浆中一寸寸下沉。孤王突然仰起头来,看着天空,任由沉闷的笑声在天地之间哽咽。

原来,亲手埋葬此生所爱,是如此令人撕心裂肺的一件事。

13

原来,亲手埋葬此生所爱,是如此令人撕心裂肺的一件事。

“观月哥哥……”碎碎停止了哭泣,她擦干眼泪,突然明白了些什么:“不,我不会逃。观月哥哥,这一次,碎碎比你勇敢哦。”

碎碎一声口哨,一只小花猪飞奔而来。“小七,我们一起去拯救观月哥哥吧。”

小花猪懂事地哼了哼。碎碎跨步上猪,向着建章宫飞奔而去。

——

“南无喝啰怛那哆啰夜耶

南无阿唎耶

婆卢羯帝烁钵啰耶

菩提萨埵婆耶

摩诃萨埵婆耶

摩诃迦卢尼迦耶……”

梵音轻转,浮竹双手合十。他禅坐于太阿之巅,独自吟唱《大悲心陀罗尼经》。

宇文党围攻圣城,难民们被爵位引诱,天地大否。神明抛弃了他的庙宇,活佛被葬送在普照崖底,凤凰子在陨心劫中成魔发狂。这熔岩狂涌,末日来临,和尚们逃的逃叛的叛,只剩下一个逼上梁山的状元、半道出家的山贼独守建章宫门。

小和尚没人可以说话,他只能在建章宫门前席地而坐,画地为牢,对天地万物众生讲悟《大悲心经》的奥义:“千百病,千万劫,六道轮回,苦海无边。软红尘,名利场,众生偏执,爱恨嗔痴。降心魔,修大乘,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向菩提,洗铅华,清净而去,步步生莲。立浮屠,度妖邪,千手千眼,大慈大悲。”

“小竹子,观月哥哥成魔了。”

是碎碎的声音。他是在做梦吗?碎碎怎么从建章宫走了出来,她好像从无极殿拿了什么东西,她平静地看着浮竹。浮竹看她突然如此镇定,便觉不详。

“其实不管吃过多少饭,走过多少路,大家都还是没长大的孩子。大风大雪的夜里,往往会走迷了路。某一天,太阳升起的时候,说不定就找回了来时的道路。现在,连观月哥哥也迷路了。我要去把他找回来。”

“小竹子,以后,观月哥哥就托付给你了,你一定要照顾好他。”

碎碎白净的小脸上突然绽开了极其灿烂的花朵:“竹子,告诉观月哥哥,世界欺我以痛,我却报之以歌。无论风雨雷电,都是人间好风景。”

不好不好!浮竹心里那个急啊,碎碎肯定要出事了。她肯定是做了什么决定。

“小竹子,记得我们第一次相见,我就给你变了个戏法。今天,我最后再给你变一个戏法吧。这可能是我一生中最厉害的戏法了。这戏法惊天动地,肯定会被记载在史书上。”

“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我手里拿着无极剑,这把剑惊天动地,移山倒海。”

“今天,为了熄灭这场地狱之火,我要劈断不周山,让沧海流入太阿。”

“又在装神弄鬼!”长脚鹤一直紧紧跟着碎碎,这宇文勿臣还是很聪明的。这场浩劫食日摘星,毁城焚山,他知道只有小村姑身边才是安全的,这观月七郎绝不会伤害她。所以他一直跟着碎碎,狼狈逃命:“都什么时候了,你不赶紧跑,装神弄鬼有用吗?!”

“断时空,划沧海,国战级神器,无极剑。无极而无形。今天,我就启封无极给你看!”

把手放在嘴边,碎碎帅气地咬破大拇指。滴血成线,鲜血如藤蔓般沿着透明的剑身生长蔓延。无极剑在手,邪魔退散。

“无极剑,倾听我的祈愿吧!”

剑尖的空气绽开朵朵涟漪,透明的空气如水纹般波动起来。小村姑的手在颤抖,铁器鸣响,即使看不见,却能感受到四周时空的变化。

碎碎举起无极剑,轻轻挥落,倏忽有种时光停滞的错觉。碎碎身后的虚空突然裂开一条黑色细缝,那细缝一点点裂开,逐渐扩大,像一朵巨大的千丝菩提,渐渐将碎碎包围。

“小竹子,你还记得我们乐游原的约定吗?”

“记得。死也不会忘的。我会找到那朵九尾薄荷花的!”

“就是这样,小竹子,永远不要放弃。即便你血脉枯竭,心脏被黑蝰蛾咬穿,你也一定要想办法活下去。等明年乐游原那片薄荷长成海的时候,你要找到那朵九尾薄荷,送给我好不好?”

“好!”

“恩,我放心了。”

碎碎莞尔一笑,下一秒她便被那颗巨大的千丝菩提吞噬。

“不!碎碎!”

绯红的夜空中,突然极光一动,那张巨大的摘星蛛网便被搅碎了,星星们重获自由。

铺天盖地的空气波迎面袭来,脚下大地剧烈震动。人们无法站立,纷纷摔倒在地。“怎么了?!”浮竹惊惶地摔在地上,傻呆呆又孤单单。整个圣城,整个太阿之巅,甚至整座不周山,都在往北移动。原来整块大陆被无极剑狠狠切了一刀,整个不周山沿着切口往海里滑落。

大浪咆哮,无妄海沿着山川的缺口奔腾而来。冰冷的海水与炽热的岩浆激烈碰撞。一时间海水沸腾,一时间熔岩凝固,在这冰与火的歌声中,时间飞一般流逝,眼见这沧海桑田般的变迁。

终究,不周山还是滑入了海底。只留下太阿之巅在海面上,大浪沉浮,它成了海面上的一座孤岛。南岳的地理彻底改变了。

痛到伤心处,此时已无声。不周山沉入无妄海激起的波浪将小竹子击打了无数遍,他被冰冷的海水卷来卷去,最终他落在了太阿之巅最高的那块岩石上。他颤着唇,哑着喉,朝着那棵巨大的黑色千丝菩提爬去。

幽夜里,那棵黑色菩提渐渐抽出了一棵绿芽,那棵芽晶莹剔透,水晶般散发着微光,它迅速的展开了叶子,长成了一株翠绿色的水晶薄荷,那一定是碎碎的心灵意象凝结所成!

“七叶薄荷?”

这株薄荷只有七片叶子,七叶轮生。七片叶子上记载着每一个他们的故事。一叶相遇,在开满紫云英的田野上,小村姑用蒙汗药迷晕了山贼,他很生气;二叶相识,在黑城堡顶的水晶牢笼前,小山贼终于知道了小村姑的名字,他有点小开心;三叶相惜,在万年桐箜篌下,小村姑用戏法变出了山贼未能保护好的奈落石,他多么感动;四叶相知,那一天,在神碑之下,山贼用红宝石为大家换回了粮食,他很骄傲;五叶相守,在幽州台上,为了小村姑,山贼自染黑死病,化身赤眼黑耳的鬼,吓退十万天朝禁军;六叶相爱,山贼心脏里被种下了蝳蛊,黑蝰蛾吸干他的精血破茧而出。小村姑咬破手掌,将血注入山贼心脏,与他定下乐游原之约;七叶……相思,无极剑启,阴阳两隔。

陌上花开,一期一会。七叶轮生,叶叶入梦。

小竹子触摸着每一片叶子,眼底噙满了泪,他无处痛哭,只能把眼泪往心里咽。这心脏里,还流着小村姑的血。

“小竹子,我们做个约定吧。等七叶薄荷开出九尾花序,我们就把头发缠上,好不好?”

耳边仿佛传来小村姑的声音,结发九蒂,一期一遇,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悲哀无尽的小竹子,突然眼中又绽放了光芒,他突然破涕而笑,对着手中那株水晶薄荷狠狠点头:“好的!”

地表突然塌陷,太阿孤岛的中心出现了一个大洞。地心岩浆剧烈灼烧,岩洞越来越大,太阿孤岛变成了一座活火山!那是奈落之王依旧不肯停歇的怒气!这怒气,蓄势待发,比原先更甚!也许是碎碎祭剑的事实让孤王无法接受,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独和背叛!咆哮声在岩洞里此起彼伏!四周的海水开始沸腾,到处飘浮着鱼虾尸体。熔岩从火山口不断涌出,朝着水晶薄荷涌去。

一个火浪打来,眼看就要吞没千丝菩提上那株薄荷。小和尚飞身扑去,用肉身挡住火浪。炽热的岩浆灼烧着他的后背,他咬紧牙关,狠狠挺住。

浮竹跪了下来,徒手去挖那棵水晶薄荷。千丝菩提所构成的黑色物质腐蚀着他的手指,令他皮肤糜烂。

打榜

起点新书榜说明:

新书榜有四个,分别为:签约作者新书榜、公众作者新书榜、新人签约新书榜、新人作者新书榜。以上榜单不会同时收录同一部作品。

1)签约作者新书榜收录标准:作者在起点已有a级签约作品,成为起点作家后拥有两部或两部以上发表作品,总字数低于20万字、加入起点书库30天内、每三天内更新过一次的作品。

2)公众作者新书榜收录标准:作者在成为阅文作家后发表两部或两部以上的非签约作品(起点、创世、云起平台签约均包括),总字数低于20万字、加入起点书库30天内、每三天内更新过一次的作品。

3)新人签约新书榜收录标准:作者成为阅文作家后发表的作品中第一部签约作品,授权状态改为a签后30天内、每三天内更新过一次的作品。

4)新人作者新书榜收录标准:作者成为阅文作家后发表的第一部作品,而且是非签约作品(起点、创世、云起平台签约均包括),总字数低于20万字、加入起点书库30天内、每三天内更新过一次的作品。

以上榜单的根据作品阅读指数排序,阅读指数是一个综合了用户阅读、互动、订阅、打赏、投票等多种行为等综合指数,能够全面等反映作品等受欢迎程度。

参考资料来源:网-起点榜单说明

13 无极

(第一部即将结局,谢谢诸位的支持。新书打榜期即将结束,希望大家帮忙宣传,谢谢)

---

人类,万物之灵长。当我们向命运下跪的那刻,我们便注定了是个奴隶。人生最大的毁灭不是肉体消亡,而是个性泯灭。世间最令人绝望的,不过是屈服于自己的命运。

---

奈落熔岩,从天空的裂缝流下,从地底的深渊涌出,愤怒的岩浆吞噬着这个世界。

凤凰在狂欢,全身浴火,陨星般流窜,与熔岩碰撞出凄艳至极的火焰。

太阳已被黑影吞没,火热的熔岩把大地染成一片绯红。天空开裂,漏出了些许的光,渐渐凝结成一个巨大的蛛网,满天星辰都被捕获,无法逃脱。蛛网上的每一圈螺线,都挂满了密密麻麻的星宿。帝王紫微,北斗七星,二十八宿,他们或长或短,或疏或密,或明或暗,仿佛是一张奇异乐谱上不断跳动的音符。这张网有个形象的名字,叫做摘星蛛网。这张蛛网覆盖了整个夜空,在它面前,千里江山都显得如此渺小。而人类,更比尘埃还要卑微。

于灰烬中,观月七郎在静静地拨弄箜篌。他弹奏的乐章,变幻莫测,气势恢宏,令星空战栗,大地悲鸣。

“也许我,只是期待一场葬送,来结束这漫无休止的疼痛。”

面对这末日一般的景色,原先还野蛮嚣张的天朝大军,此刻一片惊恐,他们的四周已被奈落熔岩包围,无处可逃。眼看着这俊美如神的少年瞬间堕落为丑陋不堪的魔王,人们只剩下哭喊告饶,跪拜祈求。但那只血色的魔眼只是冷冷望着他们,眼中的鄙夷,直是睥视蛆虫一般。熔岩沸腾着,步步进逼,包围圈越缩越小,绝望在天地之间弥漫。

“你在弹什么!观月哥哥你在弹什么啊!”

万年梧桐树匍匐在地,毫无生机。碎碎站在梧桐树上,惊恐地看着观月七郎,发疯般叫喊起来:“不!不!不!”

观月七郎望着天空中那个巨大蜘蛛网,捕捉了一切的星光:“碎碎你听,这摘星蛛网上记载的乐章多么波澜壮阔、华美诡谲,我给它取个好名字吧,就叫《魔冕》。这是我此生,弹的最后一曲了。”他朝碎碎远远一笑,这流满岩浆的太阿之巅便绽开了一地的火优昙,那些燃烧着蓝色火焰的花朵看起来如此苦涩,又如此凄凉:“碎碎,跟观月哥哥一起走吧!”

在这一路绚烂诡异花火的尽头,观月哥哥已经戴上了熔岩做的王冠。碎碎摇着头:“观月哥哥,不要啊!”

“观月哥哥,我知道世界并不美好,可是能不能再等等,再给这个国家一点点变好的时间,说不定,说不定明天就能找到传说中的天堂。”

他脖颈微杨,坐上那把熔岩浇筑的王座,又是一笑:“再给这个国家一点点变好的时间?那是多久?一年?两年?十年?一百年?还是一千年?这辈子?下辈子?还是下下辈子?几千年都没找到的地方,我们,又何德何能能在有生之年遇见这样的世道?世人都跟你一样,自己不去努力,却希望世界自己变好。殊不知世间道路要靠自己双脚去走,世间荣耀靠自己双手去争,世间道理是要靠自己嘴皮去讲。天堂,是需要人类自己去创造的。你看,这满地的岩浆不美艳吗?只可惜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权利的地方就有剥削!人类所求的荣华富贵加官进爵,不过是想要成为统治阶级罢了。不是世界不美好,而是人心太丑陋!碎碎,你若不来,那便快逃!”

碎碎一时语绝,看着他孤独地坐在王座上,在奈落熔岩的中心静静地拨弄箜篌。熔岩渐渐覆盖了他的身体,他成为地狱里的孤王。火海,翻腾着巨浪。此生,屈服命运甘于毁灭;此心,沉沦地狱无法自拔。那个在南岳天柱筑巢弹琴的少年,那个顶天立地惊若天人的少年,那个一腔热血为民请命的少年,那个舍身试药救天下苍生的少年,当时拣尽寒枝不肯栖的少年,终究被命运毁灭。当真是天妒英才,容不得世人凤歌轻狂?还是说彩云易散琉璃脆,世间好物不坚牢。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招来寒雨晚来风。

胭脂泪,留人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少年变成了奈落地狱最冷酷的魔王。他曾经很倔强,他忍受了贫贱侵袭,他反抗了强权压迫,他抵挡了富贵诱惑,他初心不改,国士无双。他说艰难苦困玉汝于成,他说天地大道皆凭人走,他说诸生怪相始于心魔,当一个人不再倔强,他一生的死亡便开始了。此刻,他不再倔强了吗?此刻他,终于不再反抗凤凰星凄惶的命运了吗?一阵风吹落这千年繁华,那炽热的岩浆淹没了那些传奇过往,少年的一切都在绯红的岩浆中燃成灰烬。少年驾凤凰、引天雷、抱明月、炼狂风、尝百草、笑神仙的那些记忆,少年新锐率真、孤洁高雅、飘逸俊美、淡泊宁静的那些品格,少年最纯粹、最美好、最勇敢、让众生平等让天地清明的梦想,都随着少年那一颗心在岩浆中燃成了灰烬。

这一场禁断的狂宴燃透了太阿之巅,染红了半片无妄海。四面涛声,巨大蛛网覆盖了整个天空,满天星辰都在挣扎。千年桐箜篌弹奏着魔王加冕曲,华美诡谲、波澜壮阔。大地撕裂,天空悲鸣,岩浆随着箜篌声,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方式舞蹈着。孤王独自坐在他的熔岩王座上,火焰缠绕的手指轻轻拨弄着琴弦,主导着这一场天地浩劫。额心那只魔眼突然转了一下,孤王只是一挥手,一股岩浆便窜地而起,火龙般飞腾而去,火龙张开巨口,一口吞没了千里之外的天朝皇宫。顷刻之间,那灯火繁华的皇宫便化为废墟。

孤王环顾四周,泗水已被煮干,岩浆漫过建章宫、养心殿、祈年殿,漫过南朝六百八十寺,漫过山门,山路,漫过远处的村落、市集和城墙,消融了那风花雪月琴棋书画爱恨情仇,人们在火焰中化为灰烬,骨头不剩。连那棵岩石化的梧桐树,也在火热岩浆中一寸寸下沉。孤王突然仰起头来,看着天空,任由沉闷的笑声在天地之间哽咽。

原来,亲手埋葬此生所爱,是如此令人撕心裂肺的一件事。

“观月哥哥……”碎碎停止了哭泣,她擦干眼泪,突然明白了些什么:“不,我不会逃。观月哥哥,这一次,碎碎比你勇敢哦。”

碎碎一声口哨,一只小花猪飞奔而来。“小七,我们一起去拯救观月哥哥吧。”

小花猪懂事地哼了哼。碎碎跨步上猪,向着建章宫飞奔而去。

——

“南无喝啰怛那哆啰夜耶

南无阿唎耶

婆卢羯帝烁钵啰耶

菩提萨埵婆耶

摩诃萨埵婆耶

摩诃迦卢尼迦耶……”

梵音轻转,浮竹双手合十。他禅坐于太阿之巅,独自吟唱《大悲心陀罗尼经》。

宇文党围攻圣城,难民们被爵位引诱,天地大否。神明抛弃了他的庙宇,活佛被葬送在普照崖底,凤凰子在陨心劫中成魔发狂。这场熔岩狂宴,末日来临,和尚们逃的逃叛的叛,只剩下一个逼上梁山的状元、半道出家的山贼、小猪乱撞的和尚独守建章宫门。

小和尚没人可以说话,他只能在建章宫门前席地而坐,画地为牢,喃喃自语,对天地万物讲悟《大悲心经》的奥义:“千百病,千万劫,六道轮回,苦海无边。软红尘,名利场,众生偏执,爱恨嗔痴。降心魔,修大乘,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向菩提,洗铅华,清净而去,步步生莲。立浮屠,度妖邪,千手千眼,大慈大悲……”

“小竹子,观月哥哥成魔了。”

是碎碎的声音。他是在做梦吗?碎碎怎么从建章宫走了出来,她好像从无极殿拿了什么东西,她平静地看着浮竹。浮竹看她突然如此镇定,便觉不详。

“其实不管吃过多少饭,走过多少路,大家都还是没长大的孩子。大风大雪的夜里,往往会走迷了路。某一天,太阳升起的时候,说不定就找回了来时的道路。现在,连观月哥哥也迷路了。我要去把他找回来。”

“小竹子,以后,观月哥哥就托付给你了,你一定要照顾好他。”

碎碎白净的小脸上突然绽开了极其灿烂的花朵:“竹子,告诉观月哥哥,世界欺我以痛,我却报之以歌。无论风霜雨雪,电闪雷鸣,只要观月哥哥还在,都是人间好风景。”

不好不好!浮竹心里那个急啊,碎碎肯定要出事了。她肯定是想出了什么馊主意。

“小竹子,记得我们第一次相见,我就给你变了个戏法。今天,我最后再给你变一个戏法吧。这可能是我一生中最厉害的戏法了。这戏法惊天动地,肯定会被记载在史书上。”

“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哦!其实,我现在手上拿着无极剑。这把剑惊天动地,移山倒海。”

“今天,为了熄灭这场地狱之火,我要劈断不周山,让沧海流入太阿。”

“又在装神弄鬼!”长脚鹤一直紧紧跟着碎碎,这宇文勿臣还是很聪明的。这场浩劫食日摘星,毁城焚山,他知道只有小村姑身边才是安全的,这观月七郎绝不会伤害她。所以他一直跟着碎碎,狼狈逃命:“都什么时候了,你不赶紧跑,装神弄鬼有用吗?!”

“断时空,划沧海,国战级神器,无极剑。无极而无形。今天,我就启封无极给你看!”

把手放在嘴边,碎碎帅气地咬破大拇指。滴血成线,鲜血如藤蔓般沿着透明的剑身蔓延生长。无极剑在手,邪魔退散。

“无极剑,倾听我的祈愿吧!”

剑尖的空气绽开朵朵涟漪,透明的空气如水纹般波动起来。小村姑的手在颤抖,铁器鸣响,即使看不见,却能感受到四周时空的变化。

碎碎举起无极剑,轻轻挥落,倏忽有种时光停滞的错觉。碎碎身后的虚空突然裂开一条黑色细缝,那细缝一点点裂开,逐渐扩大,像一朵巨大的千丝菩提,渐渐将碎碎包围。

“小竹子,这不是离别,我们一定会再见的。你还记得我们乐游原的约定吗?”

“记得。死也不会忘的。我会找到那朵九尾薄荷花的!”

“就是这样,小竹子,永远不要放弃。即便你血脉枯竭,心脏被黑蝰蛾咬穿,你也一定要想办法活下去。等明年乐游原那片薄荷长成海的时候,你要找到那朵九尾薄荷,送给我好不好?”

“好!”

“恩,我放心了。小竹子,再见。”

碎碎莞尔一笑,下一秒她便被那颗巨大的千丝菩提吞噬。

“碎碎,再见……”

绯红的夜空中,突然极光一动,那张巨大的摘星蛛网便被搅碎了,星星们重获自由。

铺天盖地的空气波迎面袭来,脚下大地剧烈震动。小和尚无法站立,惊惶地摔倒在地,傻呆呆又孤单单。“碎碎,再见……”

整个圣城,整个太阿之巅,甚至整座不周山,都在往北移动。原来整块大陆被无极剑狠狠切了一刀,整个不周山沿着切口往海里滑落。

大浪咆哮,无妄海沿着山川的缺口奔腾而来。冰冷的海水与炽热的岩浆激烈碰撞。一时间海水沸腾,一时间熔岩凝固,在这冰与火的歌声中,时间飞一般流逝,眼见这沧海桑田般的变迁。

终究,不周山还是滑入了海底。只留下太阿之巅在海面上,大浪沉浮,它成了海面上的一座孤岛。南岳的地理自此改变。

痛到伤心处,此时已无声。不周山沉入无妄海激起的波浪将小竹子击打了无数遍,他被冰冷的海水卷来卷去,如一片凋零的枯叶。最终他落在了太阿孤岛最高的那块礁石上。他颤着唇,哑着喉,朝着那棵巨大的黑色千丝菩提爬去。

幽夜里,那棵黑色菩提渐渐抽出了一棵绿芽,那棵芽晶莹剔透,水晶般散发着微光,它迅速的展开了叶子,长成了一株翠绿色的水晶薄荷,那一定是碎碎的心灵意象凝结所成!

“七叶薄荷?”

这株薄荷只有七片叶子,七叶轮生。七片叶子上记载着每一个他们的故事。一叶相遇,在开满紫云英的田野上,小村姑用蒙汗药迷晕了山贼,他很生气;二叶相识,在黑城堡顶的水晶牢笼前,小山贼终于知道了小村姑的名字,他有点小开心;三叶相惜,在万年桐箜篌下,小村姑用戏法变出了山贼未能保护好的奈落石,他多么感动;四叶相知,那一天,在神碑之下,山贼用红宝石为大家换回了粮食,他很骄傲;五叶相守,在幽州台上,为了小村姑,山贼自染黑死病,化身赤眼黑耳的鬼,吓退十万天朝禁军;六叶相爱,山贼心脏里被种下了蝳蛊,黑蝰蛾吸干他的精血破茧而出。小村姑咬破手掌,将血注入山贼心脏,与他定下乐游原之约;七叶……相思,无极剑启,阴阳两隔。

陌上花开,一期一会。七叶轮生,夜夜入梦。

小竹子触摸着每一片叶子,眼底噙满了泪,他无处痛哭,只能把眼泪往心里咽。这心脏里,还流着小村姑的血。

“小竹子,我们做个约定吧。等七叶薄荷开出九尾花序,我们就把头发缠上,好不好?”

耳边仿佛传来小村姑的声音,结发九蒂,一期一遇,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悲哀无尽的小竹子,突然眼中又绽放了光芒,他突然破涕而笑,对着手中那株水晶薄荷狠狠点头:“好的!”

地表突然塌陷,太阿孤岛的中心出现了一个大洞。地心岩浆剧烈灼烧,岩洞越来越大,太阿孤岛变成了一座活火山!那是奈落之王依旧不肯停歇的怒气!这怒气,蓄势待发,比原先更甚!也许是碎碎祭剑的事实让孤王无法接受,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独和背叛!咆哮声在岩洞里此起彼伏!四周的海水开始沸腾,到处漂浮着鱼虾尸体。熔岩从火山口不断涌出,朝着水晶薄荷涌去。

一个火浪打来,眼看就要吞没千丝菩提上那株薄荷。小和尚飞身扑去,用肉身挡住火浪。炽热的岩浆灼烧着他的后背,他咬紧牙关,狠狠挺住。

“不可以死!”

小和尚对自己吼道。他早已被蝳蛊吸干了自身精血,黑蝰蛾咬破他的心脏破茧而出的时候,那已经是一具干尸了。靠着碎碎的鲜血和一颗凤凰眼屎,小和尚能撑到现在已经算是奇迹了,也许真正支撑着他的是他自己的意志。他一定要去找九尾薄荷的,哪怕,倒在太阳升起的那一瞬。

小和尚跪了下来,他颤抖着,伸出苍白无力的手臂。他徒手去挖那棵水晶薄荷。构成千丝菩提的黑色物质有着极强的排异性,他的手指被腐蚀,皮肤糜烂。

大结局(第一卷)

大结局(第一卷)

绯红的夜空中,突然极光一动,那张巨大的摘星蛛网便被搅碎了,星星们重获自由。

铺天盖地的空气波迎面袭来,脚下大地剧烈震动。小和尚无法站立,惊惶地摔倒在地,傻呆呆又孤单单。“碎碎,再见……”

整个圣城,整个太阿之巅,甚至整座不周山,都在往北移动。原来整块大陆被无极剑狠狠切了一刀,整个不周山沿着切口往海里滑落。

大浪咆哮,无妄海沿着山川的缺口奔腾而来。冰冷的海水与炽热的岩浆激烈碰撞。一时间海水沸腾,一时间熔岩凝固,在这冰与火的歌声中,时间飞一般流逝,眼见这沧海桑田般的变迁。

终究,不周山还是滑入了海底。只留下太阿之巅在海面上,大浪沉浮,它成了海面上的一座孤岛。南岳的地理自此改变。

痛到伤心处,此时已无声。不周山沉入无妄海激起的波浪将小竹子击打了无数遍,他被冰冷的海水卷来卷去,如一片凋零的枯叶。最终他落在了太阿孤岛最高的那块礁石上。他颤着唇,哑着喉,朝着那棵巨大的黑色千丝菩提爬去。

幽夜里,那棵黑色菩提渐渐抽出了一棵绿芽,那棵芽晶莹剔透,水晶般散发着微光,它迅速的展开了叶子,长成了一株翠绿色的水晶薄荷,那一定是碎碎的心灵意象凝结所成!

“七叶薄荷?”

这株薄荷只有七片叶子,七叶轮生。七片叶子上记载着每一个他们的故事。一叶相遇,在开满紫云英的田野上,小村姑用蒙汗药迷晕了山贼,他很生气;二叶相识,在黑城堡顶的水晶牢笼前,小山贼终于知道了小村姑的名字,他有点小开心;三叶相惜,在万年桐箜篌下,小村姑用戏法变出了山贼未能保护好的奈落石,他多么感动;四叶相知,那一天,在神碑之下,山贼用红宝石为大家换回了粮食,他很骄傲;五叶相守,在幽州台上,为了小村姑,山贼自染黑死病,化身赤眼黑耳的鬼,吓退十万天朝禁军;六叶相爱,山贼心脏里被种下了蝳蛊,黑蝰蛾吸干他的精血破茧而出。小村姑咬破手掌,将血注入山贼心脏,与他定下乐游原之约;七叶……相思,无极剑启,阴阳两隔。

陌上花开,一期一会。七叶轮生,夜夜入梦。

小竹子触摸着每一片叶子,眼底噙满了泪,他无处痛哭,只能把眼泪往心里咽。这心脏里,还流着小村姑的血。

“小竹子,我们做个约定吧。等七叶薄荷开出九尾花序,我们就把头发缠上,好不好?”

耳边仿佛传来小村姑的声音,结发九蒂,一期一遇,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悲哀无尽的小竹子,突然眼中又绽放了光芒,他突然破涕而笑,对着手中那株水晶薄荷狠狠点头:“好的!”

地表突然塌陷,太阿孤岛的中心出现了一个大洞。地心岩浆剧烈灼烧,岩洞越来越大,太阿孤岛变成了一座活火山!那是奈落之王依旧不肯停歇的怒气!这怒气,蓄势待发,比原先更甚!也许是碎碎祭剑的事实让孤王无法接受,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独和背叛!咆哮声在岩洞里此起彼伏!四周的海水开始沸腾,到处漂浮着鱼虾尸体。熔岩从火山口不断涌出,朝着水晶薄荷涌去。

一个火浪打来,眼看就要吞没千丝菩提上那株薄荷。小和尚飞身扑去,用肉身挡住火浪。炽热的岩浆灼烧着他的后背,他咬紧牙关,狠狠挺住。

“不可以死!”

小和尚对自己吼道。他早已被蝳蛊吸干了自身精血,黑蝰蛾咬破他的心脏破茧而出的时候,他已经是一具干尸了。靠着碎碎的鲜血和一颗凤凰眼屎,小和尚能撑到现在已经算是奇迹了,也许真正支撑着他的是他自己的意志。他一定要去找九尾薄荷的,哪怕,倒在太阳升起的那一瞬。

小和尚跪了下来,他颤抖着,伸出苍白无力的手臂。他徒手去挖那棵水晶薄荷。构成千丝菩提的黑色物质有着极强的排异性,他的手指被腐蚀,皮肤糜烂。

额头的汗水流成了河,他忍着灼烧和腐蚀的剧痛,终于用手指挖出了那棵水晶薄荷。浮竹把薄荷捧在怀中,朝着火山口走去。

火山深处,便是身处劫难中心的凤凰子。

浮竹突然傻傻地笑了:

“七兄,你知道我第一次见你,有多惊艳吗?见到你就像是见到了夜空中的月亮!

任何一门技术,掌握到了极致便能成神。水晶笼里你是雷神,幽州台上你是风神。但我是知道的,你掌握风雷之力,凭的不是什么鬼扯的天生神力,凭的是你天妒人怨的智力,是你孤往独绝的毅力!这样智力无双、毅力超拔的你,而今,在太阿之巅,你没有变成天神,你怎么变成了魔神!”

“即便如此,七兄,我依然喜欢你。因为你是人类的典范,我对你的喜欢,超越性别,超越年龄,超越时代!”

小和尚表白着,他脱去鞋子,赤脚踏入岩浆:“现在碎碎在这里,我在这里,你真舍得吗?”

熔岩烧坏了他的脚底,彻骨的灼热令全身颤栗、汗不敢流。小和尚以惊人的毅力忍耐着,那股火热的温度渐渐退去,岩浆在他的脚底板迅速冷却,凝结成一层厚厚的岩石。也许,七兄也是喜欢他的。

浮竹抱紧水晶薄荷,脚底的剧痛渐渐麻木,他赤脚朝着火山口走去。那里面,便是劫难深重的观月七郎。随着浮竹靠近,火山口的烈焰愈加凶猛,仿佛是在恐吓小和尚,叫他快滚。

但小和尚毫无惧色,他站在火山口,任夜风吹动素色纳衣,仿佛一个絮絮叨叨的吟游诗人:

“你放弃神一般的智力,沦为奈落的傀儡,丧失意志逐渐崩坏。是我错,把灾厄之石带到这里。不然,你一定会用更好的方式阻止大军,拯救世界!

我这人啊,总以为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我这辈子,一事无成,却也算传奇。

我当书生,虽然最终被打压排挤,却至少也曾经中过状元;

我当山贼,虽然最终逃亡天涯,却至少也从宇文党手里劫夺了奈落石;

我当和尚,虽然最终过不了情关,却至少,我要用我这残败之身来跟你共度劫难。

什么陨心劫,对我神明一般的七兄来说算什么!别怕,七兄,让我来拥抱你!世界再黑暗世事再艰难,我们始终会有一线生机。所以,七兄,冷静下来吧!我不是在阻止你,我是在拯救你。只要心不灭,七郎便是永恒。

七兄,我答应了碎碎,刀山火海,义不容辞。陨心劫,我来了!七兄,我来了!我来抱你了!”

小和尚站在火山口,他抱紧了那株水晶薄荷,飞身一跃,朝着里面的火柱扑去。火焰熊熊燃烧着,丝毫没有熄灭的意思。

就在小和尚接触火柱的那一刻,他突然嘻嘻笑道:

“七兄,黑城堡顶,你欠了我一根金条,那是我的卖身钱,你还记得吗?”

闻言,燃烧的火柱随即熄灭,熔岩迅速凝结。下一瞬,大雨落下,咆哮的海水将整个世界淹没。

一切,都终结了。

---

潮水退去,太阿孤岛上荒无人烟。

灰烬在天地间游荡,纷纷扬扬。

天水渺茫间,黑美人乘着红色鲤鱼,孑然而至。

其实一发现蚌壳不见,她就猜到七郎出事了。她披星戴月,从西北战场赶回,可惜……晚了。

这一次,她真的很努力了。为什么结局还是这样?

那只蚌壳被扔在岩砾堆里,在风中发出呜呜的鸣响。黑美人把它捡在手中,仰天落泪:

七郎,你丢下的究竟是我的心,还是你自己的心……

秋风逝去,寒冬终将来临。

---

片尾曲

一场雪落在这里,

你狠狠心,将我抛弃。

破碎的墙壁,冰冻的天地,

我被困在这一场雪里。

远去了夏季,听不到你的歌曲

消失的草地,留不住你的足迹

雪花落不停息,堆积苍白的梦呓

我将翅膀扬起,飞不出这片回忆。

一场雪落在这里,

我看着你,这么离去

断裂的树枝,终结的死寂,

停止在十七岁的雪里。

——本作者《十七岁的雪》

-------------------------------------------------------------------------------------------------------------------------------------------------------

(第一卷完结感言:

第一卷就这么结束了。没想到居然能冲进新书榜,已经是意外之喜了。我觉得我也就这么点出息了。很多书迷都给我太多感动,好多人都是每天十几票十几票投过来。当时我是极度震惊的。你们为什么有这么多推荐票?我练了一个月的级,才到十级,每天才有一票。看到十三级才有2票,你们这一天十几票那该是多么令人仰望的存在?我要练多久才能达到?因为我算了下从十级到十三级所需要的经验分,我就放弃了,太难了。真是佩服那些拥有每天十几二十几张推荐票的兄弟姐妹。

本书呢总共构思了五卷。主线三卷,侧线两卷,我觉得我能把主卷写完已经很不错。

第二卷从下礼拜一开始更吧,大家敬请期待。总感觉现在社会人太多了,做什么事都好难的。)

0前记 杏花村的放逐

独卧至月斜时分,断了风声,

这杏花依旧是寂寞落满城。

手心紧握,留不住一道香痕;

夜长求梦,终究见你不能成;

韶华飘零,无计扭转岁月轮;

我被驱逐出,梦中永驻春天的杏花村。

我借酒装疯,把神骂了千本,

学了满腹经纶,始终答不出朋友的疑问

终于会弹古筝,还是失去说要听的那人。

把书卷翻破,把琴弦拨断,

不再找寻,那些传说中的神。

---

前记:

狂热退去,在熔岩的尽头。

“哈哈哈,这样子我都没死!碎碎,我果然没死!”浮竹兴奋地举起那株水晶薄荷,转圈狂舞:“碎碎,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老天爷不会这么绝情,我肯定会再见到你的!”

浮竹摸着眼前那块巨大血红色石头,他知道观月七郎就在里面:

“七兄,你这样硬邦邦的,好玩吗?”

“你快快醒来。在黑城堡顶的水晶牢笼里,你欠了我一根金条,你总不能不还吧?!那可是我的卖命钱呢。”

岩石发烫,突然裂开,观月七郎露出了半边身子,一半在岩石封印中,另一半灼烧着烈焰。

“七兄你终于醒了。让我们一起去拯救世界吧!”

“闭嘴!我欠你的,自会还你,”观月狠狠咬牙,在血红巨石中拔出了另一半身子:“别人欠我的,也必然要还回来。都等着吧!”

“阿弥陀佛。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闭嘴,我就是岸。”

带着浑身燃烧的火焰,观月七郎决然走入了冰冷刺骨的地下海。身边的海水接触与火焰接触,瞬间蒸发为水汽。他在海底挣扎着,等待灼热退去,重回人间。

浮竹看着深海底那抹绯红,低喃:“活下去吧,观月七郎。即使艰难苦困九死一生,即使坠落悬崖苦苦挣扎,也要在黑暗中拨开云雾,寻找星光;挥动翅膀,追逐太阳。”

1、夜的第一章

年少的时候总以为世界很大天地辽阔,有很多路可以走。到头来才发现,原来兜兜转转,拼尽力气,自始至终自己只有一个终点,叫做命运。

----

深冬的第一场雪,落在无妄海上。太阿孤岛一片苍茫。

在孤岛深处,火山中心,小和尚满脸石灰,衣履阑珊。他和七郎都被封印在这座山中。小和尚看着前方的地下海,冰与火激烈地碰撞。高速喷发的蒸汽轰穿了孤岛,越过山顶,与寒流相击,凝结成水滴,落回海面。有几滴水珠从洞口落进了火山,打在浮竹脸上,滚烫滚烫的:

“生命不息,奋斗不止。活下去吧,观月七郎。即使艰难苦困九死一生,即使坠落悬崖苦苦挣扎,也要在黑暗中拨开云雾寻找星光,挥动翅膀追逐太阳。”

感受那水珠的火热,小和尚满脸的希望。他取出自己怀里那株水晶薄荷,任她晶莹剔透的枝叶在掌心舒展,充满信心:“碎碎,这不是结束,这才是刚开始而已。我一定会救回你,救回七兄,救回圣城。不管现实多么破败,岁月多么荒霾,你相信我,我一定能做到的。但是啊,碎碎,这火山里面,怎么会这么冷啊……果然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

浮竹说着说着,不禁打起了抖擞,寒意从脚底贯彻了全身,从肌肤侵入了骨髓,他浑身脱力,竟至站立不住,跌伏在地。他突然想起来自己本是将死之人:

“啊哈,果然大话不能说呀。看来,我的时间到了。”

原来蝳蛊吸干了他精血,咬破了他的心脏,他靠着碎碎的鲜血和那颗凤凰眼屎勉强支撑到今天,现在终于耗完精血,即将油尽灯枯。

小和尚看向前方的地下海,水柱在疯狂喷射。那里面,观月七郎在冰与火中激烈斗争着。

“七兄,你欠我的那根金条,其实你不必太放在心上。”

小和尚看着那株翠绿色的水晶薄荷,脸上绽开了一抹笑意,那么温柔:“只要你勇敢下去,就当还我了。因为那是碎碎希望的。”

他蹒跚着,拖着自己逐渐枯萎的身体,来到一个能照见阳光的地方。“火山里面还真是温暖啊!”

小和尚慢慢地坐在地上,把薄荷种到泥土里,眼里无尽的温柔:“碎碎你看,这里有太阳,你一定能够茁壮长大的。你看,你的观月哥哥我已经帮你找回来了,我答应你的,我做到了。”

小和尚躺了下来,他的脉搏越来越弱,心脏渐渐停止了跳动。他躺在地上,蜷缩着,把那棵水晶薄荷守在怀里:

碎碎,我们终于在一起了。就让我这样永远守着你,护着你,就让我一直在这里等着你,等你明年开出九尾花序,就算我找到了,好不好?对你的承诺,我不想食言啊……

沿着那道光,白凤凰从洞口飞入了火山。它落在浮竹旁边,静静看着小和尚冰冷的尸体,小白落下了一滴眼泪。

------

皇城飞来大片长着蝰蛇尾巴的黑色飞蛾。它们啃大地,粘液腐蚀着泥土。它们咬出了一个个小洞,从地表钻入了地下宫殿。

一棵巨大的绿藤爬满了地宫各个角落,金色巨蟒在幽暗中睁开了眼睛。它吐着蛇信,伸展翅膀上的翼膜。它的眼睛幽深而诡异,它缠绕在绿藤上,突然紧紧绞住了藤干。

“这便是陆庭家的龙脉吧。都说杀人莫过于诛心,人们以为诛心是最高明的,岂不知谋计莫过于谋命,谋夺一个人的命格才是最要紧的。”巫后的声音在地宫里回荡,阴冷而又深邃,她看向着这棵巨大的绿色藤蔓,幽幽说道:“只要绞断这棵龙脉,陆庭家就再出不了皇帝了。人这辈子啊,怎么争,也争不过命。没有命,管他如何智勇双全,经天纬地,管他牌面有多好看胜算有多大,最终都会功亏一篑、功败垂成!”

其实这棵绿藤的根部早已被各种毒虫咬烂。巫后在这棵龙脉的根系附近埋了蝳蛊,这是多么珍贵无比的实验材料,她又怎会白白浪费?她要借陆庭家命脉的龙气,来培养最毒最阴的蛊母。

“快快长大吧,我的孩子!”

那条金翅狂蟒也把毒牙伸入了巨藤,它贪婪地吸取里面仅剩的精华。终于,那棵巨藤不堪重压,轰然断裂。与此同时,地宫上方也传来了更加剧烈的震动。大片大片的泥土纷纷剥落,地宫里充斥着浑浊的空气。

“怎么回事?难道这是龙脉断裂导致的?”

“太妃!大事不好了!”几个太监慌慌张张跑了过来,他们满面惊惶,颤抖不止:“天降流火!天降流火!!天降流火,席卷帝都。火龙吞没了皇庭,皇上薨了!”

千面巫后也吃了一惊,“这……也太快了吧?”

前一秒龙脉才刚刚折断,后一秒就改朝换代了?啊哈!谋计莫过于谋命。

---

不周山已沉入无妄海,千年圣城长埋海底。

浪来浪去,涛起涛落,太阿之巅成了海中孤岛,任浪涛浮沉。

经历了三天三夜的冰火碰撞,在火山深处、地下海中,奈落魔君终于夺回了神志。

他力尽神虚,身心俱疲,他独自走出无妄海,缓缓走上荒滩,走过古幽州,他带着沉郁和悲怆,流亡在一片落满皑皑白雪的竹林之间。

雪在落,竹叶也在落。烈火依旧煅烧着他的半边脸,谁还记得,那张丑陋的脸,曾经是怎样惊艳了世界?

一段竹节深埋雪中,干枯的十指将它拾了起来。魔君拂去积雪,竹节依旧苍翠。他将竹节尖锐处对准了自己的额心,毫不犹豫地刺了进去。眉毛不曾跳动,他用力一剜,将额头的魔眼硬生生挖了出来,鲜血喷溅而出,洒在白雪地上,染出了一朵妖艳的红莲。清冽的吼声在竹林撕裂,震落叶子上的厚厚积雪。

那只魔眼掉在雪地上,眼珠转了转,那魔眼的外皮层层剥落,迅速风化,最后只剩下一颗血红色的宝石,在白雪中诉说着少年的绝望与无助。

额心的血狂流不止,黑凤凰为他衔来各种草药。观月七郎用尽平生所学,却始终无法凝固这挖去魔石奈落所造成的创伤。

“这就是我一时任性的代价吗?看来,我也没有别人说的那么牛啊!”

七郎对着小黑苦笑:

“难道这就是我的一生了吗?原来,我也没有自己想象的那般强啊!如果命运如此安排,我也很无奈啊。这人间,何处是我栖身之所?还不如回去吧!小黑,你不要难过,我要回家了!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盘腿,合掌,入定,观月七郎闭上了眼睛。他不再尝试止血了,任额心的血一直流下去,任它流干,流尽。就让这纯白的雪花将自己淹没吧!

凤凰的鸣叫从云空传来,白凤凰飞越漫天飞雪,落在了观月七郎的身边。它用嘴轻轻啄了啄七郎的手指。七郎虚弱地睁开了眼睛:“小白,你回来了。还好,还能见你最后一面。你去哪里了?你的左眼……”

观月七郎轻轻合了下眼睛,什么都知道了。他轻轻一笑:“哦,原来如此啊。”

是的,白凤凰把左眼的眼泪给了小和尚。白凤凰的左眼瞎了。观月七郎继续说道:

“小白,我要回家了。我止不住额头的血,我若长睡不起,明天不能醒来。我的左眼,你拿去吧……”

交代完这几句话,观月七郎再也支撑不住,眼前一黑,沉沉睡去:毕竟是我欠那家伙的,不能让你来还。你拿走我的左眼,就当我还他吧……

黑白凤凰张开羽翅,围城一圈,巨大的羽绒将七郎团团盖住。

这晚的雪下得更紧了,他们很快被风雪淹没。这雪越扯越大,越扯越凶,渐渐淹没了竹林,淹没了山川,淹没了天地。无边无际的积雪,白茫茫的,多干净啊!

四更天,夜未白,竹林里百雀争鸣。

观月七郎在灰烬堆里悠悠醒转。小黑用翅膀盖着这堆灰烬,足足守了他一夜。七郎的额心的血止住了,被毁的容颜也恢复了,干枯的十指也灵活了,观月七郎康复了。七郎看着眼前灰烬,小白把右眼的眼泪给了他,小白化成了眼前这堆灰烬,再也不能浴火重生。

此生债,越欠越多,还不清了……

---

妖异的火焰铭文在他额心跳动,俊美如神、飘逸如仙的观月七郎乘着黑凤凰,向着万里云空飞去。

那个孤绝残虐的夜晚被掩埋在十七岁那场大雪里,不去想,不去回头。

在这个月圆的冬夜,观月七郎飞到了霜天之上。黑凤凰在云中不断哀鸣,悼念着逝去的旧友,缅怀着那些青葱的岁月。

月色冰冷,西风料峭,浮云万里。

观月七郎打开竹筒,随着风,将小白的骨灰散入云天:

小白,你自由了!

“小黑,”七郎唤了一声:“大家都走了。小白走了,佛爷走了,碎碎走了,就剩我们两个了。这世界太危险了,你想走吗?”

黑凤凰沉默无声,黑色的眼中燃烧着熊熊火焰。

“好。”七郎明白了,他的声音异常坚定:“为小白,为佛爷,为碎碎,为桐箜篌,为圣城静云寺,我们一起踏上复仇之旅。”

我欠的我自会还他,欠我的,一个也别想跑……

---

2 天上人间

天降流火,席卷帝都。

龙吞皇庭,陆怀王薨。

——《天朝志》

---

“此乃天意!陆庭家气数已尽,才有这一场天火。这天火烧了三天三夜,半座皇宫都化成了灰。但不幸中有大幸,独孤太妃和宇文皇太子当时正在骊山避暑,逃过此劫。天佑太妃,天佑宇文党!目前朝中拥立宇文少皇为新君,尊独孤太妃为皇太后!只等新宫建成,便要举行登基大典!”

墨点三摇着纸扇,对着府衙里的衙役得意洋洋:

“老朽也是三朝元老了,多少笨蛋都死在了老朽前面。唯有老朽审时度势,见风使舵,活得最长。值此乱世,正是大天朝用人之时,尔等可要好好表现,到时候太妃重重有赏!

哈哈哈!你看战国侠士慷慨,笑荆轲死得真惨!魏晋名士风流,叹嵇康广陵已散。呵呵,不过是一堆笨蛋。我天朝子民,不是生来就甘当奴隶的,笨蛋年年都有。笨蛋这病,得治。自从至圣先师传授我等儒隶思想,我华夏几千年的笨蛋病便治好了。来,我且授予你们,你们可得好好学!这可是保命发财的良药!”

“儒隶思想

吾乃儒隶,非奴隶也。

饱读诗书,满腹经纶,忠于吾党,忠于太妃。

多跪多拜,不说不想。阉割思想,阉割灵魂!

有冤得忍,做牛做狗。有错莫辩,指鹿为马。

中庸之道,奴才本色。独善其身,何其儒雅!

才不在高,忠心就行;官不在大,能贪就灵。

斯是衙门,唯我独尊。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排除异己,打压乱民。摆好官威,粉墨登场!”

“衙役们,上棍棒,巡街啦!”

---

---

俊美飘逸的神仙突然出现在帝都的花街柳巷,一时间,所有的喧嚣都停止了。

“这家妓院我买了。”

观月七郎霸气地把红宝石拍在某家妓院大堂的松木桌上,额心的火焰铭文仿佛在燃烧:“叫我七爷,以后我就是这里的老板。”

这自称七爷的少年真是稀世俊美,若是个姑娘该多好啊!怡红院老板赛金花还没回过神来,这家妓院就被改成了一家叫做天上人间的雅舍。

“从此后,天上人间非达官显贵不得入内。”

“这日子怎么过呀?我们怡红院本来就不是头等的妓院。达官显贵会来?!来你个鬼啊!老娘就等着喝西北风吧!”一向热情如火的赛老板忍不住泼凉水,“总不能让我们七爷来接客吧?”

“小竹子,拿古琴来。”

那把天柱桐箜篌已被观月魔君焚烧在了奈落熔岩低,浮竹借来了一把普通的桐木琴。观月七郎就是观月七郎,他要令天上人间名扬京城,就真的只用了一首曲子的时间而已。

当他坐在天上人间的窗前第一次弹琴的时候,帝都的老百姓居然在院门外排起了长龙,就为了听听这美妙的乐曲。但是入场费超贵,于是乎,一日之间,赛金花这间低等妓院,变成了皇城里最高贵的风月雅舍。

“小竹子,从明天开始你不是和尚了,你就是天上人间的管事,也就是世人所说的龟公。”

小竹子这一生,中过状元,做过土匪,当过和尚,人生不要太丰富哟。没想到,到头来,他还要蓄发卖身,在妓女堆里,变成了一个龟公。

---

就这样,小竹子跟着七爷,在高档妓院安顿下来。

小竹子找到一个木盆子,精心调配了最有营养的泥土,他把那棵水晶薄荷种在里面:“碎碎,以后这就是你的家了。”

薄荷是一年生草本植物,一般的薄荷植株都会在秋日枯萎。你看这棵薄荷长得多像碎碎啊!这么娇嫩,这么可爱……小竹子越看越喜欢,拿出一块绢布给水晶薄荷搭了一个小帐篷。

初冬的一缕阳光落下,小竹子和水晶薄荷一起坐在窗前晒太阳。他泡了一壶好茶,一杯给天地,一杯给碎碎,一杯给自己。小竹子仰起头来,感叹:“人生还真是奇妙啊,前一刻还以为世界终结了,这一刻时光却如此宁静美好……”

靠着七爷的惊世容颜和绝代琴艺,新开张的天上人间吸引了许多美女。

这一点让赛老板相当满意,脸上那叫一个热情如火。想自己在这怡红院里混了这么多年,哪有这么风光热闹过?

比如这位官盼盼小姐,声音庸庸懒懒,总是带着面纱,但是举止十分优雅美丽,也不知道是谁家的千金。她派人重金聘请七爷,去府上传她琴艺。只是七爷是什么人?她请不动,便只能来此练琴。看来,为了三个月后的皇家选秀,她们家也是拼了。只可惜,呵呵,一见七爷误终身。

还有那位桃如是小姐,双眼灼灼,艳若桃花。这姑娘不仅长得俏丽,听说,她本是当今独孤皇太后身边的红人,也不知什么缘故,她居然要来这天山人间卖艺。虽然脾气那么坏,说话那么毒,可是没关系啊!这妖妖艳艳往店里面一摆,哪个客人不偷偷多看一眼?

靠着这些妖艳贱货,来我怡红院,哦不,来我天上人间的高官显贵真是越来越多了。起先他们是慕七爷的名而来,后来他们是想勾搭几个美女,慢慢他们就发现,咦,这里很适合打探消息、联络感情嘛!于是乎,这些人来天上人间,主要倒不是来寻风月找乐子,而是来拉关系寻门路了。这一个个穿得人模狗样,装得真是正经呢!还真是“雅”呢!

这几日迎来送往,牵线搭桥,热情似火的赛老板更忙了!

“尚书大人,您少喝点!您都醉了!您来见七爷,怎么自己就喝起闷酒了?”

“醉就醉了,反正我也活不过明天了。”户部尚书十分绝望,自暴自弃又喝了一杯:“天柱被砍断,不周山沉入无妄海,皇庭被天火焚烧,现在各地灾民暴动,需要派军围剿。三军未动,粮草先行。可是,可是国库粮被我私卖了,我拿什么出来当粮饷?这天下不是都太平着,不是都好好的?我怎么知道天柱会断、不周山会沉、皇庭会被烧!我真是倒霉啊!天柱折了是礼部的事,不周山沉了是民部的事,皇庭烧了是工部的事,我怎么知道这些其他部的事,会影响到我户部啊!这天下不是一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老百姓不都好好的么?!怎么回事啊!”

七爷听得耳朵都起茧了,笑了笑,说道:“我听闻,天降流火,粮库被火烧了。”

户部尚书肥油油的脸上,突然亮了一下,随即又垮下了脸:“可是,只要我拿不出军粮,我还是要出来顶罪的呀!”

“我的命真的好苦呀!我好后悔呀!早知道这样,我就不求婶娘让我当这什么破尚书了!我要是乖乖拿着我爹的钱,在家当个米虫,都好?为什么要来天朝当蛀虫呢?结果,小命也要搭进去喽!怪我贪心!可是也不能怪我啊!为了当这户部尚书我花了二十万两啊!二十万两白银啊!二十万两白银啊啊!我爹留下来的全部家当啊!都被我投进去了。我想着,狠狠干他一把,升官发财光宗耀祖。谁想到摊上这么个倒霉事。大家不都是这么干的嘛!他们都好好的,就我倒霉了!不公平!太不公平了!你说,我当了户部尚书,这么肥的差,我能不把本捞回来么?!我为了当这户部尚书花了二十万两白银啊!这明明就是笔生意啊,我怎么把小命搭上了呀!呜呜……”

七爷看他哭得凄惨,扔过去一方手帕:

“听说南平公主家田地甚广,你去借点。”

“我跟她非亲非故,她凭什么借给我呢?”

“就凭你正拿着擦泪的这方手帕。她会借给你的。”

“我不信,你哄我!”

“这帕子,是南平公主一针一线,亲手绣的。”

旁边的赛老板惊了一惊:长得帅就是好啊……

3 宇皇皇宫

神仙般的少年坐在那棵熔岩覆盖的巨大梧桐树上,被几百个大汉抬着,朝着宇文太子府进发。

小竹子跟在旁边,敲着梆子,一路吟诵《天下至诚诏》,他高喊道:

“砍倒天柱,入宫封侯!

砍倒天柱,入宫封侯!

砍倒天柱,入宫封侯!”

这一路人山人海,好不热闹,满京城的人都跑出来瞧个稀奇。那场天火以后,大家都闭紧门户过日子,人心惶惶,街市萧条。今天,由几十个壮汉抬着,凤凰子坐天柱入东宫的年度盛事,一扫多日来人们心中的恐慌,使得皇都略略恢复了往昔的繁华气象。

“这太子府太矮了,还没静云寺一个偏殿高大敞亮呢。”七爷抬头看了一眼太子府的梁柱,连连摇头:“这栋梁太矮了,怪不得府邸建不高,寒酸,太寒酸了!”

“大胆妖孽,你可知罪?”

巫后先出声呵斥了。这小凤凰敢嫌弃自己的府邸,实在是嚣张!她堂堂东宫太子府,何其富丽堂皇!再者说,这座府邸也是历史悠久,它本是南天霸王府,是宇文世家的老宅,历经百余年,搜刮了多少金银财宝点缀装饰,岂容这山野小子当众嫌弃?但是让巫后不好反驳的是,这太子府奢靡是奢靡,但是那根顶梁柱确实矮了点。

“不知。”

七爷从容地说道,他站在太子府的中央,看着前方一袭黑缎的千面巫后。长脚鹤般的天纵少皇坐在她的旁边,那条长着翅膀的金色巨蟒将身体竖了起来,诡异的眼珠子里写满了亢奋。

那金翅狂蟒朝着七爷游了过来,它抖动两侧的蝙蝠翼,发出“呼呼“声,仿佛一条幽灵船。它绕着凤凰子,盘了一圈,把他围在中间。金翅狂蟒张开巨嘴,对着七爷嘶鸣起来,蛇嘴上颚欠着的那颗蛇珠发出幽幽的绿光。

一旁的小竹子看着狂蟒,吓得浑身是汗,这牙齿真尖啊!这蛇嘴真大啊!吞下他只要一口吧?

七爷却不慌不忙,从容依旧。他摸了摸腰间的环佩,一股浓重的雄黄味便散发开来。那狂蟒一闻到这股味道,如临大敌,收起翅膀慌忙逃窜。看来,七爷早就料到了今天,早就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巫后坐在紫檀椅上,幽深的眼眸波澜不惊,喝道:

“你罪孽滔天,敢说不知?哀家且说与你听。你砍断天柱,该当何罪?你生吞魔石,该当何罪?你焚毁皇庭,该当何罪?”

“草民奉诏伐树,无罪有功。至于魔石,早已被刀大人带回,现在还在国库封存。草民怎会有魔石?不周山那场浩劫,实乃石蛙妖所为。那日,草民在乐游原拾得了一块石蛙,后来,那妖物侵吞了草民肉身,是那妖物残害了不周山百姓,是那妖物烧毁了天朝皇庭,一切皆是那妖物所为,与草民无关!最后,在这生灵涂炭天地覆灭之际,正是草民孤身打败了石蛙妖,熄灭了熔岩火,平定了这场不周山那场天地浩劫。草民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草民牺牲肉身,智斗石蛙,为国尽忠,死而后已。”

一旁的小竹子听呆了,他自诩自己才高八、舌灿莲花,却也从没能说死成活、颠倒黑白。没想到这清高傲世的观月七郎居然还有这种才华!

只见七爷眼圈红了红,叹道:“南楚亡了二十年,但是您始终是南楚末代皇后,我始终是南楚末代皇子。母后,虽然我不是您亲生的,但也请您多疼疼儿臣,不要再责怪了。”

哇!小竹子听得下巴都掉下来了!这什么情况?怎么一转眼,七爷就跟巫后攀上亲戚了?而且还是母子关系!前一刻还剑拔弩张、你死我活,后一秒就称儿唤母、求疼求爱。真是活到老学到老,七爷一番雄辩,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啊!

又见七爷吸了吸鼻子,对宇文勿臣眨了下左眼:“皇兄,我们虽然未曾一起长大,今日兄弟终于相认,也是一场缘分,你也帮皇弟说几句话呀!”

天!长脚鹤被他电得抓耳挠腮,心里迷迷糊糊,不知所云:“我……我……”

这时候,一个太监踉踉跄跄跑了进来,鞋子也掉了也顾不得捡:

“报!大事不好了!独孤少将军造反了!独孤军把太子府围了!”



免责:该文章采集于网络,相关权利归相关人所有!!!本站不承担任何责任!!
更多文章: 1024社区 xp1024.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