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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加1次告白》


第二章 灰里面的灰姑娘

中考结束。

我从初中在江塘市排名第一的中学滑落到江塘市排名第三的中学上高中。

“还好,还是一个重点中学。”我安慰自己,并没有因为学校的排名而对之前的初中有什么眷恋。

开学第一天的早上。

我坐在圆形的折叠餐桌上低着头吃妈妈为我准备的早餐。妈妈站在我的身后,为我扎头发。

从小学到现在,我一直扎着简单的马尾辫,从未变换过发型。我习惯了,也不想轻易的改变引起同学关注的目光。可偏偏今天早上,妈妈帮我扎完头发后,我没有感受到平日里发尾扫到脖子的熟悉感。我轻轻的摸了一下发尾,发现妈妈刻意的帮我把发尾扎进了发根的皮筋里,这使得昔日的马尾辫短了半截,形成了个环形。

突然的改变,让我有了些许的不自在,我悄悄的把发尾从皮筋里拽了下来。

突然。

妈妈发狂的大吼:“一年到头就扎个马尾辫,稍微给你变一下你就拽下来!你这个样子看的我戳眼睛子!你。。。你。。。”

妈妈气急败坏的冲向厨房,冲回来的时候手上拿了一把半生锈的灰黑色大剪子,一个箭步冲向我身后,“咔嚓”一剪子,我听到马尾辫被剪的声音,就像剪布那样的声音。

类似的情形我经历的多。

所以,我完全没有惊慌失措,冷静的像块冰,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般的继续用勺子舀起牛奶碗里的糖心蛋吃着。

只有一剪子,妈妈没有再接下去剪。我也并不知道,现在的后脑勺后面是什么样子。

我淡定的吃完最后一口蛋,捧起碗喝完最后一滴牛奶,面无表情的和我妈妈打招呼:“妈,我上学去了。”就从我们的小四合院里推着自己的自行车出门了。

我幼稚的幻想,希望被剪得只有一小绺,希望脑勺后面还是一条几乎完整的马尾辫。

因为抱着这个幻想,我始终不敢伸手去直面它。

路上迎面吹来的风,让那些被剪的头发陆陆续续的往下掉,掉的我都能感受到,但却仍然没有勇气去摸,只是在心里祈祷,希望该掉的已经都掉完了。希望到了学校之后就不要再掉了。

我扎着这条支离破碎的马尾辫第一次来到了我即将度过三年的高中。

高一二班。

高中部一楼靠近楼梯道的这个教室就是我的班级。

还没来得及排座位,到教室的同学们自由选择,由于我去的比较晚,就坐在了不多人选择的第一排。

这个位置让我如芒在背,我隐隐约约的觉得碎发在身后几十位同学的目光中断断续续的掉。

我的后脑勺和背部微微发麻。

此刻,班主任站到了讲台上给我们训话。

“首先欢迎同学们来到我们大成中学,我们学校是省示范高中,是省重点中学,你们能考进来说明都很优秀。我是你们的班主任,我姓度,你们是我带的最后一届,带完你们我就退休了,所以希望你们不要辜负我的期望,为你们自己的将来,也为我的教学生涯画上圆满句号!”

度老师的唾沫一半飞溅在我的脸上,一半逐渐淤积到她的左嘴角,她会不时的用舌头把白沫子舔回去。

度老师,女,50多岁,临近退休,身高1米45,戴眼镜,头发稀疏,性格暴烈,酷爱体罚学生,花样层出不穷,举校闻名。但考核绩效一直不错,历年带出的班级学生在高考中的表现优异,是班主任中的元老级。

她也是我们班的物理老师。

后来全班同学都叫她“度老太”。

她略微将身高差距明显的同学调整了一下座位,说先就这样坐下,以后再调整。我没有被调整,就这样坐在了第一排。

开学第一天的各科课程基本上都是老师们与同学们之间相互介绍、认识的程式化流程,是学业上相对轻松的一天。

当天下午放学回到家后,妈妈自己还是用早上那把剪我马尾辫的大剪子帮我剪了个刘海有轻微锯齿状的齐下巴短发。

自此,这个发型持续了我高中的整整三年。

高一刚开学的第二周,学校组织了校外的军训,就在这期间我结识了高中时期最好的两位闺蜜,章鸥和王薇娅。

她们俩的出现,让我在用一言不发的冷暴力抵抗妈妈歇斯底里的热暴力的家庭环境之外,感受到极大的友情温暖。

整个高中三年我们形影不离。

我们每天各自从家里骑车去上学。放学一块儿去学校的自行车棚拿车,再并行骑一排,有讲有笑、有打有闹。

自行车轮在我们青春的记忆里碾压着梧桐树荫下回家共同经过的那一段一段的水泥马路。

那个时候流行可以变速的山地车,又被叫做“赛车”,骑起来的时候撑直双臂,俯着背,翘着屁股,感觉自己就像是个赛车手,互相见面还会询问:

“你的能变几档?”

“10档。”

“我的也是10档。”

“。。。。。”

回答里无不透露着小嘚瑟。

我们也是骑着三款不同颜色的山地车。我的是黑色,斜杠上有几个简单的彩色字母,初二的时候买的。章鸥的是彩色,王薇娅的是玫红色。她俩的都是高一开学前新买的。

那时候的我们幻想着诗、幻想着爱情、幻想着未来、幻想着远方。

我是属于开智特别晚的女孩。

记得小学六年级的时候,我上校外的语文补习班,接触到一些其他小学的女同学。我听到有两个女生在讨论“喜欢”这个话题的时候,我心震惊了。尤其是听到一个女孩对另一个女孩说她喜欢郭富城的时候,我甚至悄悄的把听到的这个“秘密”登记到了笔记本的最后一页的角落处——“李涓喜欢郭富城。”仿佛我独家得知了一个惊天大秘密。

这其中的缘由可能与我一直受到的家庭教育和就读的相对思想封闭的小学、初中有关。

在上高一之前,我都没有好好照过镜子,只听别人夸过我眼睛大,长得漂亮,但自己根本没留心这个事情。虽然有被男生喜欢过,但自己却没有喜欢过别人。整个初中恍恍惚惚的过,好像一事无成的就这么混了过去,什么也没有留下。到了现在这个高中里,我才猛然发现学校里长得漂亮、穿的漂亮的女孩子真多。

会不会是因为现在的这个高中在我们市才排名第三,而之前的初中是我们市的排名第一?

章鸥1米7的高个子,身材高挑匀称,笔直的两条大长腿,打扮有点偏中性,喜欢穿t恤衫,牛仔裤。

短发,大眼睛,嘴巴有点点瘪,她曾戏说自己如果是小狗,那肯定是京巴。

独生女,那时候并不是很清楚她的父母做什么工作,听她含含糊糊的好像说过爸爸也是搞建筑的,感觉上家境也还不错。

她性格里有男孩子气,讲义气,跟班上男同学们称兄道弟、打成一片。

刚开始的时候她的学习成绩跟我差不多,在班上都是中下游的水平。

王薇娅1米6的个子,高中的时候已发育的很好,该有的都有,腰线也特别明显,穿起衣服来,凹凸有致。大大的眼睛、双眼皮,一头瀑布般的长发及腰。如果硬是要找一点缺点,那可能天生眼周就有些许细纹,笑起来的时候会更明显一些。

她的爸爸是做包工头的,妈妈全职太太,有个哥哥,家境是我们三个中最富裕的,所以高中时候的她一直穿的很好,几乎全身都是我们那个学生时代的名牌。

她性格温柔、自信大方,也从不吝惜对别人的帮助。

但学习成绩一直是她硬伤,经常包揽全年级的倒数第一。期中、期末考试放榜的那几日通常都是她心情最不好以及最信誓旦旦从“今晚”起就开始努力的日子。然而不出三天,你就能依然看到校园里欢欣鼓舞的她。

我叫慕然,1米62,42公斤,后来形容我这种身材应该叫做纸片人。初三的时候就是这个身高和体重,到了高一这两个指标也一分没增一分没减。

高中后开始留着齐下巴的短发,有刘海,一双xxxl号的大眼睛长在一张xs号清瘦的小脸上。后来我被学校高年级的男生起了个外号叫“大眼妹”,这样的外号,初中的时候也被取过类似的几个。

我也是独生女,父母在我初三的时候结束了终日无休止的争吵,也结束了经营多年的糖烟酒百货生意,离婚了。原先的房子卖了,妈妈重新在市里一个小的四合院里买了其中的一户,我在大学之前就和妈妈住在这个小院里。爸爸净身出了户,暂住在爷爷奶奶以前单位分的三房一厅的家里。

因为失去了经济来源,我和妈妈这边基本靠啃老本生活,加上通胀,眼见坐吃山空,以前出手大方的妈妈心里越来越焦躁不安,钱也被她捏的越来越紧。我突然从小学、初中女同学、甚至是女老师都羡慕的穿戴上一落千丈,整个高中三年妈妈很少给我买新衣服,连有的过年都没买。巨大的经济落差让高中时期的我开始对外表萌生自卑,倔强的心越来越敏感脆弱,就像是放在蜂窝煤洞眼上烧的滚烫的玻璃弹珠,被突然夹起来放进了冷水里,里面碎的四分五裂,仅剩表面包裹着的一层薄薄的透明完整。每当在校园里看到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女孩们穿着漂亮的t恤、毛衣、裙子、裤子、鞋子,背着各式各样漂亮的书包,再看看自己,好羡慕好羡慕。

妈妈的脾气从我一出生就是狂躁暴戾的,这么多年来从未间断的、日复一日的与爸爸不是吵就是打。家里的碗、碟不知道换过多少批,当然在言语和肉体的伤害上也从未放过我。只不过爸爸跟我们生活在一起的时候,和我均摊了这座终年无休的活火山熊熊的日喷发量,我们各伤一半。现在爸爸离开了,只有我一个人,再也无任何保护、无任何遮挡的独自面对这全份额的伤害。

倔强如我,内心也不是不害怕的。

我谨小慎微的和妈妈相处,不敢犯一点点错误,不敢在家里多说一句话。尽管这样,妈妈却还是能挑出一些小毛病或者是幼儿园、小学、初中时曾犯下的不算错误的错误以及她的妈妈当年如何对她肆意虐打的过往炒冷饭般的翻来覆去的发泄。

四合院里的每一晚,都飘荡着妈妈对我无情的、诅咒般的谩骂。

我反感、抵触这种谩骂,但却又习惯于这种谩骂,因为只有这样例会般的谩骂才能使我安心。如果这样的谩骂停滞了两天或三天,那必然会迎来妈妈对我的一顿毒打。

所以相对于毒打,谩骂会好受一些。

我宁可她选择每天对我发泄一部分,也不要她由量变飞跃到质变。

我就像是一只困兽,害怕待在家,渴望去学校,学校成了我心灵上的清净避风港。

学校里有我的两个好闺蜜,只有白天在学校里,我才能有会心的微笑,甚至大声的欢笑。这是我在家太过憋屈的释放。那时候的我们好到每节课后的上厕所都一块儿,你陪我去,我陪你去,是学校里特稳定的铁三角组合。

我也渴望去爷爷奶奶家,我甚至想搬去爷爷奶奶家和爸爸一起住,但我知道不可能,知道这是奢望,我不敢提,因为我是妈妈唯一的发泄口,妈妈不可能放我走,我是逃不掉的。我注定要在这个小四合院里受尽百般折磨。

我期待一切白天的时光,包括在学校里,包括在爷爷奶奶家。

自从搬来这个小四合院后,妈妈就开始笃信佛教,吃起了素。由于不再沾手荤腥,妈妈便不再为我做中饭和晚饭。我的中饭和晚饭改到去爷爷奶奶家吃。

而妈妈这个饮食上的改变反而让我苦寂的家庭生活有了新的期盼。

我有三个表妹,大表妹苏蕊、二表妹陆西洲、小表妹李文静。分别是我大姑、二姑、小姑家的独生女。

大表妹苏蕊,小我5个月,她的父母在我们市相当有名的批发市场做生意,忙到飞起,自己的中饭都顾不上吃,更别谈苏蕊的中饭了。所以苏蕊也是中午在爷爷奶奶家混一餐。

二表妹陆西洲,小我6岁,她的父母和我爷爷退休前在同一个公司工作,所以家也都住在同一个单位大院里。她经常为了中午和我们混在一起,不请自来,抑或硬被我和苏蕊强行拖来一起在爷爷奶奶家的饭桌上愉快的打“嘴仗”和“筷仗”。

小表妹李文静,小我8岁,她的父母均在一所大学工作,住在郊区,离我爷爷奶奶家最远。父为大学讲师,母因父的关系加入大学家属队——图书馆工作。从此小姑自认身份由工厂会计摇身变为“大学老师”,突然眼睛长在了头顶上,有了高人一等的睥睨感,生怕自己的女儿因跟她的三个表姐混在一起后染上不良恶习,所以甚少让她与我们接触,久而久之,拉远了我们与小表妹的距离。

因而在我的年少时光里,章鸥和王薇娅的至真友情、陆西洲和苏蕊的亲密表姐妹情,是我灰蒙蒙的世界里射进来的两缕阳光。

原以为我就在这样的两缕阳光的陪伴中缓解我高中的苦痛,尽快考上大学,远走高飞,远离妈妈。没想到,上天却再度为我投下一道光。

这道光,光芒万丈。

第四章 乌龙

寒假过后,高一的下半学期。

我初中有个叫江海的男同学交友广阔、混的挺开,曾坐过我前桌。从初中的后半段开始突然就爱上了打架,经常受学校批评、处分。但一直对我很好,喜欢过我,我人生收到的第一封情书就是他写的。开头的称呼就用了“亲爱的”这三个字,我记得看到这三个字的时候天昏地暗、大脑一片空白。

他只是递信给我,却从来没有找我要答案。

他是个很胖的胖子,胖到上课老师叫他站起来回答问题的时候,运动裤总是夹进屁股沟里。硬生生的把硕大的屁股分成了明显的两半。有时候他就这样夹着沟站着,有时候会假装趁人不注意用食指和拇指捻起屁股沟旁边的一点布把夹进去的布扯出来。

我一直当他是朋友。后来他有了女朋友,还一个接着一个的换,个个还都挺漂亮。

他的爸爸是我爷爷退休前单位的司机,所以他家也是和我爷爷家住在同一个单位小区的大院里。只是他家住在小区入口处的一幢,而我爷爷家住在小区最里面的一幢。

可以说他家的窗户下,也是我每天的必经之路。

他初中毕业后,上了所职业高中,经常不回家,听说更爱和人打架了。

有一天中午我们在小区里偶然碰到,可能太久没有见面,他见到我的一刹那,眼睛里忽的亮了一下。

他迎向我,仍是对我的一脸崇拜,开口就问:“你高中是不是校花?有没有人追你?”

“我?怎么可能是,学校有很多漂亮的女孩子。。。”

“那你也是最漂亮的。”江海从未改变对我的欣赏。

“有没有你喜欢的?说来听听。”

“我,没有。。。”脸却红了,自己都觉得一热。

“哈,肯定有,谁啊?要不要我帮忙?我这方面经验肯定比你丰富,哈哈哈哈。”

“是有这么一个人,我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只知道他高二,教室在我们楼上。”

“一个学校的,你怎么不去打听打听?”江海觉得诧异。

“不敢,怕被人知道。。。”我确实怕人知道。

“那你形容给我听听,你们学校高中的男生我起码认识百分之五十。”江海得意的仰起了脸。

“真的啊?”我眼睛里冒出了希望的小星星。

“那当然,只要不是混的特别差的,我都知道。”江海信心爆棚。

“嗯,他,1米8左右的身高,眉眼冷硬,外表清峻自傲,身上有种非常特别的气质,就像流川枫那样。。。”我一脸迷妹。

“知道了,知道谁了。”江海挥手唤醒我。

“谁?叫什么?”

“林渡!”

“确不确定?不会搞错吧?”我将信将疑。

“不会错的,就是他,这样,我给他打个电话,叫他晚上打电话给你。你家电话号码没变吧?”

“没,真的吗?什么时间?”我着急了。

“你晚上在家里等着就是了。”江海挥挥手回家去了。

就那次之后,我有几年都没有再见到他。据说是因为和其他职高学校的混混们打群架的时候,他身为带头大哥,一马当先,手执长矛冲在第一个,被前来围剿的警察当场抓获,判了三年。

多年后的有一天,我曾在街上碰到过他,聊过几句,他说他在里面一开始被人欺负玩叠罗汉,后来表现良好,被安排在食堂工作,学会了发馒头。

再后来,我们再也没有见过了。

回到学校后的一整个下午,我的心突突的跳,抑制不住。我既渴望又害怕,越来越紧张。

这是不是就叫做近情情怯?

一整个晚上。

我的心拎到了嗓子眼,一边写作业,一边眼睛紧紧的盯着就放在我写字台左上角的大红色电话机。

“叮铃铃。。。”电话铃声响。

我的心狂跳。

我屏住呼吸朝我书桌前上方的窗户外探头一看,妈妈在四合院的那头与我家厨房相连的洗手间里浆洗。

我稍稍定了心,蹑手蹑脚的起身把房门关上了。

为了营造不是一早苦守电话的假象,我等到电话铃声响了两声半,假装很随意的那样接了起来。

“喂。。。”我深吸气,心脏强有力的悸动累及了我的声带微颤,脑子里一片空白。

“请问是不是慕然?”电话那头传来一个高中男生爽朗的声音。

“是的。”我羸弱的应答。

“晚上有个朋友让我打电话给你。”

“啊,我,我。。。”

“什么事?”

“没有,没事,就是,就是想认识一下你。”我恨不能找个地缝往里钻。

“晓得!”

“啊?”

“晓得你想跟我做朋友啊,经常都会有你这个请求的女生啊。。。”彼端的语调让我很难与我平日眼里的那个他对上号。

那个外表冷漠的他,原来私底下是怎么的随便戏谑?

这是那个他吗?

我突然想做确认。

“你今天是不是穿了一件米色的风衣?”

“没有啊,我穿的皮夹克啊。”那头流露出诧异。

“那你是高二(二)班的吗?”

“我四班啊。”

“四班?四班的教室在走廊的中间。。。”我脑补着我头顶上的教室分布。

“你、你要找的不是我?”

空气中好像开始弥漫了些许气急败坏的味道。

“呃。。。对不起啊,好像不是。”我像是做错了事的小孩,在电话机前不由自主的低下了头。

“你、你让小爷主动打电话给你,然后你又说不是?你知不知道小爷被你玩弄的很尴尬?”

“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真的对不起。。。”

“你到底谁啊?还从来没有人让小爷这么难堪过,你看我明天不弄你!”

我因为知道自己错了,所以才一再的退让道歉,但对方的咄咄逼人突然激起了我的逆反心理。

我开始噼里啪啦的反击。

“又不是我让你打电话给我的!我怎么知道我朋友居然误会我找的是你?我跟他形容的很清楚,很帅很酷!骄傲冷淡!流川枫,你懂吗?你是那样的吗?我看你就是个樱木花道!”

“又是他。”很轻的三个字。

“又是谁?”我追问。

对方并未接应,反而怒道:

“小爷是樱木花道?小爷的帅可是你这样的见过的?”

“我是没见过啊,你都在我楼上待了一个学期了,我都没见过,可想而知,你能有多‘帅’?”我故意把这个“帅”字的发音拉长,以示羞辱。

“你——”对方气结,“你这个不长眼的,看我怎么收拾你!”

“欸——我可不是没长眼,我不仅长了,而且还特别大,大到也不是你这样的见过的。”

“你是大眼?”对方错愕。

“你说什么?”

“你是一楼那个大眼?”

“我、我。。。”

“原来是你。”

“你、你见过我?”

“你就跟个牛蛙似的,谁没见过?”

我被他反杀,气结。

“哈哈哈哈,我知道大眼喜欢谁了?放心吧,我会帮你‘好好’宣传的。”

“那,是谁?”我态度软化。

“不告诉你,让你彻夜难眠。”

“你这个人怎么这样?”

“就这样,怎么啦?”

“你——”

“我——略略略——我—想—怎—样,就—怎—样!”

我再想分辨,电话已被挂断,只留下一串“嘟嘟嘟嘟”的忙线声。

我无奈的放下电话,半站起身,伸长脖子朝窗户外看了一眼,洗手间里黄黄的白炽灯亮着,妈妈的背影虚化在一片浆洗声中。

我静悄悄的走到房门口,无声无息的打开门,还原出接电话前的场景,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第二天上午的课间,有一个俊朗阳光、身形颀长的男生飘到我的教室门口,半倚着门框目光明确的锁定我,朝我一扬下巴。为避免自作多情,我轻微的转头朝自己左右身后确认了一下,便开始用敏锐的眼神打量眼前的这个人。

如果我暗恋的那个“他”是气质当道的话,那眼前这个人的五官用英俊这个词来形容是恰如其分的。他一身名牌潮装,额前闷骚的刘海轻微掠过眼睛。他故意偏甩了一下额前,刘海被下嘴唇朝上喷出的一小缕风吹的一飞,显得潇洒满分。

我不自觉的翻了一眼白眼。

耍酷!

心里却有了个七七八八。

“出来!”他眼一瞪,朝我吼了一声。

我开始感觉到身后有同学在嘀咕议论。猎奇探私是很多人广泛具备的一种心理,况且门口倚着的这个人确实招摇的引人注目。

我憋着一肚子气却假装没任何情绪的走了出去,故意走到门口的时候往左拐了一下,藏在了楼梯道的入口处,避开了教室内弹出来的一对对眼珠子。

他转过身面向我。

我不出声,只是翻了他一眼,我不想在自己的教室门口造成大的动静。

“哎呦喂,我说大眼,你这眼睛不翻就够可怕的了,再一翻我这吓得晚上都睡不着觉了。”

“你!”我气得凶巴巴的瞪他,“快说,找我干什么?”

“哥找你还能干什么?当然是来帮你解相思之苦的。”

“你不是昨晚还称爷么?”

“我现在想称哥,怎么着?”

“没事的话,我走了。”我跨前一步想要越过他。

“走了别后悔。”

我在与他并肩处停下,腮鼓的要爆炸。

他调整了一下身姿,“呐,给你。”

“什么?”眼睛诚实的看着他递过来的白色小纸条,嘴上还偏要这么一问。

“他家电话号码。”

我犹豫的接过来,“你有这么好?”

“不是因为你——要谢就去谢胖子——”林渡越过我,大声唱着歌朝楼梯道上三步并作两步的冲走了。

我转身匆匆走回教室。

坐到座位上,我偷偷的把刚才因为紧张捏的皱巴巴的小纸条打开,上面赫然的写着三个字“蒲一程”和六位数的家庭电话号码。

蒲一程。

蒲一程。

原来你叫蒲一程。

“林渡好像给慕然递了小纸条。。。”

“他怎么会来给她递小纸条?”

“不像啊。。。”

。。。。。。

背后一阵窸窸窣窣。

第五章 我会不会走近你

上课铃响起,我把小纸条当做宝贝般的收进了书包里。

小鹿乱撞的一节课,我的脑子里写满了这个名字,纵横交错、层峦叠嶂。

刚下课,章鸥和王薇娅就迫不及待的跑到我的座位上问我课前那个来找我的帅哥想干什么。我神秘的将双手圈成喇叭形、以防暴露唇语的低声告诉她们我有“流川枫”家的电话号码了,并且得知了他的真名。两个小伙伴立马为我雀跃不止。

我简单的阐述了昨晚和刚才课前发生的事情的原委。两闺蜜纷纷感慨这个世间冥冥中自有天注定,并希望我也能通过林渡打听一下另两位大神的名字。

在这个青春悸动的高中校园里,人人都有自己的小秘密。我们并不是自己打听不到,只是不敢打听,因为你的一个打听,可能你的秘密就会全校皆知。而我,也不是因为自己的不小心,只是命运注定的阴差阳错不得已的让我有了让全校皆知的风险。而这个风险既没有让我提前预知,现在也已不受我控,我只能里外是个里,听天由命了。

既然我已经暴露了,章鸥、王薇娅也就把暴不暴露这个事看的没那么重了。

反正革命要想成功,始终都得迈出第一步嘛。

为了印证林渡给我的是一个正确的电话号码,我想起陆西洲家有一本按照姓氏首字母排序的、本市所有安装了家庭固定电话的号码簿。中午放学后我直奔陆西洲家,带走的不仅是陆西洲,还有陆西洲家的这本电话号码簿。

在爷爷家的中午,我和苏蕊、陆西洲三个人头挤头的挤在这一本小小厚厚的电话簿前。

翻到“蒲”字开头的那一页,眼睛迅速的往下一扫,还好,没多少人是这个姓,找起来也不算难。要是姓个张、姓个李,那真的是要活活找死。

“来,我们一起找。”我安排她俩,生怕我的一双眼睛会有闪失。

两个表妹顿时朝气蓬勃、目光如炬。

我让苏蕊拿着我的小纸条报号码,我和陆西洲分别用食指指着电话号码列,自上而下的一个个的核对。

苏蕊每报一个也会不由自主的把头凑过来看一眼,虽然可能一个号码都没看清,但凑过来是一种参与的态度。

“再报。”

“再报。”

“再报。”

。。。。。。

只要不对,我和陆西洲就会异口同声的喊出这两个字。

“停!”我将帅般的举手示意。

六颗眼球射出的千军万马的光队扎寨安营。

心细如发、眼尖如我。

我们三个同时舒了口气,再次确认了有这个号码,继而将眼神由右及左滑动,看到了这个号码家主人的名字——蒲柏杨。

他的爸爸叫蒲柏杨。

这个号码是存在的。

虽然不确定林渡有没有帮我“好好宣传”,但我自己的心理却发生了化学变化,总是觉得经过我身边的人对我有些指指点点,连看我的眼神也都是怪怪的。

章鸥和王薇娅开始怂恿我。

“既然号码都到手了,就去打电话告诉他。”章鸥双臂环抱胸前。

“你敢不敢?”王薇娅隐晦的眼神里流露出不安。

“我不敢,万一被拒绝了,那不成了全校的笑柄?”

这个画面我还没想,头皮就已经发麻。

“那要到了号码有什么用?万一你把他拿下了呢?”章鸥兴奋的比划双臂,脚尖都在配合节奏的踮弹着。

“我不敢,我没那个本事。”我拼命摇头。

“慕然,我觉得你可以试试,真要是被拒绝了,你就死心,大不了再换一个。”王薇娅鼓励我壮士断腕,迎接重生。

“我考虑考虑,都别逼我啊,我现在听你们讲讲吓得都有点想吐了。”我强按住心跳如雷的胸口,“你们说的轻松,又不是你们去,到时候丢人丢的是我,我不敢去。”

“那我们一起上!”章鸥面朝王薇娅一扬。

“怎么上?”我和王薇娅都疑惑的看向章鸥。

“这样,我们同生死、共命运,找一天,我们三个都各自去表白,不管先表白的成不成功,后面的都得去,不许临阵退缩。”章鸥定出了规则。

“找哪天啊”我问。

“要不你来定。”王薇娅对我说。

“不不不,我定不出来。”我立时面颊发麻、头皮发紧。

“就你来定,我们舍生取义主要都是为了陪你。”章鸥不置可否。

我心乱如麻。

“快定!”章鸥催我。

“定吧。”王薇娅眼神陌陌。

“我不知道。”

“别啰嗦!”

。。。。。。

“那就定在我生日那天!”

一股热血汹涌,我有了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冲动。

“行!”章鸥和王薇娅异口同声。

下个月就是双鱼座的生日。

时间迫近。

怕的人原来不止是我,她俩也越来越害怕。

连远远的在校园里偷看他们都变得不敢。

“要不,算了吧。”王薇娅第一个打起了退堂鼓。

“不喜欢了?”章鸥扬眉。

“不是。”

“那你干嘛说算了?”

“我怕。”

“我也怕。”我赶紧凑上来,生怕王薇娅能算,我不能算。

“怕也得去,讲好的事情不能出尔反尔。”

。。。。。。

我们一起硬着头皮惶恐的准备迎接我即将到来的16岁生日。

有一件事必须赶在生日到来之前办完,那就是帮章鸥和王薇娅打听两位大神名字的事。不然连别人的名字都不知道就表白,显得太没诚意。

林渡。

他正在校园里的篮球场上挥洒精力旺盛的热血。

我在球场外驻足。

他的眼神瞄到了我,潇洒的一个三分射球后,他旋了个身,甩着一头汗湿的头发跑向我。

围坐篮球场边的迷妹群里有一小阵骚动。

“找哥?”他抬起胳膊擦了一下脸上滚落的汗珠。

“那个。。。嗯。。。”

眼神不小心落处在了他微汗、紧致弹性而富有肌肉的胳膊上,脸不由自主的一红。

林渡顺着我的目光,看了一眼自己的胳膊,对我一脸邪笑:

“怎么?”一边说,一边抡起胳膊,鼓着好像会自己跳脱的肌肉,“你是喜欢肱二头肌?还是肱三头肌”

我无地自容。

“又或者你想看看哥的马甲线?”林渡顺手做了个撩衣服的动作。

“不要!”我大声疾呼,闭紧眼睛。

“你个傻样!哥都没嫌吃亏,你看你怂的!快说,找哥什么事?”

我聆听了一下四周,感觉回复正常,睁开眼睛:

“我想再打听两个人。。。”

“谁?”

“有时候跟蒲一程一起走的另外两个帅哥。。。”

。。。。。。

“又看上两个?你花痴到了这种程度?我真是小看你了!”

。。。。。。

“不是我,不是我。。。”

“还有谁那么花痴?”

“那个,就是每天都我一起走的两个闺蜜。。。”这话,其实我也是实在不好意思说出来,汗颜汗颜啊。

。。。。。。

“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现在的花痴真不是一般的多!”

“你骂够了没?要是真不说我就走了!”我欲转身。

“又是要走,你每次除了要走,还能干什么?”

“不能干什么,就是走。”

“行,告诉你就告诉你,不过你也得回答我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你答应我才告诉你。”

我想着这必须完成的任务,“答应你。”

“他俩,眼睛略细一点的那个叫魏铭,另一个爱打摩斯的叫关杰。”

魏铭、关杰,嗯,记住了,任务完成了。

“那现在回答我的问题。”

“什么问题?”

“你们班有没有看上我的?”林渡哈哈一阵大笑。

“没有!”我一脸黑线。

“滚!”

。。。。。。

我16岁生日的前一天,湛湛蓝天,阳光正好。

“明天怎么安排?”章鸥发问。

“不要问我,我已经几晚都睡不好了。”我揉揉惺忪的眼睛。

“我也不晓得欸——听你们的。”王薇娅眼神无辜。

“那我们明天谁先上?”章鸥逼视我们。

“要不你先,你胆子最大。”我提议。

“嗯,嗯,你先。”王薇娅附和。

“你们两个女人好烦!你们当我不怕啊。。。。。。”

“你也怕?”

“不可能吧。”

。。。。。。

“明天谁先碰到,谁先上!”

我和王薇娅默默收声,相信三个人的心里都各自在默默祈祷,千万不要是我。

我心里暗自琢磨了一下午,打算晚上给他打个电话,为明天的唐突探个路子。态度好,说不定不用等到明天,今晚就算是认识了;态度不好,明天也干脆别去丢人现眼了。

每天的晚饭,表姐妹之中只有我在爷爷家吃。吃完爸爸就会陪我一起骑着自行车送我回妈妈家。

送我到院子口,爸爸便掉头骑车走了。

我目送爸爸的背影走远后,匆匆打开院子的第一道铁门,推车进去。在厨房为自己烧素菜的妈妈看到我,嘟囔了一句:“这么早啊,我饭还没吃。”

“你慢慢烧,我作业本用完了,我要到巷子口的小店去买两本。”

“买了就回来,别在外面耽误。”

“好。”

第六章 第一次的对话

我在院子里停好自行车,打开我们家客厅的纱门,换上拖鞋,穿过客厅,拉开房间的纱门,走到书桌前放下书包,伸手到抽屉最深处的尽头掏出一个小小的电话簿。里面夹着上次林渡给我的、写着蒲一程家里电话号码的小纸条。

我拿出这张纸条,又随手撕下这个电话簿的最后一页,组织了下语言,在这张小纸上写下了待会儿要表达的话术。

不写,我怕我到时候舌头打结,电话里一个字也讲不出来。

我看了眼摆在我书桌左上角的大红色电话机,没有一丝要用它的念头。在家里打这样的电话太不安全,万一我妈要是走过来,或者乱插嘴,会打乱我预设的节奏,影响我言语的发挥。

我准备到巷子口卖冰棒的“黑皮”家打公用电话。

五毛钱三分钟。

我从书包旁边的右耳口袋里掏出一坨揉皱了的零钱,找了一张五毛的,摊平。

三分钟够不够?

拿一块钱去吧,万一还聊上了呢?

哦,还要买作业本。

算了,零钱都带上吧。

干脆再带五块吧!

五块钱,书包里没有。

但是我书桌上一个架着林志颖照片的精品盒的小屉子里有,这个盒子是某一年我生日的时候,陆西洲送给我的,因为我曾经也一度迷恋过林志颖。后来这个精品盒我一直用来存放每个过年余下来的私房钱,轻易不会动用。

而今天是我动用私房钱的大日子。

我拉开小屉子,里面面值较大,且铺放整齐。有一百的,五十的,二十的,十块的,五块的。

我拿出一张平整的五块钱,加上刚才的那坨零钱,心里掂量着,这下应该是够了。

我拿着钱和纸条,推开纱门,急急忙忙走到客厅门口,一屁股坐在冰冷的地砖上,迅速换上鞋子,跟我妈打了招呼,便向“黑皮”家的小店疾步奔去。

刚刚送别冬天的三月初,“黑皮”家的大冰柜没有像夏天那样摆放在小店的门前占道经营。这么冷的天,也没人会吃冰棒,“黑皮”早早的就把大冰柜收进了店里面。

经营着杂物的玻璃柜台上放着一个脏兮兮的按键式黑色电话机。电话机身上用透明胶带粘着“三分钟五毛,超时另计”的字条。透明胶带的边角因常年沾染的灰尘翘了起来。

“打个电话。”我对“黑皮”说。

“打。”“黑皮”就像是《大话西游》后期的唐僧那般简洁。

我左手捏着准备好的字条,右手用拇指、中指、无名指和小指拿起话筒,留下食指拨号待用。

我用心的对照着纸条上抄写着的六位数电话号码,在电话机的数字键盘上一个一个的用力将凸起的透明塑料数字方块按凹下去。按到第四个的时候,我警醒的抬头看了一眼“黑皮”。“黑皮”半侧着身子,拧着头的暗暗观察着我按动数字键盘的动作,一副我要用“大力金刚指”把他的电话机按穿的心疼感。

我停下按键的动作,用目光逼视他,他知趣的背过身去,整理他的货品。

我迅速的将剩下的最后三个数字按完。

“叮——叮——”听筒里传来拖长的待接听的等待铃声。

我的心脏强有力的“咚、咚、咚”的撞击着胸腔。交感神经因过度紧张、兴奋引起的心动过速伴随的紧绷感,让我有点贫血。

第三声的“叮——”只响了半声,对面的听筒被人拿起。

“喂——哪位?”一个中年女性的声音,应该是他妈妈。

我吓得汗毛管根根竖起,努力平复微微颤抖的声音:

“您好,我想找下蒲一程。”

“哦。”对方稍稍一愣,却并没有为难我,随即扭头大声呼唤,“蒲一程——电话——”

我听到拖鞋走近的声音。

“喂——”是他的声音。

我顿觉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我——”喉咙里突然像卡进了鱼刺,我尽量不发出声音的吞咽了一下口水,一鼓作气的对电话那头说:“你好,我是高一(二)班的慕然。”

“哦。”

这一声“哦”,让我不知道他是认识我,还是不认识。

脑袋一下卡了壳,忘了接下来的台词。

我想起左手上拿着的小抄,赶紧抬起来,生硬的准备照念。

“我——”

刚说出这一个字,我的台词被他拦腰截断。

“明天下午在学校说吧。”他的声音好温和。

我立马会意也许他的妈妈就站在他身边,于是头倒葱般配合的直点:“好。”

电话挂了,只听到“嘟嘟嘟嘟”急促的挂线声。

我紧紧的捏着电话听筒,呆呆的站立着,半晌都舍不得放下。

“五毛!”“黑皮”将我唤醒。

多年的老主顾了,“黑皮”很少见到我这么失常。

我回过神来。

“再来两本作业本。”

“一块!”

塞在左口袋的五块钱没有用上,我从右口袋的零钱里掏出两张五毛的递给黑皮。

我转身往我家的巷子方向,伴随着深吸的一口气,我眯着眼睛,拉长了脖子,仰面朝天,冻结了这一刻。

我突然疯狂的跑了起来,迎着落日的余晖,在窄窄的巷道里与凉风猛烈的擦身。我用奔跑宣泄着我千年的菩提即将花开成果的喜极。

神话里说喜极而泣流出的眼泪是粉色的珍珠。

这一路,铺陈着浅粉色的贝壳泽光。

生日当天早上。

由于一夜的激动导致神经持续亢奋、没有睡熟,过早的起床以致这一刻倒在了教室的课桌上。

倦意浓浓,但眼皮却不知道为什么就合不上。我侧趴着望着门外被一整个冬天的寒风摧残的只剩下零星几片枯叶的梧桐树。嗯,这几片叶子真是求生欲强,随风周旋,打着太极就是不掉。不掉的还有那树枝上挂着的一对对的圆果子,到底是像枯荔枝还是像枯桂圆?

渐渐的我视野变得模糊,两颗枯荔枝、两颗枯桂圆变成了幻觉般的向我眼前迫近,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啊!”

我被吓醒了,章鸥、王薇娅的脸简直就要贴上来了。

“你、你们俩的黑眼圈怎么这么重?”我磕磕绊绊。

“你还以为你的轻?”这两个人异口同声。

。。。。。。

看来昨夜大家都吓得不轻啊。

我穿了初三过年时买的一件相对较新的牛仔外套,肩膀部位还有当时比较流行的碎花布拼接,里面穿着毛衣。

王薇娅穿了一件大红色的羊绒大衣。章鸥一向穿的少,不怕冷,她只穿了一件高领的白毛衣。

这身装扮我们三个也都算是绞尽过一番脑汁的。

一起走去操场做早操的路上,我神秘的告诉她俩我昨晚打电话给蒲一程的事,两闺蜜对我的勇敢“啧啧”赞叹。

操场上,为了能看到他全脸,我抢半拍的借着转体运动偷偷的看了他一眼。

即使在成百上千的人群里,我也能一眼望到他。气质出众的人,吸引你的是一种磁场,一种强大的磁场,仿佛站在宇宙中心,波及着方圆数公里。

看一眼,我的五脏六腑都有被震裂的感觉,站在他周围的同学们难道都被无崖子传授过70年的深厚内力?

他今天穿了件时尚墨绿色的长款轻薄棉服,风将他特殊质感的头发吹的层层飞起,帅气逼人。

他表情淡漠的随着广播体操的音乐节奏做出相应的动作,虽然是在动,但你却更多的从他的身上看出了一种静,一种绝世独立的静。

静若处子。

他有没有为今天刻意的挑选衣服呢?

他知不知道我是谁呢?

如果知道,是高兴还是失望呢?

。。。。。。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我陷入无限的遐想。

散了回教室的路上,凛冽的寒风肆意吹袭,我们三个互相搂抱成一团的往前走,想到今天即将面临的大义凛然的场面,我们互相打鸡血。

“恭喜你啊,没想到蒲一程这么温和,最差也能认识做个朋友吧。”王薇娅有点羡慕。

“你这么漂亮,要是关杰知道你要向他告白,估计他应该高兴的要疯吧!”我依照实事求是的原则,鼓励王薇娅。

“一句话,总而言之,是我们三个都漂亮!”章鸥概括。

“这三个男的上辈子是不是拯救了银河系啊。。。”

“我看不止。”

“那还拯救了哪里?”

“拯救了全宇宙、全太空、全人类、外星人都全部拯救了——”

。。。。。。

哈哈哈哈,一阵一阵的嬉笑、追逐,仿佛是刚刚打了胜仗的凯旋。

这一段通往教室的校园路上弥漫着三个青春女孩的情窦初开。

第二堂课后的课间。

我们从教学楼彼岸的自动冲水厕所里出来,经过右手边的小卖部往教室的方向走。

快到教室前不远处的一百米左右,不经意的抬头往二楼一看,魏铭正从他们班教室出来转身下楼。

我和王薇娅眼睛一亮,刹那间说了个“快”字就把章鸥揪起来像官兵搡奴隶般的往前一推。

章鸥果然不负众望,甚至只出现了个零点零一秒、几乎肉眼无法察觉的短暂征仲,便一个箭步冲上了楼梯。

第七章 心在跳

我和王薇娅迅速用双手挡住了各自的眼睛,但没有忘记透过指间刻意留出的罅隙不动声色的观察。伴随着剧情走向的明朗,我们不知不觉的将原有的罅隙扩张成了每个大约十五度的夹角。

眼见她和魏铭并肩下楼,临到我们教室门口,还互打招呼道别,我俩果断撤下双手。

“怎么样?什么情况?”我和王薇娅又关心又关切。

章鸥举起了胜利的v字手势,咧开扁扁的嘴唇,露出了粉红色的牙龈,笑靥如花的对我们说:“成功!”。

“耶!”

我和王薇娅腾空一跃。

“你怎么说的?他怎么说”我和王薇娅前呼后拥、争先恐后的缠着章鸥,想赶紧获取成功者的宝贵经验。

“我刚才冲上二楼,差点迎面撞到他,他一愣,我就对他说:‘你好,我能不能跟你一起下楼?’”章鸥一脸羞涩,继而又一阵狂跺玉足,“啊呀呀,我刚才因为紧张居然把‘下楼’念成了‘ha(第四声)楼’,我要丑死了、丑死了、丑死了。。。”

“哈哈哈哈,你怎么问这么个问题?楼梯又不是他家的,每天跟他一起下楼的人千千万,你还要特地请示他啊?。。。”我们取笑她,笑的东倒西歪。

“那。。。那我指的是跟他一起下嘛,哎呀,你们故意的。。。”

我和王薇娅笑的捧腹。

“他怎么说?”我捂着肚子问她。

“他说好,我们就一起下来了。”

“那算不算是认识了?”我求证的目光望向她俩。

“应该算吧,起码讲过话了呀。”王薇娅接应。

“嗯,我觉得是算的,开完第一次口,以后讲话就容易了呀。”章鸥喜滋滋的,心里像塞满了糖葫芦。

我们也替她高兴,不仅是为她庆贺今天的开门红,同时因为她的出师告捷也为自己的下一战平添了信心。

第三堂课的课间。

她俩跑到我的座位上和我挤在一起,紧张的盯着一楼教室的门外,就像是彩民们紧紧盯着电视机上马上要开出大奖的双色球。此时的章鸥完全就是个刚刚已经开出大奖的观众,在顺势陪同等待我和王薇娅的开奖。

而我,因为昨晚蒲一程跟我约定好了今天下午,所以就算马上出现的是他,也会因为这个约定变得理所当然的跳档过去。

所以此刻心脏要跳飞出去的人是王薇娅。

我感觉到她的齿间、鼻腔、喉部都在轻微的关联共振:

“下一个不要是他,不要是他,不要是他。。。”

她念经似的“嗡嗡”声,让我们心照不宣。

“蒲一程!”章鸥尖叫。

我脸一红,“下午,下午,人家讲了是下午。”

我像是被“五零二”强力胶粘在了座位上,任凭章鸥如何晃我,我都根基不动。眼睛却忍不住的往教室外偷瞄了他一眼,面无表情,阔步上楼,完全没有朝我们教室里面望。

这人到底知不知道是我?

我忐忑不安。

“那你就下午啊。”章鸥指了我,继而转向王薇娅,“那还是到你。”

王薇娅艰难了咽了口口水。

我同情的看她。

第四节课的上课铃打响。

王薇娅松了口气。

这个铃声基本可以宣告上午收兵。

居然一上午都没看见关杰,王薇娅有种片刻轻松的愉悦。

为了庆祝我生日,章鸥和王薇娅要求我打个电话给爷爷家,告知中午不回去吃饭,我们一起到学校斜对面吃麻辣烫。

我同意了。

她俩陪我去学校隔壁的小卖部打公用电话,我打完,转头问:“你们不打?”

“不打,”她俩摇头,“昨晚就跟家里讲过了。”

我惊讶,“你们怎么肯定我中午会答应?”

“你有的选吗?”

“有吗?”

。。。。。。

她俩对望一眼,朝我耸肩摊掌。

嗯,我没有。

我们家乡的小吃“举市闻名”。这个“市”是城市的“市”,虽然在我的心里是世界的“世”。

好吃的程度就算是远离家乡也会魂牵梦萦、三尺垂涎。

麻辣烫、铁板里脊肉、鱿鱼、油炸火腿肠,炒粉、刨粉、凉皮。。。这个画面我不能想,一想,腮腺就被刺激的清泉汩汩,吞咽不及。

为庆祝我十六岁生日以及章鸥的首发成功,我表示请客,把平时不舍得点的串串都点上了。一个个辣的稀里哗啦,我嘴里不住的发出“嘶——”,王薇娅不住的发出“哈——”,而章鸥唇毛部位渐渐渗出了一颗颗细细密密、晶晶亮的小汗珠。

身后走过来的老板对着我的后背说了句:“来,让一下。”我条件反射的侧身一让,顺便一回头。

老板捧了个生日蛋糕。

我惊喜的望了她俩。

章鸥、王薇娅交扣双手,眼里荡漾着祝福。

我眼睛一热,“你们干嘛?”

“然然,祝你生日快乐!”

“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我眼浅,忍不住泛滥水光。

“她俩清大早就把蛋糕送来了,放我家冰箱里,就等你中午来庆祝。”老板侃侃,“你们真是好姐妹。”

我想起今早恰巧同时出现在我面前的那对熊猫眼。

我感动的无以复加。

章鸥和王薇娅陪我一起插上16根细蜡烛,我们三个一起鼓掌为我唱生日歌,一遍中文、一遍英文,连站立一旁的老板也有浓浓的参与感,忍不住的拍手为我打call。

我闭眼许愿。

“1、2、3。。。”

“噗!”

三张嘴同时迸发的气流吹灭了16根蜡烛。

掌声群起,我希望心愿达成。

饭后,我要求她俩陪我去学校附近的理发店修理一下头发。

一个路边敞开小门的理发店,一个中年的理发师傅。

“你想怎么剪?”师傅帮我围上袍子。

“把刘海和两侧、后边发尾不齐的地方修齐就行了。”

“洗不洗?”

“有什么区别?”我不解。

“洗3块,不洗2块。”

我犹豫片刻,“洗。”

“行。”

下午这么重要的时刻,当然要洗!

从小到大,不管我的油性发质让发根多油腻,妈妈都规定我必须三天才能洗一次头,我突然发觉我可以通过这个理发店私下打破她定下的这个规则,只不过又会为我增加一项开支。

章鸥和王薇娅坐在一旁聊天看杂志。

师傅帮我把袍子绕颈取下后,我用手掸了掸脸上残留的碎发。

“怎么样?”我小心翼翼。

“行啊!”

“好看!”

。。。。。。

小伙伴的鼓励,是我信心的源泉。

还有时间,章鸥让我俩陪她去校门口马路那头的音响店买盘吴奇隆的磁带。

“老板,我想买盘吴奇隆‘祝你一路顺风’的磁带。”章鸥把手搭上玻璃柜台。

“你干嘛要买这盘磁带?都出来几年了哦。”我插嘴。

“就是突然想买,我最近重新迷上了吴奇隆,我觉得他有点像他。”章鸥喜涩。

“正版的?盗版的?”老板问。

正版的七块钱一盘,老板得从玻璃柜台里面拿,盗版的十块钱三盘,都懒洋洋的堆在店门口的纸箱子里晒着太阳。

“正版的。”

七块钱可不便宜,但女人想要的东西,只是个时间的问题。

老板从吴奇隆的正版专辑系列里找出来一盘,问道:“要不要试一下?”

“要,试一下。”章鸥点头。

老板娴熟的找到磁带塑料包装纸上封口条的头,撕起来的时候在空气中环绕一圈的带了个弧。

磁带放进了音响里。

那一天知道你要走

我们一句话也没有说

当午夜的钟声敲痛离别的心门

却打不开你深深的沉默

那一天送你送到最后

我们一句话也没有留

当拥挤的月台挤痛送别的人们

却挤不掉我深深的离愁

。。。。。。

音响的喇叭里传来这首当年小虎队解散,吴奇隆单飞专辑里旋律悠远、淡淡离愁伤感的乐章。

我知道你有千言你有万语却不肯说出口

你知道我好担心我好难过却不敢说出口

当你背上行囊卸下那份荣耀

我只能让眼泪留心底

面带着微微笑用力的挥挥手

祝你一路顺风

。。。。。。

副歌的部分,我们浑然忘了老板的存在,三个人投入的站在音响店的玻璃柜台前对视凝望、深情演唱。

“好了没有?试好了没有?”老板打断了我们。

“啊?好了,好了。”我们不约而同的说,有点小尴尬。

老板按下开关键,抽出磁带,对准洞眼,装进磁带盒里递给章鸥。

章鸥接过,付完钱爱惜的放进了书包里。

氛围的渲染,莫名的为我们蒙上了一层淡淡的伤感。

我的眼睛望着窗外

幻想如何对你表白

心事写满脸庞

已经不用去猜

未来还有多远才来

爱已变为等待

错过这一站我将独自消逝于人海

三个女孩绷直了身体,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教室门外过往的身影,筛豆子般唯恐错过。

蒲一程出现了。

如大神般的出现,头顶光环,整个人绽放出耀眼的光芒,牢牢的吸住我的目光,我的身体像被人点了穴般的动弹不得,只能这般仰望。

他由远及近的走来,强大、自信的气场弥漫扩散,波及到了我的教室,使我顿觉两眼发黑,耳部轰鸣,所有的感官系统全线失灵。

第八章 遇见他的第一个生日

他今天下午怎么来的这么早!我都还没准备好!

轮到我像个奴隶般的在被章鸥、王薇娅“啊”的一声尖叫后推了出去。

他从教室门外射进来的两道清冷的目光与我的目光撞上,这是我第一次与他视线相交。

他的眼神清澈明净,却如电击般的引电流通过我的身体。我轻微的肌肉抽搐、神经麻痹,甚至出现了短暂胸闷的窒息感。

他放慢了上楼梯的脚步,兑现“下午”的承诺。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我硬着头皮、抱着孤注一掷的信念冲了出去。

他在楼梯道上七八步的位置居高临下的等我。

我仰视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仰视他。

像是对神的仰望。

他收起了往日里盛世凌人的气场,淡然的看着我,非常平静,没有一丝漾动,在给我开口的机会。

我眼前一片漆黑,脑袋胀得嗡嗡作响,脑围陡增三公分。我突然想去撞墙、想钻地缝、想跳江河湖海。我不想再受心理的纠结折磨,就想自暴自弃、壮士断腕,来个痛快。

“我、我。。。我想跟你做个朋友。”这个从小在她妈妈的“熏陶”下,几乎与任何人口角对峙从不会占下风的人此刻连话都讲不清了。

他就这样高高在上的、静静的看了我三秒钟。

世界仿佛静止,在等待他的答案。这三秒,安静、漫长,就像等待了整整一个世纪。

当他的唇角微微勾起,就要打破这个寂静时,我的眼角情不自禁的随之勾起,眼里透露出希望的光。

“我想你还是算了吧。”他的眼神里波澜不惊,没有丝毫犹豫。

我想你还是算了吧?

我想你还是算了吧?

我想你还是算了吧?

这八个字,我一生都不会忘。

他转身继续上楼。

我呆若木鸡。

眼泪滚落。

这就是我要的自取其辱?

视野变得黑白模糊,这条楼梯道此时看上去显得格外的长,长的看不清尽头、长的让我高不可攀、长的让我幻觉恍惚。

你与我仅有的两句对话给出的伤害不是其和,而是其乘积,是将伤害放大了无数倍的乘积。

这条楼梯道注定是我的敖德萨阶梯。

这颗青春少女热烈的心就在这里,这条楼梯道上被你屠杀。

我踉踉跄跄的转头回教室,低头看到自己身上穿的这件碎花拼接的牛仔外套时,感觉自己真像个一无所有的乞丐。

魂魄已丢,任凭章鸥、王薇娅的拼命安慰,她们的声线都弥漫的好远,远的我根本听不清,只能看见她们的影像在我面前手忙脚乱、模糊的晃动。

放学的路上,气氛凝重,经过了一下午的缓和,我略微清醒了一点。章鸥和王薇娅分别骑行在我的两侧,全程都在用关切的眼神照料我。她们知道我伤的不轻。

而我,确实已没有任何力气说话。

1997年的《心太软》是一路上满大街小巷的音响店里都在比着劲播放的最火的流行歌曲。

你总是心太软、心太软

独自一个人流泪到天亮

你无怨无悔的爱着那个人

我知道你根本没那么坚强

。。。。。。

就连冷饮厂家都推出了叫“心太软”的冰棍。

但却没有软化这个人的心。

“叮铃叮铃叮铃。。。”身后追来一连串急促的自行车铃声,逼近了我们的队伍。我们侧脸,林渡骑着车硬从我和章鸥中间挤了进来。

“呐,给你。”林渡左手掌握笼头,右手递了个雪糕给我。

“什么?”我明知故问。

“‘心太软’。”他嘴角抿笑,戏谑的看我。

“我不要。”

“不要?学校门口可就摆出了这么一个冰柜,精贵着呢!”

“太冰了,我吃不下。”

“‘死鱼眼’那么冰,你还去吃?”

“你说什么?”

“还能说什么?你一战成名了!”林渡仰天长笑,“来,吃,哥心软,你要是真没人要,哥可以考虑收了你。”

我又恼又羞,气的猛蹬车踏,加快速度想甩掉他。

“欸——大眼——‘心太软’!”林渡在身后叫唤。

“刷”的一下,雪糕被夺走。

是章鸥。

“雪糕我们拿了,你快滚蛋!”章鸥回头骂了一句,踩风火轮般的和王薇娅一起追我。

“好心没好报,现在的小姑娘一个比一个泼辣!”林渡的声音逐渐模糊。

我在心里暗暗发誓。

到此为止。

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对一个男生告白,以失败宣告结束。

我以为忘记一个人很简单。

只要我下定决心。

我提着千斤重的双脚一步步的爬上爷爷家的二楼,敲开来爷爷家晚餐的木门。

“砰!”的一声吓了我一跳。

漫天的彩色纸屑从天而降、纷纷扬扬的从我面前洒落,我抬头望着,这么美,这么绚烂。。。。。。

我看到门两侧手举彩纸礼花炮的陆西洲和苏蕊,两张特写的欢愉的脸。纷然撒落的彩屑罅隙的后面,是近景的爸爸、二姑,中景的爷爷、奶奶那一张张洋溢温馨祝福的脸。

他们、她们,在笑,在发自内心的为我在笑,为我在鼓掌祝福、为我在庆祝生日。

呆滞之余,镜头反打出我流泪满面的脸。

我失控了,嘤嘤哭泣。

哭出来的是什么样的眼泪?咸的?甜的?还是甜咸交织?我说不明。

爸爸端出了蛋糕,喊了声:“来!”

陆西洲和苏蕊跑上前接过,两个表妹携手端起点燃蜡烛的蛋糕,引领着屋内的人为我唱着生日祝福歌,款款向我走来。

火光里跳动闪耀着我的一双泪眼。

“然姐,许个愿吧!”陆西洲将蛋糕端近。

一天之中许了两次愿。

只是晚上的这个愿变了。

许完,我猛的鼓足气,一口将火焰吹灭。

满屋掌声。

我止不住汩汩流淌的眼泪。

陆西洲和苏蕊将吹熄蜡烛的蛋糕重新交回给了爸爸,爸爸和二姑忙着在大桌子上切分。

她俩走过来一左一右的挽上我。

“然姐,怎么还在哭啊?”陆西洲关心的把脸凑近。

“没,有点感动。”

“怎么样?我就晓得今晚能把她搞哭,我讲的没错吧?”苏蕊挑起她的细眉毛、微掀上唇,得意的炫耀她的先知。

“好嘞,好嘞,感动哭一下子就行嘞,也不能老哭。”爸爸招呼我们三个小的过去吃蛋糕。

“我们今天先吃蛋糕再吃饭啊,不然怕等下吃不下。”陆西洲率先端了一碟子给我。

一滴眼泪正欲滴下。

我匆忙接过碟子,一低头,让眼泪不经面部的直接掉落,神不知鬼不觉。我用塑料叉子舀起一坨奶油和着盐水的蛋糕,塞进嘴里,慢慢咀嚼。

围绕着这欢乐大桌旁的都是我最亲的人。

“蛋糕可好吃啊?我今天上午就到蛋糕房拿了送回来的。。。”

“中午我们就已经来了一趟,你打电话讲中午不回来。。。”

“炮还是西洲想到的,蕊蕊让她妈昨晚收档从批发市场里拿回来的。。。”

。。。。。。

回到妈妈家的晚上。

妈妈煮了一碗鸡蛋红糖水送到了我的书桌前。

她还递给了我二十钱,对我说:“不要一下子就用掉了。”

我点头,假装低头做作业。

可是作业本却湿了。

这个十六岁的生日,我一辈子都不会忘吧。

第二天。

王薇娅很尴尬。

因为我的惨况,她丧失了信心、一夜无眠。

章鸥和我都决定放过她。

“不想去就不要去了,别勉强自己。”章鸥劝慰。

她看了看我。

我也对她说:“别去了,别弄得跟我一样。”

右眼角余光的窗外,似乎有个穿浅蓝色牛仔外套的高大男生迫近,我忍不住转头看了一眼。关杰头发上又打着摩丝,一副“赌王”派头的出现在不远处的视野里。

我暗自腹诽,他应该自我感觉帅到飞起来了吧。

王薇娅顺着我的视线望过去。

突然,她迅雷不及掩耳的冲了出去,飞蛾赴火般的去兑现我们的约定。

我知道这一刻,她已不仅仅是为她自己了,她是为我,为了陪我。

我和章鸥屏住呼吸、伸长脖子。

只能看到王薇娅与之交谈的背影。

仅仅几秒,就看到她掉头涨红着脸朝我们飞跑过来。

她兑现完她的约定。

被拒了。

我们兵败如山倒。

我开始断跟,断了放学后对他的跟踪。

我们三个放学后的时光仿佛是开启了假期般的一路吃吃喝喝、肆无忌惮。

失恋的苦闷,得用其他方式排解。

除了吃喝,我们打算不再做废人,就算要做,也要做个积极废人。

化耻辱为学习的动力,是我们达成的共识。

于是我们相约周六一起去新华书店买书,从此以后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我们发誓要情场失意、考场得意,用期末考试排名榜上的荣光血洗我们被人无情拒绝的奇耻大辱。

我们按约定的时间,各自骑着自行车准时到达新华书店门口集合。失恋的阴影已经过去了几天,加上周末艳阳高照,心情开始回暖。我们各自锁好车,三个人手挽手的一起进去。

我们徜徉在知识的海洋里。

辅导系列丛书太多,我们一本本的翻,看完第一页的习题和解释都感觉不错,仿佛有了吃透整本书的信念感。

第九章 你这个傻姑娘

我们在买书的时候从不会怀疑自己也就仅仅拥有吃透第一页和最多第二页吃一半的热度。

抱了一摞书,买完单,沉甸甸的,感觉心里充实了不少,仿佛看到这次期末考试的排名坐火箭般的“蹭蹭”往上蹿。度老太也对我绽放出温柔的笑意,手举着我的试卷到处表扬。。。家长会上,爸爸也终于可以抬头主动寻求和度老太的视线相接,流露出被她点名表扬的渴望。。。我引来自班级四面八方艳羡的目光,甚至全校。。。就连他,也不得不重新审视我,流露出懊悔的眼神。

懊悔也没用!懊悔我也不要你!谁要你这么拽!让你虐妻一时爽,追妻火葬场!

失恋了不起吗?

了不起个毛!

我马上搞学习!

我当学习标兵!

我马上回到家就开始看书!

我如饥似渴!

我废寝忘食!

我还就不信了!

“等下去哪?”章鸥发问。

“我回家看书。”我斗志昂扬的抬了抬抱满怀的辅导书。

“啊——我还想你们能陪我去买件衣服呢。”王薇娅一脸失望。

“我也想去逛逛。。。”章鸥嘀咕。

“我想回去看书!”我志坚不催。

“要不晚上再开始看吧。。。”

“你也不差这一下子啊。。。”

“就是讲,今天是周末。。。”

“难得出来。。。”

女人街。

有一家小店的门口挂着一款短外套,当时叫吊褂,我们三个都看中了。

有黑白两个颜色。

讨价还价,40块一件成交。

我要了白色,章鸥和王薇娅要了黑色。

那个年代,我们不仅不怕撞衫,还会提前约好一起穿。

又买了书,又买了衣服。

感觉由内而外得到了填充,我们心情不错,决定三个人合伙出钱去吃一份铁板鱿鱼。

女人街这家的铁板鱿鱼特别有名,也很贵,5块钱一份。

老远就能闻到爆炒和孜然的香味。

“来一份!”我们垂涎的看着在铁板上发出滋滋响声的鱿鱼,发出响亮的需求声。

老板一边用铁铲翻炒已经在平板铁上的鱿鱼,一边迅速的从泡着一条条白色泛红的鱿鱼的盆里随手拿上来一条,用把锋利的大剪刀咔嚓咔嚓剪成一块块的丢在平板铁上。

平板铁上“呲”的一声,冒出一阵烟,我们呛得连连后退,眼睛还是忍不住拨开烟雾探进去亲眼看着我们的鱿鱼什么时候好。

口水满溢。

香味扑鼻。

“好了!”老板吆喝了一声。

把一个薄塑料袋套在白色的泡沫饭盒里,一铲子就把我们热辣辣的鱿鱼装了进去。

“要不要放辣?”老板隔着烟大声问。

“要!”

“要不要孜然?”

“要,要,多撒一点。”我们三个抢着说。

“好!”老板从牙签筒里抽出三根牙签戳在泡沫饭盒上,手托着饭盒的底递给我们。

我们三个都慌忙伸手接过。

最终由章鸥托着,我们找了街边一个角落处站着,三个人迫不及待的一个人拿一根牙签的戳上鱿鱼块就往嘴里送。

“真是人间美味!”我们边吃边感叹,观察着彼此间吃的进度,努力保持速度一致的细细咀嚼,慢慢品味,舍不得马上吃完。

多年后的我们再相约吃饭的时候,在哪吃?吃什么?随便?随便到底是吃什么?是我们最头疼的事,我们总是你推着我定,我推着你定。这个世上再没有什么东西是能像现在这样吸引着我们想去吃的了。

有那么想吃的东西,真好。

吃完铁板鱿鱼,时间也不早,我们各自回家。

我们约好下周一一起穿这件衣服。

周一来了。

我们三人果然遵守约定穿上了这件吊褂。

由于我的是白色,她俩是黑色。

在校园里,我走在我们三个人的中间,用现在的话来讲,站在了这个组合的c位。

由于我们一致对于我们今天的打扮感到满意,我们决定拍合影留念。

王薇娅说她家有照相机,她下午带来。

我们把拍照时间定在了下午的体育课上。

我们高中的体育老师属于松散型教学,可能她也感到自己在各门高考学科当前的不重要性。基本就是在课开始的时候让我们绕着操场跑两圈,再就解散,愿意打乒乓球的就去领乒乓球拍子,愿意打羽毛球的就去领羽毛球的拍子,愿意回教室复习语数外的就去复习语数外,大家自由支配时间。

之前我们通常把这个时间安排在学校门口吃麻辣烫。

但是今天我们要照相。

王薇娅带来了傻瓜照相机。里面还有剩的胶卷。

我们在绕着操场跑完两圈后,回到教室,轮着你一口我一口的喝王薇娅带去学校的杯子里的水,润一润快要冒烟的嗓子眼后,就迫不及待的拿着照相机到校园里找背景去了。

我们选定在学校中心的小花园里,这里安静人少,花园的中心还有个水干涸了的小水塘。

我们先一个个的单独照,再组合式的两两合影,最后在需要三人合影的时候,我们从经过小花园的男生中选了一个看上去好讲话的帮我们拍照。

全部照完,我们心满意足,胶卷也没剩下多少。

“就剩几张了,干脆照完算了。”王薇娅提议。

“全都照过了,再照什么呢?”我和章鸥也头大。

交谈间,我的目光不经意的看向了斜前方的自行车棚。

我有了个提议。

怯怯的说:“我想去跟蒲一程的自行车合个影。”

从这学期开始,蒲一程每天上下学的方式由走路变成了骑车。

因为他骑行很慢,前段时间我们也曾因为他将推车跟踪变更为骑行跟踪。

“还跟他自行车合影?”章鸥和王薇娅惊的下巴脱臼。

“你不讲以后都不睬他了吗?”

“还没死心?”

“你自尊心呢?”

“被人看到怎么办?”

“你也算是歇的了!”

。。。。。。

章鸥和王薇娅七嘴八舌的数落我。

我怯生生的不敢动弹,“最后一次。”

“相信你才怪!”

“可是真的最后一次?”

“真的。”

“算了算了,陪她去吧。”

“这么跌相?”

“怎搞呢?”

“最后一次哈。”

“找不找的到他自行车?”

“我们这么漂亮一个个,还要跌这种相?”

“伤蛋。。。”

。。。。。。

她俩虽然管不住嘴,但仍然迈开了腿,陪我一起走到了自行车棚。

看自行车棚的大妈在值班棚里面打瞌睡,我们三个做贼般的蹑手蹑脚的走进停满自行车的棚里。

各式各样的自行车停满了整个车棚。

我们顺着一辆辆车往里面找去。

他的是一辆黑色的山地车,车大杠上有几个简单的英文字母,和我的车有点相似。

一直找到尽头都没有找到。

我们就从第一个棚子的尽头处绕到第二个棚子的尽头处,在第二个棚子里从后往前的找。

一直找的快到前面,我看到了他的车。

我指给她们看。

“在哪照?就在这照吗?”她俩小声问我。

我“嗯”了一声。

“这里不好照,”王薇娅对我说,“光线又暗,而且这么多车子,都不知道你是要照哪一辆?”

“那我们悄悄的把它搬出去照吧?”章鸥提议。

“不要,不要,随便照一下算了,搬出去要是给人看到怎么办?”我赶紧阻止。

“不要紧,不就一下子功夫嘛。”章鸥把手伸向了他的自行车,“哎呀,卡住了,拿不出来!”章鸥蹲下身去检查,“怎么链条跟旁边车子的脚踏绞起来了啊……”章鸥小沮丧。

“我来跟你一起搞。”王薇娅也蹲下去梳理卡住的链条。

“好难搞啊。”章鸥和王薇娅抱怨。

我不敢去搞,可能因为我是元凶,格外害怕,只能站在旁边警惕的环顾四周放风。

“驹”的一阵捏手刹的急刹声,一个急拐左,林渡的车刹在我们面前。

吓的我们魂飞魄散。

“你们在干嘛?”我们还没来得及问他,他就先发制我们。

“没干嘛。”我急忙掩饰。

章鸥和王薇娅也赶紧站了起来想挡住蒲一程的车。

“欸,欸,欸,我来看看。”林渡单脚着地,跨坐在他自己的车上,把脖子伸长,头绕去看她们身后。

“这不是蒲一程的车嘛,你们要干什么?”他像个警察盘问道。

“我们没干什么。”王薇娅心虚的抢答。

“再不说我去告诉大妈,就说你们要偷车!”林渡昂首威胁我们。

我们学校车棚大妈的凶猛程度和度老师不相上下,学校骑车的同学见到她都恨不得绕道。

“我们才没有偷车!”章鸥气急。

“那是要干嘛?”林渡瞥到了王薇娅手上的照相机。

王薇娅局促的把手往背后缩。

“是我!是我想把蒲一程的自行车搬出去合照,你满意了吧?”我气急败坏。

“跟他的自行车合照?你真能想的出来!”林渡不敢相信的表情像是在看着怪物。他随即一阵狂笑,“哈哈哈哈,大眼,你可真是个人才!你是想要活活笑死哥啊。”

“笑完了你可以走了!”我命令他。

“你们刚才蹲着搞什么?”林渡疑惑的看完她俩,又扫视自行车的下排,若有所悟,“搞了半天链条绞在一起拔不出来啊。哥来!”

没等我们同意,林渡跨下他的车,随便往旁边一摆。左手托起龙头的把手,右手托起坐垫的下部,使劲一抖,企图强行把他自行车拽出来。

“哗啦”一声,旁边的自行车像多米诺骨牌一样倒掉一大片。

我们吓得汗毛竖起、不敢呼吸。

“怎么搞得?”看车棚的大妈高喝一声,走过来看情况。

“你们在搞什么?”大妈呼喝我们。

“。。。呃。。。”

“没什么,我刚来,停车的时候不小心把其他车子碰倒了。”林渡指了指他的车,顺手把他的车停好。

“那你们负责把车子全部扶起来!”大妈对我们下了命令。

“好的,好的,我们马上扶。”

我们三个赶紧将倒掉的车子们一辆辆的扶起。

大妈骂骂咧咧的走回她的休息室。

“你们继续扶,我去把他的车子搬出车棚。”林渡对我们说。

“算了吧。”我有点泄气。

“没事,哥今天就是要成全你,”林渡“嗯”了一声,爆发力般的一把将蒲一程的车子抬去了车棚外的花园边上,转身对我说:“走啦,你慢慢照,以后还有这样的粗活喊哥来!”

林渡转身大步流星的往教学楼方向走去。

“然然,你赶快站他车子前面。薇娅,你帮她照,搞快点啊。我把风啊。”章鸥安排妥当。

我匆忙的站在他自行车前面,都没来得及考虑摆什么姿势。

“咔嚓”一声。

王薇娅帮我照下了我跟他自行车的第一张合影。

很明显,其实我们三个人都是害怕紧张的。

因为已经有了一张,心情放松了不少,感觉再照也都是赚的,就放松了心情,准备再来一张。

我整理了下衣服,双手分别握住车笼头左右两边的把手,右腿站立,左脚踏在车的脚踏板上,对着镜头灿齿一笑。

仿佛我喜提爱车。

“咔嚓”又照了一张。

“等下等下,”章鸥钻进校园的绿化丛,摘了一朵小花递给我,说:“咬在嘴里。”

“干嘛?”

“换个造型,你模仿一下夜礼服假面。”

“夜礼服假面是男的,我模仿他干嘛?”我不愿意。

“花都摘了,叫你模仿就模仿,搞快点,马上来人了!”章鸥匆匆。

我一肚子委屈。

好吧,我想想黄金圣斗士里的第十二宫双鱼座男神也是嘴里叼着玫瑰花的。

我口衔横着的花杆,颔首低眉,左上臂横着,右肘处搭在上面,右手食指和拇指虚捏着,假装触及花杆的样子。

“咔嚓”,留下了站在他自行车前的第三张照片。

快到下课时间了,为避免待会往来同学渐多,我们赶紧把他自行车又抬进车棚里硬塞进刚才的位置。

再一起装作若无其事的往教室走。

“你们等我一下。”章鸥突然掉头往回跑。

“怎么了?”我和王薇娅回头追问。

只见章鸥又冲进车棚,在蒲一程的自行车前委身蹲下,继而迅速站起,掉头冲向我们。

“呐,给你。”章鸥递给我一个黑色的自行车气门芯的嘴帽。

“这,你?”我惊讶的接过。

“他自行车上的,送给你做纪念。”章鸥对我笑的一脸灿烂。

“那他的自行车不是要漏气啊?”我有点担忧责怪。

“管他那么多!哪要他拒绝你?活该!”

“快走吧,我们赶快回教室吧。”王薇娅催促我们。

我把气门芯的嘴帽紧紧的攥在手心里,和她俩像旋风一般争先恐后的向教室跑去。

惊魂落座,我整理下思绪,用微湿的掌心把嘴帽来来回回擦了个雪亮,再小心的放进铅笔盒的方块格里。

几天后,王薇娅把洗好的照片分别派发给我们。

我把照片和嘴帽装进了同一个信封里。

我暗自发誓。

这就是我和他结束的纪念物。

第十章 你看到了吗?

四月之初,江塘市的梧桐树仿佛一夜之间便开始亟不可待的吐出嫩绿的叶子。整个城市也开始陆续飘起了飞絮,像一把把小小的黄色降落伞任性的落在每一条种满梧桐树的街道上。地上一团一团的、一簇一簇的,到处都是飞絮的身影。

当然,它还顽皮的落在行人的头发上,甚至是眼睛里。

我这双xxxl号的大眼睛,在这样的季节尤为受罪。每当骑着自行车在风中穿梭的时候,总是猝不及防的被这一把把小降落伞扎中,撒下几根毛絮在我的眼睛里,像玻璃渣子般的扎着眼球,痛苦的眼皮直眨,眼泪横流。

鼻孔里也尽是小毛絮,引得人不得不随时打着喷嚏。

然而春天里的梧桐树不会因为你的过敏、不适应而停止了发育,就像是时光的流淌总是在不知不觉的飞逝。

虽然被他拒绝后在校园里仍然还会遇见他,他也仍然是那副昂首挺胸、目不斜视的样子。但给他递卡片、传纸条的女生们依然络绎不绝,当然下场和我一样惨烈,甚至有的比我还要惨烈。我明知道没有希望,仍却偶尔有意无意的留意他。

林渡也没有放过我,总是在校园里故意的气我,耍弄我。

因为对蒲一程表白的遭拒和林渡在我身边的环绕,让我在学校里的知名度水涨船高,一时间也成了热搜榜上的常客。校园里时常会听到其他班女生们对我的议论,还有陆续的几个男生传递给我纸条,只不过这些我都没有放在心上。

苏蕊和陆西洲也知道了我被他拒绝的事,刚开始也是尽力的安慰我,后来时间长了大致也忘了,连刚开始想去我们学校一睹他芳容的兴致也失去了。反而是极力邀请我去看看她们的偶像。

苏蕊的那位我曾在放学路上碰到苏蕊的时候她指给我看过,感觉一般般,不值得那样被喜欢。

反而陆西洲对她偶像的描述激起了我专门跑到她学校去看的兴致。

“他长得大概什么样?”

“嗯——怎么形容呢?就像是流川枫开了双眼皮的样子。”

噗——

流川枫开了双眼皮的样子?

于是有天放学,我去她教室门口站了,看到了她的同桌,四年级的小男孩帅到我了,是真的帅,也真的是流川枫开了双眼皮的样子。

开了个外双。

章鸥也并没有和那个答应跟她做朋友的魏铭有进一步的发展,最多在校园里碰到简单的点头笑一下。那个男孩答应她的也仅仅就是做个朋友,一个可以点头打招呼的朋友而已。而章鸥对他可能也只是在那时有所谓的好感,并没有强烈到非他不可。

反而慢慢的班上有一个身高和她差不多,头发微卷,两眼不知道是习惯性眯视还是近视到不得不眯视着看东西的男生闯进了她的世界。

这个男生叫吕凡,喜欢踢足球,经常和班上一群爱踢足球的男同学放学后在足球场上驰骋。他也是坐在班上后排的休闲娱乐区,在章鸥的位置后面。不知道是章鸥本身也喜欢看足球、聊足球才跟他走近,还是为了他才开始看足球、聊足球。总之,章鸥和他聊天的主要话题就是足球,这也间接的影响了我们三个在课间、放学后的聊天导向。章鸥在那段时间对各种球的热爱超出了一般女孩子的程度。

她的话题甚至延伸到了棒球、网球、高尔夫球。

而王薇娅的爸爸也曾在那一段时间一度迷上了保龄球,还带王薇娅和她哥哥去打过,以致于在球类的话题上也算是能跟章鸥相谈甚欢。

除了看《灌篮高手》让我对篮球略有所知,其他球类根本无心关注,尤其她们谈论的这些略显高档的球类我更是一无所知,所以有时候在这些话题上显得力不从心。

两个家境好的女孩子嘴巴聊热起来,话题就会止不住的蔓延,蔓延到王薇娅的爸爸从上海给她带回来的各种漂亮的衣服和章鸥的爸爸甚至在家里装上了可以按摩的冲浪浴缸。

我有时会刻意的想把这类话题岔过去。

然而你岔过去这个,岔不过去那个。

富家女不经意的聊天内容往往都是窘迫女孩心里暗自留下的伤。

王薇娅自从上次被关杰拒绝后,反而给了学校更多男生追求的机会,市场行情一路高涨,几乎每个星期都有新进追求者的来电来函来消息,只是她不为所动。

虽然买了一堆的参考书,但天赋这个东西真的得靠天恩赐。无论数理化三科的老师们再勤恳的在黑板上演算,对于我来说理科都像是天书一样难啃。每晚面对堆积如山的作业,把头皮挠破也是做不出来,只好一题题的空着,第二天起早去班上找同学抄。

我经常在思考一个问题,考试题目不会做,可以空着,老师当你不会直接给你打x。那为什么作业本空着不能当你不会?非要当你作业没完成?

这不是逼人抄袭嘛。

语文、历史、政治到还不错。虽然上课总是望着窗外胡思乱想,也从不做笔记,课本干净的就像新发下来的一样,但却能靠天吃上一口饭。除了作文写的好,政治也莫名其妙的成了我的强项。

政治“唐老鸭”尤为喜欢我。

由于我天生具备取外号的特长,常常取出来的外号让人无从反驳,佩服的五体投地,所以持续激发我给人取外号的热情。

我们政治老师是个年轻的从乡下考上来的小伙子,两只眼睛大大圆圆的,头发卷卷的,两片嘴唇厚且外翻,龅牙,酷爱双手掌心对搓。讲起课来激情洋溢,热血沸腾。

他每堂课都挂在嘴边的“高考是我们无形的指挥棒。。。”在我脑海中印象深刻,始终挥之不去。

我喜欢上他的课。

我喜欢他眼里放出的那种对我欣赏的光。

他推荐我去参加江塘市新静区文化和旅游局、江塘市新静区宿口街道办事处、江塘市新静区文化馆联合发起的面向全市高中生开展的“江塘市‘小小剧作家’微剧艺术节”。

他认为我除了写作文之外,可以再发掘出更多的技能。他莫名的相信我能创作出富有感染力的优秀微剧剧本。

为此他还借了几本相关剧本写作的书给我看。

我这一看,萌发了兴趣,根据比赛的规则要求进行了人生新的创作尝试。

我看了很多书,写了个与西藏相关的题材,虽然那时我还没去过西藏。微剧本不长,大概一两千字,主要描述了一个西藏年轻小伙到上海旅游,在老弄堂里小住的日子与上海本地老太太产生的一系列文化、生活、习俗等方面的矛盾和笑点,最后相互理解包容,并产生了一段近似祖孙情的故事。整个剧本沿用了我一贯的写作风格,人物描写生动,整体风格诙谐幽默。

这个微剧本让我在这场高中生的比赛中获得了全市一等奖。由于我的推荐老师填写的是大成中学的“唐老鸭”,以致于奖项发到了我们学校。

我们校长被这突如其来的荣誉砸晕了。

他决定当着全校师生的面为我颁发奖项。

地点是在操场。

那天早晨。

当着操场上黑压压的一片同学的面。

“唐老鸭”作为推荐老师优先被请上了操场上的大讲台。“唐老鸭”为他的慧眼识珠兴奋的厚唇咧开,更是无法拢合了。

我作为压轴出场终于被校长点了名字。

虽然我从小学开始屡获江塘市各种作文大赛一等奖,但微剧本奖对我是个新鲜事,对操场下面那片黑压压的同学来说也是个新鲜事。我有点小激动。

我一路略带小跑的登上了这个学校最大的领奖台,校长携手我的推荐老师“唐老鸭”亲自把奖状颁给了我,同时学校工会还出资赠予了我两套世界名著,鼓舞着我继续在文学创作的道路上行的深、走的远。

台下一片热烈的掌声。

我,慕然这个名字,在某一方面来讲,与才女挂上了钩,尽管我的理科一塌糊涂。

台上汇聚了无数道目光聚焦在我的身上,这么多道光中,有没有你的目光?你有没有在注视我?在对我刮目相看?

虽然我知道你站在哪个方向,但我不敢去看你,因为我害怕,害怕你根本就没有在看我。

这学期初,度老太把一个拥有一头泰迪般小卷毛的男同学调到了我后座,从此我叫他卷毛。他的妈妈也是学校的老师,和度老太在同一个大办公室,关系要好,特别授予了度老太对她儿子的随意打骂权。

一个下午的自习课上,没有老师,我们边自习边嬉笑打闹。突然,一个坐在后排窗边叫陶飞的男同学拖着音的向我们大声疾呼:“度~老~太~来~喽~”。

“刷”的一下,全班鸦雀无声,全都装作做作业。

当度老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冲进教室的时候,我们连呼吸都不敢。

果然,刚才陶飞同学的报信让度老太听见了。度老太勃然大怒,她相当不喜欢这个绰号。

于是她狂拍讲台上的桌子问是谁叫的?

第十一章 度老太的威力

无人敢应。

再问。

仍然鸦雀无声。

度老太气的脸涨得像个酱茄子,站在讲台上拍手跺脚、唾沫横飞,把全班骂得个狗血淋头,誓言不找出元凶绝不放学。

这时陶飞站起来了。

度老太对他一阵狂骂之后,仍不解气。她突然疾步到我的身边,指着坐我后面的卷毛呼喝:“你!给我出去操场上捡一根棍子来!”

卷毛吓得跑出教室,空气凝结成冰。

不一会,卷毛回来,手里拿了一根吃完“热狗”(当时很流行的、就是一根小棍子戳着的、里面夹着火腿肠的面包)剩下的小棍子,哆嗦的递给度老太,度老太一把夺过砸在他头上,怒道:“你想糊弄我啊?再去!”

卷毛捂着头,飞奔,我们在忐忑中等待不知道的结局。

卷毛又回来了,拿着一根很明显枯了的树枝。度老太刷的一下拽过来,连抽卷毛,卷毛被抽的往后直退,枯树枝断了。

卷毛只好又折回操场。

待卷毛再回来的时候,已拿着一根应该是从树上刚掰下来的树枝。

度老太满意的让卷毛回座位了。

全班都捏着冷汗,等待着接下来的酷刑。

只见度老太走到陶飞身旁,跟他说:“把袖子卷起来。”陶飞只好把袖子卷到肩上。

度老太发癫般的狂抽,我们的汗都在往下流。

树枝抽断之后,度老太顺着座位间的走道,一路骂,一路随机的拧耳朵。

“我让你喊度老太、我让你喊度老太。。。”

“度老太”这三个字是她每一次揪人的情感与动作交融的高潮狠劲爆发点。随着这三个字的音落下就会对应有一个人被揪的站起身。

我低着头,屏住呼吸,微闭着眼睛,心里不间断的喃喃念经:“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不要走到我这,不要揪到我。。。”

我不敢扭动头,悄悄的把两只眼珠子右移迅速用余光朝后面一扫,第一二组沿过道的两旁被扯着耳朵起身罚站的同学如雨后春笋般的冒了起来。

“叮铃铃。。。”下课铃响,这真是救命铃声!全班都似乎松了口气,没被拧中的都在暗自庆幸。

我悄悄的舒了一口气,微微扭头想看看被揪起来的究竟是哪些人。

突然背后疾风强劲,越来越近!下课铃完全没在这个关键的时刻起到任何作用。

“让你回头看!”伴随着厉声呵斥。

左耳瞬间撕裂般的疼痛将我拉扯着站了起来。

“还看啦?还想不想看?”度老太戴着酒瓶底厚的眼镜站在我的面前,给了我一个脸部近景大特写。

刚才拧我耳朵的右手并未完全垂下,还在时刻准备着。

我赶紧低下头,耳朵烧的滚烫,脸也烧红了。

真是想哭。

我胡思乱想,耳朵掉了没?还是上面掉了一半,下面一半还在连着?我根本不敢去摸。

看我羞愧难当,度老太给了我狠狠的一眼。

转战第三、四组的走道。

仍有壮士在陆续中奖。

龙卷风走远,我忍不住悄悄的抬眼看了下教室外。

一张嬉皮笑脸的脸,冲我龇牙咧嘴做着鬼脸。

牙齿到是挺白。

放学时间段,我们这群罚着站的人引得每一个经过我们班教室前的都忍不住看一眼。

林渡根本就不打算走。

他单肩搭着书包,倚靠着走廊的柱子,看的挺过瘾。

陆陆续续有人走过。

“滚走!看什么东西?”度老太发飙的冲向教室外。

林渡讪讪的转身,“走,走,我走。。。”

度老太转身走上教室讲台。

“明天下午,家长会!”度老太发出指令。

我们众臣接旨。

终于可以放学了。

站着的我们缓缓坐下来。

我心情郁闷,慢慢的收拾书包。

章鸥和坐在后排的其他几个男生,包括吕凡,匆匆的安慰了陶飞几句,便和王薇娅走近我。

“然然,不要难过啊,度老太头脑不好,你不要跟她一般见识。”

“今天真是倒霉,”我抱怨,“这辈子真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老师。”

从学十余载,这么生猛的确实之前没遇到过。

我们收拾完往教室外走,不高兴写了一脸。

林渡笑嘻嘻的迎面而来。

“怎么样?爽不爽?”他走近我,把手伸向我耳朵。

“不要搞。”我头一偏,用手挡了回去。

“给哥看看嘛。”

“不要。”

“你怎么脸涨得像猪肝一样?你还知道不好意思啊?”林渡哈哈大笑,笑的腰都直不起来。

“你!”我握拳。

“你这么久不走,不会是专门在这等慕然吧?”章鸥抢过我的话,挑衅的看着林渡。

“我就是等着看她笑话的。”

“你不会是。。。嗯。。。嗯。。。嗯。。。”章鸥扬起下巴,挑眉望着林渡,像是要揭他的短。

“今天怎么就没拧中你呐?”林渡回怼章鸥。

“你。。。”章鸥气结。

“我们走吧,别站这里了。”王薇娅拉上我和章鸥,想赶快离开。

“等等。”我喊了一声,走近林渡。

“干嘛?”林渡有点发怵。

我脱下左肩上的书包带,把包绕到身体前面从里面掏出一包餐巾纸,从中抽取出一张,再把书包背好。

林渡莫名其妙。

“过来。”

“干嘛?”林渡想躲。

“过来,别怕。”

林渡迟疑着,没敢动。

我走上前,温柔的看着他,右手拿着餐巾纸轻轻的蘸了蘸他的左嘴角。

一阵红晕悄悄爬上了林渡的脸。

“你,我怎么了?”林渡羞涩的样子也有几分可爱。

“嘴角出血了。”

林渡迅速低头看了一眼我手里的纸巾,洁白如雪。

“没有啊。”

“有,你的嘴角笑裂了。”

“大眼!你、你给我记住。。。”

我们扬长而去,身后留下抓狂的林渡。

我们快走到车棚的时候,看到陶飞已经坐跨在车上用两只脚熟练的往前划着地的出来,一边还很雀跃的和别的男同学勾肩搭背结伴而行。

男同学的心脏和脸皮真是强壮的存在,明明刚才被打的是他,他却已经恢复的像没事发生。反而我们这些不是正主的人却是抑郁满怀。

从那次以后我更怕度老太了。

第二天放学后,爸爸依照圣旨赶来参加这临时召开的家长会。晚上听回到家的爸爸说会议的内容主要就是说班上同学给她取绰号“度老太”的事。她的理解是“老太”这个词只能仅指没有读过书的老妇女,绝对不能用在像她这样的知识分子身上。像她这样教了一辈子书的老教师不该在退休前的最后一届学生身上得不到尊重,这完全是羞辱,是她绝对不能接受的。光这一点,她讲了一个多小时。

之后,她又着重强调了班级的纪律规定,特别严肃的强调了其中一点,就在她的手上绝对不允许早恋,发现一个消灭一个,绝不姑息。还举出了上一届的一个例子。

她说上一届班上有个大个子的男同学,一米八几,块头大的抵她两个。她在高二的时候发现了他和隔壁班的一个女同学早恋的苗头,于是当着全班同学的面打了他几个耳光,并让他在放学时间段人流量最大的车棚前罚跪。据说这个大块头当年真的就跪在了车棚前。后来,她还跑去怒斥了隔壁女生班的班主任。这一事件让度老太威震八方。

爸爸心有余悸的向我描述了他下午在家长会上听到的这一段,并告诫我:“你在度老师的手上千万千万要当心”。

我后脊柱发凉,不知道蒲一程对我的拒绝,我是该埋怨他,还是该感谢他。

白昼渐渐拉长,气温缓缓升高。江塘市的梧桐树已然枝繁叶茂,绿树成荫。

学期快结束前,学校举办了运动会。

运动会是校男生、女生们体能和魅力显现的竞技场。

我和章鸥都叫王薇娅把相机带过来。

大操场上当头红日热情地释放着光芒,震撼人心的加油声此起彼伏,天空中的大雁盘旋在热火朝天的运动会场上空,留恋着这里与寂静的天空截然不同的热闹。

我忍不住两眼“嗖嗖”的地毯式搜寻着蒲一程的身影。

看到了。

他穿了套尤文图斯的球衣,白色短袜,运动鞋,微风正吹拂着他清爽的头发,一层层弹性的飞起,帅气的让我有点晃神。他正和关杰、魏铭还有一个不认识的男生演练着交接棒,旁边还围了几个男生在比划着自己的意见。

他是要参加四乘100米接力赛!

一想到这么刺激的项目,我的心莫名的提到了嗓子眼,突然想为他做点什么。

“带笔没?”我肘子拐了一下王薇娅。

“干嘛?”

“你说我要不要给他写篇加油稿?”

“他的加油稿你写什么呀?应该让他们班同学去写啊。。。”

“我、那个,也就这么点特长,写个加油稿也不费多大的事,你要是带了笔就给我用一下。”我自圆其说的恳求王薇娅。

“你就算写了他也不知道是你写的啊。”王薇娅边替我委屈边从包里掏笔。

“不知道更好,我也没打算让他知道。”我接过笔,“纸、有没有纸?”

第十三章 沉重一击

我妈对我病情的判断也不是毫无理由,我整日神魂颠倒。由于运动场上他身着尤文图斯队队服的帅气身影时刻萦绕在我的脑中挥之不去,我决定自学尤文图斯队的队歌。

我找了一个尤文图斯队的球迷男生虚心的学唱。虽然歌词听不太懂,但我用中文进行了翻译记录。那个男生也无耐心教我,只教了一句就告知我可以了,够用了,唱出来保证能让别人知道这是尤文图斯的队歌。我又不好意思缠着别人,所以自始至终就学会了一句,走到哪唱到哪,唱来唱去就这么一句。

我身边的人都被我唱的耳朵起了老茧,而我却乐此不疲,引以为豪。

“优外、优外、优外吐司拉雅。。。”

“我可能求你不要唱了?你再唱我都要吐了——”苏蕊紧缩眉头,一副饭菜都难以下咽的样子。

“那你到旁边去吐,不要影响我们吃饭,”我用筷子故意热情的招呼陆西洲,“吃,不要管她。”

“那个,然姐,我都听的会唱了,要不你换首其他的歌唱唱?要不你再多学几句?”陆西洲已经尽量做到了委婉。

。。。。。。

群众的反对声让我不得不做出退步,于是找了个台阶,“那你们唱给我听,看看可是会唱了?”

“好,来,蕊姐,我们一起唱。”陆西洲用肘子拐了拐苏蕊,“一备齐!”

“我不唱,要唱你一个人。”苏蕊一副不买账的样子。

“那好,那我就一个人唱,”陆西洲时刻都是一个可以对任何人妥协的人,“然姐,那我唱了啊。”

看苏蕊的样子,我一下来了气,“你也不要唱了,都别唱了。”

“不要不要,我唱我唱,唱完吃饭。”

“你不许唱。”

“优外、优外、优外吐司拉雅。。。”我挥舞着手要去按住陆西洲的嘴巴,陆西洲挣扎着用极快的速度唱完,“好了,唱完了,吃饭,大家吃饭。”

我瞪了苏蕊一眼,苏蕊也用她的细长门缝眼狠狠回瞪我。

爷爷从厨房端菜出来,一脸无奈的对我说:“然然啊,我都会唱了。。。”

一周后,我消除了妈妈的担忧,病情得到了控制,不,可以说是得到了彻底的根治。

我获得了沉重一击,这一击让我醍醐灌顶。

我在中午的放学时分看到了至今难忘的一幕。

一个高个短发女孩快步疾走,一个熟悉的男孩推着自行车大步直追。俨然一对吵嘴赌气的小情侣。

天旋地转,我站立不稳。

那个男孩追上了那个女孩,似乎在解释着什么。他为了配合她步行的节奏,两人都在快速的前行。

我确信刚才他看见了我,看见了呆若木鸡的我。但他仍然追着那个女孩走了。不然呢?难道因为看到我在就不去追了?

我以为我是谁啊!

这个人有女朋友吗?什么时候的事?是刚开始还是交往已久?那我呢?一直在自作多情、自取其辱?我做的那么多傻事只能仅仅证明我是个傻子?是个弱智?是个花痴?是不是全世界我都再找不出一个人来爱了,才自我屈辱到这样的程度!

两行眼泪滚滚流下,羞愤难当。

章鸥和王薇娅也震惊的说不出话。

我们谁也没见过他曾和任何女孩说过话、走过路。而现在,他就这样活生生的追着别的女孩从我的眼前经过。

我算什么?

不过是别人众多仰慕者中的一个,自以为还有一席之地,可笑的真让人流泪。

章鸥和王薇娅目光短暂交视,继而又将脸转向我,一人扶住我一只胳膊。

我撇开她们的手,告诉她们我自己能走。

我们照常去车棚拿了车。骑行的路上,我迎着春夏的风,在熙熙攘攘的非机动车道上泪水倾盆。两个小伙伴没出一句声,只是轮流的给我递送纸巾。

我倔强的在心里发誓。

这个因为喜欢你低到尘埃里的人要走了。

这个女生叫赵青,在文理分班之前是他的同班同学。她的个子很高,一米六八左右的样子,很短的男仔头,中等大小的眼睛,衣着朴素。虽然并没有足够的机会去了解她,但从她似乎只有两件衣服一洗一换的外表看来,这应该也是个家庭经济环境不太好的女孩吧。

这样普普通通的女孩,谈不上不好看,也谈不上好看,就是那种在人群中会被淹没,不会被人一眼看到的女生。

他究竟是喜欢她的哪一点?她到底有什么独特之处?我看不出来,章鸥和王薇娅也看不出来。

但他们在一起是事实,我可以彻底死心。

距离暑假还有一周,但这一周对我来说特别难熬。既要期末考试,又要在校园里尴尬的面对他俩。

自上次之后,他俩彻底在校园公开,上学、放学的路上经常被我们看到。学校里议论纷纷,校草终于草落她家。

我尽量减少在校园课间走动的机会,不再去教学楼对面那个可以自动冲水的干净厕所,偏偏要绕到教学楼后面那个很原始的水泥蹲坑茅厕,用以逃避一切有可能与他、与她相遇的机会。

阴暗狭窄,一整排一个挨一个的蹲位,完全没有隔板,不能冲水,上厕所的时候得用纸捂着鼻子憋着气,眼睛根本不敢往下看,因为下面是深不可测的屎尿。每当你蹲在这样的茅厕上,你都会不自觉的遐想万一掉下去会是个怎样的局面。

章鸥和王薇娅也被迫转战到了这个厕所。

每当放学铃打响的时候,我不再迫不及待的奔向车棚,继而又在车棚磨磨蹭蹭的只为等着看他一眼。我和章鸥、王薇娅刻意的在教室里聊聊天,等着人潮的大部队散去,我们才缓缓走向车棚。等我们去到车棚的时候经常是一片秋风扫完落叶后的残败景象,剩下三三两两的车子东倒西歪的散落在车棚,我的车子也经常是倒在地上的。

以前我还是挺爱惜我的车子,现在被碰擦的今天坐垫蹭掉块皮,明天后尾灯破碎这些我都懒得管。

尽管这样。

我和他,和她,和他们还是会遇到。

每当远远看见,我总是早早埋下头贴着边的走,眼皮都不曾抬起一下,我不想看见他们。

我想尽快忘记,重新生活。

就在放暑假的前一天,我刚在车棚停好车往教室走去的路上,林渡从后面追了上来,到我身边的时候脚步刹车般的减慢。

我扭头瞥了他一眼。

“你知不知道蒲一程的事?”他步子比我大,略微走在我前面一点,侧着脸观察我的表情。

听到这个话题,我一声没吭,加快了步伐。

他彻底转身面向着我,一边想挡着我,一边也加快了脚步,摆动着两臂,倒退着往后略带小跑。

“那你是知道了?”

我不出声,左闪右躲,低头往前冲。

“你看到了是吧?”

“让开!”我生气想要突破他的阻挡,冲出一条路。

他一把拽住我胳膊,“你朝我发什么火?真是莫名其妙!”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知道了怎么不早说?你就这么喜欢看我丢人现眼?”

“我也是才知道啊。”

“他们什么时候在一起的?在一起多久了?”我连珠炮般的攻击着林渡。

“我哪知道?”

“那你去问!”

“凭什么让我去问?!”

“不去就算了!”我挣开被他拉住的胳膊,绕开他,从他的后边夺路而出。

林渡从身后一大步跨过来,一把扯住我。

“我不想去问,她是我初中时候的初恋。。。”

。。。。。。

“你的初恋?”我音调不自觉的高了起来。

“那你可恋爱的真早!”我恨恨的讽刺他,讽刺他俩。

“你不要因为自己丢人就朝别人乱发火。”林渡大声吼我。

我气的跑向教室,头也不回。

林渡在身后大声的骂我:“犟驴!是你自己一天到晚要吊死在一棵树上,怪谁啊!”

我跑进教室趴到桌上,声音在耳边回荡。

后来我听说,赵青从高一便开始主动追求他。高二下学期,也就是我向他表白的前不久,他俩才刚刚走到了一起。不知道是碍于学校老师的威严还是什么其他原因,只是在暗地里秘密的交往。也许是学校像我这样的花痴太多了,所以他们起初并没有放在心上。抑或是没想到碰上个我这么严重、这么持久的花痴,所以他们选择公开,便于我的治疗。

我被现实狠狠打脸,好强的自尊心碎落一地。

我一秒都不想再待在这个校园里,此刻我最需要的就是逃离,离开的越远越好,我要一个彻底的安静之地慢慢舔舐伤口。

第二天放暑假了。

当晚回到家妈妈就告诉我,我的二姨打电话来邀请我去海南岛小住。如果我同意就立刻给我买机票,从上海出发,由我的小姨陪同一起飞过去。我立马同意了。

那是我第一次坐飞机,也是第一次离开家乡那么远、那么久。蓝天白云、椰林海滩,上天赐予了我一个最佳的疗伤圣地。

我在那里住了一个多月。

第十四章 高二的上学期开始了

高二上学期的开学第一天。

“慕然。。。”

我在车棚刚把车停好,王薇娅也骑着车子溜进来了。她见到我,捏紧了刹车,单脚着地在我身边停了下来。

“薇娅,我想死你了,我们整个暑假都没见了。”我扑到王薇娅的身上深情一拥,待她停好车我们一起往教室走。

“你暑假去哪儿啦?过的怎么样。。。”我迫不及待的问她。

从相识的第一天起,我们似乎都没分开过这么久。

“暑假就在家做做作业,吃吃喝喝,也没去什么地方玩。你就好啦,跑去海南岛玩那么久。。。”

“哈哈,是亲戚接我去的嘛,还给我买了不少衣服。”我低头看了眼身上穿的新衣服,抬眼笑意盈盈的示意王薇娅看。

橙色的堡狮龙短袖t恤衫下面配了一条白色的棉质短裙。我当时在专卖店的试衣镜里看到自己的时候,由衷的在心里感慨,真是人靠衣装马靠鞍啊。

“等—等—我—”

回头一看,章鸥背着书包朝我们跑过来,书包里的书颠的她一呛一呛的。

也就在那一瞬间,我居然瞥见了身后从车棚走出来的某人因视线与我相撞而迅速移开的尴尬。这个人我已经两个月没有见到了,一整个暑假的平复让我的伤已减淡不少。我拧过头不想再多看他一眼。

章鸥挤到我俩中间,张开双臂,分别搭着我俩肩膀,左顾右盼:“hi,两位漂亮的平衡美人,两个月不见都漂亮了这么多呀?”

“你也容光焕发啊。”

“听说你暑假经常去看吕凡他们踢球?”

“嗯呐。”章鸥眼睛弯弯,幸福的瘪起了京巴嘴。

“难怪你这么黑。”

“黑的过慕然吗?”

“好你个章鸥,薇娅笑你,你就笑我。。。”

我们边走边用手挠着对打。

“好了,好了,动作小一点,你没发现‘蒲公英’在后面啊?”章鸥欲警醒我。

“那又怎么样?他谁啊?以后我睬都不会睬他。”

“牛啊你,看来这个暑假恢复的不错。。。”

“嗯,我给你俩带了椰子。。。”我略微提了提手上沉甸甸的塑料袋。

“走,去班上喝。。。”

因为我们的缓慢前行,原本在身后的蒲一程加快了脚步,经过王薇娅走在了我们的前面。

我目光刻意避开他的背影。

“刚才我们回头的时候你有没有发现‘蒲公英’在往我们这边看?”王薇娅眼神向我和章鸥求证。

“不知道,管他呢!”我脸一黑。

“哎呀,别提这个人了。”

“好好,以后不提,不提哈。”

。。。。。。

这个人,请你离我远一点。

随着高一新生的入校和上一届高三学生的毕业,我们的教室随之上升了一层,搬到了教学楼的二楼。

蒲一程、林渡升到了高三,他们的教室移上了三楼。

就当我们快要走到教学楼下面的时候,三楼突然向下传来一声大喝:“大眼!”

我们吓得不自觉的一抬头。

林渡,正俯趴在三楼走廊边,探出了半个身子。

靠,这个人太讨厌了!这一声大喝引得我们周围的人都不免抬头看看他,又顺着他的视线看看我。

我白了他一眼。

他咧嘴冲我笑,“今天放学哥买‘和路雪’给你吃——”

正想驳斥他,看到走在我前面的那个背影,转念一想,对着三楼高喊了一句:“我要吃‘可爱多’!”

“行啊,哥让你把‘和路雪’的冰柜都吃了!”

我故意瞟了前面一眼,那个人大步的迈向楼梯,我有一种暗爽的报复感。

“和路雪”这个词第一次在我们高一暑假的江塘市出现了,风靡全城,所有人以吃这个牌子的雪糕为荣。学校大门口的小店家家都推出了这个冰柜,上面贴着各色的招牌雪糕,并且明码标价,其价格让学生党瞠目。

我第一次看到“梦龙”的标价时的感觉完全不亚于大学刚毕业那会儿第一次听到别人背一万多块钱的包包时候的感觉。

“梦龙”六块,“可爱多”四块五,这两种仿佛是“和路雪”的王牌。瞬间秒杀了什么“心太软”、“小牛奶”。。。当然,这个刺眼的标价也不是个个学生都吃得起的,自此在校园里吃这个牌子的雪糕成了荣耀的象征。

我们的教室里,叽叽喳喳、人声鼎沸。

一个暑假没见,大家都相互倾吐着想念和暑假发生的趣闻轶事。我回头看了看坐在后排的章鸥和吕凡,他俩略带羞涩的聊天,心生羡慕。

能跟喜欢的人在一起聊天,应该很幸福吧。

楼上的那两个人应该也是这么幸福吧。

放学后的大门口,林渡正对着学校大门,一边的胳膊倚着“和路雪”的冰柜,跨坐在自行车上。待我推车步出校门,他使劲的朝我挥手,“大眼,快过来!”

“干嘛?”我挑眉。

“过来吃‘可爱多啊’!”他连忙正身,移开倚着的胳膊,示意老板把冰柜打开。

“我不吃,走了!”

“干嘛不吃?不是说好了吗?”

“我现在不想吃了。”说完跨上自行车头也不回的和章鸥、王薇娅并肩骑行。

“你有病吧!”

身后穿来林渡的骂声。

高二的课程眼看着比高一更难了。

化学也是要人命了,我就没有一个方程式配的平。一团浆糊的在理科沸腾的油锅里煎炸着。

化学实验室里。

我对做实验有心理阴影。

记得初中时做生物实验,生物老师还是我们的班主任。他一排排的顺着亲自给我们发载玻片和盖玻片。

发到我的时候,他拿个镊子轻轻的镊了个盖玻片递给我,我小心翼翼的用拇指和食指去接。

一拿上,就被我捏碎了。

我惊恐了看了班主任一眼,他明显不高兴。

“捏轻一点。”他嘱咐我。

又轻轻镊了一个给我,我万分小心的去接。

又被我捏碎!

我真是想吐血。

我这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就像练了无敌金刚指,发一个我碎他一个。

我吓得简直不敢抬头。

“你怎么手跟脚样的!”班主任对我的呵斥言犹在耳。

。。。。。。

由于我捏碎他几片盖玻片,这位班主任对我实验方面印象特别深刻,又有一次点名让我上讲台用显微镜观察细胞。

我忐忑不安的走上讲台,强做镇定的摆弄显微镜。我慌乱的转动粗准焦螺旋,使镜筒缓缓下降,我忘了他交代的双眼同时观察,紧闭着一只眼盯着物镜,使其接近玻片标本。

班主任的目光像火一般的扫视我,我灼伤的厉害。

他突然调侃的一笑:“就看慕然手在忙,脚还没乱。”

我吓得一抖,物镜撞破了玻片。

班主任气的把我赶下台。

我发现我没有手工操作的天分。

暗自庆幸生物实验操作的再差,起码不会爆炸。

高中以后的化学实验课上,我总在幻想如果我爆破了整个化学实验室,学校会怎么处分我?我的脸、这对大眼睛怎么办?班上的同学们都还这么年轻,我怎么对得起他们?

我陷入纠结和自责。

“浓硫酸在我们高中化学实验中有着很重要的作用。”讲台上传来我们化学老师温柔的声音。

化学老师是位三十出头的女性,温婉大方,短发,非常有气质。她老公也是我们学校高中部的老师,文理分班后教过我们一个学期物理,因其凶猛无比,史称“猪头三”。传闻他俩不孕不育,所以不得不让我们怀疑他老公外强中干。

我们考浓硫酸的性质。

这节课我们要用铜与浓硫酸反应。

老师在讲台上示范操作,我们在座位上跟着依葫芦画瓢。

“当铜与浓硫酸反应的时候,我们大家有没有发现试管的底部出现白色固体并夹杂少量黑色固体?”化学老师举起试管并看向试管底部,向我们询问。

我们也观察试管底部,好像是那么回事。

“我们将试管中的浓硫酸倒掉,将剩余固体倒入盛有少量水的烧杯中,大家可以发现黑色固体未溶解,但溶液变成什么颜色了?”

“蓝色、蓝色的哎。。。”手脚快的同学已经答出答案。

“过滤、洗涤后,向黑色固体中加入过量浓硝酸。。。”化学老师一步步的悉心指导。

我的同桌在小心谨慎的模仿,我落得清闲的随意张望。

实验室的那一头。

章鸥和吕凡各拿着试管比划着什么,王薇娅也和她的同桌在忙活着。。。我晃着神不经意的托着腮帮子看向窗外,楼下就是停满了自行车的车棚,看车的大妈又在打着盹,还有三三两两经过的学生。。。

下课铃响,我和王薇娅率先走出实验室。对于理科,我俩都不感兴趣。

章鸥兴致勃勃的追了出来。

我们一起从实验室走向教学楼。

她新买的蓝色轻薄牛仔裤前方的口袋处被化学溶液滴到了,起了一块块的白斑,非常难看。

“这条裤子才买的吧?”

“嗯。”

“怎么这么不小心,好好的一条裤子没穿几次就废掉了,好可惜。”

“嗯嗯,没事没事的,我跟你们说个特别感人的事。”

“什么事?”我和王薇娅随着她的情绪认真了起来。

“刚才我和吕凡把蓝色溶液喝了。”

“你跟他把蓝色溶液喝了?”我和王薇娅惊的张大了嘴。

我再次看了看她被溶液灼烧的牛仔裤,再盯向她的胃部,担心她马上就要胃穿孔,胃和肠子都被腐蚀、溃烂。

“你们为什么要喝溶液?”我追问,“你们不怕死吗?”

“要不怎么跟你们说是特别感人的事呢?”章鸥面露得意,“刚才实验做到这个环节,我拿着试管对吕凡说‘你猜我敢不敢喝下这个溶液?’吕凡对我说,‘如果你喝,我就陪你一起喝。’于是我喝了一点,吕凡见我喝了,毫无犹豫的也喝了。”

我们惊呆了。

“你们干嘛实验做的好好的要突然相互殉情?”

“就心血来潮嘛。”

“要不要陪你去医院?”

“不要,不要,我肚子一点也不疼。”章鸥昂首阔步,一脸骄傲。

我们疑惑的看她,直到放学前,一直偷偷观察她,做好了随时叫120的准备。我和王薇娅商量着到时候跟车,因为只有我们才知道她需要被抢救的原因。

然而她和吕凡活蹦乱跳。

章鸥,你是吹牛的吧?

第十五章 亲密无间的姐妹情

第二天,章鸥还是穿着昨天那条被化学溶液灼烧出白斑的牛仔裤。并且在接下来的一个礼拜里每天都在穿。我和王薇娅觉得奇怪,问她,她说这是她和吕凡爱情的见证,不在乎别人的眼光,所以要一直穿着它。结果,她也确确实实兑现了自己的诺言,这条裤子一直穿到了我们高中毕业。

我和王薇娅心生景仰,深感爱情的魔力之大。

夏天尾巴的风,还是会暖暖吹过,穿过头发穿过耳朵,就连小飞虫也在尝试着穿过我的眼睛。这双明亮的大眼睛不仅在梧桐树飞絮的春天给我带来困扰,整个夏天更是尤胜一筹。

下午上课前,我睁着一只左眼,捂着紧闭着的一只右眼,从车棚冲向教室。

一进教室,我用一只眼搜索着章鸥和王薇娅到了没有,看到王薇娅,我站着叫她赶紧过来。

王薇娅快步走到我座位旁,看着我紧闭的那只眼流着眼泪,紧张的问我:“怎么了?”

“哎呀,我刚才骑车,有只小飞虫撞进我眼睛里面了,疼死我了,它还在用翅膀拼命挣扎,抠我眼珠子,我眼睛睁不开。”我快哭了,想用手去揉。

“别揉,别揉,我来看看。”

“我睁不开啊。”

“教室里不够亮,要不要我们到走廊上去看看?”

我被王薇娅一只手牵到了走廊上。她面对着我,我背倚着走廊边,借着大自然的光。

“来,你放松,我来帮你搞。”她试图用右手食指和拇指撑开我紧闭的眼皮。

我条件反射的脖子往后一仰,拨开她的手。

“你小心别掉下去了。”我被王薇娅一把抓住胳膊。

“吓死我了,怎么办啊?”我焦躁不安。

“你别动啊,始终是要搞出来的呀。”

“那你一定要轻一点。”

“好,你放心,我肯定轻轻地。”

我试探着向她贴近我的脸,视死如归的昂起头。

“好,马上就好。”王薇娅轻轻拨开我的眼皮,我努力的不动。

“看到虫子没有?”

“看到了,在下面,应该已经被你夹死了,我把它吹出来,你等下。”

已经被我夹死了?虫子们,你们这又是何必啊?

“呼呼,呼呼。。。”王薇娅深吸着气,一口口的吹向我眼睛。

始终吹不出来。

我难受的把头拧向右边,挣脱了。

王薇娅急得不行,“这怎么办啊?虫子粘在你的眼睛上,根本吹不出来。”

“那——我有个办法,我爸以前经常帮我这样搞,你愿不愿意?”我睁着一只眼像是准备把降龙十八掌的最后一式传授给她般的严肃。

“怎么搞?”王薇娅疑虑。

“等下你把我眼皮扒开,看到虫子,你用舌尖帮我舔出来。”

“用舌尖舔出来?”

“嗯,我爸就这样帮我弄。”我睁着一只眼观察她的表情变化,心里判断着她的意愿。

“滚吧,这多恶心啊?我想想都要吐了。”王薇娅圆了眼,惊吓得脑袋往后一缩。

“那我怎么办啊——”心里猫抓般的难受至极。

。。。。。。

也就仅仅过了几秒钟,王薇娅突然像下了重大决定,她用力地吞咽了一口口水,抿了抿嘴唇,突然深吸一口气,伸出了舌头。。。

我仰面迎接着。

“我靠!你俩干什么啊?怎么这么恶心!”

我和王薇娅吓的松开了。

林渡经过二楼梯间,看到我俩的这一出,忍不住大喊了一声。

“你神经病啊,吓死我了,我眼睛里飞进了个虫子,就快瞎啦。”我气的快哭出声。

“你在干嘛?”林渡看看我,又看看她,恍然大悟,“你、你口味这么重?”

王薇娅羞的面红耳赤。

“来来来,你让开,让哥来给她舔!我长这么大,还没尝过人眼珠子的味道。”林渡向我展开双臂,舌头蜿蜒伸来。

我像是看到了一个变态狂魔。

“走开!”我打掉他的手。

“你干嘛?好心没好报!哥这种喝白酒的舌头能给你杀菌的!”

“你怎么这么讨厌!”

又疼又气,眼泪涌了出来,我拼命眨眼,王薇娅看到黑色的虫子被挤到了我的眼角。

“别动,我帮你捻出来。”王薇娅小心翼翼的用食指和拇指的指尖帮我把虫子捻了出来。

我捂着右眼,轻轻的揉,泪水横流,狼狈的要命。

“牛蛙眼,以后小心一点,走了啊!”林渡拍拍屁股转向三楼,临上楼梯前还不忘回头补了一句:“你俩感情真好。”

我对他一扬下巴,怎么样?羡慕吧?

三楼的走廊边,有双眼睛匆忙的闪避与我抬眼间目光的相撞,那是蒲一程的眼睛。

几周后的一个下午,物理考试来了。

我提前和坐我后面的卷毛打了个招呼,“待会儿考试,我要有不会做的传纸条给你啊,你到时候把答案写在纸条上再传给我行不行?”

卷毛没具体说行,也没说不行。

他含糊其辞,我别无选择,谁叫我只有坐在后面的同学,没有坐在前面的。

度老太抱着一叠厚厚的卷子走进来了。

我脑壳生疼。

“你们同桌的把位子拆开,中间空出走道,大家都动起来。”度老太利落的指挥着。

我们纷纷起身,将平常和同桌拼在一起的桌子拆了开来,空着一条窄窄的小走道。

我再次回头看了卷头一眼,给了一个期待的暗示。

卷毛对于我的眼神没有给予正面迎接。

后面的同学神情各异,有的淡定自若、有的心猿意马。

座位拆分工作完毕,度老太把卷子分成等分,交由我们每一列坐在第一个座位的人手上,让我们往后传。

我强做淡定的捻起一张留下,剩下的转头传给卷毛,再次企图与卷毛眼神交汇,卷毛还是闪过,我的眼神掉了一地。

“大家考试的时候仔细把题目看清楚,这次试卷上有几道题目我上课的时候反复讲了的,谁要是做错或者做不出来,到时候我就把ta活活打死!”度老太配合凌厉的眼神,厉声警告我们。

我头皮一阵发紧。

我上课几乎从来不听,以前是一天到晚脑子里想着那个人,现在没人想了也不听课,只是发呆,你要问我发什么呆?我只能回答我也不知道,就只是脑子一片空白,纯发呆而已。

拿到试卷最从容的动笔就是写上自己的班级、姓名。

深呼吸一口,从选择题开始做起。单选、多选,一顺溜看下去只有三、五个是肯定的,可以马上填上答案,其他不确定的不敢填,由于对后面的卷毛还抱了一丝希望,为了避免涂改,所以空着。

后面的填空、判断、计算题,把会做的做完后,卷子翻来覆去的再也找不出会写的题。我悄悄的撕下草稿纸的一角,把不会做的序号写在小纸条上,静待时机。

度老太很精明,她监考喜欢站在教室的最后面,让你掌控不了她的视野。所以心里没底,不敢轻举妄动,生怕自己的一个小动作被抓个现行。

时间流逝,心里那个焦虑呀,五不是六不是。

机会来了,有前排的同学举手,试卷上有地方没印清楚。度老太快步向举手的同学走去。

我瞅准机会,快速的一回头把小纸条扔给了卷毛。

度老太重新回到教室的最后方。

我慢慢的往座位后面移,弓着背焦虑的等待卷毛能够用笔戳我的背脊,递给我答案。可是左等不来右等又不来。

期间,度老太在过道短暂的走过两三次,我也悄悄扭转头用眼神向卷毛要过,都没有得到一点回应。

我看了看时间,只剩下四十分钟了,心中全是绝望,只能收拾心情,慢慢又移回座位前面,挺直背脊,重新开始。我把不确定的题目再次推敲,填上自己认为最有可能的答案。

下课铃响,统一交卷。

我回头看了一眼章鸥和王薇娅,她俩脸红扑扑的,不知道是因为教室里闷的,还是和我一样做不出来急的。

我们一起去上厕所。

“你们考的怎么样?”我率先发问。

“我刚跟吕凡考试的时候偷偷的对了一下,考的还行。”章鸥露出甜蜜的笑容,不知道是因为考的不错,还是和吕凡互动的甜蜜。

“我考的满好的,全部都做出来了!”王薇娅朝我点了点头,信心十足。

“你全部都做出来了?”我吃惊的望着她。

“嗯,全都做出来了。”她再次肯定。

我心凉如水,可能下节课被度老太打死的人只有我了。

我是个悲观主义者,凡事我都往最坏的结果想,提前打上心理铺垫。但我也会抱有一丝希望,万一结果比预计的好,那还能收获一个惊喜。

“你考的怎么样?”她俩问我。

我摇摇头,“考的不好。”

“你刚考试的时候没问后面的卷毛啊?”章鸥问我。

“问了,他不理我。”

“啊?不会吧,这么自私啊?”

“嗯,反正不睬我。”

“这种鸟人你以后也别睬他!”

“嗯。”

。。。。。。

第十六章 唯一的不及格

两天后,物理试卷改出来了。

发试卷的那一天,我心里稍稍有了点数,没有考的时候想象的那么差。因为考试的当晚我回家根据课本以及上课的笔记内容稍微对了一下,有不少题目我还是做对了。但是只要卷子没发到手,这都不好说。

我也不怕物理考不好,反正打定主意以后都是要学文科的,只是怕度老太没轻没重的让人当众难堪而已。

高中所有任课的老师在宣布考试分数的时候,都像是商量好的,统一采用最让人难堪的方式。按照从高分到低分的排列顺序逐一的报名字和分数,报到名字的上讲台从老师手上领走试卷。

前面报到名字的同学总是雄赳赳气昂昂的双手接过老师手中的卷子,在台下观众一片“哇——哇——”的赞叹音浪和艳羡目光的注视下,自豪的走回自己的座位。就像是明星走戛纳电影节的红地毯,恨不得走道再长个十米,好多展示一会儿。

而对于迟迟听不到自己名字的同学,但凡还没有彻底放弃自己的,那真是心理上的翻炒煎炸。就算是最后接到了卷子也恨不得把头埋在水泥地里的一路狂奔回座位,唯恐被人多看一眼。

我时常感觉数理化的老师不可爱,内心总想谴责这样不留颜面的、不人道做法。但却又无比体谅语文、政治、历史老师在播报分数环节上采用的同一种操作模式。

“这次全班有两个100分,分别是杨锐尔和胡雪,在此提出表扬,希望再接再厉,也请其他同学向先进看齐,争取更好的成绩。下面我来报分数,报到的同学上来领卷子。”度老太开始残酷的播报环节。

有人欢喜有人忧。

“杨锐尔100、胡雪100、戴俊99。。。”通常在报开头这样的几个数字时,度老太的脸上总是情不自禁的流露出骄傲,那副表情都有点像是欣慰的要哭。

开始陆陆续续有同学站起来上去讲台领卷子。我如坐针毡,开始焦躁不安的竖起耳朵,眼睛时不时的掸一下度老太,既唯恐漏听,又唯恐与度老太的视线对接。相比起度老太的打骂,我更害怕被她理解般的同情。因为前者智商无罪,后者宣告不治。

有一种尿急的感觉愈来愈尖锐强烈的刺激着我。。。

越来越多的同学领到了卷子,这种煎熬的心情只有当过学渣的人才能体会。

“好,80分以上的都念完了,再来!”度老太接着念的该是70来分的了。

“黄晓宇79、吕凡78、章鸥78。。。”

吕凡和章鸥的分数居然一样,难怪他俩上去拿卷子的时候刻意装出一副不熟的样子,彼此的眼神完全没接触,估计是唯恐度老太察觉出个一二。

上台拿试卷的同学像走马灯似的穿梭个不停,我低着头,灵魂在身体的躯壳里手指灵活的拨动着一粒粒佛珠。胸腔里念念有词的震颤传送至喉间,我像是只每秒振翅八十次的蜂鸟,在体内嗡嗡的祈求着佛祖的庇佑。

“慕然72。”度老太扬起了我的卷子。

我脑仁一热。

我72?我还考了72?我挺起胸膛,迎着度老太的目光就像是一个奥运火炬手迎向圣火般光荣的跑上讲台领了我的卷子。

“蔡波71。”

蔡波就是卷毛。他一怔,故作一脸羞愧的跑上讲台,领了卷子,恨不得拿卷子遮住脸的跑回座位,一个劲儿的搓着手对他的同桌喋喋不休:“失误、失误,这次没发挥好、没发挥好。。。”

“这次考试卷子简单,所以大部分同学考的还是比平时好,但班上还是有一个不及格。”度老太的目光在同学群里“梭梭”的遍地搜索。

我敏感的回头看了一眼王薇娅,她低着头,脸涨红的像个熟透了的西红柿,果然又是她。

“来,王薇娅,上来拿走你的试卷。”度老太扬起手上孤零零的最后一张试卷。

王薇娅尴尬的站起身,满脸憋得通红,她低着头从后排一路小跑上讲台匆匆接过后,飞快的转身回到座位上把头埋的更低。

度老太并没有太为难她,只是语重心长的对着她叹了口气,“你也不是上课不听课的人,作业也都按时做了,这是怎么搞的呢?”

王薇娅低头不语。

“下面我们来分析试卷。”

“先看全班错的最少的一道题,计算题的第一题,这在课堂上讲了多少遍,全班就一个人做错,这个人给我站起来!”度老太呵斥。

我扭转头往后看。

王薇娅站了起来,身子半缩着微微发抖,头像鸵鸟般的埋进沙子,看的让人心疼。

度老太正欲破口大骂,一看是她,突然把到嘴的话咽了下去,“这题我就不在课堂上再讲了,你回去有空把之前的笔记看一下,坐下吧,坐下吧。”度老太无奈的向王薇娅挥了挥手,她松了口气,坐了下去。

我及时回头对王薇娅使了个眼色,“不用鸟她。”

“再讲全班错的第二少的一道题,计算题的第二题,错的人站起来!”

这一次站起来三、四个人。

其中就有卷毛。

突然度老太的眼神亮了起来,大喝:“蔡波!这题你怎么错的了?”

“我粗心,我没看清题目,我。。。”卷毛心虚的解释,努力的营造出一副我不是智商低,我只是大了意的形象。

度老太像离弦的箭般的冲向卷毛。

又是那双通贯手!

“啪!啪!啪!”的削着卷毛的头,打的声音那叫一个干脆。我的背脊顿感掌风习习,凉飕飕的,感觉差之毫厘就削到了我。

我大气不敢出一口,尽量的身体前倾。

度老太对于卷毛的“关照”总是显得格外的淋漓尽致,荡气回肠!

度老太削完,霸气的走回讲台,停顿三秒,意犹未尽,突然对卷毛一指,大吼一声:“你给我跪着!”

全班都怔住了,我们已经是高二的学生了,这种体罚形式明显已不切合我们当下的年龄了,并且是在这样的公开场合。

卷毛没有动静。

话已说出口,度老太可能自知过分,但威仪不能减,她口气稍微松了一点点的对卷毛说:“你自己找个地方跪。”

我听到背后的卷毛似乎是在自找台阶下的小声跟他的同桌商量,又或者说是在解释给坐在他周围的我们听,“那我就跪在座位上?”

他的同桌“大脸猫”相当善解人意的附和:“就跪座位上就是了。”

卷毛似乎得到了“意见一致”的商量结果,跟度老太说:“那我能不能就跪在座位上?”

度老太“宽容”的对他说:“行!”

卷毛站起身,顺势跪在了他的座位上。

无人敢挑战的度老太骄傲的向我们抬起头:“我叫谁跪谁都不敢不跪?!”

我脑海里顿时浮现出头发稀松的度老太呲着满口参差不齐的獠牙,手持权杖,威风凛凛的站在山坡上,肩上披风被吹的往后飘出十米远的磅礴画面感。我们群起跪倒,高呼三声:

度老太仙福永享,寿与天齐!

度老太仙福永享,寿与天齐!

度老太仙福永享,寿与天齐!

。。。。。。

卷毛一直跪到下课铃声响。

我当时一直在想,如果度老太要这样对我,我怎么办?我跪不跪?如果不跪怎么收场?

那我就去教学楼顶上跳楼吧!

课后,我们三个准备去学校里的小卖部买根“热狗”压压惊。刚付完钱,我便眯着眼睛迫不及待的从热狗的底部心满意足的绕着棍子咬了一圈。

突然我身旁有三四个女孩一阵躁动:“我看到校草了!好帅噢!好帅啊!。。。”

竟快活的手舞足蹈转起了圈。

一看就是初中部的女生。

“才初中就这么花痴,”我暗付,顺着她们犯花痴的方向望去。

是那个人,他穿着件深卡其色的外套,在这样的初秋。依然是这样有节奏的走着,头发还是那样有层次的随着步伐层层飞起。

他所到之处就是这样躁动。

我望着这几个初中生,想起了去年的我和她们一样的可笑。自作多情的人总是前仆后继,不少我一个。

我突然惊觉他的视线似乎从挡在我前面的女生之中穿过,直直的射向我们这边,似乎意有所指,也不再闪躲逃避。

他这是在看谁?我有点僵硬,但理智告诉我不能再自取其辱。

“他是不是在看你?”章鸥疑惑的把头转向我,这是她的第一反应。

“应该不是吧,别再自作多情了,我们走。”我把视线移开,回避着这个话题,和章鸥、王薇娅一同往教室方向走。

“你有没有发现他这学期开始没有和她一起走了?”章鸥向我抛出她的发现。

嗯,好像是,但,那又怎么样呢?

章鸥最近迷上了柯南,她像个侦探般的对这个话题进行深入浅出的分析,她对自己的层层剖析兴奋的两眼放光。

我若有所思,却忘了留意走在身边的王薇娅一声没吭,只是在默默地和我们往前走。

第十七章 抄作业的那些年

一叶知秋。

当江塘市的梧桐树叶渐渐的由绿变黄,一片一片的随着晨风飘舞,最终从树上掉落下来的时候,深秋的十一月来临了。

天气也越来越寒冷了。

但自然气候的变化丝毫不影响学渣在清晨起床这件事上挣扎出的惊人毅力。

我全副武装的戴着帽子、口罩和手套,在清晨凛冽的寒风中,双腿拼命的蹬着自行车。脑子止不住的盘算着最迟得在早操前抄完数、理、化加起来起码十几个大题。

我到了,学霸们还没到怎么办?

要是到的是我不熟的学霸,不给我抄怎么办?

都不知道这次格子空的是多了还是少了?”

这些焦心的问题几乎是我每天清晨骑车的路上都要反复担忧的。

才高二的上学期,班上的老师们在布置作业的时候就会普遍的“被害妄想症”发作。特别是周五,总感觉自己科的作业万一布置少了,时间就被其他科占去了,一个两个的都比着劲的布置作业。

“啊呀。”我的头被人从身后拍了一下,忍不住的隔着口罩叫出了声。

我转头朝左边一看,林渡车子都已经骑到了我身边。

“打我干吗?”我把口罩拽到下巴底下,瞪着他。

“让你来抄作业!不打你打谁?”林渡向我扬着脸。

“谁说我来抄作业?”

“不来抄作业,你来这么早干吗?”

“。。。。。。你不也来这么早?那你是来干什么的?”我反问他。

“跟你一样,来抄作业啊!”林渡哈哈大笑。

我气不打一处来。

虽然我来的早确实是为了抄作业,但我不喜欢别人说出来。

我捻起堆在下巴底下的口罩重新盖好鼻子,加快了蹬自行车的频率,一个劲的往前冲。

“欸,你蹬那么快干嘛?”林渡骑车追赶我。

“腿长。”我生硬的回答,还在为他刚把我抄作业这件事赤裸的说出来而不高兴。

“早餐吃了没?要不要哥去给你买个鸡蛋摊饼?”

“不要,我吃过了。”

学校大门口的左侧,摊鸡蛋饼的大姐正手脚麻利的忙活着,她的摊位前站着等了好几个人。

我们减缓了车速。

林渡一手按住我的车头,阻止我右转进校。

“那你陪哥去买一个。”

“不陪。”

“你急着干吗?”

“抄作业!”我大声的回应他,拨开他的手,使劲一蹬脚踏往校门里骑。

“小气鬼。”林渡在我背后骂我。

车棚里一大片空地。

来的早的福利就是车可以随便停,不用费老劲的寻找着车缝把车子往里硬塞。

我看到了章鸥的车,就走过去把车停在了她车的旁边,停好车后我往教学楼的方向走了一小截,还不忘回头的看了一眼。偌大的车棚,就那么零星的停放了几辆自行车,真是我的地盘我做主。

“慕然!”

林渡追了上来,右手拿着个摊鸡蛋饼往嘴里塞,左手拿了一个递给我。

“我吃过了。”

“再吃一个,就当哥早上惹你生气,向你道歉。”

“不用了。”

“拿着。”林渡塞到我手上,便率先向楼道上跑去。他突然回头对我咧嘴一笑:“趁热吃,吃完好抄!”说完头也不回的大步流星的跑上楼。

我拿着烫手的摊鸡蛋饼,走进我的教室。

一眼看见章鸥。

她正坐在她的座位上,一边奋力的抄着后排某学霸的作业,一边警惕着教室门口的动静。

在神出鬼没的度老太手下抄作业,那得用上特工的训练标准来严格要求自己。

“你抄好了给我抄啊。”我放下书包,掏出作业本。

“呐,数学抄好了,先给你。”章鸥站起身把她刚刚抄完、新鲜热辣的数学作业本送到我的面前。

她瞄到了我放在桌上的摊鸡蛋饼。

“你不是从来不在外吃早餐的吗?”

“哦,刚才碰到林渡了,他给我的。”我解释。

“你在家吃过早餐没?”

“吃过了。”

“那给我吃吧,我本来准备抄完作业去学校门口吃炒面的。”

“嗯,你拿去吧。”

章鸥拿起摊鸡蛋饼,一边啃着一边往回走。

我打开我的作业本翻看了空着的题目,然后赶紧翻开章鸥的数学本找到相应的题目答案“沙沙沙”的抄了起来。

坐在第一排的我,因为在这个特殊的地理位置上长期训练,培养出了眼观八方、耳听六路的高度五官敏感性。

一阵疾跑,王薇娅抱着书包冲了进来。

“可抄好了?”她急切的问我。

“快了,马上好。”我仰头望着她说,“你先去看看章鸥其他的抄好没?她要是有抄好的,你先抄她的。”

虽然这几秒钟我在望着王薇娅讲话,但丝毫没有影响我的笔头一路挺近。我早就练就一眼十行的记忆力和裸抄的能力,即使不看作业本,也能抄它个一行半行不成问题,最多整体有那么一点点的斜,不影响大局。

王薇娅怀抱乱撞的书包奔向章鸥。

我电光火石般的抄完数学作业的最后一个字,圆满的划上句号,心情舒爽,甩了甩右手臂,缓解疲劳,再微闭双目,来了个伸展动作,给右臂拉个筋。

拉筋的时光美好短暂,还有两门要抄,当下不允许我享受,我定了定神,拿起数学本走向正埋头抄章鸥物理作业本的王薇娅。

“你先抄我这本数学,物理拿给我抄。”

“我物理才刚刚抄。”王薇娅抱怨。

“啊呀,反正都要抄,我现在不能空着啊,快把物理本子给我。”

王薇娅不情愿的递给我。

我拿起物理作业抖擞了一下精神,意气风发的朝自己座位上走去。

终于赶在做早操之前数理化全部抄完,真是神清气爽、身轻如燕!

每当秋冬时节来临,虽然每天早起全凭意志力,但心里还是忍不住的抱怨,谁不想窝在被子里多睡一会儿?哪怕就一小会儿。可是作业本上这么多空着的格子不填满就会被老师骂、被老师打。古人都知道术业有专攻,那现在的高中教育为什么文科生要在三年的时间里浪费掉一半在物理、化学上?学这些能对普通人未来的生活起多大的作用?

我想不明白,但好在也已经快要熬过去了,文理分班就要被各班的班主任提上日程了。

终于。

度老太下达指示,让我们回去通知家长下周到学校来参加文理分班的家长会。

这次家长会的召开不是度老太的个人行为,是学校年级的统一行为,各个班级在同一时间统一召开。主题就是面临文理分班的我们该如何选择。说到底,这个主题就是个幌子。各班班主任都打着这个冠冕堂皇的旗号,心里盘算着自己的小九九。谁不想着趁着这次机会先给家长们洗个脑,再给我们洗个脑,把所谓“好”的都留下,“差”的都弄去其他班上。

我们也不稀罕,所谓“南橘北枳”,你当我们是个“枳”,我们还当你是个“北”呢。

爸爸一向是负责我学习方面的,我通知了他去参加家长会。王薇娅的爸爸终日忙于应酬,每次都是她妈去。章鸥上次是她爸参加的,这次她爸没空,换成她妈来。

家长会当天下午,我们提早放学。

家长们也陆陆续续的来。

我们并不希望其他同学看到自己的家长,不希望自己家长的外貌、穿着被其他同学评头论足。

下课铃一响,我们就快速往教室外溜。

今天放学放的早,感觉放假一般心情豁然开朗,家长会的事回家再说。

我们一起去学校门口吃麻辣烫。

麻辣烫摊的玻璃橱窗里放着串好的平菇、海带、面筋果、年糕、皮子。。。

我们各自拿出自己要吃的串串交给老板放进冒着腾腾热气的大锅里烫。

我们围着小店里摆的小长条桌坐下。

“你们猜度老太今天会不会在家长会上发神经?”我甩出一个问号。

“不晓得欸,度老太一贯头脑不好——”

“她发神经不是家常便饭吗——”

“我说她不会。”我摆出一副未卜先知的得意样子。

“你怎么晓得?”

“因为度老太头脑好得很。”我看看章鸥,继而又看看王薇娅,吊着她俩的胃口,“你俩可愿闻其详?”

“愿闻其详。”

“卖什么关子,说!”

“。。。我敢说今天度老太打感情牌,情到深处还会潸然泪下,一片赤诚,就为了给家长们洗脑,最后成功把我们这样的人洗出去,同时还换得个家长们的感激涕零。信不信?”我把握十足。

“真的假的啊?”

“度老太还会这手?”

“不信的话,大可晚上回去问。”我故作神秘的压低嗓子,对她俩招招手,暗示她俩贴近。

“怎么了?”章鸥、王薇娅一阵小紧张,缓缓朝我贴近。

“跟你们讲,我其实是金星人,有特异功能,天生就能洞察人心。。。”

“滚你的吧——”

“你蛮——吹起牛来都不打草稿。。。”

“自信的怕人。。。”

“哈哈哈哈。。。”我被她俩联合打击,却笑得前仰后合。

第十九章 难解之谜

“嗡!”的一声,我的后脑勺就像是被一个顽皮的小男孩用一块手上的大石头给砸中了!瞬间眼前发白,脑子发空,耳朵失聪,世界模糊,空气凝结,我一动也不能动了。

王薇娅那个“一直一直一直——”这个反复强调的、拉长了语调的“一直”配合着她缓慢深长的摇头,就像是个魔咒在山谷中回荡,经久不息,充斥我的整个大脑皮层和视网膜。

“你别瞎扯吧?你看错了吧?”章鸥双手紧紧扶住摇摇欲坠的我,我像是个失去灵魂和知觉的躯壳,任由章鸥稳住。

我强打精神,努力恢复感官。

“我没肯定没看错,他就是一直看着我的!之前我就觉得他经常在看我,只是因为我们走在一起,我不好肯定,今天我刚刚一个人,他很明显看的就是我。”王薇娅眼里、口里、身体里所散发出的强大自信让天地为之失色。

我不知道该怎样去形容王薇娅此刻高涨的情绪,既愧疚又欣喜,既兴奋又压制,既矛盾又挣扎。

“不要再讲了!快回你座位吧。”章鸥喝止她。

“真的,一直看的我,一直看的我,一直。。。”王薇娅喃喃的不断重复,就连转身都对我还是一副念念不舍的表情。

王薇娅,就算你今天发现了,为什么要第一时间跑来告诉我?你难道不知道我有多爱多爱他?你难道不知道我从高一就爱他爱到现在?你不知道我爱他已经爱到失去过自尊?你不知道我爱他已经爱到了恨,恨到了连他的名字都不想再听?你专门的、特地的跑来对我说这个干什么?!

蒲一程,你这个贱人!

为什么?为什么上天对我如此残忍?你分手就分手,为什么看上了我最好的闺蜜?你知不知道,就算你看上了全世界所有的女人给我带来的伤也远不及你看上我闺蜜给我的十万分之一。

你这个人渣!为什么渣成这样!

男人再贱也就只能贱到你这个程度了!

我呢?我又贱到了什么程度?

别人看的是我身边的闺蜜,我却以为看的是我?我当真要让我妈抬不起头来做个花疯子?我究竟是怎么才做到了现在的厚颜无耻!自作多情!尊严丧尽!

慕然,你丢脸至极!还有什么脸面活着!

我闻到了一股寒冷的味道。

是初冬来了?还是心凉了?也许是受到双重寒冷的加持,我的心情一直跌宕在谷底,整日阴阴郁郁。

这两周我常常趴在教室的课桌上两眼无神的望着门外发呆。江塘市的梧桐树历经着四季的变化,再一次走进了凋零的时节。树干仿佛老的发白,枝丫上的叶子已枯黄的差不多了,大部分已经掉落了,就剩下最后一小部分在油尽灯枯中拼劲着最后一口力气在与风博弈。没有了树叶遮蔽的树枝更像是风烛残年的老人干瘦的小腿上静脉曲张的青筋,张牙舞爪丑陋的暴露着。

萧条万状。

这些天,我的上下学依然是和章鸥、王薇娅一起走。只是仿佛有些东西变了,微妙的改变了。

章鸥尴尬。

王薇娅愧疚。

我心灰意冷。

三个成日吵吵闹闹的话唠都变得安静了,有时候安静的一路上都找不出可以说的话,就这样用沉默、用隔阂、用距离在我们回家的路上一路铺陈。

蒲一程不明就里,依然放肆的将他意味深长的目光朝我们的方向投射过来,席卷着一股强大的感情气流,越来越迫近、越来越浓烈。就连每一次校园里的迎面相遇,他都刻意的离我们越来越近,近到擦身。

王薇娅低头不语,章鸥难以名状,我嫉恨交加。因为恨,让我无畏,勇者无敌。我居然敢直视他了,仔仔细细的与他对视,清清楚楚看着他的眼睛。细长的眼,眼角处有微微的内勾,眼尾处淡淡的飞尾,这是一双狐狸的眼。这个让我魂牵梦萦的人根本就不是个人,一脸妖气,活脱脱的男狐狸精。

我应该是被他施展了妖术,迷惑了我的心智。

我开始对他投射过来的目光予以怒目圆瞪的回击,不管他看的是谁,我就是想用目光杀了他。他的眼神有时候也变得困惑、复杂,不再一味的只是自信、暗示的光,他应该能发现这三个女孩如今身上已弥漫不同往日的磁场,只是他无从知晓缘由。

我也会有时在校园里与他单独迎面相撞,他的视线明明与我直线相交,我也不是瞎子,我也能清晰的看见他是在看我。但是王薇娅也是那样的肯定,这个人,到底是在看谁呢?到底是要干什么呢?这个哑谜,到底要打到什么时候?

学校突然破天荒的组织了一次冬游。一次高中三年里唯一的一次冬游。在一个初冬的暖阳天。

按批次出发,上周六出发的是第一批:高一(一)班、高二(一)班和高三(一)班。

第二批轮到我们,自然是高一(二)班、高二(二)班和高三(二)班。我居然要跟他同一个批次冬游。

本周六,目的地是川县,一日游、野炊。

川县是历史名城,山清水秀,风光旖旎,是光荣的革命老区。

我们班由度老太领队,她让我们每个人至少带一个菜,还安排了一些同学带水、带米、带锅、带柴。

爷爷听闻后在家兴奋的“喝!哈!”大叫两声,张开双臂,一臂平行前伸,一臂凌空扬起,摆出一代宗师的豪迈气派,他主动请缨为我炒个好菜带去,让我扬名立万,其实是为他。我一口拒绝,理由是天寒地冻,到了,菜也凉了,不会有人觉得好吃。爷爷秒怂,顿时泄了气。

因为言之有理,爸爸决定骑车载我去我市著名的卤味店“十香楼”买卤牛肉带去。

“十香楼”一楼店铺柜台前的大姐麻利的随手斩了一块牛肉甩到秤上,不多不少,刚好一斤。用一片亮晃晃的大刀技法纯熟的帮我们“唰唰唰”的迅速片成薄片,我被她刀法吸引的眼皮都不舍得眨,瞬间脑补《新龙门客栈》里把烤羊片的骨肉分离、单剩下羊架的厨师兼屠夫刁不遇。内心一个赞叹!大姐潇洒的将片好的牛肉随手装进一个食品塑料袋扔给我爸,我爸被她吓得双手迎着一抱。

我对江塘市片牛肉的“刁不遇”大姐心生敬仰。江塘市,你不仅小吃天下一绝,隐藏在小吃背后的奇人异事更是天下难求。

第二天大早,我们在校门口集合,冬游的大巴靠在一旁的马路边等我们。

同学们陆陆续续的到来,我和王薇娅也到了,我俩打了个招呼,尴尬的站在一起,翘首以盼等待章鸥。因为只有她到了,三个人一起才显得没有那么的尴尬。

章鸥姗姗来迟,拨弄头发的手就压根没放下来过,一幅扭扭捏捏、遮遮掩掩的样子。

原来她剪了个锅盖头。

特别打眼,特别短,特别锅盖,就像西瓜太郎那样,再想用手挡也不可能挡得住,反而欲盖弥彰。

“你怎么把头发剪这么短?”我惊奇。

“你在哪剪的呀?”王薇娅忍不住伸手去拨弄。

章鸥躲躲闪闪,特难为情的样子。

“你不会自己剪的吧?”我逼视她。

章鸥假装没听见,故意回避我的问题,左顾右盼,目光在人群中四下搜寻。

“说啊。”我杵她。

“哎呀,昨晚我做作业的时候看了眼镜子,觉得刘海长了一点点,就用小剪刀剪,本来只想剪一点点的,谁知道怎么都剪不齐,越剪越多,最后根本停不下来就剪成这样了。。。”

“噗嗤——”

我和王薇娅都笑了,我们这才惊觉我们三个好久都没有在一起笑过了。

“别笑了,别吸引别人注意啊。”章鸥用眼神制止我俩,同时也在为我们紧张关系的略微松动会心微笑。

不远处站在男同学堆里的吕凡朝我们这边望了一眼,章鸥的脸一下子就红了。

我也忍不住的用目光搜寻了一下男狐狸精的身影,果然,男狐狸精又在往我们这边看!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度老太今天上身穿一件枣红色起了球的毛呢衫,下身一条嘟嘟囔囔的运动裤,一双灰色旧旧的旅游鞋,头上戴了一顶“大鹏旅行社”发的那种单薄的广告旅游帽。

“上车、上车。。。”她指挥我们。

我们迅速排队上车,经过她身边的时候就像奴隶躲避手举皮鞭的兵士那样不自觉的微缩身体右侧,一咕噜跨上车,以免被她随机掌掴到。因为度老太专业打人几十年,这个金漆招牌是分分钟让我们胆寒肝颤的。

章鸥一马当先,率先抢了三个连着的座位,我们坐在一起。待同学们陆陆续续全部上齐后,度老太最后一个上车。她走到最后一排开始往前一个个的清点人数,一个没少,继而满意的让司机开动。

大巴缓缓启动,一辆接一辆,形成一个吸引路人眼球、小有规模的队伍。

车上欢声笑语,把我们三个的心情也略微提上来一点。

第二十章 落柴止伤

度老太坐在第一排,司机后面的位置。

她拿起噪音、尖音混合的劣质麦克风,清清嗓子对我们大声说:“我们该学习的时候就好好学习,该玩的时候就好好玩,今天我们大家在注意安全的前提下,好好放松一天。。。”

大巴上响起同学们热烈的掌声。

“有没有同学要给我们唱首歌的?有的话走到前面来!”度老太亢奋的龇牙咧嘴。

“度老师来一个!”有人带头起哄。

“度老师来一个!度老师来一个!”这个提议得到了同学们的广泛响应。要是能看她出一个半个的丑也不错。

“好!那我今天就来一个!”度老太兴致昂扬,“因为呢,川县是个有名的革命老区,所以我今天也给同学们演唱一首革命歌曲——《映山红》!”

我们拼命拍着巴掌为度老太鼓劲,心里也一个劲的为她呐喊:破音!破音!破音!。。。

“夜半三更呦盼天明

寒冬腊月呦盼春风

岭上开遍呦映山红

若要盼得呦红军来

岭上开遍呦映山红

岭上开遍呦映山红

。。。。。。”

度老太唱起歌来的样子眼睛里居然乍现柔情,她不仅没破音,还一改往日灭绝师太的彪悍作风,悠扬的唱腔和她柔情似水的倾心演绎,让我们仿佛看到了度老太内心柔软的一面。

我坐在靠窗的座位,看起窗外的风景。。。

一路上,花草、树木、田野、山脉逆着大巴车前进的方向往后飞逝。是啊,川县是个山区,这里的山上每逢四、五月份就会开上映山红。

在爸妈没离婚之前,八十年代初,妈妈便有了经商的头脑。我们家住在临街的一楼,当时还是房产科的房子。她把我们家客厅隔出来一部分,打开窗户做起糖烟酒百货和茶叶生意。那个时候她的茶叶就是去川县的山上找茶农进的货。

记得我还在上小学的一天清早,妈妈叫醒我起床,我刚睁开眼睛,她冰冷的手拿了一枝映山红满眼笑意的递给我。

“妈妈,你回来啦?”我从被子里伸出两只温暖的手握住妈妈冰冷粗糙的大手。妈妈昨夜不在家,我知道她上山进茶叶去了。

“嗯,车子连夜开回来的,夜晚山里面好冷啊,车子怎么都淌不过一道沟,后来车上的人都一起下来推,车子才重新发动的。我看见山壁上长了一株鲜艳的映山红,特别漂亮,就让司机无论如何等等我,我徒手爬上去帮你摘回来的。等会你起床刷牙后尝一点点花瓣,酸溜溜的很好吃,但不能吃多啊,吃多了流鼻血。。。”

“嗯嗯,”我点点头,“那我上学的时候带给同学尝尝。。。”

那时心里荡漾的欢喜,我到现在都记得。

我的思绪飘到了小学的时候,那时候妈妈还没有现在这么暴躁,她虽然脾气一直不好,但却竭尽所能的让我吃、穿都做班上最好的。也不知道后来到底是怎么了,就变成了现在的这个样子。

度老太的歌都唱完了,我却仍然深陷在回忆里。

经过两个多小时的车程,大巴车颠颠簸簸的开到了学校原先预定好的小溪边。

川县山水如画,溪水清澈蜿蜒,对面山脉连绵、层峦耸翠,远山中云雾环绕、仿若仙境。

我们下了大巴车,一阵清新和自由的空气扑面而来,满口满鼻都是大山间清冽甘甜的负离子味道。我们学校来的三个班级队伍就沿着这美丽的小溪边驻扎。

“你们分成五个小组,每个组都去找几块砖头来,我来教你们搭灶,”度老太指挥着班上一些男生,同时对我们开始进行统一调度安排,“其余的同学去再拾多些木头、柴火过来,要尽量找干的啊。”

我们听从指挥,分别结成小团队去附近树林寻找干树枝和木头。其他班级的同学也似乎都接收到他们班主任给予的相似安排。

我们十人一组,围成圆圈,各自从背包里拿出带的报纸、一次性的塑料台布铺在自己面前的地下,把自己的背包放在了上面。

“我们去捡砖,”小组的两个男生自告奋勇,“你们女生也可以帮忙捡点柴,不够的我们待会儿再去捡。”

“那我们去捡柴吧。”我看向章鸥和王薇娅。

“嗯。”

“走。”

我们一起往身后的树林里走,树林前方已出现了三三两两去捡柴的小队人马。似乎行动的没别人及时,手脚也没别人快,虽然像找宝贝那样仔仔细细的在地上、树下面搜索,但凡遇到有点干枯的树枝就如获至宝,但还是一路上收获甚微。我们三个人的手里只各拿了五、六根枯树枝,显得零零落落的。当我们还在往树林里面继续走的时候,都已经有同学陆陆续续的抱着一堆堆柴火的丰硕成果走出来了。

“会不会柴火都被先进去的同学拿光了呀?”王薇娅有点沮丧的望向树林深处。

“没事,我们往里走点再找一找。”章鸥走在了最前面。

“还是不要去太深的地方,这里毕竟是在山里。”我一把拽住她,“回去吧,看看其他同学有没有捡的多的。”

“嗯。。。要不你们在这里等着,我进去看看。”

“那怎么行?你一个进去不是更危险?走吧——”

“走啊,走啊。”

我们一人拽住章鸥的一只胳膊,把她往回拖。

“哎呀,你们放开我,都说了不会有事的,就这么几根柴怎么好意思回去?”章鸥闹起了别扭,任凭我们劝她,她就是不肯走。

我们对于她的固执也有点生气,三个人僵持在小树林里。

树林深处传出脚步声,越来越近,一种无形的压迫感笼罩过来,让人在这安静的空气中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声。画面渐渐清晰,迎面走过来的这三个人让我们倒吸了一口凉气,一个激灵冷颤,浑身僵硬得像被施了妖术被定住了,不能动弹。

是男狐狸精和他的两个高大朋友!正怀抱着大摞柴火步步逼近。

他们停下脚步,我们呈现对峙状态!树林里到处都是路,何必与我们对峙?何必出山迷惑人类、离间人类!

我又忍不住恨意丛生,树起敌意。

“你们。。。”魏铭开口,视线逗留在我们三个身上,他身边的另外两个人也饶有兴致的等待着我们的回答。

我们没有接他的话茬,气氛一度陷入尴尬。

“咳,咳,是不是捡不到柴了?”魏铭打破僵局,目光集中在我们手上潦倒的几根树枝上。

“谁说我们捡不到了?我们正准备去里面捡。”章鸥回怼他,欲迈步子,胳膊却被我和王薇娅条件反射的握着一紧。

对面这三个人看的清清楚楚。

“我们刚在里面打完一只老虎出来,虽然暂时老虎是没了,但可能还会有狮子、豹子。。。不嫌弃的话,我的柴给你们,狮子、豹子还是留给我们去打?”

不等我们接话,魏铭自顾自的踏着脚下的杂草、石子,走过来,把他怀里抱着的那一大摞柴火送到章鸥的臂弯里,章鸥一把兜住,瞬间眉眼弯弯。

“走吧。”我欲拉住章鸥转身。

“等等!”魏铭叫住我,向他身边的两个人征求意见,“要不要把你们的也给她们?别让另两个女孩空着手啊。”

我应声恨恨的抬眼看了男狐狸精一眼。

四目相交。

“那不行!我们不要啦?捡了这么半天!”关杰脱口而出,把怀里紧抱着的柴往身侧收了收。

“那你呢?给不给她们?”魏铭转向男狐狸精。

他朝我们这边看了一眼,并未走近,只是把柴火递向魏铭,示意让他拿走。

“去拿啊。”魏铭把脸转向我和王薇娅,扬起的下巴朝男狐狸精的方向一偏。

你是在示意谁过去拿?你有没有搞清楚对象?到底是我还是王薇娅?你了不了解内情?到底是想让谁尴尬?

我的眼里燃烧着活火山的熊熊烈火。

气场相对。

“你们。。。真是。。。”魏铭无可奈何、自以为是的化解尴尬。

他一把接过男狐狸精递出的柴火,朝着我和王薇娅走来。

一步一步的在靠近。

你、你走过来干什么?要把柴火递给谁?递给王薇娅吗?你问了他吗?你知道他想递给谁吗?还是你早就知道?是我吗?还是不是我?那是王薇娅吗?

为什么你非要现在揭晓答案???!!!

不要!!!!!

我内心疯魔,已然不敢亲眼看见魏铭当众揭晓答案,终于控制不住的夺步上前,挥手打落魏铭手捧的柴火。

“哗啦”掉落——

散落一地——

连同我自己手上的那几根。

一地柴火。

如果现在有人来拾,是多好拾啊,有人要来拾吗?那拾走吧,这里的每一根都不是我敢拾的柴,差一点,就差一点点,我就被这些柴戳穿了。

众人惊愕。

我噙住眼泪。

刚才抬手挥打的右手背全是划伤,渗出了血,我感觉不出疼,只是火辣辣的。

魏铭刚才的敏捷后退没至于伤了他英俊的脸,关杰也像个傻愣般的呆立。男狐狸精震惊的表情像烙印一般刻在我的心里,我忘不了,一世忘不了。

王薇娅的眼里全是惊恐,章鸥形如木鸡。

我转身,牢牢的吸着我的眼水和鼻水,空着手,失魂落魄、举步维艰的一步一步往回走。。。

徒留身后面面相觑的五个人。

这初冬微寒静谧的林子里,藏着我数不尽的悲伤。

第二十一章 僵局难解

不知道我是走了多久,身旁才追来了章鸥,还有跟在章鸥后面的王薇娅。

“你们好厉害,捡了这么多啊。”同组的同学很雀跃的迎向章鸥,接过她手里大摞的柴,“你俩都让章鸥一个人抱啊?”有人似乎还在为章鸥打抱不平。

我和王薇娅都没回应,章鸥也斜倪了这个话痨一眼。

王薇娅交出了她手上的几根,我们在各自书包放置的位子坐了下来。

灶台已经被几个男同学搭好了。米和桶装的农夫山泉也从负责带来的班干部那儿领了回来。

几个男生将柴火塞进灶里,用带来的木屑引燃。大锅里放入了米、倒进了农夫山泉。在倒进农夫山泉的那一刻,一个男生大声的起了个头,“农夫山泉——”

“有点甜!”

“有点骚!”

“哈哈哈哈哈哈。。。”

全组同学为了这篡改了的广告词一片大笑。

灶台里的火在熊熊燃烧,蹿红的火苗炙烤着我的脸,我在舞动的火焰里烤干了刚才眼里生生噙住的液体。

“饭熟喽!”一位同学揭开了大锅的盖子,热腾腾的白气涌了上来。

“你们饭熟了啊?”度老太一个个小组的巡视。

“度老师,要不要在我们这里吃?”我们组里的有心人一边邀请着度老师,一边让我们把带的菜都拿出来。

我们各自从包里拿出保温盒,因为天气冷的关系,保温盒的菜不似现烧的那么热,野炊的条件自然比不上家里。

我打开了我带的饭盒,放在了地上铺好的报纸上。

“你带的卤牛肉啊?你这个菜好,不怕凉,吃起来方便。”度老太第一次赞赏我,竟然是因为我带的菜。

同学们各自打开饭盒,我们一组十个菜都呈现了出来。章鸥带的也是在外面买的红鸭子,王薇娅带的是她妈妈早上给她现烧的可乐鸡翅。

“度老师,要不要在我们这里吃啊?我们的菜挺好的。”度老太再一次获得了同学的邀约。

度老太欣赏的把我们的菜看了一圈,又向旁边的几围看了一看,“你们自己吃吧,我还要去其他组看看。”

“其他组要是没我们的菜好,您再过来啊——”

“行行。”度老太挥挥手,心里满是高兴。

“呲”的一声,一瓶大雪碧被拧开。

一位男生数了十个一次性塑料杯,斟上翻腾着气泡的雪碧。

我拿了一杯,抿了一小口,含在嘴里,脑海里不由得泛起那天学校门口,他在我们吃麻辣烫的对面喝雪碧的情景。

轻轻咽下,心凉透了。

餐桌上觥筹交错、杯盘狼藉,我味同嚼蜡,吞咽困难,只能混着雪碧囫囵下咽。

吕凡没有和我们在同一围,我知道章鸥在偶尔偷看他,他也在偶尔偷看章鸥,但可能两个人都担心暴露,没有走近。与此同时章鸥也在为刚刚树林里的那一幕尴尬不止。

我和王薇娅各怀心思,默默不语。

三个人没有一个人此刻是开心的,尤其在众人欢腾的席间,更显落寞。

我第一个离席,只是跟章鸥打了声招呼,理由是去溪水里清洗一下右手背上的伤口。

“要不要我陪你一起?”章鸥扭头问我。

“不用。”我独自一人往溪边走去。

一泓清溪,含着蓝天一样的颜色,倒映着山脉的浅颜,延延流淌。我轻轻蹲下,仔细与它亲近,斜射的阳光轻抚溪面折射出银色的波光,粼粼闪耀。

川县的溪水里有各种各样花纹的小石头,其中最为与众不同的是其享负盛名的白色鹅卵石,一颗颗光滑丰润,静静的躺在溪床上散发出洁白的光。据说早期生活在这大山里的人民就是靠在溪水、河中捡拾白色鹅卵石击打生火,烧柴烹煮。

我忍不住伸手,想要捡拾,冰冷彻骨的溪水电击般的弹回了我。好冰啊,我含住手指头,清冷孤寂永远只能用来欣赏,浅尝辄止是你受伤后该学会的驻足。

轻轻用左手在溪面上荡起一抹清水迅速的冲洗我的右手背,认真看了看,不仅有划伤,还红肿了。一个人要在怎样的应激反应下才能爆发出这么大的力气。

我甩了甩右手背上的水,平伸出去,接受江南初冬暖阳的爱抚。微风袭来,溪涧低吟浅唱,诉说着许多年来的故事,我沉浸其中,心驰神往。

水墨画卷,浅衣少女,沿溪而坐,徐徐展开。

“手好点没有?”我回头,章鸥过来了,王薇娅也跟在后面过来了。

“好了,没事。”

我起身转头往后走了十几步,就着块相对平滑的石块坐了下来,看着眼前的章鸥和王薇娅融合在这美景里。

只见章鸥脱了鞋袜。

“你要干嘛?”我忍不住喊出来。

“我下去踩踩水。”章鸥见到这么美丽的溪水,忍不住想要亲近。

“不要下去,我刚刚用手摸了,很冰。”

“没事,我就下去一会儿。”

“真的不要去。。。”

章鸥不听,卷起裤管,坚持下水。

她双脚浸泡水中,我的心都冰的惊了,我知道她一定很冷,但她就是鸭子死了嘴巴硬的人,不可能会承认。她在水中绷紧着脚趾,张开的像个扇子般的翘着,极尽可能减少脚底在溪床的接触面积,肩膀微微发抖。

“上来吧——”我喊她。

“我还要再玩一会儿。”

“那么冷,别着凉了。”

“我觉得还好,不是很冷。。。”

我本想给她一个台阶,可她却嫌弃这个台阶不够勇敢。

章鸥的回答燃起了王薇娅内心的向往,“是不是真的不冷?”

“我觉得还好,可以承受。”

“那我也下来试一下?”王薇娅试探着向她再次寻求意见。

“随便你。”

王薇娅心动,开始脱鞋、脱袜子。

“不要下去,很冰。”我朝她甩出一句话。

她没有听我的,不知道是真的想下水,还是她也在生我的气。

王薇娅双脚踩进溪水的第一秒便惊叫:“好冰!这么冰你还说不冷?”

她有点生气,克制着的脸微微涨红。

“我觉得还好。”章鸥依然嘴硬。

“这么冰,怎么可能还好?”

“反正我觉得还好,你要是觉得冰,你上去就是了。”

两个人在溪水里发生口角的摩擦。

“啊呀!”王薇娅尖叫一声,面部因疼痛扭曲,她弯腰弓起一只腿,“我脚抽筋了!”

我吓得一咕噜想要爬起身冲向她,却迟疑了。

刚才叫你不要下去,你不是不听我的么?

友情,在博弈爱情的这一刻脆弱了、廉价了。

有章鸥在,让她去吧。

章鸥在水里一个一个的大步跨到王薇娅的身边。

王薇娅翘起那只抽筋的脚,单腿站立,神情痛苦的佝偻着,用一只手做企图掰住脚趾状的等待章鸥的救援。

她被章鸥扶着单脚跳上了岸。

章鸥也终于有了一个不仅不是懦夫,而且是勇士的加持理所当然的脱离了这冻得让人关节“咔咔”作响的冰水。

王薇娅勉强支撑着坐了下来,用手指使劲掰着脚趾,痛苦让她不住的朝章鸥抱怨,“你都不提醒一下子,这么冷,还让我下去。”

“我没要你下啊,是你自己要下的,我是觉得还好啊——”

“你怎么可能觉得还好?你只是不好意思上来!”

“我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就是觉得不冷!”

“你就是晓得吹牛!”

“我吹什么牛,我从来不吹牛!”

。。。。。。

我旁观着她俩的唇枪舌战,何时,我们这样相亲相爱,三人合一的亲密伙伴竟成了眼前这般。

两人激烈对峙。

一人冷眼旁观。

我别开视线,望向高三(二)班驻扎的方向。

他今天穿着件浅灰色的连帽卫衣,外面套了件大红色的导演马甲,浅蓝色的牛仔裤。山涧的风正在宠溺的拨弄着他的根根头发,一层层的捋过,一层层的放下,温柔爱慕。

魏铭、关杰正一左一右的搭着他的肩面对帮他们拍照的同学凹着造型。

照毕,我看见魏铭跑向帮他们合影的同学,接过照相机,向他致谢。

同学摆手,归还相机后向远处走开。

魏铭转头欲回到男狐狸精和关杰身边,却被身后追上去的两个手拿相机的高一女生叫住。

片刻交谈,魏铭看了看另外两男,稍作犹豫,继而妥协点头。

学妹顿时雀跃,兴奋的双腿后折,高空弹跳,立马端着相机,四下寻望。

“学姐你好,请问你能帮我们拍个合照吗?”那个手持相机的女生走到我的面前,斜下递出相机,俯视着我。

我抬眼冷冷看她,她笑靥如花。

“我来给你们照。”本站立一旁踢着碎石子、生着闷气的章鸥夺过了相机。

两个学妹起初一愣,后也顾不得理会,飞奔男狐狸精的方向。

我瞥了男狐狸精一眼,视线与他短暂交汇,“忽”的站起身,执拗的从章鸥手上抢回相机,“我来帮她们照!”

章鸥愣着看我。

两位学妹一边点头鞠躬道谢,一边向他们三个身边靠拢。

魏铭招呼她俩站到他们三个人的前面,两位学妹开心的比起胜利的v字手势。

第二十二章 分班在即

我狠狠地看了一眼男狐狸精,遂而举起相机眯起左眼,用睁着的右眼从镜头里看过去。

突然狐狸转身离开,没和任何人招呼。

魏铭一把揪住他贴面私语。

他挣脱,像是完全没有听见似的走到一边,蹲下,捡了几个石块,往小溪掷去,清冷的小溪激起一连串的水漂。

平静湖面的圆晕裂纹碎了又好,好了又碎。

魏铭指着他比手画脚的向两个学妹解释,力图缓解她们的尴尬。

两位学妹很识时务,迅速调整尴尬的表情,对着镜头挤出机械的假笑。

我“咔嚓咔嚓”的帮她们按下快门。既然男狐狸精不在画面里,我也无心纠缠。

学妹再次向他们弯腰致谢。

我端着相机等着她们走近我。

“那个蒲一程太不给面子了,有什么了不起!”我冷见着学妹越来越靠近的抱怨。

“人家是校草,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平时就那副高高在上的样子,都叫你不要去,你偏要,这下糗大了吧。”

“好像别人都欠了他似的。。。”

两个学妹弹指间由笑转怨的脸,让我不得不在内心估摸着其日后如果报考表演系的前途无量。

她俩在脸色窘迫的底色下给了我一个致谢的尬笑,接走了相机。

我不忘给男狐狸精记恨的一眼,他正侧身打着水漂,我的眼神隔空夭折。

溪面上被男狐狸精掷出去的小石块依然在此起彼伏的挨个有节奏的冒出头、跌落去,激荡着平静的水面泛起一圈圈涟漪。

这个冬游没有给我本该学生集体出游所应有的兴奋喜悦,反而激荡出一身的伤。

三个女孩在折返的大巴车上一言不发,连眼神也各找安放之处,唯恐避之不及。

只有章鸥在行车途中塞给了我两个印着黄色笑脸的创可贴,我在撕开之际随口问她为何不早点给我?她支支吾吾刚刚找到。我看了她一眼,小心的把未用的创可贴重新粘好,放进包里。

闭目,假装困了。

我们就这样在郁郁寡欢中,结束了高中三年唯一的一次出游活动。

北风卷地草叶零,江塘冬月几飞雪。

十二月份的江南,天寒地冻,落雪纷飞。

在学校撞见蒲一程的次数不减反增,我越来越频繁的在校园里遇见他,他的眼神也越来越呼之欲出。我在时而自我肯定和时而自我否定中混沌度日。

有时候也能看到赵青。

有时候还能在同一画框中看到他俩。

只是他俩确实再也没有并肩走过,也没有说过一句话。擦肩而过时,形同路人,仿佛从不曾认识。

各科的考试也不知道经历了多少场。自从上一次卷毛在物理考试上不搭理我后,我和他讲话的次数也越来越少。甚至跟他的同桌“大脸猫”协商一致,以后数理化的考试,他和卷毛调换位置,我坐他的前面。

“大脸猫”脾气很好,家境富裕,皮肤黑黑的,脸长得就像圆规划出来的圆,两条门缝般细小的单眼皮,搭配着一对可爱的小酒窝,笑起来的时候调皮的虎牙会龇出来。

他本名盛磊,赐名“大脸猫”。

夏天的时候,他每天一根六块钱的“梦龙”,有时候还一天两根,富裕程度惹人羡慕。但也常常因为过度富裕,吃的太多不消化,忍不住课堂上放出很臭的屁,“福”泽四下。被发现之余,从不抵赖,憨厚坦然,微笑致歉。因为人缘颇佳,我们也不责怪,必要时配合屏息掩鼻,待味稀释。

“大脸猫”不仅在数理化的考场上给我提供“帮助”,课间休息时分也常常给我讲解、辅导数学。他教的方法简单明了,胜过老师,我一听就能明白。

我跟他的关系越来越好。他不求任何回报,只是有个特殊的小癖好,就是喜欢在上课的时候用嘴把我脑勺后面的头发吹的飞起。有时候我会回头用眼神制止,他却及时送上一脸堆笑。吹的太过分的时候,我会生气粗暴的回手揪下他前额的一撮头发回掷他。他时而惋惜感慨:看样子离秃顶也不远了。但惋惜归惋惜,感慨归感慨,想吹的头发还是照吹。

据说我跟他的互动,卷毛看了心里特别不舒服。“大脸猫”告诉我,卷毛有次跟他讲,他做梦做到我终于跟他讲话了。他还在梦里反复确认:“这不是在做梦,这是真的,是真的讲话了!”我对卷毛的复杂心理感到费解。

后来卷毛绞尽脑汁的通过他妈妈的教师渠道弄来了高中数学最重要的一本习题册的“教师用”答案解析委托“大脸猫”递给我的时候,我们僵持的关系才得以缓解。

寒假前的最后一个月,我们正式进入文理分班的实质性抉择阶段。因为下学期的开学,文理生将会重新经过分配进入新的班级学习。

我们现在这个班将会继续由度老太带领,成为纯粹的理科班。章鸥应该是要留下,而我和王薇娅铁定是要离开。

文理科班主任殊途同归。

理科的班主任纷纷进行着挽留本班“良币”、吸纳他班“良币”、驱逐本班“劣币”的谈话动员工作。

文科的班主任被动应战,心力交瘁的力劝本班“良币”留下从文。至于本班即将留下的、以及他班即将流出的“劣币”,都得无能为力、听天由命的接收。

那个时候,学理的都是聪明的,学文的都是笨蛋的,当然,最笨蛋的是学艺术的。

明明术业有专攻,却偏偏被分出了个三六九等。

度老太也在这段期间,充分展现了优秀演员的职业素养。一改往日彪悍作风,恭俭贤良模式上线,摇身一变成了我们贴心、知心的人生导师。

她将本次的动员工作分为四步走。

第一步对于理科成绩突出、文科成绩欠缺的同学,度老太一一与ta们确认,在得到ta们的肯定答复后,吃下第一颗定心丸。

第二步对于文理兼优的全科优秀生,度老太饱含深情、孜孜不倦的与之一一深切交谈。有时叫去她的办公室,有时就在教室外的走廊边。每当我望向窗外看到度老太与全优生在走廊谈话的时候,那温柔的眼神,那亲切握着同学双手的通贯手,我看到了都好感动。

升学率对于一个要强的班主任来说太重要了,重要的能够让这个平日里居高临下的人放低身段去讨好学生。

第三步对于文理成绩都一般般的同学,度老太精挑细选着有可能冲本的学生去进行适当挽留。剩下判断不明的简单谈话,走个过场,任其自由选择。

章鸥就属于在这个批次里被度老太筛选后剩下的“任其自由选择”的那一类。

第四步就是对于我们这种理科成绩巨差的同学进行驱逐行动。当然采用的也是和对待全优生一样的“诛心”手段。

在一堂自习课上,轮到了度老太和我的谈话。

我正在低头做着作业,站在讲台上的度老太亲切的喊了我的名字,“慕然,你过来一下。”

这是度老太第一次这么温柔的叫我。还没开始谈话,我都觉得心里涌出一股暖流,眼睛都有些许微湿。学霸们习以为常、享受惯了的被重视和被宠爱的感觉,对于学渣来说一点点就能感恩戴德。

我快步走上去,去准备迎接度老太给我的温柔。

“慕然啊,对于文理分科这件事情你是怎么考虑的?”度老太和声细语的问我,那似乎是一种关爱的眼神,看的我心里好温暖。自打高一开学的第一天起,一年半了,我从来没有得到过度老太如眼前这般的关爱。

“我想去学文科。”我讨好的望着度老太的眼睛对她说,我知道她一定很高兴,可能这也是我唯一能让她高兴的事情。

“喔,去读文科啊,也好,我了解了一下,你的文科成绩不错的。”我看出了度老太眼里瞬间掠过的轻松。

虽然我知道自己铁定是选文科的,但是对于度老太这样立马赞同、完全没有一句挽留的客套话,心里还是有那么一丢丢的失落。

“那到了文科班之后,好好把成绩搞上去啊,我相信你可以的。”

“谢谢度老师,我会努力的。”

度老太轻轻的拍了拍我的肩,动作真的很轻柔,不仅不会疼,还让我觉得有点暖,“回去座位看书吧。”

我点点头,走回座位,突然心里一阵难过。每当在即将离别的节点,我总容易涌出比一般人更容易难过的情绪,也时常在这一刻忘却这个人之前的种种不是,充斥的全是即将分别的伤感。

“王薇娅,你来一下。”度老太点了她的名字。

她也是属于跟我一个批次的,不同的是,她就连文科也是垫底的。

王薇娅走到度老太的跟前,我偷偷的观察她,只见她也是低眉顺眼的不时点点头,也一副伤感的样子。

理科学渣们就在这一节自习课上被度老太全部解决掉了。

她雷厉风行的爽利作风使得她的工作一向推进的一马当先。在我们班的文理分班动员工作做完的相当一小段时间后,我仍在走廊看到隔壁准备带文科班班主任的弓老头子还在给他们班同学洗着脑核、脑仁。

我偶尔与他对视几秒,给他一点心理感应。因为未来,我可能还要请你多多指教。

第二十三章 卷毛之祸

这段期间,在劝说章鸥选择文科的道路上,我和王薇娅目标一致,不遗余力。因为如果下学期没有了她的从中调和,我和王薇娅两个人的相处会不会更显尴尬?于是我俩对章鸥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但奈何章鸥倔强,丝毫没有买我们的账。我知道她心有所属,旁人无力动摇,最后也只能以接受收场。但我们约定,即使分班,放学的路上还是要一起走。就算下课的时间不能一致,也要相互等待,三人同行,一如往昔。

文理分班就这样在口头化的进程中初步尘埃落定。放寒假之前还会有一个正式的填表环节,一经填表,并得到学生家长的签字,分班的这个事情就铁板钉钉的确定下来。学校也会将班级分配的结果通知我们。

我们只需静待时日,平稳过渡。

距离寒假还有大约两周的时间。

有天早上,卷毛来的比我还早,他把头埋的很低,做着作业。

直到我走到座位上,放下书包,卷毛都没有抬头看我一眼。自习课上,朗朗的读书声在教室里回荡,有声情并茂的,有滥竽充数的。此刻的教室里并没有人专门留意到卷毛的异常。

度老太双手插袋,不时的打着哈欠在教室座位之间的走道里来回踱步巡视。她经过我身边,似乎发现了什么,在我背后停留下来。

“你怎么搞的?”度老太从我背后传来的询问声使我好奇的扭头去看。

卷毛刻意的把头垂的更低。

度老太一手仍然插袋,另一只手开始有节奏的推搡着卷毛的脑袋。卷毛任凭推搡,就是不肯将脸抬起来。

“到底怎么搞的?!”度老太声音大了起来,她毛躁的性格已显得非常的不耐烦。

卷毛一声不吭,这反而激发了度老太探索求真的欲望。

度老太一用力,强行用右手食指勾抬起卷毛的脸,失声喊了句:“你的脸是怎么搞的?”

全班的注意力瞬间集中在卷毛的左脸上。

我离得最近,看的最真切。卷毛的整片左脸呈明显的淤肿青紫状。

“是不是给你妈打的?”度老太没有顾忌到卷毛的面子,脱口而出。

“不是的,不是的,是我自己抓的。”卷毛扯回自己的下巴,用手半遮挡着,低声说。

“你自己能抓成这样子?肯定是你妈打的。”度老太不放弃推测。

“真是我自己抓的。”卷毛排斥的回答。

“行,那等下课我去问你妈。”度老太势必要揪出事情的真相

卷毛沉默。

我不好问他,装作没事发生。

卷毛没有去操场做早操。

当我们做完早操陆续回到教室后,度老太带着追寻到的真相走了进来。

为了印证她敏锐的洞察力,她走到卷毛的身边,故意用让全班都能听到的音量大声说:“我刚才到办公室,正好看到你妈在用电吹风吹手腕,我问她什么情况,她说昨晚打你打的手腕窝了气。”

卷毛羞愧于自己的谎话,亦无颜面对全班同学灼热的目光,恨不得钻进地缝里。

“我跟你妈讲了,以后不能这么打你,你也大了,不能把脸打成这样,万一把耳膜打破了,影响到听力那就坏事了。”度老太的这份“关怀”就连我们听了都觉得尴尬,更别说卷毛。我们一度认为她就是意识不到其实我们离成年只差一年了。

度老太说完卷毛,转过身来,对我小声的说了一句,“等下这堂课下课后你到我办公室来一下。”说完,她就走了出去。

啊,这有我什么事?

我开始忐忑不安。

接下来的这堂语文课,我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大脑在飞速的运转,度老太为了什么事要叫我去她办公室?我犯了什么错?我极力的回忆着、思索着,心乱如麻,脑仁转的就快烧了起来。

我很想问问卷毛,但看他低落的不能再低落的样子,又不忍心开口。

人有的时候往往知道结局了,也就那么回事了,但在即将知道还没有知道的等待、猜测阶段是最折磨煎熬的。

下课铃声响,伴随着猛烈的心脏撞击胸腔的声音,我迈出艰难的脚步往度老太的办公室走。

章鸥走过来问我度老太要干嘛?我摇了摇头,走一步算一步,去了才知道。

我壮着胆子走到了度老太所在的大办公室,度老太正在等我。

我胆怯的目光与她对视,她对我说了句:“走。”便转身引领我走出她办公室。

“度老师,请问要去哪里?”我不安的问她。

“去一下高三班级老师的办公室。”她轻描淡写的回答。

为什么要去高三班级老师的办公室?我脑子一片空白,步履沉重的跟在后面。

刚要进高三班级老师的办公室,差点与林渡撞个满怀。他正一边往外走,一边仍扭着头的用手做着敬礼的动作,向他们班的老师嬉皮笑脸的做着保证:“老师,不会再有下一次,向你保证!老师辛苦,辛苦。。。”

“欸,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林渡看到我的时候,嘴巴张成了个大大的o型。

我怎么知道干嘛要来这里?我自己心里都是问号。

“你不要管人家,管好你自己!”办公室里面传来对林渡的呼喝声。

“是,是,老师,我走,我走,我回去好好反省。”林渡丢给我一个疑惑的眼神,摆出往外走的姿势。

我跟着度老太惶惶不安的走进去。

“这就是我们班慕然。”度老太把我带到一位中年肥胖的男老师面前。

我认得他,他是男狐狸精的班主任。他的右太阳穴上有一块明显的青色胎记,我曾为他量身定做过一个外号,叫“青眼龙太郎。”

我与“青眼龙太郎”目光交汇,他一脸凝重深沉的望着我。我的心脏扑通扑通狂跳。

“你稍微等一下。”“青眼龙太郎”言语冷峻,目光如炬。

度老太在旁边找了个空位子上坐了下来。

等什么?等谁?脑子一片空白,努力的回忆我到底做了什么?

我局促的站在“青眼龙太郎”和度老太的面前,手脚无处安放,焦躁不安。

一个熟悉的身影走近,我凌乱的眼神扫过,居然是男狐狸精。

他怎么来了?

顿感呼吸困难,气氛僵滞诡异。

“你们。。。”“青眼龙太郎”开始发话,转而又尊重的望向度老太:“度老师,要不你先讲一讲?”

“行,那我先讲两句,就是讲呢,现在是高中阶段,尤其你们俩一个是高二、一个是高三,都是学习的关键时期,不能为了一些其他事情分了心,学校呢,也不允许早恋这个事情。。。”度老太在太郎的谦让下倚老卖老。

不允许早恋这个事情?谁早恋了?我和谁早恋?

我紧张的瞄了一眼男狐狸精。

他一脸淡定,没有出现一丝的表情变化。

“青眼龙太郎”的视线在我和男狐狸精的身上来回扫视,扫的我心里直发毛。

最终将视线锁定在他自己学生的身上。

“是不是这个情况?”“青眼龙太郎”在索取男狐狸精的答案。

“什么情况?”男狐狸精淡淡的回问他。

“还什么情况?叫你们俩来,这个事情还不明显吗?”太郎一副明知故问的表情。

“不是。”

“不是?这个事情是学校老师亲口告诉我和度老师的,你还说不是?”

“哪个老师?”男狐狸精反问太郎。

“那你别管!你就说有没有这个事?”“太郎”气的吹胡子瞪眼的指向我,“就你跟她?”

我又羞又怕的垂着头,死死的盯着地面。脑袋像炸了一样的来不及反应,这是怎么回事啊?

“没有。”

“还说没有?上学期我就听到过你早恋的传闻了,只是想给你一个自己消化的机会,你还想不承认?”太郎“啪”的一巴掌拍在桌子上。

“不是跟她。”

“不是跟她,那是跟谁?”太郎惊的下巴险些跌落。

“跟谁都不重要,反正分手了。”

我敏感的看了他一眼,他却眼睛直视着太郎。

“咳、咳。。。”“青眼龙太郎”表现出了尴尬,一副可能是我们搞错了对象的表情看向了度老太。

度老太心领神会的接过了棒,只能给自己走个下台阶的流程。

“你是怎么讲?”度老太把球抛给了我。

“没有。”

度老太,你真是高看了我,我又何德何能高攀他。

度老太和太郎交换眼色后,太郎发表了对男狐狸精语重心长的教育:“以你的成绩达上重点本科分数线是肯定不成问题,但是越是这样越不能放松,这学期没几天了,过完寒假,也就剩最后一学期就要到最后的冲刺阶段了,你现在什么心思都不能有。。。”

他站在那里,没有出声。

各家的孩子各家抱。

轮到度老太对我发挥她的本职教育工作:“今天这个事情呢,也有可能是误会,最好是个误会,女孩子呢,到这个年龄阶段头脑一定要保持清醒,懂得自我保护,现在的首要任务就是要把学习搞上去。。。”

我温顺的点点头。

可能是因为我选了文科班的缘故,度老太现在的心态已然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了。今天这一出如果是发生在她本班的理科生身上,那可能要刨根问底了。好在是发生在我这样一个下学期就要滚蛋的人身上。这一出戏不过是配合一下火急眉毛的“青眼龙太郎”,以免被人数落她的过于现实。当然我也要感谢度老太这个屁股指挥脑袋的心态,让我幸免于难。

“你们都回去吧。”两位老师向我们下达了放过我们的指示。

他转身离开。

我跟在后面,心情复杂的看着他背影。

第二十四章 再见了,二班

我若有所思的从教师办公楼出来,就看见林渡百无聊赖的蹲在对面的花坛上。

“你没事吧?”林渡见我,跳了下来。

“没事,你还没走?”我瞥了他一眼。

“在等你啊,你怎么跟‘死鱼眼’一起去了老师办公室?”

“我哪知道?”

“到底什么事?”林渡追着我不放。

“没什么事。”

“他对你做了什么?”

“他能对我做什么?只有我对他做什么吧——”我没好气的回答。

“两个班主任找你俩说了什么?”

“你烦不烦啊?学校有老师举报我俩早恋!行了吧?”我生气的推开他,快步往教学楼走。

“你们。。。”林渡一把拽住我。

“没有!有的话我请你吃‘热狗’!”我挣开他,气呼呼的朝前走。

“谁举报的你?”林渡大声在我背后喊。

“有本事你帮我查啊——”

“好,我就帮你查——”

哪个老师吃饱了没事干,犯得着举报我?我也没得罪哪个老师呀?

整整一节课,我都在思索着事情的缘由,联想起今早脸被打的青紫的卷毛。

好不容易挨到下课。

“蔡波,你妈为什么打你?”我带着质问的语气。

“没什么,昨晚作业做慢了。”卷毛回避我锐利的目光。

“作业做慢了就把你打成这样?你妈也没这么暴力吧?”我穷追不舍。

卷毛低下头,拿起笔假装做起了数学练习册。

“说了再做。”我一把抓住卷毛的笔头。

卷毛憋着劲,固执的抵抗着我给予的阻力继续写下去。

“不许写!”我使出一股蛮力,强行夺过他的笔。

笔尖在他的练习册上狠狠地带过几道笔印,纸被划穿了。

“到底要我说什么?”卷毛发起飙来,抓起练习册掼在桌面上。

“有学校老师告状我早恋,是你妈吗?”我怒视他。

“我怎么知道?”

“那你有没有跟你妈说什么?”

卷毛一阵沉默。

“你有本事敢做敢当,不要像个孙子一样做了不敢承认!”我激将他。

“好!是我说的又怎么样?是我说你跟高三的早恋,你能把我怎么样?”卷毛发癫的蹦了起来。

“我就算早恋,关你什么事?”我也应声站起,吼他。

“你早恋就早恋,凭什么扯到我?”

“我怎么扯到你了?”

“我妈听说我和你早恋!你看看我的脸,就是听说和你早恋,才把我打成这样!”蔡波气的脱口而出。

我冷静下来,冷冷的看着他。

“所以你就把我跟别人扯到一块?”

“你不是吗?你只知道教训我?你自己怎么敢做不敢当?我说的难道不是事实吗?”

“你说的不是事实,他不是跟我早恋,是我暗恋他。”

我一字一顿。

几天后,卷毛负伤而来。

他像个刚从战火纷飞的前线走下来的战士,左手臂打着白色的石膏,一条薄薄的白色绷带将他受伤的手臂挂在脖子上。

我看了他一眼,没有睬他。

课间不少热心的同学围过来八卦他的伤势来由,卷毛一遍遍的解释只是骑车的时候不小心摔的,并无大碍。后又有同学要求用圆珠笔在他的白色石膏上签名留念,进而引发了一股签名潮。卷毛的白色石膏臂等到放学的时候已然成了一条纹了身般的“大花臂”。

同情是短暂的,凑热闹的人签完名就散了。

只有“大脸猫”还在真心为卷毛惋惜:“波波,你最近真倒霉。。。”

“黑头、黑头。。。”卷毛本人也对乌云盖顶表示无奈。

文理分班的志愿表正式下发下来了。

度老太让我们带回家填好后,经由家长签字,第二天交给她。

我和我爸、我妈走了个商量的流程,轻松的在志愿表上填写了文科,我爸也无比慎重的在表的右下角签了名。

第二天,我们都把志愿表带去了班上,在度老太来收之前都热闹非常的互看表上填的志愿。虽然其实大家早就各自心里有数,但仍忍不住的再次相互确认。

我和王薇娅的表上赫然的填了“文科”,章鸥的表上填了“理科”。

一周后。

学校正式公布了分班结果。

我和王薇娅被分去了一班,班主任变成了弓老头子。章鸥则继续留在二班,班主任仍然是度老太。

度老太在寒假前的最后一天,给我们开了最后一次班会。

放学前的最后一节课上,度老太缓缓的走了进来,气氛变成了离别前的凝重。

我仔细的看着站在讲台上的她。一年半的时间,岁月没有好好眷顾她。她原本稀疏的头发变的更少、更黄了,软趴趴的贴在头顶上,掩饰不住头皮。

她上身穿了件洗的略微发白的咖啡色碎花袄子,下身穿了条洗的起了球的毛呢裤子。这个平日里无坚不摧的老太太,此刻突然触动了我心底柔软的地方。

“今天。。。是我给在座的所有选文科的同学开的最后一次班会,下学期。。。”度老太哽咽了。

我鼻腔里突然一酸,这股酸意“蹭”的一下窜进脑仁,我眼睛一热,蒙上了一层薄雾。

班上突然响起了热烈掌声,我赶紧配合的大力鼓掌,巴掌拍的啪啪响。为了给度老太一个缓冲的时间,也为了让自己的情绪平静下来。

度老太朝我们摆摆手,掌声渐熄。

“希望去到文科班的同学们以后还能记得我们这个班级,记得我们曾经一起度过的这一年半的时光,如果这一年半里,我有什么做的对不起大家的,请大家原谅。。。”度老太再度哽咽。

班上有女生悄悄低下头,默默的抹眼泪。

“我。。。好了。。。不讲了!”度老太果敢的大手一挥,混浊的眼泪流了下来,她掩面背过去,肩膀在微微抽动。

班上鸦雀无声,静的一根针掉下的声音都能听见。

我心里一阵强酸,迅速低头掩饰,眼泪很重的滴在我的裤子上。

那天放学,轮到我值日。这是我最后一次为这个班级,为这个我一生不能忘记的班级做最后一次打扫卫生的劳动。

章鸥、王薇娅留下来陪我一起打扫。

我们认真的把每一张座位往后拖,一排排的扫地、拖地,我们用最认真的情感,为这个我们爱过又恨过的班级尽最后一份力。

打扫完,我让章鸥、王薇娅在教室里等我,我下楼去小卖部旁边的自来水池子洗拖把。

用我妈的话说,我是个在家扫把倒了都不会扶的人,劳动自然不是我的强项。我正对着水池子,把水龙头开到最大,单手拿着拖把杆,使劲的把拖把布往水池底部舂着。我一个不小心瞥见了度老太,她正朝我走来,我紧张的都不知道自己这个洗拖把的动作正不正确。当她彻底走到我身边的时候,我竟慌得举起拖把对着水龙头浇,水炸了度老太一身,她抬眼对我一看的那一刻,我闭上了眼睛。。。

然而度老太并没有打我,她只是抱怨的对我说:“你这个小丫头,连拖把都不会洗。。。”

没有打我,已经让我记挂一生。

我和章鸥、王薇娅打扫完卫生走到车棚的时候,我发现我的车旁边停的是那辆我再熟悉不过的车。

他的车最近都跟我停在了同一个车棚里,而且也停的越来越近,我不知道他是无意的,还是有意的。如果是有意的话想暗示什么,还是想表达什么。

算了,猜来猜去,我都猜的累了。不管怎样,他在这个学校也只剩下最后一个学期了。等下个学期过完,我们就真的再见了。

也许这一辈子都不再见了。

第二十五章 初识麻辣涮

寒假来临,江南的冬天特别的冷。

整个假期,我除了照常去爷爷家吃中饭和晚饭,其他时间基本都是窝在家里,一边听着我妈的训斥,一边表面做着作业、暗地里偷看着小说,外加天马行空的胡思乱想。

年前,和苏蕊、陆西洲出了一趟门,我们相约去女人街买过年的新衣服。准确的讲,是我和苏蕊买,陆西洲纯属陪同。这位小朋友在她上中学之前,从不肯跟我们进任何服装店,宁肯在门口站着等。究其原因,据其本人陈述,她实在是承受不住我们杀价的场景。

好久没出门,女人街的路口处居然新开了一家规模非常大的排挡,门口排满了等位的人,里面正浓浓的飘散出一阵阵诱人的鲜香麻辣味,吸引着我们一路挺近。

排挡的招牌很大,赫然的写着“福贵麻辣涮”这五个大字。我们三个抬头望着招牌,口中顺着这五个字喃喃念道:“福—贵—麻—辣——最后一个什么字?”我们三个面面相觑,“是念shua吗?”

“不晓得欸——”

“应该是念shua吧?”

我们一致默认就是念shua。

“里面是吃什么的?怎么这么多人排队?”为了排解心中的疑问,我们一路挤上前,边挤边跟排队的人解释,“我们只是去看一眼,就看一眼。。。”

挤到店门口朝里一看,里面规模之大,起码摆了上百张火锅桌子,一片热气腾腾、雾气缭绕的喧嚣之景。食客们个个脱去外衣,吃的汗流浃背、龇牙咧嘴。

这种场景我最看不得,一看我就口水满溢、吞咽不及,因为我是三个人中最喜欢吃麻辣烫的人。

“这不就是吃火锅么?”我踮起脚尖,伸长脖子,口腔充盈。

“那怎么叫麻辣shua?”

“这是不是新名字。。。”

“你俩吃过火锅没有?”

“没。”

“没吃过。。。”

“我也没吃过。。。”

表姐妹三人摩肩擦踵、跃跃欲试,但碍于囊中羞涩,在大门口张望挣扎之际,一边鼓着气,一边又泄着气。

这时热情的服务员跑了过来递给了我们一张点餐纸,让我们可以先看看。在我紧张的不知道是接好还是不接好的时候,陆西洲一把接过,转手就递给了我。

我硬着头皮的接过,假装不在意的端详着菜单上的价格。

好像没有传说中的火锅贵。。。

不是说火锅每次要吃一百多么。。。

原来麻辣shua就是低档的火锅。。。

但也要好几十吧。。。

我衣服还没买呢。。。

“你们吃不吃?要吃的话到后面去排队。”被我们堵在后面的人群发出了不满的声音。

我赶紧拉着她俩往旁边让了让。

“那个,要不我们下次再来吃?今天排队的人太多了,下次来早一点?”我忐忑的征求她俩意见。

“随便。”这是苏蕊一贯的口头禅。

“好,那我们就下次来吃。”陆西洲对我向来是言听计从。

“我们今天中午就去吃麻辣烫吧,我觉得都差不多,只不过一个是自己烫,一个是别人烫好的盛给你。。。麻辣烫吃起来还方便些。。。”

我的建议得到两位表妹的认同,于是一起转战小吃街吃了一餐麻辣烫,后又折回女人街。我和苏蕊一人买了一件大衣,一百二,她买了件黑色的,我买了件白色的。

剩下三十块准备回家后还给我妈,花钱留一线,目的就是充分证明自觉性,为下一次的伸手打下坚实基础。

麻辣涮,这三个字已经深深的刻在了我的脑子里。

等哪一天,我一定要带上我们家小西洲去吃一吃。

过完年之后,离开学还有一个礼拜左右,晚上我在家里接到了林渡打来的电话。

“喂——”

“是——大眼吗?”

“昂——林渡?”我缓了一下,反应过来。

“你妈在不在旁边?”

“干嘛?”我朝窗户外确认了一眼。

“没干嘛,我前两天给你打了一次电话,好像是你妈接的,挺凶的,吓得我都不敢再打。”

“那你还打?”

“这不是有事找你嘛——”

“什么事?”

“明天出来陪哥玩一天。”

“干嘛陪你出来玩?不去!”

“欸——你这个死女人怎么这么难讲话?!”

“你骂我啊?骂我就更不去。”

“没骂你,哪敢骂你啊,去吧?”林渡难得一副讨好的口气。

“那你先道歉。”我得理不饶人。

“行行行,我道歉。”

“就这么简单?那我还是不去。”

“你、”林渡急了,又要发毛,“你到底要我怎样?”

“道歉到我满意为止。”

“好——我道歉——刚才我是嘴贱,行了吧?”我脑补着彼端的林渡那副无可奈何的样子,心里隐隐想笑。

“不行。”

“还不行?我——行!那你还要怎样?”

“喊我教主。”我得寸进尺,最近武侠小说看的比较多。

“你?好,行,教主!”

“这还差不多。”我抿嘴暗笑。

“那你是不是同意去了?”

“去哪呀?”

“去吃好吃的,你想吃什么?”

“那我得好好想想。”

“那行,明天上午十点在步行街口见。”

“不要,起不来。”

“你、你这个——”

“再骂!我就不去!”

“没骂,我什么时候骂了,我是问你说几点?”

“十一点。”

“行行行,十一点就十一点。”

我挂了电话后,又给爷爷家打了个电话告知明天中午不过去吃饭的事。心里不由得琢磨着要不明天就去吃麻辣shua?

第二天出门前,我对着试衣镜刚套上年前新买的白色大衣,转念一想,今天要是吃麻辣shua把衣服弄脏了怎么办?我还想着开学后穿着这件新买的白色大衣给。。。

算了,反正见林渡也不用穿那么好看,还是穿件旧衣服去吧。

我脱下白色大衣,换上旧的羽绒服,骑着自行车如约在中午十一点到达步行街街口,林渡已经在那里等了。

他今天特别显眼,人潮中一眼就能看见他。

一个富家公子哥,外穿了一件卡其色的长款风衣,里面穿着羊绒衫,休闲裤,左手插袋,右手扶着自行车龙头,跨坐在自行车上,右脚点地,左脚正无聊的踩着脚踏一圈圈的倒划着。

要不是我心有所属,这小子还真有点帅气。

只可惜人潮中比他更抢风头的是他的自行车,炫酷之极。一看就是刚买的,黑色的车身,火红的车把手、坐垫和前后灯。这样车在江塘市还是第一次见。

他见到我发愣,蹬了两步车迎向我,停下,上下打量了我一番,“过年都没买件新衣服?”

“你别管我。”我没好气。

“不管你不管你,你看哥这辆车怎么样?酷不酷?”林渡一脸小孩子般的期待。

“一般般,就坐垫还行。”我故作不稀罕的样子,目光却不听使唤,流淌在车身这炫目的火红上。

“切!你什么眼光?这辆车可是我定制的,等了大半年呢。”

“行啦,你就拽吧你,”我昂首白了一眼这只骄傲的大公鸡,“你不会今天叫我来就是为了欣赏你的车吧?”

“不是,顺便欣赏,新车落地,哥想找人庆祝一番,就便宜你了。”

“那你去便宜别人吧。”我装作扭头。

“别啊,哥就是想便宜你,人便宜给你都行——”林渡扯住我,一副死皮赖脸的样子,“走,中午想吃什么?”

“嗯——我想吃前面街口那家的麻辣shua。”

“麻辣shua?麻辣涮吧?我的大眼,字都不识几个,还能写作文得奖啊?评委都眼瞎吧!”

“你!”

“好,好,别气,别气,教主、教主别气——”林渡如左右护法般的安抚着教主,教主这才放过他。

“别吃什么麻辣涮了,哥带你去吃火锅,比麻辣涮环境好一百倍。”林渡已将脚踏踩出一厘米。

“我不吃火锅,我就想吃麻辣涮!”

“你——行行行,去!”

林渡和我一左一右的骑着车到了“福贵麻辣涮”的门口。现在还早,还没有开始排位。

“你的车锁好哦。”我担心的看着正在锁车的林渡。

“没事,谁敢偷我的车?偷了他都不敢骑。”

“嗯,也是。”

我俩锁好车后,走进店里面坐下。

“服务员,这桌子拿抹布来擦一擦,油都没擦干净。。。”林渡忍不住抱怨。

“你要是不想在这里吃,那我们去别的地方吧。”

“谁说不想吃,我想吃的要命!服务员,给她拿个围裙!”林渡举高手叫到。

“只有一次性的,要额外收费。”服务员应声。

“拿来!”

服务员递给了我一次性的围裙,帮我们重新擦了桌子。我脱下羽绒服挂在了椅子后面。

“套上套上,毛衣也别弄脏了。”林渡麻利的把一次性围裙打开就要往我头上套。我偏开,一把抢过来,自己套上。

“想吃什么随便点。”林渡把点餐纸和铅笔推给我。

这次我才敢认认真真的看点餐纸上的每一个菜。我小心翼翼的在我想吃的菜和价格之间权衡,谨慎的划了几个勾后,又把点餐纸推回给了林渡。

“就这么几个?”林渡不敢相信的问我。

“嗯。”我点点头,林渡又不是我什么人,没必要坑别人嘛。

“剩下的我来点了啊?”林渡向我确认。

“你就点你要吃的,不要多点啊,我们就两个人吃不掉浪费。”我提醒他。

林渡完全不理会,刷刷刷的胡乱划了一通。

“你点那么多干嘛?”我急了制止他,毕竟是我要来这里的。

“我想吃!”林渡抢白我。

那行吧,既然是你自己想吃,那你爱怎么点就怎么点吧。

第二十六章 林渡,你到底要干嘛?

服务员端上鸳鸯锅底之后又陆陆续续上了一堆菜,桌子根本放不下,又推来一个置菜架。

“会不会太多了?”我压力很大的看着林渡。

“不用都吃完,每样吃一点点尝尝就行,来,先吃哪个?我来给你下!”

“我要吃豆芽。”

“放辣的还是不辣的?”

“辣的。”

话音刚落,林渡端起一盘豆芽“哗啦”一下全倒进去,我条件反射的往后一仰,幸亏穿了围裙。

“你想吃什么自己倒啊?”林渡边招呼我,边忙活着把菜一个接一个的往锅里下。

“你说火锅跟麻辣涮有什么区别?”我边帮着下菜边问林渡。

“没什么区别,就是火锅店高档一些,我都说了今天带你去吃火锅,你非要来这里。”

“我就想吃这个。”

“行,只要你满意。”

锅底慢慢沸腾起来,热滚滚的冒着泡泡,青烟袅袅,渐渐模糊了我们的视线。

“吃。”林渡拨开雾气,从锅里夹出烫熟的豆芽往我碗里放。

“你自己也吃啊。”

“你是教主,属下先把你伺候好。”林渡精益求精的在锅里挑肥拣瘦,把肥牛、午餐肉、蟹柳。。。拼命往我碗里送。

原来蟹柳甜甜的、一丝丝的。

原来这就是麻辣涮,嗯,以后如果别人问我吃过没有,我就可以理直气壮的回答吃过了。要是别人问我有没有吃过火锅,我能不能回答吃过呢?应该也能吧,林渡不是说一样的嘛,只是店里高档一点。味道一样的话,应该就能算是吃过了吧?

嗯,不管怎样,下次一定要带苏蕊和陆西洲来尝尝。

“等下你想去哪里?”林渡站在收银台前一边买单一边问我。

“也没有特别想去的。”

“那你跟着我。”

“去哪?”

“别啰嗦,跟着就是了。”

林渡买完单,随手将收银员送的抵用券给了我。

“你不要吗?”我确认的看着他。

“你拿着吧,我应该用不上了。”

“行,今天委屈你了,以后你自己去吃火锅吧。”我赌气的抽走他手上的券。

“小气鬼,动不动就生气,我都不是这个意思——”林渡拽着我袖口拉我出门口。

我边挣扎边抗拒,“那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走啦!”

走出店门口的第一件事,我双手捂住眼睛,张开点缝,瞥了一眼,还好,他的车还在!

“傻!”林渡斜斜的勾起嘴角。

迎着微凉的风,刚吃完麻辣锅的身体享受着片刻的快意,我随着林渡一路骑行,却来到了“江百大厦”的门口。

“为什么要来这里?”我抬眼看了商场的招牌,后又转头望向林渡。

“陪哥进去看看。”

“看什么?”

“看看衣服、鞋子什么的。”

“我不陪你去,你下次自己去吧。”我便要调转车头,却被林渡摁住。

“那我陪你去。”

“你陪我去?我没带钱。”

“不用你带钱,我买给你。”

“你买什么给我?”

“那个——”林渡稍微指了下我,“我想帮你买套新衣服——”继而又低头看了一眼我的脚,“还有鞋子——”

他不知道,我的心瞬间就被他刺痛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痛点,生怕被人发现,被人触碰。每一天都在用佯装的坚强和无所谓去逃避和掩饰,就为了保护自己脆弱卑微的自尊心不在光天化日下受到伤害。

林渡,你不缺这个,又怎么会懂?

“你要帮我买衣服和鞋子?你是觉得我和你走在一起不配吗?是啊,我是穿的不好,我是都是旧衣服,那又怎么样?关你什么事?你有什么资格来救济我?你是我什么人啊?我告诉你,我跟你一毛钱关系也没有!你放心,这辈子我绝对不会高攀你!”我的眼里憋着泪水,步步紧逼林渡的眼。

“我——我根本就不是这个意思。”我的眼睛里倒映出林渡的无奈和悲伤。

为了保护自己,我竖起浑身的刺,刺向林渡,在这条熙攘的大街上,张牙舞爪的胡乱扎他。

“我知道你有钱,你了不起,你高人一等,那你去找你有钱的朋友啊!何必来奚落我?!”

“我从没有想过奚落你,我只想保护你。”林渡想要靠近,却被我一把推开。

我的视网膜蒙上一层薄薄的雾气,模模糊糊的。

林渡,是我看不清你的眼睛了?还是你的眼睛和我一样了?

你知不知道,我和别人不一样,我早已经丧失了安全感,这个世界上,没人能保护我,只有我自己,才能保护自己。

我强行打开林渡摁住我车笼头的手,“让开!”

林渡一把捏紧我的胳膊,透过厚厚的羽绒服,我感受他的强悍的力量,捏的太紧,太疼。

“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就想今天送你一件礼物。”林渡的眼底和鼻头泛着克制的红。

“我——不——要!我不会要你的施舍,不会食你的嗟来之食!你放心,以后我再也不会跟你走在一起,决不给你丢脸!”我用锐利的眼神逼视着林渡,字字顿顿,狠狠的用另一手慢慢拨开林渡紧捏我胳膊的手。

我不知道那个时候的林渡有多伤。

但他最终松了手。

“慕然——”林渡深深的望着我,“再见!”他跨上自行车头也不回头的飞驰而去。

留下他越来越小的背影。

慕然?你林渡居然会叫我的名字。

两败俱伤的我,推上我的自行车,身心俱疲的在人潮涌动的步行街上穿过。

他应该受伤了,我也受伤了。

我好累,我想回家。

回谁的家呢?好像没有一个是真正属于我自己的家。

就算没有,也还是得有蔽体之所,谁叫我还没有长大?总有一天,我会买真正属于自己的房子,不再寄任何人的篱下,自己做主。

不知不知觉就把车推着走到了爷爷家的楼下。

算了,先去爷爷家吃晚饭吧,吃完晚饭,再回妈妈家吧。

我锁好车,上了楼。

吃完饭再下来的时候,我就像是个被人点了穴道的木头人,已经听不清我身边的爸爸一万个问号的疑惑和手足无措的费解。

“这是怎么搞得?哪个搞得?。。。这人可能头脑坏掉了吧?。。。”爸爸转头向身后巷子的拐弯处快步走去,朝前看了看之后,又转身回来,一无所获的样子。

只有我,定定的站在那里

望着我自行车身上火红的车坐垫。

林渡,你到底要干嘛?

新年过去,二月来临。

在寒假结束之前,我用了林渡给我的优惠券请苏蕊和陆西洲去“福贵麻辣涮”搓了一顿,也算是兑现了我这个做长姐的承诺。

高二的下学期正式开始。也是我选择的文科班的开始。

班主任是弓老头子。

我们这一届文科班,也是弓老头子退休前带的最后一届。我们这届的两位泰山北斗,理有度老太,文有弓老头。两位老人家常年不对付。根源还是主要来自于度老太经年累月的以带理科班的自傲对弓老头子在眼神上、言语上经常流露出的鄙视和不屑。弓老头子从来不甘示弱,认为文学的艺术性也不是一般搞理科的人所能理解和达到的境界。两位老人家之间的较量只能凭借高考升学率的数字来华山论剑。

“各位同学好,我是弓老师,有的同学私底下叫我弓老头子,这我是知道的,叫就叫嘛,反正也已经是老头子了。我呢,比较开明,不像隔壁班的那位,老太都不能叫,都是老太了嘛,怎么就不能叫了呢?。。。”

弓老头子“胆大妄为”的开场白成功的引起了我的注意。我用既赞赏又替他担忧的眼神扫了他一眼。这要是让度老太听到了还得了?你能干得过度老太?度老太能把你骂飞出去吧?我看你也不过是在学生们面前嘴上逞强。

弓老头子分配座位的原则是他们班原来留下的老生优先选好座位,我们插班过去的按照学号给我们分配的座位。这学期开始,我不再坐第一排,我坐在了教室中后方的位子,王薇娅比我更后一点,并且我们中间隔了一组。

“原先我们班留下来的同学是非常优秀的,希望你们再接再厉,新加入我们班的同学,我们也表示热烈的欢迎!”

讲台下一片掌声。

初来乍到,我也赶紧附和鼓掌。

掌声渐弱,弓老头子继续。

“从今天开始,我们就是一个班集体的。我们相互团结、友爱,共同把学习成绩搞上去!我们学文科的不是比学理科的脑子笨,甚至讲有更高的追求和境界!文学、艺术是自由的女儿!我相信我们高考的时候一定不会比理科班的差!”弓老头子情绪激昂。一方面应该是在鼓舞我们,另一方面应该是脑海里浮现出度老太那张嚣张的脸。以致于弓老头子发言的时候脸涨的红的发紫。这不怪他,毕竟被度老太在学校欺压了那么多年。这是最后一次扳倒度老太的机会了,难道还不能激个动?兴个奋?

“你们要争口气啊,争口气啊!”弓老头子垂着的双手捏紧了拳头,他颠颤着脑袋将视线从我们身上一个个的扫过。眼神中透露出的坚定和顽强,让我们不得不以一种“视死如归”、“你放心,交给我了”的眼神与他的眼神握手。

第二十七章 居然是离别

虽然多年来,弓老头子文科班带的不错,一直位居文科班中的no1,但是相比于度老太而言,升学率上还是被她压一头的。所以不甘心的弓老头子也尽量的在其他方面力压度老太。

比方讲,他穿的就比度老太好,用的就比度老太好。

弓老头子大冬天爱穿皮夹克,带羊绒围巾。他常在我们面前挖苦度老太,什么一件棉袄从他们一起开始带高中的时候就穿到了现在。什么家里到现在都没有抽油烟机,他家的抽油烟机都是用帅康牌的。什么度老太假斯文,上厕所都装作不好意思说,还非要说成是上一号。。。

由于遭受度老太的长期暴烈碾压,一个好好的老头子硬是被逼成了这样的三观。

弓老头子的开学第一课结束后。

我环顾班级,这里有一半都是弓老头子的原班人马,我们半路出家的就像是个外人。但我们这样的外人也得在这个班级生活、学习长达一年半的时间,所以也不得不努力的融入。

铁三角女子团体组合,在这个班上现在只剩下了我和王薇娅两个人,不得不相依为命。

我的前后左右都坐满了人,都是些我不熟悉的人,而且几乎都是女同学。文理分班,也相对是性别的分班。大部分男生选择了理科,大部分女生选择了文科。所以,我们现在的这个班,五分之四都是女同学。

卷毛、“大脸猫”都留在了理科班,他们的位置前后也应该有了新的同学,女生也好,男生也罢。

章鸥如愿留在理科班,继续着她和吕凡始终不捅破的暧昧。

被打乱的我们,重新梳理着各自的人生。在新的起点,迎接命运赋予我们的使命。

这个学期就是他在我们学校的最后一个学期了。七月他就要参加高考,之后我们应该再也见不到面了吧。

我回过神,今天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办,就是要去找林渡换回我的自行车坐垫。

虽然这个火红的车坐垫非常漂亮,我的车身也是黑色,但毕竟不是自己的,而且我也实在不好意思一路引起别人的注意。我勉强在寒假的末尾骑了一个礼拜,就等着开学第一天找林渡换回来。

嗯,要是上午看不到他,就中午在车棚拿车的时候看看能不能撞见他。

哎,早上骑车进校门的时候,被同学看的我如坐针毡,明明只想默默的活在自己的小世界里,现在偏偏弄上了个这么抢眼的车坐垫。我暗下决心,无论如何今天要换回来。

居然真的一上午都没有看见他。

中午放学的时候,按照原先的约定,我和王薇娅一起去还在拖堂的章鸥班级门口等她。

她今天也应该刚认识了不少新插班的理科生,出来的时候,眼睛里还残留着余兴未了的亢奋。

“怎么样?有帅的不?”我调侃她。

“全校最帅的不就是你家那位嘛——”章鸥朝我随口一诌。我和王薇娅闻言一愣,尴尬的不敢对视,更不知道该回她什么。

她马上意识到了,赶紧转移话题:

“度老太今天把卷毛和‘大脸猫’的座位分开了,‘大脸猫’现在调到我前面坐了。”

“哦,‘大脸猫’人挺好的,学习也好,以前经常辅导我数学,你以后不懂也可以问他。”

“我晓得,今天都已经跟他打过招呼了。”

“嗯,那个谁的位置动了没有?”

“没,还在我后面。”

“你就好了。”

。。。。。。

我们边聊边往车棚走,虽然是三人同行,但尴尴尬尬的感觉总是笼罩着我们。章鸥成了三个人中的润滑剂,不是她跟我对话,就是她跟王薇娅对话。我也不知道我和王薇娅的心结什么时候才能解,总之我俩之间的共同话题越来越少。

我们各自拿车,章鸥惊叫:“这个车是你的?你寒假专门去换了坐垫?这个坐垫好贵吧?”

王薇娅也看向了我的车坐垫,轻声说了一句:“感觉不是很配。”

我羞红了脸,不好意思说出缘由,含含糊糊的没有给出具体答案。

章鸥却很欣赏,她特地走过来,摸了摸我的坐垫,“你这个坐垫起码大几百,太炫了!我早上到车棚的时候一眼就看见了,只是不知道居然是你的。”

“哎呀,我很快就换掉了。”我支支吾吾的。

“不要换啊,就这样好看!”

“走啦走啦。”我催促着章鸥,生怕她把别人的目光都吸引过来。

林渡,你死哪里去了?怎么中午都没看见你!

我决定下午亲自去他们班找他。

整整鼓了两节课的勇气。下午的第二节课间,我一个人悄悄的上了三楼,目标直奔高三(四)班。

这是一条我之前从不敢涉足的禁地——高三年级的走廊。课间的走廊边趴满了高三年级的男同学,聊天嬉笑打闹,尤其酷爱伸长脖子、流着哈喇子垂涎着楼下过往的漂亮美眉。吹口哨的、掷粉笔头的、吐吐沫的。。。层出不穷的撩妹小把戏,就算从楼下走近教学楼都让女生时常心惊胆战,更何况我现在是只身来闯龙潭虎穴。

这得需要多大勇气!

尤其是想要走到四班,还必须得穿过二班!

可是我太想换回坐垫了,林渡家的电话寒假期间就已经停机了,所以只能破釜沉舟、冒死一搏。

我低着头、红着脸,心里一个劲的祈祷着不要撞见男狐狸精,不要撞见男狐狸精,不要被他看见,不要被他看见。。。可是如果担心的事就不会发生的话,那还要“墨菲定律”做什么?

差点一头扎在高大的关杰怀里。

“啊——”发出这声大叫的反而不是我。

“别,别,看清楚了再扎,不然我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关杰举起双手,一副投降状的后仰避让。

身入狼窝的少女羞怯的耳朵根子都快烧了起来,满脸红霞,慌不择路的侧身欲逃。

关杰左闪右闪,不仅不让,反而老鹰展翅般的伸开双臂,脸朝他们班教室里大喊:“蒲一程,大眼妹找你来了!”

我吓得顺势一看,正与男狐狸精的视线相撞。

他原本正站着与魏铭说话,看见了我,微微欠身,射过来的眼神里似乎有向我确认的询问,我慌乱躲过,撇过脸,埋着头,撒腿往前跑。

身后留下一串关杰笑出了胆汁的魔音,和高三男生们起哄鼓掌的戏谑。

芒刺在背。

艰难的走到四班的门口。

仿佛闯关般的经过了二班和三班,所经之处口哨声此起彼伏的吹的热烈。趴在走廊边的这一串男生们都在纷纷对我回首侧目,做着各种各样的面部表情。我脑子里朦朦胧胧的荡漾出古装片里斜倚着在什么“怡红院”、“醉香楼”阁楼边丢着手帕招揽生意的那一群,只不过他们是男的。。。

但妖娆程度不亚于她们。

我站在四班教室的门口张望。

趴在四班门口走廊的那一条男生沸腾了,自告奋勇的朝我搭讪着:

“找我们班的啊?”

“找谁?”

“我们帮你喊。”

。。。。。。

我不予理会,坚持自己朝他们教室里面看,从前往后的一个个扫描开去。

没有看到林渡。

他今天没来吗?

。。。

搜索之际,我把视线停留在一个皮肤偏黑的男生身上,我经常看见他和林渡一起在篮球场上打球,应该是关系不错的朋友。

我对他招招手。

他迟疑了一下,没有动。

我一边继续招手,一边用很恳切的眼神朝他点头。他回头左右两边看了一下,确认我要找的人是他,才站起身,走了出来。

走廊边顿时又响起新的一串口哨声和喝彩声。

“什么事?”

“嗯——你好,我是高二(一)班的慕然。那个,之前我经常看到你和林渡一起打球,我今天想找他,又没找到,所以上来想问一下他在不在?”

这个皮肤偏黑的男生面部霎时掠过一抹惊讶,但很快又恢复如常。

嗯,我之前看过的他就是这样的,不怎么苟言笑,一副木讷的样子。可能林渡这样活泼好动的人就需要这样的朋友来跟他互补吧。

“他没有跟你说他转学了?”平静的语气里还是流露出一丝克制不住的讶异。

“转学了?”

我完全不敢相信这三个字。

头一下子懵了。

林渡怎么会突然转学?好好的干嘛转学?为什么都没有跟我说一声?

难道——那一天,他是专门来和我道别的?

我倒抽了一口凉气,两只胳膊上的汗毛一根根的站了起来,后背一阵阵过电般的发麻。

难怪那天他好像和平常不太一样,就是觉得他怪怪的,但也不知道他具体怪在哪里?

原来他是要走了!

心里一阵莫名的悲伤汹涌袭来。

“他转学去哪里了?”我追问。

“听他说,他父母在浙江开了厂,把家里的生意转移过去了,他也跟着去浙江那边上学了。”

“去了浙江?浙江哪里?为什么没有跟我说?”

“他为什么要跟你说?”我被人反问。

“你,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知道他具体是去了什么地方。”

“既然他都没告诉你,我也不方便告诉你太详细,如果有机会,你亲自问他吧。”

这个偏黑皮肤的男生一副没什么情面的样子,说完就转身走回他班级里面。

第二十八章 又是一年生辰

难怪他那天请我出去吃饭——

难怪他说麻辣涮店的抵用券他用不上了——原来他用不上是这个意思?!我曲解了他?

难怪他想带我去商场买礼物!

难怪他居然喊了我的名字——跟我说再见——

而我,却对他那么不好的态度——

——

就像是那一天的悬疑在一个个的解开,每解开一个,我的心就往下掉一截,一直掉一直掉,掉到了深不见底的深渊。

那,火红色的坐垫是留给我的纪念吗?

就因为我不肯要你专门买给我的礼物,你就把自己的坐垫换给了我?那天,我们明明已经分开,你又尾随了我?专门来给我留下这个坐垫?

只因为我对你的坐垫多看了几眼吗?

林渡,如果我知道那天你是来和我道别,我绝对不会对你是这个态度。虽然我经常损你,但其实你对我很重要,我已经习惯了有你,习惯了和你斗嘴,习惯了看你被我欺负的样子。

可是,你怎么走了?

我高中校园里除了章鸥和王薇娅之外,很重要的一个朋友,就这样悄无声息的走了,没有留下只言片语。

不知道是怎样转身从四班门口走出这一条长长走廊的,只觉得眼前白白的,脑袋沉沉的,走廊边的男生们也都虚化退后了。他们看着我时的表情也变了,也没有再吹口哨了,也没有再喝彩了。。。

我还看见了一个关心我的眼神,我怎么了?脸色不好吗?要你这样的关心?

蒲一程,你刚刚不是在教室里面的吗?你也走出来干什么?

看热闹吗?

满意吗?

我让你看到的永远都只是我的狼狈!

下午放学的时候,我和章鸥、王薇娅说了林渡转学的事情,她俩也跟着伤感,毕竟他也算是狠狠出现过在我们青春里的朋友。

这个火红色的坐垫,我不换了。

当做纪念吧。

三月的天空,风高云淡,空气中还弥漫着冬末迟迟不肯褪去的寒冷味道。

林渡差不多走了一个多月的时间。

这段时间里,我和以前一样,和章鸥、王薇娅一起上下学,一起谈论着各自班上一些无聊的人和无聊的八卦,生活也算是毫无新意的过着。

只是他的目光越来越炽热,越来越直接,越来越大胆。在校园里迎面擦肩的次数也越来越多,距离也越来越近,即使我刻意闪避,这个人也毫无顾忌的逼得我几次险些踏进花坛里。

蒲一程,你意欲何为?

我从你的眼里分明看到的就是勾引。

我想知道的不过是,你究竟在勾引我?还是在勾引我闺蜜?

你到底是没有长嘴?还是没有长胆?

不管你想勾引的是谁,你有种过来说一声啊!说完了,大家都解脱!你天天这样眼里饱含一汪春水,都快流出来了,你不累啊?!

你是神是吧?只能被人仰望?只能被人追求?不能放下你高高在上的身段?

我是不介意仰望你,倾慕你,关键是,我在你的身上自作多情的次数太多,我怕呀!

但你每天这样直勾勾的,你要让我怎么活?

胸腔闷堵,我不好向王薇娅倾诉,于是单独找了个机会向章鸥吐槽。

“你有没有发现‘蒲公英’现在越来越大胆的看向我们?”我寻求章鸥的答案,她算是我们三个人当中的局外人,应该看得比我和王薇娅要清。

“发现了,越来越嚣张了。”章鸥肯定。

“那你说,他到底看的是我?还是王薇娅?”我拎起一颗心,眼神复杂而又期待。

“我其实觉得应该是看你,但薇娅她也很肯定。。。”

“你觉得我们三个现在的感觉是不是怪怪的?”

“嗯,主要是你和薇娅。。。”

“我知道。”

“其实薇娅也很想跟你和好的。。。”

“嗯,是我的问题,我做不到,就觉得有一层隔膜隔着我俩。一天不把这层膜捅破,一天就回不到过去。”

“你这样讲的话,要不我们干脆就去把它捅破?”章鸥试探的看我。

“怎么捅?”我回望她。

“去找‘蒲公英’问个清楚?”

“谁去问?”

“如果你觉得你和薇娅都不适合的话,我去帮你们问?”章鸥在等待我的决定。

我思考了一小会儿,“——还是我去吧。”

“你去?”章鸥睁大了眼睛。

“嗯,我想去,最后一次问他,让他给个痛快。”

“那如果是。。。”

“那我就祝福他们,从此不再多想。”

“既然你想好了,那就去做吧。”

“先不要告诉王薇娅——”

“行,那,你准备什么时候去问?”

“就选和去年他拒绝我的同一天。”

“又是你生日?”

“嗯。”

两天后,就是我的生日。

一年前,我就在这一天向他鲁莽的告白,被他当场无情的拒绝。一年后,我不仅没有兑现熄灭对他所有幻想的誓言,反而还和我最好的闺蜜一起不清不楚的卷进了这场纠葛。

我生日的那一天早上。

我刚回到教室的座位上,王薇娅比我来的还早。她见我来了,起身背着手走到我的面前,我抬头看了她,挤出一丝僵硬的笑容。

“慕然,生日快乐!”王薇娅从背后拿出一份用精美的精装纸包着的礼物递给我。

我手足无措的接了过来。

“谢谢你记得我的生日。”我短暂的接触她的眼神后,迅速的闪躲。

我知道王薇娅在努力,其实我也在努力,只是现在的我们无论彼此怎样的努力,都始终像隔着一层无形的薄膜。

“你的生日我当然记得,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

我的鼻子突然有点酸酸的,但仍然没有去拆她的礼物。

“慕然,你出来。”章鸥在我的教室门口对我招手,她的另一只手上也拿了一份精装纸包住的礼物。

“薇娅,你也来。”

我看了一眼王薇娅,我们一起走向章鸥。

“呐,送给你,祝你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章鸥咧开扁扁的嘴巴,眼睛里闪耀着光芒。

“谢谢!”

“你拆开来看看。”

我尴尬的看了一眼王薇娅,对章鸥说:“我回家再拆。”

“现在拆嘛。”章鸥向我撒娇。

“我想把神秘延续的久一点。”我胡乱的找了个借口。

“那好吧,今天中午一起去吃麻辣烫?”章鸥提议。

“不了,中午和苏蕊、西洲说好了一起在爷爷家吃饭。”我找了个借口。

“那下午放学去吃?”

“嗯,好啊。”王薇娅赞同。

“我妈给我买了个蛋糕,今早叫我晚上早点回去吃。”

“之前你过生日,我们不都是去吃麻辣烫的嘛——”章鸥抱怨的时候,看了眼王薇娅,声音暗淡下来。

王薇娅犯了错般的低头不语。

其实她有什么错呢?即使蒲一程真的喜欢的是她,她又有什么错呢?

这样的问题,我在心中反复问过自己几千次。

她是没有错,而我,却做不到释怀。

我们又一度陷入沉默。

这样的情形最近不知道发生过多少次。任凭我和王薇娅再努力,任凭章鸥再斡旋,都无济于事。

不过今晚我确实没有心情和你们一起吃麻辣烫,只想放了学赶紧去给他打公用电话。

我没有办法再忍耐你每天似乎诉说着千言万语的眼神,没有办法再忍耐和曾经最好的闺蜜不清不楚的尴尬,没有办法再继续着这看似没有尽头的猜谜游戏。

是生是死,我还是要去亲手揭开。

下午上学。

我骑车进了校园,刚把车在车棚里选了个位置停下,正准备上锁。蒲一程跟在后面骑车过来了,他没有避开我,处之泰然的走近我,把车停在了我车的旁边。

我心跳加剧,他和我是如此的贴近。我甚至感受到他的温暖和呼吸。

他是故意把车停在我车旁边吗?

这还是我自作多情的错觉吗?

这个人到底是要怎么样?

我快要疯了。

好想好想知道真相。

好想好想赶快到晚上。

好想好想给他打个电话。

可他就在你旁边啊!你问啊!你现在就开口啊!何必还要等到晚上去给他打电话?!他近在咫尺啊!

可是我不敢啊,我没那个胆子啊。

我低着头不敢看他,浑身却被他灼热的目光聚焦的快烧了起来。

我也曾被人追求过,被人喜欢过。这难道不是被人喜欢的感觉吗?我错了吗?

他似乎没有把眼睛从我身上移开的意思。

距离太近了!

我抱着书包,低着头,绕开他,落荒而逃。自始至终没敢抬头近距离直面他的目光。

之前那远远的用凶狠眼神回敬他的我去哪儿了?只敢远远的对他狠、对他凶?一靠近就秒怂成这样?

慕然,你就是个纸老虎吗?

我心神不宁的度过了整个下午。

心里就像猫的爪子在抓般的煎熬。我在脑海里像电影拉片般的分析着最近与他的每一次相遇,与他目光交汇时他的每一个眼神。

应该是我啊。

这么清晰还会错吗?

如果没有王薇娅的肯定,我是不是又早就扑上去了?

我甩甩头,努力的把自己从尴尬的幻想画面中拉回来。慕然啊,你还是不是个女生,一天到晚就想着扑别人,你的自尊呢?

管不了那么多了,赶快放学!赶快放学啊!

我急着要去打电话!

第二十九章 精诚所至

放学铃打响,我迫不及待的收拾书包,想要回家。

我和王薇娅轻轻的走到章鸥班的窗前,看见她们班的英语老师“黄老邪”已经到了给她们布置作业的最后环节。

章鸥对我们比划了一个“ok”的手势,使了个“马上就好”的表情。

我心急如焚,片刻不能等待。

我跟王薇娅说:“你等一下她吧,我有点事,要先走。”

王薇娅用狐疑的眼神看了我一眼,什么都没说,只是点头。

我对着坐在教室里的章鸥,指了指自己,用食指和中指上下交替摆动向前滑行的手势告知她我先走。又用食指指了下王薇娅,再指向她,表示王薇娅留下来等她。

章鸥会意的点了点头。

我和王薇娅打了个招呼,转头跑下楼去。

一路连走带跑的飞奔到车棚。

取车的时候发现蒲一程的车已经不在了,他已经走了。我在从车棚到校大门口的这段推着自行车的人潮中,灵活的把着车笼头,左闪右避的穿行,一心推波斩浪,劈出一条快速通道来。

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欲问行人去那边?眉眼盈盈处。

我兴奋起来。

挤至大门口,深吸一口气,提起一股“荆轲刺秦王”的壮烈豪迈之气。我突然不想再像平时那样原地跨坐上自行车,再蹬起脚踏骑行。我今天决定换个帅气的上车前戏为自己热身。我用慢镜头脑补着散发迷人光彩的自己。左脚抬起踩上脚踏板,右脚高频率、连续蹬踏地面,以玩转滑板车的潇洒动作滑行数米后,再右腿在腹前划破空气,留下个优美的半圆形幻影,稳稳落坐于自行车坐垫之上。

yes!我帅呆了!

“蒲一程!他走过来了!”身后突然响起一声兴奋的尖叫。

我猝不及防,刚刚欲抬起的左脚临空抽回,却因慌乱一个重心不稳,腿一软,双臂突然肌无力一般的把不住承载着书包重量的车笼头,一个打滑,“哐当”一声,自行车重重的摔在地上。

声音之巨,引方圆十米为之侧目。

当然,蒲一程也不是个耳聋。

他的视线向巨响的始发地投射过来,推着自行车,站在5米开外,静静的看着我。我羞的涨红了脸,忙不迭的去抓住自行车左右手的把手,卯着一口劲的用力拔起。可自行车没那么听话,拔起三分之一后又以一个碰瓷般的姿势不配合的摊倒。

越急越出丑,我恨不得亲手拆了它!

我理了理自己的情绪,反正都已经这样了,我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从容。不再追求一口气拎起的利落,把扶起自行车的动作进行拆分。先是从车笼头前的篮子里拿出重达一二十斤的书包背在背上。再去握住左右把手,看准,谨慎的预防着它所有可能发生的不测,缓缓的将它扶起。

我没有再看蒲一程一眼,采取了平日常用的保守上车姿势,老老实实的跨坐好,再小心翼翼的蹬了起来。

背着书包也好,起码背后有个东西挡着,不然背脊又要被蒲一程的目光灼糊一大片。

我僵硬的踩着脚踏,一路的臆想着在蒲一程的视线范围内,可能发生的各种惨不忍睹的窘况。

骑着骑着我的两条腿绞在了一起,两只脚踏凭空打转;

骑着骑着前面一块石头将我绊倒,我前空翻般的摔出10米远;

骑着骑着突然刹车失灵,我因剧烈的追尾,从自行车座上跌落下来,大衣后面的下摆却挂住了车坐垫,露出我身上穿着的用各种零头的乱线凑起来编织的毛衣。

。。。。。。

这一段路,仿佛骑了十年。

终于穿过了我家和蒲一程家路途的分叉口,他应该向左,而我向右。

一旦脱离了他的视线范围,我顿时抖擞了精神,生猛了起来。我为自己刚才这一连串丢脸丢到太平洋的行为、思想义愤填膺。

我怂什么怂?欠了他的吗?我还不信这个邪了!

我猛蹬脚踏板,像踩着风火轮般的一往无前,飞驰在回家的水泥马路上。迎面而来的风猛烈的扑向我的脸,吹翻了我额前的刘海,吹掀了我两耳连同后脑勺的短发。

我幻想着我戴的是假发,发套被大风掀掉,砸到骑在我后边的人脸上。他吓得一个激灵,五官条件反射的瞬时揪成小笼包状的负隅抵抗。而我,被掀掉的头套之下,露出了我锦衣卫般被黑色发网梳起的发髻,目光锐利。

“我马上就来剥你的皮!抽你的筋!”

我狠起来了!

我已等不到在爷爷家吃完晚饭,再和我爸一路骑车回我妈家,然后再找个借口去“黑皮”家的小卖部——

这个流程太长了,我现在一刻也等不了。

我在爷爷家大院的车棚里停好车,连楼都没有上,就直奔大院马路对面的小卖部打电话。

对不起啊,全家老小,我要做叛徒了!

因为这个小卖部大妈的儿子曾在多年前一个夏天的晚上,一拳将在他们家马路对面,也就是我爷爷家大院门口与他们竞争卖西瓜的陆西洲爸爸眼睛打成了正宗吐鲁番青紫葡萄眼,住了十几天的院,从此结仇。全家人都警告我们四表姐妹,不许去他们家买冰棒、买汽水、买零食。。。禁止去他们家的一切消费!

但是,今晚抱歉啊,我就打个五毛钱的电话,因为附近我找不到打公用电话的地方了。

原谅我啊,原谅我,下次不会再去的了。

我甩给这个大妈五毛钱,“打个电话。”

“你打吧。”大妈朝我抬了下下巴,她应该知道我是仇人的侄女儿,但既然送钱上门也没理由拒绝。

右手刚拿起话筒,等等!还是写个纸条,组织一下语言吧。现在再狠劲没用,等下电话一通,肯定一秒钟歇菜。

我对自己还是有清醒认识的。

我从背后卸下书包,随手拿了一本笔记本,撕下最后一页,掏出了铅笔,趴在大妈家的柜台上边写边划。

大妈还想张望,我警惕的边写边捂着,就像卷毛那时考试生怕给我抄到那样。

她应该会琢磨着,打个电话还要写台词,这一家人都是门道多吧。

管她呢,不能让她坏事。

我“沙沙沙”的写完后,拎起了话筒,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这一口气的肺活量足够我在水下憋气一分钟。

我用力的吞咽了一口口水,确保我待会儿尽量吐词清晰,不要话说一半被痰卡到。

我发现我就差焚香沐浴更衣了。

他家的电话号码我早已倒背如流。

一个一个按键的按下去,既想迅速按完,又想拖着不按完,就是这样纠结。不过再纠结也就这么几个阿拉伯数字,总不能按到承接不上上个数字中途断线吧。

电话通了,我紧张到炸毛。

“喂——”是他的声音。

接电话的手速之快,可以用迅雷不及掩耳来形容。

你是一直在守着电话机吧?不然怎么能就用了001秒就接上了?!

你预着我今晚要打给你?我要是不打呢?你就这样继续望眼欲穿下去?

“我——”

“嗯,我知道。”

“你——知道什么?”

彼端是鼻息里传出的那种了然于胸、等待千年只为这一刻的低声浅笑。

愉悦,瞬间通过这条细细如绳索的电话线传递给两端,弥漫开来。我们仿佛心灵感应,彼此了解了对方的心意。

“让我把话说完。”我注重对他的每一个仪式感。

“嗯。”

我左手拿起起先写好的“小抄”,像是宣读誓言般的向他庄重的念起,“一年前的今天,是我第一次跟你告白,你拒绝了我。一年后的今天,我还是要打给你,我只想问你一句。。。”

“明天中午放学一起走吧。”

“啊?”

“记得。”

“哦,好。”

“嗯,先挂了。”

“哦,再见。”

电话挂了,只听到“嘟嘟嘟嘟”急促的挂线声。

明天中午放学一起走?是让我和他一起走吗?

明天我们要一起走了吗?

真的吗?

强烈的酸胀感席卷上头,眼泪汹涌澎湃!

我抓起书包朝爷爷家的大院里跑,边跑边哭,边哭边笑——

明天放学,我就要和他一起走了!

由于中午的时候苏蕊和陆西洲已经为我庆祝过生日,所以晚餐的时间照常在爷爷家吃完晚饭后,便由爸爸一路护送我回妈妈家。

爸爸买了一个小小的生日蛋糕挂在自行车笼头上,一路颠簸着护送到埠。他和妈妈陪我一起点了蜡烛,庆祝生日。

烛光里我默默的许下愿望:“慕然,你一定要幸福。”

第二天早上,我醒的特别早。

匆匆的刷完牙、洗完脸,我对着镜子仔细的端详着自己。今天的状态可以吗?嗯,刘海有几根明显比其他的长了点。我拿起一把黑色略微有点生锈的尖头小剪子,小心翼翼的将长的那几根剪了去。

简单的吃完早餐后,我换上我最好的一身行头,白色大衣、紧身的黑色铅笔裤,黑色的松糕皮鞋。

我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幻想着今天将要发生的美好,嘴角不自觉的上扬。

“你清大早的在笑什么?”我妈对我上下打量。

我立马面色一收,“我没笑啊。”

“还不赶快走,还在照什么镜子?早点到学校就多看看书,不要一天到晚莫名其妙的。”我妈脸上露出不悦。

我赶在她发作前赶紧推自行车出院子门。

第三十章 金石为开

我回到教室里,心里七上八下的惴惴不安。

今天中午放学一起走?怎样一起走啊?又没有说清楚。

他是要来我教室门口等我?还是在车棚等我?都没有说细节,怎么办?我期待中透出隐隐约约的焦虑。

第一节下课铃响,我一个人去上厕所。自从和王薇娅心生嫌隙之后,我有时候会一个人去教学楼对面自动冲水的干净厕所。之前那个特别脏的旧厕所,当我们在得知蒲一程确切的分手消息之后,就将它遗弃了。

我刚下楼后走出不到一百米,蒲一程穿着件正红色的圆领卫衣,右手拎了个水瓶迎面大步走来。

急剧的紧张感向我袭来,我完全没有心理准备这么早遇到!怎么办?打不打招呼?

越来越近了!

我努力的调整情绪,尽力压制我的恐慌,搜肠刮肚着搭讪的话术。然而我们终于相遇。我鼓足勇气的扫视了一下他手里的水瓶,对他慌乱尴尬的挤出笑容:“你值日啊?”

他点头,朝我微笑。

那是他第一次对我笑。也是我第一次在学校里看见他笑。

他笑起来的时候,抿着嘴巴,嘴角的弧线轻扬,眼睛弯弯的,很好看的样子。

他步伐并没有停留,也没有交待中午在哪里等候,大步流星的向楼梯道走去,我们擦身而过。

我为他给我的笑容激动不已。

我一路飞奔上完厕所,便迫不及待的冲到章鸥教室的门口。我单手倚着她教室的门框,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对她招手。

“你怎么了?脸怎么这么红?”章鸥起身走出来。

我的脸确实红的发烫,生煎一两只荷包蛋完全没有问题。

“我跟你讲个事。”

“是不是‘蒲公英’的事?”

“嗯,我昨晚打电话给他了。”

“怎么样?怎么样?”章鸥急了。

“他约我今天中午放学一起走。”我掩饰不住的唇角透笑。

“真的啊?耶!”章鸥伸直右臂,比出胜利手势,来了一记凌空弹跳。

我们俩激动的抱在了一起。

“刚才我去厕所的路上碰到他了。”我一脸甜蜜的回味。

“他跟你打招呼了没有?”

“嗯,我跟他打了,他朝我点头笑了。”

“真的啊?我还以为他不会笑呢。”

“他会,而且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少女的娇羞让我两颊飞红。

“我看你要高兴的昏过去了吧?”

“嗯嗯,好紧张好紧张好紧张——”

“那——那个——”章鸥转念神色淡了下来,“薇娅知道了没有?”

“还没有,我不知道怎么跟她讲,所以先来告诉你,让你心里有个底。”其实我一早上都在为此矛盾担忧。

“唉,你们这搞得呀!现在怎么办?”

“拖到放学的时候再跟她讲吧。”

“我就怕她尴尬啊。”

“我也是。”

“唉,到时候再算吧,那你们约在哪里见啊?”

“他没说,反正到时候你们还是照样先陪我去车棚啊。”

“嗯,”章鸥点头,又不免叹息,“这真是搞死人的喽。”

回到自己班级,我匆匆瞥了眼王薇娅,她正和同桌讲笑,我的心扑咚扑咚的狂跳。

一上午长的像一个世纪。

好不容易在紧张、期待、害怕中混了过去。

铃声一响,我便探出目光在教室门口搜寻,他会在教室门口等我吗?确定了他不在,我便和章鸥、王薇娅一起走去车棚。

我看了章鸥一眼,她回了个“你自己说”的眼神给我。我看了眼王薇娅,她浑然不知的表情。

我无法再瞒混过去。

于是特别尴尬的开口,装作像是在对她们两个人同时说的样子:“跟你们说个事,我昨晚打电话给蒲一程了。”

王薇娅瞬间脸一红,满脸惊措的看我、又看章鸥。我们边走边六目交错,气氛拖沓,情绪复杂。

她俩都没有说话,等着我说。

“我还是忍不住打给他。”

一阵尴尬的沉默前行。

“他怎么说?”章鸥明知故问。

“他说今天中午放学一起走。”我手足无措,面对不了站在我身边的王薇娅。

但我偷瞄了她。

王薇娅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几秒钟都没有说话。

我最怕的就是这样的场面,这样的尴尬。昨晚提心吊胆了一整夜,现在这一刻还是要硬着头皮来面对。像王薇娅这样公主般成长的温室花朵,怎会经历过这样看似“自作多情”的窘况?从小到大都是她被人追求,她拒绝别人,仅仅除了之前在关杰那里遭遇过的一次滑铁卢。她在学校里也是个自信、傲气、高高在上的女孩,不乏大把的追求者,可以说是在高中时代我们三个人中行情最好的一个。

“哦,好,那我和章鸥一起走。”王薇娅经过短暂的调整之后,装作若无其事的缓解了气氛。

“嗯,我俩一起走。”章鸥一把搂住了王薇娅。

“谢谢你们。”我诚恳的望向她俩。

“谢你自己啊,为你高兴。”章鸥另一只胳膊也搂住了我。

“慕然——”王薇娅的眼神越过章鸥看向我,“恭喜你。”

“薇娅,我。。。”我心里说不出的一种涩涩的滋味。

“没事,我又没喜欢过他。”

“就是,薇娅那么多人追,怎么可能喜欢上他,你以为他是谁啊?人人都要喜欢啊。”章鸥帮着王薇娅打着圆场。

“嗯,总之谢谢你们。”我眼睛里一闪一闪的。

“祝福你。。。”

“我看到他了!”章鸥叫了一声。

我也看到了,他正推着自行车迎面向我走来。他主动的走向我,越来越靠近,擦过我身边时,轻声的低头对我说:“我在校门口等你。”

我埋下头,顺从的点了点。

我和章鸥、王薇娅拿完车走到大门口的时候,看见蒲一程一个人跨坐在自行车上,在校门口对面的绿色邮筒前等我。

她俩一直陪我走到蒲一程的身边,才跨上自行车离去。

我拎着一颗心,小心翼翼的看了他一眼。他对我微微一笑,羽毛般的轻柔:“走吧。”

我眼睛一热,点了点头,跨上自行车,和他并行骑在学校回家的路上。

那是我第一次和他一起骑车回家。

我抑制不住的嘴角缓缓上扬,心里装满了难以言说的各种酸甜苦辣。

这一幕预示着我,应该说是我和他,在向全校公布,我们在一起了!

蒲一程和慕然在一起了!

这一步,我整整走了一年半。

终于走到了。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爷爷家中午的饭桌上。

“你笑什么?”苏蕊不怀好意的兜出一个问号。

“吃你的饭。”我白了苏蕊一眼。

陆西洲先是看了她一眼,继而又意味深长的看了看我,拼命的扒了两口饭把自己的嘴包住。

我不说,她不在人前问,这才是一个合格的好表妹。

“今天的盐水虾烧的怎么样?”爷爷背着双手站在我们身后,一脸期待的讨好,渴求着我们的赞美。

爷爷想要什么,我们懂。

“好吃、好吃。。。”

“好好吃哦。。。”

“爷爷烧的虾子是全世界最好吃的。”

我们使劲的拍着爷爷的马屁,为了鼓励他乐此不疲的再接再厉,烧出更下血本的菜。

爷爷被我们夸得心花怒放。

又连问三遍:“怎么样?”

“好!”

“怎么样?”

“好!”

“可是真好?

“是真好中的真好!”

我们三个马屁精对于这样的问题回答的驾轻就熟。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我们可不止回答三百六十五次。

爷爷的菜确实烧的很好。他每天大清早就骑着一辆大杠自行车去菜市场讨价还价的买菜。经常我们中午到家了,还看到他一个人在厨房戴着个老花眼镜,手捧着个菜谱在悉心研究。为的也就是家人能说个“好”字,这是他退休后最大的藉慰。

“盐水虾”是今天中午饭桌上的一道硬菜,只只都有三分之二个手掌长。爷爷为了讨得我们几小只的好,经常在拿退休工资下血本。“吃光、用光、身体健康”是爷爷的口头禅,所以使得我们在饭桌上“受益匪浅”。

我们三个开始进入到抢虾子的白热化阶段。

三双筷子在装虾的白瓷盆里交战,打的噼里啪啦的。一度从盆子里的陆地战打到了盆子上空的领空战。因为常年交战的丰富经验,我们一边往自己碗里抢夺,一边将对方夹中的虾子撸掉到盆里,再战。

“好好的,不要抢。”爷爷很享受的看着我们交战,并配合着略感无奈的调解。

这样的时光特别美。

今天中午的时光格外美。

爷爷奶奶家多年来形成的宠溺门风,小的先吃,吃完大的再上。所以,第一轮的饭桌从来都是我们几小只的天下。当然,偶尔节假日全家聚餐的时候,大的们中途也可以见缝插针。

爷爷做饭累了,回到房间的躺椅上靠一靠,等待着我们撤了,他和奶奶再上场。

“你今天怎么啦?蒲一程又看了你一眼?”苏蕊只要一段时间不挖苦我就憋得难受。

我给了她一个“量你也想不出来”的神情回敬她。

第三十一章 心里的甜

“你又看上了哪个啦?”苏蕊追击。

“我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哪像你?”我白了她一眼。自从她和之前她看上的那个男生没了下文之后,她就变得东一榔头西一棒子,今天看这个帅,明天看那个帅,失去了具体的目标。

“然姐很专一的。”陆西洲满脸崇拜的看着我。

“嗯,我俩是一样的。”我对她下巴一扬,一个大大的赞美。

“那你得意个什么?”苏蕊对我横着一双眯缝眼逼视着我。

“别眯了,再眯缝都没了。”我打击她。

“滚走吧,你。”苏蕊被我气得恶狠狠的。

“——然姐,你今天看上去满高兴的啊。”西洲一脸真挚。

“我——”我压低声音,忍不住的窃喜,做了个让她俩把头聚拢过来的手势。

“不过来!”苏蕊气性不小,昂首挺胸,视死如归的样子。

“那你滚蛋!”

“就不滚蛋!”

“——我过来,我过来,然姐,你跟我讲。”陆西洲乖巧的把脸贴了过来。

“那你听不听?”我朝苏蕊斜了一眼。

“你讲就是了!”

“叫你过来!”

“你就这样讲!我又不是聋子!”

——

我今天心情好,懒得跟她计较。

“我今天中午是跟蒲一程一起走的,他送我回来的。”我暗自窃喜。

“跟蒲一程啊?”苏蕊故意拔高了嗓音,露出了震惊的眼神,眉毛挑起的高高的。

“你小点声。”我斥责她。

“然姐,他怎么跟你一起走了啊?”西洲不解。

“你姐昨晚打电话给他,他就跟我一起走了啊。”我仰起头,一点点小得意。

“然姐,你谈恋爱了啊?”

嘘!我赶紧做了个禁言的动作,朝爷爷房门里看了看。

西洲赶紧捂住自己的嘴。

“你真厉害——”苏蕊嘀咕,眼神里夹杂着小小的嫉妒。

“都不要跟家里人讲啊。”我严肃的叮嘱她俩。

“我保证不会讲的。”西洲举起一只手,向我郑重承诺。

“你也不要讲啊。”我不放心的交待苏蕊。

她自顾自的一边夹着菜,一边往嘴里送,仿佛眼盲耳聋一般,全然不应。

“我叫你也不要讲!!!”我把嘴突然冲到她的耳边大喊,故意要把她耳膜震破。

“你疯子啊!!!!!!”

——

嗯,能听见就好。

阳光温暖,微风和煦。

下午,我到学校的车棚停好车后,一个人独自往教学楼走。

背后突然由远及近的袭来一阵疾驰频碎的脚步声,还来不及回头看,身边就突然像擦过龙卷风一般,冲出两个女孩。冲到我前面两米左右,她们明显放慢了脚步,一个半回头的匆匆瞥了我一眼,然后并不顾忌的对旁边那一个说:“就她呀?”

“嗯,就她。”旁边的那一个并没有回头,只露出五分之一的侧脸,让我看到了她对她的肯定。

“好——丑——哦——”那个回头的女孩故意拉长了音,补看了我一眼,仿佛看到了卡西莫多般的震惊表情。

蒲一程居然跟卡西莫多谈恋爱了?!

这是这两个女孩的夸张反应给我的第一脑补画面。

另一个女孩在得到回头这个女孩的对我外貌与她的一致见解后,两个人像看到了丑陋无比的鬼怪般的癫狂着,一边尖叫呼喊,一边头摇的像拨浪鼓似的,边做干呕状边踉踉跄跄的奔跑。

我的前方留下一串“好丑、好丑、好丑。。。”的怪叫音浪。

我开始声名大噪。

全校的初中部、高中部女生接踵“慕名而来”,都是想一睹这个跟蒲一程在一起的女生到底有多丑?

嫉妒,原来可以蒙蔽人的双眼,又或者是使人撒谎,只为了让自己内心得到平衡。

我开始陷入每日无休的被柠檬酸精们鉴赏的浪潮里,个个上演着差不多的戏码。仿佛我一夜之间拥有了一种特殊的神力,只要看我一眼的女生,立马口吐白沫、神似癫痫、群魔乱舞。

大成中学,你该请专家来会诊了。

蒲一程和我约定每个放学后,如果没有在校园里遇到,我们就在学校马路对面邮局前的那只绿色邮筒旁边等待对方。

下午的教室里,几个女同学正在窃窃私语,见到我立马停止议论。看来消息传播的速度超出想象,可能这就是跟校草在一起的代价吧。我什么也没说,放好书包,做好上课前的准备。

王薇娅也来了,她走到座位上坐好,并没有看我。就从今天中午开始,我们知道彼此心里隔阂的感觉变了。之前是我抗拒她,现在是她抗拒我。也许是因为她觉得面子挂不住,也许是因为她觉得她“输了”,也许是因为她也曾。。。

我不知道。

但不管怎样,既然我已经得到了,我也不想失去一个好闺蜜。我试图重新走近王薇娅,就像之前她努力走近我一样。

是不是得到的人就会显得比失去的人大度?

这是胜利者的姿态吗?

但是失败者不会领情。

就像之前的我无法坦然,现在的她也无法坦然一样。

我开始在课堂上神游,回想着今天中午和他放学一起走的点点滴滴。他骑行在我的左侧,我有时候会偷瞄他,他眼角里的余光星辰般的闪亮。他的头发、他的眉眼、他的嘴唇、他右脸的侧颜,全部都是好看的模样。

他现在在干什么?一定在很认真的听课吧?那他专注的样子是不是很深情?女老师们,你们受得了吗?

高二(二)班的课堂上,有个女孩为了掩饰自己灵魂出窍的开小差,总是伪装出一副认真听讲的样子。她努力仰着头,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老师,装作与老师互动般的若有所思。只不过她瞳孔涣散,满面绯红,灵魂早已飘到了楼上。当年的男老师们,如果有让你们误会过,那真的很抱歉,这个女孩想的人是他。

我最期待的就是每天的放学铃声。

我喜欢上学的日子,不喜欢过周末。

我喜欢跨上自行车,在校门口大片女同学艳羡的目光中和他并肩骑在梧桐树下回家的路上。

我喜欢看微风略过他的头发。

我喜欢看他对我笑时候的温柔。

我喜欢被他的强大气场滋养着。

我喜欢,这么甜。

我在家魂不守舍的度过了两天的周末,从没有如此期待过上学。

周一中午放学的路上,他送我到爷爷家大院门口,我正准备进去,他突然叫住我。

“慕然。”

“嗯?”

“我有个礼物送给你,是补做生日礼物的。”

“你怎么知道我生日?”

“早就知道了。”他轻笑。

我抬眼望着他的眼睛,真好看的眼睛,我有点迷失。

他把车停下,从书包里拿出一个暗红色的丝绒首饰盒递给了我。盒子上打着“石头记”的logo。

“什么?”

“你自己打开看。”

我也把车停下,小心的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只色泽鲜明光亮的红玛瑙手镯。

“试试看。”我看到他眼神里的期待。

“嗯。”

我用右手取出盒子里的手镯,正要找个地方放下盒子的时候,他伸过手来,接过我的盒子。

我会心一笑,小心的把镯子套进我的左手腕上。迎着光,我伸直了手臂,镯子散发着玲珑剔透的光彩。

“喜不喜欢?”

“嗯。”我使劲的点头。

这是我人生收到的第一份首饰的礼物,而且是我的大神亲手送给我的,我想都不敢想的情节居然在这一刻是如此的真实,我百感交集。

“你——你什么时候买的?”我不好意思的问他。

“星期天去买的。”

“。。。。。。嗯,那,谢谢。”我强忍住已经溢到了喉咙的喜悦。

“其实我也不知道挑什么礼物你会喜欢,但听说最近这个牌子很红,所以我就去了,让女店员帮我推荐的。”

“嗯,我喜欢。”我捣葱般的拼命点头。

他眼含笑意的看着我戴上镯子的左手,宠溺的对我说:“你的手白,戴上去很好看。”

我垂下眼帘,喜不自禁。

“女店员还很骄傲的对我说‘她要是有我这么瘦才能戴得下’,我跟她说她比你还瘦,肯定戴得下。”

看他陈述时自豪的小眼神,我抿嘴一笑,“你会不会嫌我太瘦啊?”

“不会,我就喜欢瘦的。”

咔咔。

心里,蜜汁浇灌。

大院门口来来往往有人走过,我略带紧张、警惕的扫视巷口。

“先脱下来吧,别给家里人看见了。”他微笑看我。

我羞涩的点点头,便用右手去脱镯子。这只镯子号码偏小,刚刚戴进去的时候就略微紧一些,脱的时候我就稍稍的用了些力。

“轻一点。”他有些心疼的看着我的左手腕。

“不疼。”

我把手镯脱了下来,眼里含笑的望向他。他把盒子递给我,我视若珍宝的将镯子装起来,放进书包。

“进去吧。”

“那你回去吧。”

“嗯,我看着你进去,我再走。”

我没有再推脱,跨上车骑进大院里,心里全是暖。

大院里面,陆西洲正在跟院里的几个男孩在沙堆里玩沙子。

我骑着的车缓缓停下,喊了一嗓子:“陆西洲!走,到爷爷家吃饭。”

第三十二章 甜里面渗透着自卑

“好!姐姐等一下,我去跟我奶奶说一声。”

眼见陆西洲丢下那几个男孩子,飞奔着回她自己家。不到一分钟就看到陆西洲的奶奶围着个围裙、举着个锅铲从她们家一楼的院子里追了出来。

“西洲,就在自己家吃饭——”陆西洲的奶奶声嘶力竭的呼喊着。

陆西洲撒开腿的跑,就像逃亡般的冲向我,我也吓得赶紧蹬起了脚踏,一起飞奔向爷爷家。

逃过了西洲奶奶的追捕,我们气喘吁吁的爬上了爷爷家的二楼。

一开门,就发现苏蕊已经到了,她正在端着茶杯喝着爷爷泡好的茶。

“快,给我喝一口,我干死了。”我抢过苏蕊的杯子。

拿着杯把子,把嘴对着杯把子正上方的杯口大口大口的喝了起来。

苏蕊瞪大了她的门缝眼,吃惊的对我说:“你怎么也是喝这个位置?”

“因为这个位置没人会喝啊。”我得意的回她。

“我一直是喝这个位置啊。”

“。。。。。。你还有这个智商?”我噎住了。

苏蕊凶猛的剜了我一眼。

厨房里,高压锅一边旋转着一边“呲呲”的喷着白气。

爷爷今天煲了排骨海带汤。浓浓的排骨香味从厨房飘进了我们的鼻子里。

我去倒了一小碗醋。

从小我们就喜欢把排骨、海带蘸着醋吃。

爷爷从锅里盛出一大汤盆的海带排骨汤。

我们的筷子又在汤盆里交战,抢夺着一块块的排骨,和那一片片被烫起了泡的海带。

“你今天又有什么喜事?”

我发现苏蕊现在的灵敏度也调高了。

“等下吃饭给你们看样东西。”

“什么东西?”

“等下吃完饭再看。”

“现在看!”

“吃了饭看!”

我俩一边筷斗,一边嘴斗。但同时,我俩仍不忘将无意间抢到的带肥肉的排骨扔到陆西洲的碗里。

陆西洲嘴里包得腮帮子都鼓了起来,对于我们随时的丢弃,热情的迎上碗,做着配合的召唤手势,照单全收。

“然姐,要不你先透露一下是什么东西?”西洲也好奇。

“现在透露就没意思了,等下我们去房间里看。”

“你再不讲,我就喊爷爷啦!”苏蕊威胁我。

“喊爷爷干嘛?”

“跟他讲你谈恋爱了!”

说时迟那时快,我伸手捏向苏蕊的腮帮子。

“噗”的一下,苏蕊嘴里的汤被我挤的飚出来了。

“你神经啊!”

“略略略略略。。。。。。”我摇头晃脑的吐着舌头。

“神经!”苏蕊恨恨的骂。

吃完饭,我喊苏蕊、陆西洲跟我去房间。

“走,去房间。”

“好。”陆西洲马上弹了起来,欲跟我去房间。

苏蕊站着一动不动。

“走啊!”

“不走。”

“走!”

“就不走!”

我对陆西洲使了个眼色。陆西洲和我一人拉住苏蕊一只手,使劲把她往房间拖。

“你们神经,头脑不好。。。。。。”

苏蕊一边骂着,一边被我们硬拽进了房间。

“然姐,看什么?”西洲认真的看我。

我看向苏蕊,她翻着眼睛,还在生气。

我关上房门,轻轻的锁上。

从书包里拿出这个暗红色丝绒的首饰盒。对着她们,就像打开潘多拉魔盒般富有仪式感的打开。

“哇,好漂亮!”陆西洲惊叫。

苏蕊小眼睛也忍不住的朝这边瞟了一眼。

“然姐,我能不能戴一戴?”西洲恳切的望着我。

“那你小心一点啊。”我嘱咐着。

陆西洲仔细的套上了手腕,举着手臂,看了又看,“真漂亮!”

“蒲一程送你的?”苏蕊酸溜溜的问。

“嗯。”我得意的一扬脸。

“看把你能的,”苏蕊一脸的不屑,“以后就当传家宝吧。”

我瞪了苏蕊一眼。

陆西洲满脸敬仰的看着我。

“然姐,这下发财了!”

我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

下午早早的到了班上,一直不住的往教室门外张望。终于看到章鸥走过我的教室门前,我喊住了她。

她在我教室门前驻足。

我拿起书包走了出去。

“走。”

“去哪?”

“到边上来。”

我把她拉到走廊尽头的一角。拉开书包的拉链,没敢把首饰盒拿出来,只是在书包的里面,把首饰盒打开给章鸥看了一眼。

“石头记欸?

“嗯。”

“他送你的啊?”

“嗯,怎么样?好不好看?”

“好好看啊!”章鸥伸手欲拿。

“别动,会留下手指印的。”我打开她的手。

“小气鬼,就看看嘛。”章鸥撅起嘴巴。

“就这样看。”我把书包的口子打开的更大,我们像是把眼睛探进山洞般的猎奇。

“好看啦,超级无敌好看——”

“是吧?我也觉得好好看。”

“他什么时候买的?”

“星期天。”

“他还会挑镯子啊?”

“他说让女店员帮他挑的。”

“真是有心了。”

我们在这个小角落里窃窃私语的分享,不时的捂嘴掩鼻、偷偷的谈笑着。

王薇娅正好经过。

“你们在干嘛?”她的视线在我俩身上来回扫了一遍。

我和章鸥立马紧张到手指僵掉。

王薇娅见我们神情有异,慢慢走过来朝我书包里伸头看了一眼,我大气不敢出,连动都没敢动。

“他送你的?”

“嗯。”我尴尬的点头。

“挺好看的。”王薇娅的视线在镯子上停顿了几秒,“我先进去了啊。”说完,便转头走进教室。

我和章鸥相视一眼。

“没事,会好的。”

“嗯。”

放学从来不吃路边摊的蒲一程,开始了和我一起吃路边摊的生涯。我开始带他吃麻辣烫。

“这是不是我们的?”蒲一程指着老板端到我俩面前的麻辣烫。

“是我们的。”

“我还以为是方便面。”

我“噗嗤”笑了出来,指着他的碗说:“最上面的是锅巴。”

“哦,好。”

“你要不要辣油?”

“我不要。”

“来一点,辣油里有芝麻,放一点很香。”我揭开装辣油的瓶盖子,挖了一小勺就要往他的碗里加。

“不要,不要。”他用手挡着。

“就加一点。”我犟了起来。

蒲一程看我这么坚持,一脸的无奈。

“那就加一点。”

我愉快的把辣油添进了他碗里。

他开始逐渐满头飚汗。

我看着昔日大神一般的蒲一程,坐在这个麻辣烫的路边摊上辣的一头汗的样子,忍俊不禁。

他突然慌乱的四下寻找,冲向了我自行车笼头上挂着的塑料水壶里剩下的五分之一的白开水。

他一把扯下壶,拧开盖子就往嘴里灌。

一种脸红、自卑的情绪“突”的一下冲向我的脑仁,我后脑勺一片过了电般的麻。这是一只很丑的塑料水壶,里面是我喝了一天剩下的用自来水烧的凉白开,不是矿泉水、不是饮料。这是我这样潦倒家庭的贫困小女生喝的水,怎么能让蒲一程这样的富家少爷喝。要是被他喝到,他会不会觉得原来我喝的水这么难喝?会不会发现原来我是这么的与他不般配?

我不自觉的冲了过去,硬生生的从他嘴边抢下我的水壶,蒲一程猝不及防,水洒了他一身,他有点愣住了。

我也愣住了,脸红到了脖子。

“我渴了,我想喝。”

我举起水壶,仰着头,大口大口的吞咽,一口气将水壶里剩下的水全部喝完。嘴角两边漏水,顺着脖子流进了我的衣服里。

灌的过急,我开始剧烈的咳嗽。

学校里这么多漂亮又有钱的女生,你怎么偏偏就选了我?你明明可以选更好的。心里突然一阵难过,我假借咳嗽,掩饰眼底的泪花闪烁。

“我不想吃了,我想回去了。”

“嗯。”

蒲一程掏出钱包,我掸了一眼,“金利来”的logo。这在当时的学生眼里不亚于现在看到的一线大牌。自卑又不自觉的滑出,我抢在他前面,从口袋里掏出零钱,跟老板结了账。

他站在一旁,静静的看我。

骑车回家的路上,我低垂着头,心情低落。心里反复想着,他一定以为我连水都不舍得给他喝吧。好吧,就当我是不舍得吧,就当我是这么小气吧。

那天夜里,我闭着眼睛在床上平躺了许久,感觉妈妈呼吸的气息渐渐粗了起来,我悄悄的侧过身去。不发出任何的声音,像是一个连颤抖都不会的木偶,让听话的眼泪安静的顺着我的右侧脸颊,一颗颗的融化在我的枕巾里。

第二天,我的眼泡有点肿。因为不想被他看见,一上午都在心里盘算着中午放学早点溜,不跟他一起走的事。

中午的放学铃声打响,我心急如焚。但温和慢热的数学张老师还在黑板上不停歇的写着各种难以理解的公式、解答过程、画着奇奇怪怪的符号。我焦虑的不时张望窗外,祈求着他们班的老师也能配合一点拖拖堂。

趁着张老师背对着我们在黑板上演算的时机,我悄无声息的将桌上的文具一件件的往书包里塞。只待下课铃起,我可以拎起书包,箭步冲出,不拖泥带水。

隔壁的楼梯走道不时的传来高三学生的喧哗声和跑着下楼的脚步声,我焦躁的全身发热。

第三十三章 突如其来的变故

“好,那我们下课吧。”终于等到这句话。

我朝王薇娅匆匆的打了个招呼,抓起书包就往教室门外冲。迅速的到车棚拿完车,跨上急急的骑出学校大门。

我不自觉的朝绿邮筒瞟了一眼,蒲一程正回头,我们视线相遇。糟糕!还是没躲掉。

我放缓我的车速,蒲一程也从绿邮筒旁踩动脚踏,骑到我身边与我并行。我不敢直视他,怕他看到我肿了的眼泡。一路低着头,不说话,默默的骑着车。

骑到章鸥曾买磁带的那家音像店门口,蒲一程突然伸手过来欲拨弄我的头发,我下意识的一躲推开他的手,赶紧把头垂的更低,让头发更多的遮挡住眼睛。

“梧桐树飞出来的絮落你头发上了,我帮你拿掉。”

“。。。。。。喔。”

我迟疑着,头发三天没洗了,这么油,会不会把他的手弄脏了?还有,他会不会不小心拨开了我的头发,看到我肿的像金鱼眼的大眼泡?

心里万般挣扎。

不知该应还是不应。

他还是坚持小心的从我头发上捻走了飞絮。我揪起的一颗心稍稍放下,透过头发的罅隙瞥了一眼他关心的模样。

“是不是昨晚作业做的太晚了?”

“喔,嗯。。。。。。”

“以后不要睡那么晚。”

“嗯。”

他轻轻的抚了一下我的头发。

他没有嫌弃我的眼睛肿?也没有嫌弃我的头发油?

我艰难的情绪里突然生出一抹淡淡的安慰。

两周后的周一上午,放学前的最后一节政治课上。

“王薇娅,你来回答一下。”弓老头子点了王薇娅的名。

“王薇娅。”

听着弓老头子连叫了两遍,我转头看向她。

她的同桌正在用手肘撞她,她站了起来,低着头,不发一言。

沉默数秒。

“你是不会?还是根本就没在听?”弓老头子言语中显出微愠。

“。。。。。。”

“你会不会就讲句话?不要耽误大家的时间。”

“。。。。。。”

空气里是一个巴掌拍不响的沉默。

“坐下来、坐下来吧。”

弓老头子有点不耐烦的摆摆手。

王薇娅落寞的坐了下来,我感觉到她好像今天有点不对劲,这才仔仔细细的盯着她看。

她的眼睛是肿的!

怎么这样的失魂落魄?

她怎么了?我突然心一拎,不详的预感袭上心头。

我使劲的用眼神向她打招呼,她没有抬头,接不到我的眼神。我又使劲的看向她的同桌,她的同桌接收到我的目光。我扬起下巴向她暗示帮忙找王薇娅。她便会意的戳了一下王薇娅。王薇娅抬起眼睛看了我一眼,并没有接过我眼中的询问,依然低下头去。

她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我的心里拔凉拔凉的。

这个下课铃是不是坏了?打铃的睡着了啊?!

下课铃响,我迅速收完书包,跑到王薇娅的位置上。她的同桌相当识趣,一边收着桌上还没收完的文具,一边就把她的座位让了出来。

我放下书包,一屁股坐下,盯着王薇娅。

“你怎么了?今天有点不对。”

王薇娅眼圈立马红了,低头哽咽,没有一点想要站起身要走的意思。

“你等我一下,我去跟蒲一程打个招呼,你等我啊。”

我一边匆匆的准备往三楼蒲一程的教室跑,一边心里强烈祈祷着希望他还在。

刚跨上几步楼梯,迎面撞上正在下来的蒲一程。他看到我的行色匆匆,眼神里起了关切。

“我中午不跟你一起走了,王薇娅好像有事情。”

“没什么事吧?”

“不知道,她还没说。我中午跟章鸥和王薇娅一起走,你先走吧,我就是专门来跟你打招呼的。”

“嗯,好,那有什么事下午再跟我说。”

“好。”

我掉转头往教室里奔,心里却湿了一大片。原来,这个世上已经有一个男孩,他的眼神,能够被我的或喜或悲牵扯着,扯的一动一动的。

真好。

我尝到幸福的滋味。

章鸥走到我们教室门口张望。

“进来。”我神色凝重的对她招招手指,轻声唤她。

“怎么?”章鸥挑高眉毛,做出口形,但没有发出声音。她明显应该感受到氛围的紧张程度,有点僵硬的走进来。

她缓缓的坐在了王薇娅的前排,扭转过来身体趴在桌上,正对着王薇娅的脸。

“你怎么了?”

我和章鸥的心都“砰砰砰”的跳,不祥的预感愈来愈强烈的笼罩着我们。

到底出了什么事了?我们心急如焚的迫切想要知道,但此刻却又有一丝害怕去知道。

王薇娅终于绷不住,失声痛哭。

我和章鸥相视,没有说话,默默的陪伴在王薇娅的身边,等待她自己想开口的那一刻。

许久,王薇娅起伏的肩背稍稍平缓下来。

她抬起头,双眼红肿的更加厉害。

“我哥死了。。。”

“你说什么?”

就像是晴天霹雳,我的整个头就像是被一颗原子弹击中,“砰”的一声爆炸巨响,视觉、听觉模糊不堪。

“是不是真的?”王薇娅不可能拿这种事情开玩笑,但我还是不自觉得问出这样愚蠢的问题。

“怎么会这样?”

“什么时候的事?”

“怎么可能?”

。。。。。。

王薇娅哭的更凶了,我和章鸥紧紧的上前抱住她。

我们大哭,前所未有的大哭。

王薇娅的哥哥去年刚刚以“诚进中学”第一名的成绩考入c大。我们陪着王薇娅去她哥哥中学门口看大红榜单的情景还历历在目,怎么突然就。。。他又高又帅、学习又好。在我们学渣三人组里简直是神一般的兄长。去年她哥哥大一开学前,王薇娅和还和爸爸妈妈一起送哥哥去机场。听说她妈妈既高兴又不舍,整整哭湿了一包纸巾,害的她和哥哥在机场众目睽睽之下还挺不好意思的。没想到这学期开刚学没多久就出了这么大的意外,我无法想象叔叔阿姨是有多难过、多心痛。

王薇娅一直抽搐低泣,眼泪和鼻涕混合在一起。

我们除了给她递纸巾,别无他法。

“哥哥他淹死了。。。”

这个残酷的字眼,王薇娅不敢用嘴清晰的吐露出来,我们也不敢用耳朵清晰的听进去。

我们都想混着一带而过。

“什么时候?”

“昨天上午。”

。。。。。。

“他是班长,组织班上的同学坐船去游玩都江堰。在甲板上帮同学拍照,往后退的时候,不小心掉进江里了。”

王薇娅眼泪滚滚的往下掉。

我们紧紧的揪着心,根本不忍心去听这么残忍的事实。

“江里的水肯定很冷。。。他是被旋涡卷下去的。。。让他拍照的同学本来是要跳下去救他的,但他身边的同学却拉住了他,眼睁睁看着哥哥被旋涡旋进去了。。。哥哥游泳技术很好的,也很懂游泳的常识,被卷进去的前一刻还挣扎着把外套脱掉了。。。他同学说还是不行,旋涡太厉害了,看着他被旋下去了。。。他们不能去救他,因为旋涡太厉害,太厉害了,没人敢跳进旋涡里救人。。。”

我们泣不成声,拼命的抹眼泪。那时候的我们才17岁,我们从未考虑过死亡这个词。这个词离我们太远,就算是长辈,我们也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更不要说是王薇娅年轻的哥哥。这个我们认识的人,这个我们熟悉的哥哥,这个这么年轻鲜活的生命!

“昨天中午,我们在家吃中饭,突然有个陌生的电话打来,是妈妈接的。电话那头一口四川的口音,我妈起初都没有听懂,只听见那头不断强调两个字‘死了,死了’。后来开了免提,我们全家一起听,那头很费力的说‘你的儿子死了,死了’。我妈当场昏倒在地上,我爸把我妈抬到沙发上之后,马上打电话去学校,问了事情的原委。他们俩昨天下午就去成都了,我也是要去的,但是我爸妈不让,就让我在家安心上课,他们去处理。”

听着王薇娅说着事情的原委,我和章鸥,甚至是王薇娅自己都是仍处于不敢相信的错觉里。

怎么可能呢?

就发生在昨天?

好好的人生,怎么可能就会这样突然?

所有人眼里幸运儿般的王薇娅怎么会遭到这样的变故?她明明就是童话里我们羡慕的公主,为什么要给她一个这么残酷的剧情?

“中午去我爷爷家吃饭好不好?”

“不去了,我哪也不想去。”

“我爷爷很好客的,去没关系的。”

“不要,我不去。”

“那你今天中午家里没人做饭啊。”

“我待会就在学校门口随便吃一点。”

“那我们陪你吧。”我看了眼章鸥,章鸥拼命点头。

“反正我中午家里也没人,平时回去也就是我一个人吃饭。”

“那你们先陪我去学校门口打个电话。”

我和章鸥一人一边,挽起王薇娅,三个人的脚上都像是缠了铅袋,走去校园门口成了一段很长的路。

打完电话,我们一起去了深埋在学校附近一条小巷里的“老伯炒粉”,一人要了一碗炒粉。

第三十四章 刻骨铭心的伤痛

平时来这家炒粉店吃炒粉的时候,我们多么欢快,叫嚷着让老板给我们多加香菜、多加虾米。今天,我们坐在这个小店铺里,气氛凝重的话都说不出来。老板看了看我们三个红肿的眼睛,尤其是看到王薇娅的失魂落魄,不敢出声,默默的给我们每个人都加了一大勺香菜和虾米。

昔日我们的美味,此刻我们彼此看着都觉得吞咽困难。只能在这个小店里默默的陪着王薇娅,陪她共同经历人生最痛苦的阶段。

我们结成死党的那一天起,我们曾海誓山盟,同享福共患难。只是年少的我们,谁也没想到,有时候人生的突变真的就会来的那么的早,早的你猝不及防。

时间滴答滴答的随着炒粉店铺里的那口旧钟一点一点的过去。此刻的王薇娅心里有多难过,我们谁也无法替代,只能只有十七岁的她自己去承担,去经历。此刻远在成都的王薇娅父母又正在经历着怎样的痛苦,我们都不敢去想。

我们由炒粉店慢慢走回学校,走回教室,默默陪着她流着眼泪,一直到上课铃快打响前。

蒲一程右肩上搭着书包,站在了我的教室门口。

我和王薇娅、章鸥小声说了一下,就走了出去。

“你的眼睛怎么红了?”

“我没事,是王薇娅的家里出了事。”

“什么事?”

蒲一程朝我的教室里王薇娅和章鸥的位置望了一眼。

“他的哥哥去世了。”

“。。。。。。太突然了。”

“嗯,是的,不知道怎么会这样。”

“什么时候的事?”

“就昨天,掉进都江堰里去世的。”

“。。。。。。那你们好好陪陪她。”

“嗯。”

“那我先上楼去了。”

“嗯。”

蒲一程转眼上楼。

“欸!”

“怎么了?”蒲一程转过头。

“今晚放学我也不和你一起走了。”

“嗯,有什么需要找我。”

“嗯。”

“薇娅,你今晚一个人回去睡觉怕不怕?”放学的路上,我担心的问她。

“没事。”王薇娅有点不自然的、轻轻垂下眼睑。

“我家太小了,就一张床,平时都是和我妈一起睡的,家里连沙发都没有。如果我家能大一点,一定让你这几天去我家睡。”

“我,没事。”

“章鸥,你家那么豪华,能不能让薇娅去你家睡?”

“我,那个,我,爸妈不知道,我得回去问问。。。”

“这有什么关系,就和你睡就是了。”

“那个,我,可能还是要问问。。。”

“不就这几天么,你怎么吞吞吐吐的?”我有点怪她,一向仗义的章鸥不知道怎么回事。

“我家里出了这样不好的事,这个时候确实不适合去人家家里的。”王薇娅自卑的低下头,我心里一阵难受。

“章鸥,这样的封建迷信你还相信啊?”我有点急。

“薇娅,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一点也不介意。。。”

“那你。。。”

“不要紧,真的不要紧,我可以,我的房间就在一楼,靠着马路边,晚上睡觉不把窗帘完全拉上,是很亮的,我真的不怕。”

“薇娅,那个,对不起啊。。。”章鸥很难过的道歉。

。。。。。。

我虽然不知道章鸥为什么在这件事上扭扭捏捏,但在这么难过的氛围里,我们谁都不好过。

晚上,我心乱如麻的写着作业,脑子里一直回想白天的事情。突然桌角上的电话响了,吓了我一惊。

我看了看号码,并不熟悉。

“喂——”

“喂,是我,你还好吧。”电话那头,是蒲一程的声音。

“嗯,这不是你家的电话号码吧?”我明知故问。

“不是,我在路边的ic卡机打的。”

“你买了ic卡啊?”

“嗯,在家打电话不方便。”

“哦。”

“下午有没有好一点?”

“王薇娅应该很难过这关。”

“出了这么大的事,确实很难平复。你们多陪陪她,你也不要太难过了,今天看你眼睛都肿了。”

“嗯,突然听到,很难接受。”

“你也要照顾好自己。”

“嗯,你是怎么出来的?”

“我就说下楼去买笔啊。”

“嗯,那,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谢你关心我。”

“傻瓜。”

。。。。。。

暖意在心里流淌。

今天这么难过的一天里,总算在晚上这一刻心里才感受到一丝安慰带来的甜。

原来有人牵挂,是这么好。

春江水暖鸭先知。

虽然我们很难在上学、放学的路上看到初春江水上的鸭子,但我们能看得到校园里和马路两旁的梧桐树。仿佛昨天还是枯枝无叶,凋零寂寥之象,岂料不过是仅仅过了一夜,刚刚迈过三月的坎,便争先恐后的喷吐出嫩绿的叶子。小小的、嫩嫩的、星星点点,迎着春日妩媚的风光,在枝头莺歌燕舞。

最美人间四月天,这本该是最好的时节。

可是,却突如其来的给了我们一片暗灰色的天空。我们看不见清澈的湛蓝和朵朵的白云,眼前覆盖着的只有低沉的阴郁和压抑。原来,每个人眼里天空的颜色是不一样的,空气的温度也是不一样的。

我们觉得好冷,冷透了。

这一个礼拜下来,每天的中午和晚上的放学,我都没有和蒲一程一起走。我跟他说我要去陪王薇娅,她需要我。蒲一程明白,他说他羡慕我们,人生中能遇到这样的友情是很难得的。虽然不能一起上下学,但他有时候会主动的到我们班级门口找我,看看我,给我送根热狗,送袋话梅,送瓶草莓酸奶。。。只要我喜欢吃的零食,他都会时不时的给我送过来。有他给我的温暖和支持,我才能更放心投入的去照顾受伤中的王薇娅。

我们三个在灰蒙蒙的心情中数着日子度日如年的煎熬,好久都没有笑过了。我们都知道此时的王薇娅最需要我们,需要我们的关怀、需要我们的安慰。友情的意义不能只体现在平时的吃喝玩乐、嬉笑打闹上。我们最亲爱的薇娅现正在如此年少时遭受着人生最黑暗的痛苦时期。父母又不在身边,只有我们才能牢牢的抱紧她,听她倾诉,陪她流泪,为她尽最大努力的去缓解着可能一生都无法愈合的伤痛。

这个令我们一生难过的事情,从发生的那一刻起,让我们深深的感知到生命的无常和宝贵。我们猛然明白,人的一生可能变化很多,生命的征程可能很长,也可能很短,半点不由人。

高中三年,青葱岁月。

这可能是我们一生中最重要、最难忘的单纯和美好的时光。

能在这里遇到对我们重要的人,重要的感情,无论是爱人还是朋友,无论是爱情还是友情,我们都应该加倍的感恩、珍惜。

这个世间除却生死,其他都是小事。

我们开始更心疼彼此,更体谅对方。许多年以后,我仍禁不住感慨和回忆,高中三年,对于我来说多么重要,多么难忘。

因为在这里,我遇到的人,都是我一生中重要的人、不能忘记的人。

就像每个人的旅程,如果有人问你,最难忘的是哪里?你回想起来,只会因为那里的风景最美、历史最深,你就最难忘吗?

不,一定是这段旅途里,有你最难忘的人。

我很幸运。

我遇到了。

王薇娅的人生在十七岁的时候,第一次一个女孩子单独在家度过了整整一个星期。

一个星期后,她痛不欲生、疲惫不堪的父母回来了。

课间的时候,王薇娅心力交瘁的告诉我和章鸥:

“我爸妈回来了。”

“怎么样了?”

“我们去看看叔叔、阿姨吧。”

我和章鸥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冰凉的,红红的,似乎更瘦了,手背上的青筋都凸了起来。

“先不要去了,让他们平复一段时间吧。”王薇娅仿佛被抽干了体内全部的水分,无力的枯萎着。

“嗯,那——叔叔阿姨还好吧?”虽然明知道不好,但我们一时之间也实在说不出其他更适合的话。

“他们不好,我妈回来的时候头发全白了,她说不是用上一个星期白的,只是在成都过了一夜,第二天早上就发现全白了。”

王薇娅豆大的眼泪珠子啪啪的往下直掉。

原来真的有一夜白头?真的不是小说里面才有?现实中,就在我们的身边,离我们这样近的人,我们最亲的闺蜜,她的妈妈一夜白头!

我们心疼的束手无策,只能陪着掉眼泪。

这么大的伤痛要多久,要怎么样才能平复?

这么大的伤疤如何才能结痂?

蚀骨噬心。

“哥哥找到了吗?”

“开始的几天怎么也找不到,我爸妈顺着江水的上游一路哭到下游,沿途打听寻找。后来听岸边的有人说,哥哥曾经浮起来过,有船夫想摘掉他别在腰间的bb机,哥哥就又沉下去了,后来就再没有人见过了。”

我和章鸥随着王薇娅的描述,脑海里浮现出这样的画面,控制不住的眼泪直流。这一个星期以来,我们清空了整个高中时期的眼泪额度,透支了体内的盐分。

第三十五章 事实的真相

“后来我妈经过当地人的介绍,和我爸一起上山找了个道士,道士要了10万块,告诉了我妈哥哥的身体可能停留的地点。道士说只有亲人的眼泪才能让他浮现出来,到了之后,大声的哭,哥哥自然会上来。我妈就从山上一直哭到了江水下游道士指明的那个地方。我妈在那里大声的哭,嗓子全都哑了,哥哥也就真的在那里浮出来了。。。妈妈说哥哥。。。被水全部泡肿了。。。”

王薇娅泣不成声。

我们从没有这么仔细的听过这样的事情,又害怕又难过,只能紧紧的互相搂着,抱在一起流眼泪。

“哥哥已经在成都火化完了,骨灰带回来了,先在殡仪馆寄存,等买到了墓地再在冬至下葬。”

那时候,我们都才十七岁,听着都是伤,更何况王薇娅在亲身经历着。

谁能想到我们都认识的这位哥哥,帅气智慧的哥哥,我们的榜样,就在这一年永远都见不到了。

王薇娅的父母如惊弓之鸟,他们开始对于王薇娅的外出格外的担惊受怕。除了平日正常的上下学之外,其他时间都只让她待在家里,不让她出去。对于这一点,我们都能明白和体谅两位痛失爱子的父母的心情。

那件事,改变了王薇娅和她的家境。

妈妈终日以泪洗面,爸爸酗酒伤肝,几次中风后无法正常工作,承接的工程出现亏损,开始举债。最终,可能是债务问题,也可能是爸爸妈妈无法再居住在曾经一家四口,有哥哥身影的房子里。于是,卖掉了上下楼的两套房子,搬离至离市区很远的郊区居住。

突然的某一天早上,当王薇娅出现在教室里的时候,全班都短暂的愣住了。她狠心的剪去了一头瀑布般及腰的黑直长发,留成一个活脱脱的男仔头,很短的三七分。

只是她的短发也很好看,干净利落,比以前更显气质。从那一天起,她改变的不只有头发,性格也开始大变。她从一个温柔的公主,开始变得坚强、独立和强势。

她应该做好了未来挑起家庭重担的准备。

原来我们每一个人眼里的对方,都不是一个无缘无故的对方。每一个身体里蕴含的的性格,都不是一个无缘无故的性格。

人人都有故事,可能才有了各种各样的性格。

只是有的人你了解,有的人你不了解。

这个不幸的消息,也零星的传到了其他的班级、其他的年级。之前就想要照顾王薇娅的男生们开始蠢蠢欲动。虽然这个词不应该形容为趁虚而入,但有这个意思的男生们也借此机会雪中送炭。在一个女孩最低谷的时候介入,总好过在她风头无两的时候吧。

不断的开始有人通过各种各样的渠道把信息传递过来,然而最让我们吃惊的居然是林渡以前那个皮肤偏黑的同学居然也在校园里拦下了我。

“你干什么?”面对眼前横空出世的“黑面煞”,我吓了一跳。

“我等你半天了。”

我疑惑的看着眼前这个面无表情的人,如果出现在漫画书里,应该是那种作者都不用费笔墨给他画眼睛、鼻子、嘴巴的人。总之就是只画一张脸就行了,反正他又没表情,要五官来干嘛。

等我半天了?等我干嘛?我抬腕看了眼手表,离下午上课的时间还早啊,这个人来这么早就为了等我?上次我去他们班问他关于林渡的事情的时候,也没给我好脸色啊,现在又有什么阴谋阳谋?

“等我干嘛?”凡是对我没好气的人,我也对他没好气。

“我——”他的脸好像红了。

我细细的观察着他的表情变化,应该形容为一阵红一阵黑。原来皮肤黑的人,脸红是这种颜色啊?

我忍不住嘀嘀咕咕的,似乎都忘了他近在眼前。

“你在说什么?”

我的思绪被他打断,“我没说什么,是你想说什么?”

“王薇娅是你好朋友吧?”

这个问题居然还用问?

“你瞎啊。”

“你好好说话。”他有点生气了。

“你上次有没有对我好好说话?”我也来气了。

“——好,我现在有个忙要你帮。”

“什么忙?”我对他昂起脖子。

“你能不能帮我把这封信递给王薇娅?”他尽力的调整跟我说话的语气。

这应该是他对我说过的语气最好的一句话了。

我看着他手上的白色封信。

搞了半天是想给王薇娅递情书啊?我还以为找我什么事呢?

想着他上次怼我的话,我正好此刻拿来怼他,“你自己不能找她递啊?”

明显这个容易生气的家伙脸色更难看了。奇怪了?这个人是天生就这么容易生气?还是一见到我就气成这样?我以前跟你说过话吗?得罪过你吗?真是莫名其妙。

“你递还是不递?”

威胁我?威胁我,那我还就是不给你递了。

“不递,你能把我怎么样?”我挑衅的看着他。

“不递就不递!像你这样的女人,林渡看上你就是眼瞎!”他愤而欲转身。

我一把拽住他,“你说什么?”

“说林渡看上你就是眼瞎啊!像你这样水性杨花的女人,要不是你今天跟这个、明天跟那个,林渡会被学校退学?!”

脑壳里像是被一颗原子弹投中,炸掉。

半天才缓过来。

“你说林渡被学校退学?”我拽着他的手渐渐无力的松开。

“你不要说你不知道!”他恶形恶状。

“我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林渡怎么会被退学?”我慌乱无措的眼神无以安放。

“对啊,就是为了你被退学啊!要不是你招惹这个,招惹那个,林渡又怎么会为了你去打你们高二年级的那个男生?又怎么会被他那个在学校当老师的妈不依不饶的逼着退学?你见没见过他爸妈带着他在学校老师办公室里那副低头求饶想要留下的样子?!”

“——”

是卷毛?那次卷毛的手臂骨折,缠着石膏,是林渡打的?是为了我?被叫去老师办公室谈话罚站?

我脑子很乱,心也很乱。

怎么会是这样?那寒假结束前林渡带我出去吃饭是为了告别?想送我礼物是为了给我留恋?我居然还因为自己的自卑脆弱狠言狠语的伤害他?

难怪他说麻辣涮的优惠券他用不了了,难怪他居然叫我的名字慕然,难怪他被我出言伤害后跟我说再见。。。

原来再见是这个再见,是这个再见?是他为了我被迫退学而再也不见了?

那,火红色的自行车坐垫就是他留给我的最后纪念?

各种内疚、自责、惭愧的复杂情绪涌上喉间,我下意识的把两只手的指甲深深的抠进了手心窝里。

“黑面煞”看我面色如土,呆若木鸡,也无意再与我纠缠下去。他掉头即走,我大喝一声:“回来!”

他楞了一下,转过身来。

我走上去,一把夺过他手上的信封。

“这是看在林渡的面子上!”

我大步迈前,丢下在我身后的他。

他叫秦天。

他是林渡的朋友,以前经常和林渡在一起打篮球、踢足球。我想紫外线应该就是主要造成他皮肤偏黑的原因吧。

其实他五官俊秀,据说学习成绩还挺不错的,只是为人木讷,不苟言笑。现在看来他应该是为了林渡才这么讨厌我吧。

我如他所愿将信封交给王薇娅,王薇娅问我是谁。我告诉她就是之前和林渡关系比较近的那个男生。王薇娅有点印象,给了面子,当场将信封打开,浏览了一遍。我看不出她任何的表情变化,也不知道是愿意还是不愿意。我想虽然她现在是需要人照顾安慰,但可能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轻易敞开心扉的。

她反而看出了我的神情涣散,究其缘由。我告诉了她关于林渡事件的原委,她轻抚我安慰,事到如今,也只能唏嘘不已。

后来我又告诉了章鸥,章鸥听完也是一阵心痛。

我们发誓再也不理卷毛了。

我告诫自己,一定要好好爱惜林渡送我的车坐垫。

秦天开始尝试给王薇娅送一些参考资料和他之前做过的笔记,帮她复印一套套的重点题型。看来书呆子有书呆子的过人之处,他居然从学习这个突破口进攻王薇娅,而王薇娅就最缺这一点。

他渐渐的脱颖而出。

有时候他也会来我们教室的门口给她送一些各种各样的小玩意儿。王薇娅的心扉也在他的努力下渐渐的打开,虽然高中的时候一直没有正面的接受他,但有时候也会和他一起走一走。

出于他对林渡的兄弟义气,以及对王薇娅呵护备至的关怀,我们也渐渐的接受了他。

章鸥和同班的吕凡一直以来从未有所突破,据章鸥表述他俩就是喜欢这样朦朦胧胧的暧昧,捅破了这层纸反而就没意思了。可能每个人对于爱情都有自己的喜好,所以他俩整个高中期间都没有过进一步的发展。甚至还不如王薇娅和秦天,他俩连在校园里一起走都没有走过。只是章鸥精神世界里散发出的柏拉图式的暗涌情怀却是一浪一浪的波及着她的整个青春年华甚至是更久。

我们三个摆脱了之前的一切心理障碍和隔阂,重新开始,经过风雨的洗礼,我们的友谊变得比之前更加坚固和包容。

第三十六章 我们渐行渐近

我恢复了和蒲一程一起上下学的日子。

学校大门口斜对面马路边立着的绿色邮筒成了我们彼此等候的标志性物件。

每一个中午或晚上的放学,我,相信还有他,一出校门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那只邮筒,看它的旁边有没有对方在等待自己。

放学时分总是人潮如织,满眼都是流动的画面。只有那只邮筒安安静静的站立着,陪着它身边的那个人,去等待另一个人的出现。

那只邮筒就像是我们的朋友。

一个耐心、安静的朋友。

我喜欢当我把自行车推出校门看到他在那只绿色的邮筒前面等我的样子。除了他的头发会在风的拨弄下调皮的层层跃起,整个人和邮筒都显得宁静致远般的与喧闹隔绝。

他的等待,无时无刻不吸引着学校女生们的灼热目光和议论。他旁若无人,从不理会。

他的等待只为我一人。

这是我从看到他第一眼的时候就有了的渴望啊。现在就是这样真的在我面前,就是这样真的在我生命里出现。

女主角是我,并且是在我没有变成天鹅之前。

我轻轻的拍了他,他回头,对我报以浅浅的微笑。我们蹬起脚踏,珍惜的、慢慢的骑行在被梧桐树荫庇护的水泥马路上。

只是恶作剧般不听话的小飞絮家族们越来越躁动,时不时欺负我的眼球表面。

但好在,我已有了一个专门帮我吹的人。

这个人,每次吹的时候都是特别的认真。

认真的让我又感动又好笑。

又被一颗黄色“小降落伞”的毛絮扎入,我紧闭着流泪的眼睛,和他一起手忙脚乱的把车搬上去人行道。

“你就是眼睛太大了——”蒲一程给我吹眼睛的时候忍不住感慨。

“那你觉得好不好?”我捂着那只受伤的眼。

“好啊,女孩子眼睛大当然好。”

“那你以前还拒绝我?”

“不要说以前好不。。。”

面对这样的问题,男生们都只想逃避,女生们都只想刨根究底。

“你——什么时候留意到我的?”我虽然心里一再告诫自己不要去问,但还是忍不住,抱着侥幸心理,小心翼翼的问出了口。

就像一只敏感胆小、害怕触碰禁地的小麋鹿。

“嗯——要讨论这个话题吗?”

“要,早就想知道了,一直忍到现在很不容易了。”心中小小的委屈滋生出来。

“你一进校。”

“我一进校?那么早?”我吃惊的望着他,完全不敢相信。

“你眼睛那么大,很容易被人注意到——而且,我喜欢短头发的女孩子。”

“。。。。。。那我不是完全符合你的要求?那——你,拒绝我是因为什么?”

“因为当时我有。。。咳。。。你知道的。”

“我不知道。”提到这个就有点生气。

“我是说后来,后来你知道了啊。”

“。。。。。。”

“要是当时你没有呢?”

“那肯定会愿意啊。”

“你到底什么时候和她在一起的。。。”

“就在你找我的前一个礼拜。”

“。。。。。。”

“那你当时拒绝我的话还记不记得?”我用眼神拷问着他,已经为他烙好了滋滋发响的红铁。

“不太记得了。”

“那么残忍的话你不太记得了?”真想用铁烫他。

“其实当时我也很紧张。”

“我看你很淡定啊。”

“那应该是装的。”

我凶巴巴的瞪他,“你说‘我想你还是算了吧。’”

“你还记得啊?”

“怎么会不记得,我一辈子都记得。”

“女生真是记仇。”

“不是我记仇,是你太残忍。又没说要干什么,只是说做个朋友嘛,又不是女朋友。”

“。。。。。。”

人真是奇怪的动物,明明自己就是看中他眼中只有一人的专情模样,却偏偏又要对拒绝自己的他满腔愤恨。

慕然,你不就是喜欢他这个样子吗?

如果每一个对他表白的女生,他都含含糊糊的应允,这样的人还值得你为他执着至此吗?

真是只许州官放火,不准百姓点灯。

“后来呢?你分手之后?”

“你明白的啊。”

“我不明白。”

“咳、咳。。。你怎么会不明白,不明白还怎么会再给我打电话?”

“你——”羞愤交加,“凭什么每次都必须是我找你?你就不能找我吗?天天勾引我你累不累?”

“(汗。。。)不要说的那么直接啊,我从没有主动找过别人,迈不出这一步——”

“你就只能被动接受?只能等着别人强暴你?”

“那得看是谁——”

“。。。。。。”

“哎呀,眼睛又被扎中了。。。”

“我来。”

“你敢不敢帮我舔?”

“。。。舔眼睛?”

“嗯,帮我舔眼珠子。”

“。。。试试吧。”

“哈哈哈哈——骗你的——”

“。。。。。。”

这个世上,如果有一个人,愿意为你舔眼珠子,那应该会是很难忘的人吧。

1998年的4月,有一部作为在中国,乃至全世界最为知名的影片在中国内地上映。在第70届奥斯卡金像奖上,豪夺包括最佳影片、最佳导演在内的十一项大奖。当时的中国观众为这部伟大的爱情影片,而深深着迷。这部影片在许多人的心中,都是永远的最佳影片。

她就是——《泰坦尼克号》。

铺天盖地的报纸、海报、贴画。。。大街小巷音像店里循环滚动播放的凄美主题曲。。。宣传力度来势之猛、声势之大从未有过。

江塘市的人民群众们跃跃欲试。

但传闻一票难求。

中午放学路上,蒲一程看了一眼音像店门口挂着的《泰坦尼克号》的宣传海报。

“好像这两天就上映了。”我试探的瞄他一眼。

“那我们一起去看?”他接过我的话茬。

心里不免一阵暗自窃喜。

“那我请你去看好不好?”大喜过望,我脱口而出。

“不好。”

“好。”

“。。。。。。”

我开心的大力蹬踩着脚踏,加速车轮的旋转。春天温暖而又略带凉爽的风撩起了我的短发,阳光柔情蜜意的轻洒在我的肩上,蒲一程从身后加速追来,我愉悦的享受着和他骑行在熟悉的水泥马路上。

幸福指数五颗星。

“我跟蒲一程说了《泰坦尼克号》我请他去看。”课间,我和章鸥、王薇娅不是英雄不聚首。

“你请他看?票好贵的。”章鸥惊呼。

“多贵?”王薇娅也被章鸥吓到了。

“二十块。”章鸥比出两根手指头。

“二十块一张?”眼眶被我睁裂了,“电影票什么时候卖这么贵了?一直不都是五块钱一张吗?”

“那是普通的电影,这是大片。”章鸥解释。

“所有的电影院都是卖这个价?”我急切的问。

“好像是的,听说是统一价格的。”

一张二十,那两张得四十啊!这下好了,对蒲一程夸下的海口怎么圆?

算了算了,又要动用我“林志颖”的百宝箱了。

我们市里也没几个电影院。这几天我一直在挣扎思考着是去步行街附近最大的那个平和大戏院,还是就在我们学校附近的那个银杏电影院。

不管怎样,我决定先去买身新衣服。

“明天下午放学,你陪我去买件衣服?”我跑去王薇娅座位上跟她说。

“可能不行哦,我爸妈现在对我管的很紧,到点不回去就急得要到处找我。”

“那行,我去找章鸥。”

“嗯,不好意思啊。”

“没事儿,我能理解。”

我跑去章鸥教室门口,对她挥挥了手,她正好抬眼往外看,立马走了出来。

“明晚放学陪我去买件新衣服啊。”

“明晚?周五哦。”

“嗯。”

“为了跟蒲一程去看电影?”

“嗯,打算周六晚去看。”

“行啊,薇娅去不去?”

“她去不了,现在被管的严。”

“那行,我陪你去。”

买票的事情我一直记挂着,但不知怎的,眼下买新衣服似乎成了我更加迫切的事。

周五一放学我便给爷爷家打了个电话,告知晚上我去同学家吃饭。挂机后便匆匆的和章鸥赶去了步行街。

“有没有想好买什么衣服?”

“没啊,看看有什么好看的?”

“你带了多少钱?”

我伸出一只手掌,绷开了五个手指头。

“五十?”

“两张。”

“带这么多?”

“还要买票呢。”

“真大方。”

“豁出去了。”

“。。。。。。”

我和章鸥开始一家店一家店的扫荡,既要看样式,又要担心价格。在逛完了整个步行街马路两边后,我和章鸥决定还是要返回刚才卖卡其色背带裙的那一家再还还价格。

“老板,能不能再便宜一点?我们是学生。”我恳求女老板。

“我就是看你们是学生,才喊这么便宜的价钱。真是不赚你们钱哦,小姑娘欸。”女老板表现出一副体恤的为难模样。

“再便宜点嘛,我们一人买一件,总共买你两件啊。”章鸥也加入到砍价的队伍。

“哎呦,搞死人的,这样吧,两件价格样的,都五十块钱一条。”女老板一副做出了重要决定的样子,从架子上把刚才我俩看中的裙子下下来塞我们手上。

第三十七章 整装待发

“太贵了。”我拿着裙子,可怜巴巴的博取女老板的同情。

“哎呦,五十还贵啊?不贵喽,小姑娘买件好的穿穿啊。你们看看我家的衣服,质量都好的很,我在这条街开店都6年了欸。”

“四十,最多就四十。”我喊出了最底线。

“不能卖哦,能卖不卖给你吗?”女老板欲擒故纵,一边说一边就要把裙子从我们手里收回去重新挂上。

章鸥应该也很想要,她投给了我一个询问的眼色,她知道我带的钱够了。

“那算了吧,我们再去别处看看。”我不顾章鸥的眼色,拉着她就要出门。

“欸欸,就差这十块钱就不要啊?穿的这么好看。”女老板还没完全挂上去的裙子停在了半空。

我坚持拉章鸥走。

女老板发现我如此坚决,惯用的伎俩落了空。

还没走出两米远,女老板高声在我们身后追喊着:“回来,回来,卖给你,卖给你,哎呦,真的是不赚钱,看你们小姑娘真心想要,真是的。”

我朝章鸥抿嘴一笑,又拉着她回头。

“我喜欢短的。”

“我喜欢长的。”

“嗯,你个子高,穿长裙好看。”

“你小巧,穿短的好看。”

我和章鸥互相吹捧,一人拿着一条自己喜欢的背带裙在镜子前再比划了一番。

“你们两个小姑娘穿的都好看,都身材好。”

“呐,老板,给你钱。”我掏出一张五十的递给女老板。

“啊呦,这不是有五十吗?还非要还价,真是的。”女老板一边抱怨,一边从口袋里掏出零钱找我。

“剩下的十块我还要用的。”

章鸥从口袋里掏出一张二十的,两张十块的递给老板。

“好,你不用找,正好。”

“那行啦,老板,我们走啦。”我们和老板挥手道别。

“走好啊,以后经常来啊。”

“好的,拜拜。”

“介绍同学来啊。”女老板还不忘在我们身后补一句。

“会的,拜拜。”我们扭头挥手跟她再见。

“打底要配什么衣服啊?”我问章鸥。

“我准备里面配一件白t恤,你呢?”

“我想在里面配我之前穿过的那件黑色长袖紧身的打底衫。”

“可以啊,卡其色里面配白色、黑色都行。”

“嗯嗯。”

我俩越聊越高兴,开开心心的骑着自行车往家的方向回。

“哎呀,我电影票还没买?!”

“啊,他知不知道你打算跟他明晚去看?”

“还没说,我想买到了给他个惊喜。”

“那怎么办?”

“你现在陪我去买好不好?”

“欸,你真是搞死人的,走吧走吧。去哪家啊?”

“先去平和大戏院看看,近。”

“。。。。。。”

我俩匆匆赶到平和大戏院门口,还没跑上它一百多阶的宏伟楼梯,就看到售票处巨大的《泰坦尼克号》的宣传海报上贴着张醒目的白色告示:“票已全部售完”。

“售完了?怎么办?还上不上去?”章鸥慌乱问我。

“算了,不上去了,我们走,去银杏!”

我们当机立断,调转车头。

银杏电影院门口,一小堆一小堆的人。

我和章鸥尝试的走到售票窗口。

“我想买两张明晚《泰坦尼克号》的电影票。”

“明晚的?”售票大妈探出头来,透出打量外星人的眼神。“早卖完了嘞!”

“那还有什么时候的?”

“什么时候的都没有了。”

“那你还在这里干嘛?”我急了。

“欸——小丫头怎么说话的?我在这里上班啊,在干嘛?”售票大妈不满的喋喋不休,“这个票是卖完了,还有别的票要卖啊,就算所有票都卖完了,我班还是要上的啊——”

“好了,好了,别跟她讲了。”

章鸥把我拉到一边,我俩羡慕的看着检票口正在检票进场的一对对情侣观众。

“他们是怎么买到的啊?”

“会不会提前买的啊?”

“那要提前多久啊?”

“。。。。。。”

羡慕、眷恋、渴求。。。种种复杂的眼神紧紧的盯着检票口。

两个身穿白色弹力背心的年轻男的正在一边有条不紊的检票,一边聊着“黄”天。

“她身材怎么样啊?”

“蛮好的,就是咪咪小了点。。。”

我和章鸥对视两眼,本来还想上去套个近乎的。可是,这两个人嘴里聊的话题。。。

算了,还是先回去吧。

再想想办法。

哎,衣服会不会白买了?

我晚饭都没吃,垂头丧气、一脸悻悻的回到家。

刚无精打采的坐上书桌前,电话铃就响了。

“喂——”

“我。”

“啊。”精神马上振奋,红牛都不用喝。

“明晚去看电影。”

“你买到票啦?”

“嗯。”

“我怎么买不到?我刚和章鸥去了两家电影院。”

“找人买的。”

“哦——但是我说过请你的。”

“我怎么能让女生请,记得明晚七点半。”

“哪一家?”

“银杏。”

“好。”

挂断电话,我鬼鬼祟祟的看了眼院子那头厨房里妈妈的背影,心里感慨着有个院子隔着真好。

整整一夜,我都在为找理由绞尽脑汁、费尽心思。

去老师家补课?去同学家问题目?这些都是我爸要跟着我接送的啊。如果突然不要他接送我了,他还能不起疑心?

啊呀,还能有什么新颖的理由?我实在想不出来。

算了,就开诚布公的说我去看电影,去看世纪大片,希望我爸妈能善解人意一点,准了我。当然,看电影的伙伴绝对不能说是蒲一程。有闺蜜的最大好处就是关键的时候能够出来顶一顶。

第二天中午,借着去吃中饭的机会,我把塞在书包里的新衣服提前安全的运往爷爷家。

安置妥当。

吃完中饭回到妈妈家后,我假装乖乖的做了一下午作业,还帮着扫了地、晾了衣服,力求德智体美劳全面表现良好。

趁着我妈脸色还行的时候,我心惊肉跳的开口:

“妈,你知不知道现在在上演好莱坞大片《泰坦尼克号》?听说非常感人,轰动全球的。”

“我要知道这个干嘛?轰动什么球与我有什么相干?”

“妈,这个片子百年一遇,很少有机会看到的。”

“这不是你关心的事,你现在最主要的就是把你学习搞好,其他事都不是你要想的。”

“妈,有人给章鸥爸爸送了两张票,她叫我今晚陪她一起去看。”

“今晚就去看?搞了半天你都计划好了啊,那还跟我讲那么多。”

“我怕你不让啊。”我装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你是不应该去。”

“不去,票就浪费了啊,这个票二十块钱一张啊。她把票都给我了,都跟我讲好了。你一直教育我要做一个言而有信的人,今晚都要演了,我总不能临时反悔吧?”

“只此一次,你看完马上回来,让你爸去接你。”

“谢谢妈,我知道了。”

最难过的一道关过了,心里大石头落了地。下面我爸这样的小关,轻松松应该能过。

“妈,我走了啊,去爷爷家吃晚饭了啊。”

“走吧。”

“我看完电影才回来啊。”

“走吧,走吧。”

我喜滋滋的骑车出门,临到巷子口,在“黑皮”家小店门前的公用电话机旁边停了下来。

“打个电话。”我递给“黑皮”五毛钱。

“打。”“黑皮”就是这么简洁。

“喂,章鸥,今晚帮个忙,六点半准时到我爷爷家找我啊,记得要进来啊。”

“干嘛?”

“我晚上七点半要和蒲一程去‘银杏’看电影。”

“他买到票啦?”

“嗯。”

“真厉害!”章鸥赞叹之余,“你怎么现在才打给我?”

“刚跟我妈说,她才同意。”

“那她要是不同意呢?”

“不同意,我拼了命也要冲出去。”

“你猛!”章鸥在意念中为我竖起大拇指。

“待会儿如果我爸说接送我,你坚决要说不用啊,就说我俩一起安全的很。”

“晓得了,晓得了。”

“还有,千万不要告诉我爸是哪个电影院啊。去了就匆匆拉我走,不要给我爸那么多问问题的机会,晓得不?”

“晓得,晓得,保证完成任务还不行。”

“好嘞,今晚见。”

马路两旁的梧桐树高大挺拔,她们迎风招展,显得生机勃勃。临近傍晚的阳光收敛起刺眼的光芒,娇柔妩媚的透过层层树叶之间的罅隙斑斑点点的洒落在我身上,温暖恬静的像一幅漫画。

我被春天的清风吹拂,心里沁出甜丝丝的喜悦,不自觉的洋溢在了我的脸上,嘴角微微现出扬起的弧度。

在爷爷家的饭桌上,我随手夹了坨红烧肉塞进嘴里,故作轻描淡写状。

“爸,等下我要和章鸥去看场电影,已经跟我妈说过了。”我亮出杀手锏。

“看什么电影?”我爸问我。

“《泰坦尼克号》。”

“呦,是大片啊。”

“你知道啊?”

“这怎么不知道,天天大街上到处不都挂着这个电影的海报嘛。”

“老爸就是见多识广。”我赶紧拍我爸的马屁。

“你作业怎么办?”

“今天已经做了一下午了,明天不还有一天嘛,你放心,作业我肯定会做完啊。”

第三十八章 震撼人心的世纪大片

“你马上高三了,心要收收了,不能天天想着玩。”

“难得放映一部大片嘛,我保证考上大学之前绝对不去看电影了。这就是我高中看的最后一部电影,行不行?”我双手合十的祈求我爸。

“电影票贵吧?听讲票卖得满贵的。”

“不要钱,是别人送给章鸥爸爸的。章鸥给了我一张,喊我陪她一起看。”

“哦,在哪个电影院?”

“我不知道,我还没看到票呢。”

“我晚上送你去。”

“不用啦,章鸥等下过来喊我,不用你送。”

“那等你们看完,我去接你们。”

“不用,不用,真不用你接。我和章鸥看完一起走,我就直接回我妈那了。”

“大晚上,我怎么放心?”

“真不要紧,没事的。”

“慕然——”伴随着敲门声。

“欸——章鸥来了。”我三口并做两口,拼命用筷子在碗里一阵扒。

“别急,别急,我去开门。”

我爸起身开门,章鸥笑眯眯的和我家人打招呼。

“叔叔好,”转眼又看向爷爷奶奶,“爷爷奶奶好。”

“可吃过饭了?”爷爷热情的问她。

“吃过了。”

“你跟慕然晚上要去看电影啊?”我爸问她。

“嗯,快来不及了。”转头对我说:“吃完了,快点。”

“吃完了,吃完了。”我扒完碗里最后一口饭,匆匆起身,拿上我预先准备好的包就要出门。

“还早吧?电影几点的?”

“叔叔,不早了,我们要走了。”章鸥拉着我,扮做很匆忙的样子。

“嗯,爸,爷爷,奶奶,我先走了。”

“章鸥可喝碗汤再走?”

“爷爷,真不喝了,今天真来不及,下次来喝啊。”

“嫌我烧的汤不好喝啊?”爷爷又需要别人的肯定了。

“哪会,爷爷烧的汤是全世界最好喝的。”

这个马屁拍的正中爷爷下怀,爷爷乐的笑开了花。

章鸥拉着我就出门,往楼下跑。

“哪个电影院啊?”我爸追出来问。

我们跑的飞快,生怕被追上了,我不忘回头的喊了一句:

“晚上我和章鸥一起走,放心,不用你接——”

我们跑下了楼。

“你今晚骑不骑车?”

“蒲一程叫我不要骑,他到时候送我。”

“那好,你坐我车子,我送你。”

“好。”

章鸥推着她的自行车和我一起终于跑出巷子,逃出了爷爷家的小区大门口。

“你衣服还没换?”章鸥看了看我。

“没,在家没机会换。你陪我去找个公共厕所换。”

“好。”

章鸥跨上自行车,蹬起了脚踏。

我两三步一个小助跑,跳上了章鸥自行车的后座。她摇摇晃晃摆了几下,终于平稳骑行,一路向北。

我们在临近电影院的附近找了个公共厕所。我麻利的换上了黑色的紧身打底衫和卡其色背带裙。走到洗手池前的半身镜前,端详了一下自己,有一点点发愣。这是我第一次发现自己有点好看。

“好不好看?”我问章鸥。

“太好看了啊。”章鸥直啧嘴。

“这镜子就一半,我都看不到全身。”我努力的踮起了脚尖。

“来,我帮你。”章鸥停稳自行车,站到了我身后,双手卡进我胳膊窝,一个爆发力,把我举了起来。

我迅速配合的扫了眼全身,感到相当满意,还想流连,章鸥双臂力量不支,我掉落了下来。

“行了,已经好美了。”章鸥欣赏的看我。

“嗯,谢谢你今晚救了我啊。”我一边道谢,一边把刚刚换下来的衣服装进包里。

“包你还带着去吗?”

“不带怎么办?晚上回家前还得换回来啊,我妈那么精,我跟你看个电影还用得着穿这么漂亮啊。”

“也是,真是不容易。”

“真的,搞得像做贼一样。”

“那我走了啊。”

“走吧,你就是我今晚的功臣。”

“嘻嘻,那我这个功臣就先身退了啊。加油啊!”

我脸一阵红,加什么油嘛。

电影院门口,我见到了蒲一程。

他穿了一件白色的polo衫,外面套了一件浅啡色的轻薄外套,米黄色的休闲裤,清爽干净。他发现了我新买的裙子,稍稍看了一眼。

我的脸瞬间红到了耳朵,心脏紧张的“砰砰”乱跳。好不好看?蒲一程觉得今晚的我好不好看?对于一个不常穿新衣服的我,突然穿了一条新买的裙子站在我最在意的人的面前,我手脚找不到地方摆放。

“挺好看的。”蒲一程眉眼含笑,“怎么还背了书包,里面装了什么?”伸手准备从我背上接过包去。

我一把抢了回来。

“没装什么,我刚出门忘了,习惯性的就把书包背上了。”

“我帮你拿吧。”

“不要。”我敏感的护住包。

蒲一程无可奈何的说:

“那好,我们进去吧。”

我做贼般的环顾了四周,确定没有熟人,匆匆步入影院。

影院里漆黑的,真好,谁也看不清谁。

“你先坐,我去买桶爆米花。”

“不用了,吃了会上火的。”

“偶尔吃一次不要紧,我买完就回来。”蒲一程从我左手边的座位上站起身,我赶忙收紧双腿往里靠,空出个道,让他走了出去。

他买了两瓶农夫山泉和一桶爆米花。

“你拿着吧。”他递给我一瓶水和一桶爆米花。

我接了过去,把爆米花抱着在怀里,紧张的等待电影的开始。

伴随着昏黄的电影画面和凄婉悠扬的音乐,电影公司、导演、出品方、制片方、主题曲、电影名、主演名一行行的出现在大荧幕的下方。

悲情的音乐引入寻宝者潜入海底探测寻找沉睡已久的泰坦尼克号沉船。沉船的残骸里腐朽破败,寻宝者从其中打捞出了令他们魂牵梦萦的保险柜上岸。但并没有发现“海洋之心”的下落,却意外的找寻到了一张女人的裸体画像。年迈的女主在家通过电视无意间看到了自己多年前的画像,在女儿的陪伴下联系到寻宝者,逐渐将故事徐徐展开。

在“泰坦尼克号”这艘繁华鼎盛、令人震撼的“不沉之船”上,有一对不同身份的年轻人凄美的爱情故事就在此悄然发生。

画面进入轻快的繁华,杰克喜剧般的赢得了船票。那是我第一次从荧幕上认识演员莱昂纳多,盛世美颜,不可方物。暗暗的觉得女主角实在太胖,配不上莱昂纳多。

我小小自私的为自己可以看到这么帅的男演员,和让蒲一程看到的却是一个这么胖的女演员暗自开心。

“你笑什么?”蒲一程在黑暗里察觉了我的笑意。

“没笑什么,就是觉得男主角很帅,女主角很漂亮。”

蒲一程撇撇嘴。

“女主角太胖了吧?”

“啊?我觉得还好啊。”我言不由衷,却很高兴。真好,就知道蒲一程不喜欢胖子。

露丝夜间披头散发在甲板上狂奔,惊醒了睡在甲板长凳上的杰克。露丝跨出围栏欲跳海,杰克靠近搭讪,试图解救露丝。那时候的莱昂纳多盛世美颜,完全不是现在媒体报道的那样,以一副中年大叔的模样,在沙滩上举着把水枪。影片中的他金黄色、散乱在额前的流海和迷人深邃的眼神无处不在散发着青春大男孩的绝世容颜。

我为男女主角的相遇感到兴奋喜悦。

蒲一程从我的爆米花桶里拿了把爆米花吃,这也提醒了看呆的我回过神来,也伸手在桶里拿着吃。

“好吃,焦糖很多。”我小声的说。

“嗯,吃一点没事的。”

我随着剧情的起伏,或喜或悲。黑暗里,我偶尔会偷偷瞄一瞄蒲一程,我发现他一直都在很认真的看电影。而我却为了他在黑暗的电影院里会不会第一次牵起我的手而紧张焦虑忐忑了一个晚上。真的是想多了,我看蒲一程就没一点这方面的意愿。于是,定下心来投入到剧情中。

在傍晚彩霞满天的黄昏时分,露丝和杰克站在船头的甲板上演了杰克从背后环抱,露丝迎着风张开双臂飞翔的经典镜头。他们第一次牵手了,说出了“youjump,ijump”的经典名句。

画面装入船舱,露丝全裸躺着任由杰克为她画像。我有点尴尬的回避镜头,瞥了一眼蒲一程的观看反应。他发现我看他,巧妙了偏头从我抱着的桶里抓了一把爆米花,还招呼我喝水。

第一次看电影,就看到这样的画面,有点让人尴尬啊。

直到船体撞击冰山,船内外一片混乱。有人匆促逃生,有人淡定保持绅士般衣冠整齐,妇女小孩的哭声,甲板上乐队的从容演奏。。。。。。影院里已逐渐开始有人叹息,有人悄悄的抹眼泪。

我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因为不好意思让蒲一程看到。但还是没有忍住,两行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我慌乱的偏了下头,又想去包里翻纸巾,又怕被蒲一程发现我哭了。正在焦虑之时,一只手递了一包纸巾过来。

“为你准备了一包。”

我默默接过,反正都知道我哭了,索性就大方的擦了起来。

我偷偷看了眼蒲一程的眼角,他并没有流泪,男生嘛,肯定在忍着吧。

第三十九章 专属司机

蒲一程从我桶里又抓了一小把爆米花,吃了两口。

“嗯,爆米花都湿了。”

“啊——”我无地自容,羞的红了脖子。

这个桶就不该让我捧着嘛,真是好久都没有钻过地缝了,真不知道这个电影院里有没有。

亲眼看着杰克和露丝说着临终前的交代。杰克双手直到最后仍扒着露丝漂浮的木板一头。头发上、睫毛上结满了冰花,活活冻死在露丝的身边。任凭露丝沙哑的声音如何呼喊他的名字,他再也没能睁开眼睛。

前排女观众纷纷掏出纸巾擦拭眼泪。我终究还是控制不住,再度潸然泪下。

和影片开头呼应的凄美悠长的音乐声再度响起。这部影片看得我心情沉重,荡到谷底,久久不能平息。

这部长达三个小时的电影,让我看到了晚上10点多钟。散场后,影院外面的微凉的风吹的我身体一个激灵。

“冷了吧。”他脱下外套披到我的肩上,“穿上。”

“我不冷,你穿吧。”我挣扎着脱去

“还说不冷,都打了冷颤了。”他按住我,坚持让我穿上。

我拗不过他,妥协的穿上了。

“很晚了,我送你回家。”

他推上自行车。

“坐上来吧。”

我犹豫挣扎,之前从没有跟他说过我爸妈离婚的事情,他也根本不知道我每天只是在爷爷家吃中、晚饭。现在怎么办?他如果送我,肯定是把我送去爷爷家楼下,可我明明是要回妈妈家,到底怎么办呀?

哎,其实也不是到了这一刻才想到这个问题,只要今晚出来,这就必须是要面对的。只是我一拖再拖,硬是拖到了这个节骨眼上。

要不,跟他说不要他送,我自己回家?

这么晚了,这么可能?

。。。。。。

“怎么了?”他望着局促不安的我。

“哦,没什么,我只是在想要不你先骑上,我再跳上来?”我胡乱的编了个岔子。

“你跳的上来么?”

“我,我怎么跳不上来?来的时候,我就是跳到章鸥车上的。”

“她送你来的啊?”

“嗯,不然怎么逃得出来。”

“额——还是算了吧,我之前见你连车龙头都把不稳。”

“我。。。。。。”脸不禁又红了,“他居然还记得我之前在校门口前见到他时没把住龙头摔倒的事。”真是无地自容。

“上来。”

嗯,算了,还是先去爷爷家再说吧。

我想了想还是乖乖的坐在了他的后座上,他蹬起了脚踏。

“你还挺重的。”

“我能叫重?我才84斤。”

我隐隐听到蒲一程鼻腔里哼出的笑声。

哎,既然坐上了车也只能随遇而安了。虽然今晚也并没有实现像我yy的那样牵手的情节,但是,我第一次坐在了蒲一程自行车的后座上。我小心翼翼的抓住后座座位下冰冷的铁,看着蒲一程弓起的后背和腰,近在咫尺却不敢触碰,乖得像一只安静的小花猫。

我抬头望天,今晚月色正好,繁星满天。

爷爷家的楼下。

“要不要送你上去?”他压低着声音对我说。

“不要啦。”我望了眼二楼亮着的灯,声音极低的说。

“那我看着你上去。”

“嗯。”

我仍没有挪动脚步,在夜幕泻下的星光中看着他的脸,他的脸颊半隐在黑暗中,脸部轮廓的线条如雕刻般清晰,气质淡然具有神仙般的魅力。

“去吧。”

“嗯。”

我不舍的转身往楼道走。楼道的灯又坏了,黑黢黢的,我摸着黑往上爬。

以前,我和贺蕊、陆西洲晚上上爷爷家楼的时候,都是一路鬼叫着狂奔上楼的,那奔跑跨越台阶的速度简直赶得上刘翔,生怕谁落了单会被鬼抓了去。

这下当着蒲一程的面,再害怕我也得强装着镇定,绝不能给他看到我胆小如鼠的模样。

“我送你上去。”蒲一程脚步轻轻的追了上来。

“别,别,我自己上去,我怕被看到了。”

“我跟在你后面,门开了我就走。”

我没有拒绝,上到家门口的时候,我给了他个可以走的手势,他轻轻的点了点头,往后退了几步楼梯。

“爸。”我轻轻敲门,回来的晚了,我有点心虚。

“回来啦?”走来开门的脚步声渐近,我听到客厅里传来爸爸的抱怨,“怎么搞到现在啊?”

我不好意思的回头看了蒲一程一眼。

他也听到了,给了我一个晚安的表情,蹑手蹑脚的退下去走了。

“我也不知道电影这么长时间。”

“你妈肯定等急死了,刚才都打电话到陆西洲家里了。陆西洲跟她妈都上来传话了,我让她回去给你妈打电话说你没回来我这边。”我爸赶紧把鞋子往脚上套,“走,我赶紧送你回去。搞得这么晚,真是的。。。。。。”

“反正明天是星期天,可以睡晚一点。”我小声嘟囔。

“你妈等下肯定要骂你噢!”

我开始害怕,赶紧下楼,和我爸一人一辆自行车拼命蹬着脚踏往我妈家里赶。

果然,刚听到我开四合院的铁门声音,就传来我妈歇斯底里的吼声。

那一晚,我被吼到凌晨。

好容易平息下来,我躺在床上,回忆着今晚的点点滴滴,全然忘了刚才差点被吃了的惨状。转过身去背对着我妈,闭上眼睛,控制着自己轻微均匀的呼吸,嘴角一抹上玄月。

周一上午课间操的时间。

章鸥到我们教室门口等我和王薇娅,我们一起走向操场。

“怎么样?”章鸥没头没脑的来了一句。

“什么怎么样啊?”我故作不解状。

“别装了吧,就那样啊。”

“哪样啊?”

“就是kiss啊,有没有?”章鸥追问。

“你跟他接吻了?什么时候?”王薇娅惊问。

“没有,怎么可能?我周六晚上和他去看《泰坦尼克号》了。”我赶紧和王薇娅解释,当然也是在说给章鸥听。

“怎么不可能?电影院里那么黑。”章鸥提出了具有一定道理的质疑。

“没有。”

“真的?”章鸥不相信。

“真的没有,不骗你。”我举起手来发誓。

“那牵手总牵了吧?”章鸥退而求其次。

“也没有。”

“不可能!”章鸥很大声。

“嘘,你轻一点,”我急得差点跺脚,“真没有,有的话我肯定主动跟你们坦白。”

“那你们什么都没发生啊。”章鸥表情露出一丝遗憾。

“你急什么呀。”

“那晚氛围刚刚好啊,又是爱情片,电影院环境又黑。”

“那他没有牵我手,我应该怎么办?难道主动牵他的呀?”

“也可以啊。”

“不要。”

“好啦,以后有的是机会。”王薇娅给我解围。

“不过,是他送我回家的,坐他自行车后面。”我脑海里浮现出那晚我坐在他自行车后座上的场景,脸上不免又掩饰不住痴笑。

“他载你回家的啊?”章鸥重复。

“嗯。”

“他是第一次载你吧?”王薇娅确认。

“嗯。”

“看把你美的。”章鸥忍不住的揭穿我。

“哈哈哈哈哈。。。。。。就是这么美——”我笑着倒退着小跑了起来。

章鸥和王薇娅也跑了起来,追着我。三个女孩随着全校的人潮奔向操场。

借着全民挚爱的转体运动,我借机看向蒲一程,正撞上他扭转过头看向我的目光。糟糕!被他发现我看他了,我吓得猝不及防,慌乱的把头偏向另一边。

我怕什么?看他就看他啊,怎么就不能被他看见?我决定再转向他那边的时候,再看他一眼。

再次两道目光穿过站立在操场上成百上千的同学们间的空隙中交汇,他朝我轻微的笑了一下,我立刻报之以抿嘴一笑。

从此以后,我惦念着操场上的转体运动。

早操散了,我们三小只在熙熙攘攘散去的人群中往教室走。突然背后被人拍了一下,我一回头是蒲一程。章鸥和王薇娅识相的慢慢往前走,边走边等我。

“嗯?”我眼里满满的笑意。

“中午放学不要骑车了,坐我车,我载你回去。”

“哦,”我低头想要隐藏内心的喜悦,“今天中午是吧?”

“是从今天起,以后的每天中午。”

“那我下午怎么去上学?”

“我接你上学。”

“——”我慌乱的低下头,极力掩饰自己溢满的欣喜。

“先走了。”蒲一程快步跟去他的同学。

我望着他太好看的背影,像被点了穴道。

“傻啦?”章鸥用五指在我面前晃动,她和王薇娅回头往我走过来。

“他跟你讲什么?”王薇娅看着我的一脸花痴样忍不住的问。

“他叫我以后每天中午都坐他车,他接送我。”我笑了,从她俩眼睛瞳孔的反射里看到了自己眼里亮晶晶的幸福。

“又进一步啊?”王薇娅也在为我高兴。

“难怪你这么花痴。”章鸥戏谑我。

“在吕凡面前你不也是这么花痴。”我反驳她。

“我们都没有你花痴。”章鸥指了指自己和王薇娅,力证她俩都比我正常。

“行行行,我最花痴好了吧?但——我愿意,哈哈哈哈哈——”我快乐的转起圈来。

“晕了没?晕了我们背你回去。”章鸥打趣我。

“就让眩晕来的更猛烈些吧——”

“真是恋爱中的小女人。。。”

“。。。。。。”

章鸥和王薇娅两人跟在我身后嘀嘀咕咕的,我知道她们都在为我高兴。

第四十章 大写的尴尬

几天后的上学早上,我停好了车,正向教学楼走去。

“真倒霉。”王薇娅满脸涨的通红,朝我正面骑车而来,嘴里咕囔着,投来直视的一瞥目光,我们在车棚前相遇。

我很自然的停下脚步等她,看到了后面跟着骑来的秦天。

“怎么啦?”我看着抱着书包向我跑过来的王薇娅,脸是红但脖子没有粗。

“要不要等他一起走?”我暗示了一下后面的秦天。

“不要不要,快走快走。”王薇娅拖着我快步往前。

“怎么了啊?”我不解。

“刚才真倒霉,”王薇娅一直重复这三个字,“刚在大门口跳下车的时候,我的风衣挂到后座上了。丑死人了,怎么办?我刚才那个样子好丑噢——”

王薇娅开始在意在秦天面前的样子了。

“你不会看上他了吧?”

“怎么可能呢?”她死不承认。

“那你管他怎么看呢?”

“啊呀,反正丢脸的不行了,不行了——”王薇娅懊恼的无以复加。

我细细的看王薇娅的脸,这种红,应该是红透到骨子里了,一时半会也是消退不掉了的。

我在心里祝福你。

王薇娅,希望你也赶快幸福起来吧。

我开始在每天中午的放学和下午的上学路上有了专属接载我的司机。以前我从没坐过男孩子的自行车后座,他是第一个。以后我也再没有坐过其他男孩子的自行车后座。

他是唯一的一个。

唯一:只有一个,独一无二。

这个词看上去多么绝对,范围多么狭窄。但是这个词能诞生,就是这个世上真的有它的存在。

从此。

每天中午的放学,我不必再去车棚拿车。他总是尽最大可能的早早的等待在绿色邮筒旁边。

每天下午的上学,每当我跑下爷爷家的楼梯,冲到小区大院门口的时候,他已然跨坐在车上,似乎等待多时。

他的自行车后座写了我的名字。

每天我都在全校女生艳羡的目光下行走,流言蜚语,指桑骂槐,我全然不顾,只要能跟他在一起,我自认为什么样的困难都能承受。

几天后的下午放学,我在车棚发现我自行车的后轮胎扁了,一丝气都没有。我蹲下身去检查,发现气门芯被人拔了,气不打一处来。

“不知道哪个神经病拔了我的气门芯?”我愤然的骂道。

“哪个这么有病啊?!”章鸥也帮着我生气。

“你最近得罪了谁啊?”王薇娅回忆着。

“我能得罪谁,整天就活在自己的小世界里,哪有空去得罪别人?”

“现在有病的人多,先推出去吧,找个修自行车的重新装个气门芯吧。”

“。。。。。。”

我气鼓鼓的推着自行车和章鸥、王薇娅步出校门口。只要是没有在绿邮筒前看到蒲一程,章鸥和王薇娅都会陪着我一起等。

“要不我们先把车子推去修车档修,然后再回去绿邮筒前面等?”章鸥提议。

“那要是蒲一程没看到我怎么办?”

“那就让他在那里等你就是了。”

“他路过我教室门口看到人都走空了,我又不在绿邮筒附近,那他以为我回家了怎么办?”我不无担心,“你们就陪我在这里等一下嘛,等他来了,我让他陪我去修。”

“行行行,你怎么讲怎么行。”

章鸥和王薇娅跨坐上自行车上,我因为担心压坏已经瘪了的后轮胎,就只好站着和她们聊着聊不完的学校八卦和班级琐事。

“跟你讲,今早我到班上比较早,坐在教室后排吃炒面的时候,听到我们班方白云和另一个女的在前面说你坏话。”章鸥向我爆料。

“说我什么?”我警惕起来。

“我也没听清楚,反正听到你名字了,估计就是在谈论你和‘蒲公英’的事。”

“她谈论什么呀?以前在班上我都没跟她说过话。”

“嘴贱啊,我早上骂过她了。”章鸥闪现一丝得意。

“怎么骂的?”

“我把筷子用力往桌上一拍,大吼一声:‘你们在讲什么鸟东西啊?!’”章鸥回想起早上情景,畅快的笑出了粉红色的牙龈。

“你真猛。”王薇娅为章鸥竖起了大拇指。

“谢你啊。”我伸出手掌,与章鸥凌空来了一记“givemefive”。

“我早就讨厌她了。”章鸥露出不屑的眼神。

“她还有哪里得罪过你?”我不解。

“这个贱人听讲暗恋吕凡。。。”章鸥恨得牙齿咬得咯嘣咯嘣响。

“搞得半天我是被你连累的呀,”我揶揄她,“她肯定是讨厌你,才连同我一起骂啊——”

“。。。。。。”章鸥语塞。

“方白云居然跟你是情敌?”王薇娅也像是听到了一个爆炸性的新闻。

“谁跟她是情敌?她是单相思!”章鸥忿忿,“我跟你们讲,她有四个这个!”章鸥比了比自己的胸前。

“四个什么?”我和王薇娅瞪大眼。

“四个,这里。”章鸥明确的朝自己的胸部一左一右的指了指。

“不会吧。。。”我和王薇娅被雷倒。

“真的,”章鸥言之凿凿,激情澎湃的用两只手向我们比划描绘着,“她每天都穿比自己胸部大几个杯的文胸,经常离罩,看上去就是有四个,两大、两小。。。”

“哈哈哈哈。。。”我们笑得前仰后合。

“你也太会损人了。。。”

“。。。。。。”

“改天我留意一下。”我捂住笑疼的肚子。

“不用改天,你等下不就是要去前面那家修车档修气门芯么?那就是她爸开的,她家好像也就住在里面,说不定等下就能碰到,你看我讲的真不真。。。”

“她爸开的呀?行行行——”

既说我坏话,又暗恋章鸥喜欢的人!经我们三人小组的一致鉴定,给她盖上了一个大大的“坏人章”。

看到蒲一程行色匆匆的推着自行车走过来,章鸥和王薇娅向我点了个头就先骑着车子走了。

“等久了吧,刚才我们物理老师有点拖堂。”他向我解释。

“没有,不是很久,才一会儿。”

看着他还在起伏的轻微喘气,我知道他一定是推着车一路小跑着过来,心里顿时萌生出一点点小欣喜。

“走吧。”他左脚踏上脚踏,右脚在地面滑步后,向后环划了一个美丽的弧度跨上车缓缓的骑行起来。

“欸——”我叫住他。

他回头,发现我在原地没动,立刻捏了刹车,单脚撑地,停了下来。

“怎么了?”他看向我。

我立马推车靠近他,指了指后轮胎的气门芯处:“你看,我车子的气门芯被人拔了。”

说到这个,我两边的嘴角又不自觉的垮了下来。

蒲一程跨身下车,把自己的车停在一边。走到我车旁边,蹲下身,仔细的检查了一下,“嗯,确实是气门芯被人拔了,后车胎一点气都没有了。”

“不知道哪个。。。。。谁拔的?”到嘴边的“神经病”三个字,因为猛然意识到身边站的是蒲一程而硬生生的咽了下去。

形象,淑女形象是我一直要求自己在蒲一程面前保持的人设。

“走,去前面修一下。”蒲一程推上他的车,踢开脚撑,率先向前走了去。

我连忙推车紧跟其后。

走了几十步,就到了前面这家修自行车的小铺。那时候学校门口马路两边的小店铺基本都是住宅改的,前面一半做小店,后面一半住家。

原来这是方白云的爸爸开的呀,之前还从来不知道。

我们把车推过去,方白云的爸爸正在忙。一个人操持着一个小铺,一会儿又有人要补胎,一会儿又有人要打气,忙个不停,做的就是学校周边的生意。

“老板,帮我装个气门芯。”我对方白云爸爸说,反正不认识我,我就不喊叔叔了,没必要装个气门芯也要攀个同学关系。

“在旁边等一下。”她爸也不客气。

我和蒲一程把车停好,坐在修车铺前面摆在地上的两个小板凳上。

“要不要喝酸奶?”我们坐的旁边就有个大冰柜。

最近非常流行起喝那种玻璃瓶装的酸奶,喝的时候就必须在卖酸奶的小店门口喝完,不能带走,因为瓶子要还给卖酸奶的。

“不用了。”一般类似的问题,我都会问答不用。可能就是在装斯文,装矜持吧。

蒲一程只是象征性的问了,也没理我的答案,就起身去隔壁买了两瓶。

他把两瓶口都插上了吸管,递给我一瓶,又坐了下来。

我们一边吸着酸奶,一边坐着等。

“你说谁那么恨我会把我车的气门芯拔掉?”我咬着含在嘴里的吸管,斜倪了他一眼,“肯定就是你招惹的那些花花草草。。。”

“咳,咳——我没招惹啊。”

“都是招惹你是吧”

“——”某人一脸无辜,却突然调转了话锋,“谁说一定是恨你的,说不定是喜欢你的人呢?”

“喜欢我的。。。咳,咳——”轮到我险些被酸奶呛到,“谁会拔掉自己喜欢的人的气门芯?”

“之前——好像是你拔了我的吧。。。”蒲一程咽了口酸奶,幽幽的说了一句。

第四十一章 高三的第一次模拟考试

一口酸奶噎着我,险些喷了出来。糟糕,我都完全忘了之前这一茬。我一边强忍,脑海里一边闪现出一个我yy的尴尬画面——被我强忍住的酸奶从我紧闭的嘴里找不到出口,只能从我的两个鼻孔里流了出来。。。

天啊,我拼命甩了甩头,强迫自己退出yy模式。

“你怎么了?”

“没事,没事。。。。。。”我不敢正视他,低着头,手指不安的转着插在酸奶里的吸管,“那个,那个,气门芯不是我拔的。”

“我知道,是章鸥拔的。”

我刷的脸一红,“你,怎么知道?”

“我看到的。”

“你怎么看到的?”

“那天,我们就在车棚旁边的实验楼上化学实验课,我就坐窗边啊。”

“你、你都看到了?”

“嗯。”

“你怎么这么长时间都不说?”我脸烫的完全可以烤熟十只红薯。

“说了干嘛。”

“。。。。。。”

“对了,照片哪天有空带给我看一下。”

“什么照片?”我警惕的观察他。

“跟我自行车合影的照片啊。”

“你,你,我。。。。。。”

脑海里闪回当初我站在他自行车旁各种搔首弄姿的摆拍画面,天啊!最近的海在哪里?!

我找不到掩饰我极度尴尬的方法,只能低着头拼命吸着酸奶。很快,酸奶瓶见底,我发出“哧溜哧溜”的空吸声。

“要不要再喝一瓶?”

“不要,不要,真不要。”我慌乱的不知把头转到哪边才好,就是想躲避他的眼睛。酸奶瓶被我紧紧的攥在手心里。幸亏没有自小学习内功心法,不然瓶子肯定得捏的粉碎,玻璃渣嵌我一手。

我左闪右避的眼神瞄到他在抿嘴轻轻的笑。

到底是哪个天杀的拔了我的气门芯啊?不然哪会有现在如此尴尬的时刻啊!

正四下张望,无处可逃之际,方白云回来了。她看到了坐在她家小铺前的我和蒲一程,用眼神象征性的跟我打了个招呼。

我目光射向她的胸前,果然,四个。

于是,我拍了一下蒲一程,把下巴朝她胸前的方向一扬。蒲一程望过去,立马闪避了眼神,给了一个被我戏弄的生气表情。

我捂着嘴笑的筛糠一样乱抖,岔过了我自己的梗。

方白云的爸爸给我换了个新的气门芯,再用打气筒帮我把后车胎重新打好气。蒲一程帮我结完账,我们跨上车,并排骑在回家的路上。

“我跟你说个事?”蒲一程小心的看了我一眼。

“什么事呀?”我对接他的视线。

“你这个车坐垫不是你这个车的原配吧?”

心里咯噔一下。

我慌乱的避开他的眼神,支支吾吾的,“我原来那个车坐垫的皮有的地方擦破了,所以换了一个。。。”

“现在这个坐垫你在哪买的?好像有点大。”蒲一程认真的再次用眼神朝我的坐垫确认了一下。

“啊?就是随便换了一个。”我匆匆逃开这个话题,不愿意正面回答。

“要不我帮你买个原配的换上?”蒲一程征求我的意见。

“不用,不用,”我心慌意乱的摇头,“这个可以用,不要浪费钱了。”

“我觉得不仅是大了,颜色也有点。。。浮夸了。”看来他应该觉得这个车坐垫不适用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哦。”我低头踩车,不想接应。

再怎么样,这个车坐垫都是林渡送给我的纪念物。他因为我而退学,我都没有机会当面向他说一声谢谢,更没有办法去为他做点什么。对于他我除了愧疚就是愧疚,就算是朋友,哥们,这个车坐垫我也要好好的替他保护周全。

“还是换掉吧?你的车是在哪里买的?我去帮你看看。”

“不用,”脱口而出之后,才发现自己回答急了,于是赶紧补充解释,“你找不到,我跟我爸说一下,看他有没有空去帮我买。”

“那好。”蒲一程终于放过了我。

我这才舒展了一口气,希望他贵人多忘事,不要把精力放在这个对他而言区区的一个自行车坐垫上。

混过去,这个事就这样混过去。

我打定了主意。

第二天上午到学校,课间的时候我迫不及待的把章鸥从她们班上叫了出来。我把昨天蒲一程跟我说的那次他在化学实验楼的窗边看到章鸥在车棚里拔他自行车的气门芯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了她。

“啊?看到是我拔的了?”章鸥一脸的惊恐。

“嗯,他就在楼上上化学实验课,而且还坐在窗边,看的很清楚。”我故意描述的仔细,用来吓唬吓唬她。

“不会吧?”

“真的。”

“啊——那我以后怎么办啊?见到他怎么办啊?”章鸥果然吓得直跺脚。

“还看到我照相了呢,就怪你,还非要我含着一支花。你不知道昨天他跟我说的时候,我简直想死的心都有了。”

“完了,完了,这丢脸丢到外国了。”章鸥捂着脸。

“你都不知道后来我一路是怎么跟他一起骑回家的,分分钟想钻地洞啊。”

“嗯,好在照相的人是你。这比我拔气门芯更丢脸,好在是你。”章鸥不住的感慨着这不幸中的万幸。

“你——还不好好安慰我,还嘲笑我,这不都是你教唆的啊。”

“哈哈哈哈,那也是你愿意啊。”

“我。。。。。。”

“这两天希望不要遇到他。”

“那怎么可能,你不陪我等他啦?”

“远处看到他来我就走。”

“。。。。。。”

果然,章鸥言出必行。接下来的一周,放学她依然陪着我。只是直到远远看见他,章鸥就像做了贼般的不敢多望他一眼,拉着王薇娅就蹬着脚踏一路向前飞奔。

蒲一程什么也没说过,只是每次看到章鸥的仓皇而逃,都似是而非的憋着含糊不清的笑意。好像是吓退匪徒旗开得胜的大将军。

四月上旬的“长江十校联考”是江塘市所有高三毕业生面临高考前的第一次模拟考试。

意义之重大不仅仅是对于考生,也是对于学校。参与该次联考的十所中学将会在成绩公布之后,按照分数的从高到低在系统内来一次赤裸裸的排名。这不光是关乎学校校长、班主任、任课老师的面子,甚至是全乎到江塘市整个教育系统的面子,其地位可见一斑。

大成中学高三年级的所有师生如临大敌。

对于因为关心他而提前关注整个高三下学期流程的我也随之紧张的心脏一直像是被根线扯着。

联考的当天早上,我早早的到校,趴在二楼的走廊边等待蒲一程的到来。

看到他上了楼梯,我便赶紧跑去楼梯口前迎接他。他缓缓走上来,看到我,还小小的怔了一下。

“你在等我?”

“嗯。”

“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专门来给你加油。”我握紧双拳,对他做了个鼓励的手势。

他微扬着脸,眼睛里黑白分明,点漆的眸子就像钢琴漆面般的光亮。

“放心。”他边说着边继续往上踏了两步,走了上来,与我平视。

“周末在家复习没有?”

为了不影响他今早的考试,周五放学的时候我就一再叮嘱让他周末两天不要给我打电话,安心复习。我也一直在家为他默默祈祷。高三下学期,这人生中最关键的时候跟我走在了一起,我的内心时常也是不安的。

“复习好了。”

我舒了一口气,“那你仔细点,快上去吧。”

“嗯。”他转身欲上楼。

“欸——等等,”我叫住他,差点忘了把我准备的风油精给他,“这个你带着,可以提提神。”

他刚伸手接过,关杰正好从楼梯下方大步跨了上来,“在干什么?”他看了看我俩,又扫了一眼蒲一程手上的风油精,“考前送香水啊?”

我脸一热。

“他一直都是我们班前十名,你可不用担心他——”关杰一把抢过蒲一程手里的风油精,“给我用还差不多。”

“欸——”我急着喊出声。

却见蒲一程一把夺回。

“哥们,这么小气,一瓶风油精都不舍得给我?”关杰故作一副委屈不已的可怜模样。

“这瓶不能给你,”蒲一程对我点头暗示放心,又转向关杰,“你若想要,考完试我去给你买一打——”

“你们真是——哎,算了算了,走吧走吧。”关杰一把勾住蒲一程肩膀,两个人往三楼并步而上。

“考完了,你先回去,中午不用等我——”我在背后朝他叮嘱。

“知道了。”他摆摆手,和关杰消失在楼梯道拐弯处的尽头。

一直是班上的前十名?难怪上次“青眼龙太郎”说他考个重点本科没问题。

那他比我学习好多了。没文理分班之前我一直是班上的第三十八、九名,成绩稳定的很。至于现在分班之后,到底是个什么水平我也不知道,毕竟这学期才刚刚分班,还没有经历过什么期中、期末。

语文老师在课堂上口若悬河、循循善诱,而我却被这四月午间的风拂的醺然沉醉,仿佛走进了一种梦境。

我趴在桌子上奋笔疾书,阅题敏速,十行惧下,居然无一题会做!那种焦灼之感,仿佛一个留着指甲的女生跑到黑板前用长长手指甲从上剐到下,从左剐到右,划出的那种令人抓心刺耳的难受感。

我心绞痛般的吓醒,原来是梦。

答不出考题,乃我人生噩梦之一。

第四十二章 强敌来犯

他怎么样了?

我惊的看了眼挂在教室右上方的时钟,应该考完回家了吧。

下课铃打响,我缓缓收拾书包,和章鸥、王薇娅一起下楼,却抬眼就看到了推着自行车在教学楼下面等我的蒲一程。

我匆忙和她俩打招呼,迎上前去。

“你怎么在等我?不是说好先回去的吗?”我害怕做他万一考不好的罪人。

“回去太早也没什么事,不如等一下你。”蒲一程淡然的抚了下我额前跑乱的刘海。

“那我们赶快走。”

为了抓紧一切可以让他回家复习的时间,我拉着他疾步往学校大门口奔。

再嚣张,也不能在校园里面就坐上他车吧。

“等等,”看到前方的车棚时,我迟疑的看向他,“要不今天中午我自己骑车?下午你就不要来接我了。”

“不要,坐我车回去。下午接你也不会绕很远,都是顺路的。”他语气坚决。

我坳不过他的执拗,也不想再浪费时间争执,只能迈着更大的步子走向校门口。

“你上午考得怎么样?”对于他考试成绩的关心程度,我自认排得上前三。

“还好。”

“那就好——”我揪成一团的心稍稍得到舒缓,果然梦都是反的,但此刻还是不能掉以轻心,“走吧,早点回去,中午起码可以多睡一会。”

我坐上他车后座,看着他微微弓起前倾的后背,心情复杂。

一边负罪,一边欣慰。

三天后,联考结束。

为防范本校老师批改试卷时“手松放水”,所以“长江十校联考”的试卷依照历史已久的惯例都是要与参考的其他学校进行交换批改。所以,成绩下来的时间会相对长一点,这也算是可以给为此提心吊胆的人一点喘息的机会。

我在历史课堂上心神不定,一会抬头看钟,一会低头看表。蒲一程今天上午五门考试全部结束了,这个时间他应该已经在绿邮筒前面等我了。不知道他这次整体考的怎么样?

我的心绪早早的飘出了教室,一心只期待下课铃声。

可惜我们的历史老师,虽说是位男性,却性格太过温柔,说话做事永远都是一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的态度,大海龟似的慢吞吞的,永远都不能在正常的上课时间内讲完他要讲的话。

下课铃声终于如期而至。他却心神合一、无动于衷,匀速的保持着自己的节奏,不受任何外界干扰。

我心急火燎。

楼梯道上上下下的脚步声、喧闹声都仿佛千军过境了好几回了。我们的历史老师才终于肯从嘴里缓慢的说出“下课”这两个字。

我看了眼墙上的挂钟,拖堂了十五分钟。

我一把揪起早就收拾好的书包,仿佛是一个在接力赛的跑道中早就做好了准备,只等下一棒的兴奋选手。我匆匆和王薇娅打了个招呼,便一马当先的往学校门口冲。

视线直指绿色邮筒。

蒲一程果然背对着我,跨坐在车上。俨然是一个令人赏心悦目的帅气背影。

我正要往他身边赶,突然发生的一幕,让我驻足了。

有个穿着暖鹅黄色线衫的女生走向他。我的太阳穴突突突的跳动。是要走近他?找他?干什么?敏感紧张迅速侵袭着我的四肢百骸。

这个女生我认识,她叫朱婷,在学校颇为有名。我们年级总共有两个文科班,一个是我们班,一个就是她们班。她个子不高,却比例良好,眼睛不大,却有种独特的雌兔眼迷离的味道。她们班有几个漂亮女生,抱友成团,个个穿着漂亮,引领着校园里的时尚风向。

她果然走近他。

她在向他开口!她在说什么?

警铃大作!

我的脚像被钉在了地上,全身的神经骤然崩紧,无法动弹。

这么强劲的对手,有钱人家的女孩。暗藏在我心中的自卑不安悄悄的一寸一寸的往外渗漏。

眼见蒲一程侧脸,瞥了一眼身后的学校大门。我机警的闪到身旁的一颗梧桐树后,待他直视他眼前的女孩,我才悄悄的将三分之一的身体探出作为掩体的树,观察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那个女孩好像说了什么,蒲一程似乎也动了嘴简短的说了什么。待那女孩掉头离开之后,我才欲将身体从树后移出。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一个冰冷嘲讽的声音从身后刺进耳蜗,我转头,是赵青!

她撂下这句话,从我身边擦过,径直走开。我望着她的背影旁若无人的经过蒲一程,仿佛她从未和这个人认识过。本是曾经并肩而行的一对背影原来在分开之后,竟是这样的陌生。

你讽刺我?

我跟眼前的这个女孩一样吗?

当年我根本就不知道有你的存在!而她呢?明知道有我,公然来犯!这个历史是叫惊人的相似吗?!

纷纷杂杂的小花小草平日见的太多,早已习以为常,不以为意。人只有在遇到大敌入侵的时候,才会心慌意乱,失了阵脚。

我深吸了口气,极力的调整自己的情绪,掩饰着强烈的不安,走到蒲一程的身边,轻拍了他的背。

他转头,对我报以微笑。

我强挤出一丝笑意,“等了很久吧?”

“没有,也才一会儿。”面对我的直视,他的眼里似乎滑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逃避,“上车吧。”

看来他并不想解释刚才的画面。

我闷闷的坐在他的自行车后座上,连准备好的一大堆关切他考试情况的话都说不出来。

他本身不是热络话多之人,而我此刻心脏上像是栓了个铅球,坠着我整个人深深的下沉。他似乎察觉出我的异样,关心的问了几句,我只是以胃不舒服为由搪塞过去。

我的心思一刻不停的牢牢嵌刻在刚才的那一幕画面上,走不出来。蒲一程为什么不主动跟我解释?他会不会心有所动?他刚才跟她说了什么?

一大堆的问题纠缠着我,越不想去想,却是止不住的一个个的蹦在我的眼前。

威胁,这是一种挥之不去的威胁感。

我慌。

朱婷表白蒲一程的事情很快在全校范围内传开。学校里出现了无数双等着看好戏的眼睛。鹬蚌相争,看客们即便不能坐收渔人之利,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也是不错的。

朱婷完全没有抢别人男朋友的心虚感,反而趾高气扬,处处都表现出一副“我就是下了战书,谁奈我何?”的模样。即便见到我,眼神也丝毫不予回避与我的眼神短兵相接,充满了挑衅,甚至还有一丝恨意。她这个“恨”,本是来的名不正言不顺,但她偏偏理直气壮的以“受害人”的身份自居,表现出让人难以理解的苦大仇深。

“江山代有人才出,各领风骚数百年”这是我常常在她眼里读出的寻衅。

包括她的朋友,平时跟她形影不离的那两三个闺蜜,也一副讨伐我的备战模样。

“这几个女的头脑不好是吧?”看着迎面走过来的她们,章鸥翻了一记白眼。

“你翻什么鸟眼睛?”对方闺蜜团里的一员“猛将”爆出粗口,她冲着章鸥伸出她右手的食指,狠狠指责。

这个女生在学校也非常有名,她叫阎丹,自称“阎罗王”。她的有名无关外貌,纯粹出于她赫赫有名的痞气。哪个青春校园剧里没个把女痞子?她就是真实的存在。

火爆脾气可见一斑。

“就是翻你怎么讲?”章鸥也不不甘示弱的回击。

“阎罗王”顿时来劲了。她仿佛打足了氨气,就在等着一个机会,一个释放臭气的爆破机会。

她往我们这边直上,呼之欲出般的怒视着章鸥,“你再翻,再翻?!”她的同伴及时拉住了藏獒般的她。

章鸥也想上前,我一把拽住她,用眼神制止她,“不要跟疯狗一般见识,我们走。”

我和王薇娅硬生生的把章鸥拖走。

朱婷冷眼看我,我冷眼回击。

这个团伙真有意思,明明“恨”的人是我,却可能因为碍于我有蒲一程的庇护,所以并不敢直接朝我发难,她们今天居然挑中了章鸥。

赤裸裸的宣战。

“你刚才拉住我干嘛?我就不相信还干不过她?!”章鸥还在气头上。

“算了,不要跟她们一般见识。”我安慰道。

“她们摆明了就是为了你跟‘蒲公英’的事。”章鸥义愤填膺。

“我知道,委屈你了。”我深深内疚连累了章鸥。

“也不是委不委屈我的事,‘蒲公英’他怎么回事啊?就是他挑起来的,他应该主动出头去解决这个事。当什么缩头乌龟啊?!”章鸥气的连蒲一程一块骂。

“可能他还不晓得呢?”王薇娅推测。

“怎么可能不晓得?全校都晓得他不晓得?我看他故意装作不知道吧?被朱婷追求可能心里正享受呢。”章鸥言语尖刻的挖苦蒲一程。

我知道她刚才受辱,需要发泄。

“你今天放学跟他一起走的时候跟他说一下,自己的屁股自己擦,不要殃及无辜!”章鸥眼睛里的火星子蹭蹭的往外直冒。

第四十三章 联考失利

“嗯,知道了。”我点头。

是啊,全校都知道了,她又向你当面表白过,你对我却只字不提,你究竟心里在想什么呢?现在四月已近过半,距离你离开这个学校只剩两个多月,你不会想要在这仅存的时间里再换一任吧?

我知道今天章鸥气极才会大呼小叫的让我去指责蒲一程这个,指责蒲一程那个。只是你对我太有信心了,我在蒲一程的面前哪敢像你教我的这个态度。更何况现在大敌当前,我自己都如履薄冰,这样的气势就算你给了我,我到了他的面前也发挥不出来。

我该怎样跟他说?该小心的试探?还是以“正牌”的身份质问?他会不会生气反而不再理我?心里好乱。我明明是一个内心脆弱,却自尊心极强的人,一旦遇上关于蒲一程的任何事情,自尊心顿时土崩瓦解,丧失殆尽。

怒其不争应该指的就是我在蒲一程面前的状态。

然而今天让朋友受辱,我不得不去问一问他。

中午放学,我坐在蒲一程自行车后座上,一路沉默不语。心里正反复掂量着该如何开口,却被他微微侧脸的抢先了:

“你这几天怎么了?”

“你,有没有听到学校里的风言风语?”我盯着他微弓的腰,低声的问。

“什么风言风语?”

“就是,最近是不是有女生找了你?”我口角含糊。

“哦——之前的事,你就是为了这个不高兴?”

“那我应该高兴吗?”我反诘。

“。。。下次要有不高兴的事情早点说出来,也不用我这几天反复揣测。”蒲一程不以为然。

“那个女的。。。跟你说了什么?”我忍不住了。

“没说什么。”

“明明说了。”我强压着的执拗劲不顾一切的冒上来了。

“你怎么知道?”蒲一程反问我。

“我看到了,”我瞥了他一眼,“那天中午,就在绿邮筒前面,我看见她找你了,你也对她说了什么。”

“。。。。。。”

“是什么?”我真的太想知道。

“没什么。”

“怎么会没什么?”那天中午的画面清晰如昨,还有赵青那句时刻萦绕在我耳边的讽刺。

“就是你们女生的那点心思而已,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我拒绝她了。”蒲一程的话里全无半点情绪,他应该不喜欢我这样“质问”。

“你跟她说了什么?”我不想放过每一点的细节。

“跟她说我有女朋友了,行了吧?”不耐烦,他开始不耐烦了,语气都渐渐冷了,他开始贴近我初见他时的人设。

有种疏离的恐慌漫延开来。

“她们今天寻衅生事,让章鸥受委屈了。”我引颈渴望得到他的正义,眼里尽是纷繁复杂。

“她们是谁?”

“就是那个女生跟她的朋友。”

“。。。以后不要理她们就是了。”蒲一程淡然的回答。

“那就这样算了?”我心有不甘,“章鸥受的委屈怎么办?”

“你想我怎么办?”

“你去找她,彻底的让她死心。”

“我不去,我没那么无聊。”蒲一程直截了当的拒绝了我。

我们一路无言。

冷战,那是我们第一次的冷战。

气氛变了,两个人之间找不出可以说的任何话题。我们固执的一路僵持,究竟是要分出个怎样的胜负,可能连我们自己也不清楚。

“长江十校联考”的成绩下来了。

下午告诉我这个消息的人是王薇娅,她显得难掩兴奋,“他们高三上次联考的成绩刚才出来了,秦天考了他们班第九名,全年级理科第三十名。”

高三年级的理科班一共有四个,跟我们高二年级一样。全班前十,全年级前三十,这个成绩在大成中学考上重点本科完全没有问题了。那蒲一程考的怎么样?那天关杰不是说他之前也一直都是班上前十名吗?这样看来,排名应该跟秦天是不相上下的。

“你这么快就知道了?”我敏感的看她。

“刚才秦天下来找我的时候跟我讲的。”王薇娅的眼睛明显被欣喜点亮。

“你不是还没接受秦天吗?干嘛那么兴奋。”我斜睨她一眼,自己心里为了蒲一程七上八下的担心。

“说说而已嘛。”王薇娅为我的不能共情略有微词。

“蒲一程考的怎么样?”我忐忑的问她。

“我不知道,我又不关心他。”

“那你能去帮我问下秦天吗?”我企盼的看她。

“你自己去看不就行了么?听秦天讲这次他们全年级的排名就贴在他们三楼走廊的柱子上。”王薇娅为我指出了一条明路。

贴在三楼走廊的柱子上?那我什么时候上去看?课间?课间三楼走廊趴着的全部是人。放学?放学不都是要跟蒲一程一块走吗?哪有机会在三楼走廊没人的时候去看?思来想去,只有大家都在上课的时间走廊才会没人。

“报告!”我清亮的声音扭转了历史老师面对着黑板的头。

“什么事?”历史老师满眼的温柔和慈爱。

为什么挑选历史课上偷逃?因为柿子挑软的捏,他明显最憨,最好讲话。

“我肚子疼,想上厕所。”我微微弯腰捂腹,面露痛苦状。

“去吧。”历史老师关怀的一挥手。

我猫腰“艰难”的步出教室,匆匆下了一楼。我总不能出了教室直接跑上三楼吧?于是只能选用这种先下一楼,再从教学楼另一边的楼梯道步上三楼的迂回路线。

为避免被三楼的老师和同学发现,我几乎是蹲着走完了三楼的整条走廊,终于走到了位于我们教室正上方走廊的柱子边。

我缓缓的站起身,两只前脚半麻,我努力的在鞋头的空间里抖擞着脚指头,力图缓解。

我看到了贴在柱子上的排名表,a4纸打印的,联排贴了五张。

蒲一程在哪里?

我顺着排名表自上而下的顺序一个个的用食指指着的查找着他的名字,唯恐缺漏。

三楼的各间教室里不时的传出老师们上课讲解的声音。

做贼心虚,就是形容我现在这一刻的心情。

在哪里?在哪里?

随着一行行的向下,我看到了秦天的名字。

居然排在了他后面?

我继续向下。

在哪里?怎么还没有看到?我开始沉不住气,焦急了起来。

第一页五十个名单全部看完,都没有?我不相信,于是又顺着从下往上的顺序用手指又点了一遍看完。

果真没有。

背部上半部分开始微微渗汗,心里咯噔一下,难道已经掉到了第二页?

我努力的调整了一下情绪,开始在第二页从上至下的寻找。

终于看到了,大概在第二页的中游位置。第七十四名?我在心里默默除了一下四,那大约在班上二十名左右?他之前不是一直是班上前十名吗?这次联考怎么掉了这么多?心里最初的那种隐隐约约的担忧又浮了上来。是跟我有关吗?我有没有影响到他?如果是,那该怎么办?他在人生这么重要的阶段,我还应不应该打扰他?

踌躇不安的挣扎在我心里用力的交织,该继续还是该放弃?我不知道,既不舍得跟他分开,又想装出伟大,我到底该怎么做?

我偷偷的摸了下楼。

教室里的历史老师依然不温不火的淳淳教导,可是我一个字也听不进去,努力望着他的瞳孔里没有了半分内容,空旷一片。

一整个下午,惴惴不安。

下午的放学,我和章鸥、王薇娅推着自行车走出校外。绿色邮筒前面还没有他的身影。

“你跟他讲了那几个女人的事情没有?”章鸥追问我。

“今天中午的时候讲过了。”我心猿意马。

“他怎么讲?”

“他叫我们以后不要理睬她们。”

“他就只是这样讲?”章鸥瞪大眼睛。

“嗯,不然呢?你还想他怎么样?”我反问她。

“就这样算啦?”

“不算还能做什么?”我本也没有能力去控制他,章鸥你还想我怎样呢?

“。。。。。。”

“啊呦,都过去了,以后我们就不理那几个女的就是了。”王薇娅出来调解,遂而转头面向我,“下午你去三楼看了他排名没有?”

“什么排名?”章鸥插嘴。

“高三年级‘长江十校联考’的排名出来了,贴在三楼走廊的柱子上。”

“你上去看了?”章鸥看向我,注意力瞬间转移到了这个上面。

“嗯,看了。”我心惶惶。

“怎么样?他排第几?”章鸥履行着太平洋警察的职权。

“。。。七十四。”我吞吞吐吐。

“七十四?他不是学习蛮好的吗?”章鸥和王薇娅都惊了。

“嗯,之前好像一直都不错,这次不知道是怎么搞的?”我彷徨,心里在为他找着一万种理由来维持着他十全十美、不可侵犯的男神形象。

他是全校女生心中的大神,他本该就是完美的,没有一丝缺憾的。

“那秦天考的怎么样?”章鸥找出来对比的参照人。

“全班第九,年级第三十。”王薇娅脱口而出,仿佛就在等待这一刻。

“。。。。。。”

“‘蒲公英’可能没发挥好。。。”

“只是这一次,也没什么。。。”

安慰就像是施舍,两个小伙伴你一言我一语,极力的缓解着这个话题带来的尴尬不适。

第四十四章 嫌隙初生

蒲一程面色如霜的出来了。

两个小伙伴眼见不对,连忙与我道别,撒腿蹬车就跑。我努力的朝他挤出笑容,试图缓解今天中午放学时的不快。

“走吧。”他言语冰冷。

我应声蹬车,与他并排同行。看他脸色如此难看,我暗忖还是不要提他联考成绩的事吧,于是假装不知道的找着其他的话题。

“都说清明时节雨纷纷,这个月也还好啊,也没下过几天雨。。。”我话一说出口,就后悔了,没事提什么清明节?本来现在的氛围就这么低沉。

“嗯。”蒲一程没有情绪的应了一声。

“。。。可能还是雨下少了,梧桐树的飞絮才这么多,一地都是的。”我没话找话。

“嗯。”

“学校附近又新开了两家音像店,看来现在还是卖磁带的生意最好做。。。”

“嗯。”

“。。。。。。”

除了“嗯”,蒲一程完全没有其他的话用来回应我。我尴尬的不再出声,绞尽脑汁说出口的确实也不过是些无关痛痒的废话。他应该是本来中午心情就不悦,又加上下午联考成绩公布的打击造成的吧。我在想任何一个进入高考一百天倒计时的人,学习成绩突然在班上下滑了十名,内心肯定不会不有所触动的。

我偷偷的瞄了他不发一言、铁青的脸,心里的慌乱害怕不禁的在身体里打着鼓。

下午我居然还在自作多情的考虑要不要离开他?现在看来应该是他正在挣扎着要不要离开我吧?以他的条件,现在离开了,好好努力冲刺一把,考上大学之后想找什么样的女孩子找不到?何必在我的身上耽误他一生中最宝贵的时间?

不寒而栗。

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情不是受刑者人头落地,已成定局。反而是屠夫将大刀扬起,举而不落。

我们一路不语,行至我爷爷家的大院门口。

我与他告别,正欲骑进小区,他突然叫住了我。一股强烈的电流迅速窜进我的五脏六腑里扫荡,四肢的皮肤上瞬间立起了一层密密麻麻的小疙瘩。该来的还是要来了吗?心里突然一种急剧失重下跌的寂寥感。

我望向他,似乎在等待他宣布的审判结果。

“以后中午——要不你还是自己骑车?”他的眼神里也尽然是复杂。

“嗯?”

“我想以后的中午和下午放学,要不我们就一起骑车到分叉路口,我就不送你回家了,我想早点回到家,多点时间学习。。。”

“哦,好,那我明天中午放学就去车棚拿车。。。”我低下头,像个罪人般的喉间微震出蚊子一样细小的声音。

“那,我回去了。”蒲一程的眸子里满是没有尽头的深邃。

“嗯,再见。”我不敢直视他,身子板僵硬的与他告别。

他给了我一个缓刑?没有立刻宣判死刑?我居然有种侥幸逃过死劫的缓释感。然而这种转瞬即逝的感觉滑过之后,我心里承受的更多折磨却是反复琢磨他是不是在给我时间,也是在给他自己时间?让我们在分开的道路上慢一点,伤痛轻一点?如果是的话,那么我们即将渐行渐远、直至分开?我们真的就快分开了吗?才开始这么一点时间?接下来我要怎么办?

眼水滑落,无声无息。

明天中午开始,他便不会再把我送到爷爷家门口了,分开的前奏就要来了。

我一夜无眠。

第二天的整个上午,我都像是个没有了脊椎骨的软体动物那般无精打采,郁郁寡欢。

章鸥和王薇娅都问了我几次,我也无心回答,一副听天由命的自我放弃感。一直拖到中午放学,章鸥站在我们的教室门口等着我和王薇娅出来的时候,我才告诉她俩我要和她们一起去车棚拿车。

“你为什么要去车棚拿车?现在中午不都是‘蒲公英’载你吗?”章鸥和王薇娅都深感不解。

“哦,是我不想要他送我到家了。我打算和他一起骑车到了岔路口就分开,各自回家,给他多一点时间学习。”我在为自己的颜面找台阶的同时表现出破釜沉舟般的深明大义。

“就因为他联考考的不理想?”章鸥确认。

“嗯,是的。”我眼里闪过的慌乱唯恐被她俩捕捉到。

“也行,他毕竟离高考都不到一百天了。”王薇娅说的确实也是事实。

“。。。。。。”

“啊呦,薇娅说的有道理,你也不要好像很难过的样子了,等他考完了你们多的是时间。”章鸥看出我“深明大义”后的郁闷,加入到开解我的行列,“薇娅不也没每天跟秦天一起走嘛,我不也没跟吕凡嘛,你俩已经够可以的了。。。”

“嗯。”我点头,心里一团乱麻。

刚下楼,我一眼瞥见那个穿着天蓝色牛仔休闲衬衣的蒲一程,就推着车站在离教学楼大约两百米远的位置,特别醒目。

“他在等你?”章鸥发问,王薇娅也讶然。

“。。。。。。”我也摸不清楚状况。

“不是讲好今天中午你们各自拿车的吗?他怎么推了个车在这里等你?”章鸥反复确认。

“我也不知道。”我摇头。

“那行,那我们自己去拿车了,先走了。”章鸥知趣的和我打招呼,拉着王薇娅一起往车棚走去。

我定定的站在原地,还没有从昨天的伤心落寞中走出来。面对眼前的这个人,我无力到只能任由他决定我的生死。

他推着车向我走来。

“走吧,以后中午还是坐我车。”仅仅过了一夜,他便推翻了昨晚放学时在我爷爷家大院门口对我讲的话。

我怔怔的看他,寸步未移,像一个智力障碍者未能在一时之间就理解他此刻赐予我的最新含义。

“走吧,以后中午和下午的放学我还是送你到家门口。”

我迷惘的看着他的眼,不知道是什么改变了他的主意,也就是一个黑夜的时间,仿佛时过境迁,我们瞬间重拾旧好?一下子冷,一下子热?变化的这么快?你觉得我承受得了?

面对他的微笑,我的眼泪不自觉的流下来。

他慌乱了,那个年纪的男生可能都禁不住女生的眼泪。他一边用身体支撑着自行车,一边脱下书包在里面翻找。他匆匆拿出手帕递给我的一瞬间,抽掉出来一小排创口贴。

我没有急于从他手中接过手帕,反而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创口贴。这么眼熟?创口贴上黄色的笑脸似曾相识?这种创口贴我有,还保存在我书桌的抽屉里,就是上次在川县旅游回途的大巴上章鸥递给我的。

其实我当时就在怀疑创口贴是你给我的?

明明你也对我很好,何必“出尔反尔”的折磨我,但这个“出尔反尔”是不是好过于你真的就不送我了?

我将创口贴递还给他,默默地接过来他的手帕擦拭眼眶。眼泪一路走、一路流,止不住的山泉水,濡湿了整条手帕。

附近行走的同学见状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我把头深深的埋下,不敢与任何人的目光相接,不愿被人嘲笑我泪流满面的狼狈万状。

在他极力的补救下,我们又恢复了之前关系的和谐。可能是为了弥补这次事件对我的伤害,他变得对我比以前更为殷勤了。

前几天我在校园里流泪的消息迅速登上热搜之后,那个“眼迷离”的朱婷乘虚而入,又找蒲一程告白了一次。这一次我并没有看到,是蒲一程为了表功主动向我坦白的。

“那个女的,又来找过我。”一起骑车回家的路上,蒲一程警惕的看了我一眼。

“她说什么?”我横眼看他。

“还是差不多上一次那样的话。”蒲一程一脸无奈。

“那你对她说了什么?”我没好气的问他。

“我什么都没说,理都没理她就走了。”蒲一程眼里全是那种幼儿园小朋友在等待老师表扬的期盼。

“那我应该表扬你吗?”我扬起下巴。

“当然要表扬我了,我这次做的正不正确?”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小哈巴狗讨好般的“哼哧哼哧”的吐着舌头。

我抿嘴暗笑。

“你终于笑了,都多少天没笑过了。”我情绪略微一松,蒲一程就开始抱怨了。

“那怪谁?”我瞠目。

“怪我。”蒲一程咋舌。

我不想再提他“出尔反尔”的事情。心里面完全能理解他临近高考前联考失利的慌乱无主。换了我,可能也会有这个挣扎吧,毕竟现在已经是高三的最后几个月,这个问题我不都也帮他考虑过吗?只是现在的这个结果很显然是我们都挣扎不过的宿命。

我转移了话题,“你觉得那个女的长得怎么样?”

“我不知道。”蒲一程小心翼翼。

“你怎么会不知道?”我反问他。

“我真没留意,我看她们班的女生都长得几乎一模一样,谁对谁我根本分不清。”无辜,一个清冷的男孩无辜起来都显得比一般人看上去令人心疼。

我心一软,放过你了。

因为你的回答。。。我满意了。

第四十五章 添砖加瓦

春意绵绵,不知不觉,四月已沿着季节的脉络走过了大半。联考失利的事情也告一段落,阴影也渐渐随之挥去。我和蒲一程摈弃了之前的嫌隙,感情也在稳定的与日俱增。

“左三圈右三圈脖子扭扭屁股扭扭

早睡早起咱们来做运动

抖抖手呀抖抖脚呀

勤做深呼吸学爷爷唱唱跳跳

我也不会老

。。。。。。”

这首歌从那年的春晚开始,就在全国各地一夜爆红,我们江塘市也不例外。大街小巷遍地的音像店里全天有一半的时间都在无限循环的播放着。

“范晓萱很可爱。”

放学的路上,蒲一程听着音响里传来的歌声忍不住回头向我夸赞。

“你喜欢范晓萱吗?”我从他身后伸长脖子。

“短头发大眼睛的女孩子都很可爱。”

“是在说我吗?”

嗯,小小的“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蒲一程回头一眼,抿嘴启颜。

一股暖流在我小小的心房中穿梭。

明明喜悦,却转念装出一副吃起了范晓萱干醋的模样。就算她是遥不可及、十万八千里外的人。

“我喜欢徐怀钰。”其实根本就没有不喜欢范晓萱,心里却偏偏因为吃醋,非要找个别的女明星来喜欢,假意和他对着干。

蒲一程看穿了我一般的笑了一下。

我不服气的哼了两句。

“你不要这样的看着我我的脸会变成红苹果

你不要像无尾熊缠着我我还不想和你做朋友

。。。。。。”

“继续唱啊。”

“不记得歌词了。”

“那买盘磁带吧。”

“不要、不要。。。”

我连忙拒绝。因为买了磁带也没有用,我连随身听都没有。苏蕊她妈最近给她在小商品批发市场买了一个,她经常带着耳机在我面前转悠。虽然我很眼馋,但苏蕊说要四十块钱一个,我想想家里也不会给我买,我也没必要为此动用自己的私房钱。

“走吧,去买一盘。”

“真的不要,大街上现在除了放范晓萱的,就是放徐怀钰的,我听听都能学会,何必浪费钱。”

“买回去慢慢听。”

“我不要,真不要。”

蒲一程在一家音像店门口把车慢慢停了下来,我只能下了车。

“你帮我看一下,我进去买。”

“欸欸,我真不要。。。。。。”我一边想要扯住他,一边又要用身体支撑着他的车。

眼见着蒲一程给完钱,手拿着磁带出来,递给了我。

“拿回去慢慢听,歌词记住了,唱给我听。”蒲一程唇角含笑、目似点漆。

怎么办?我不想让他知道,在班上同学几乎人手一个随身听的时代,我连四十块的那种都没有。

我不好意思让蒲一程知道,也不想扫了他的兴,接过磁带,点了点头。

中午饭点,在爷爷家。

三个表姐妹围坐饭桌。

“蕊蕊,我跟你说个事。”我亲切的喊着苏蕊的小名,尽量用着讨好的语气。

“你今天犯什么病?肯定没好事。”苏蕊斜着眼,提防着看我。

“我想借用一下你的随身听。”

“你要干嘛?”

“听歌。”

“你买了磁带?”

“嗯。”

“你都没随身听,你买什么磁带?”

“今天中午放学的时候,蒲一程送了我一盘。”

“谁的?”

“徐怀钰的。”

“徐怀钰的啊?那到时候你借给我听听。”

“好好,那你先借随身听给我。”

“蒲一程真有意思,你都没随身听他还送你磁带。”

“他不知道我没有啊,这不没办法才找你借吗?”

“借多长时间?”

“一个星期。”

“不行,太长了,我也要听的。”

“那三天。”

“一天。”

“一天怎么够?我怎么学的会?”

“学个《我是女生》肯定够了,你学会这首就把磁带借给我,我也就只想学这一首。”

“两天。”我做出最后的争取。

苏蕊装作一副思考的样子。

“那行,借给你吧。”

我表现出夸张的一脸感激。

“然姐,我要是有的话,我就借给你。”陆西洲乖乖的。

“谢谢我的小西洲,这不已经借到了,你姐两天肯定能学会。”我开心的夹了把鱼肚撸了下来,一边给了苏蕊,另一边给了陆西洲。

我把苏蕊的随身听装进了书包,心里琢磨着,今晚如何躲避我妈的火眼晶晶,把歌学会。

晚上,我坐在书桌前写作业,我妈在客厅里看杂志。

我静悄悄的拉开抽屉,把随身听放在抽屉里。抽屉不关严,留出个只够耳机的线露出来的小缝,戴上耳机,偷偷的将歌词纸压在作业本下面,边看边默默的学。

突然,我妈的脚步声近了。

“吃个果子。”

眼见着我妈就要进来,我迅雷不及掩耳的拉开一点抽屉,用手捏着耳机线,一扯,耳机听话的顺势掉落在抽屉里。整个动作干净漂亮,没露出一丝蛛丝马迹。

我妈把削好皮的苹果递给我。

“休息一下吧,做了一晚上作业,也要起来活动活动,吃完苹果再做吧。”

“嗯,今晚作业有点多,妈你先出去吧。”

我就想撵着她赶紧走。

“那你自己调节。”

“嗯,知道了。”

我妈出了房间门,看着手里的苹果,心里一阵愧疚。想想也没办法,随身听那么快要还,不抓紧听,学不会怎么办。

我一边啃着苹果,一边又偷偷的把耳机戴上。

果子。

最近我妈喜欢把削好皮的苹果都要说是“果子”。我也觉得自己好怪,正常说是“苹果”的话,我就觉得不好吃,吃不下。一说成“果子”,我反而胃口大开。脑子里全是自己裹着豹皮像野人一样在山林里跨步奔跑的情景。渴了就匍匐在山溪边大口大口的喝水,饿了就爬到树上摘下野果塞进嘴里,酸酸涩涩,吃起来全是自由的味道。

“昨晚听了磁带没?”第二天的中午,蒲一程在我们一起骑车回家的路上问我。

“听了。”

“会唱了没?”

“快了,我妈盯得紧,在她眼皮底下,也没太多机会听。”

“嗯,反正磁带都有了,你就有空慢慢听。”

“嗯嗯。”

两天后的中午。

“随身听带来没?”苏蕊一见我进门就问我这个。

“带了,等一下。”我从书包里拿出随身听。

“磁带呢?”苏蕊接过。

“在里面,我没拿出来。”

“歌词呢?”

“你等一下,在我书包里。”

我从书包掏出歌词纸递给她。

“你要是学会了,就把随身听再借给我听一听啊。”

“你就叫你妈给你买一个就是了。”

“能买还找你借什么?”我瞪了她一眼。

“然姐,等下我有个事情跟你讲。”陆西洲闪亮的小眼睛看着我。

“嗯,你讲。”

“吃了饭再讲。”

“小家伙,现在还有秘密了啊。”

“嗯。”

“什么事啊?”苏蕊也盯着陆西洲问。

“没什么事,是我要跟然姐讲的。”

“你就是她的狗腿子!”苏蕊愤愤的骂了一句。

饭后,陆西洲拖我到房间,把门还给锁上了。

“你俩要在里面搞什么啊?”苏蕊不服气的在门外喊。

“马上就出来。”陆西洲回了一嘴。

“怎么啦,西洲?”

“然姐,你看。”陆西洲从书包里拿出一个崭新的方盒子。盒子的包装全新未拆,上面是一个蓝色的sony随身听的图案。

“你?这是。。。”我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随身听,给你。”陆西洲递给了我。

“你,你买的?你哪有钱?”

“我让我妈给你买的,送给你的。”

“又不是过生日,你妈同意吗?”

“同意啊,我跟她说美少女战士的书包我不要了,就想给你买个随身听。”

“为什么要送给我?”我突然情绪汹涌,鼻腔里特别酸胀。

“给你听歌用。”陆西洲特别认真的看我。

“西洲,我。。。。。。”感动有点堵塞了我鼻子。

“打开看看,喜不喜欢?我昨天放学后让我妈陪我去商场买的。”

“干嘛买牌子的?就算送给我,就去小商品市场买个和苏蕊一样的不就行了,不都是一样的听。”

“不要,要买就买个好的。”

我一把搂了搂我的小西洲。

“快拆开吧。”

我撕下包装盒表面的透明纸,打开盒子,拿出随身听。

“这款是sony最新的,有两个颜色,一个银色,一个就是这个蓝色。我妈说你有可能喜欢银色,我说你肯定喜欢这款天蓝色。因为银色不是透明的,这款天蓝色是透明的呢。”

我爱不释手的拿着随身听,细细的欣赏起来,天蓝色的随身听,透明的,里面的每一个零件、每一个螺丝都看的一清二楚。我喜欢极了!

“然姐,如果你要是更喜欢银色的,你就自己去商场换,这是发票。”陆西洲把发票递给了我。

我打开来看,上面标着298元的价格。

“这么贵。。。。。。”

“没事的,你喜欢就好。”

“西洲,你对姐真好。”

“姐对我也好啊。”

“这个天蓝色真好看,我就喜欢这个。”

“是吧?我都跟我妈说了你肯定喜欢天蓝色的。”

“嗯,西洲最了解我。等姐长大赚钱了给你买一屋子的美少女战士。”

“好,姐姐长大肯定会超有钱。”

我把陆西洲胖鼓鼓的小脑袋搂在我的胸前。

我听说四十块钱那种的随身听比较适合听十块钱三盘的那种堆放在音像店门口纸箱子里的盗版磁带。好的随身听里如果放盗版的磁带去伤机子,所以为了保护路西洲送我的机子,我一次盗版带子都没有买过。平日的零花钱省着用,偶尔也会自己去买一盘七块钱的正版带子。

后来苏蕊知道了,对陆西洲白眼过一小段时间。那段时间,她几乎不喊陆西洲名字,就“狗腿子长,狗腿子短”的叫。

我常常在家捧着我的随身听,带着耳机,一边陶醉在音乐里,一边眼睛直直的盯着随身听天蓝色透明外壳里转动的每一个零件,流淌着的黑色带子的每一段章节。

我的高中人生开始添砖加瓦,愈加丰满起来。

第四十六章 调换座位

课间,我和章鸥、王薇娅例牌的倚在走廊边聊天。

“度老太最近对你们怎么样?还像不像之前那么凶?”我边塞了片薄薄的薯片到嘴里,边问章鸥。

“凶啊,怎么不凶,狠的不行了。”章鸥从我捧着的薯片筒里拿出厚厚的一沓就往嘴里送,“天天发飙,天天发飙,就没有一刻是消停的。上个星期开班会的时候还规定我们女生以后都不能穿颜色鲜艳的衣服了,只能穿素色的。你们说现在什么年代了,还有她这样的封建老顽固?”

我一边眼睛盯着章鸥听她抱怨,一边手把薯片递给王薇娅。她摇头说最近上火的厉害,嘴里面溃疡起了好几个泡不能吃这些油炸膨化食品。想必也是她前段时间家里的事情对她的心情、身体还是造成了较大的影响。我不便勉强,便和章鸥你一片我一片的轮流在薯片筒里用手抓着。

“你们班弓老头子怎么样?”章鸥用右手的拇指和食指捻起一片薄薄的薯片,仰起头,把嘴巴张的像恐龙一般,薯片掉落进去,卡在唇角。她用手指轻轻一戳,薯片破碎,尽数落入口中。

“没度老太那么凶。”

“一看就知道,你看你们班弓老头子长得就像安西教练那么胖。一般胖子是很难凶的起来的。”章鸥头头是道的分析着身材与性格密不可分的关系。

“但他还是经常在我们班上忍不住臭度老太。”我斜睨着章鸥,“欸,你要不要把弓老头子臭度老太的话转达给度老太?”

“滚你的吧,你想害我讨打啊?”章鸥伸手欲打我,我一让,躲在王薇娅的身后。

“好了,别打了啊。”

“看,薇娅都叫你别打我了,保护我啊。”我从背后环住王薇娅的肩颈。

“行,不是看你面子啊。”

“知道、知道。。。”

自从分班后,度老太和弓老头子就不可避免的成为了我们茶余饭后经常调侃的老年组cp。然而这对老年人也是片刻不得消停,升学率的压力迫使他俩的体内燃烧着熊熊烈火,甚至超越了年轻的班主任们。

不久后,听说弓老头子被度老太压迫的太狠,进行了一场明面上的反抗运动。就在教师的大办公室里,两个人吵的一塌糊涂,还是多亏得在场的其他老师们把他俩拉开,不然可能两个老年人还要动手了。当然,真要动手的话,我们都会押宝在度老太这边。至于弓老头子嘛,武力方面我们普遍不看好。

本来这两个人一文一理,互不搭嘎,犯不着这样斗个你死我活。但奈何却年龄相仿,都是学校里资历老的泰山北斗。关键度老太又好斗,弓老头子本也想忍让,但因为经常被度老太出言挖苦讽刺,出于男性的自尊还是经常被气得面色如猪肝,还又肿又涨。

弓老头子顶着一张似乎刚被油煎过的脸走到了我们班的讲台上。他要开始准备发愤图强、异军突起了。除了像直销大会上那样说出一番慷慨激昂、气势磅礴的激励之辞外,做出的实质性举动就是给全班同学调换座位。

他的调换规则是按照大家平时的小测成绩进行分座。所谓的“好帮差”在高考面前是不存在的。带毕业班的班主任们不需要这样伟大的情操,他们要的就是升学率,其他的全部靠边站。

所谓“鲫鱼找鲫鱼、鲤鱼找鲤鱼”。弓老头子就是要根据这个规则把我们这些“鱼”在菜市场的档口上进行分类摆放。

弓老头子把我和之前一个老实巴交、学习成绩相当好的一个女同桌分开了,新换来的同桌叫牛艳丽。

我和她认识的很早。

我们相识于小学五年级的时候一个周末英语补习班的课堂上。她当时坐在第一排,我坐在第二排,她的正后面。小学的时候我是班上的英语课代表,英语成绩毫不夸张的讲每次都是以满分的姿态位列于全年级第一。可能是因为英语成绩好,我更愿意周末上个补习班再在新的人群中证明一下自己。也可能是这个补习班英语课外知识补充的到位,才使得我小学英语成绩一直稳坐第一。那到底是先有鸡蛋还是先有鸡,这个问题说不清,总之我当时还是相当喜欢这个补习班的。尤其喜欢补习班的英语老师每次在按照分数从高到低的次序播报成绩、下发试卷的时候,用那种肯定的目光直视着我,用喊出奥斯卡金像奖最佳女主角名字般的骄傲,雷霆万钧的叫出我的名字!我淡定的走上讲台,在台下一片羡慕嫉妒恨的目光注视下,我爽到飞起。

由于我在英语补习班上的大红大紫,人人都想与我结交,使得我主动去结交别人的话,自然就成了别人的骄傲。

牛艳丽看上去是一个很文静的女生。

她在课间的时候从不主动找人说话,也不主动结识新的朋友,总是喜欢一个人捧着一本书默默的看。

对于低调的女生,总是能引起我的好感,于是我主动找她搭讪。

“你好,我叫慕然,是新口小学的,你呢?”

“你好,我叫牛艳丽,是东塘小学的。”这句话一说完,她的脸立马红到了脖子,真是个容易脸红害羞的女孩子。

这是我对她小学时期保留的印象。

后来我们又都考取了全市最好的初中——江塘市一中,还是同班同学。有一小阶段,我和她的座位被安排在同一排,中间只隔了一个走道。我清楚的记得有一次在班主任“黄老邪”的生物课上,我和她也不过就是上课觉着无聊,随便到处看看,不小心目光碰上了,出于礼貌就互相笑了一下。这一幕被“黄老邪”看到了,那天不知道“黄老邪”是哪条筋抽了,一副劳师动众、兴师问罪的样子。当众把我们俩叫起来罚站,还非要苦苦相逼到底是出于什么原因让我俩在课堂上相视一笑?我们解释,没什么事儿,就是不小心相互看到了,只是礼貌性的笑笑,没其他任何含义。“黄老邪”抓住不放,一定要大力深挖更深层次的原因。因为本来也没其他原因,所以当我俩下课被他喊去办公室罚站、继续追究原因的时候,我俩苦苦思索,挠破了头皮都实在临时编不出来。

只能说“黄老邪”钻起牛角尖来真是九头牛都拉不回,最后终于使出所有老师都毫无新意、千篇一律惯用的杀手锏。

“再不说出来,我就请你们家长来了啊。”

我头一阵“嗡”,真是特别讨厌动不动就喊家长的老师,搞得像即将送你进慎刑司的前奏。

我还在想着对策。瞬间脸红到脖子的牛艳丽,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啪嗒啪嗒”的往下掉个不停,完全失去了控制。看到这么悲壮的场面,我加紧努力酝酿情绪,争取在氛围上与牛艳丽达成一致。可是,不管怎么挤,眼睛里都是干干的,就是挤不出一滴水。我急得心里像猫爪一般,感觉上欠了牛艳丽的,人家在出力,而我一点贡献没有。

看到牛艳丽楚楚可怜的样子,“黄老邪”的心顿时软了。他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指着我的鼻子骂我:

“你看看人家牛艳丽都知道悔改,而你,完全不知悔改!”

难道流出眼泪就是知悔改,流不出就是不知悔改?“黄老邪”,你个歪理邪说!我在心里暗怼“黄老邪”。表面上仍低垂着头,努力表现出一副受教的可怜样。

“这次就饶过你们了,再有下次,肯定请你们家长来。”“黄老邪”下达了对我们大赦的口谕。

刘艳丽的眼泪滚滚落下,她抬起饱含热泪的眼睛感恩的看向“黄老邪”,“黄老邪”满足的对我们挥挥大手,“走吧!”

我们的头,像捣葱般的再三点着,以臣子向皇帝跪安般的姿势,缓步退后几步,千恩万谢的转身步出“黄老邪”的办公室。

一出办公室,牛艳丽瞬间喜笑颜开的对我说:“怎么样?刚才幸亏我哭了吧,不然就要请家长了。”

我觉得这次她有功,对她表示感谢,终始是她让我们逃过了一劫。

这次,更让我加深了她是个脆弱害羞的女生印象。

没想到弓老头子这次把我跟她调成了同桌。是因为我跟她的学习成绩相仿?还是弓老头子翻阅过档案知道我和她曾经是初中同学?算了,不管弓老头子是怎么想的,总算还是一个曾经彼此熟悉的同桌。最关键还是个低调内敛的,虽然她不能再像我的前同桌那样对我进行“好帮差”了,但总体而言我也没有什么不满意的。

当我的前同桌收拾书包离开,她抱着书包向我走来的时候,我们的目光又相遇了,出于礼节,我们又相视一笑。似曾相识的场面!初中时的这个梗突然浮现出来,我浑身一悸。

王薇娅也换了同桌,换了个明显长得不太好看的同桌。如果《唐伯虎点秋香》上面秋香的美是因为身边石榴姐的衬托,那么王薇娅新换的这个同桌就更能衬托出她本就高于一般人的颜值了。

第四十七章 出乎意料

课间,我和王薇娅就着今天弓老头子刚给我们调换座位的话题和章鸥在走廊上闲扯。

“我跟王薇娅今天都换了新同桌了。”我双肘撑着走廊边,用后背倚靠着。

“新换的同桌怎么样?”章鸥望向我和王薇娅。

“我那个同桌在小学的时候就认识了,还是和以前一样特别喜欢看课外书,每天上课都在桌子下面偷偷的看书。”我嚼着嘴里的“绿箭”口香糖,努力的试图吹出个泡泡。

“她看什么书?”王薇娅好奇。

“什么卫斯理啊、琼瑶的、席绢的书全部都看。”我脑海里搜索着她满书包的各种课外书。

“她在哪搞那么多书看啊?”章鸥问。

“都是在学校门口那个很小的租书店租的呀。”对于她课外书的来源我还是很清楚的。那个年代各个学校门口除了精品店、音像店就是租书店,主要都是为了赚学生的钱。租书店的收费不高,一般就是留下十块钱的押金,然后每本书只要几毛钱就可以租回去看。只是一定要在规定的时间内还,不然超时又会加钱,所以牛艳丽才会不分上课、下课的猛看,唯恐超了时。我到了寒暑假的时候也偶尔偷偷的去租些武侠的、言情的小说回家看,只是不像牛艳丽那么痴迷。而章鸥和王薇娅因为不爱看小说,几乎从来不去光顾租书店,所以对租书的行情不甚了解。

“薇娅,你的同桌怎么样?”章鸥绕过这个她不是很感兴趣的话题。

“她啊,经常上课写信给她笔友。”王薇娅也换了个上课干着“副业”的女同桌。

“她还交了笔友啊?”我惊讶。

“嗯,听她讲那个笔友人又帅,家里又有钱。”王薇娅的口气里打满了需要我和章鸥产生共鸣的问号。

“那完了,笔友要是哪天看到她本人,就要见光死了。”章鸥调皮的吐了吐舌头。

“别这样讲了吧,昨天下午自习课上她写信给笔友的时候还停下来望着我对我讲,我要是有你的眼睛,有你的这张脸就好了。”王薇娅借用她新同桌的嘴夸奖起自己来一点儿也不含糊。

我和章鸥就顺着王薇娅的意,特地让她高兴高兴,“欸,我们薇娅的这张脸呀岂是一般人能有的?光是羡慕可是羡慕不来的。”边说我还边故意戏谑的轻轻撩了下王薇娅的瓜子小脸。

王薇娅不甘示弱,伸手追过来欲还击捏我的脸。我双手朝她扑打,像护仔的老母鸡拍打翅膀般的护卫着我的脸,边躲避边进攻。这段时间我和章鸥总是在想尽一切办法的分散王薇娅的注意力,只求不让她继续纠缠在失去亲人的痛苦中。虽然最后能化解她伤痛的只有时间,但是我们还是在尽可能的让她开心一些。

交战中,我的眼睛习惯性的瞟向三楼,正巧与站在三楼走廊边的蒲一程视线相撞。啊,我这么不斯文的一面怎么被他看到了,我立马回避他的视线,默默挪进走廊中间过道,背向走廊边,停下双手,懊恼的想撞墙。王薇娅见状,跟着停下来,蹙眉问我:“怎么了?不舒服?”

我顺势捂胸做痛苦状,“心痛。”

“怎么突然心痛?”王薇娅脸色变的严峻。

章鸥也上前扶住我,“怎么搞的?”

我用食指悄悄往三楼方向一指,愁眉苦脸的扁着嘴对她俩说:“我完了,温柔淑女形象被王薇娅毁了。”

“我还以为什么事呢?”章鸥松口气怪我。

“还温柔淑女呢,就要让他看看你的庐山真面目,免得被你天天装斯文的骗了。”王薇娅揭穿我。

“呜呜呜。。。。。。你们,你们故意毁我人设,我今天就跟你们报仇。”

我们贴着教室边的走廊继续扑打起来。

因为班级座位的整体调换,所以我换的不仅仅是同桌,连前后座位的人也都相应的变了。

换到我座位后面的那个男生叫冯强,我对他的记忆特别深刻。他个头不高,最多只有一米六五,头发粗短而卷,衣服常年只穿那么两件,而且都是深色,总感觉脏兮兮的没有洗过。高中的时候全身的毛发就特别的厚重,经常满脸的胡渣子显示出他应该是个络腮胡子。本来我对这个类型的男生完全不感冒,也不会特意去留意。但是他某次上课时和他同桌聊天的一句话让我彻底记住了他的某一处生理特征,就是他还有胸毛!他曾自豪的跟他的男同桌说:“我家老头子(指他爸爸)没有胸毛,但我就有!”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我有点起鸡皮疙瘩,因为我相当不喜欢多毛的男生,所以从此以后我只要看见他就似乎能穿透他的衣服看见他的胸毛!

本来他有胸毛就有胸毛,也没多大事,这也不足以令到他声名鹊起,全校闻名,但偏偏在他的身上就发生了让全校都不能理解、叹为观止的事情。

“校花”袁淼看上了他,居然还倒追了他!

这位“校花”就在我们班,她为人低调安静,话不多,从不惹事生非,有自己固定的两三个闺蜜,形成一个相对封闭不与外界接触的小团体。说起来她与我还有点渊源,因为她的父母在下岗之前与我爸爸是同事,同在一个工厂上班。后来因为工厂倒闭,全部工人下岗,我的爸爸就经苏蕊妈妈,也就是我大姑的介绍下去了我们市的小商品批发市场做点小生意。而她的父母据说一直都没找到个相对稳定的工作,所以家境颇为困难。平日里她的衣着打扮在校园里显得最为困难,甚至比我还困难的多。在春秋天几乎只有两件外套,其中一件还是学校搞集体活动的时候强制性统一购买的。活动结束后其他女同学早就将其束之高阁,只有她,用王薇娅讽刺她的话来说是“贴在上面穿”。但是虽然衣着贫寒,却丝毫不影响她的气质。她不能算是一个五官精致漂亮的女生,但她的身上有种特殊的气质,就是那种似乎是“出淤泥而不染”的清高气质,让人为之侧目。

高一的时候,王薇娅曾经告白遭拒的关杰,就是她的忠实追求者。而她,完全不给关杰面子直接拒绝,没有多一句的废话。这个事情一直像条刺一样的刺着王薇娅。小女生的嫉妒在所难免,所以王薇娅每次在看到袁淼的时候都不舒服,越不舒服越要关注她,总爱说些鄙夷她穿着的话。这也连带着我和章鸥也不得不对她给予更多的关注。

总之王薇娅看袁淼,就如同那个向蒲一程表白遭拒的朱婷看我,怎么看怎么不舒服。

我们三个都清楚的记得第一次注意到她是在高一军训的时候,我们同在一个大的队伍里面。我们整个队伍因嘻嘻哈哈、不听指挥被教官在烈日下罚站。后来队伍里陆陆续续的有女生哭了,教官才同意我们就地坐下。但是倔强如我们,队伍里五分之四的女生都在流泪赌气,就是不肯顺从教官,宁愿一个一个的在毒辣的日头里倒下也不肯就坐用来引出更大的领导出面去惩罚教官。而她当时就是剩余五分之一里坐下的女生,而且是非常淡定毫无犹豫的坐下,仿佛周围的气氛完全与她无关,她只要做到令她自己舒服的、想要的事情。

后来再一次关注到她还是在文理分班之前,我在度老太班上的时候。有天中午放学时分天降大雨,我们纷纷在走廊上穿上雨衣准备冲向车棚之时,我发现她没带雨衣,呆呆的站在走廊边望着外面的湿地。后来下午上学的时候,我就听坐我后面的卷毛异常激动的反复模拟着公鸭嗓子,吐出两个字:“谢谢,谢谢,谢谢。。。”我问卷毛是犯了什么病,卷毛兴奋的两眼放光,喃喃说道:“中午放学的时候我看到袁淼没带雨衣一个人站在走廊边,我就走过去把我的雨衣递给她了,她对我说了‘谢谢’。”

因为袁淼有个比较大的缺点就是嗓子特别粗,比一般的男人还粗,所以卷毛在回忆描述“谢谢”这两个字的时候还特别加重还原了其原音。后来卷毛因为袁淼跟他开口说了话这个事情亢奋的难以自持,课间都按捺不住的去操场狂跑了三千米,才消耗掉他十分之一的躁动。

再后来就是听说关杰开始对她展开了激烈的追求。自此,王薇娅虽然与她好像都没有说过话,并且早也已事过境迁,但偏偏还是在心理上与她结下了梁子。王薇娅怎么都看她不顺眼,甚至都不能忍受她在头发的两侧夹上水晶夹子,略微打扮一点点。我和章鸥因为站在王薇娅的这一边,所以整个高中期间也都几乎没与她接触。

现在我们的“校花”,一个一米七几的高个子女生,居然拒绝了拥有一米八五身高、从外形上与她极其般配的关杰。反而选择了比她还矮半个头,成天蓬头垢面的男生,而且还是倒追!

全校跌破眼镜。

第四十八章 热搜易主

王薇娅几乎是与我同时得知了这个八卦。对此,她深表满意。一个曾让她羡慕嫉妒恨的鲜花如今自己选择栽在一坨“牛粪”上,这种自插双目的行为让她相当解气。她的心情自然也好了不少,有了种扬眉吐气的快感。

当然,整个校园里有这种快感的远远不止王薇娅,大把大把嫉妒她美貌的女生们举校欢庆、共襄盛举。袁淼的“义举”瞬间和全校女生们共同完美的达成了一种双赢的局面。

相反,校园里的异性动物们无一不扼腕叹息、哀鸿遍野,纷纷感慨其虽生为尤物,奈何却是狗屎般的眼光。

中午放学的路上,我也顺便就此热门八卦对蒲一程进行一番试探和审视。

“你知不知道我们班袁淼倒追我们班一个很矮很挫的男生的事情?”坐在蒲一程自行车后座的我绕长了脖子,尽量让他听得清我说的话。

“不知道。”蒲一程微微侧头。

“全校都知道,你不知道?”我有点惊讶于蒲一程一直以来仿佛只有在表面上身体是跟我们同在一个学校的,灵魂却是一直遨游在外太空般的与学校完全剥离。

“我都不知道,你能说是全校都知道?”蒲一程的这个反问一下子呛住了我。

“好吧,你就当我是夸张,我的意思就是说这个八卦很多人都知道,大家都在议论。”我语气妥协。

“我不知道,我都不知道你说的这个女的是谁?”蒲一程一嘴茫然。

“你都不知道袁淼是谁?”我吃惊的恨不得把脖子绕到他的眼前看着他。

“不知道。”

“就是个子很高的,我们班那个很漂亮的。。。关杰,就是你同学关杰追过的那个!”我语无伦次的形容,深感他连学校这么出名的美人都不知道的孤陋寡闻。

“没什么印象。。。”他淡淡的回了我一句,看来我的形容丝毫没能提起他的一丝丝兴趣。

“关杰知不知道?”我不放弃对这个话题的继续追踪。

“知道什么?”蒲一程有时候的情商、智商。。。让我叹息。

“知道她跟别人在一起了呀,而且是跟一个比她还矮的男生,关键还是她倒追的他!”我不断的强调着这个事情的重点,这个重点不是我一个人觉得是重点,是全校都觉得这个是重点。

“我不知道。”

“那你要不要下午去问问关杰?”我眨巴眨巴眼睛,虽然他的后脑勺上没有长眼睛,其实根本看不到,但我感觉我是在心里面发功,用意念让他感应得到。

“不要,管别人那么多事干嘛?这种事情只有你们女生才会这么有兴致。。。”

嗯——确实是,有女生的地方就有是非。如果男生过于的关注这些事情,我想我肯定也会讨厌这样的男生。蒲一程,你居然连“校花”都不认识,你的答案怎么总是让我这么满意呢?

我心情愉悦的荡起了双腿,蒲一程骑着的自行车开始轻微的左右打晃,感觉。。。就像是坐船一样。

哈哈。

由于袁淼倒追冯强的这一爆炸性事件在学校热搜榜单的位置上不断攀升,最终以第一名的成绩成功将本人从榜单刷下之后,我作为落榜选手也开始乐此不疲的加入了吃瓜群众的队伍。原来吃瓜的感觉这么好,随便吃,瓜子随便吐,难怪那么多人喜欢吃瓜。

他俩的持续发展,我和章鸥、王薇娅相当关注。一还是出自于王薇娅的原因,二就是因为冯强这个将我刷下热搜的人就坐在我的身后。所以这两个人的发展总是似乎千丝万缕的招惹着我们去留意。

我经常感慨着袁淼内心的强大。

无论全校有多少人觉得他俩不配,她每天都幸福的坐在他那辆全校最破的大杠自行车后面穿越无数人的目光。。。甚至有的时候还坐在他自行车前面的大杠上,以她的身高。。。冯强想看到前面都很困难吧?

无论全校有多少人觉得冯强丑挫,她每天都幸福的和她的闺蜜团津津乐道着他号称散发着雄性激素的男性魅力。。。我经常能看到她脸上流露出不易察觉的痴笑。

无论全校有多少人觉得冯强应该感恩戴德的将袁淼高高奉起,然而冯强却是我行我素,连给她送件御寒的外套都不能好好的亲手交给她,硬是刚走进教室门口就连同装衣服的塑料袋在三分射篮的位置高空射给她,她淡定接住,打开穿上。。。

后来居然还听说冯强不知道为了一件什么芝麻绿豆大的小事打了袁淼,而且是当着其他男同学的面给了她一个耳光,她还是中了蛊般的死心塌地。。。

所有的不能理解都是在自然而然的发生,而当事人却幸福异常。有很多年,我都在默默地回想和假设。回想着当年我和蒲一程在高中时期发生的点点滴滴。假设着高中时候的我如果不是灰姑娘。。。如果我那时可以家境好一些。。。如果我能像其他富家女生一样,穿的更好看一些。。。包装的更完美一些。。。气场再强大一些。。。那么,蒲一程会不会对我更难忘一些?我初恋的爱情会不会没有缺憾的更完美一些?

这些我都遗憾过好多年。直到后来我才慢慢的发现,原来高中时期最受欢迎的女生根本就不是穿着光鲜的富家女们。那些所谓打扮漂亮的富家女生们似乎个个都求而不得,反而像我、像赵青、像袁淼。。。这样的灰姑娘都似乎求而所得过。

长大后,我们可能会为了去匹配我们爱慕的人不断的去优秀自己,不断的去要求自己,为的就是有一天能够达成自己心目中所谓优秀的标准,却往往勿略了这是不是他心目中我们优秀的标准。我们天生羡慕公主,认为公主才是王子的官配。但可惜我们出生不是,我们怀抱自卑,骨子里不能释然。于是我们努力奔跑,为的是终有一天我们能与公主站在同一个地平线上,与王子相配。殊不知这个世上有一种可怕叫跑得太快,快的活活跑成了女王。

如果有一天你跑成了女王,你觉得你还能跟王子相配吗?王子会不会稍显稚嫩?再或者岁月变迁,王子会不会已变成了平民?

其实我们都应该相信,只要你们相爱过,当时的你,就是他眼中最好的你。当时的他,也一定是你眼中最好的他。

今天晚上的星星很少

不知道它们跑哪去了

赤裸裸的天空

星星多寂寥

我以为伤心可以很少

我以为我能过的很好

谁知道一想你

思念苦无药

无处可逃

想念你的笑

想念你的外套

想念你白色袜子

和你身上的味道

我想念你的吻

和手指淡淡烟草味道

记忆中曾被爱的味道

。。。。。。

最近章鸥突然中了邪,把这首几年前发行的老歌反反复复的唱。虽然中间的歌词我没有记得太清,但副歌中接近尾声的一句歌词却让我记得一清二楚,时而也忍不住的哼唱两句。

“我想念你的吻,和手指淡淡烟草味道。”我觉得我特别喜欢这句歌词。

所谓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我的念念有词,也带来了回响。

虽然我和他还没有吻过,甚至还没有牵手过,但是我异于常人的五官灵敏度让我在最近他的身上嗅到了淡淡烟草的味道。

在我妈家里,我外号“狗鼻子”。我拥有非常敏锐的嗅觉。据我妈讲我很小的时候有一次感冒鼻子不通,呼啦呼啦的,我妈听着觉得难受,就自己去药房买了一支“滴鼻净”给我滴。当时她还暗暗的担心会不会滴了对我产生不良的影响,谁知道从那以后我的鼻子变得异常灵敏,方圆几里的味道我都能辩得个一清二楚。除了鼻子,我五官中的眼睛、耳朵的敏感度也远超常人。这使得苏蕊经常为此挖苦我,说我若生在抗战年代就应该被抓去做特工,报效祖国。

他抽烟吗?

我暗暗思考这个问题。

高中时代,很多男生渐渐开始抽烟,因为他们觉得这是一件特别帅的事情。但是我从没有见他在我面前抽过烟,只是最近才开始闻到了一些味道。

我突然有想买个打火机送给他的冲动。

自从他送了我一个红色的玛瑙手镯之后,我就一直想给他回礼。但是具体送什么给他,我却一直都没有想好。据说打火机是恋人之间才可以赠送的信物,那么如果他真的抽烟,我送给他打火机岂不是既实用又贴合了寓意?

我开始在与他上下学的接触期间仔仔细细的辨别着这股味道,烟草味道,没错了,他应该是最近开始抽烟了。虽然对于高中生来说抽烟并不是个值得赞颂的行为,但我却一点儿也不介意,反而想为他的抽烟行为提供更好的打火设备。

于是,我在“五一”劳动节的放假期间,一个人骑着自行车去了我们江塘市最出名的小商品批发市场找了苏蕊的爸带我去他认识的熟人家买打火机。要知道当时我爸也是在这个小商品市场里摆摊做生意的,我居然糊涂胆大至此!

第四十九章 送他的第一份礼物

“你买打火机送给哪个?”苏蕊的爸爸,也就是我的大姑夫相当淡定的问我。

“同学过生日,买来做礼物。”我随口胡诌。

“走,我带你到‘老蒋家’去买。”他放下手中正在穿串的珠子,跟隔壁摊位的老板打了声“帮忙照看一下”的招呼,便领着我往“老蒋家”进发了。

苏蕊的爸爸在江塘市小商品批发市场里做生意的时间比较长,所以跟市场里大部分摊位的老板们都比较熟。正好今天苏蕊的妈没来市场,店里面又没有请人,他只能委托隔壁摊位的邻居帮忙照看。我之所以找他带我去买打火机,一是因为我总不能找我爸带我去买;二是出自我对于“物尽其用、人尽其才”的“慧眼识珠”的责任感,充分的信任他,给予他施展个人才华的空间。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我相信他在“吃喝嫖赌”方面的能力和充分的经验。买个打火机,他应该是熟门熟路,不在话下。

想当年他娶苏蕊的妈妈,也就是我的大姑,就具有传奇般的黑道色彩。你完全可以想象成江塘市古惑仔的求娶之道。当年苏蕊的妈妈和他一样也是在道上混的,一个小太妹,一个小太保。苏蕊的妈妈多年来坚持号称自己当年是“临江区一枝花”,美艳动江塘。但不幸的是在我妈出现之后,她一路崩盘溃败,不仅在外貌上完输,在单打独斗方面,我妈曾以她引以为豪的独门绝学“反手甩手榴弹”将她打得个人仰马翻。自从败绩之后,她虽再也不敢单挑我妈,但却时常暗地里使坏,比如拿打毛线衣的棒针戳我,出其不意的拧我,言语上讽刺咒骂我等等,专门干些不入流的龌龊事。她还常常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她在年轻的时候勾搭上了苏蕊的爸爸,本来可能想着玩玩而已,谁知道最后“掉不了爪子”。她为了躲避苏蕊爸爸的死缠烂打,藏在爷爷家几天几夜不敢出门。苏蕊的爸爸以磅礴的气势喊来了几十个手持棍棒、砍刀的小混混们包围了爷爷家的楼下,导致邻居们提心吊胆,纷纷不敢下楼。面对楼下这一片壮观的景色,邻居们只能挨个上门祈求爷爷家做做好事,不要连累无辜。爷爷奶奶颜面丧尽,但是从作为一个家长的身份和责任来看,这对父母也是属于完全没有担当,居然就在此暴力逼迫下妥协的将这个慕家长女交了出去,以求自保。至此,这位上一辈的慕家长女就跟随着苏蕊的爸爸在自我放飞的道路上一路高歌猛进。

“文盲加流氓”是苏蕊的父母自己给自己身份的双重加持,感觉从此以后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苏蕊的爸爸带我来到了市场里一家专门卖打火机的摊位门口。摊位的招牌上面写着“老蒋打火机”这几个大字。

老蒋本人一见到苏蕊爸爸,十分热情的迎了上来,迅速打烟,两个人一人一根烟的点了起来,吞云吐雾。

在说明来意之后,老蒋为我热情的推荐起打火机来。之前我从不关心打火机,也没有什么概念,就由着他的推荐。我告诉他我的基本需求,就是要拿得出手,看上去高档,不能显得寒酸。老蒋听了之后也就不从摆放在他店门口伸出来的违章摊位上整排整排的打火机中选择了。他带我到店里面的玻璃柜台前,从中选出一个个用盒子单独装起来的高档打火机放在我的面前。我向来喜欢第一眼看中的东西,包括人也是。所以,在他带我走向他的玻璃柜台的时候我就用一掸眼的功夫就看中了我的心中所爱。

“把那个拿出来给我看一下。”我指着玻璃柜台里我想要的那一只。

“哪个?”老蒋顺着我手指的方向,忍不住问了一嘴。

“就那个。”我意志坚定。

“这个啊?”老蒋的手已经触碰到了,眼神转向我再次确认。

“嗯,就这个。”

老蒋把它拿了出来,我悉心的拿在手里面细细的观赏、检查。好一只精美的打火机!一看你的身上就写了我的名字。

“这个多少钱?”我没有直面老蒋,反而转脸看向苏蕊的爸爸。嗯,我找你来不仅是带我找卖打火机的地方啊,关键是要卖你的面子让别人不要坑我、给我批发价啊,不然我自己连卖打火机的地方都找不到吗?

苏蕊的爸爸在接过我的眼神之后,都没有焐热,就像击鼓传花般紧张地将我滚烫的眼神及时传送给了老蒋。

老蒋作为一个老练的生意人,用褒奖客人的惯用手法来彰显自己货品的价值不菲。他刻意瞪大双眼,歪头震颤着的对苏蕊爸爸讲:“这是你家哪个啊?小丫头眼光高欸!”

苏蕊爸爸马上入坑,一副自鸣得意的昂首,“她是我家侄女儿,我们家的姑娘个个都是眼光不低。。。”

我用眼神暗示苏蕊爸爸要帮我在他开口之前压低他心中预报之价。苏蕊爸爸领悟到了,帮我主动开口,“小姑娘要给班上同学过生日送礼物,也没什么钱,你就给她个批发价吧。”

我满意于他的领悟,转脸笑意盈盈的望着老蒋。

老蒋顿了顿,长吁了一口气,显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你呢,眼光是好,这个打火机是刚到的最新款,喜欢的人还带多。价格上呢,小贵,好多拿货的都没舍得拿。既然你看中了,又是熟人,这样子吧,零卖的话我起码要卖一百五,你要的话我比批发价还少一点,拿货价,你就给八十吧。”

对于老蒋的表演,我给满分。

我抬眼看了眼苏蕊的爸爸,看他还有没有总结陈词,他应眼发表声明,“值哦,这个打火机这么高档一个,商场里卖何止八十?”

老蒋一听来了劲,“商场里面起码卖三、四百!不讲吹的,‘江百’里面的货都是在我家拿的,那里就专门逮些神智无知的冤大头。。。”

为了避免眼前的这两个人吹起牛来没的根,我打断了他们之间的对话,“好,我就要这个,你帮我像包装精品那样包装起来。”

“行,啊呦,平常还没怎么帮人包过。。。不要紧,你等下子哈,我来找人带你包。。。”老蒋走出店门口,朝他家斜对面摊位批发精品包装纸的那家喊了一声,“那个小她——玲子,你带我给这小丫头包装下子,等下子包装的钱我来给。。。”

“玲子”老板娘应声娇喘,“啊呦,不就是包装下子嘛,哪能要你钱嗨——这不是打嘴的话嘛——”

“噢!瞎讲!一码归一码,钱是要给的哦,都是做生意嘛。”老蒋义正言辞。

“啊呦啊呦,你瞎讲什么东西嗨——”“玲子”老板娘娇媚阵阵,眼睛皮子猛眨。

“瞎讲瞎讲。。。”老蒋火急火燎的摆着手。

“。。。。。。”

两个人一番隔空拉扯。

“啊呦,带你花钱了。”苏蕊的爸爸加入到对老蒋的客套中来。

“也,你家侄女儿不就等于是我家侄女儿嘛——”老蒋寒暄起来也不脸红。这整条街上全是老江湖们过招,我们小辈也就只是看看。“去吧,到对面去包,我跟你姑父,是姑父吧?也,我没讲错吧?我跟他再抽根香烟。”

“你没讲错。”我淡淡应声。

老蒋一个劲的把我往他家摊位的对面推耸。他热情的帮苏蕊的爸爸和他自己一人又点了一根烟,两个人满足的对吐着烟圈。

我拿起打火机走去对面。挑选了我喜欢的包装纸,对面摊位的“玲子”老板娘帮我包好,不忘问了我一句:“送给你男朋友是吧?”

我脸一红马上否认,“送给同学的。”

“哪可能是送给普通同学嗨——送普通同学能送这么高档的?别骗我了吧。”姜还是老的辣,我被眼前的这位“老姜”飚出来的“汁”辣的脸上都红的烧了起来。

“呐,拿好吧。”“玲子”老板娘把包装好的打火机递给了我,“乖噻,这把青丝了,小丫头快活了。”

我羞涩的道谢,赶忙掉头回去老蒋家。

我掏出一百块钱递给老蒋,老蒋望了苏蕊的爸爸一眼。苏蕊她爸机敏的赶忙提起他的“大气”,明知故问的对我说:“带钱了啊?哈要我给啊?”

我摇摇头,“我带钱了。”

“行,好好好,那你自己给,送同学的东西主要还是要表达你自己的心意。”说罢转面对着老蒋,“她送她同学的。”表明着我买打火机主要是这个目的,并不是我自己要用的,所以他不掏钱不是因为他小气,是应该的。

老蒋找了我一张二十的,我向他道谢。我拉着苏蕊的爸爸要走,苏蕊的爸爸悻悻的和老蒋还有左右隔壁的摊位老板们纷纷挥手打着招呼。仿佛人脉特别广的样子。

买到我心仪的礼物就行了,还是赶快走吧,此地不宜久留,这条街上的牛逼满天飞,待久了人就找不着北了。

嗯,这个礼物,你会喜欢吧?

第五十章 你喜欢就好

节后,中午放学的路上,人潮象开闸的水流一样,哗地冲出学校的大门。

我和蒲一程几天没见,有久别重逢的想念。

我步履匆匆地奔向大门口,而他正走在我的前面步履匆匆的奔向车棚,我们在校园里通往这两个地方的必经之路遇上。

我望着这个让我魂牵梦萦的背影,叫了他一声,他回头,我们视线相撞,莞尔一笑。

书包里有我准备好的打火机礼物,我不经的用手紧了紧,心突然跳的好快。

他转过身等我,视线的距离随着我的步伐拉近。近到咫尺的时候,我们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有了种几天未见,再见只闻心跳的初识感,紧张而悸动。

时光静止了,仿佛身旁川流不息的人群只是映衬着我们的虚化背景,这个世界里只有我和他。

紧紧相望。

章鸥和王薇娅识相的和我打招呼先行离开。我和他走在了一块儿,我陪他走去车棚拿车,这一路铺满各种情绪复杂的眼光,我在幸福和喜悦中沉醉,一切都不在乎了。

我们拿到车,像往常一样,我坐在他的车后面,从无数道灼热的视线中穿过。我透过书包表面的牛仔布料摸着让我紧张到手心微汗的礼物,什么时候送给他呢?他会不会喜欢?

悬着的心一刻也放不下。

到了爷爷家的大院门口。

他微笑的目送我,我迟迟不肯走,欲言又止。

“怎么了?”他忍不住问我。

“我——有个礼物要送给你。”紧张而羞涩的灵魂总是在他的面前一览无遗。

“送给我?什么呀?”他诧异,确实,既不是他的生日,也不是什么特殊的节日。

我拉开书包的拉链,掏出了这个包装精美的礼物小心翼翼的递给他。他迟疑的望了我一眼,便要动手打开。眼见着包装盒上的丝带系成的花被拆开,包装纸也逐渐被打开,我像是在等待度老太下发试卷般的紧张兮兮的盯着他的手。

包装盒终于被完全打开。

“打火机?”蒲一程的脸上除了诧异,还伴随着突如其来的一阵绯红。

“嗯。”我眼神纯净而期待的看着他。

“你——你怎么送我打火机?”他的脸上和言辞上似乎有着掩饰不住的小尴尬。

“你是不是最近抽烟了?”我试探着问他。

“——你,怎么知道?”蒲一程的脸上努力的挤出了一堆笑意,这种笑意在我看来很勉强,有种心心念念的掩藏被瞬间揭露的强行应对感。

“我闻到了。”

“。。。。。。”蒲一程有点不知所措,“这应该不算是个好的事情。。。”我知道他也是希望在我的面前维持着一个完美的形象。

“不要紧,我一点儿也不觉得。”我特别真挚的看他,唯恐他有一丝的不安,“很多男生初中就开始抽烟了,你算晚的了。”我极力的表现出自己的不在意。

是的,我是真的不在意,不管你怎样,在我的眼里都是最好的。你完全不需要掩饰。

“那好吧。”蒲一程整理着刚才的眼神里闪现的慌乱。

“好不好看?喜欢吗?”我双手撑起他的自行车坐垫,微微踮脚的望着他。我不在乎你抽不抽烟,我只在乎你喜不喜欢我的礼物。

蒲一程将打火机拿在手上,仔细的将机身欣赏一番后,轻弹盖子,按压,打火机喷出耀眼的火苗,再轻合盖子时那一声清脆的“嗒”,让我整个人的心情都安定下来。

他应该是喜欢的,我暗自猜想。

“嗯,我很喜欢。”蒲一程的眼里晶晶亮的闪烁着星星,“只是刚才。。。有点害怕你不喜欢我抽烟。”

“不会的,我喜欢。”我脱口而出,“你以后想要抽烟,就用我送的打火机。”

“嗯,好,那我以后随身带着,好好的保护。”

看着他爱惜的握着这个打火机,我的心房被蜜糖粉刷匠狠狠的油漆着。用蜜糖装修心房的女生,那种甜是可以流经全身的每一条经络和血管的。

你若喜欢,便是晴天。

我又因为你尝到甜蜜的滋味。

“我进去了。”我轻抬下巴意指马路对面,爷爷家的大院。

“嗯,”他点头,却又突然叫住我,“欸——”

“怎么了?”我睁大眼睛。

“没什么,那个,只是想知道你怎么闻到的?”蒲一程表情微微凌乱,似乎还没有从他介怀的梗中彻底解脱出来。

我抿嘴掩笑,“就是这样闻到的呀。”

“可是我都没有在学校抽过,只是晚上在家里的房间里有偷偷抽过,但都及时的用空气清新剂把全房间都喷过啊。”蒲一程像个孩子般的委屈不解。

“你爸妈没闻出来?”我故意逗他。

“没有,到现在为止还没人知道呢。”蒲一程不敢相信时隔一夜,并且经过他的“特殊”处理后还能被我发现。

“嗯——”我得意的扬了扬脑袋,“知道我的厉害了吧?以后在我面前可要小心一点,任何味道都逃不出我的嗅觉——”

我轻轻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扬长而去。

留下站立在风中一脸懵圈的蒲一程。

爷爷家中午的饭桌上。

我故作镇定的吃着饭,假装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苏蕊今天与以往不同,她好似发明了一种最新的吃饭方式。她一边用门牙高频率的、像只松鼠般地嚼切着饭菜,一边用不怀好意的眼神扫射我,一副企图让我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姿态。

我对她置之不理,和陆西洲闲拉家常。

苏蕊终于憋不住了,扬起门缝眼向我进攻,“你买打火机是送给哪个的?”

明知故问,我在心里暗怼她。

“你板牙全掉了?”我声东击西的讽刺她。

“我——在——问——你——打——火——机——是——送——给——哪——个——的?!”苏蕊恶狠狠的一字一句的敲打我。

“没送给哪个!”

“还没送给哪个?!我爸都跟我讲了,你找他带你去买打火机,还送同学呢,你当我不知道啊?”苏蕊微掀上唇,裸露出牙床,表现出仿佛自己开了天眼般的通透感。

“知道还要问?!你嘴痒啊?”我瞪她。

“我想问就问!”苏蕊得意用筷子沿着菜碗中央铲起一排毛豆。

我见状飞快地挑起筷子将她铲起的毛豆尽数打翻,毛豆洒落一桌,苏蕊气的闭起眼睛,粗着脖子,青筋毕现的高喊:“爷爷,然然送人打火机喽——”

说时迟、那时快,我伸手一把捏住她的两腮,她“噗”的一声乱喷,仿佛早有准备,即便嘴里空无一物,也碰瓷般的顺势一“噗”。可惜,就算她碰瓷,我也将她捏住不放。她无奈的左扭右转,脸部被我捏的变形,只能用丹田之气发出求救声。

爷爷从房间里赶了出来,无可奈何的“啧”了声嘴,让我放过她,我思索片刻,这才松了手。

“你——这——个——疯——子——欸——”被放过的苏蕊声嘶力竭,体内爆发出的气流仿佛把她坐姿状的身体顶的腾空而起。

我给了她一个“再敢乱讲、捏爆你腮”的警告眼神。

陆西洲从容的吃着菜,边观看还边喝汤,没有一点反应。当然,这也是她从小在我们身边习以为常的表现。

苏蕊自知干不过我,转脸朝陆西洲发泄,“你这个狗腿子!就晓得吃!”

陆西洲被骂的一片茫然。

五月的上旬,全省安排了高三年级的第二次模拟考试。

一旦到了高三的下学期,每天教室后面黑板上倒计时的翻牌,四、五、六三个月每月上旬的模拟考试,就像是一道道追命的催命符紧紧的拉扯着高三学子们的每一道神经。

我因为蒲一程而提早的进入了紧绷的状态,仿佛是一只拉满弦的弓。我开始惧怕高三年级的模拟考试,惧怕蒲一程考不好,惧怕他因为考不好而前程堪忧,惧怕他因为考不好而对我冷落。。。。。。

只要是临近模拟考试,我便忧心忡忡。

他的实战,变成了我的模拟体验。

我提前一年地体会着高三学生的艰难不易,患得患失。他们在十八岁这一年里,用年轻的身体承载着人生在这个阶段里最大的压力。然而时间不会停止,逼近高考的日程也在一天天的推进。

高三学生们终于迎来了五月份的模拟考试。

因为四月份蒲一程在“长江十校联考”中的失利,让我提前就产生了惶惶不可终日的担忧。尤其是在他们考试的那两天半的时间里,我恍恍惚惚。

章鸥和王薇娅的心情似乎完全没有受到高三年级模拟考的影响。原因也很简单,章鸥可以概括为事不关己,而王薇娅可以概括为胸有成竹。

只有我,除了担忧,还有负疚。总是感觉万一他没有考好,有一半的原因让我脱不了干系。

除了祈祷,我别无他法。

我有时候会想,如果让我离开他,就能让他的成绩提高,考上他倾慕的大学,我觉得我是愿意的,因为这毕竟影响他的一生。而我,这一辈子他有或没有,应该比不上高考这么重要。但是,人都是得过且过的。虽然有这个想法,但如果让我在明明还可以走下去的状态中决然的主动离开,我还是做不到。但是,我想,如果他有一天主动提出了,我肯定会被动的离开,绝不纠缠,因为这辈子我也不想对不起任何人。

我渐渐的越来越陷入胡思乱想的境地。

第五十一章 如履薄冰

我开始患得患失、如履薄冰。

五月份高三模拟考试结束后的那几天,我总在不自觉的暗暗观察他的表情,揣测着他的内心活动。只要他的面容没有明显的喜色,我便设想为他的再一次考试失利,为此我胆战心惊。

我是一个凡事都喜欢往最坏处设想的人。蒲一程之前跟我说过他也是,他说这样也很好,起码不会有失望,说不定最后还能收获一份惊喜。

就像是好吃的东西,以前我总是习惯于留到最后才吃。因为古人们不是说过先苦后甜嘛。但是事实上往往难吃的东西把自己吃饱了,再吃好吃的也就吃不下了,味道也不会觉得有那么好了。

我们长大后经历生活的磨难才会知道,古人的话不一定对,并且有的古人这样说,有的古人那样说,你到底是该听谁的?人生有的时候需要得过且过,不要想那么多,不要想那么长远,珍惜当下,不要给自己虚增烦恼,才是自己对自己当下的高抬贵手。

但是,那时候的我不知道。可能也是因为我太在乎,所以也许即便知道也做不到。

或许是因为我的敏感,我的内心自我暗示般的惶恐蒲一程因为成绩的问题与我距离渐远,惟有止不住的祈祷希望成绩公布的那一天,当我再次偷偷溜上去的时候能在成绩榜的第一页看到他的名字。于是时间对于我而言,就像铅球般沉重的向前滚动,缓慢的压制了我的呼吸。我不知道是该期待成绩早一刻出来时的解脱,还是晚一刻出来时的留有幻想。

总之,那一刻终究随着自然规律准时的到来。我故技重施,再一次溜到了三楼贴了榜单的廊柱旁,亲眼目睹了他第二次模拟考试的成绩——全年级第109名。

这一次,他的名字出现在了第三页的上面。

我有一种五雷轰顶的感觉。

怎么办?他的排名越来越下滑了。他这么完美,怎么能有瑕疵?是我把他拉低了吗?我怎么办?他会不要我了吗?他如果不要我了,我该怎么过下去。。。。。。

原来预感有的时候还是灵验的,事实果然变成了自己担心的样子。我有种自暴自弃接受残酷现实的安排的想法。

我的脸色也变得不那么好看,这种不好看里掺杂着担忧、害怕、负疚、被动。。。。。。蒲一程的脸色也变得不那么好看,我觉得他的这种不好看里掺杂着担忧、迷茫、纠结、选择。。。。。。

两个脸色不好看的人在接下来几天同行的路上,自然变得沉默不语或者勉强为了打破沉闷的空气而挤出寥寥数语。很多人说过,两个人走不到最后一个最关键的问题就是没有话说。是啊,都没有话说了,同行还有什么意义。

我开始在心里不断的加筑暗示与坚强,为的就是有一天他突然走了,我没有那么难过。

提前做最坏的打算,永远是我改之不掉的坏毛病。明明可以让自己多开心一天,为什么非要把原本可以开心的日子硬要变成打算接受苦难的前奏?这是嫌未来的苦难不够长,还硬要给它加戏吗?加戏之后还不是要你自己来承担吗?

是的,我知道,但是我没有办法,性格如此,只能痛苦如斯。

只要是他的脸色不够好看,我便像是时刻捧着一颗脆弱的玻璃水晶球般的谨小慎微的与他相处,更准确的应该说是与他维持。维持,对,哪怕是多维持一天也好。

我不知道该做什么,只能听由命运的安排。或者说是他给我的命运安排。

可是他的性格忽冷忽热,热的时候让你觉得春暖花开,冷的时候让你觉得冰雪裹地。

而一个人如果主宰不了自己的命运,只能被动接受别人安排的时候,是痛苦的,是一种不可测、不可控的痛苦。而我,就沉浸在这种痛苦里,在等着别人的大发慈悲。

我们就这样在这种尴尴尬尬里度过了一个礼拜。

这一个礼拜长得过一整个世纪。

一整个世纪后的一天下午放学,我出来的比较早,仍和往常一样在章鸥和王薇娅的陪伴下推着自行车站在绿色邮筒前等待蒲一程的出来。但我回头张望时,翘首以盼的目光碰撞上的不是蒲一程,而是朝我们兴冲冲推车走过来的秦天。

他似乎面有难以掩饰的喜色,手里持着包装好的礼物,走近王薇娅的时候,迫不及待的递给了她。

“什么?”王薇娅羞涩的脸上瞬间有点不自然的僵硬,因为直到这一刻王薇娅也没有在表面上承认过她似乎有点接受秦天的事实。

“巧克力,”秦天再次把礼物往王薇娅的手边挪了挪,“费列罗的,我们这里买不到的。”

王薇娅半推半就的接了过去,脸上露出不易察觉的喜悦。

此情此景,让我心里突然涌起一股踏实安全的温暖。是啊,一个女生如果找到的男友是爱自己多过自己爱的那一种多好,何来患得患失?何来被动接受?做一个掌控全局的人,女王般的高高在上,自信、高傲,何来空旷无边的烦忧?我有点羡慕王薇娅的状态。

“我托朋友在浙江买的,”秦天对王薇娅说完这句话的时候瞄了我一眼,“就是找林渡帮我买的。”

林渡,这个名字是有多久没有听到过了?

我心一怔。

浙江省比我们省要发达得多,费列罗的巧克力我们在电视广告上看过,也在时尚杂志上看过,但是小小的江塘市确实没有地方可售。就算有,所售的也是假的,而且假得离谱。假得只有包装盒和巧克力球体表面的金纸包装一样,里面的内容完全货不对板。拆开金纸里面的巧克力是那种白色的像是泡沫般的硬石头。且不要说好不好吃,都不知道能不能吃,吃了会不会中毒?总之就是那种你花了钱,打开包装最多只会咬一口就会扔掉的那种。

秦天真是有心,为了讨王薇娅的喜欢,绞尽脑汁,这与我此刻却深陷在蒲一程似乎若即若离的不安中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盒是给你的,”秦天朝我递出了一盒。他对于我满脸的疑惑,补充了一句:“不是我给的,是林渡给你的。他让我转告你,他不是专门给你买的,是帮我买的时候顺便买给你的,让你放心。”

我愣愣的站着,没有反应过来,秦天一把塞给了我,和王薇娅打了声招呼便骑上车离去。

我手拿着这盒秦天强塞给我的巧克力,有点出神。

背后突然传来一阵自行车的铃声,我惊得回头,是蒲一程,一瞬间我慌乱的像是被逮了个正着般的不知道该将巧克力藏去何处。

躲无可躲,只能硬着头皮强行面对。

章鸥和王薇娅面露担心的各给了我一记安慰的眼神后,便双双离去,我独自面对蒲一程,心里突然像是没了底。

蒲一程瞟了一眼我手中的礼物,未发一言。我尴尬的不知道是该把礼物装起来好,还是不装好。就这样,我像是手部打了石膏般的动也不能动的一直僵硬的拿着,直到蒲一程对我淡淡的说了一句“走吧”,我才如梦初醒般地将巧克力慌乱的装进我自行车前面的篮筐里。

半路未言。

因为无言,路途显得格外漫长。

终于,就在快到爷爷家大院前的最后一个红绿灯处,他开口了:“你们还有联系?”

你们?你们是指谁?我和林渡?是指林渡吗?好吧,就当你是指我和他吧。

“没有,很久没联系了。”我小声地说。

“这个是?”

“哦,这是秦天托他在浙江买的巧克力,送给王薇娅的,顺带也买了盒给我。”

“哦。”

“。。。。。。”

接下来又是一阵难以破解的尴尬和沉默。

“这个车坐垫也是他送给你的吧?”蒲一程意有所指的瞥了眼我的火红色自行车坐垫。

“。。。。。。”

这么问,难道是你一早就知道?只是现在这一刻才说?之前不说,现在才来说是什么意思?寻找发难的突破口吗?

我没有吭声,不吭声就算是默认吧。这一点我们也算是达成了共识。

终于我们都不再言语。

骑进爷爷家大院门口的那一刻,我甚至不知道背后的这个人是像往常一样目送着我的背影,还是已经离开?我不想回头看,因为我不想也不敢知道答案。

我们接着冷战了几天。

我不断的思考这一生究竟应该和怎样的人在一起?是像我现在这样找一个如此爱的人提心吊胆、患得患失?还是像王薇娅那样找一个让自己心安理得的伴侣?

可是思考没有用,知道也没用,遇上谁,你就要承担这一段时光里你不得不应对的局面。

终于我还是败下阵来。

因为,命运就是安排我在这样的年纪,遇上这样的人,一个让我不停的妥协,不停的惨败的人。

那时候,我以为这是宿命,让我痛苦不堪的宿命,却不知道这样的宿命其实值得我用一生珍惜和怀念。因为,未来,可能再也没有人可以让我为他如此。

所以,特别的,都是稀有而宝贵的。

第五十二章 妥协和退步

其实我们都在挣扎,都在不舍。

我是这样,他也是这样。

理性与感性到底哪一个能占上风?这个话题如果撂给了成年人、撂给了社会,应该很好解答。但是如果在人生的每一个阶段都能有如此成熟的答案,谁又会有可以念念不忘的曾经?

挣扎是人生的煎熬。

最终又是我的妥协,我的退步。在我人生的这个阶段,我提前透支、用尽了我这一生的退步。

我决定再一次用行动来表达我的诚意,和渴望继续下去的希冀。

我在妈妈家附近找了一家修自行车的铺子,在里面挑选了一个黑色的、二手的自行车坐垫,让老板帮我把现在这个火红色的坐垫换了下来。

我到现在仍记得老板那副不解的眼神。

这么好的坐垫为什么要换下来?要换成个旧的、二手的?

我没有做声,默默地给了钱,接过老板递给我的、装在塑料袋里的火红色坐垫,转身推着自行车走了。

我不需要跟你解释,这个世上这么多人,我哪需要一个一个的去解释?我已经很累了。

我心力交瘁的回到妈妈家的四合院里,妈妈狐疑的看了我一眼,继而又敏感的扫了眼我车笼头上挂着的火红色车坐垫和已换好的二手黑色坐垫,“怎么又换坐垫了?”

“之前跟你说过这个红坐垫是别人跟我换的,现在要拿去还给别人了。”我力不从心,连说话都显得困难。

“那你最早的那个坐垫呢?”妈妈仔细地对我现在的这个黑色坐垫用锐利的目光辨别着。

我随口应付,“就是这个。”

“就是这个?这好像比以前的还旧了?”妈妈的火眼金睛让她在怀疑我的信口雌黄。

“可能是别人用的不爱惜吧。”我冷淡应付,实在没有心情和妈妈死揪着这个话题不放。

“既然换过来,干什么现在又要换回去?”妈妈的强迫症让她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精神。

“是我想换回来,觉得红色的太扎眼了。”我已心烦意乱。

“你现在坐垫装好了,那别人现在在用什么?”

“别人?别人大把钱,又换了新的。”我不耐烦的停好车,正准备拉开房门往里走。

“你看看你吧,以前好好的坐垫要跟别人换,贪新鲜是吧?觉得好看是吧?怎么现在又觉得不配啦?”妈妈面露讥讽的眼色,讽刺人是她的拿手绝活,“人家都讲癞痢配癞痢,你自己几斤几两要有自知之明啊,逮到好看的就想要,现在晓得不配了吧?肯定是人家笑话你,你才舍得换回来,不然你哪会这么自觉啊?非要把自己的皮搞的有城墙拐弯那么厚。。。。。。”

我回头冷冷地看了我妈一眼,眼前的她正扭曲着五官极尽所能地用着毕生掌握的词汇冷嘲热讽的讥笑着自己唯一的女儿,也是她唯一发泄起来可以肆无忌惮的对象,唯一任凭她羞辱都不回嘴的对象。

沉默是我在这个家里唯一的宣泄。

我拉开房们,走了进去,身后仍留下了这个亲生母亲自说自话、或嘲或笑的表演。

浮夸的表演。

第二天早上出门前,我把整盒拆都没拆开的费列罗巧克力悄悄的又塞进了书包,镇定地跨上车笼头挂着火红色坐垫的自行车骑去学校。

中午放学的时候,在下课铃打响的那一刻,我便独自飞奔出教室。我藏藏掖掖地将坐垫和巧克力抱着跑去了学校对面绿色邮筒背后的简易型邮局里。照着巧克力盒上的寄件方地址在邮局里柜台前摆放的邮寄单上填写了收件人的地址。

是的,林渡,我要把你的礼物都还给你了。以后,你就不要再送我礼物了吧。

我哪怕只要能跟蒲一程多维持一天。

我在邮局里买了个纸盒子,把坐垫和巧克力都装了进去,贴好邮寄单和付完钱后,眼看着邮局工作人员从我手里接过纸盒子的那一瞬间,心里其实也不是不难过的。

但是比起我眼前的更难过,这个难过也只能这样了。

当我从邮局里走出来的时候,我迎面看见了蒲一程,他望着我,似乎来了有一会儿了。我条件反射地回头看了一眼这个小小的、扁扁的、敞开着大门的邮局。

你刚才看到了我的一举一动吗?看到了我因为你,把林渡的所有希望都寄回去了吗?

我能做的都做了,只剩下你给我的命运安排了。

我太害怕失去你了。

害怕的连全世界都愿意背弃了,你知道吗?

我低头走向蒲一程,像以往一样坐到了他车的后座。此刻,我突然有了一种祥林嫂捐了门槛之后的赎完罪的轻松感,我是不是赎完罪了?是不是可以原谅我了?再找不到不要我的突破口了?

我们在回家的路途中缓释着自己,彼此都在缓释着。

下午放学的时候,我知道蒲一程瞥见了我新换的这个黑色坐垫。他看见了,我就放心了。

他这座冰山在消融,一边挣扎,一边消融。

我看得到。

而我这颗悬着、揪着一个多礼拜的心也随着他的消融,稍稍得到了分毫的安定。

于是当晚我拿出了久违的精力开始对一些生疏的课程进行预习和复习。我首先想到了物理,因为明天上午有“猪头三”的课。他在上节课的时候吩咐了下节课的内容一定要做到提前预习。对于他,我还是有几分忌惮的。

虽然说我在高二的下学期已经分到了文科班,但实际上理科的课程还在继续,并且要继续到高二的下学期结束,考完会考为止。

我们的数学老师没变,还是温柔耐心的张老师。化学老师也没变,也还是全校最有气质的女老师。然而物理老师变了,不再是度老太了。物理老师换成了化学老师的老公——一个暴名远播、毛发生长旺盛的中年魁梧男。我们这么有气质的化学老师怎么能看上这么个名扬校内外的暴力分子?我们怎么想也想不通,于是常常在上课的时候暗中仔细观察化学老师白皙娇嫩的鹅蛋脸,看看她有没有因被家暴而留下的痕迹?

毕竟已经是文科班,继续学习物理、化学无非就是应付个会考。会考的成绩不过就是为了给我们领一个高中毕业证,与高考没有半毛钱关系。这个年代,谁还不能混个高中毕业证啊?所以对于我们文科班的学生来说,完全没把这两门课放在眼里。

但就是碍于这么一位凶猛的物理老师,这才迫使我在百般不情愿之下仍然拿出物理书来执行“猪头三”许下的预习任务。当然也就是因为提前预习了,这也才使得我对下一节即将到来的物理课似乎有那么一丢丢的胸有成竹。

第二天的上午,化学课是第三节,排在物理课的前面。

上课铃打响了,我们都已陆陆续续地回到教室,准备就绪,等待着我们的气质化学女神。

可惜左等等不来,右等又等不来。班上的同学们逐渐放松了警惕,开始聊天的聊天,吃零食的吃零食。一瞬间喧闹不止,变成了菜市场。

走廊有人经过,我们侧目一看,居然是“猪头三”。他出于好奇,把头伸进了我们班。

“你们班怎么这么吵?这节什么课?老师呢?”“猪头三”显得有点微怒。

真是太平洋的警察管的宽!你谁啊你?你是理科三班的班主任,又不是我们班的班主任,真是越俎代庖!

“化学课。”

“你老婆的课啊。”

“老师,这要问你啊。。。。。。”

下面不乏有胆大好事的同学一边跃跃欲试、一边又怕死的开怼着“猪头三”。

“猪头三”立马意识到是自己老婆的课,而自己的老婆竟然还没有来。一阵尴尬让“猪头三”脸刷的一下红,刷的一下白,感觉自己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这口受羞辱的怨气开始朝我们班扑面而来。

“老师没来,你们不能先看看书啊?破坏课堂纪律,一个个都多大人啦?还要人盯着?不自觉的东西!”“猪头三”狂吼我们。

底下仍有不服气的同学嘀嘀咕咕。

“是你老婆没来,还朝我们发火?”

“是你老婆耽误了我们时间。”

。。。。。。

这一下彻底激怒了“猪头三”。

“你们全部把物理书拿出来!这堂课和下堂课对调,这堂上物理!下堂上化学!”“猪头三”的眼神里透露出狠意。

“夫妻档还是方便啊。”

“互为ab角啊。”

“帮老婆补锅啊。”

“。。。。。。”

讲台下面还是不断地传出调侃的揶揄声。

喜欢揶揄老师的人,经过长年的锻炼,基本上练就了一项特殊的技能。就是嘴皮子基本保持纹丝不动,单靠喉咙也能发出算是可以让我们听得清楚的声音。

“哪个在下面讲话?站出来!”

当然,不会有人站出来。

如果说给度老太打不过是青紫红肿的话,那给他打就不是这么个伤害程度了。不说伤筋动骨吧,起码弄个韧带挫伤是不成问题啊。

全班鸦雀无声。

“都不吱声是吧?叫你讲不讲,不叫你讲才讲是吧?行!下面我来检查你们对物理课本的预习情况。全部把物理书拿出来!”

“猪头三”开始有的放矢、公报私仇。为了免遭横祸,大家纷纷低头手忙脚乱的从抽屉里把书包拔出来翻找物理书。我因昨晚的预习,心里有底,暗自庆幸,机会果然就是留给有准备的人。

第五十三章 “猪头三”的责罚

“全部给我翻到第63页!”

“猪头三”凶狠的眼神,伴随着太阳穴上凸露起的一道道纵横交错的青筋,仿佛他老婆不按时来上课是我们的错。明明岂有此理的是他老婆,他却偏偏仗着也是我们班的老师,就在我们面前疯狗般的乱扑乱咬。

在恶势力压顶的境况下,我们这些蝼蚁般的弱小群体们忙不迭地把书翻到指定的页数。

我不明白他是要怎么检查?昨晚的预习内容都是文字,不需要计算看看就好了。那么他在课堂上,除了能用诸如提问之类的方式以外,他又怎么能够仅通过看就能检查出大家有没有预习这一页呢?难道别人昨晚在家有没有看过这一页,他能一眼扫出来?还真是神人了呢!当我们是高中生就看不出你不过是滥用职权,通过这个手段为自己的老婆掩人耳目、甚至是无理报复?

果然,他从一列列的走道飞快的浏览每个人翻到的那一页。看一个手指用力的点一下桌子的左上角,走一步骂一个。

“不预习!”

“不预习!”

“不预习!”

“不预习!”

他像劲风一般终于刮到了我的身后。

同样扫一眼,并拢的食指和中指就大力的点击我课桌的左上角,恨得牙痒痒的依旧从齿间蹦着同样的三个字:

“不预习!”

“我预习了!”我突然觉得委屈,顶了句嘴。这四个字在安静的像是真空一样的环境里显得那么的突出。

“你预习了?”

“猪头三”已经迈出的一只腿又退了回来,站定在了我的左手边。

他“哗”的一把抓起我的物理书,潦草的看了一下,突然把书砸在了我的课桌上,暴怒:

“你预习了个什么东西啊?一个字都没有?还敢讲你预习了!”

“我是预习了!”

“那怎么一个字都没有?!”

“一个字没有不代表我就没有预习!这些都是看的内容,我昨晚确实预习过了。”对于“猪头三”不负责任的指责,我毫不示弱的抗争。

“你给我站起来!给我站着听课!”“猪头三”用手指顶着我的鼻尖,阴暗的三角眼里燃烧着的怒火像要欲将我一口吞噬。

我“唿”的站起,眼睛一下子就湿润了。我饱含着自己的一口眼泪,倔强的不让它滴下。委屈、恨意,通过眼泪形成的珠体怒视着一路癫狂、扭曲变形的他。

这个公报私仇的小人!

这个无理取闹、心胸狭隘的男人!

这个挂羊头、卖狗肉的伪君子!

这个不配为人师表的走肉!

。。。。。。

“猪头三”继续他的路线,一个个的骂完后,走上讲台又做了一番天地为之变色的训斥,算是发泄完了五分之四。

他决定开始讲课。

讲课前,他可能稍微冷静了一点,大手对我一挥,格外开恩,“你坐下吧。”

一股不畏恶势力的中火在我胸中燃烧,我倔强的劲起来了。面对着这么个人人避之不及的暴力分子,我站立着,一副大无畏的精神。自始至终用视死如归、大义凛然的眼神狠狠地与他对峙、对视。

昂首挺胸、坚毅不拔!

“你,坐下吧。”“猪头三”再一次要求我坐下的口吻里流露出了一丝软怯。可能他也意识到自己头先的失控,有可能真的造成了冤假错案。又或者说,他醒悟过来一个中年的男老师用刚才的那个方式对待女生会不会不太合适?

但是女人哪能是你想骂就骂?想和好就能立马和好的?

我别过头不看他,坚决不坐下!

他无奈的只好说道,“那我们上课。。。”

说来也巧,这句话刚说完,我们的化学女神便穿着一袭长及足踝的连衣裙,气质款款的走了进来。她细腻的脸蛋上画着精致的妆容,薄薄的嘴唇上涂着鲜艳的口红色。她有点吃惊地望了望她讲台上的老公,又望了望我,又望了望她老公。在这异常安静凝滞的空气里,估摸着也猜出了三两分。

她温柔的对“猪头三”说,“我来上吧。”

“猪头三”见到她一副秒怂的模样,奴颜婢膝的讨好她,“你上啊?”

“嗯,我上。”

“那行,我走了。”

“嗯。”

“猪头三”走下讲台,换化学女神上台。

她温柔的看着我,“来,你坐下,现在是上化学课了啊。”

我看了眼化学女神,带着一股怨气的重重坐下。同时还不忘去怒瞪准备步出教室门口的“猪头三”,这一瞪正迎上“猪头三”回看我的眼神。

丝毫不回避,就是瞪你!怎么样?你叫我坐我就不坐,你老婆喊我坐还差不多!

男人呀,就不要轻易得罪女人。不然女人可会记住一辈子呢。

说不定哪天还要把你写进小说里呢!

活活气了半个上午。

中午见到蒲一程的时候,有碍于我们关系的刚刚缓和,也不太便于在他面前发作,所以我只能憋着一口气,闷闷不乐的。

“怎么了?”蒲一程手扶着停在绿色邮筒前的自行车,紧紧盯着我的脸。

“没怎么。”我刻意的把头一偏,回避。

“还没怎么,你这个样子都像是一只鼓起来的河豚了。”蒲一程伸手抚了一下我不小心贴在脸颊上的一绺头发,我不自然的让了一下,但心里却一瞬间就被暖意填满了。

“被物理老师气的。”我低声说。

“被物理老师气的?你们班这学期的物理老师很生猛哦?”

“何止是生猛?还不讲道理。”

“你敢跟他生气?”

“为什么不敢?”

“一般人遇到他也只能低头认栽啊。”

“那是一般人。”

蒲一程“噗嗤”笑了出来,“你是(二)班人是吧?”

好笑吗?

不过你终于笑了。

我定定地看着他,一动不动。

“咳,咳。。。”蒲一程好像突然意识到现在这一刻笑起来应该、仿佛、好像是不太好,于是正了色,“那个,请问他是怎么把你气成这样的?”

“他冤枉我。”

“他怎么冤枉你?”

“他自己老婆今天上课迟到,他跑到我们班来发疯!一个个的检查物理课本的预习情况,我明明昨晚预习了,他非要说我没预习!还砸我的书,让我罚站!”

“你又罚站了?”

“什么叫又罚站了?”我直面蒲一程,脑子里却忍不住的回想起上一次被度老太揪起来的情景。

难道?那一次,他,他也看到了?

一股热量袭来,我浑身被烫得一个激灵。

蒲一程强忍着笑意,看得出来他憋得应该离痄腮不远了。

“那个,你应该不止一次罚过站吧。”

“你——”我被噎的好像喉咙里被人塞了个烫手大山芋。我故作赌气撒娇状的欲往前冲走。

“欸——”他一把勾住我胳膊,阻止了我,“不说了,这下真不说了。”

我用眼神凝视了他三秒,才一副放过了他的表情。

是的,只要他给我一丝喜色,我就能膨胀。

“今天课堂底下有几个男生非要说些触怒他的话,结果他们没被抓到,这个人却倒是把气都撒到了我的身上。一个男老师,居然对女学生这么狠,这么不给面子!”我愤愤然,上午受屈辱的场景又一次浮现在我眼前。

“是啊,一点怜香惜玉之心都没有,就算要罚也是罚那些触怒他的男生嘛。”此话音刚落,蒲一程立马奉上一张等待肯定和表扬的脸。

嗯,我确实听完之后好像没有刚才那么生气了。

看我的脸色渐渐转晴,蒲一程握起刚刚我被他勾住的那只胳膊。他将我卷到前臂半处的袖子又轻轻地往下撸了一点,再将我手臂举高到他的视线里。他盯着我前手臂外部中间的位置,细细的打量一个圆圆的、已经过相当长的时光淡化成几乎看不清楚的白色的疤。

当我意识到蒲一程发现了我的这一缺点时,我迅速的把手臂抽了回来,拉低了袖子。

我本来已经晴朗的心情又瞬间黯淡下来。我不愿意他看到我身上的任何一个缺点,哪怕再细微的也不愿意。我希望尽可能的让呈现在他面前的自己减少一些、再少一些缺点。他那样完美,我已与他差距这么远,不能再远了,一点也不能了。

“我记得你小腿上也有这样的疤。”他注视着我。

“嗯。”我低头,含糊不清的想要带过。

原来这些他都有留意。怎么办?我突然心在慌乱。

“是怎么会有这样的疤的?”他问我。

“热水捂烫的。”我轻轻回应。

“热水捂烫的?你睡觉睡得这么死?”他露出惊诧的表情。

“嗯,就是这么死。那是我上初中的时候,第一次被烫的就是胳膊,早上醒来的时候发现胳膊有点疼,撸起袖子发现一个水泡。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我爸妈也不知道,想着水泡也不大,我妈就帮我用针挑破了,后来就直接结痂好了。”

“后来你又被烫了腿?”

“嗯,后来,就是第二次被烫。有天早上醒来的时候发现两个小腿的内侧特别对称的有两个大水泡在隐隐发疼。我爸妈当时看了还想着这是什么泡?一晚上能长两个?还这么对称?后来我爸带我去了医院,才恍然大悟,原来这是被热水捂烫的。这次是医生帮我挑的泡,还上了药。”

第五十四章 晴天万里

蒲一程舒出长长的一口气,忍不住嘀咕:

“居然还有睡得这么死的人。”

我对睡得死不死这个问题看的很淡,我的全部关注点都集中在蒲一程会不会不喜欢身体上有疤的人?我的疤会不会很难看?我惴惴不安,心里无比懊恼。

天气渐热了,越往后撸起袖子的机会就越多,我就应该注意一点啊!每晚放学蒲一程骑车在我左手边的时候,我就不应该把袖子撸起来!我陷入揣测蒲一程看法的懊恼中。

“那个,下次——”

“你干嘛要卷我的袖子,你就不该随便碰我袖子!”我生气的转身快步往前冲。

“欸——”

蒲一程推着车追了上来,拉住了我。

“我是想跟你说——”

“想说什么?”

我生气的把他的话打断,为了就是保护我自己脆弱的自尊心不受伤害。

“我想说,如果已经。。。那个,你胳膊、腿啊如果破了、结了痂不要自己去抠啊。”

“为什么不要自己去抠?怕我抠的都是疤难看是吧?难看你就不要看!”在自尊心这一点上,我维护起来,就算眼前是蒲一程都不顾。应该准确的说是,可能就是因为是蒲一程,我在他的面前自尊心才格外的要强、格外的脆弱,就像是个警惕性高度集中的战士,随时准备着阻断和反击。

我气呼呼的又要跑前冲。

“不是,是。。。留给我抠。”

我瞪大了眼睛望着他。

“留给你抠?”我不敢相信的再次向他确认。

“嗯。”他向我无比肯定的点头,“我就喜欢抠结了痂的壳子。”

“你喜欢抠结了痂的壳子?”我咽了口口水。

“嗯,我就想抠别人破了皮结的壳子。”

“你,你有这么变态的爱好?”

“啪”蒲一程轻轻的拍了一下我头。

“这能叫变态啊?”

“这还不变态啊?”

“随便你怎么说。”

“你干嘛喜欢抠别人的?你抠你自己的就是了。”

“那个。。。因为我爸也喜欢抠,我的都得留给我爸抠。。。”

“噗——你爸也这么变态?”我没崩住,笑出了声。

“那——那可能就是他变态才导致我变态的吧。”蒲一程无奈。

“那你自己都这么喜欢抠,干嘛要留给他抠?”我不解。

“因为他要是看到我腿上、胳膊上破了,提前就跟我打招呼让我留给他来抠。我不同意,他就说每抠一次就给我五块钱,我就同意了。”

“噗——”

这个简直是,让人大开眼界的逗比爸爸。这真是一条另类的致富之路啊。

“你会不会觉得身上有疤难看?”我小心的试探着。

“不会啊,谁身上没有疤?你看我腿上、胳膊上。。。踢球的时候摔得到处都有啊,这有什么。”蒲一程一边朝我翻看着自己的腿和胳膊,一边满不在意的说道。

听到他这么不在意,我心里的石头稍稍落了地。居然一个小小的伤疤还能引发我能更多的了解蒲一程了呢。他也居然把他家里的事情向我透露了。

一个不开心的上午,居然在此刻画风突变成甜甜的小幸福呢。

我坐上他的自行车后座,随着他在梧桐树荫下悠闲的一圈一圈的踩着脚踏,我荡漾起交叉的小腿。。。因为车速行驶很慢,有时候还因为我在后座晃荡的太厉害,蒲一程偶尔保持不了平衡,把不稳车龙头。一路上时不时的身体会随着左扭右扭的龙头摆动,我们就像是新来马戏团学杂技表演的一对菜鸟。

“你们是文科班,物理老师搞得那么紧张干嘛?”蒲一程侧脸问我。

“怕我们会考不及格,毕不了业吧。”我猜测。

“怎么会毕不了业?会考的题目都是比较简单的。我就没听说过我们学校的历届高中里有谁是因为会考没考过,毕不了业的。”

我伸长脖子认真地望向蒲一程。

“要是我物理会考没及格怎么办?拿不到高中毕业证,高考还能不能参加?”

“你物理会考会不及格?”蒲一程显出诧异。

“会啊,我很少能及格的。”我一脸的坦诚。

“你哪里不会啊?”

“哪里都不会。”

“你上课都在干嘛?”

“都在发呆。”

“你发什么呆?”

“发着和某人有关的呆。”

某人笑了。

“这么说你要是考不及格,那是‘某人’的罪过了?”

“嗯,可以这么讲。”我用力的点头。

“好吧,那就让‘某人’试试看,看能不能把一个不及格的人教及格?”

“行啊,那就试试‘某人’的教学水平啊。教的好的话,未来说不准能当老师呢。我就勉强让你练练手吧。”

“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某人宠溺的笑,眯起了细长的眼睛。

“那你说说看,什么最不会?”

“最不会啊,嗯——应该是电路图,看不懂什么电流表、电压表、变阻器啊什么的,这些中间要连那么多线,到底要怎么连啊?我最怕连线了,真的,物理的也连不出来,数学的也连不出来。你不知道数学的几何一天到晚要想象出该连起来的线,我就没有一次能连得对。”

“你不会连线啊?”

“不会。”

“数学的以后慢慢讲,要不我今晚回去先帮你画个电路图?”

“好。”

突然想到蒲一程还有一个多月就要高考了,又不免担心影响他的学习。我赶紧补了一句:

“你晚上作业多吧?会不会耽误你学习?”

“不要紧,很快的。”

“要不算了吧,反正物理对我又不重要,我自己用点心应该也能看懂的。哎呀,还是算了,你还是抓紧时间复习吧。反正我肯定能高中毕业,这个信心我还是有的。”

“行了,我画起来很快的。”

“那,好吧。”我小鸟依人般的妥协了,心里喜滋滋的。

那你就晚上回家好好画图吧^_^

我脑补起夜晚里一个明月清光的男孩伏在案前,认真低头作画的场景。

这种心里甜丝丝的感觉,你懂得吧?^_^

第二天的中午,我陪着章鸥、王薇娅一起走去车棚拿完车,她俩再推着车陪着我往绿色邮筒走去。

蒲一程还没到,我们照例边聊天边等。

“度老太头脑不好,班上又调位子了。”章鸥抱怨。

“你跟谁坐一起了?”我好奇。

“跟‘豆芽’。”

“她胸好大的哦。”我感慨。

“是的呀,本来胸就大,还天天故意把身体往后倒,把胸使劲的挺着,好像表演杂技的顶着两个碗一样。”章鸥忍不住的翻着白眼吐槽。

我“噗嗤”一笑,“这个技术也不得了啊,‘单人顶碗’顶的好说不定还能得个‘小金丑奖’呢。”

“哈哈哈哈。。。你真会臭人。”章鸥拍打我,一时间笑的花枝乱颤。

“你看不惯她胸大啊?”王薇娅忍不住打趣章鸥。

“谁说看不惯啊?你不也胸大么,我也没看不惯你啊。”章鸥反击。

“别讲到我啊。”王薇娅羞红了脸。

“哈哈,你是看不惯她老挺着吧?欸?跟你坐同桌不就也是坐在了吕凡的前边了?你不会是怕吕凡看上了她吧?”我一语中的。

“吕凡才看不上她呢。”章鸥撇撇嘴,一副好像是有那么一丝担忧,但死不承认的表情。

“她身材满好的,不仅胸大,个子也高,腰也细哦。”王薇娅夸赞她。

“反正看着就放荡,胸那么大都不穿胸罩,还喜欢每次都故意跑着进教室,把胸前晃的一片颤抖。”章鸥酸溜溜的。

“那你们班男生口水没流出来啊?”我忍俊不禁。

“肯定流一地啊,刚跟她坐同桌。我周围那几个男的就叫我帮忙打听‘豆芽’胸围多少。”

“哈哈哈哈,你们班男生真色。”我笑的不行。

“哪个班男生不色?”章鸥白我一眼。

“秦天应该不色。”王薇娅突然为秦天说话。

“他怎么可能不色?不色怎么能找你?”章鸥追着王薇娅的话。

“找我就色啊?”王薇娅反诘。

“肯定啊,你胸那么大。”

“他都从来没往这边看。”王薇娅急了。

“废话么,他往你胸上看,还能让你看到啊?”章鸥呛她。

“你、你今儿个怎么老讲我?”王薇娅一脸燥红。

“这不是讲胸大这个事吗?你看我怎么就没讲慕然呢?”章鸥睥睨的扫了一眼我胸前。

“欸!你怎么又讲到我啊?”我也故作生气的瞪她。

“好,好,不讲你,不讲你。我就再补充一句——蒲一程肯定不色。哈哈哈哈——”章鸥大笑起来,笑的前仰后合。

“你——”我气的双手用最高频率扑打章鸥,力求在有限的时间内最大次数的扑打她。

章鸥因双手把着自行车笼头行动不便,不仅不能还手,连躲避都显得吃力。

我打的很欢,王薇娅也在一旁配合助威,“打打打,打她,使劲打,赶快把我那份也打了。”

“喂,喂,你们两个怎么回事?再打我就要还手了。”章鸥被我打得眼睛都睁不开。

我不理睬,继续打她。

章鸥气的做出要把自行车的脚撑踩下来的动作。我赶紧向她举手投降,“不打了,不打了。”

章鸥犹豫着到底踩不踩,于是向我确认,“你还打不打?”

我举着双手,诚恳的向她百般保证,“不打了,不打了,肯定不打了。”

我笑的岔了气。章鸥忿忿的相信了我,没有再去想踩下那个脚撑。

第五十五章 绝版电路图

“你看谁来了?”章鸥突然一扭头,我条件反射的跟着她扭过去。

“啪”的一声,章鸥打了一下我头。

“噢,疼死了!”我捂着被打的地方,嗔怒。

“哈哈哈哈,谁要你刚才打我——”章鸥扬起脸,对我撅起了她扁扁的嘴。

“那我也没打那么重。”我鼓起腮帮子的抱怨。

“走喽——”章鸥拍打下王薇娅。王薇娅也回头看了一眼后对我说了句拜拜,就跟章鸥并肩骑车走了。

刚才的回头我也看到是蒲一程来了。但被章鸥打的太痛,就顾不上蒲一程,一心就是想先骂章鸥。

“章鸥怎么打你啊?”推着车过来的蒲一程问我。

“没怎么,刚才我也打她。”

蒲一程微微一笑,“你们三个真好,我看全校的女生也就你们三个最好。”

“嗯,我也觉得是。”我故意学着他笑的时候的样子,把我的一双大眼睛尽量的眯着细长。

“你确实欠打。”

“哼——”

“走吧。”我绕到他身后,欲坐上他的车。

“等等,你不先看看我给你画的图?”

“嗯——看。”

“你都忘记了?还是不想看?”

“想看啊,但我不好意思提,怕你万一昨晚作业多没有画,我提了就不好了。”我无辜的仰视着他。

“嗯,这个说法还差不多,不然你就要白费我心血了。”

我立马乖乖站立,恭谦的将摊开双手的掌心伸向他。他从车前框拿出书包搭在坐垫上,拉开拉链,拿出了被折叠成一个豆腐块的纸张。他将纸张打开,大约是半张a4纸的大小。

“呐,给你。”他递给我。

我赶忙接住。

这半张的a4纸被折叠了三次,形成了八等分的折印。上面是用铅笔画的电路实物图。据肉眼判断,这张图应该是经过了反反复复的修改。虽然现在已经是一张完美的立体实物图的呈现,但纸张上留下的橡皮擦的印子和被擦掉的先前笔尖刻进纸里的印子都很明显。

先不要说现在画的这么逼真的实物图是费了多大的劲。光是纸上留下的印子就能看得出在画实物图之前显而是先画了平面图的。应该是怕自己画的不好、不像,怕我理解不了,才改成立体实物图的。这简直画的就不是一张简单的电路图,我觉得就可以拿去参加素描比赛。

我像欣赏着一副绝世佳作般的啧啧称赞,“你画画的天分简直快要赶上了我。”

“少吹牛了吧你。”

“我没吹牛。我没跟你说吧?我小学的时候画国画得过全国铜杯奖呢!少年宫当年都以我为荣呢。”

“你画国画的能看懂素描?”

“怎么看不懂?初中以后就改画素描了,我素描画的最高水平虽然没有超过国画的造诣,但在省里还得过二等奖呢。”

“真的假的呀?数学、物理连线都不会连的小笨蛋居然还有艺术细胞呐?”

“何止有啊,简直还带多。”

“跟你说过我写作文得过全市一等奖没”

“没说过。”

“是吧?看我多谦虚,这么多优点都没在你面前暴露过呢。”

“原来这么多优点我都没发现呀。”蒲一程宠溺的俯视我,笑意盈盈的。

“就是要让你慢慢的了解。始于颜值,忠于才华嘛,哈哈。”我越说越觉得原来自己这么棒,突然尾巴都翘到了天上。

“虽然你没说过,但是我记得你高一的时候好像在‘微剧艺术节’上得过奖,还是校长亲自给你颁的奖。”蒲一程望着我,眼睛里星星点点的闪烁。

“你——那次你在操场吗?”我垂下眼睑,羞怯的低声问他。

“在啊,不然还能去哪?”

“哦。”

“你没看到我吗?”

“我,没敢往你那个方向看。。。”

“傻瓜,”蒲一程爱怜的抚摸了一下我的头发,转了下话锋,“那么大作家和大画家,现在你来看看我画的这幅电路图怎么样?”

“嗯,我来给你点评一下。”我立马来了劲,装模作样的摆出一副资深绘画领域前辈的款来。

“电流表和电压表嘛,用的是同一个款式创作,简洁明了。但是擦的印子很深呀,你是改了多少遍啊?”

“你别管改了多少遍,只管说现在的好不好?”

“好——开关也画的好,就像一把举起来的闸刀。嗯——这个电池箱画的也好,非常立体。画的最最好的就是这个电阻了,连上面绕着的一圈圈的色环都画出来了,太立体,太逼真了。你就不要去参加普通高考了,你去参加艺考吧。”我故作一脸崇拜的望着蒲一程。

“小马屁精,看都看不出个重点。我是让你看画的好不好吗?是要让你看它们之间的连线。”

“连线我这一下子哪能看明白,我要回家慢慢看嘛。我一眼能看到的就是这些实物啊。”

“嗯,那你今晚回去好好看一下啊。我昨晚画了半个晚上呢。快上车吧。”蒲一程率先跨坐上车,用一只脚在地上撑着。

“嗯。”

特别特别多的感动把我的心填的满满的。回到家后的我,仔细的揣摩这张画里的每一个实物图,连接的每一条线路。在这半张a4纸的画的右下脚标注了一个为了让我自己永远也不会忘记的日期,1998年5月14日。我把这张画按照原来的折印叠好,珍藏在放置玛瑙手镯的首饰盒里,压在了玛瑙手镯的下面。

真的希望时光能过的慢一点,再慢一点,在我最甜蜜的时刻,在我和他共度的每一个寸金的时刻。

五月过半了,距离七月初高考的日子只剩下两个月都不到了。高考结束之后,他会填什么志愿呢?会去到哪里呢?我们会是分开还是继续呢?这些问题,按照时间的线可以说是迫在眉睫,但当下,我不想去考虑。幸福一刻我就抓住一刻,我要学习的就是去好好的做一只沙漠中的鸵鸟,把头埋在沙里面,得过且过,不要抬头,不要正视,就这样去活在每一天现有的幸福里。

我从不问他,他也没有向我提及过。既然我能想到这个问题,相信他也能想到。既然他能想到,却不提起,那应该是没到那一刻,他也不知道下面的路我们该如何去走,所以现在说了也没有用。不如就这样,不要去想,活在当下。

这是我们的默契,是我们在共同遵守的默契。

我在放置这张a4纸的电路图的时候,顺便整理了从高一以来我所收集的关于他的点点滴滴的纪念物。那个一面贴着他的大头照,一面贴着他和关杰、魏铭在运动场上合照的小浣熊方便面的塑料圆牌被我爱不释手的反复欣赏。

大头照的那个他,当时被章鸥猝不及防的闪光灯闪到呆掉的模样,让我禁不住的吃吃发笑。我决定把这个贴了照片的圆牌明天带到学校给他看看。

第二天中午,我见到他的时候,露出不怀好意的微笑。

“怎么啦?”他推着车,我走在他身边,我们打算散步一小段路。

“我有样东西想给你看看。”我故作神秘,紧紧的对合着两只手的掌心。

“什么东西?”他好奇,眼神使劲地想要从我闭合的掌心缝里掰出答案。

“是‘某人’的玉照。”我卖了个关子。

“谁的‘玉照’?”

“你猜。”

“看你这副表情,不会是我的吧?”

“聪明,一猜就能猜中。”我对他点头表示赞许。

“什么照片?快给我看看。”他一手扶着自行车笼头,一手伸向我的两掌。

我躲避,他追讨。

本来就是带给你看的,不过是撒个娇,故意逗一下你。好吧,马路上嘛,也不太适合过于打打闹闹,就摊开掌心,给你看吧。

“这是谁呀?”蒲一程一把夺过,在看到他的那张大头照的时候,惊呼出来。

“你啊。”我一本正经。

“这——这是章鸥有次在楼梯间给我照的?”蒲一程努力的搜索着记忆,认定却又同时在怀疑的发问。

“哈哈,是啊,你还记得啊?”我想要夺回牌子,却被他绕开。

“这个牌子归我了,她把我照成这样,我要把它毁尸灭迹。”蒲一程紧紧的握住圆牌,片刻不松手。

“不行,这是我的,不许拿走。”我伸手去抢。

“不行,太丑了,坚决回收!”蒲一程不让我,高高把手举起。

我跳起来去够,他使命的将那只高举的手左闪右避,就不给我。我居然急得流下了眼泪。

我不再去夺了,就是止不住的眼泪下流。

“你干什么?哭什么?”蒲一程有点手足无措,他没有想到区区一个贴着照的不怎么样的照片的小牌子居然弄哭我了。

“这是我的。。。”我一边哭,一边委屈的申诉着。

“给你,给你,不要哭啊。”蒲一程慌忙将牌子还给我。

“我不要了,你要就拿走吧。”我抹着眼泪快步向前,一种止不住的伤心突然就莫名其妙的蔓延。

“给你,刚才逗你的,还给你——”蒲一程硬把牌子塞给我,我硬是不要。他一把揪住我背后的书包,强行扯开了拉链,把牌子塞了进去,“放进你书包了啊,我没拿了啊,你回家后再看吧。”

我不说话,和他赌了一路的气。

哼,以后有什么好东西我就再也不给你看了。

第五十六章 除却巫山不是云

为了不辜负蒲一程亲自为我画线路图的心意,我开始用心的学习物理和化学。我准备把这一对夫妻档的课程统统拿下。目标不高,直指及格。二十世纪的青少年嘛,高中的毕业证书还是要拿到的。

我开始强迫自己逐渐做到在这两门课的课堂上认真听讲,同时还腾出了部分的课间时间用来恶补物理、化学之前留下的坑。虽然这对于文科生的我来说,在某种程度上可以算是一种资源的浪费。但是我不能辜负蒲一程的良苦用心,所以十分“大度”的暂时将我之前与“猪头三”结怨的事情抛开,主动向两位老师寻求答疑解惑。随后不久,我这两科的测试成绩果然越来越好,夫妻档开始偶尔向我投递出感激的眼神。两人均为班级终于比较有把握的消灭一个不及格可能性较大的后腿王而感到放松。

于我而言,内心真正感激的是为我物理成绩的提高而身体力行的、事图躬亲的蒲一程。

我发现一旦用了心,物理、化学似乎也没有以前看上去那么难了。但是我仍然初心不改,坚持文科为本,唯恐用力过猛,万一把物理、化学考了个超过六十分,那便是大大的罪过了。

因为浪费就是极大的犯罪。

时光匆匆。

五月底的江南,春暖花开,枝叶繁茂,风儿悄悄的将鸟儿的羽毛吹长。一副宁静惬意江南水乡的浓妆淡抹画卷悄然铺开。

我仰着面,沐浴着春夏的日光,坐在蒲一程自行车的后座上,双脚习惯性的勾在一起,轻轻的前后晃荡着。

“周六,我们去公园玩好不好?”蒲一程扭头问我。

“去哪个公园?”

“巫山公园。”

“巫山公园?”我重复的时候,不禁声音加大。

那里是公墓。

听闻解放前夕,巫山地区枯草丛生,坟冢累累,是一片荒山秃岭。虽然在解放以后,巫山地区迎来了建设发展的曙光。但是仍然会让我们市的人闻之变色,因为在我们市里但凡去世的人基本上都埋葬在那里。

“怎么了?”蒲一程问我,他似乎完全没这个顾忌。

“没什么。”我嘴上一边这样说,心里却在一边嘀嘀咕咕,“怎么去这个公园,这么恐怖。”

我从没去过这个公园,第一印象就是瘆人,第二印象就是远。我每天也就是上下学的三点一线,再加之偶尔去什么步行街之类的地方逛个街。从来就不会跑去那么偏远的地方,关键这个地方还恐怖。

居然周六要去这里约会?他真是会挑地方,想想都禁不住的一个寒颤。

不过既然蒲一程提出要去,那上刀山下火海我也陪着去。

周六的下午,翘了个数学课外补习班,跟蒲一程在约定的地点见面。

他穿了之前那件大红色的圆领卫衣,跨坐在自行车上在路边等我。

我背着一个黑色的双肩小包包,向他奔了过去,“走吧,”我熟练的坐上他的自行车后座。他载着我在绿树成荫的非机动车道上骑向这个离市区颇远的巫山公园。

这个公园在当时几乎是唯一一个不需要买门票的公园,并且我有理由相信在这里应该遇不上一个熟人。哦,别说熟人了,人都不知道能不能遇到?

到了门口,蒲一程双手捏了刹车,车子停了下来,我跳了下来。

“包给我背。”蒲一程对我伸出手。

“啊?不用,”我摇摇头,“包里没放什么,很轻的。”

“给我吧。”蒲一程坚持。

我拗不过他,从肩上取下小包包交给了他。

蒲一程一手接过,背在了自己的后背上。

我顿时一身轻松,有一种撒着手出来玩的感觉。他推着车子,我们肩并肩一起漫步在这安静的巫山公园里。

事实上没有我想象的那么恐怖,这里并没有随眼可见的公墓。原来巫山公园分了两边,有一边是公墓,另一边是空气清新自然、充满负离子的树林。

不过人烟却真的是稀少,不像市里面的那些个公园,到了周末就老人啊、小孩啊人山人海的。只要不是扫墓的季节,这里都几乎没有人。因为一般人的周末应该也不会想着到巫山公园来溜娃、溜老人吧。至于约会嘛,除了“某人”,应该也不会有其他人会考虑这个地方吧。

走了一会儿,确实这半个公园的树林里似乎就我们两个人,除了鸟儿和昆虫发出的大自然的声音外,几乎就没有其他的声音,静谧的让我有些许紧张。

“你走这边。”蒲一程让我走在他的左手边。

我听话的从他自行车后面绕过来,手心里开始出汗,局促不安。

脑海中无数情节和画面喷涌,一阵窒息感堵住了我的喉咙,心跳越来越快,我预感着接下来有什么就要发生。

人生总会有无数个第一次。

蒲一程就在这里,就在这个宁静的巫山公园,第一次牵起了我的手。

从此在我心里,这个公园不再是个瘆人的象征,而是让我念念不忘、永远都会记得的地方。

我的全身像过电一般,抖了一下。我的手被他温暖的手牵起,我低垂着长长的睫毛,不敢抬头看他,手指更是僵硬不敢妄动,默默的任由他牵着走,鼻腔里面开始酸酸的。

这股酸意没有停歇,它弥漫、延展到我的脑子里,冲击着我的脑仁,就连两边的太阳穴也开始酸胀的厉害。眼睛里的水越积越多,可我不想当着蒲一程的面让它们流出来,所以只能尽力的憋着。憋着、憋着,似乎连胸腔都胀满了。我就像是个水做的娃娃,里面装满了,却唯恐溢出来的在极力的保持着表面的干燥。

我很想哭,真的。

太阳赐予的光线穿透过树林里各色各样的树叶之间的罅隙均匀的洒落在我们的身上,像是为我们镀上了一层薄薄的金色的光。

宁静的这一刻,是我和蒲一程的世界。

这里的一草一木,一鸟一虫,是我们在这里温暖时光的见证者。

我们牵着手一起散步在这两边种满绿树鲜花的小道上,安安静静的,甜甜蜜蜜的。

我被蒲一程牵起了手,真的,就是这么真实的牵起了手。

脑子虽然是糊的,但是心里却是清晰的甜。

就像漫画中的男女主角,历经挫折和艰辛,终于牵手走在了电影的画面里。

我们走了好久,几乎踩遍了巫山公园的这半边。

蒲一程把车停了下来,我们决定就地坐在路边休息一会儿。我刚要一屁股坐下,蒲一程拉住了我。他迅速的脱下身上穿的大红色卫衣,露出了卫衣里面白色的长袖t恤衫。他把卫衣仔细的在草地上铺好。

“坐我衣服上面。”蒲一程示意我。

“不要,别把你的衣服弄脏了。”我不肯。

“没事,脏了回去洗,你坐。”他坚持。

“我,真的不要。”我实在不好意思用屁股坐在蒲一程这么好看的卫衣上。

这件卫衣就是之前我第二次向他告白的第二天,他穿着见我的那一件,这么看来,他应该是相当是喜欢的。

“坐下。”蒲一程硬拉着我坐了下来。

我浑身不自在,因为坐着他的衣服,我不太敢动。在这空旷无一人的寂静环境里,我手脚不知如何安放,只能低着头羞涩的用手指绕着地上肆意生长的狗尾巴草。

这时,突如其来的一声大喝吓了我们一抬头。

“快,捂上眼睛!快跑!”

我们顺着声音往左手边看去,十米左右远的位置出现了一对父女。女儿一个人走在爸爸的前面,爸爸正紧紧跟在后面。这位爸爸看上去大概三十多岁左右,女儿三、四岁的样子。

小女儿立刻谨遵父亲的教诲,用两只萌萌的小手掌捂住眼睛,从我们面前一路踉踉跄跄的小跑过去。

天啊,我们坐在路边的地上可是什么也没做啊,手都没有牵,为什么要捂住眼睛跑过去?!

这位爸爸,你是不是太夸张了?

氛围因此一度尴尬到凝滞。

我用埋怨的眼神看了这位爸爸一眼,这位爸爸尴尬的朝我们笑笑,一副过来人的样子。尬笑完匆匆地赶上他的小女儿,牵起了小女儿的手,大步向前,似乎要加快脚步离开这个儿童不宜的场合。

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作为爸爸,保护女儿应该是最自然的本能反应。可是——你这样,我们真的好尴尬啊。

“那个,要不我们回去吧。”我率先出声打破了这尴尬的局面。

“嗯,走吧。”蒲一程同意了,他站起身,把手伸向了我。

我不好意思的伸出右手,由着蒲一程把我拎小鸡般的拉了起来。

我突然意识到什么,醍醐灌顶般的回头看向草地上被我坐在屁股下的红色卫衣,脸刷得红了。好好的一件卫衣,硬是被我在胸前的位置坐出了两个坑。我背过脸去,尴尬的简直不敢再多看一眼。

多希望蒲一程没看到啊,他要是有个什么白内障、青光眼就好了!

然而他不是,他明显看到了,但似乎毫不在意,拎起卫衣,掸了掸上面沾到的尘土碎草,就着头套了下去。

我低着头,眉头羞的紧紧拧在一起,就像是两坨打了结的疙瘩。紧紧咬合的牙齿像是无形的脚一样在心坎上跺了个千儿八百回。

羞死人,羞死人了!

心里面真是跑过了几百头狂奔的草泥马。。。。。。

还群起发出“嗷嗷嗷”的叫声。。。

虽然这个叫声好像还发出的不大对。。。

总之就是好想死,好想撞墙,呜呜呜。。。

蒲一程推起了车,在我们走向公园大门宁静的小路上,他再一次牵起了我的手。我们就这样默默的牵着手,心照不宣的走着。走着一条完全不觉着累,完全不觉着长的路。

路是否难走,是否漫长,很大程度是由陪伴你走的这个人决定的。路上的风景是平淡还是秀美,除了大自然的恩赐,很大程度是由你的心境决定的。

这一路和他牵手并肩,我只嫌树林里的这条小路太短,巫山公园的大门口到的太快。

我是多么地留恋和奢望以后能像现在这一刻这样和你一直牵着手肩并肩的走下去啊。

你呢?这一刻,应该和我是拥有同样的希望吧。

太阳也接近了下班的时间,她的光芒开始变得温和而不夺目。这样的我们,在这样甜蜜而又温暖的光影下行走,情感,一种甜蜜而温馨的情感在我们彼此的心里悄然的滋长着。

第五十七章 被小表妹出卖

回到爷爷家里的时候,已经是傍晚。

今天是端午节,家里的三个姑姑和大、小两位姑父都来了(二姑父,也就是陆西洲的爸爸没来,因为他升职做了公司老总,现在的每一年只会在春节联欢晚会那天的晚上出现一次)。三个表妹也全部到齐。爷爷、我爸和大姑(也就是苏蕊的妈)轮流在厨房里忙的热火朝天,争相将自己的代表作呈上。为了争夺家族第一厨技的盛名,这三位兼具有一定实力的家族内部掌勺人明里暗里的较着劲。什么盐啊、糖啊、醋啊。。。都使劲地洒着、浇着。剩下其他那些聪明的都在客厅里翘着二郎腿的吹着水,坐等照收渔人之利。

我们小辈的三个都甩着手边玩边等开饭,只有那个不常来爷爷家的上三年级的小表妹在如此嘈杂、完全不可能安心学习的环境下,仍坐着小板凳上趴在大板凳上心不在焉的做着作业。

我难掩喜悦,悄悄的压低着嗓子跟苏蕊、陆西洲窃窃私语的分享今天下午我和蒲一程在巫山公园发生的点点滴滴。

我一边警惕的分享,一边观察家里的大人们有没有在偷听。在这么多人的环境里,我格外小心,生怕暴露了早恋这样的大件事。

最小的表妹李文静一边写着作业,一边时不时的抬头瞟向我们这边。爷爷家她来的少,性格又泼辣、强势,从不肯顺从我们,尤其不肯顺从我。那个时候港台片盛行,尤其是警匪片。导致她中毒太深,一言不合她就学着港台电视里的场景,喊着四个字:“我要报警!”

她每次一喊这四个字,我们就故作夸张地笑的东倒西歪,忍不住加重对她的撩拨挑衅,“你去报啊,报啊!港台片看多了吧?这里是大陆!”

她接着就哇哇大哭。每次哭完了,等到晚上她爸妈来接她的时候又要再哭一遍,为的就是告我们的状。

她爸妈从不正面问我们三个她哭的原因,总是声东击西的反问她:“你为什么要哭呢?”

小表妹就会回答:“她们搞我。”“搞”这个字还特别拖长声音,造成山路九转十八弯的声调。

然后她爸和她妈仿佛师出同门般的再次当着我们三个的面向小表妹问道:“她们为什么要搞你呢?”也把“搞”这个字拖出九转十八弯的音。

“我也不知道。”小表妹立马表现出比窦娥还要冤屈的模样,只可惜天空没有为她飞雪。

“那下次我们不跟这三个大的玩了好不好?”她爸妈继续当我们的面给我们难堪。

“好。”小表妹泪眼汪汪的表着决心。

可能不仅是小表妹自身性格与我们不合,关键也在于她爸妈异于常人的教育方法。这对夫妻,尤其是那个妻,也就是我的小姑,她平时的眼睛总是长在头顶上看我们三个,唯恐小表妹跟我们混在了一起会废了她。所以,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们三个也不愿高攀。

小表妹的爸当年是一山沟沟里的穷苦农村娃,考上了我们市的普通本科,后来留校任了教。经人介绍,娶了我小姑。我小姑原来是罐头厂里的出纳,下岗后在我们当地的批发市场曾跟我爸一起合伙卖过一段时间的玩具。后来硬是逼着小表妹的爸在大学里面托人找关系把她弄到了大学里号称“家属队”的图书馆当了个临时工。从此以后,整个人就像中了邪般的不对劲了。不管是在外面还是在自家亲戚面前,总是喜欢昂首挺胸、翻着白眼、掀翘着上唇,用蹩脚的普通话开口一个“我们教师”,闭口一个“我们教师”,搞得像她自己真的是大学教师那般,故作高人一等的清高模样。

热腾腾的饭菜全部上桌。

爷爷家今天的晚饭时间特别热闹,几乎全部人马到齐。长辈们和我们这样的小辈们陆陆续续地坐上桌,一大家人一个挨一个的紧紧的围绕着饭桌挤在一起。如此这般热闹的情景之下,此刻只有小表妹仍然装模作样的在旁边继续埋着头做作业,显得异常勤勉的样子。

“文静啊,过来一起吃饭吧,吃了饭再做吧。”我二姑,就是陆西洲的妈温柔的叫她。

“再等一会儿,我要先把作业做完。”小表妹乘机表现。

“小文静真是认真。”

“比三个大的强的多了,你看看三个大的,作业都不知道可做了?”

“以后肯定比这三个大的要少让人烦神。”

“也就她有出息。”

“。。。。。。”

饭桌上一片对她的称赞之声,小姑和小姑夫用睥睨的眼神扫过“不学无术”的我们三个,面露得意之色。

“那我们吃,让她继续装。”我带头用筷子夹起一块排骨塞进嘴里。

“吃吃吃,让她一个人慢慢写。”苏蕊也把筷子加入进来。

陆西洲也唯恐落下,赶忙伸出筷子。饭桌上的筷子大军陆陆续续加入到战斗中,桌上的菜被我们风卷残云。

小表妹没了人关注,真真落了个孤坐被人遗忘的角落。她恨恨得瞪了我们三个一眼。我们吐着舌头,朝她摇摆着头,故作羊癫疯般的朝她奚落。她气得眼球突出、青筋暴起。

小姑的筷子在饭桌上各菜碗里一顿翻找,力求精挑细选出每碗菜中最好的部分给她女儿单独留出一碗。

待她把留出的一碗好菜端到她女儿写作业的大板凳上的时候,突然如母狮般的咆哮起来:

“怎么做到现在才做这么一点?!你在搞什么东西?磨磨蹭蹭的!”

这样的河东狮吼我们见怪不怪。

我们三个交换了下眼色,一边吃菜,一边等着看免费的好戏。

只见小表妹那委屈的泪水可怜巴巴的在她眼里打转,瘦弱的小身板顶着一颗大脑袋,黝黑的皮肤,豆芽菜般的惹人怜悯。这是她面对河东狮吼时惯用的伎俩,无非也就是想要逃过被暴打的劫难,但是通常也是无效。因为她面对的不仅是母狮,还有霸王龙。

“什么没做啊?没做多少啊?!”霸王龙闪亮出场。

他“嗖”的一声,怒气冲冲的从饭桌站起来,迅猛的放下筷子,一个箭步跨到小表妹的身边。抬起手掌准备呼巴掌之际,仍思路清晰的不忘把刚刚拿过红皮烤鸭的大拇指和食指在嘴里依次吮吸了一下。不知道他是眷恋这股味道,还是不想把小表妹打的一脸油。

但见他“刷”的抢过小表妹的作业本,看了一眼,“啪”的掼在小表妹光溜溜的大脑门上。

“老子把你掼死的!”同时配合着咬牙切齿的咒骂声作为辅助。

小表妹“哇”的哭了出来。

爷爷奶奶皱起了眉头,愠怒:“在干嘛事?吃饭,你们在搞什么东西?”

“我们教育小孩子,你们不要管!”小姑面相狰狞的冲着爷爷奶奶发火。

“要教育回到你自己家去教育,不要在这里凑热闹,今天还是端午节,一家人就好好在一起吃餐饭。”我爸作为上一辈的老大开口说话。

“不要你插嘴!你就想我家文静以后跟你家慕然样的啊?”小姑反呛我爸。

在我小姑的眼里,从来就没有长幼有序这个概念,虽然她时刻不忘给自己冠以“教师”的头衔。

我爸摇头,无话可说。

“随她,随她,让她打!我们照吃!”苏蕊的妈,也就是我的大姑,突然咆哮起来。

众人哑然。

“好了,好了,文静啊,先吃饭,回家再做吧。”陆西洲的妈打破僵局,和蔼的出来调解。

“劝她干嘛事?!不要烦她家鸟神!”苏蕊的妈暴烈的一把拽住想要站起身的二姑,不允许她再多管闲事。

这个端午节晚饭的局面简直就是被小姑她们家搞得一哗哗。但她却不以为然,仍不肯停下自己的表演。

“说!为什么才做这么一点?!”小姑用右手食指直指小表妹的鼻尖处,做好了倘若一个回答不满意就随时扇她大嘴巴的前奏准备动作。

旁边还站着威风凛凛的霸王龙也正虎视眈眈的看着她准备发声的嘴唇,等待检阅她即将给出的答案。

小表妹哭的稀里哗啦,眼泪、鼻涕混合在一起悬在了下巴下方,随时要做自由落体运动。

“再哭,我抽死你!”小姑一个大巴掌划在空中,呼出一大半。

“是然姐!”小表妹猛然把食指指向了我。

我心一凉,关我什么事?!

小姑巴掌在空中冻结,转头看了我一眼,继而再转向她怒斥:“有她什么事?”

“然姐,然姐——她爱上一个人!!!”小表妹突然站起身,大义灭亲的指向我,一副视死如归、揭开真相的架势。

“刷”的一下,屋里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我的身上。小表妹的这句话像块千斤巨石般的砸在我的脑袋上。我的头“嗡”的一下炸开了。她成功的将焦点从她身上转移到了我身上。

安静,非常的安静。

从一秒钟之前还喊打喊杀的吵闹局面,瞬间安静的只能听得见我的心跳。

第五十八章 费列罗巧克力

我低垂着头,不敢呼吸,不敢看所有凝视我的目光。只觉得脸在烧,耳朵在烧,全身都在燃烧。

环绕在我周围的是好多双看热闹、看笑话的眼睛。刚才是在看小表妹,现在是在看我。在这么多道灼热的视线里,我从中看到了陆西洲的担心和苏蕊的含义不明。

我爸很尴尬,没有说话。爷爷奶奶,也觉得尴尬。爷爷终于控制不住的发火了,他在极力控制这个场面:

“都吃饭!好好的端午节,被你们搞成什么样子了?都不要再讲了,全部过来吃饭!”

全家人都看出爷爷是真的生了气,都没有再说什么。连小姑和小姑夫也重新坐回桌上。

小表妹仍然在抽泣,我狠狠地剜了她一眼。

像你这样毫无义气,关键时候靠出卖他人来换取自己片刻安全的人,长大之后看你能有什么出息?

“来,我们喝酒!”苏蕊的爸高举酒杯,在饭桌上他永远都是这么一句话。

一时间饭桌上又是觥筹交错。在这样的氛围中,这一大家子人还强颜欢笑的继续喝酒吃饭。

我无心夹菜,默默的用筷子挑着碗里的一粒粒米饭。每一粒都有千金重,吞咽起来都觉得困难。心里面不知道是渴望饭局早点散,还是渴望饭局不要散。

饭局还是在这一大家子的酒足饭饱中散了。我和我爸一人一辆自行车骑在回我妈家的路上。我提心吊胆,脑袋嗡嗡作响,连呼吸都不敢大声,随时等待着我爸的兴师问罪。我爸一路上表情凝重,没吭一声,默默地把我送到了我妈家门口的大铁门前,看着我进去,就返身骑车走了。

这个世界上有一种恐惧,不是铡刀落下,而是举而不落。我开始惴惴不安,随时在担忧着另一只皮鞋的落地。

周一上午,我利用课间时间向章鸥、王薇娅咬牙切齿的吐槽出卖我的小表妹。

“你小表妹也是被打怕了,”王薇娅叹息,“毕竟年纪还小,经不住这样拳打脚踢的猛塞。”

“我感觉他们一家都有问题。教育是明显有问题,真不不知道你小姑家两口子的大学老师是怎么当的?”章鸥听了也来气,但更多的是担忧,“那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办?有什么对策?”

“唉,我在家想了一天两夜,暂时能想到的只有中午还是自己骑车,先不坐蒲一程的车了,等风声没这么紧了再说。”除此之外,我想不到其他更好的办法,总不能上下学都不跟他一起走了吧?我们又不同班,要是连一起走都不行了,那我还有什么幸福可言?

“也只能这样了,先注意一点,这段时间你爸和你爷爷奶奶肯定会高度警惕。你每天出门的时候注意点,你爸有可能在家门口附近偷偷埋伏呢。”章鸥提醒得我浑身都起鸡皮疙瘩。

“本来好好的,怎么会出这个事情。。。”王薇娅也不免感慨着祸从天降的无奈。

“。。。。。。”

放学,我和章鸥、王薇娅一起走去车棚拿了车。

绿色的邮筒旁还没看见蒲一程。我们骑着车子过去,缓缓停下来后用一只脚撑着地的跨坐在自行车上聊天等着。

我不时的回头望,今天格外的留意,准备着跟他做好解释。当我回过头去的视线与蒲一程的视线对上的时候,我明显看到他眼里的疑惑。

章鸥和王薇娅蹬起了脚踏,跟我打了个招呼后,在自行车潮中湮没。

“你怎么骑车了?”蒲一程望着我,垂了下眼皮示意我正跨坐着的自行车。

“我,那个,就周六端午节那天,晚上回去后就是全家亲戚们一起吃饭的时候,我小表妹把我的事情曝出来了。”我一副垂头丧气,不敢看他的样子。

“你的事情?你的什么事情?”蒲一程不明就里的问。

“就是跟你在一起的事情。。。”我咬着嘴唇,有点不好意思的回答。

“所以你就要自己骑车了?”蒲一程倒吸一口气。

我可怜巴巴的望着他,点了点头。

“——你小表妹是怎么说的?”

“哎呀,不要问了。”一想到前天晚上的那个情景,我就头皮发麻。

“说一下嘛,我好奇。”蒲一程追问。

“这有什么好好奇的?不就这个事情吗。”我推脱。

“她怎么说的嘛?说来听听啊。”蒲一程硬是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她说,她说我爱上一个人!”我被他逼得气恼的脱口而出。

没想到蒲一程竟然“噗”的一下笑出了声。

“你还笑?”我瞪他。

“你小表妹多大啊?”

“小学三年级。”

“小学三年级就会说你爱上一个人啊?”蒲一程笑的眼睛眯了起来。

一股妖气,难怪当年我叫你男狐狸精。

“你知不知道我当场有多想死?你还笑的出来!”我生气蒲一程没有跟我共鸣,明明他就是犯罪当事人。

蒲一程继续笑眯眯的望着我,“那当时在场的亲戚们没人问你爱上的是什么人啊?”

“你——”我气的双腿像上了发条般的踩着脚踏向前猛蹬了出去。

蒲一程精神抖擞的踩着脚踏一路追着我。

直到离爷爷家五百米远的红灯前,我们停了下来。

“待会儿绿灯的时候,你转左回家吧,我自己骑回去。”虽然有点不舍,少跟他同行了五百米,但是现在的谨慎是为了更长久的安全,所以不得不做出一定的牺牲。

“怎么了?你怕呀?”蒲一程故意撩拨我。

我瞪他一眼,“要是你,不怕吗?”

“不怕啊。”蒲一程坦然。

“你为什么不怕?”我斜睨他。

“有什么好怕的,大不了被打一顿啊。”蒲一程说起这话来就像是我吃麻辣烫一样稀松平常。

“你被打过吗?”我疑惑的看他,不敢相信像他这样平日里高高在上的男神也会挨打。

“我一直到上了高中才没怎么被打。”蒲一程回忆起往事,相当的淡然。

“谁打你啊?”我开始对这个话题产生了兴趣。

“我爸啊,他特别喜欢打我屁股,从小没事就用皮带抽我,一直抽我抽到初三。高中以前我都很矮的,家里人都说我是被我爸打得个子长不高的。。。”蒲一程在描述这个事情的时候,我仿佛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他遥远的过去。

我咽了口口水,“那初三以后为什么不抽你了?”

“因为初三毕业的那年暑假,只用了一个暑假,我就突然从一米六几长到了现在的一米八。我爸看我比他还高了,从此就再没有打过我了。”

“看你高就不打你了?”

“怎么了?你还不满意了?”

“没有,没有啦——欸,我跟你说——”

“什么?”

“你爸可能心理变态,他需要治疗——”

“。。。。。。”

“他可能还不知道他自己有这个问题吧?”

“。。。。。。”

“哈哈哈哈哈。。。”我笑得浑身抖得像筛糠一样。

我们在交通灯前随随便便就聊了个五毛钱的天,我担忧害怕的情绪逐渐消散。原来男神也经常被打,这个天聊得感觉我俩之间的距离又近了一些,我仿佛走进了他细碎的生活,莫名其妙心情好了起来。

交通灯红了又绿,绿了又红,都不知道过了多少轮,也算是弥补上了我那五百米的损失。

也不好总卡在这里,我向他道别,他一把拉住了我。

“怎么啦?”我问他。

“有样东西送给你。”蒲一程快速地从他书包里拿出来扁扁的一盒巧克力。透明的盒子,一个个金色的巧克力球整齐的排列着,每个球下面都有一个棕色的纸托。

费列罗的巧克力。

就是杂志广告上的那种,也是林渡之前托秦天送给我的那种。一时之间,种种情绪涌起,我有点不知所措。

“接着。”蒲一程唤我。

我接了过来,既感动又内疚。感动于蒲一程的用心,又内疚于对林渡不起。

“你——在哪里买的?”我知道江塘市是买不到的。

“托人买的。”

“托谁啊?”

“就托你刚才说的那个‘心理变态’。”

“。。。你——你敢托你爸买?”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努力地睁大了眼睛,用视觉来辅助听觉。

“我跟他说是我想吃,让他出差的时候帮我带回来的。早就想买给你了,只是他上个礼拜才出差。”

好感动好感动,蒲一程能为我至此,夫复何求。

“你都不知道这段时间我有多盼望他去出差,隔三差五的就问他。他都被我问毛了,还反问我是不是就这么不想见到他?”蒲一程一脸委屈的看我,“真怕他又要拿起皮带抽我。”

霎时从心窝里漫出来的甜让我扬起了唇角,“那你怎么说呀?”

“我就说不是不想见他,只是想吃巧克力而已。”

“你爸相信吗?”

“相信吧,不然怎么会带回来,不过他把我从头到脚的打量了一番,说我千万要把握好自己,不要变娘了。。。”

“。。。。。。”

千言万语形容不出我此刻的喜悦和甜蜜,我将巧克力收进书包。我在想我会舍得吃吗?应该更想收藏在博物馆里吧。

绿灯亮起,蒲一程撑在地上的一只腿慢悠悠的踩到了脚踏上,他对我点了下头,“那我走了啊,你小心点。”

“嗯。”我目送着他的背影一小截。这一轮的绿灯只剩下十几秒了,我用力的蹬着脚踏冲了过去。

骑到大院门口的时候,我警惕的侦查了一下四周,没人埋伏,才勉强安心的骑了进去。

第五十九章 秘密曝光

接下来的几天,不论是他送我,还是接我上学,我们都约好不能越过交通灯这个雷池半步。因为这样,每天算下来和他一起走的路程少了一千五百米,并且连他自行车的后座都不敢坐,想想心里好难过。

这几天我爸倒也没什么动静,但脸色一直不好看,好像在深思熟虑着什么。我也不问,像是有个结在我俩的心里,待有个人率先去解。但我们似乎都不敢轻举妄动,没人肯向前一步。然而毕竟我是那个犯错的人,我可以一直装,做作没事,以此希望不了了之。可我爸算是训导方,所以终究忍不过我,他还是先开口了。

就在几天后的晚饭后,他骑着自行车送我回我妈家的路上。

“那天晚上小文静说的话是不是真的?”我爸的话划破了这几天我俩之间因不发一言而凝结成冰的尴尬空气。

但说了出来,感觉更尴尬了。我的脸和耳根又一阵潮热,烧了起来。但要来的终究是要来,我反而期待快点到来。等待,不知期限的等待往往是最痛苦的。

“没有,她乱说的。”我斩钉截铁的否定。

这句否定的话,我等着说给我爸听,已经等了好几天。

一阵沉默。

我俩又并行骑了一公里左右。骑在这繁华嘈杂的马路上,来来往往的车辆和人群仿佛并不与我们这对父女相关。是世界屏蔽了我俩?还是我俩屏蔽了世界?仿佛我俩乘坐的同一艘宇宙飞船,在外太空里,周围安静的可怕。

又是我爸率先打破了沉默。

“可能小文静讲的是真的。。。”

我的脸瞬间烧的应该红的发紫,我感觉是在内烧。好在夜色掩盖了我的面色。那是一张骑行在马路上锦衣夜行的脸。

我不出声,不接应,因为我不知道该怎么接应。

“你——那个电影是跟哪个看的?”这句话说的时候,我爸显得特别的难以启齿。

“你说什么?”我如五雷轰顶,“不是跟你说了是跟章鸥看的吗?章鸥那天晚上不是来我家和我一起去的吗?”我激动起来,浑身的毛炸开,向乱箭一样向四周射散,保护着自己。撒谎被揭穿的恼羞成怒让我浑身颤抖起来,连牙齿都上下磕的发出陶瓷般碰撞的响声。

“我只是问一下。”我爸看到我红了眼尾,似乎语气上开始往后缩退。

“你为什么要这样问?”我开始强势的反击我爸。

“没为什么,就是随便这么一问。”

“你怎么突然就这么随便一问?”我步步紧逼,“你说啊!”

我背后燃烧起熊熊的火,仿佛点燃了整个小宇宙。

“你发什么火啊?”我爸也怒了,“还不能问啊?就问你跟哪个去看的电影?我就讲你不是跟章鸥看的!”

“你怎么知道的?”我越发激进。

“我,我猜的。”我爸有点吞吐结舌。

“猜的?猜的能有这么肯定?”我质问。

“那你就说是不是?”

“你是不是?!”

“我是什么?”

“你是偷看了我日记?!”

“我没看。。。”我爸像做了错事般的心虚,我才明白这也可能是他能忍这么多天却不知如何开口的原因。

“我的日记本是带锁的,你怎么看的?撬开了锁?你未经允许偷看别人日记?这是不道德的行为!”我歇斯底里的在马路上嘶喊。

我疯狂的蹬着脚踏,发了疯般的往前冲。马路上的行人也好,车辆也罢,甚至是交通灯,通通都不在我的眼里。我只知道一个劲的往前冲。两行不知道是什么情绪的眼泪顺着滚烫的脸颊流了下来。我的日记本,就是我的全部心思啊。我就像一个正在发育中的少女,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裸奔,连一块遮羞布都没有。什么带锁的日记本?为什么流行这么个玩意儿?明明一样被人窥看,装个锁干嘛?就是个掩耳盗铃的摆设。亏得我买的时候还如获至宝,以为锁里的世界就是我青春的树洞。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安全的角落。

我冲进我妈家的四合院,把自行车甩在院子里。两只脚烦躁的互蹬脚后跟,踢掉鞋子,跨进客厅,再大力带上纱门,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我妈诧异的盯着不正常的我,刚想发问,却被跟在我后面骑到的我爸制止了。

两个人在四合院里压低着嗓子窃窃私语。

这两个人肯定是共犯,一定是密谋好一起看的。

我慌忙拉开书桌的抽屉,把手伸进抽屉最里面被埋藏在其他乱七八槽的小东西下面的日记本。

反复查看锁的位置。锁并没有被破坏,从表面看完好无损,没有任何被破坏的痕迹。我曾听同学说过,这样的锁防君子不防小人,用一根回形针就能打得开。我并不曾想过有这么一天,会被我这离了婚的父母联合起来,以共同的志愿,窥看了我全部的隐私。

这个世界上有些事情很奇怪,比如就像这件。明明先是我犯下了所谓“早恋”的错,明明该低头认怂的人是我。但最终却因我父母触犯了我的大忌而变得只字不敢提。而我,炸毛了很久,炸毛到连我妈这样的狠角色也在那段时间对我百般隐忍。谁都不敢再提,谁都不敢再问。我那副随时可能点燃的自暴自弃让对我还有爱的人不再敢轻举妄动。

接下来的几天,心口一直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般的闷闷不乐。蒲一程看在眼里,但我却没有和他解释。我内心在挣扎着,反正日记本都被我爸妈偷看了,所有的秘密都曝光了,还有什么好顾忌的?索性死猪不怕开水烫,就和蒲一程恢复到之前的状态,就坐他自行车后座,又能怎么样?这个问题最近几天一直在纠缠着我,导致我经常当着蒲一程的面都想得出神。

我们又要在距离爷爷家五百米左右的交通灯前分手。我有点纠结、不舍的看他:

“我走了啊。”

“嗯。”

刚在不舍中准备蹬着脚踏踩出去。蒲一程叫住了我。

“欸,什么时候我才能用我的车接送你?”

“嗯——”我又是一阵纠结,心乱如麻。

为了这个事情,我已经很久都没有理过我爸了。叛逆的情绪几乎占据了我全身,这几天我在家见到爸妈时根本就不想讲一句话。偶尔讲几句必讲的话也是冷言冷语,爱搭不搭的。我现在到底要不要趁着他们心虚理亏的时候干脆铤而走险、博一把?

我决定要。

“那就明天。”我仿佛做出了重大决定。

“明天?”

“嗯。”

“可以吗?”

“可以。”

“嗯,”蒲一程微笑,“那明天中午的时候你记得不要去车棚拿车了啊。”

“嗯,我记得。”

“那你回去吧。”

“嗯。”我跨上车蹬出一小步,突然发现他没有动。于是扭头,“你不走吗?”

“你先走,我看你骑过交通灯我再左转。”

我脸一红,心里暖呵呵的。

“嗯,那——我走了。”

“走吧。”

我踩上脚踏,向着直线的前方蹬了出去。

他应该在盯着我的后背吧?哎呀,后背突然好僵硬。后脑勺的头发会不会因两天没洗泛出油光啊?怎么小腿都不灵光了,会不会踩着踩着就踩空了?如芒在背的感觉原来这么紧张。

六月的上旬,是双子座的生日。

什么样的生日礼物才能配得上他?我绞尽脑汁。

学校大门口的隔壁就是一家精品店。精品店当时在各个学校门口都广泛存在。这成为提供生日礼品选择的最主要渠道之一。我在辗转于从学校一直到家这一路上的各家精品店中最终还是选择了学校大门口隔壁的这一家。这家的老板我比较熟,他除了开精品店,还常年在店门口违章占道摆出冰柜和铺满各种零食、笔、本子等文具的小摊。占道面积甚至超过了他精品店的面积。全家人的生计都有赖于我们学校的学生。

高二下学期,我们的女体育课老师显得特别的“善解人意”。常常只在课的开始让大家绕操场跑两圈便可自由活动。理由嘛,是快进入高三了,我们可抓紧一切可以利用的时间,努力提高待考科目的成绩。作为女生,你若连操场的两圈都不想跑的话,只须略微表现出轻捂下腹的动作,便可提前脱离跑步队伍。一旦脱离便可站在操场内圈边缘的草地上聊聊天,等一等那批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同学们,观赏一下她们龇牙咧嘴、东倒西歪闯线的窘状。再接下来自由解散后就能去学校门口的麻辣烫摊子去吃麻辣烫了。

我拉着王薇娅去隔壁的精品店,帮我参考参考。

“要什么?”中年发福的老板热情的接待我俩。

“想要特别一点的,送同学的生日礼物。”我心中无定数,也不知道该怎样具体的描述。

“男同学?女同学?”

“男同学。”

老板一副了然于胸的表情。

“那你先看看店里有没有看中的?”

我仔细反复的看店里摆放着的每一件精品。王薇娅也特别认真的帮忙看。不时的指着问我这个可行?那个可行?我一直摇着头。

第六十章 准备礼物

老板看我不甚满意,于是掏出了钥匙,矮身开启私家宝库,似要把珍藏的礼品统统拿出来给我一一过目。

“我还有些货才进的,还没来的及摆出来,拿给你看看。”老板猫下腰,伸手进柜子里掏。

“好。”我充满了期待。

仿佛王佳芝准备好要看易先生送的鸽子蛋。

老板掏出了几个盒子。最先打开来的是一个精美的相框。我拿在手里,仔细看了看,相框挺精美。只不过那个时候,同学之间都特别流行互送相框这样的礼物,一点新意都没有。

我摇摇头,递还给老板。

“你送个相框不是蛮好嘛?他还能放你的照片?”老板对我调侃似的推荐。

我摇摇头,“不好,万一以后放了别人的呢。”

老板抿嘴笑眯眯的,一双眼睛弯成了两抹下弦月。

“这个呢?”老板又拆开手边的另一个盒子,里面是一个崭新的音乐盒。

圆形的底座,上面一架小钢琴,褐色漆面,特别光亮。上了发条后,小钢琴随着圆形的底座一圈圈的旋转,发出悦耳的音乐声。

“挺漂亮的。”我由衷的感慨。

“那要不要这个?”老板用恳切的眼神期待着我的回答。

我摇摇头。

音乐盒,再漂亮也是满大街的礼物,一点也达不上我心中对于“特别”的要求。

“那你到底是想要什么?”老板陷入了迷茫。

“我也没想好,我就想要特别的,要那种一眼看上去就非常特别的。我喜欢一眼看中的东西。”这是一种感觉,很难具象的描述。

老板分明感觉到这个单子不好接。一个不能准确说出需求的顾客,是每个老板都不好伺候的。

“要不这样吧,”老板另辟蹊径,提出了新的方案,“我马上再去进一趟货,看看能不能看到让人一眼觉得特别的东西?”

“好。”我对这个方案表示赞成。能想方设法满足顾客需求的老板就是好老板。

“那行,就这样讲,接下来就是要看看我俩的眼光可一样了?”

“好。”

“预算多少?”

“——嗯,我也不好讲,反正你根据情况看吧。”

“行,那我到时候看。”

“嗯。”

老板立足于学校周边,对于学生的消费能力,心里多少还是有点数的。今天遇到我这样有特殊需求的客人,他有理由相信我应该已经做好了一定的心理准备。价格方面嘛,自然是应该能够接受比平常的礼品略高一些的。

而事实也是这样,我已为他六月份的生日礼物的筹备节衣缩食了一段时间。

可能高中以前的优渥生活导致了我不喜欢出手寒酸,也看不上很普通的东西。那价值决定价格,自然能看中的、特别的通常都比一般的贵。既然那时的我深陷财富洼地,也就只能在平常的零花钱中省之又省。

我掰着手指头数着蒲一程生日到来的日子,焦急的等待着精品店老板给我的回音。

每天我都要照例去店里看一看。

几天后的中午放学,我陪章鸥、王薇娅推车走到校门口,看到绿色邮筒前还没有跨坐在自行车上的他。便拉着她俩一起抽了个空去精品店里照例问一问。

“来了啊?!”

老板的这声“来了啊”不知道是跟我打招呼,还是说我要的货来了啊?总之他显得异常的兴奋,兴奋中还透出一点小紧张。仿佛等待的就是这一刻。这不仅是做成这单小生意的一刻,更是见证他眼光是否被人认同的一刻。

“帮我找到了?”我试探性的一问。

“找到了,你看看。”老板边说边蹲下去又从下面的柜子里拿,“我都不敢拿出来,就等你过来。”

三个女孩子的头立马聚到了一起,等待见证“特别”的一刻。

老板站起了身,手里捧出了个盒子。在打开盒子的时候,我屏住了呼吸,如果再看不中,没有时间了。

“我呢,一眼就看中了,觉得很特别就拿下了,不知道你看了觉得怎么样?万一你看不中也不要紧,我就放店里卖。”老板没有收过我的定金,也没有给我很大的压力。

他一边小心翼翼的拆着包装,一边跟我们聊着天。

“呐,你帮我把盒子按一下。”老板试图把里面的物品从盒子里往上拔出来。

我连忙帮手按住了盒子两边的下半部分。

老板把物品拔了出来,虽然套着一张薄薄的磨砂玻璃纸,但我一眼看中了,这是我要的。

我没说出来,把话放在了心里。因为我要等着看它被彻底揭开玻璃面纱的样子。

玻璃面纱被老板揭开。

我一瞥惊鸿,是我想要的特别。

老板应该读懂了我的眼神,显得无比的雀跃。

“怎么样?我的眼光怎么样?!我这次进货的时候老远的、一眼就看中了。马上就帮你拿回来了,价格是有点小贵。你要特别嘛,特别那肯定要贵些。”

“你的眼光很好,我很喜欢。”

“怎么样?是的吧?我就觉得我眼光是可以的啊!”老板溢于言表的喜悦蔓延在除了我,还有章鸥和王薇娅的身上。他不仅需要我的肯定,还顺带想要章鸥、王薇娅的赞美。

“不错,不错。。。。。。”

“是满漂亮的,我也很喜欢。”

“做工好细哦。”

“。。。。。。”

章鸥、王薇娅很给面子,附和着老板,可能也是出于真心的认可。

“是的吧?欸,你们以后买生日礼物都能到我家买。我跟你们讲,我真不是吹的,方圆三公里,我不讲远哦,就讲三公里范围内的精品店老板,就没有人有我这个眼光的。。。。。。”老板在得到我们的鼓励和肯定后,已然找不到了北。

“是的,是的。”

“那确实没有。”

“你眼光确实是好。”

。。。。。。

我们头像捣蒜样的附和着老板,感谢他的辛勤付出和优秀眼光。

这是一盏原木手工制作的小木屋台灯。是童话故事森林里的那种小木屋。制作精巧,造型简洁特别,质感高级。连小木屋上面制作的磨砂玻璃的小窗户都特别的考究。

显而不是粗制滥造、泛滥大街的精品。这是与众不同的,吸引人眼球的。

“我帮你试试电。”老板解开缠绕成圈的线,把插头插进了插座里。手动按下开关,小木屋里点亮了暖黄色温暖的光。柔和得像是照进了我的心里。

温温的,暖暖的。

这个世上能有一个让我能为之费尽心思的人真好。

“多少钱?”这个问题把我们都拉回了现实。

老板清醒过来,回归理性。

“这个呢?我进货四十三,加两块钱包装费,再然后你看着加。加个两块也行,加个五块也行。看在我俩眼光一致的情况下,这次就不挣你钱呐。你加个跑腿费,我今儿个就图个高兴,希望下次你们再来。”

老板这一番话,感动了我们三个小姑娘。

我用眼神询问章鸥和王薇娅,等待着她俩的唇语暗示。她俩如出一辙的扁着嘴唇,嘴角上扬。“五”这个字的音虽然没发出来,但气却好像关不住的提前漏了出来。

我也内心感动,我们三个的心理价位达到一致。

我手一挥,大款似的豪迈的对老板说,“加五块!”

老板对于我们的豪爽感到愉快。精神上的被肯定和物质上的被嘉奖让老板对我们格外热情。

“你看,我就进了一个。这个贵,一个是怕进多了不好卖。另一个,我是要保证你的礼物独一无二啊。”老板要的表扬源源不断。

“是的,是的,谢谢,谢谢。。。。。。”感激的话,我们三个在店里不知道是说了多少遍。仿佛这就是送给我们的。

“现在可拿走?”

“不急,再过两天,你提前帮我包好,就放你店里,过两天我来取。”

“行。”

“老板,我们走了啊。”

“走好,走好,介绍同学来啊。”

“行,放心啊,肯定给你介绍人。”

我们一边回头打着招呼,一边迈出了他的店门。

我这才开始着急,蒲一程怕是等久了吧?于是慌慌忙忙、顾不及看人的一心往前奔,被刚出校门的蒲一程一巴掌拍醒。

我一愣,一看是他,立马绽放笑容地问他,“才下课啊?”

“嗯,老师拖堂了。”

“走了啊。”章鸥、王薇娅和我拜拜。蒲一程也与她俩用眼神打了个招呼。

“你从哪出来?”蒲一程看了看我身后可能出来的方向。

“没从哪出来。”我含糊带过。

“那你怎么从那边走过来了?”他看了一眼精品店,饶有所指。

我装作一脸无辜,“看你还没出来,就去看了看零食啊,没有买。”

“嗯,等久了吧,走吧。”

“没事,老师拖堂你不要急,我有章鸥和王薇娅陪我等。你认真听课就好。”

蒲一程对我轻轻一笑。

我陪他推着车走了一小段,脱离了大部队的人潮,才坐上他的车后座。一路上,我的心里甜丝丝的,反复幻想着蒲一程两天后看到礼物时喜欢的样子。

我就像个掉进蜜糖罐子里的小刺猬,幸福的游着泳,还边游边喝,陶醉得不得了。

第六十一章 双子座的生日

两天后是蒲一程的生日。

课间,王薇娅陪我百米冲刺的冲出校门口,溜进精品店。

“老板,我的礼物呢?”我们气喘吁吁。

“现在来拿啊?”

“嗯,现在拿。”

“早就帮你包好了,就在等着你来。”

老板蹲下身,从下面的柜子里拿了出来。

“给你用的最好的纸包的。一般的纸怕你觉得低档。”老板精益求精,服务态度满分。

“包的不错。”我表示赞赏。

我们一般买的精品都是用彩色的类似塑料玻璃纸的包装,再粘上个丝带编织的蝴蝶结。老板对我的这个礼物用了卡其色上面印有英文的类似英文报纸的纸质包装纸帮我包的。明显包装得比普通的高档出一大截。

“谢谢老板,真是用心了。”

“没事,不就是看你重视嘛。你重视,我就要跟着重视,不能耽误你事啊。”

我脸一阵红,赶紧掩饰,“我也没啥事。”

“友谊噢,你重视友谊是好事噢。”灵活的老板就是这么随机应变。

我也不好意思再跟老板接下去,赶紧道谢:

“嗯,那谢谢老板。”

“没事,没事,不客气。”

“那我拿走了啊。”

“拿走吧,拿走吧,赶快回去上课。”

“老板,有没有袋子给我一个?我装进去,不然这样走到班上被人看到了不好。”

“袋子哈?你等下子,我来找一个。”老板从堆放了一堆乱七八糟的袋子中挑选了一个最好的牛皮纸袋子。

“给你,这个不透明。”老板递给我。

我把礼物塞了进去。

“啊呦,正好,你看,这个袋子就是为你准备的。”

真是能说会道的老板。

“走了啊。”

“走好,走好。”老板朝我们挥挥手。

预备铃打响。

“我们跑吧?”王薇娅提议。

“好,跑。”

我把礼物搂在胸前,和王薇娅又一顿疯跑。

跑进教室来不及喘气,立马把书包从抽屉里拔出来,放在我和同桌之间的座位上。把礼物塞了进去。

“里面是什么东西啊?”同桌牛艳丽八卦心起。

“没什么。”

“礼物吧?送给谁的?”

“送给别人的。”

“送蒲一程的吧?”

我脸红了,正不想回答的时候,上课铃打响了。

我对她说:“看你的书吧。”

牛艳丽是个书迷。迷各种书,范围之广,令人瞠目。琼瑶、席绢的言情,金庸、古龙的武侠,倪匡的科幻,日本的漫画。。。。。。最近的课堂上我悄悄的发现她沉迷于一个小本本,看的痴迷。每次我想探头看看,她都警惕的立马往抽屉里一杵。

语文老师来上课了。她也就没机会再追问我。语文老师在台上讲,她在台下看。从老师的角度来看,她端坐着,似乎就是在认真的边看书边听老师讲。其实她是在看书,利用胸前与课桌的间隙,看的是她放在大腿上的书。

因为内心的淡定和强大,她从没有被老师抓住过。包括考试作弊的时候也一样。这点我满佩服她。

同坐在一张课桌上考试,牛艳丽就采取这样的姿势和保持着淡定从容的内心,将大腿上放置的答案抄的飞快。而我,因为做贼心虚般的羸弱内心,从不敢把答案放在大腿上这样暴露的空气中。只敢把小抄垫在试卷底下,抄的时候还得掀一点试卷再抄一点小抄,一点不顺手。抄一会就想四周望望,望望老师在哪里?有没有突然出现在我的身边?身后?这相较于牛艳丽的内心显出的劣势也导致我几乎都比她抄的慢,抄的少。

牛艳丽看了整整一节课。下课铃响了,她还沉浸在痴迷状态中。我猛然向她的书探过头,解密近期让她痴迷的根源。

牛艳丽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吓得失去了心理防线,情急之下把书立马关上。

我看到了封面。

一本“123”电话号码的营销推广的小册子。

这书应该不是买的,也不是租的。应该就是不知道在哪里的大街上跟宣传单似的派发的。

“这有什么好看的?”我奇怪的问她。

“你想不想看?”牛艳丽的脸又一阵绯红。

“里面是什么啊?”

“你要是想看,我就给你看看。”

“嗯——想看。”

“那你不要跟别人讲啊。”

“嗯,我保证不跟别人讲。”

牛艳丽神秘的把书随意的翻了一页,让我把头凑过去看。

内容一下子把我惊呆了,脑子都觉得乱哄哄的。

触目惊心、不忍直视的内容。

比如:“男女xx各种zishi大全,请拨打123xxxxx”

“如何在xx中达到gaochao,请拨打123xxxxx”

“如何在xx中找到她的x点,请拨打123xxxxx”

。。。。。。

内容之多,一行接着一行,密密麻麻。

突然觉得一阵恶心上涌。

“你看这个书?”

“嘘!”牛艳丽对我做了个制止的手势,“书里面没有写具体内容,这些不过是个标题,目的是想让你打电话。”

“你打过这个电话没?”

“没,我只是看看,没打过,打这个电话应该很贵的。”

“。。。。。。”

从此,我不再去突然袭击牛艳丽看什么书了。

可能因为在高中时代的课堂上,牛艳丽对于各种知识的广泛涉猎,为她在日后的大学恋爱中脚踏七条船,并且船船都不翻以及在某个情人节的晚上从七名备选人中精心挑选出三名,在不同的时间段里匹配不同的娱乐活动,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好不容易熬到了中午的放学。

我即将要把我精心挑选的礼物送给蒲一程了。我的心“蹦咚”、“蹦咚”的跳着,跳得特别狠。

我把书包里的一部分书取了出来塞进抽屉里,再把这份礼物塞进了书包里。

已经在校门口的绿色邮筒前等我的蒲一程,在视线与我接触的一刹那便有一种意味深长的笑。我故作没发现。

坐在他的自行车后座上,一路和他聊着今天课堂上老师让人不能理解的讲课内容啊、某些同学回答不上来老师提的问题而出的洋相啊。。。。。。完全不提及任何与生日相干的话题。仿佛压根儿就不知道这个事。

一直送我到了爷爷家的大院门口对面的马路上。他靠边停下车,我跳了下来。这才缓缓的把背上的书包卸下来,放在我刚刚坐的后座上。拉开拉链,拿出了礼物。

“呐,送给你。”

“你还记得呀?”蒲一程轻轻拍拍我的头,浅浅的笑,“还以为你完全忘了呢。”

“我怎么会忘?早就准备好了,就等这一天呢。”我仰起脸等待表扬。

“这还差不多。”

蒲一程立马去拆包装,“包装纸还蛮好看的嘛。”

“别拆。”我急着制止。

“怎么?”他刚拆开最上面的封口处。

“回家再拆嘛。”

“为什么要回家才能拆?”

“不为什么,我不敢看。”

“你不敢看什么?”

“我不敢看你拆开的样子。万一你不喜欢怎么办?你还是回家慢慢拆吧。我先走了。”

我转身想走,却被他一把拉住。

“不行,我等不急。现在就要看,就要你陪我一起看。”

说着,蒲一程就动手去拆。

我吓得用稍微留有间隙的双手捂住脸,眼睛悄悄的从缝里偷看着蒲一程打开礼物时的表情。

“看看你是什么眼光?”

包装纸已被蒲一程拆掉。

他拿起盒子摇了摇,“还是挺沉的啊。里面装了什么?”

“不告诉你,你自己看。”我仍然捂着脸,连声音都被捂住了一半。

“把手拿下来。”蒲一程用一只手把我的一双手都拽了下来,“和我一起看。”

我乖乖的像小花猫一样待在他旁边看他打开礼物盒。

心跳的好快,快的就要从口里蹦出来了。我想到了周星驰的《九品芝麻官》,只不过开场的那个人咳出来的是肺,而我蹦出来的是心。

好害怕。

包装盒终于被打开。蒲一程用左手拖住盒子,右手准备把礼物拔出来。可能礼物比较大、卡的比较紧。他的一只手显得有些吃力,拔不出来。

“你帮我拿着盒子。我来拔。”蒲一程把盒子捧给了我。

我乖乖的捧着盒子。

他把礼物取了出来。

隔着磨砂的玻璃纸,蒲一程看到一个原木色的小木屋。

“这是什么?”

他好奇的把玻璃纸拿掉,展现在他眼前的是一个小木屋的台灯。这是他第一次看到,是我的第二次。

好看,真的是很好看。第二次看的时候,我仍是爱不释手。我自己好喜欢,如果有足够多的钱的话,我也好想给自己买一个。可惜没有,只能买一个。那就只能买给他。能把最好的东西送给他,应该是比我自己拥有更让我觉得快乐吧。

“好漂亮,这是台灯吧。”他轻抚了台灯的线和开关。

“嗯,床头小台灯。”我点头,听到他说漂亮,我心里稍微松了些,“你喜不喜欢?”

“喜欢啊,这么可爱,当然喜欢。”

“你喜欢就好,我都吓了好多天了。就怕你不喜欢,觉得我眼光差。”

“你不是看上我了吗,眼光怎么会差?”

我“噗嗤”一笑,“你也这么臭美啊?以前冷酷都是装的啊?”

“那是看对谁。”

心里一秒洒满蜜汁。连口腔里都是清甜的味道。

“很贵吧?”

“不贵不贵,贵的我哪买的起啊。”

“不要去买贵的东西,你记住只要是你买的我都喜欢。”

我红着脸,“只要你能喜欢,我比什么都高兴。”

“我回家后收起来,在家里不方便用,等到上大学,我带去宿舍用。”

“嗯。”我为蒲一程愿意带去大学用感到高兴,同时又为不久后我就要因为他考上大学的离去而有一丝小小的失落。

他把礼物装进书包里。

“那我回去了。”我眷恋的和他道别,刚要转身走向对面马路。

他的声音从我身旁传来,“今晚放学早点出来,我们出去吃点东西庆祝一下。”

“吃什么?你不回家吃饭吗?”

“我们吃完再回家。”

“嗯,好。”

“去吧,我看着你过马路。”

我点头抿着嘴轻轻的笑,我的喜悦如果不压着,那会炸成蘑菇云吧。

第六十二章 永和豆浆

晚上放学,我和蒲一程一人一辆自行车并排轧着马路。

“我们去哪吃?”

“祁福山路刚开了一家‘永和豆浆’,我们去试试。”

“哇,‘永和豆浆’是台湾的吧?”

“她家广告好像是这么打的。”

“噢,去喝台湾豆浆喽——”我蹬快了脚踏。

蒲一程从背后笑意盈盈的追上来。我们肩并肩的踩着脚踏,车轮在绿树成荫的水泥马路上像是旋转的风车,一圈圈的转动着。

“夏天的风我永远记得

清清楚楚的说你爱我

我看见你酷酷的笑容

也有腼腆的时候

夏天的风正暖暖吹过

穿过头发穿过耳朵

你和我的夏天

风轻轻说着

。。。。。。。”

这是一家店面开的很大的“永和豆浆”店,干净明亮。是我们市里开的第一家。那时候,我们市还是相对的落后和封闭。如果没有去过大城市的孩子,肯德基和麦当劳这两个词也只是听说过。但实际上却是那样的遥不可及,我们甚至都想象不出她的样子。当然,也有一些摆小摊的装作很懂潮流的模样,会在一些人流量大的地方摆一个两轮的流动小车。小车的车身部位贴着大大的“肯德鸡”三个字。这三个字曾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误导着我们“肯德基”的正确写法。也曾一度让我们认为“肯德基”其实就是炸鸡腿。这些小车的上面通常会放个小油锅,小油锅里冒着泡泡的翻滚着万年油。旁边的托盘里再放些鸡腿。小摊主总是抿着个嘴巴、眉头微蹙、脖子后仰、脸部后倾,一边翻炸着油锅里的鸡腿,一边避免着脸部被油溅伤。排队的多以学生和谈恋爱的小青年为主。吃过的同学也会经常的在班上跟同学炫耀:“我吃过‘肯德鸡’了。”

就在我们这样封闭的小城里,突然开了一家正宗的“永和豆浆”店,并且标榜着台湾小店,无疑是“港台片”盛行的那时候最大的潮流。

蒲一程就在他生日的这一天带我去赶这样的潮流。

我们把自行车停在“永和豆浆”店门口人行道上显眼的位置,方便我们进去用餐的时候,可以一边吃,一边关注着车,以防被盗的风险。

常年流年于麻辣烫摊、凉粉、炒粉摊的我,进去店里的第一感觉就是高档。真是由俭入奢易,我喜欢这个店。

服务员小姐姐拿来了点餐牌。我和蒲一程在对她点头说谢谢的刹那,她的视线与蒲一程的视线相撞,她的脸刷的一片绯红,一时间慌乱的放下点餐牌,顺拐般的赶紧溜了。

我怪罪的瞪了他一眼,嘴里咬牙切齿的蹦出四个字:“沾、花、惹、草。”

蒲一程无奈的摇摇头,笑笑,不做声。他显然不在意这个。

“你想吃什么?”蒲一程把餐牌递给我。

“这里是不是喝豆浆的?”

“嗯,有,你再看看别的有没有想吃的?”

我扫了眼豆浆、油条这些,价格也不算贵。就对蒲一程说:“那就试试她家的豆浆、油条吧。”

“晚饭吃什么豆浆、油条呀?你看看有没有想吃的菜?”

“想吃的菜?我回家还要吃饭呢。”

“没事,你回家少吃一点。”

我听他的,就把目光移到了餐牌的右边一条。反复从上看到下,从下看到上,也不知道点什么。点菜真是个不容易的活,对于选择困难的我来说,好难点。

“你点吧,我真不知道点什么。”

“你想不想吃松鼠鱼?”

“松鼠鱼?什么样的?我没吃过。”

“挺好吃的,我们尝尝吧。”

“你吃过啊?”我问他。

“嗯,上周和我家人来吃过,觉得挺好吃的。当时就想着我过生日的晚上带你来吃。”蒲一程眼含笑意的望着我。

我不好意思的低头偷偷的笑。

“那谢谢你啊——”

“那我们就要这个吧。”

“嗯——我看看,”我抢过餐牌,想看一眼价格。吃了一大惊,“六十块?这么贵?我刚才都没看清楚价格。不要了吧?太贵了。”

“没事,挺好吃的,就想让你试试。”

“这么贵,六十块我都可以用很久了。”

“好啦,试一下嘛。服务员——”蒲一程举起了餐牌。刚才那个服务员小姐姐又脸红红的走过来。手里拿了支笔和一本点餐纸。

“要两碗豆浆,松鼠鱼,小笼包,煮干丝。。。。。。”

“够了,不要再点了,我回家还要吃饭。”我着急的一把按住蒲一程拿餐牌的手。

真的是一个待会还要回家吃饭,另一个是我更嫌贵。

“那好,我们先要这么多。”蒲一程礼貌的把餐牌还给服务员小姐姐。小姐姐的脸红到了脖子根。

“我看这个小姐姐长得就有点像松鼠。”我嘟囔着。

蒲一程的鼻孔里哼出轻微的笑声。

“你现在的物理课能不能听得懂?电路图这些的好点了没有?”

“好点了。”

“现在懂了?”

“懂了,你放心,只要我想学呀,一学就会了。”

“这么聪明怎么还考不及格,还要经常被罚站?”

“都是因为你。”我一改刚才还故作聪明的顽皮模样,无比庄重的凝视着他。

“——”噎的蒲一程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我“噗”的一笑。

“你还是要认真一点啊,高二下学期了,离高三很近了。”

“嗯,你呢?经常跟在我一起会不会耽误你?下个月就要高考了,我有的时候真的很担心。”我内疚的说出了心里的大实话。

“没事,不会的,我都复习的差不多了,你放心吧。”蒲一程轻描淡写。

“要不,以后放学如果我先出来我们就一起走。要是你先出来就不要等我,你先走,回家抓紧复习?”我内心矛盾的提出这个方案。

“不用,还是我们一起走,耽误不了多少时间。别说这些了,来吃饭吧。”

“嗯。”我感动的看他,既喜悦又隐隐担忧。

那是我第一次吃松鼠鱼。

炸的金黄的。身上的鱼肉应该是事先被刀划成一粒粒的,再放进油锅里炸的。香味扑鼻,刺激着味蕾。

“来,尝尝。”蒲一程用筷子在一粒粒饱满的金黄的鱼肉上夹了一粒放进我碗里。

“嗯。”我夹起这一粒,轻轻的放在嘴唇边,有点烫,吹了吹,放进嘴里。

好香的美味!松脆可口,鲜香诱人。

“好吃!”我对蒲一程满眼的表扬。

“好吃吗?”他眼睛一亮,似乎还要再得到一遍我的确认。

“嗯,好吃好吃好好吃。”我头捣蒜一样不辜负蒲一程的用心。

“好吃就好。”他明显的松一口气。

“超级好吃。”

他赶紧用筷子从鱼身上夹下来好几坨放进我的碗里。

“你喝口豆浆看看是不是跟街上卖的不一样?”

“嗯嗯。”

我低头把嘴凑到装豆浆的碗边吸了一口,“好像是不一样,浓一点,香醇一点。”

“嗯,那你多喝一点。”蒲一程宠溺的看我。

“我吃这么多待会回家吃不下怎么说呀?”我故作苦恼,得了便宜又卖乖。

“多吃点,你这么瘦,是应该多吃一点。”蒲一程的筷子忙个不停。

“你是不是嫌我瘦?”我抬眼望他,真的多了一丝担忧。

“不嫌,就是想你身体好。”

我说不出话,感激的望他。

好温暖,好感动。

回到爷爷家,我自己主动跑去电饭煲盛饭,象征性的挖了一小勺。跟家里人表示今天胃不太舒服,吃不下,就这样蒙混着混过了一餐晚饭。

很快高三年级在高考前的最后一次模拟考开始了。

为了给高三年级这次重要的考试腾出考场,我们高二年级集体放假两天半。

就从今天下午的半天开始。

我们班的各科老师在今天上午都往我们教室纷至沓来,唯恐落后吃了大亏。纷纷布置出了远远超过两天半能够负荷的作业量。仿佛这两天半的时间就只需要做她这一科的作业那般。

当每科老师站在讲台上捧着自己的那科书,一边表现出内心揣摩挣扎布不布置这题的同时,一边都又从自己的牙齿缝里破釜沉舟般的报了出来。

台下发出阵阵惊呼,一浪接着一浪。

“嗷嚎——嗷嚎——”

“还有啊?”

“还有啊?”

“想死啊——”

“干脆别放假了。”

“还不如上课啊。”

。。。。。。。

各科老师在同学们的阵阵惊呼声中乘风破浪、势不可挡。她们要的就是自己的这艘船成为这一届比赛中的船王。

“吵什么东西?都安静下来!布置作业是为你们好,又不是为我好。是你们要参加高考,又不是我要参加高考!”

“你们考不好,毁的是你们自己的前途,又不是我的!我还不是会好好在这里教书吗!”

“两天半的假,你们不在家做作业,准备搞什么东西?”

“马上都要高三了,心思都收收,不该想的就不要想了。”

“。。。。。。”

各科老师们都在吵哄哄的混乱环境里坚持着自我。这种教室里的混乱夹杂着不论作业多少,却依然为了即将到来的小长假莫名的兴奋和躁动。

坐在班级最后排的“破坏分子”们借机像领唱一般,不遗余力的引领着全班发出“嗷嚎”的噪音的浪尖。

“叫!又叫!我这下一题都还没讲呢,你们就开始叫!”

“那你就不要讲了嘛。”

“。。。。。。”

起哄声中偶尔又会夹杂着一些向老师撒娇的声音。

不知道是老师对自己下手太重的醒悟,还是为撒娇所打动。偶尔有些老师会大赦天下般的来一句:

“好!就布置这么多!”

“嗷——嗷——”

全班会响起对老师无限感激的热烈掌声。

老师会举起拿着书的一只手,另一只手空举着。双手在自己的头顶向台下交叉挥舞着,仿佛是站在了领取终身成就奖的舞台上。

第六十三章 假期两天半

中午放学去车棚的路上。

“你们班布置的作业多不多?”我和王薇娅看向章鸥。

“多的简直数不清,一个个往死里布置。”章鸥咬牙切齿的抱怨。

“我们也是多得不行喽。。。”

“这两天半在家要活活累死了。。。”

“。。。。。。”

我和王薇娅也是满面愁容,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

“文科那么多要背的,你们能记得的啊?”章鸥看我们的眼神里充满了同情。

“物理、化学还不是一样?那么多公式要记,还不是看得人头昏眼花。。。”

“真的是。”王薇娅对我的反驳深感认同。

两个理科差生表示背死也好过理科卷子发下来时那种翻来覆去做不出来,再覆去翻来还是做不出来,以致头皮发麻、心脏发慌、尿道口发紧要好。

“今天中午你要自己骑车吧?”章鸥问我。

“嗯,下午都不来了。”我点头。

“啊呦,跟蒲一程马上几天都不能见面了蛮。”王薇娅哪壶不开提哪壶。

“嗯嗯嗯——我好可怜呐。”我蜷起双手并拢的食指和中指隔空假装在眼睛上一顿乱揉。

“你少来了,不就两天半么。做作业都能把你做死。”章鸥一把扯下我手。

“真的,还有那么多作业。。。”瞬间跌入另一种悲哀。

“不会做的话,互相打电话问啊。”王薇娅望望我,又望望章鸥。

“行啊,关键我们三个本身就是半斤对八两啊。”

“哈哈,应该是闷的话打电话聊天啊。”

“。。。。。。”

视线的前方,蒲一程已经推着车站立在了绿色的邮筒前。

“走了啊,周四才能再见了。”

“走了,有事打电话。”

“拜拜拜拜。。。”我跟她俩摆完手,迎向蒲一程。

“下午是不是考语文?”我向蒲一程确认。

“是啊。”

“复习好了吧?”我心虚地侧脸偷瞄了他一眼。

“嗯,放心。”

“就是因为你们,我们今天上午布置了好多作业啊。这两天半要在家里做死了。”我嘴角往下掉,一副幽怨的表情看他,仿佛就是受了他的连累。

“正好抓紧时间复习啊,你也快要高三了。”蒲一程摆出一副家长的姿态教育我。

“到了高三再说,还有一年呢。”我嘀咕着,“反倒是你,这两天半好好考啊。。。呸、呸、呸,当我没说,你正常发挥就好,不能给你压力。”

蒲一程微勾唇角笑了笑,“没事。”

我们并肩骑着车,刻意的减缓了骑行的速度。眼看着身边的自行车一辆辆的超过了自己。可惜就算是骑得这样慢,也还是难逃已然骑到了爷爷家门口的时刻。

“进去吧。”蒲一程扬脸示意我。

“那我过去了啊。”我望了眼马路对面。每一次蒲一程送我都是止步于这里。

“嗯。”

“那你加油啊。”我仍不忘嘱咐,好像感觉不说就显得不够关心。

“嗯,去吧。”

我扭头看了眼左后方的来车,确定了安全,便推车往马路对面的大院走。

到了马路对面,我扭转过头,看到蒲一程目送我的眼神。

我向他挥挥手,扭过头去,刚走了两步,突然心中分别的不舍和眷念狂涌了上来。

我瞬间调转自行车的笼头,转过身去,向着还没走的蒲一程用力地挥手,全然不顾马路上人来人往、车行车往的目光,大声的对他喊:

“周四下午你考完了,我去接你!”说的时候,我突然觉得血都热了,沸腾的全身都在燃烧。

蒲一程抿着嘴,没有说话,但在用力的点头。

我一转身,跨上自行车,飞快了往大院深处骑去。

两天半假期的一开始,我便在家埋头苦干、奋笔疾书。高中以来长期以往对蒲一程的迷恋使我从轻度学渣坠落至重度学渣。其实有时候我也会心慌和焦虑。现在赶上了蒲一程考试的档期,我便想着赶紧趁着这个空隙好好的学习一番。

我的作业规划是柿子挑软的捏。先把一抹不挡手的语文、英语、政治、历史作业全部拿下后,再接着安排难啃的骨头们。

我把物理、化学这些只需要应付到及格的科目作业放在难啃科目中的第一梯队先做。因为前期的基础太差,现在即使只是追求及格,也还是需要费一丢丢脑子。所以把它们安排在我游刃有余的学科之后和超级费脑的数学之前。

数学成了我文理分班后唯一挥之不去的噩梦。因为这是高考必考科目,所以无法摆脱。只能含泪冲破心理障碍,强迫自己翻书、翻卷子的硬着头皮上。

第一个下午的半天和第二天上午的半天便做了堆积如山的作业本,和一沓一沓的各种卷子。这些六开的卷子如果铺在地上连接起来的话,长度之长完全可以连成一张清明上河图。

我用这两个半天的时间搞定了我拿手的科目后,想着下午就要进入理科的炼狱,不禁有些胆怯,拖延症有复发的苗头。

要不歇一歇再开始?

劳逸结合嘛。。。

只休息一小会儿也不为过吧。。。

嗯,不为过,不为过。

在听从了内心的声音之后,我给章鸥和王薇娅分别打了个电话聊了会天,发现她俩也是痛苦异常后,心里稍稍些许安慰。

好像作业的进度比我还慢嘛?要不我就多休息一会儿?双鱼座的内心开始打架。

好想给蒲一程打个电话,但又不敢。一是怕他的家人接,另一最重要的是怕打扰了他复习,影响了他的考试。

要不我下午偷偷去学校的考场看一看他?我为我自己的这个想法拍案叫绝。

向我妈表示了这两天作业中出现了一些难解的题目要去老师家请教一下的时候,我妈对我这两天的表现提出了难得的表扬:

“你要是早点有这个觉悟,学习成绩也不至于是现在这个样子啊!。。。硬是玩,把自己搞成了废料!。。。以你的聪明程度,要是一直肯用心学的话,不讲清华,也是北大嗷!。。。你其实聪明欸!脑瓜子好用,但是没鸟办法,不听劝!。。。说到底还是你作啊!人啊,不能作,你看看你现在就是典型的例子。。。硬是活生生的把自己搞成了个倒数。。。”

我妈一边在小院里拿着扫把扫地,一边又开始喋喋不休的数落起我来。数着数着她可能也就忘了她的初衷本是表扬,没想到又演变成了对我个人精神上摧残的批判会。

我一边推上自行车,一边用右脚一蹬,倒踢掉自行车的脚撑,头也不回的往外走,边走边怼着我妈;

“一直肯学,也考不上清华、北大。就这个基因。。。。。。”

“你这个基因怎么啦?还耽误了你啊?”我妈听到来了气,追了上来。

我有点怕,赶紧左脚踩着脚踏,右脚连续着地后蹬,再一个正前方弓起的右腿化弧,跨上了车,飞快的往前骑。

身后还传来了我妈的骂骂咧咧声:

“我就再挺着肚子让你踩一年,考不考得取,老子再也不烦你穷神。。。。。。”

摆脱了我妈呼啸的音浪范围,就摆脱了我心情的阴霾。一想到我骑行在去往学校的路上,心情由阴转晴,变得好紧张。

下午两点钟考试,考到四点。

我专门挑选了考试进行中的时间偷偷溜去。三点左右,我骑车溜进校门,进了车棚停好了车。

校园里面静悄悄,考试的在考试,上课的在上课,就没什么闲杂人等在校园里走动。

我背了个书包慢悠悠的晃荡。四不像,既不像来上课的,也不像来考试的。

我蹑手蹑脚的从教学楼左边的楼梯道悄悄爬上。选择左边的楼梯道上去是因为顺着这个方向寻找蒲一程所在的考场,是从考生们的后背方向切入,不必担心会突然迎上某个考生的脸,进而就不必担心会被蒲一程发现,从而影响了他。

当然,这个方向的行进势必会迎上监考老师的脸。不过,算了,事事难两全,管他呢,只要不影响到蒲一程就行。

我大气不敢呼的从每个教室的最后一排起,一排排的向每一个座位张望,寻找着他的背影。

一直从最左边的教室走到了最右边的教室。期间碰撞过几个站在讲台上的监考老师的严峻眼神。

有用眼神暗示我迅速通过的,也有对我视而不见的,还有对我凶神恶煞的。我统统装作没看到,低头猫腰,缓缓通过。不找到目标决不放弃。

终于在最右边的那个教室找到他了。这就是我平时上课的教室,没想到他就安排在我的教室里考试。暗自感叹自己的聪明才智,幸亏没从右边的楼梯道上来,不然刚上来就可能因为心虚加之经验不足,一下子就碰撞到他的眼神,被发现了。

找到他后,我悄悄的往后退了退,站在这个教室和旁边教室之间的位置,默默的欣赏起考试中的他。

我还没看过他考试时候的样子呢。

他穿着白色干净的t恤衫,蓬松充满弹性的头发中有一部分刚从头顶心里长出来。因为不够长,倒不下来,只能倔强的树立着,像是要迎风绽放的蒲公英。

第六十四章 偷看他考试

他用笔在纸上埋头验算,又认真得誊写到试卷上。我默默的欣赏,忘记了我只是看一眼就走的初衷。

我不舍得走,我就想这样悄悄的看着他,看着他的背影也好。

他应该会保持这个姿势到考试铃打响吧。

我突然发现坐在他后面的人用铅笔戳了一下他的后背。他身体轻微一紧,感觉到了。

后面的人想干嘛?

我这才把注意力放到了坐在他身后的这个人的身上。嗯——不认识。这是想要抄他的还是跟他对答案?

蒲一程故作淡定的一动不动。稍后我发现他略微抬头瞟了一眼讲台,发现老师的目光并不在他这边的时候,他悄悄的把背往后靠了。

我一阵紧张,暗自替他捏了把汗,他要行动了?

后面的那个男生警惕的扫视监考老师的方向,发现安全的情况下,用手指点了点蒲一程的后背。

蒲一程悄悄的将他的右手贴着背后往上伸,伸到了他的背与夹紧的课桌之间。露出了手指头。

后座男生悄悄的将一张小纸条塞到了他的手指里。

他拿到了,下滑右手,悄悄的将背前移,坐到了端正的姿势。

他异常警惕的悄悄打开叠起来的小纸条,看了看,开始翻找试卷。明显是在找对方圈出的题目。

迅速的寻找,迅速的将答案抄在了小抄上,又用同样的办法把小纸条还回了后座男生。

后座男生拿到后,精神抖擞,明显心情好了不少。继而欢快又轻松的用和蒲一程同样的方法在试卷上寻找题目核对起来。

再后来,又悄悄的将纸条递给了蒲一程。。。

噢——是在对答案。

终于安全的对完了。

我捏紧的心慢慢的松了,好在老师没发现,暗自庆幸。真是一位温柔善良的老师,我们学校能有这么一位贤良淑德的老师实为不易。内心为老师鼓掌,感慨于她的监考态度,不像某些四大名捕,骂名远播。

虽然半猫着腰,但由于驻足时间长,还是被这位温柔的老师发现了。她给了一个让我离开的眼神,我会意的点了点头。往后退了一小步,逃避她的视线假装离开。却不小心退到了隔壁教室的正门前。

“哪个班的啊?走开!”隔壁班的监考老师大喝一声,吓了我一抖。真是防的了前面,防不了后面。居然遭受到了隔壁班监考老师的羞辱,真是莫名其妙,又不是看你们班的人。

蒲一程似乎要寻声回头,我吓得落荒而逃。

隔壁班的监考老师误认为他这一嗓子正义之声居然如此有效的把我吓得个屁混尿流而自鸣得意,为民除害之责任感和自豪感油然而生。

我连滚带爬的跑下楼梯道,靠在起步的第一个台阶旁边的那面墙上喘着粗气。

幸亏没被蒲一程发现。

哈哈,今天来还看到了那个后座男生和他之间互动的小动作。真有意思,作为学生时代的我们,其间做过的最谨慎的事莫过于作弊吧。

到了校门口,正打算心满意足的骑着自行车回家,突然瞥见了“精品店”老板违章占道摆出的“和路雪”大冰柜。

“梦龙”、“可爱多”。。。这几个诱人的字眼强烈的刺激着我的感官系统。我开始纠结。

蒲一程考试这么辛苦,要不要给他点安慰?

要不要买个“和路雪”的雪糕给他吃?

如果买,怎么给他呢?

那他不就知道我来过?

啊呀,知道就知道,有什么关系?

。。。。。。

一番挣扎之后,我觉得还是买,就买我一直想吃却又不舍得吃的“可爱多”给他。

于是我豪爽的向负责大冰柜业务的老板娘掏出了五块钱,“老板娘,买个可爱多。”

“找你五毛。”老板娘熟练的给我找完钱,掀开了大冰柜,“要哪个味道的?”

“我现在不要。”我忙说。

“现在不要?”老板娘掀开大冰柜的手楞在半空,一时竟没想好是该继续撑着还是该放下来关上。

“不要。”我肯定。

“那什么时候要?”老板娘现出犹疑。

“这个钱我先付,待会儿等学校里的考试结束,如果有个男生来你的冰柜前领‘可爱多’,你就给他。”

“。。。这样子啊,万一给错的了呢?”老板娘显得有点谨慎。

“不会错的,就算真的错了,也不怪你,也不会找你的。”我给她吃了颗定心丸,让她放手给,大胆给。

“行,那我晓得了。”老板娘点头,表现出一副定不负我的神情。

“谢谢啊。”

我致谢后,调转车头,又重新骑进了校园的车棚前。

我停下车,取下书包,在作业本上随手撕下一页,写了个便条:“我给学校门口‘精品店’大冰柜的老板娘付了一个‘可爱多’的钱,请你见字条前去认领。考试辛苦了!”

我担心这张便条被其他同学看到,所以便没有落下署名,但我相信他能够估摸得到。

我小心的将这张便条叠好,夹在了他自行车后座的弹簧夹上。

迎接我的还有着一大堆铺天盖地的硬骨头。好吧,咬咬牙,回家抓紧啃一啃。明天下午蒲一程考试结束的时候,我可是要赶去接他呢。

我妈居然发现我在家啃这些硬骨头的时候,嘴角含了笑。

“你笑什么东西?”我妈望着我的眼神中透露出福尔摩斯般的敏锐。

“没笑什么。”我立马敛起面部表情,一脸严肃。

“还没笑什么?我明明就是看到你刚才隐隐约约在笑。”

“我是刚才去老师家请教之后,现在题目解出来了,我发现了其中的乐趣而已。”这种解释可以让所有的家长都感到高兴。

“是的吧?你其实脑子不笨欸——你就是没掌握这其中的别别窍!你啊,看上去就是一副精溜溜的样子,不晓得怎么搞的开资晚,不然你哪用的着去读文科啊?”

“读文科怎么啦?我就是喜欢读文科。”

“你还就是喜欢读文科?你是理科学不会吧?哪个家长不是以自己的小孩学理科为荣?这话讲的好,学理科的比学文科的聪明些,学文科的比学艺术的聪明些。你好在还不是最笨的。”

“行行行,我就是最笨的好了吧。你就赶快出去,不要打扰最笨的人学习了。”

“把这把山核桃吃了再写。”我妈把一小碗她用小榔头敲出来的核桃仁递给我。

“我现在不想吃,等一下。”

我装作埋头写作业,不想搭理她。

“吃了再写,不然你考试考不出来,还要怪到我身上说是你的营养没跟上。来,吃一把核桃补补脑。”

我妈把碗放在我的眼前。

我赌气的抓了一把塞进我的嘴里。

“这下你可以出去了吧?”

我妈抱怨着,嘀嘀咕咕的走出去,带上了纱门。

第二天又是在家赶了近乎一天的作业,而且都是特别烧脑的。物理、化学、数学烧的我呀,脑子里的神经电路都“呲呲”的闪着电火花,“啪啪”的直炸。

“妈,我马上去爷爷家吃饭了啊。”

“你去吧。”

“那我走了啊,做了一天的作业,头快炸了。”

“这么早就去?晚饭还没开始不浪费时间啊?”

“我骑车去爷爷家的路上就是放松啊,等骑去了再做一张卷子,正好吃饭。我真要放松一下,不然就要疯了。”

“走吧走吧,你再不高考完我就要疯了。”

“那还早呢,还有一年呢。”

“别废话了,走吧走吧。”

我妈手一挥,对我放行。得到指示后,心安定下来,为了回报我妈,我故意装作还想跟她聊两句,不急着走的样子。

“快走吧,早点吃完,早点回来。”

“那,我走了啊。”

“走走,我一个人在家清净自在的很。”

“行,那晚上见。”我推着自行车回首向我妈摆摆手。

“走走,有多远走多远。”

“拜拜——”

我骑上车,身未至,心已远。远到了学校的考场里。

我提早十分钟到达了学校马路对面的绿色邮筒前等。

开始陆陆续续有人出来。这个时间点,上课的学生都还没放学,能出来的也就是刚刚考试结束的高三学生。

我跨坐在自行车坐垫上,左脚踩着脚踏,右脚撑着车道与人行道之间的界限的那一级台阶。不时的回头朝渐渐涌出来的人群里张望。

他们班的同学陆陆续续的出来。有跟他要好一点的男生在看到我之后还一副帮忙扭头找寻的样子。

我有点不好意思,明明今天下午我就本不该出现。这时候的出现应该就是专门来的吧。心里害怕被蒲一程的同学议论,我不再扭头张望,安安静静的在路边等。

后背被轻轻拍了一下。

“来了?”

我扭头一看,是蒲一程,他出来了。

“嗯,”眼神一秒变得雀跃起来,感觉已经有很多天没有见到他那样。

“是不是等了很久?”

“没有,只等了一小会——考的好不好?”我明明在来的路上就告诉自己不要问,不要给他增加压力。但是人和人刚见到面打招呼的时候总要有一句半句客套的话吧?所以,还是控制不住的客套出了这么一句。

“还行吧。”

“辛苦了。”我一脸谄媚。

他温暖的笑。

“走吧。”我正要蹬起脚踏骑出去。

“等一下。”

“嗯?怎么了?”我疑惑。

“你是不是昨天来过学校?”蒲一程问我。

“啊?嗯。”我承认了。这个问题我早有心理准备,并不觉得惊讶。

“你昨天来学校干什么?”

“没干什么,作业太多,有很多不会做的,来学校里找老师问问。”我把这个问题搪塞了过去,继而转移话题,“哦,对了,‘可爱多’你拿了没?”

“没。”

“没?你没看到我留下的便条?”我睁大眼睛。

“看到了,傻瓜,要是没看到,我怎么会知道你昨天来过?”

“那你怎么不拿?”

“看到字条就已经超级感动了,比吃多少个‘可爱多’都要感动。”

“你拿呀,我就想你吃。”

“我不好意思,你自己去拿了吃吧。”

“可我想你吃啊。。。”

“心意我收到了,这里,满满的感动。”蒲一程用拳头在心房处比了比。

“。。。好吧,就不勉强你了。”我鼓囊着嘴,一脸的遗憾,“那走吧。”

“等等,掉个头,我们往那边走。”

“往那边走?去哪里?”那边可是离我们家正好相反的方向啊。

“刚考完,心里很轻松,现在还早,为了报答你,我们去江边走走吧。”

“江?在那边吗?”

“嗯,你没去过吗?”

“没有。”

“走,那带你去看看。”

“好。”我点头,顺从的随他一起调转了自行车笼头的方向。

第六十五章 夕阳无限好

去江边的路上经过了一座很特别的吊桥。这座吊桥离学校不远,可我却从来没有去过,只是偶尔听到往这个方向回家的同学提起过。

这座吊桥应该有点历史了,古老却依然身姿矫健。横跨在这长江的窄窄支流上,为过往的行人提供了通行的便利。

我推着自行车小心翼翼的从吊桥上通过,吊桥很窄,容不下两辆自行车并行通过,只能一前一后。

蒲一程让我走在前面,他跟在后面。

又是一阵如芒在背的感觉,走在他的前面总让我浑身不自在,生怕又有什么缺点被他一览无遗。

好不容易通过吊桥,并行起来,才让我稍稍安心。

他带着我把车推到了江边的堤岸上。

堤岸下面的江边有一处小小的浅滩。我们的脚底像踩了刹车般小心翼翼的把车推了下去。

我今天穿了一件新的暗红色真丝长袖衬衫,微微的卷起了一小截袖子,一条米色的休闲裤。这身打扮让我觉得自己穿的满有味道。毕竟几天不见了,见面时得稍稍打扮一下。

是他早就想好了我来接他的时候,他带我去江边?还是因为看到我留下“可爱多”的字条,一时感动而突发带我去江边的想法?我来不及细究。

眼前是一片壮丽的景色。落日绚丽多彩的晚霞映射着散发出鎏金般波光粼粼、美轮美奂的江面。

江水一色,油画般的令人陶醉。

蒲一程在地上寻找着扁平的石头。捡起后,右手举起石块,在手上呈水平放置后。眼睛瞄准,用力飞出,石块擦水面飞行,石块碰水面后因惯力原理遇水面再弹起再飞,石块不断在水面上向前弹跳,直至惯力用尽后沉水。

记忆中,这不是我第一次看他打水漂。上一次看到是去川县旅游的时候,他在溪水边打的。当时的我和他似乎是在赌气,所以并没有好好的欣赏。

“哇,有六次欸——好厉害!”我拍手称赞。

“刚才那个石块还是不够扁,再扁一点还能打更多。”蒲一程低头去找。

我也赶忙跟着帮他找,力求找到最完美的扁石块。

“你看这个行不行?”

蒲一程摇摇头,我就丢掉再找。

“这个呢?”我又捡起一块扁扁的石片。

“这个还可以,我来试试。”

蒲一程接到我捡的石片,翻了两面仔细看了看。他将更平整、更圆滑的那一面向下。再次瞄准了离自己足够近的与水面的接触点,延迟着出手的时间,使出了自己的最大力量投掷了出去。

水面上激起了一连串的水漂。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哇,九个,九个欸,好厉害!”

我开心的手舞足蹈。

“你怎么这么厉害?”

“还有人能连续打好几十个呢。”蒲一程面对我的表扬微笑的眼睛眯得细细长长的。

“我觉得你已经很厉害了,是我见过最厉害的了。”我崇拜得溢于言表。

“那是你刚才的石头找的好。”

他的这一声表扬,瞬间分给了我一半的功劳,我听了心里喜滋滋的。

我们找了个大点的石块,坐了上去。

坡上的行人有的徒步走着,有的推着自行车走着,人来人往。而我们仿佛置身在与世隔绝的天地里。身旁只有他,眼前流淌的只有这一条静静的江,剩下的满眼都是漫无边境的绚烂晚霞。

夏日凉爽的晚风轻轻的吹过,将我瘦弱身躯上罩着的宽大真丝衬衫刮得凌乱。我在风中抱紧了胳膊。

远处那一轮即将落下的太阳让我们感慨着眼前这幅画面的无限美好。

“好美啊。”蒲一程的一句感慨被刚好经过的风,刮出了点点唾星到我的脸上。

我轻捂住脸,蒲一程赶紧忙乱的从书包里翻找着手帕递给我,我轻轻一擦,突然诗性大发,胡乱的吟出两句;

“我衣随风飘摆,口水迎面而来。”

居然随口说出了这么一句让蒲一程尴尬的不成文的诗句。刚无限懊恼之际。

蒲一程接下了后两句。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是啊,蒲一程下个月就要参加高考了,接下来他将在哪个省?哪个城市?这都将无法预计。

那现在的我们,是不是已经接近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了?

第二天早上刚骑车到学校的大门口,就被大冰柜前的老板娘叫住了。

“欸——小姑娘。”

我捏紧刹车,在她家的大冰柜前停下车来。

“前天晚上放学没有人来领‘可爱多’欸——”老板娘挺负责的跟我说。

“我知道,你给我吧,就要个草莓味的。”本没打算这么早拿,但现在既然老板娘主动问我了,干脆就拿了算了。

老板娘热情的再一次掀开大冰柜,拿了个草莓味的“可爱多”递给我。我跨坐在自行车座上,揭开甜筒的纸盖子,沿着筒圈环绕的撕下一圈包装纸,将雪糕放进嘴里咬了一口。

呃——原来清大早的吃雪糕,这么冰呀。

六月的模拟考试结束后,我并不知道蒲一程究竟考得怎么样?因为这一次的考试学校不再进行全年级的排名。更不会将成绩张贴于榜单之上公诸于世。因为距离七月的高考也没多少日子了,学校充分地考虑到备考学生们的心理,在这个时候除了鼓励就只能是鼓励,除了打气就只能是打气。

整个高三年级的老师们都一反常态,统一更换了操作模式。起码从表面上来看,个个都显得面容和蔼、慈祥关爱。这段时间也算是他们“作恶”多年终于可以在学生们心目中洗白的大好机会。

当然,我也没有亲自去问蒲一程。既然连学校的策略都变了,我又怎么能做有可能打击到他的那个人呢。

每年六月的下旬都是学校开运动会的大日子。

只是于我而言今年和往年不同了。因为按照惯例高三年级不予参加,那么没有了蒲一程的运动会在我心里面就不能算是个完整的运动会。我除了履行着观众的义务,为自己班级的运动健儿们呐喊助威之外,真正的心思全都飘到了我们教室的楼上。飘到了那个此刻应该正坐在课桌前埋首于数不清的试卷、做不完的复习题的那个浅衣少年的身上。

高三的苦难就像是每个人一生中的一道坎。这道坎有多苦,只有每个经历过的人才知道。

我心疼蒲一程,不忍看他受苦,而完全忘了自己一年后也要受他同样的苦。我有时候希望高考赶紧到来,蒲一程也好早点解脱,幸福起来;有时候又希望高考晚点到来,让不知道前路的我可以跟他相伴哪怕多一分钟。

矛盾、纠结是这个世上一种难以摆脱的苦。

而尝过这种苦的人很多。

仓央嘉措有一首诗写道:

曾虑多情损梵行,

入山又恐别倾城,

世间安得双全法,

不负如来不负卿。

是啊,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高考不负卿。

高考终于快要来了。

每年的7月7日、8日、9日这三天,是全国高三学子千军万马抢过独木桥的大日子。

读书十二载,不能贪玩、不能早恋、不能不做数不清的模拟题、不能不啃不想读的书,不能不熬不想熬的夜,都是为了这背水一战。

蒲一程就要去参加这一战了。

学校下了通知,7月1日起,高三年级的同学全体放假,直到高考结束前都不用再来学校。这差不多一周的时间学校留给考生们自行在家总结记忆盲点。

那么接下来,我也只能等到高考结束后才能再见到蒲一程。

“你明天起就不来学校了吧?”我推着自行车和蒲一程并肩走在回家的路上。明明知道是,却还要问出这样傻瓜的问题。

“嗯,放一个星期的假,在家复习一下。”

“嗯,那,你好好看书。”

“你也好好上课,马上期末考试含着会考,你别挂科啊。”

“不会的,你放心吧。”

“嗯——我其实一直都没问过你,你想考哪个大学?”我虚着一颗心,终究还是问了出来。

“我啊,想考x大。”他的回答干脆利落。这个答案应该是他想了很久的。

“哦——那在北方,好远哦。”

我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默默的往前走着。听到他的志向在那么遥远的地方,心里一阵莫名的难过席卷上来。

“每年都有寒暑假,其实很快,寒暑假我们有很长时间可以在一起啊,那时候没有了高考的压力,可以轻轻松松的在一起,多好。”蒲一程看到难过的我,不忍的伸手拨弄了一下我头发。

每年都有寒暑假。。。

寒暑假我们有很长时间可以在一起。。。

这么说他考上大学之后,还是会跟我在一起?不会考完就跟我分开?我们还能在一起过以后的寒暑假?。。。。。

我的心里反复揣摩着这几句话,总算有了些许安慰,眼中燃起了希望的光。

“嗯,那你这几天什么都不要想,好好考,去实现你自己的梦想。”我抬眼望着他,眼里全是对他的鼓励。还有,一点点泪星。

“傻了吧,考完一整个暑假都可以轻轻松松玩了啊。”

我越是低头回避,他越是找寻我的目光。我忍不住伤感,低着头,眼泪突然就“啪嗒啪嗒”的往下掉。

一颗颗的好大,滴在地上的时候很重,溅起了灰尘,一颗都能砸成迷你型的一小滩。

蒲一程慌了,他见不得我哭,忙在书包里翻找手帕。我从没在书包里放手帕、放纸巾的习惯。

他有,他一直都会在书包里放手帕。

他赶忙递给我,我接过,低头轻轻的擦。一路边推着车走,边擦着眼泪。

我们没有骑上车,怕太快的回到家。推着走尽量让时间变得慢一点,让我们待在一起的时间再多一点。

第六十六章 只是近黄昏

我们回家的路上会经过一个金色的池塘,叫“荷风塘”。

小时候我去过,是和苏蕊、陆西洲一起去过。爷爷家为了每天能有新鲜的蛋吃,在阳台上圈了个小圈,养了两只鸡和一只鸭子。那时候我们都还小,功课也没有那么紧。每到暑假,我和苏蕊、陆西洲聚集在爷爷家的时候,爷爷就会给我们一个栓了大网兜的竹竿,安排我们一项重要的工作,就是去“荷风塘”给鸭子捞浮萍吃。

这对我们来说是个美差。我们三个常常为了争抢这唯一的网兜进行一轮轮的协商。

到底谁先捞、谁后捞?每个人捞几次?这些问题往往都要一路讨论、协商,直至到达目的地。

荷风塘里种满了荷花,一到夏天就应了杨万里那首著名的诗句: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

塘面壮美而又境界阔大。

沿着岸边那圈的水面上漂浮着一层绿油油的浮萍,看上去特别的鲜嫩。每当想到捞回家的浮萍被鸭子吃的满足的嘎嘎叫的样子就特别的兴奋。

那是我们三个当时特别喜欢的娱乐项目之一。一网兜下去,轻轻的铲着塘面顺着往前快步的走,走过之处,浮萍尽收网兜。再突然来个回旋,反方向再走,被捞走的浮萍身后留下长长的一条光溜溜的水道。就这么来回旋着走,不一会就能装上沉甸甸的一网兜,心里特满足。

这时候站在一边眼巴巴看着的那两人会嘴里一起喊出声的数着捞浮萍的那个人打捞的次数,次数一到,便迫不及待的将网兜夺了去。

每次满满的兜着一大网兜浮萍回去递给爷爷,争先恐后向爷爷邀完功,便急忙的倒进鸭子的食槽。三个小孩用手肘撑着下巴蹲在圈外,看着吃的香喷喷的鸭子,连鸭屎味都忘记了。

“要不我们去荷风塘走走?”蒲一程和我都心怀不舍。

“嗯。”我点点头。

这里我长大后就再也没来过。爷爷奶奶也因为我们三小只都长大了,而万万不敢因为要喂鸭子而耽误我们的学业。

我们推着车过了马路,用放缓的速度慢慢推车下坡,走到了荷风塘的池边。

池水很美,落日把水面照的金灿灿的。

我特别喜欢有水的地方。

安静、自然,心也宁静了。

“把车停好,我们散散步。”

我点头,和他的车停在一起靠着大树。

我低着头走,等着他牵起我的手。虽然我也很想主动牵他的手,但却从不曾有这样的勇气。

他温暖的手握了过来,轻轻的牵着我。我们绕着这金色的池塘悠悠的转着。

“你为什么要考那么远的大学?不能考附近的吗?”我鼓起勇气问他。

“嗯——我大伯是这个学校的教授,只要达到分数线,录取的机会很大。”他解释。

“哦。可是,真的好远。”一想到这个除了“兵马桶”就没有让我有其他印象的城市,我的眼睛里失了神采。

“没事的,一学期很快的就到放假了。说不定还考不上呢。”

“不要,不要说考不上。”我制止他,“你好好考,一定能考上。”

“嗯。”

“到时候,大学里面应该有很多漂亮的女孩子吧?”

“不会的。”

“怎么不会?”

“怎么会呢?谁还能有你的眼睛大?”

全天下的女生都禁不住男生的哄,尤其还是面对自己喜欢的人。蒲一程这么一句哄人的话就让我的心里顿时甜了起来,故意嘲笑他,“你喜欢牛蛙眼吗?”

“谁说你是牛蛙眼?牛蛙的眼睛能有你的好看吗?”蒲一程停下来,面对着我,温柔的眼神像清澈的湖水一样。

如此近的距离,我的心“砰砰”的跳。

羞红了脸,我下意识的躲开,向前小跑了去。

如果说快乐来源于外在,而喜悦发自内心的话。此刻我内心里的喜悦因为库存充足,溢了满地。

我们约好考试完再见面,这几天就请他什么也不要想,抓紧这最后几天冲刺的时间。

所谓临阵磨枪,不快也光。

就请你不要管我,心无旁骛的朝着自己的目标前进吧。

“蒲一程复习的怎么样啦?”章鸥问我。

“应该还行吧。”

“他是想考哪个大学啊?”王薇娅随口一问。

“他说想考x大。”

“x大?”

“嗯,是的。”

“那个学校分数好高的啊。”

“那么远,有什么好啊?”

“干嘛想考x大,同档次的大学考n大就是了,何必跑那么远。”

章鸥和王薇娅一人一句,搞得我一时都插不上嘴去回答。

“他说他大伯在那个学校当教授,录取的几率大一些。”我帮他解释。

“这样啊——那情有可原,听说确实有好多学校就算达到线的话也不一定能录取。”

“还是找人放心些,不然万一达到线却掉了档就划不来了。”

“那——他万一考上了,你怎么办?”章鸥提出了让我担心的事情。

王薇娅也情不自禁一脸担忧的看向我。

“哎呀,先不说这些了,眼下就是希望他能考好,其他的事以后再说。”我逃避这个话题。

“也是。”

“不讲不讲了,我们好久没一起放学回家了,走,去吃个麻辣烫!”

“好嘞,去吃麻辣烫喽!”

“走喽,今天我们去商校门口吃,那里新开了一家,去试试。”

“行嘞——”

三个女孩骑着自行车,用力的蹬踩着自行车的脚踏,往麻辣烫的小摊方向前进。

前方高三一线的将士们即将冲了出去,那我们原本还暂居二线的高二勇士们即将冲上一线的位置,毫无遮挡的接受疯狂的高考战火的洗礼。

我们都清楚,也都做好了硬着头皮上的准备。

我们楼上三楼的一排教室都空了,他们,考完高考后应该都不会再回来这些教室了。

以前,每个课间,我们倚在走廊上嬉笑聊天的时候,那每个忍不住向上抬头的时候,那每个抬头或许迎上他向下看的目光的时候,以后都不复存在了。

楼上的这一层不会再有他们了。

现在剩下的只有这一条寂静的长长走廊,和孤零零、空荡荡的教室。

时间永远不会往后退,它只能往前。

总会有人将这一层的空旷寂落填满。那填满它的,正不是别人,恰恰就是我们。

下学期,我们将按照学校的惯例,根据教室的一一对应,很自然的往上挪一层。

而我们班的教室,就会直接的挪到我们头顶上,也就是蒲一程待了整个高三一学年的教室。

学校的教室安排很有意思,每个年级一层层的往上挪,挪到了高三之后,再想往上,便挪不下了。头顶上是浩瀚的蓝天。之后的人生,海阔凭鱼跃、天空任鸟飞。

蒲一程是时候离开这所待了三年的高中母校了。

不舍,也得走,因为时间到了。

过完这个暑假,我们班的这个教室名字还是不变,依然会叫“高二二班。”头顶上的教室,名字也不会变,依然会叫“高三二班”。

只是人变了。曾经里面坐着的是他,往后里面坐着的是我。

终有一天,高中也会送走我,但却不是跟蒲一程一天。他被送走的时间比我早了足足有一年。

跟章鸥、王薇娅彻底过了两天姐妹淘的生活。心心念念的掰着手指数着高考结束的日子。既盼望快一点考完好早点见到他,又盼望慢一点到来能再多给他几天复习的时间。

周五下午放学和章鸥、王薇娅走在去车棚拿车的路上。

“你说明年的这时候我们会怎么样啊?”我问。

“还能怎么样,还不得跟现在高三的一样在家死啃书呗。”章鸥回答。

“好恐怖哦,想想都好紧张。”王薇娅不禁打了个冷颤。

“说不定到时候根本就恨不得早点上战场。高二我们作业都多成这样了,再来个高三一整年,还不想早点解脱啊?”我估摸着。

“有可能,早死早超生。”章鸥赞同。

“不知道蒲一程在家复习的怎么样了?”我的心思始终离不了他。

“应该可以吧。”

“啊呦,船到桥头自然直,你就别担心那么多了。。。”

我们三人并行将车推至大门口时,抬眼正对上面朝我微笑的蒲一程。

这样毫无预期的突然出现,吓了我们三个一大跳。

他跨坐在自行车上,逆着放学的人潮,面对着学校的大门。在迎上我视线的一刹那,笑的很甜。

“你——”

“嗯。”

章鸥和王薇娅自觉自愿的向我和他点了个头,便跨上自行车结伴而去。

“你怎么来了?”

“两天没见到了,我想来看看你。”

我虽然心里被甜蜜一阵暴击,却仍被理性占了上风。这个时刻不应该有任何事情比即将到来的高考还要重要吧。

“你马上就要考试了,还是快回家复习吧。”

“不要紧,看的差不多了。”

“还是回去再看看吧,就几天了,再坚持一下。”

“好了,不要再赶我走了,都在家闷了两天了,你就给我放松一下啊。”

“那——送我到家后,你就马上回去啊。”

“——我有样东西想送给你。”

“什么?”

“我想带你去个地方。”

“去哪里?”

“走吧。”

蒲一程蹬起了脚踏,率先骑了起来。

我犹豫片段,终究敌不过想和他在一起的心,随着他一起骑了起来。

第六十七章 泪流不止

距离我家骑车大概十分钟左右的地方有个环境雅致的小园林。很有名,我听说过,但没有去过。

直到骑到这个园林的门口,我看到“翡清园”这三个字的时候,我才知道原来就在这里。

有苏州古典园林的味道。园子虽然不大,但有亭台楼阁、假山长廊。精致、秀丽,喻情于景,让人眼前一亮。

这个时间,园子里的人不多,有三两对情侣。这里环境优雅趣志,是年轻人约会的好地方。

“我们去那边的长廊里坐,我有东西给你看。”

“嗯。”我推着车随他往长廊走。

我们停下车,沿着长廊边长长的石凳坐下。

“给你。”蒲一程递给我一个牛皮纸的黄色信封。

“什么?”我在接过来的同时仍忍不住发问。

“你自己看。”

我打开牛皮纸的信封,掏出了一本相册。

“是相册?”我眼里闪了光彩,“是你的?”

“嗯,你打开看看。”

我打开相册,呈现在眼前的第一张就是蒲一程在那一次他们班和我们班去革命老区川县春游时照的相片。

这是张单人照。他穿着浅灰色连帽卫衣,外面套了一件大红色的导演背心,腿上一条蓝色的牛仔裤,裤腿处高高卷起,光着脚丫子站在溪水的石头上。

他最富有特点的头发,蓬松、弹性,在阳光的照射下,像是一朵随时就要随风散开的蒲公英。

青春、干净、气质出众。

第二张是和魏铭、关杰的三人合照。他被魏铭、关杰两人搭着肩膀,一派好兄弟的画面感。

还有几张他和班上其他同学的合照。

当时的场景历历在目,重映在我的眼前。

“那个时候,你有没有开始。。。那个我?”我大着胆子尝试着问他。

“嗯。”

“什么时候开始的?”

“说不清,就是慢慢的有好感了。”

“那你为什么没有主动来找我?偏偏要等我主动去找你?”

“这个我也说不上来,我还没有主动追求过女孩子。不知道怎么开口。”

“那如果我没有再主动找你呢?”

“这个我也不知道。”

“。。。。。。”

我一页页的翻下去看,里面有他穿着我对他一瞥惊鸿的浅灰色毛衣的照片,还有穿着墨绿色长款棉衣的照片。照片中的他与众不同,突出的气质,让他跃然相上。

“这本相册里都是我从春游开始到现在照的相片,送给你吧。”

“都送给我?”

“嗯。”

“那我回家再慢慢看,我们走吧。”

心里一直记挂担心着他的考试,我关上相册,小心的重新装进牛皮纸的信封里,低头装进了书包。

抬头的一刹那,他吻了我。

天旋地转,我失去了所有的感官能力。

泪流不止。

像溪水一样流淌,绵延不绝。

很烫,滚烫滚烫的。

顺着面颊流下的泪水在离开下巴的瞬间失重的跌落在胸前,衣服湿了一大片。

重要的是止不住。没有办法止住。只能一直汩汩的流下来。

当蒲一程望着我,我望着他的时候,依然不能止住。

这一刻我是等了多久?期待了多久?幻想了多久?如此突然的发生了,我一直在准备,却还是没有准备好。

我一直幻想着电视剧上的情节,用甜美的微笑来回应。没想到,我不能按照自己设定的台本去发展剧情。

我哭得一塌糊涂。

哭得失去了控制的能力。

风,把我挂满泪痕的脸吹的绷的很紧。

紧的脸扯着有点疼。

“我回去了。”

在爷爷家大院对面的马路边,临别前我有点不舍。

“嗯,等我考完试就彻底解放了。”

“嗯,好好考。”

“那,9号晚上我来找你了。”

“嗯。”

我深深的看了蒲一程一眼,蹬上脚踏,调转龙头往左,向对面马路骑去。

“等等,我陪你骑去对面。”

我环顾四周,点点头。

这是他第一次陪我骑去马路对面的爷爷家大院门口。

“我进去了。”我在依恋中和他道别。

“嗯,去吧。”

“嗯。”我推车往前走。

“9号晚上啊——”

我回过头朝他点一点头。

我的后背那么僵,应该凝视了他的目光吧。

高考如期而至,不会因谁的兴奋而提前,也不会因谁的害怕而推后。

这三天里,全市禁鸣喇叭,任何发出噪音的工程都暂停了。没有市民违反这个规定,出奇的遵守。能让全市的市民发自内心、自觉自愿的统一遵守这样的规定,也只有高考才能做到了。

因为在如此狭小的三线城市里,高考的考场里此刻可能坐着的就是你的孩子、你的孙子、你亲戚的孩子、你邻居的孩子。即使还没有,那么有一天你家也会有这么个相关的人走进被大家认为一生中最重要的考场。

全市人民的心被这三天揪着。尤其在我们这个高考分数线高的离奇的小城市。

高考,可能是我们这些小城市的孩子走向大城市最直接、最有效的一条路。

我,出奇的紧张。

虽然不知道一年后同样也要走进高考考场里的我是什么心情。但此刻,我是紧张的。非常的紧张。

今年的高考考场安排在离我们学校不远处的第一职业高中校园。这是我上学路上的必经之地。

我一路默默的祈祷,心里念念有词的牵动着嘴唇都在微微震颤着。如果被人看到的话,一定会觉得这么大热的夏天,这个女孩嘴唇这样发着抖,应该是很奇怪的现象吧。

一职高的门口被家长们围的水泄不通,周边布满了开道和维持秩序的警察。

考生应该提前进入考场待考了吧。

这条马路今天的机动车已不能通行。往来的自行车在警察的驱赶下迅速通过。

我匆匆的瞥了一眼一职高的校园。绿树成荫,有络绎不绝、行走着的考生们慷慨赴考的背影。

愿上苍眷顾,愿时光不负。

愿你,如愿以偿。

我也开始进入疯狂复习的临时抱佛脚模式。

高考结束的第二天,是我们高二学生期末考试含毕业会考的日子。所以,我不得不抓紧去恶补落下的课业。

每天上课认真的抄写老师的笔记。跟随着老师的节奏圈出考试的重点。不懂的题目,节约出下课上厕所的时间前后左右的请教同学。试卷上做错的题目反复的熟记、练习。我没有想过能考的很好,只求不要挂科,全部及格。

随着9号上午考试结束铃声的打响,吊在胸口两天半的一口气终于呼了出来。不光是我呼了出来,应该是全市人民都呼了出来。

汽车、摩托车、甚至是自行车都恢复了往日的焦躁,急切的各种喇叭声充斥在车水马龙的街道上。扰民的建筑工程作业也恢复了施工,发出了加强重金属版的牙齿诊所给你钻牙时的要了命的声音。街上吵嘴打架的妇女已陆续恢复战斗力。游戏室、迪厅、大排档的老板们摩肩擦踵、蓄势待发,为即将迎来了一拨生意上的小高潮而兴奋的脸红。

高考,终于结束了。

在分数线下来之前,整个城市都是松懈下来的亢奋。

今天中午,他的父母应该会去考场门口迎他吧。这个时候,应该是一大家人,包括和他的小姨、外婆一起去某个饭店庆祝了吧。

嗯,说好了的今晚见面,终于要等来了。

我的心跳开始加快。

他怎样通知到我呢?爷爷家没有电话,那等我在爷爷家吃晚饭后回到我妈家的话,已经很晚。如果这个时候接到电话,明天又要考试,我妈怎么可能会放我出去?

一下午的课堂上心情都焦躁的无以复加。

当我和章鸥、王薇娅去到车棚拿车的时候,我发现了夹在自行车后座的弹簧夹上的小纸条。

他居然沿用了我曾经创造发明的办法。

“今晚如果你能出得来,7点在北门‘肥佬’全鸡全鸭大排档门口见。”

“写的什么?”章鸥和王薇娅一起把头凑了过来。

我摊开给她们看。

“明天考试哦,你今晚能出得去?”王薇娅担忧的看我。

“乖噻,好像谍战片。”章鸥啧啧称叹。

我折好小纸条,心情亢奋而又担忧的塞进了书包里。

骑车到爷爷家大院门口的时候,我没有直行,龙头往右一拐,进了路西洲家。

我伏在陆西洲的耳边悄声细语,陆西洲头如捣蒜。话毕,我用手指梳理了理她大脑门前的几缕刘海,给了她一个任重而道远的一瞥。

爷爷家的饭桌上,我爸给自己和爷爷倒了一小杯酒,准备陪爷爷眯一杯。

我故作淡定无事的吃着饭菜,抑制着就快蹦出口腔的心脏。耳朵微张,向五百米开外收着音。

“咚咚咚咚——”一阵急切的脚步声上楼。紧接着一阵狂乱的敲门声。

“肯定是陆西洲来了。”我爸断言。

“你怎么知道?”我故意挑着疑问。

“你听这个敲门的声音,土匪样的,不是她还能是谁?”

“别敲、别敲了。”奶奶一边往门口走,一边制止着。

“家婆奶奶好。”陆西洲和奶奶打招呼,胸口上下起伏。

“孙子欸!你以后不要这么死命敲,你这敲的我心慌喔——”奶奶蹙着眉头,揪着胸口。言不尽意,立像已尽意的向陆西洲诚恳表达自己的诉求。

第六十八章 高考后的狂欢

“行行行,下次晓得了。”陆西洲对于任何人提出的要求,都是一副尽力满足的憨厚模样。

“可吃过了?”爷爷问。

“吃过了。”

“那你跑来干嘛?”我爸调侃她。

“我来找然姐,”她转过头望我,“蕊姐刚打电话到我家,喊你现在到她家去一趟。”西洲的眼神特别诚恳。

“去干嘛?这正在吃饭。”我爸发出不同的声音。

“没讲,好像满急的。”

“那我去。”我低头迅速的扒拉着饭。

“急什么,等吃完再去不行啊?非要搞得这么急?等下我吃完陪你一起吃。”我爸一口把小酒杯里的酒干掉。

“大舅你慢慢吃,蕊姐就喊然姐一个人去的。”陆西洲急了。

“怎么搞得?我还不能去啊?”

“不是不能去——”

“爸,你再喝口酒,我现在去一趟,很快就回来。”我迅速的站起身,“走!”我拉着陆西洲出门。

“可要我陪你?”我爸在身后喊着。

“不要的,我去一下就回来,你等我。”

我拉着陆西洲飞奔下楼,箭一般的往大院外的马路上冲。

冲了一段路,发现身后的脚步声减弱,我回头看了一眼,胖乎乎的小西洲不堪这样的冲刺速度,身影渐小。两只小短腿拼命的扒拉,跑的往前直栽,两条拨浪鼓似的麻花辫左右甩的脸应该都被抽肿了吧。

“我先走了。”我扭头对她呼喊。

“你先走吧——”陆西洲对我挥着手,“等下不用我了吧?”

“不用了,你自己回家——”

“然姐再见——”

我扭着头的和她摆摆手。

在熙熙攘攘的人行道上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往北门冲去。

也就是在那一小段时间里,我们市的大排档纷纷掀起了一股吃“全鸡全鸭”的小高潮。

北门的大排档举市闻名。

一家家的排档连接在一起。档口前的老板几乎统一造型的全部光着膀子左手端着锅把子,右手拿着锅铲子,翻炒煎炸。兴奋起来,一边吆喝,一边再来个上空抛,将锅里的菜一锅纵身跃到半空,再来个花式精准兜接。

北门这一片,家家比拼的不仅是菜的出品,还比拼着炒菜的花式技巧。杂技团般的精彩纷呈。

我的目光在一家家排档的熙攘中穿插游走。

“肥佬全鸡全鸭大排档”店大压客,轻而易举的被我找到。就在苏蕊的家楼下,招牌很显眼。

我走到门口,向里探头。

“吃饭啊?进去,坐坐——”应该是“肥佬”的老婆,招呼着我。

“不,不,我找人。”

我看到了魏铭、关杰,还有他的同桌,和一帮我叫不出名字的他的同学。

“找你的。”关杰用胳膊捣了捣正与同学干着啤酒的蒲一程。

蒲一程抬眼看到我,他的同学有的直视,有的扭头都纷纷看到了我。

我站在门口,没有进去。

蒲一程放下酒杯和筷子,和他的同学们点头打了个招呼,便起身向我走来。

我避开他同学的视线,挪到了一边。

“你来啦?”蒲一程显然喝了点酒,脸色泛着红润、眼里闪闪发光,亮亮的。

“嗯。”差不多一个星期没见,再见面时我突然多了一份羞涩。

“进来一起吃吧。”

“不了,我找了借口跑出来的,马上就要回去。”

“噢——那等下我不能送你了,”蒲一程示意了一下大排档里的同学,“等下我们吃完了还要去隔壁的游戏室打游戏。”

“嗯,刚考完,是该好好放松放松。”我附和着他,“你——考得怎么样?”

“差不多吧,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就是‘x大’了。”我从他的眼眸里看出了喜悦的色彩。

“嗯。”一阵复杂的情绪上涌。我既为他高兴,又为他即将的远行而失落难过。

“你是不是明天考试?”他关心的问道。

“是啊,期末连着会考,要考三天半,比你高考还多一天。”

“嗯,我知道,你复习的怎么样?”蒲一程眼神殷切的看我。

“啊,还行吧。”

“这几天我先不找你了,你好好考试,我也要好好在家睡几天。”蒲一程略显兴奋的表情里夹杂着掩饰不住的疲惫。

哪个刚考完高考的人不是死了半截呢?

放纵、睡觉,应该是每个高考考生考前积攒已久的愿望。

“嗯,那——我回去了。刚跑出来,还是我妹配合的,不能待得太久。”

“好,我这里还有一帮同学,”蒲一程回头向大排档里面望了一眼,再一次解释。

“嗯,嗯,你陪他们,我自己走。”

“那你小心一点。”蒲一程两手握了一下我的双臂,紧紧的握了一下。

心里突如其来的一甜。

“那我走了啊。”我羞涩的低下头,又忍不住抬头看他一眼。

“嗯,等你考完再找你。”

“好,你回去吧——”我催促他。

“那——我回去了。”蒲一程用手指了一下大排档里面的同学。

“嗯,走了。”我对他摆手,掉头往回走,走两步,扭过头去,蒲一程还站在那里。他看见我回头,对我报以一笑,摆摆手。

我再次对他摆手,掉头,跑了起来。

我飞快的在人行道上跑,路边各个小店门口闪烁的霓虹灯招牌迅速的从我身边擦身后退。我争分夺秒的跑,超越着无数走路的行人,甚至超越着非机动车道上慢吞吞踩着自行车的人。

一定要赶在没有突破我爸心里防线的时间段里回去,这是我奔跑的唯一念头。

气喘嘘嘘的上楼,甚至忘了小巷里让我惧怕的黑暗。

“搞到现在?”我爸质问我。

“已经很快了。”我呼吸不上来。

“搞口水喝一下。”我爸递过来一个茶杯。

“不喝了,赶快陪我回去吧。”

“你也晓得怕啊?”

“我一直都晓得,待会如果我妈骂,你就说是今晚晚饭烧晚了啊。”我恳求我爸。

“走吧走吧,”我爸无奈,“苏蕊找你干什么事?”

“没什么,她有点自己的小事,不让讲。”

“她有什么事?明天你都要考试,她还喊你今晚去,她不能来啊?哪天她过来,我要好好问问她。”

“走吧,你要不想我被骂死。”

“走走走,都不晓得你们在搞什么东西——”

第二天上午,是我的语文考试。

这是一门听上去名字就很温和的考试科目,是一门不管考得好不好都不会像惧怕数学那样惧怕的学科。

这种感觉很多人有,我有,章鸥有、王薇娅也都有。

所以上午的考试结束,校园里散掉的考试人潮中气氛一片短暂的祥和之象。

但对于我们三个来说,起码是对于我和王薇娅两个来说,因下午要考的是数学,这让我们心里惴惴不安。

我们匆匆的踩着自行车,还是希望中午能够尽快的赶回家,再抓紧仅剩的一点时间把不熟的公式再背一背。虽然可能已经到了这个时候,背也没什么卵用。

下午的数学考试,对于选择文科班的大多数同学来说,恐怖指数五颗星。

这是我的软肋,硬着头皮在考场里挣扎了两个小时。除了班级和名字的填空写的比较顺利外。接下来的就是挑选每种题型里面排在最前面的基础题做一做。再就是把卷子翻来覆去的看,精挑细选的努力寻找着自己会做的题目。

每次数学考试出来,脑袋都重的像个铅球。

数学不像是文科科目的考试,考出来可以是一种模拟两可的心情。数学做出来了就是做出来了,做不出来的就是完全做不出来。考的好不好,我的心里是有数的,基本上八九不离十。

“你考的怎么样?”我收拾完文具、书包,走到王薇娅的座位上。她还在收。

王薇娅的脸红得就像熟透了的西红柿。

估计我的脸和她差不多。虽然我没看见自己脸的颜色,但我感觉热的发烧。根据我常年征战数学考场的经验,每次的这种烧,都是一种由内而外的烧。是内心的焦急、焦虑、挣扎、煎熬、绝望交织在一起点燃了内心的燥火,透映在了脸上。

“搞不清嗳,后面几大题没做出来,前面的还好。你呢?”

“我啊,不行,不知道能不能及格。”每次数学考试结束,我都会在心里默默的计算着能不能跨上及格线。我是个缺乏安全感的人,凡事都以最坏的结果打算。只有百分百确定正确的题目我才会把它们累加起来,用于计算分数。其他不确定的暂时不加,但却寄予高度的希望,希望能够侥幸碰对。

“你能及格吗?”我问王薇娅。

“及格差不多。”

虽然王薇娅每次考完试都这样回答我,然而事实却是每一次的考试结果都令人失望,但她就是有这样良好的感觉。

而我,却每次都选择相信她。应该不能叫相信她的学习成绩,只是我的内心始终有一种宁可相信别人考的比我好、所谓凡事都以最坏结果打算的心理。

我的心凉凉的。自己考的不好,本来心就凉。又听王薇娅感觉能及格,而我却分悬一线,就更凉。

“那你的脸怎么也这么红?”我问王薇娅。

“我是热的。你呢?”她反问我。

“我是做不出来,急的。”

“我们走吧。”王薇娅已收拾好桌面。

抬眼,章鸥已经背着双肩的书包,笑嘻嘻的站在我们的教室门口等我们。

“你怎么样?”我问章鸥。

“还行吧。”章鸥轻描淡写的回答。

“哎,看来就我考的最差。”我叹气道。

“哎呀,也不一定,你每次卷子发下来不都比我考得好么。”王薇娅安慰我。

“好嘞,好嘞,考完不讲嘞。”章鸥结束了我们讨论的这个话题。

是啊,考的再差,也总算是考完了。

我们去车棚拿了自行车推车走出学校大门口。

不自觉的往绿色邮筒看了一眼。

邮筒前空落落的。

第六十九章 高二会考结束

“蒲一程昨天考完了吧?”章鸥瞥了眼我视线的落处。

“嗯。”

“考完见到他没有?”章鸥问我。

“见到了,昨晚见的。”

“你们在哪见的?”王薇娅好奇。

“在北门的大排档见的,他和他们班同学在那里聚餐。”

“他考的怎么样?”

“我也不知道,据他自己说好像考的还行。”

“考得好不好过几天成绩出来不就知道了吗?”

“嗯,就是啊。”

“那他这几天在家干嘛?”

“他说要在家睡觉。”

“也是,换做我也要在家蒙头睡上个三天三夜。”

“他真好,总算是考完了。”

“接下来就到我们了,我们还有得熬呢。”

。。。。。。

我们的期末考试才考完了第一天,还剩下两天半的考试。每个玩了整个学期的学生所荒废的代价就要靠学期末最后的这样几天来连本带息的偿还。

骑车回家的路上也免不了讨论围绕着考试的各种话题。

“明天考物理、化学,你们俩怎么样了?”章鸥为我和王薇娅担忧。

“不怎么样明天也得上啊,都这个时候了,担心也没用。”我说。

“会考应该不会太难吧,不可能不让我们及格的。”王薇娅的乐观其实很让我羡慕。不过确实她的这番说话也不无道理。

“今晚回去再好好看一把。考完明天的,这辈子再也不看物理、化学了。”我胸中突然有种痛下狠心要跟物理、化学诀别的悲壮。

“真的,明天一考完,马上把物理、化学书全部扔掉!”

“哈哈哈,扔掉干嘛呀?找收废品的来卖掉啊,说不定还能卖个几十块钱呢。”

“哈哈,也是哦,回家交给我妈去卖吧。唉,没想到费了这么多年的心血,最后也只能卖个几十块钱。”

“只要能把这两门课甩掉,别说还能卖个几十块,就算让你倒贴个几十块都干吧?”

“肯定干啊!别说几十块,几百块都干!几千块都干!”

“。。。。。。”

说笑调侃之间,心情似乎轻松了不少。当务之急,还是要撸起袖子,回家再抱抱佛脚。

第二天的物理、化学考试果然很简单。考试内容比之前做过的任何一张试卷都要简单。这对物理、化学的伤残人士来说,是一种临别前的特殊关爱。

我们有点感谢出题人,并没有把他的毕生才华用来在我们的身上体现。

考完试后身心轻松,不仅有相当的把握可以顺利通过,还有一种永远诀别物理、化学的愉悦感。

出了校门,照例瞥了一眼学校对面的绿色邮筒,空荡荡的。我在心里盘算着,不久的将来应该都是眼前的这副景象了吧。

明天上午要考的是政治、下午是历史。

两科都是我弱势学习成绩中的相对强项科目。尤其政治,似乎更胜一筹。考试的前一晚,我没有考理科科目前的焦躁,内心很放松。我随意的翻了几张之前考试的卷子,心不在焉的看了看曾做错过的题目和订正的正确答案。思绪在松弛的备考氛围里不经又飘到了他的身上。

此刻的蒲一程,你在干什么?还在蒙头大睡吗?

第三天的政治、历史考试在几乎没有太大心理压力的情况下顺利考完。

章鸥、王薇娅似乎也感觉考的不错。文科嘛,可以算是温水煮青蛙,真不会也可以胡乱的瞎诌,起码从表面上做到不浪费纸张。不像理科那么残酷,不会做就是不会做,空着一大片会连自己都看的刺眼。

“明天再考完最后一门英语就彻底解放了。”我叹口气。

“太棒了。”章鸥也觉得兴奋。

“这段时间我一直都有看英语的语法欸。”王薇娅用期待鼓励的眼神看向我俩。

“那不错啊,明天好好考。”我顺着她。

“对了。明天上午考完,你们弓老头子有没有通知你们留下来?”章鸥发问。

“通知了,下午考完后弓老头子到班上来了。”王薇娅应答。

“你们呢?”我问。

“要留下来,也是下午考完后度老太来通知的。”

“估计其他老师也都要来布置作业吧。”

“可能是的。”

一想到明天刚解放,就可能要领一大堆的作业,又觉得心烦。不过也还好,值得安慰的是,以后最烦人的也就只有数学了。

最后一天上午的英语考试考完。

虽然我小学的时候是班上的英语代表课,可惜高中两年没把心思放在学习上,以致对于英语的学习基本还在啃着小学打下的基础的老本。如果英语成绩是用一百分的试卷来衡量的话,小学时候次次都是满分的我,现在能考个七十来分,我都还有点小满意了。

总之及格是不成问题。所以我对英语也没有过分的担心。英语嘛,也是属于那种就算不会做,但起码也能把试卷填满的那种。从表面上来看起码是在交试卷的一刹那就算被其他同学的目光瞥见也不会觉得太尴尬的科目。

考试结束的铃声响起,所有人都上交了试卷。

等各科老师奔涌到教室来布置完作业后,我们的暑假就要开始了。不管下半年怎么样,起码暑假还是个暑假。对于自觉的人来讲,也许这是个很好的查缺补漏、自我修复的学习机会。而对于我们这样的学渣来说,我们会安慰自己这是高考前最后一段相对舒适的时光,好好调整一下,等高三一开学就好好干。

各班的班主任们相继走到各自的班级,发表了学期的总结陈词和叮嘱我们在暑假期间注意的一些关于学习、关于安全的事项。接下来,也就是各科老师兴奋到两眼放光的时刻,疯狂的给我们布置作业。当然,这其中也包括作为班主任同时也是我们政治老师的弓老头子。

班主任的身份让他具有得天独厚的优势,总是可以第一个布置作业,在我们刚刚开始、承受力最强的时候。

接下来也还好了,文科班的物理、化学是彻底甩掉了,就像是理科班的甩掉了政治和历史。

这样看来,我们就少了两科的作业。从此上课也好、作业也罢,就更加的目标明确,有的放矢了。

我们每个班都各自领了一箩筐的作业,幸而考试前我们都是背着几乎空着的书包来的。一是出于考试,不用带那么多的书本;二是我们都知道最后一天会有大量的练习册、试卷等着我们背回去。

有多少成年后依然驼背的人就是被学生时代沉重的书包压弯了腰。

我对最后一天考完试后的放学是有期待的。

因为蒲一程他说过,等我考完试,他会来找我的。

我的心情紧张,但不想被章鸥和王薇娅看出来。我故意和她俩大声的有说有笑,笑声还特别明显的飘荡在校园的空间里。显出一副考试全部结束后那种特有的兴奋感和放纵感。

我期待在校门口的绿色邮筒前看到跨坐在自行车上,一脚踩着脚踏、一脚撑着地的蒲一程。

我恨不得马上推着车子冲出去,第一眼就看到他。却又在迟疑的故作慢吞吞的拖延,因为我怕,怕出门看不见他。

我用复杂的脚步步出学校的大门。用无论怎么掩饰也掩饰不了的视线瞥向对面的那只绿色邮筒。

绿色邮筒前还是空荡荡的。

如果说前几天的空荡荡是我们约好的,那今天的空荡荡就真的让我感受到不受控制的失落。

他在做什么?

他忘了他的许诺吗?

章鸥和王薇娅也看向了绿色邮筒。

她俩看了看我,又彼此互看了一眼。

我的脸色控制不住的有点难看,可能有点白,这应该是心突然空了一块的自然反应吧。

“蒲一程没来啊?”

可能提与不提章鸥和王薇娅心里还是有过短暂的权衡吧。好像提了不好,不提也不好。

所以,章鸥还是提了。

我闪避着章鸥的眼神,却也瞥见了王薇娅关切的神情。

“我不知道——”我是不知道,除此我不知道怎么来回应她俩对我的担心。

“会不会是考的不好?”王薇娅突然神情一紧。

我也心头一慌,“不会吧?他说考的还好啊。”

“分数线出来没?”章鸥用询问的眼神望了望我,又望了望王薇娅。

“不是说要一个星期吗?”王薇娅疑问。

“那估分应该出来了吧?”

“那应该是的。”

“考得好不好大致应该晓得了。”

“是的,估了分就要填志愿了啊。”

“这个高考制度真有意思,估了分才让人填志愿,万一估的分不对呢?志愿不就填错的了?”

“那就是啊,多少人就是估分估不准,导致志愿填不对,最后就滑档了啊。”

“就不能等分数下来再填志愿么?这样才能填的准啊!为什么非要让人家猜着填?”

“哎呀,这些人肯定都是头脑坏掉了呀。”

。。。。。。

章鸥和王薇娅讨论的起劲,我一边蹬着脚踏,一边若有所思的听着。

“你说,我们到时候怎么填?”王薇娅向我和章鸥投来探寻的目光,这时候讨论这个还是感觉有点早。

“到时候,我们每一档每一个格子全部填满。”章鸥坚定的说。

“这也不行吧?听说每一档的第一个志愿如果没有被录取,后面的学校都会气的不要你,直接降到下一档呢。”王薇娅无不担忧的说。

章鸥感觉她说的有道理,转而问我:“然然,你觉得呢?”

“我们不用瞎操那么多心吧,以我们的成绩,每一档的第一个志愿就填这一档中最差的学校不就行了。”我分别望了她俩一眼,“这样最保险,要是这样填都没能被录取,那也尽了力,没什么遗憾了。”

“也是啊,这个方法对。”

“欸——为什么我们就不能填自己理想的学校呢?”王薇娅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能考上就不错了,还什么理想学校。”我说。

“你怎么知道填哪些学校是最差的啊?”王薇娅平日的毫不操心造就了对我们的依赖。

“肯定是填农林牧副渔啊,什么财经大学、师范大学这些大热我们这样的就不要填了啊。挑一挑冷门的,没什么人填的才有保障。”我笃定的说。

“那以后毕业出来做什么啊?”王薇娅突然表现出了未雨绸缪的前瞻性。

“以后再说啊,能有个大学录取,就算是养猪的专业,也去上了再说。拿到文凭,以后出去社会,也不一定就是真要去养猪。”

“然然讲的真对。”章鸥赞赏的看了我一眼。

“那到时候填志愿的话,我们一起商量一下啊。”王薇娅提早了一年打这样的招呼。

“行!”我和章鸥异口同声。

第七十章 心神不宁的等待

蒲一程,你呢?估的分怎么样?志愿已经填了吗?是那所远在北方的x大吗?你应该不需要用我这种学渣式的填志愿的方法吧?我自始至终都是相信你能得偿所愿的。

从爷爷家草草吃完中饭,再骑车回到我妈家,我一下午都心神不宁、不得安稳。毕竟也是上午刚考完试,如果说我一回家立马就能投入到备战高三的紧张氛围中,那实属不可能。我要是能有这个觉悟,也不至于到了这一刻学习成绩还是这么的被动。尤其是现在心里出现的关于蒲一程的考试结果猜测的一万种可能性已经把我的脑子撑得太阳穴胀痛不已。

我要不要打个电话给他?一想到这,一共只往他家打过两次电话的我心脏“怦怦”跳。

我自从跟他在一起后就再也没往他家里打过电话。我记得他之前跟我说过,只要有女同学往他家里打电话,他妈虽然表面上在电话里不说,但通常挂了电话之后都要盘问他好久。

高中时代的父母们都是很敏感的,尤其是接到异性的同学往家里打的电话,大多数的父母都会忍不住的盘问一番、揣测一番。

他家的电话机又装在客厅,他很难在第一时间接到电话。而我家的电话机就装在了我的写字桌上。地理位置相对得天独厚,我像个接线员一样可以专业守着电话机。所以,和他在一起之后一直都是他打电话给我。不过他也几乎从来不用自己家里的电话给我打,都是找了理由去到马路边上的公用ic卡电话亭里打。

我对打他家的电话有心里阴影,所以轻易不敢尝试。我害怕他的妈妈接,害怕他的任何一个家人来接。

他说过等我考完试他会来找我。我相信他。

所以我不能这么心急,我决定等一等。

我把书包里装着的今天老师发的练习册、试卷全部拿了出来,分门别类的整理好。

我很难克服打开数学作业练习册前的心理障碍,一心想着拖得一时是一时,所以还是决定柿子先挑软的捏。

我按照顺序把语文、政治、历史、英语的作业整理、摆放好,数学的作业全部排列在最后一个。

我心神不宁的做了一下午的作业,只盼望晚上的到来。嗯,他以前给我打过的电话都是晚上打的。今天我的考试结束,今晚应该会打来吧。我满怀希望。

“你晚上去不去你爷爷家吃饭?”

“家里有饭吃吗?”

“你要在家里吃,我就烧。”

“那我就在家里吃吧,不想再跑去了。”

“跟我没肉吃啊!”

“嗯。”

我妈炒了几个素菜,为我做了个番茄蛋汤。我匆匆的扒着饭大口大口嚼着往下咽。

“你吃那么急干什么?哪个拿刀在后面追你?”

“作业太多了,吃完早点去做。”

“你终于开智了,”我妈欣慰的感慨道,“我以前就给你找老和尚算过,说你开智晚,我就问过:‘晚到什么时候呢?’老和尚不做声,天机不能泄露啊。现在看来也不算太晚,老菩萨保佑!还赶在了高三前,也难为我挺肚子让你踩了这么多年——”

“我吃完了。”我故意“啪”的一下同时放下碗和筷,以打断我妈重复了十几年、听得耳朵都自我保护的形成了耵聍栓塞的老话。

“再喝碗汤吧?”

“不喝了,喝不下。”如果我喝的话,又要多听一碗汤的心塞。

“那你休息半个小时再去做作业吧。”

“不了,我现在就去。”

我站起来,转身拉开身后的纱门,走了进去。

门外传来我妈收拾碗筷的“叮叮咚咚”声,和絮絮叨叨、永远不嫌重复的抱怨感慨。

家里就我写字桌角上的这一个电话,没有分机。这让我觉得安全和放心,守住了这个写字桌,就守住了这个电话。坐在桌前一边坐着作业,眼睛一边不时的去瞄电话机。

电话机一直安静的蜷缩在角落,没有任务派给它,它就只能这样乖乖的、安安静静的。虽然它知道这个每天晚上趴在桌上陪伴着它的女孩此刻的目光灼的它面疼,但没有人拨打,它还是执行不了自己的任务,完成不了女孩的期待。

闹钟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走得规范、有秩序,发出严谨的声音。那么慢,慢的仿佛千年的等待才不过走了几分钟。

等待的煎熬不亚于考场上临交卷的前几分钟还是一大片空白的揪心。一秒一秒的熬,熬得心房里的汁都煎干了,干烧的“呲呲”作响,堵满了烟,挥散不开。胸腔里难受的像女生的尖指甲从磨砂的黑板上从上往下的抠下来,又从左到右,又右到左的划来划去,发出尖锐刺耳的声音。再往后更是焦虑至极的胡乱、歇斯底里的在乱作一团的胡抠乱抓。

9点了,还不打来吗?再晚,打来的希望就更加渺茫了。如果在高中时期往异性同学的家里打电话,特别本身还就有做贼心虚的这层关系,那是要鼓足很大的勇气。

这种情况下,就算鼓足了勇气要打,也不会太晚去打。时间越晚,越显得暧昧不明。万一接电话的还不是同学本人,是同学的家长,再说三道四的盘问上几句,那真是内心的防线都要崩塌。

闹钟上的指针是无情的,不论你是怎样的心情,它依然是要往前走。这是它的工作,就像如果是它停下来了,你不仅不会感激它,还会要毫不犹豫的换掉它的无情是一样的。

十点半了。

我妈开始叫我:

“出来洗吧,你洗好了,我收拾完好到我洗。”

“哦——来了。”

我瞥了眼电话,虽然希望不死,但也知道希望不大。我趿拉着拖鞋,走到房门口,再换上另一双塑料拖鞋,穿过小院,走进洗手间。

洗手间很小,多一个人都很难转身。每当我妈把我洗嗽前的准备工作做好后,都会给这里腾出空间,穿过小院,走回房间。

这让我心脏砰砰的跳。

万一他打来,我妈接了怎么办?

他会不会挂掉?

挂掉后还敢不敢再打来?

如果没挂掉,而是告诉我妈他找我的话,我妈会不会问他是谁?

就算不问也听得出是男孩声音,那么会不会质骂我?

远离电话的洗嗽,让我拎起一颗心。

“妈,你在干嘛?”

我心情复杂的喊了一身,探探我妈的动静。

“铺床。”

“那你床铺完了,过来陪我一下。”

“陪什么?这么大人了洗个澡还要让人陪?”我妈的声音从远处的房里传来,音量不强,但听得出不耐烦。

“我——有点害怕。”

“怕什么?周围都是人,活在人堆里,还怕!”

我尽可能的不想让我妈在一个人的情况下离电话机那么的近,想法设法的让她离开。而她,岂是能轻易让我摆布的。

不能控制对方,就只能自己让洗嗽工作尽早完结。我一边洗,耳朵一边高度警惕的竖起,力求时刻保持在有需要的情况下,听觉能瞬间拨开水声的罅隙,以待电话机万一突然响起,我飞身扑去。

然而当我干净利落的洗嗽完毕,钻回房间的时候,我看了一看闹钟的指针。

十一点了,电话它响都没有响过。

“不早了,睡觉吧。”我妈示意我上床。

“嗯,”我瞥了一眼电话。

“作业明天再做,还有一个暑假,你不能心血来潮,一积极就积极得觉都不睡,一不积极就不积极得像个死猪不怕开水烫,不能这么的极端,任何事极端都不好——”我妈以为我眷恋的眼睛看的是写字桌上堆积如山的作业。

“嗯。”我躺到床上,盖了层薄薄的毛巾被。

我妈去外面洗嗽了,我躺在床上没有一丝的困意。

他怎么了?

出了什么事吗?

他上次不是跟我说考的还可以吗?

除此之外还能出什么事?

。。。。。。

紧紧围绕着他的思绪揪成一团乱麻,我转辗反侧久久不能入睡。

小院里传来我妈洗漱完走近的脚步声,我慌忙闭上眼睛,侧过身去,背向我妈,尽可能的呼出均匀平稳的气息声。

灯关了,很快听到我妈的呼噜声,如雷贯耳。

平时我可能会有时实在忍受不了的踹她,虽然踹了她,过不了几秒还是这样,但不踹实在难忍。

但今晚,这样的呼噜声却给我一种放心的感觉。

她睡着了,我可以睁开眼睛了。

听说高考结束的第三天,就要回学校,班主任会把高考各科的正确答案发给参与的考生。考生拿到答案后,回家自行核对,估出分数,再根据这大概的分数填报志愿。这个分数只能估出个大概,因为模糊的部分应该就是语文、英语这两科的作文分数很难估摸吧,你不知道改卷人喜欢的是什么样的写作风格。

蒲一程是昨天去的学校吗?什么时间去的呢?有没有去我的考场看我?已经拿到高考各科目的正确答案了吗?如果拿到的话,现在已经大概知道自己的分数了吗?那他。。。能如愿吗?

这些问题想的我太阳穴发胀,眼球干涩。迷迷糊糊之间,浅浅的睡去。

第七十一章 终于等来了你的声音

第二天的早上,我迫不及待的拨通了电话。

“章鸥——”

“啊——慕然?你怎么这么早就起来啦?”章鸥迷迷糊糊,显然还没有起床。

“嗯,我睡不着。”

“怎么啦?”章鸥声音渐渐清晰。

“蒲一程到现在还没有给我打电话。”我声音低落。

“还没给你打电话?!”

“嗯,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这个人到底在干嘛啊?”

“我问你,高三是不是已经返校拿过高考的正确答案了?”

“什么时候拿的?”章鸥好像比我还蒙,这也正常,高三又没有她关心的人。

“好像听说应该就是前天。”

“那我们前天上午怎么没看到他?”

“前天上午我们考试考了一上午,也许他们只是去拿一下就走了,也许是下午去拿的——”我违心地为他做着辩解。

“也是哦——但他要是上午去学校拿的,怎么都不到我们教室门口来晃一下?”章鸥脱口而出,瞬间又怕伤到了我,又赶紧补了一句,“可能是怕被你看到了影响你考试——”

“你说他——会不会考的不好?”我犹疑地向章鸥推测。

“应该不会的吧,他的学习一直不都还是可以的吗?”

“。。。那怎么到现在也不跟我联系一下?”

“那你给他打个电话?”

“他要是考的不好怎么办?现在打合不合适?”

“那你怎么办啊?一直等啊?”

“我也不知道。”

“要不你打给薇娅问问?秦天肯定晓得呀。”

“哦对,好,我马上问她。拜。”

“拜。”

跟章鸥收线之后,我立马反手打了个电话给王薇娅。

“喂,薇娅,”我开门见山,“高三的是不是都已经去学校拿过高考答案了?”

“昂,拿过了啊。怎么啦?蒲一程还没给你打电话啊?”

“没。。。”

“噢,我听秦天讲他的分数都已经估出来了。”

“哦,他考得怎么样?”

“还好欸,本科肯定是没问题。”王薇娅顿了顿,“你也没打给蒲一程啊?”

“还没,不知道他考得怎么样?”

“那你就打个电话问下不就行了么,省得你老是乱猜。”

“嗯,行,我知道了,就这样啊,有空再聊。”

“好。”

挂完电话,我心里忍不住的捣鼓。

秦天的分数都估出来了,蒲一程的肯定也应该估出来了啊?

他要是考的好,应该会马上打给我报喜吧?

到现在还没打,会不会考砸了?

如果真的考砸了,昨天刚估完分,今天心情应该很不好吧?

我能今天打电话去问他吗?

还是再等一等?

。。。。。。

我在胡乱的猜测和煎熬中心乱如麻的等了两天,这两天我寸步不离写字桌,跟着我妈在家吃了两天的素。

“你今天中午去你爷爷家吃饭吧?老跟着我吃也不行,你在长身体的阶段,还是要吃点荤。”

“噢,好。”我两天没出门,又焦虑,胸腔闷的紧,也想出门透透气。

临近中午,我往苏蕊家打了个电话。

“喂——”

“你在家干嘛?”

“是你啊,我在家没干嘛。”

“你中午在哪吃饭?”

“我在家啊,怎么啦?”

“我马上去爷爷家吃中饭,你也去吧,我有事情想讲。”

“什么事啊?”

“来了不就知道了。”

“不会又是你跟蒲一程的事吧?”苏蕊显得一副听腻了的疲态。

“那你来不来?”我开始有点小气。

“出门又要换衣服——热死人的——”苏蕊心不甘情不愿的拖延、抱怨。

“你要不来就算!”我控制不住的发脾气。苏蕊就没有一件事能爽快的答应,永远一副要死不活,要让旁人苦苦哀求她才能做到的样子。

“来哦,来哦,一天到晚就讲他,烦死人的。。。”

听着苏蕊的抱怨,我气得挂了电话,虽然我知道她就是这么个人、这么个性格,任何事情就算最后是做了,但过程都不免令人生气。

叫她来也没什么事,就是想找她和陆西洲一起来陪我聊聊天,抒发一下我焦躁的心情。

“又是蒲一程什么事嗨——讲吧。”苏蕊用筷子捻起一根细细的茭白丝高高的举着,对准仰着脸的嘴,让其自由落体掉到嘴里。再以极其迅速的咀嚼速度进行上下颌的咬合碰撞。

“你不要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那要怎么样啊?!要像上课样的吗?!”

“你起码给个在听的样子啊!”

“这不是在听吗!!”苏蕊用极细小的眼睛狠狠地瞪我一眼。

“你——”

“好了,好了,蕊姐,你就好好听然姐讲嗨。”陆西洲打断一触即发的我们。

“我不是在听吗!!”苏蕊翻了个白眼,一副被人冤屈的模样。

“好,好,然姐,你讲吧。”陆西洲认真的看我,努力用自己情绪的投入引导着苏蕊的带入。

我深深吸口气,努力咽下和苏蕊生的气。

“蒲一程从9号到现在都一个星期没跟我联系过了。”我的话语里全都是伤感和落寞。

“会不会考试没考好?”陆西洲的念头蹦了出来,这也正是我所担忧的。

“我也怕——”我虚着。

“肯定是的。”苏蕊睥睨着她的小眼睛,嘴巴一边吧嗒吧嗒的嚼着菜,一边有一句没一句的搭着腔,“一天到晚想着跟你约会,哪有可能考得好?”

我白了她一眼,“你就没一句好话!”

“那你还喊我来?!”苏蕊张口就是呛我。

“喊你来是安慰我的,是喊你来挖苦我的吗?!”我怒不可遏。

两对白眼、四道视线隔空较着劲,周围弥漫着“嗞嗞嗞嗞”的电波击打声。

“然姐,那你现在怎么办?”陆西洲再一次解围。

“我也不知道,所以才想问问你们。”

“那你给他打个电话不就行了么。”苏蕊阴阳怪气的说。

“嗯。”陆西洲听了也向我点头。

“我怕他家里人接,而且还担心他会不会没考好心情不好?”我心有余悸的望着她俩,企图她俩能给出个更好的意见。

“你怕这个怕那个,那就只能等着。”苏蕊继续噎我。

“高考成绩哪天能出?”陆西洲问我。

“考完的一个星期。”

“今天第几天了?”

“第六天。”

“那明天不就要出了?”陆西洲紧张的叫出声。

“是的,听说过了今晚的12点,就可以打114查询了。”我应声。

“好恐怖。”

“那你等成绩出了,看看蒲一程可打电话给你呗?”苏蕊还是那副漫不经心、事不关己的样子。

“然姐,你就再等一天。看看明天他打不打给你?如果还是没打给你的话,你就打给他。”

“嗯,”我对陆西洲点点头,任何时候都有这样一个贴心的小棉袄站在我的身后真好。

“下午去我家唱卡拉ok怎么样?”苏蕊看向我和陆西洲。

她家新买了个vcd和一对麦克风。那段时间特别流行用这样简陋的设备,在家里唱卡拉ok。扰民之程度,可想而知。

“不去了,我马上回家。”我拒绝了。

“不是放暑假了么,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认真?”苏蕊揶揄我。

“一直都比你认真,好吧?”

“懒得跟你讲!”又遭苏蕊的一记白眼。

“然姐,你是不是想回家等电话啊?”陆西洲很认真的问我。

我摸摸她的头,“还是西洲了解我。”

“走了,散了散了。”我拿起书包,准备出门。

“喊我来就讲这么几句话,下次不来了!”苏蕊恨恨的。

“不来就算,以后不喊你。走了啊。”

“一起走吧。”

陆西洲扯着苏蕊,我们各自回家。

第二天上午,我坐在写字桌前写着作业。

电话铃猛然响了。

因为担心被在院子里拣菜的我妈听见,我吓得一把抓起了话筒。

我听得见自己胸腔像被鼓擂般的猛烈心跳声。

“喂——”我压下情绪,轻轻的说。

“嗯,是我——今天下午有空吗?”

“有。”

“那我们下午5点在一中的操场见。”

“哦,好。”

“挂了。”

“嗯。”

简单的几句话后电话就被挂断了。

蒲一程的声音和以往不一样了,冷淡、烦躁,蒙上了冰霜。我的心里七上八下,突然出现了不详的预感。

未免蒲一程再打电话给我我接不到,我决定中午不去爷爷家吃饭,晚上才去。

“妈,今天中午我就不过去爷爷家吃饭了,节约点时间。”

“晚上你去不去?”

“去,我下午早点去。”

“那行,中午给你搞个紫菜蛋汤。”

“嗯。”

一中就是我读的初中。就在距离我爷爷家五百米的那个交通灯的路口旁边。

蒲一程挑选这里,估计是认为离我家近吧。

四点四十的时候,我把车骑到爷爷家大院里的车棚,停好,步行去了一中。

之所以没有直接把车骑到一中里面停,是因为我想着待会儿蒲一程送我回家的时候,我可以坐在他的自行车后座上。

我快步的穿过一中的校园,往下沉式的操场走去。

这里我很熟悉,毕竟初中的三年时光都是在这里度过的。一中是我们市最好的中学,在我们市排名第一,在我们省排名第二。每年高考我们市考上清华、北大的百分之八十是一中的。不过,我却从来没有留恋过这里。

第七十二章 你要走了吗?

暑假里的一中校园偌大而空阔。除了大门口值班的保安外,就仅有个别需要从里面穿行经过的路人。夏日傍晚的沉闷,引发蝉鸣不止,此起彼伏的聒噪喧嚣着。我疾步穿行在校园里,寻找着他的身影。终于在步入下沉式操场的台阶上看到了背影孤单落寞的蒲一程正静寂地坐在通往操场的中间台阶上。

他穿着一件淡粉绿色的t恤衫,后脑勺的头发看上去还是那么的蓬松有层次。只是他的背有点弓着,不知道看着什么出了神。

我的感觉不是太好。心一直在往下掉。

我轻轻的走近他,走到他的身边,坐了下来,他才偏过头,看了我一眼,“你来了。”

“嗯。”

他偏过头去,眼神放着空,没有再说话。

视线斜下方,诺大的操场上只有几个小屁孩,手里拿着狗尾巴草的在互相追逐嬉闹。

放假了,几乎没有学生来学校。也就住在附近的一些小孩子会跑到操场来玩一玩。

他不开口,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只是陪他静静的在这里坐着。

夏天的临近傍晚,在如此空旷的场地,偶尔也有凉爽的风。吹着我们的头发,吹着我们的衣服,吹着我们凉凉的心情。

如果时间可以静止,可以就让我们这样一直静静的坐着多好。但是太阳终究要落下,天终究要黑。

“我——没有考上。”蒲一程森森地开了口。

“——不要紧,又不是只有‘x大’,”我的心忽的一沉,担心的事终究还是发生了。此刻,除了安慰我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那么远,不去也没什么。。。”

“我是哪里都没有考上。”

“哪里?。。。那一般本科呢?”我试探的问。

“没有。”

“。。。大专呢?”

“也没有。”

“。。。那——你复读吗?”

“我不复读。”

“。。。。。。”

我们陷入空前的沉默。各想各的心思。在那个年代,高考的志愿分为五个档次。第一档是重点本科;第二档是一般本科;第三档是大专;第四档是电大、联大、职业技术学院等;第五档是连建档线都没有达到的人才会去填的高中专。照蒲一程现在的这个描述,如果他不肯复读,不出意外的话就会掉在第四档的电大、联大了。。。

电大、联大?多么耻辱的名称?听起来多么的刺耳?这是高中课堂上的老师们经常用来讽刺我们的专有名词。

不好好学,最后你们就是个电大、联大的。。。

这样挖苦嘲讽的话我们会一直听到高中毕业。对于学霸来说,听不听无所谓,反正又不是说他们,相反听起来可能还有种鄙视学渣的快感。但是对于学渣来说,声声刺耳,刻进心尖,谁都不想最后应了老师的诅咒,成为反面教材。

他怎么办?他之前明明学习很好怎么会这样?因为我吗?不复读怎么办?当真去上电大、联大?他那么完美,怎么能这样自降身价?高高在上的他怎么能有这样不光彩的“污点”?

我突然挖空心思也找不出一个合适的安慰之词。我不敢问,不敢多问,我怕问不出合适的话。

我们之间就这样相对无言的僵着,一动不动。

长长的台阶上,是一双绝望的背影。

“我们走吧。”蒲一程叹了口气,站起了身。

我跟随他站了起来。

他转身迈上向上的台阶,突然而来的勇气让我情不自禁的一把抓住他。

“要不,就去复读一年?一年的时间很快!”我望着他失了神采的眼睛,心揪的生疼。

“我不复读。”蒲一程倔强地拨开我的手,大步的朝上走去。

“不复读你怎么办?”我凝望着他的背影,除了复读我想不出其他的路。

蒲一程停下脚步,转过头,“家里人在找关系,我还是有可能去‘x大’的。你就不用担心了。”

还是有可能去x大?x大是重点本科,你没有达到重点本科线,怎么可能去得了x大?你是在自欺欺人,还是在欺我?你是仍抱有希望,还是仅仅为了在我面前保留颜面?

我没有用言语揭穿,但眼神却出卖了我。一种分明不相信的眼神,伤了他。

他为自己回旋,“可能会密招。”

密招?高考有密招的吗?虽然我不太相信,但是和他一样却对此抱有了一线希望。是啊,他的爷爷、爸爸都是市里的领导,大伯又是这所大学的教授。说不定他就跟普通的我们不一样呢?说不定人家就能密招呢?

但是,假如你能被密招,为什么又会如此的不开心?如此的失魂落魄?如此的垂头丧气、郁郁寡欢?你不应该为自己的幸运而神采飞扬吗?你是在掩饰吗?在我面前装吗?体面对你这么重要吗?

是的,体面就是很重要,连我都觉得重要,更何况是他。

我默默的跟在他身旁,他的车就停在第一级的台阶之上。我看着他面无表情的用钥匙开了车锁,踢开了脚撑。

他推着车,我跟在身旁,我们像不认识却并行在一起的两个陌生人,沉默寡言的走在这个只有寥寥几人的孤寂校园里。

夏日傍晚里的空气凝结成冰霜。

我们寒冷的走着。

走到了一中的大门口。

蒲一程左脚踩上脚踏,连续了几下蹬踩的滑步,右腿在身后方划了个半圆形的弧,坐到了自行车的坐垫上。

“我走了。”

他没有一丝让我坐上他车,送我回家的意思。有的只是语气里的冷若冰霜。

我站在原地怔怔的看着他。脚步不再跟着他向前。

他手把着自行车笼头,自顾自的向前,摆动双腿在地上划走了一小段。

突然回了头,对我说:

“你马上高三了,以后,还是好好学习吧。”

我望着他那张冰冷得出奇的脸,脑子里出现了他曾经用这样的相同神情跟我说过的另一句话:

“我想,你还是算了吧。”

我的眼泪和着极度的酸胀一秒瞬间汹涌得侵袭着头部。有的冲进眼睛里,有的冲进鼻腔里,还有盛不下的涌堵在我的脑子里,脑仁和太阳穴都酸得发胀发鼓。

我倔强的含着眼泪,不让它落下。

我想,再装,眼睛也应该红了吧,鼻头也红了吧。毕竟没有流出的水让我的整个头部这么臃肿。

蒲一程决绝的转过头,蹬起了脚踏。

我望着他即将骑出校门口、骑向马路的背影,我撕心裂肺的大喊了一声:

“蒲一程!”

他愣住了,捏紧了刹车,左脚踩地,回了头。

我视线模糊的向他跑去,冲上前,用右手狠狠地揪下他的几根头发。

我垂下紧紧捏着他头发的右手,紧咬着牙齿,浑身发抖。

蒲一程猝不及防,他深深得看了我一眼,什么都没有说。突然扭头,他踩上脚踏,头也不回的往前骑。

我像双脚被钉在水泥地上一样,看着他穿着淡绿色t恤衫的背影渐渐的远行,穿过红绿灯的四岔路口,远到最终一点也看不见了。

我绷不住了。

哭了。

我用一个小的透明塑封袋将他的这几根头发装好。和其他关于他的纪念物存放在一起。万一他以后再也不出现了,起码,我还保留了他身体中我最钟爱的部分。

我失魂落魄。

脸上、眼睛都失去了颜色。

我开始不能吃肉、不能吃所有荤腥的东西。于是有两个星期没有去过爷爷家,只留在家里和我妈一起吃点清淡的斋饭。

我夜不能寐,白天积攒了整天不敢流出的盐水,只能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在听到我妈雷鸣般鼾声响起的时候,才敢小心翼翼的侧着身子、背过我妈,努力的控制着自己的鼻息、不敢发出任何声音的肆意排尽。

我胡乱的做着作业,从早到晚的做,从不间歇的做。白天的眼泪多的实在装不下的时候,我会低下头,允许它不流经我的脸颊,直接的掉落,不留下会被察觉的任何痕迹。

我开始消瘦,各个关节的骨头开始突出,脸颊瘦的凹陷,徒留一双大眼睛,嵌在这样憔悴的一张脸上,就像是个甲亢的患者。

我足不出户,昏天黑地的成日坐在我的书桌前。只有要去洗手间穿过小院的时候,我才会眯起怕被太阳刺痛的眼睛。我才会知道这是在日头浓烈的盛夏,而你,却怎么这样的冰冷?

“你两个星期没吃过荤了,要不今天去你爷爷家吃吧?”我妈正坐在小院里的小板凳上,用废旧的袜子、抹布自己扎着拖把。她见我出来,抬眼望我。

“不了,我有很多作业要做,来回跑浪费时间。”

“那你出去找同学、找你表妹们玩玩吧,整天在家里不活动活动也不行。”

“哦,她们也都要做作业,就不要影响别人了。”

“你——”

“我去厕所了。”我趿拉着拖鞋,面无表情的打断她。

我不想看她,是害怕被她看。我现在的脸色实在不该去吓人,去吓任何一个还在心里爱着自己的人。

我听见电话铃响。

我妈站起身,走向房间。

汹涌的眼泪如潮水般瞬间冲击着我所有的感官,我视线模糊,我酸胀的发疼。

谁的电话?

是你吗?

我还在等你吗?

我这么多天没有出的门,是万念俱灰?还是星火未死?

我是还在等你吗?

第七十三章 心痛,这是病

“然然,来,接电话。”我妈从房间传来呼喊。

我迟疑的走,步子很重,我是该走的快?还是该走的慢?

我走进房,拉开纱门,视线与我妈的对上。

我妈不等我听到电话那头的声音,便帮我揭晓了答案:

“苏蕊和陆西洲找你。”我妈递给了我话筒,便转身出去。

我接过话筒,是失望吗?

是的,我失望。

“喂——”我无力说“喂”。

“然姐,你怎么这么长时间没到爷爷家来了?”是陆西洲稚嫩的声音。

“我——在家做暑假作业。”

“你今天下午有没有事啊?蕊姐现在在我家。”

“我来讲!”我听到苏蕊抢过话筒的声音,“你中午过来!”

“过来干嘛?”我没有力气和苏蕊吵架。

“过来吃饭!”

“我没劲,不想来。”

“你怎么搞的?过来,赶快过来!”苏蕊下着对我的命令。

“然姐,你快过来吧,我们都想你——”我听到站在一旁的陆西洲的声音。

我鼻子一酸,差点又掉出眼泪。

“去,去,”门外传来我妈的声音,“天天窝家里干嘛?你不在家吃,我还能少烧两个菜,你就别一天到晚的在家麻烦我。”

“行,我不麻烦你,我去。”我对门外回了嘴。

电话那头也听得真切。

“然姐,那我们先去爷爷家等你啊,你骑车子骑慢一点。”陆西洲不放心的嘱咐我。

“没事的,叫她骑快点。”苏蕊从旁催促。

。。。。。。

我挂了电话,开始换衣服,换裤子,找钥匙。我习惯性的拿上书包,虽然这经常就是个多余的动作。

我把书包放在房门口的地砖上,坐了下来,由拖鞋换成球鞋。

“书包就不带去了吧?”

“哦,带着吧。”

“不带了,今天就别看书了,跟她们玩玩。”

我妈拿走了我的书包,重新放进了房间。

我弓着一条腿,默不作声的系着鞋带。已经没有再和任何人争辩的精力。

我站起身,低垂着头打开自行车锁,扶上车笼头,推着慢慢走向小院的铁门。

心有牵挂,让我忍不住回头。

遇上了我妈站在小院里送别我背影的目光。

“你去玩吧,要是家里有你电话,你回来我会告诉你的。”

我触电般的避开我妈的眼睛,扭过头,大步的推车出门。

看到我流下两行眼泪的路人,好在,我们不认识。

“然姐,你来啦?”我刚上完一半的台阶,就听见陆西洲打开了门。

“嗯。”到了门口,我刻意撇过脸,不与她们的目光正面碰撞。

“你怎搞的?”苏蕊故意把她的脸像追踪弹一样追着我的脸,在门口就挡住了我。

“没怎搞。”我偏过头,推开她。

“你别搞她。”陆西洲拽开苏蕊。

“没搞她,我就是看看她怎么搞的?”

我不发一言的进去爷爷家。

可能太长时间没来,想不被注意谈何容易,这可能也是我不想来的原因。

“然然怎么了?怎么搞的?脸色怎么这么黄了?啊呦,小丫头啊,作孽!你这两个星期跟你妈在家怎么过的?”奶奶迎上来想拨弄我的脸,我拧过头的让开。

“然然啊,你没事过来吃啊,我今个硬是让蕊蕊和西洲去喊你过来。你跟着你妈不吃肉不行啊,爷爷今天专门为你烧了好菜!今天有大虾子欸!等下吃噢!”爷爷讨好般的对搓着掌心。

人越是伤心越是经不起热闹的场面,经不起满屋人的关心。这会让好不容易伪装起来的坚强外表瞬间垮掉。

我迅速的一个转身,胡乱的在大桌的托盘上随手拿起一只茶杯,揭掉杯盖,兜住猝不及防掉落的泪珠子。

回过脸,我强挤出笑意看着一屋子的亲人,喝了口茶水,“暑假作业太多了,我怕来回跑的耽误时间。”

“来,吃,今个一桌子菜就给你们三个吃的,文静她今个没人送她过来,那就你们三个吃。”爷爷招呼我们上桌。

我看了桌上的每一个菜,盐水大虾、糖醋排骨、红烧黄鱼、红鸭子。。。。。。

我含着嘴里的饭,低着头,身体里的各处都是酸酸的。

“欸——这个大虾子哪个吃?”苏蕊故意夹起个虾子在我眼前晃荡。

我低垂着头,假装没有看见。

突然虾子从我的眼皮前掉落到我的碗里。

“给两个星期没吃过肉的人吃——”苏蕊拉长着音。

我眼角的余光扫到苏蕊的一双筷子仍悬空在我的额前,却仍然无力抬起眼皮。

“然姐,你吃嗨。”陆西洲关心的看我,又看了一眼我碗里的虾,示意我去吃它。

“嗯,我自己来。”

“然然,看我今天排骨做的怎么样?”站在我身边的爷爷用手指对糖醋排骨的方向指了指。

“嗯,好。”

陆西洲赶忙站起身,夹了一块放进我的碗里。

我低着头,把排骨塞进嘴里,用力的嚼,嚼的越久越觉得吞咽困难。

“烧的不好吃啊?”爷爷有点失望。

我还来不及回答,就被苏蕊抬头抢白了爷爷:

“好吃,好吃哦,你别老是问嗨。”

爷爷不明究竟,有点无辜。

“好吃。”我扭头看爷爷,笑着对他。

“好,好吃就好,不问,不问,你们吃。”爷爷“啪啪”两声的双手拍了拍,“你们先吃,我跟奶奶去厨房看下汤。”

厨房里的高压锅永远都很忙,旋转、喷气是它体现繁忙工作的表现形式。

“然姐,你怎么了?”陆西洲警惕的小声问我。

“吃你的饭!”苏蕊打断陆西洲,低声神秘道:“等下到房间再讲。”

爷爷把盛着满满一个汤碗的莲藕排骨端了上来,“你们喝汤,我去给你们拿碗。”

爷爷兴冲冲的帮我们拿碗,帮我们盛汤。

“我们自己来舀。”苏蕊接过爷爷手上的碗。

“还是我来帮你们舀?你们不晓得哪块骨头好吧?”爷爷想伸手却又在揣摩着苏蕊、我和陆西洲的脸色。

“晓得,晓得,我来舀。”苏蕊一手端碗,一手持勺,“你要不要骨头?”

我摇头,“不要,只要汤。”

“行。”苏蕊舀汤。

“骨头一点不要啊?”爷爷站在一旁,悻悻的说。

“她不要啊,你别老讲了啊。”苏蕊面上显出不耐烦。

“好,好,不要,不要,营养已经都在汤里面了。你们喝汤——我去倒杯小酒。”爷爷转身,往放酒的房间走去,一边走一边“啪啪啪”的双手击打着自己的后腰。

“快吃吧,吃完了我们去房间。”苏蕊催促我们。

陆西洲拼命的扒拉着,筷子赶着饭和菜往嘴里直划。

我用含在嘴里的汤一口一口的将饭吞下。

“你怎么了?”

苏蕊把房间门关好,拉着陆西洲坐在床沿上。我坐在她俩对面的方凳上。

“没怎么。”

“是不是跟蒲一程分手了?”

我抬眼看她,她用的这个字眼刺的我心脏疼。这是我逃避且不愿触及的字眼。

“不会的吧,我觉得然姐跟蒲公英哥哥很好啊。”陆西洲望望我,又不解地望望苏蕊。

“你懂什么。”苏蕊白了陆西洲一眼,“你看她这个样子?她要不是分手了,能这个样子?”

“然姐——”

“分手了,他不要我了。”

我终于止不住的泪如雨下。

——

“什么时候的事?”苏蕊问我。

“两个星期前,在一中门口——”

“他跟你说‘分手’这两个字了?”苏蕊追问。

“没有。”

“那怎么是分手了?”

“一定要他亲口说出这两个字吗?”

“——他跟你说的最后一句话怎么说的?”

“让我以后好好学习。”

——

“然姐,你马上要高三了,他叫你好好学习是对的,家里人也都是要你好好学习啊。”

“你懂个屁啊。”苏蕊白了陆西洲一眼,“这就是要分手的意思,这还听不出来。”

“我没觉得,”陆西洲很无辜,“然姐,要不你现在到我家去打个电话,问问他到底什么意思?”

“不问了,西洲,我被人甩了。”

陆西洲的眼泪夺眶而出。

“你那么爱他

为什么不把他留下

为什么不说心里话

你深爱他

这是每个人都知道啊

你那么爱他

为什么不把他留下

。。。。。。”

我只有深爱的一个他,但我,不想再丧失自尊了。

就这样吧。

这个暑假,爷爷家我去的很少。

官方的原因是再合适不过的原因。

“我马上要高三了。。。。。。暑假作业多。。。。。。要奋起直追了。。。。。。”

这让家里长辈们普遍认为我真的开始发奋了。听说凡是有空谈论起我的人都对我是清一色的表扬和赞赏,这愈加让我失落寂寥。

我浑浑噩噩的过着这让我毕生难忘的暑假。流干了的眼泪,让我的脸在这样炎热的夏日里始终绷的发紧。

言情小说里描写的每一个失恋的男孩、女孩都会心痛。我一直以为心痛是一种感觉,就是那种难以言喻的伤心。伤心这个词应该是个形容词,不该是个动词。但是这个暑假,我准确的理解了心痛这个词,这不仅仅是形容一种难过的感觉,是痛,是真的心脏痛。

这是病,是器官疼的病。

第七十四章 没有寄出的信

那天晚上,我趴在书桌前,心脏突然一丝神经炸裂的疼痛。没有整个心脏疼痛,只有一丝丝的扯着,像从我心脏里抽丝般的尖锐掠过。一道一道的掠过,让我不敢动弹。我并没有心脏疾病预防的常识,但我知道应该不能动。我不敢大口呼吸,不能提气,不能喊人,提气我就疼。我静止着,希望可以缓过来。

稍稍缓过来一些,没有了那一丝丝尖锐的疼了,取而代之的是整个心脏的剧烈跳动。心跳过速,我胸闷的难受,喘不过气,呼吸变得困难。

我妈端着一碗红枣水进来。

“你怎么了?”我看到她惊慌失措的神情。她慌乱的把碗放下,往陆西洲的家里打电话。

“可是西洲?”

“哦,是的,大舅母啊?”虽然我妈和我爸离婚多年了,陆西洲仍然是这样称呼我妈。

“你快去喊一下你大舅,让他过来,然然身体不舒服。”

“好!我马上去!”

我可以脑补跳起来穿鞋的陆西洲,她的小脸又会被拨浪鼓似的两条辫子甩红吧。

我妈想让我躺下,我摆摆手,我不能随意动。

十来分钟,就听见有自行车冲进院子里。

“怎么搞的?”我爸脸色发青。他应该看到了脸色发白的我。

“我心脏疼。”我微弱的向我爸发出求救的眼神。

“走,马上去医院。”我爸想来抱我,我摇摇头,“我可以走。”

我坚持着慢慢的站起来,我怕心脏炸开。妈妈搀扶我坐上我爸的自行车后座。

“我带她去二院挂急诊,你不去了吧?”我爸征求我妈的意见。

“我在家等,你赶快带她去。”

我爸跨上自行车就往前骑。我拽着他衣服下方的衣角,回头对我妈挤出了微笑,“没事的,我等下就回来。”

我妈一直站在门口看着我,直到我看不清她。

我抹了抹眼泪。突然有点抽泣,身体不经意的起伏。

“没事的,别怕!”我爸扭头,放开握着笼头的一只手紧紧的握了一下我的手。

“嗯。”

我紧紧的把我爸的衣角攥在手心里。看着我爸佝偻的后背,谢了顶的后脑勺,在这个夜晚的马路上急冲冲的蹬着脚踏,小腿肚子上的肌肉一张一弛。

我心里难受。

我爸帮我挂了夜间的急诊。

是一位年轻的男医生。

他戴上听诊器,把听筒放在我心脏的位置听了又听。我紧张的心脏“咚咚咚”的跳。

“没什么大事,我开点药给你回去吃。”

“哦,没事吧?”我爸担忧的确认。

“没事,不要紧的,高中了吧?”

“马上高三了。”我爸迎合着医生。

“那学习任务是有点重,平时心情放轻松。”

“好的好的,谢谢医生。”我爸松了松捏紧的拳头,双手在一起搓了搓。

药开的并不多。病历我也没有细看。

在我17岁的这一年,我第一次吃了心脏疾病类的药物。

其中有一瓶药,我很熟悉,那是我奶奶经常吃的药。就放在爷爷平时放酒的架子上。

“没什么事,这几天不要让她太辛苦了,注意休息,这个药我看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好了就别吃了。”

我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听着门外我爸对我妈的小声交代。

“这段时间,我看她一直脸色不好欸——”我妈压低着嗓子,尽量不想让我听到。

“噢,她是怎么搞的?”

“。。。。。。”

门外是他俩不住的窃窃私语。

我连想制止他们的力气都没有。

没有说出口的“分手”二字,就像在悬在心头还没有掉落的另一只皮鞋。

像是打上逗号还是句号的挣扎。

我买了一本粉红色的漂亮信纸,给蒲一程写了一封长长的信。

我想寄给他,其实我并不知道他家的具体地址,但还是写了。

我到底是想表达什么?

这是一封中心思想不明的信。愧对我曾经拿过小学作文全市第一名的写作水平。

是表达我对他的思念?是想告诉他无论你考到哪里都丝毫不影响我对你的眷恋?还是另一只皮鞋的落地终结?

我不知道写的好不好,够不够感人,我给章鸥打了个电话。

“慕然?”

“嗯。”

“啊呦,好长时间没见面了,你还好吧。”

“你去哪了?我打你家电话都没人接。”

“我妈给我在x中报了个暑期集训班,上了一个月的课,才刚回来。”章鸥满肚子的抱怨。

x中,就是那个全省排名第一的中学。

“你去x市了啊?”

“是的,在那个学校宿舍住了一个月,那个学校也不怎么样,不过好在认识了一帮新朋友。”章鸥语气里透着欣喜。

“嗯,你到哪儿都能交到朋友。”我语气里有点酸。

“啊呦,那不都是短期的朋友么,哪能像我们啊,我们是一辈子的朋友。”

“那个——”我刚要说出口的话又被章鸥打断。

“薇娅呢?她怎么样啊?你们有没有约出来见面啊?”

“呃——没有,她去乡下了,去湾县了。”

“啊?那就剩你一个人在啊——心疼心疼,快让我来抱抱你——”

我一时哽咽。

“你——”被章鸥听出了端倪,我听见电话那头深深的吸气声,“那个,你没事吧?”

“没事。”

“你跟蒲一程——”

“分手了。”

“分手了?”

“什么时候的事?”

“他知道分数线的第二天。”

“他考的怎么样?”

“没有考上。”

“——”

“算了,你这么漂亮,不要栓在一棵树上吊死。等上了大学等待我们的是整片森林呢——”

“章鸥,”我打断她,“你下午能不能过来我爷爷家一趟?”

“怎么了?”

“我写了封信想寄给蒲一程。”

“你有他家地址啊?”

“没有。”

“——”

“我只是想让你来先帮我看看。”

“行,那几点钟?”

“下午四点吧,我晚上在爷爷家吃饭。”

“行。”

“妈,我晚上去爷爷家吃饭,下午早点走。”

“好。那我今晚就不烧新鲜菜了,中午正好还剩了菜。”

“你一个人也吃好一点。”

“一个人就混混行了。”

“——”

“爷爷好。”我关在房间里就听见了章鸥的跑步上楼声和爷爷打招呼的声音。

“章鸥来了啊,进来,慕然在房间里,你去找她玩吧。”

“谢谢爷爷。”

“可削个苹果吃?”

“不吃,不吃,我在家里刚吃过来的。”

“西瓜可吃?吃的话我就切?”

“不吃,真不吃,爷爷不客气啊。”

“好,好,那你进房间,你们玩。”

章鸥在敲门,我快步走去把门拉开。

“进来。”我关门之际,正好瞥见爷爷往我们房间里探寻的目光。

“你怎么憔悴这么多?”章鸥伸手想拨开我的头发,仔细看我的脸。

我躲开,“先不说这个,你看看我写的信怎么样?”

“我看看。”

章鸥放下她的双肩包,一把拿过我递给他的信。

“不要站着了,坐床上看。”

章鸥挨着床沿坐了下来。

我紧张的跟随着她一行一行阅读的节奏,轻声的呼吸,害怕打乱了她读信的情绪。

一共有七张纸。

我默默的坐在她身边等待。

她看到第四页的时候,哭了,眼泪啪嗒啪嗒的滴在我的信纸上。我慌忙的一边拿纸巾给她,一边擦着信上被她眼泪滴湿的地方。

“不要滴在信上面。”

她打开我的手,胸口起伏着。

“看完了。”她突然把信丢给了我。

“写的怎么样?”我小心的问她,被她这个突如其来的情绪惊到了。

“然然,你为什么要这么卑微?你哪点配不上他?要写这么卑微的信?”章鸥红着眼睛,站起来向我质问。

我仰面看她,“我哪一点能配得上他?”

“你哪一点都能配的上他!是他配不上你!配不上你的真心!”章鸥朝我发火,她恨我的自尊沦丧。

“我从来就没有觉得过自己配的上他。”我流下眼泪。在章鸥的面前我从来都不需要掩饰。

“你为什么就配不上他?你这么漂亮,喜欢你的人多的是,你为什么偏偏向他摇尾乞怜?”

“喜欢你和王薇娅的人才多的是吧?”

“喜欢你的人多的是,只是你看不见,是你看不见!你的眼里就只能看见他,你看不见任何人!”

“你,你就帮我看看信写的怎么样?哪里要修改?”我浑身发抖,在床上收拾着被章鸥扔乱掉的信,“你,你就帮我看一眼。”

“写的都不好,没有一个字写的好,你的自尊呢?你求他干嘛?!”章鸥大声的吼我。

我流着眼泪,模糊的看着这封信上我用心血写的每一个字。

每一个字写的都不好?写的都不能用?

“然然,我们不要想他了好不好?这么长时间了他都没有给你打电话,你还放不下吗?”

“那我怎么办?”我流着眼泪望着章鸥。

“不要再想他了,下个决心好不好?还有一年的时间,我们就要高考了,我们一起好好努力,考个好大学,以后你想要多好的都会有。”章鸥紧紧的抓着我的手。

我何尝没有自尊心,如果说人人都有自尊心,只是强弱的区别。那么我一定还算是强的。

只是自尊心强,你就能完全做到不挣扎、不动摇吗?

“然然,把信收好,装起来。我们不要再自取其辱了。”章鸥把我的信自顾自的叠好,装进信封里,“装好它,以后有一天再打开,但不要是现在。”

我手颤抖着接过章鸥递给我的信。

我带回了我妈家,把它藏在了抽屉里。

我在身体极度缺水的状态中郁郁寡欢地过完了整个暑假。

第七十五章 季节更替

9月的开学,让我们正式进入高三。

我们的教室毫不意外的移上了三楼。

高三(二)班,这个曾经是他们班的名字,现在给了我们。我们仍按照上学期的座位坐着,弓老头子并没有给我们调整座位。

我的心情平静了不少。人也变得干瘦干瘦的,可能是体内的水分被抽干,连眼睛也明亮不起来。

“同学们,一生中最重要的时刻就要来临了!从今天起,你们就是高三的学生了!你们现在最重要的任务是什么?是高考!从现在开始,没有比高考更重要的事!希望你们挺起胸膛直面高考,追逐梦想、铿锵开场!待到明年七月笑看云卷云舒!”弓老头子慷慨激昂的演讲让坐在下面的不少同学热泪盈眶。

掌声雷鸣般的响起。

我跟着鼓掌,是的,弓老头子说的对,现在该做的就是这个,况且除了这个,我也没有别的可做。

开学的第一天,发了各科的新书和各种练习册。

由于一个暑假没有见面,再见面的同学显得无比热切,谈笑风生的交流着暑假里发生的各种趣事。哪怕是整整用功了一个暑假的同学也要硬表现出她是多么的玩物丧志。

这个暑假,我没有玩物,只是丧了志。

“暑假过的怎么样?”牛艳丽对我笑出了大片的牙龈。

“就这样。”我整理着书本,无精打采的回答。

“蒲一程考到哪个大学了?”

我停下手上的活,冷冷的看了她一眼。

她察觉到我脸上的颜色,像往常一样,脸一红,红到了脖子根,不再问下去了。

我不知道她有没有和其他同学议论,但从此没有在我面前提起过这个名字。

课间的时候,我跟章鸥、王薇娅去上厕所,看见了教师办公楼一楼的外墙面上张贴着的一张大红色的喜报还没有被完全揭掉。经过了一个暑假的日晒雨淋,左下角粘过的浆糊应该已经不粘了,翘了起来。风吹过的时候被掀的一荡一荡的。

我们都忍不住,一起走到前面去看。

去看看那张喜报榜上有没有我们熟悉的名字。

这个榜上张贴的是全部考上本科的同学的名字。只分了两个批次,重点本科和普通本科。

重点本科的名单里几乎没有一个我们熟悉的名字。却有很多我们熟悉的大学的名字。

我们开始往下看,目光在普通本科的众多名字里寻找。

不出意外的没有看到蒲一程的名字,但却在最下面看到了赵青的名字。她考到了本省其他市的一个师范学院。距离我们市也不远,车程大概两三个小时。

我看到了,相信章鸥和王薇娅也都看到了。

“走吧,赶快去厕所吧,不然来不及了。”章鸥打断我驻足的视线,催促我和王薇娅。

我们从去完厕所到回到教室,她俩谁都没有提那个让我敏感的名字。

回家整理完新发的书本和练习册后,我决定整理他曾留下的东西。

我将装有他头发的小透明塑封袋、气门芯、还有贴有他大头照的圆形小浣熊塑料牌一起装在了一个更大一点的透明塑封袋里,把封口处捻好。检查了装有玛瑙手镯和电路图的首饰盒。还有一本装有他高中时期照片的相册。这些他曾留给我的东西,此刻全部变成了回忆。暂时我都不想再打开了。我在黑皮家的小卖部里买了一个黄色的牛皮信封,刚好装得进这些东西。

我妈家阁楼上有个我平时放书的书柜,这个书柜我妈很少会去碰,我觉得比较安全,就悄悄的把这个牛皮信封藏到了书柜最里面的书的后面。

我决心封存这些记忆,既不想遗忘,也不愿再想。

没有了物理、化学的打岔,高三的课程开始变得没有那么的为难我。我学着上课认真听讲,尽力的集中精力。虽然偶尔思绪还是想跑,但也是很少的时候了。

什么事情都要习惯,学习也是一样,从习惯了上课不听讲,到习惯了上课听讲。这是一个过程,习惯了其实也不难。

班上的同学很多在高三的时候陆陆续续的配上了眼镜,章鸥和王薇娅也各自配了一副,也许她们也用功了吧。而我的眼睛还好,视力一直保持的不错。

我用红笔和蓝笔,直尺和波浪尺分别取标注我认为的各种不同的重要内容。认真的从每本课本第一页第一行的第一个字开始细细的记忆和理解。以往那几门自鸣得意的认为全凭天赋就可以横行的学科,我也开始虚心的从头开始,不放过书里的每一个字,不让它有被我遗漏的机会,不会成为未来考场上丢分的可能。

我变成一个安静的人。

一个人的转变也许不用很久,一个暑假就够了。

平平静静的很好,没有波澜起伏,没有或喜或悲。虽然生命力少了悸动,但也不会身负重伤。

蒲一程从我的世界里消失了,就连这三个字也从我的世界里消失了。

从此,再没有任何一个人在我耳边提起这个名字。仿佛我从不曾认识过他,仿佛校园里也没有人曾知道我们在一起过。

连对我的嘲笑也没有,就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秋分过后,秋天来了。

树叶有了黄的味道。

我有时候会一个人站在校园里,抬头看看天空。大雁确实就会像书本里描写的那样“排列着整齐的队伍变换着阵容在空中飞翔,一会儿排列成一字,一会儿排列成人字,一会儿排列成大字。”只是我看不出来它们到底是从哪个方向飞来,往哪个方向飞去。地理课本上曾教导过我们,上北下南、左西右东,可是你要怎样先找到北?却没有人能准确的告知你。是要在这个校园里先找到向日葵和北斗七星吗?我找不到。那就只能心里想着“一群大雁往南飞”的故事。它们应该是往南飞吧。

蒲公英过完了整个夏季,也开始凋零。过完九月,校园的操场上就再也看不到一团团的白色絮状物了。

他,应该也开学一个月了吧。

江塘市的电大离我爷爷家很近,是我上学可选的路径之一。从此,我专门避开了这条路。避开了一切有可能跟他偶遇的机会。既然分开了,我们最好不相见,如此便可不相恋;我们最好不相知,如此便可不相思。

但是偶尔我还是会从苏蕊那里得知一些零碎的关于他的消息。因为家住北门的苏蕊离他家是很近的。苏蕊有时候会告诉我,她在家门口看见过蒲一程一个人跨坐自行车在北门桥上发呆。。。有时候会告诉我,她听到她们学校有人说蒲一程从来不去上课。。。到了冬天的时候,苏蕊有一次告诉我,她发现蒲一程戴了一双用乱线打的手套。。。总之从她的嘴里我就听不到一句关于他的好话,虽然我一再制止她不要把这些告诉我。

冬天的江塘市很冷,会下雪。往年一到冬天我就手脚冰冷,今年,连心都是冷的。

窗外又飘起了雪花,不大,却也洋洋洒洒。就像我飘出教室外的思绪。只是这个思绪在上午的第三节课中突然被打断,收了回来。

一阵急促的叩门声,吸引了站在讲台上的弓老头子和坐在讲台下面的几十双眼睛。

我转眼过去,居然是弯腰捂腹、面露痛苦状的章鸥和扶着她的她们班数学老师。

弓老头子一片茫然地走了出去,与她们班老师私语一番之后,站在门口点了我的名字。

“慕然,你出来一下。”我犹疑地看了眼弓老头子和外面,快步走了出去。

“章鸥肚子疼的厉害,她想你帮个忙送她回去。”我听完这位数学老师的诉求,有些吃惊的看向章鸥。她额头上的冷汗不止,脸色煞白,嘴唇都乌了。

“要不要去医院?”我慌了,这么严重,怎么只是找我送她回家?怎么不先去学校医务室?

“我不要紧,不用去医院,我来那个了,以前也有过的,只要回家休息一下就行了。”章鸥虚弱的跟我说。

“快去吧,你赶快送她回家吧。”弓老头子根据她们班数学老师的指示催促我。我赶紧回到座位上抓起书包和雨衣,都来不及回头看王薇娅一眼,就扶上章鸥往车棚动身。

我胡乱的套上雨衣,再帮章鸥套好,一个人扶着她艰难地走到车棚,让她坐在我的自行车后座上。我很少骑车带人,尤其我这个一米六出头的人带上一个一米七出头的人。在这个下雪天里,僵硬的雨衣包裹着我连头都无法转动,只能努力的控制着自行车笼头的平衡,却仍不免左扭右扭的在这个看上去尤其漫长的街道上蛇形着。

章鸥怎么会让老师扶着她到我们班来找我送她回家?毕竟跨了班级啊。为什么不直接在自己班上找个同学送她?她在班上混得那么开。为什么指定是我呢?我有些许想不通。

我一边琢磨着,一边使劲地蹬踩着自行车。

可能是跟我关系最好吧。。。可能她不想随便让别人去她家。。。或者可能她不想麻烦除了我之外的别人。。。不管怎么样,今天我总算是能去参观一下她家传说中的冲浪大浴缸了。一想到这个,我有点莫名心跳。浴缸里怎么冲浪呀?这个问题我之前想过好几次,都没得出结果。我这个小土包子今天总算是要大开眼界了。

第七十六章 章鸥的秘密

“然然,我跟你说个事,你不要跟别人说,薇娅也不要说了,反正就是不要跟别人说。”后座的章鸥尽可能地绕长脖子让我听得清楚。

“什么事?”我被硬戳戳的雨衣包裹得扭不过头,只能望着前方大声的喊。

“就是——那个——我家——其实有点破旧。。。。。。”章鸥的声音在风雪中减弱,但我仍然听得见。

我愕然了,章鸥在说什么啊?能在浴室里装的下冲浪大浴缸的家怎么会破旧?应该是奢华无比才对啊。

我一时有点懵,不敢相信。

“真的很破旧。”章鸥羸弱的补充。

“。。。。。。”

真的很破旧?怎么会这样?我们已经同学了整整两年,而且是形影不离、无话不谈的好朋友。她家和王薇娅家在我的心里一直都很有钱啊,我一直认为我们三个人中只有我家才是最困难的。她怎么现在跟我说这番话?难道这是对我即将到她家里的前期心理铺垫吗?所以说。。。这就是她肚子痛不肯让其他人送却指定我送的原因吗?

我开始不说话,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是啊,两年了,我和王薇娅确实谁都没有去过章鸥的家。

我照着章鸥的指路载着她骑车到了一条小巷里一栋老旧的楼房下面停了车。这应该属于她父母其中一方的单位分配的房子。脱下雨衣后,我甩了甩沾在上面的雪水,仔细环顾了周围,原来她家住的跟我妈家离得不远。

扶着章鸥上楼,楼梯道即使是在大白天也黑黢黢的,只能依稀的看到两旁的墙面上贴满了各色小广告纸。顶上孤零零悬挂着的灯泡坏了,也没有人修缮,结满了蜘蛛网。我搀扶着她摸黑爬到了二楼。这栋住宅的布局就像是学校的教学楼,一户一户的人家一溜开去,只不过对面并不是空的,也是一间间的房门。这种构造应该是属于最早期的单位宿舍楼。

章鸥领我走到她家门口,艰难地从书包里掏出了钥匙,打开了门。

门内,我环顾着这间屋子,这是一个狭窄的单间,大床和小床之间有层窗帘半掩着。此刻我没敢看章鸥,不敢去跟她眼神正面接触,我不想去做一个拆穿她的人。即使我现在就站在真相的面前。

“我家厨房和洗手间在对面。”章鸥用手按压着疼痛的腹部向我解释。

“嗯。”我有点慌乱的朝她指的方向看过去。

对面的那间房,门是锁着的。章鸥走了过去用另一把钥匙把门打开,里面是个很简单的厨房,厨房里面有个很小的洗手间。

“今天中午就在我家吃饭吧。”章鸥一边说话一边已经躺倒在她的小床上。

我犹豫了片刻,想着她那么难受,要不我就中午留下来照顾她一会,于是便点头答应,“那我要跟家里打个电话。”

“嗯,电话就在那儿。”章鸥指了指她书桌上的电话机。

我走过去用她家的电话拨了个号打给爷爷,告诉他今天中午我在章鸥家吃饭,不回来吃了。

“我给你倒杯热水吧。”

“嗯,水瓶和杯子都在厨房里,饭也在电饭锅里,我妈早上出门的时候都搞好了,还有风肉,橱柜里还有盐水虾。。。应该都冷了,要重新热一下。”章鸥勉强的翘起头指导我。

“行,你躺着,我先去给你倒水,再热饭菜。”我从厨房里端着热水出来,“你家里有没有药?”

“有。”

“就在我床头柜里。”章鸥挣扎着想要起身。

“你别动,我来。”我打开她的床头柜抽屉,里面有一些常备药,我一瓶瓶的拿出来看了一下。

“就这瓶,你手上拿的这瓶。”

“吃几颗?”

“一颗。”

我倒出一颗药递给章鸥,看着她含在嘴里用热水吞下,我才放了心。“那我去热饭菜了啊。”

虽然我在家什么事都没干过,但这一刻章鸥是个病人,我不会做也得做。

“你就把电饭煲插头插上再摁下按键就行了,一会儿就好了。”章鸥对我不放心。

“行,我来搞,你不要烦神。”

这个操作很简单,我还是会的,于是搞好之后,就坐在了章鸥的床边陪着她。

章鸥轻闭着眼睛,睫毛还在一直微微的颤动。不知道是太疼还是不想解释太多。我也没有吭声,安安静静的坐着等,只要等到电饭煲里的饭菜热了,我们就能一起吃饭了。

我听到了电饭煲跳闸的声音。

我敏锐的听觉一度被苏蕊推荐去国家情报局做特工。

“饭菜热好了。”我轻声唤章鸥。

章鸥睁开了眼睛。

“肚子还疼不疼了?”

“好多了,以前我也这样疼过一次,去医院医生给我开了这个药,吃下去很快就好了。”

“那我先去盛饭,等会是在这个桌子上吃吧?”我指了下房门口摆放的一张四方小木桌。

“嗯。”

“行,你再躺一会,我把饭菜都端上来你再起来。”

我走进厨房,拔下了电饭煲的插头,在带纱窗门的橱柜里找出了两副碗筷,还有一小碗只装了三分之二的盐水小虾米。

我把碗筷和小虾米端出来的时候,瞟了一眼洗手间,狭窄的空间里放了一个枣红色的塑料大澡盆。

我来不及细想,打开电饭锅的盖子,里面只有一小层饭,应该只够章鸥一个人吃。米饭正中间的上面搁着了一个小碗,里面有两条瘪瘪的、干巴巴的肉条。我用抹布包裹着拿出这个小碗,再将米饭大致平分了盛在两个小碗里,端进房间放在了小木桌上。

“起来吃饭吧。”我走到章鸥的床边扶起她,她穿鞋和我一起走在饭桌前坐下。

碗筷、饭菜我已全部放置好,我们一起坐下。

“这是什么?”我指着那两条肉干好奇地问她。

“风肉。”

“什么是风肉?”

“就是挂在风里风干了的肉。”

“哦——那个饭好像不够,我就平分了。”

“你吃,你多吃一点。”章鸥正要把她碗里的饭拨给我,我赶紧用手挡住了,“你也不够吃。”

“我够,电饭锅底的锅巴你没有盛出来,我去盛——”章鸥强行将自己碗里的饭又拨了一小半给我。

“别要了吧,好硬的。”我心怀内疚。

“没事,我喜欢吃锅巴。”章鸥起身往厨房走。

“我去吧。”我也赶忙站起来。

“你不会搞。”章鸥端着她的碗走进厨房,我跟着走了过去。看着她用白色的塑料饭勺使劲的扒拉着剩下结了底的锅巴往自己的碗里盛,“你够不够吃?”

“够了,没事,大不了下午到学校买干脆面吃。”

“走,我们去饭桌上吃吧。”

我盯着饭桌上仅有的两个菜碗发呆。一个小碗里是两小条风肉,一个小碗里是一点点盐水小虾米。

这就是章鸥日常的伙食?这么简单?她还正处于长身体的发育期啊。

我一直是在爷爷奶奶家吃饭,爷爷特别喜欢做菜,而且是做好菜给我们几个孙女吃。虽然爷爷家也不是富裕家庭,但爷爷奶奶想的特别开,退休工资全都花在买菜做饭上面了,所以我一直都是吃的算好的。爷爷平日也特别喜欢做盐水虾,但都是用那种很大的虾子给我们做的,一个礼拜最少做一次。为了抢盐水虾,我们三个表姐妹经常在饭桌上用筷子交战。我从没有见过用这么小的虾米做的盐水虾。

我若有所思,想想每天中午爷爷家一桌子起码七八个的菜,还有高压锅经久不息旋转着的喷气声煲着的不重样的汤,心里有点点酸酸的。

“你先吃,我去倒点醋。”章鸥转身去厨房拿醋。

我把风肉夹进嘴里,很干很硬。我很用力的嚼下一小段,费劲的在嘴里咀嚼着,咸咸的。就着这点咸味,我扒拉着小半碗的米饭。

“吃盐水虾。”章鸥喊我吃。

我夹了几个蘸了醋,太小了,虾壳都没剥就嚼在嘴里。我想起,我是叫章鸥去过爷爷家吃过中饭的,章鸥也是在我爷爷家吃过盐水大虾的。她跟我说过,她也很喜欢吃盐水虾,她妈妈经常在家煮给她吃。也经常有找他爸爸办事的人给她家送好多好多的虾子。

我一直以为都是像我平时在爷爷家吃的那么大的虾子,心里突然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章鸥没有再交待我不要跟别人说,我也什么都没有提过。对她,对王薇娅,对所有人,从没有提起过,就像我从来没有去过她家。

章鸥对我,一如既往的好,甚至比以前更好。

我想那时候的我们,每个人都在努力做最好的自己,做别人眼中最完美的自己。我们表面上佯装轻松坚强,背地里实则用力伪装。我们用谎言、用逃避修饰着自己的缺点、掩饰着自己的痛点、隐藏着不愿为人所知的秘密。其实目的很单纯,只不过是怕被人看轻、怕被人嘲笑和议论。我们都没有错,因为我们还年轻,年轻得像一张干净的白纸,不愿上面有看上去没那么光彩的“污点”。就像我、像章鸥、像。。。蒲一程。

第七十七章 风的哽咽

冷空气一波接着一波的来,江塘市的气温一日一日的下降。这个冬天,比以往的任何一个冬天都寒冷,前前后后下了好几场雪。

元旦之后转眼便是年关将至。我已很久没有为自己添置过衣物。当一个人没有了期待,也就没有了欲望。当一个女孩子连买衣服的欲望也没有了的话,那么她待的这个地方是让她有多失望。

我的衣服不多,鞋就更少。所以衣服和鞋的使用率都很高。秋冬季节的衣服和鞋,相对春夏的要厚重,所以卖的更贵,自然买的也就更少。但是每年的春节前夕,我妈基本上还是会根据我上一年衣服和鞋子的折旧情况为我添置一两件新的。

初中以前都是她带着我去买,但往往因为两个人的眼光不合导致最后各自生气。高中以后我不再爱跟她逛街,我更倾向于她把钱给我,我跟章鸥、王薇娅一起,或者跟苏蕊、陆西洲一起去买。

我妈给我了200块钱,让我去添置新年要穿的衣服和鞋。我早已失去了买衣服的兴趣,但鞋子是真的要买了。脚上的这双黑色松糕鞋已经旧的不成样子,那个粘贴魔术贴的绊子都粘不住了,一走一掉的,我也不好意思老是弯下腰去重新粘。

我想买一双新的黑色皮鞋。

我整个高中买过的皮鞋都是黑色的,球鞋都是白色的。我没有过多的钱去买五彩缤纷的鞋子,更没有钱去为了这些彩色的鞋子搭配相应颜色的衣服和裤子。黑色的皮鞋和白色的球鞋最实用,平时好搭配衣服。万一学校搞活动的时候,也可以穿,不用再去买。

年关边上,我喊苏蕊和陆西洲在晚饭前陪我去我们市步行街上新开的一个商场买鞋。

那个商场也不是正规百货公司那种形式的。是招商了很多私人小商户进驻的那种。虽然每家也是明码标着价,但实际却还是能让你海阔天空乱砍一番的地方。

我心里买鞋的预算是50块钱,是皮是革,我不在意。若问卖鞋的老板,她都会说是皮,什么人造皮,什么pvc,反正我也不懂,也不觉得真皮的就好在哪里,看上去像是皮鞋就行了。

剩下的150块钱能碰到合适的衣服就买,碰不到也就算了。

我们进了商场,都是第一次进这个商场。一楼的四周一圈基本上都是卖衣服的,中间有很多玻璃的卖精品的柜台。

二楼是专门卖鞋的,男鞋、女鞋都在二楼。

由于我的首要目标明确,我们便没有在一楼浪费时间,直接上了二楼。

二楼卖女鞋的店铺很多,完胜男鞋店铺。

我们一家家的进去逛,看上去估计都是在温州进的货,家家卖的都差不多,样式可以说基本上百分之八十一模一样。我们之所以还有挨个进出的必要,主要就是为了比较价格。

最终在一家门面相对大一点的店铺里,我和苏蕊停留了下来,把看中的鞋子拿在手上,一双双的精挑细选起来。她家的鞋子品种很多,式样比其他家都要多,像个小型的自选超市那样一双双的摆在我们身高范围之内的一层层货架上。

我和苏蕊一直从这家店的门口一路看到最里面,陆西洲还仍然站在店门外,宁愿干等着也不肯进来。这是她一直以来的怪癖,我们是改变不了的,只能由着她。

苏蕊还在继续看,而我已看中了一双,便让女老板拿个合适我的码数让我来试。女老板瞧了一眼鞋,便转身去仓库里找。

我边等边和苏蕊聊天,无聊之际不经意的随便抬了个头,正好透过货架的空隙处瞥见了从店门口一起走进来的三个人。一男二女,似乎有点面熟,我又多看了一眼。这一眼,其中的两个人让我五雷轰顶。

蒲一程和赵青!

居然是他俩!他俩又在一起了?!他俩复合了?!跟我分开之后这么久没见,原来是跟她在一起了?!

三个人,赵青走在中间,她的另一边是她高中同班的女伴。

他陪着她俩。

起初他们没有看到我,但站在店铺最里面的我清楚得看见他们一步一步的朝我走近。

半年多没见,他的样子没有变,清冷孤傲、拒人千里,脸上没有一点表情,就像我在高一初见他时的模样。他还是那么帅气,还是那样磁场强大,还是像神一样定住了我,让我动弹不得,头脑一片空白,反应不过来是继续定在这里好还是逃走更好。

眼睁睁的亲眼看着这两个人向我越走越近。

直至目光相撞。

他俩都一惊。

我没有回避,怔怔的看着他俩。

几秒后。

蒲一程才反应过来。我看见他在赵青的耳边低声说了什么,后转身走出店门口。赵青佯装无事的和女伴继续看鞋。

这一幕,苏蕊也看在眼里。她是见过蒲一程和赵青的。因为曾经我特地带她去我们学校看过他俩。苏蕊敏感的一把拉扯我,把我扯得胳膊一疼,“老板,我们不试了。”她对着背朝我们埋头在仓库里翻找鞋子的女老板说了一句之后便搡着我要出去。

“怎么不试了?害得我找半天。”女老板回过头来,一脸的抱怨。

我冷静而又倔强地甩开苏蕊的手,硬气地对女老板说:“试,谁说不试了找来给我试。”

苏蕊一怔,再次握紧我手臂,我缓慢而又凝聚力量的慢慢拨掉她的手,看了一眼她,继而眼神从容而坚定的转向女老板,“试!”

女老板不明就里,愣了愣,回过头去继续弯腰帮我翻找。

赵青见我坚持留在店内,便与她的女伴私语了两句,也不再装作继续看鞋,两个人转身向门外拐左走去。

她们刚出门口,陆西洲就走了进来,“然姐,刚才出去的那两个女的你认识吗?她们好像在骂你。”

女老板找到了鞋子,一边递给我,一边凑过头来饶有兴趣的听着陆西洲说的八卦。

“骂我什么?”我冷冷的问。

“一个女的问另一个的:‘这是不是慕然啊?’另一个说:‘是啊,还是那么丑!’”陆西洲眼神不解的看看我,又看看苏蕊,再看看我,完全蒙在鼓里。

我还未及出声,女老板率先嚷了出来,“啊呦,这两个女的什么人啊?嘴怎么这么毒?好好的骂你干嘛事啊?”

苏蕊和陆西洲不知如何回答,双双把眼神递给了我。

我淡定的望向女老板,给她、同时也算是给苏蕊、陆西洲一个解释:“哦,那是我前男友的女朋友。”

“。。。。。。”

除了我之外,店里面剩下的三个人面面相觑,空气一下子就安静了。安静的可怕,让人不知道说什么好。

既然事情因我而起,我就有打破“可怕”的责任,“老板,这双鞋多少钱?”

“给100嗨。”女老板缓过神来,露出了圆滑商人的本色。

“100?太贵了吧?”苏蕊睁大了眼睛,“便宜一点?”

“给你。”我掏出一张100元递给女老板。

“啊呦,”女老板接过钱,连自己都不好意思起来,“啊呦,那,我帮你找个好点的袋子装好啊。”

“你——”苏蕊刚想说我,被陆西洲制止住了。

我接过女老板递给我的鞋,对苏蕊和陆西洲说:“我们走吧。”

走出店门口,电梯明明在右手边,我却忍不住朝刚才她俩走出门的左手边看过去。我又看到了蒲一程。他就坐在左手边前面不远处商场放置的休息椅上。他交叉了双手的胳膊肘分别撑在岔开的双腿上,低着头、俯着身子。当他抬眼看见我的那一秒,触电般的迅速别过头去。

你坐在门口干什么?

不进去陪她们了吗?

在等什么?

惊喜吗?

意外吗?

。。。。。。

我们下了楼,商场门口我对苏蕊和陆西洲打了个招呼:“今晚我就不去爷爷家吃晚饭了,你们去吧,我临时想起来还有点事。”

她俩眼神复杂的看着我,欲言又止。我装作没事,笑着跟她俩打完招呼,摆了摆手,潇洒的转身,大步流星独自朝着和她们相反的方向走去。

我感觉四肢僵硬、动作不协调、手和脚都不知该如何正确的摆动,连走路都不会了!我唯恐当着背后这两个人的面走出了同手同脚的尴尬、走出了两条腿绞在了一起的尴尬。。。。。。我这只在苏蕊、陆西洲面前骄傲的大公鸡,怎么能被我的表妹们看穿我内心的虚弱。

我才不要被人同情、被人可怜,自尊心不允许。

就算是亲人也不行。

——

大约500米后,我回过头去,看到她俩也走了,远处依稀是她们的背影。

崩溃了。

我开始跑,越跑越快,越跑越快,像发了疯的在步行街上奔跑。夜幕降临,江塘市最繁华的步行街上,人潮如织、华灯初上。道路两旁各家店铺门口的霓虹灯招牌一家家的渐次亮起,深深的望不到尽头。万家灯火渲染着这年关前璀璨繁盛的夜。步行街上一家家老小、一群群游客、一对对情侣熙来攘往,在这个城市里最喧闹的商业区做着迎接新年最隆重的准备。

形单影只如我。

眼前望不到尽头的霓虹灯散发出的无数光点渐渐模糊成片,彩色成晕的片,铺得很长很远,在这个暮色愈发加重的夜晚。

夜行千丈灯。

很冷,跑得时候风格外的大,就格外的冷。眼睛里流泻出的液体来不及垂直掉落,便与我擦脸而过,匆匆飞向身后,淋湿了路人。

我听见风的哽咽。

第七十八章 挥别过去,高考来临

我跑回了家。

我妈看见不顾一切冲进房间的我,有点不高兴的喊:“你怎么现在回来了?我刚收拾完,没饭给你吃。”

我胡乱的把鞋蹬掉丢在门外,充耳未闻的甩开纱门,走近书桌,伸手拉开抽屉,一阵发狂的乱抄。

我抄出信封,把写给他的那封信抽了出来、打开,狠狠地撕扯,撕的粉碎。

刚才的那一幕像放电影般的在我眼前不断的重演,他俩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活生生的刻在我的眼前,挥之不去。

慕然,你就是个傻子!

我妈端了一碗煮好的面条进来,“饭没有了,我煮了点面,你吃吧。”

“嗯。”我慌乱的用书盖住了撕碎的那堆纸屑。低着头假装看书。

“就买了一双鞋子啊?”我妈扫了眼地上。

“嗯。”我不敢抬头和她对视。

“是不是买衣服钱不够?”

“不是,没看到合适的。”我从口袋里拿出剩下的那一张100的,递给她,“这是没用完的。”

“你留着吧,有空再去买件衣服。”

“不用了,我衣服够了,暂时不想再买了。”我把100块塞给了我妈。

“那,你吃面吧,我先去洗脸、洗脚了。”

“嗯。”

我妈拉开纱门,身体出去一半,我叫住她,猛然的说了一句,“妈,我会考取大学的。”

我妈怔住了,“我知道。”

我开始疯狂学习,连大年初一都没有放过。

寒假结束,高三下学期刚刚开始,而我已然像是在战场上厮杀完一轮又一轮,杀得红了眼的战士。我端着冲锋枪日以继夜的扫杀着这五门学科。我不再把上厕所当成课间的娱乐休闲项目,所有的课间都是在做题、请教老师、做题。我不再在放学后流连于各种小食摊,争分夺秒的赶回家背书、做题、背书、做题。我不再有周六、周日的假日,从早上醒来的那刻开始便学习至夜晚。

我的同桌、前后桌再没有人敢在上课时分找我说话。章鸥、王薇娅再也没有人敢找我去逛街玩耍。每个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妈轻手轻脚的端着牛奶和面包放在我的桌上,掉头就走,大气不敢喘一口。有时候偶尔小心翼翼的说上一句:“不早了,要不今晚早点睡?”就被我一记杀人的眼神堵回。

杀红眼了的人谁看了都怕。

苏蕊和陆西洲也get到了,所以就很少中午来爷爷家吃饭了,我有段时间没有见过她们了。

有天中午,我放学回到爷爷家,我在我常用的那个房间的写字桌上发现了我爸给我留的纸条:然然,桌上的这个芒果,你吃。

写字桌的左上角放着一只橙黄色饱满的大芒果。那个时候,在我们江塘市芒果可是个稀罕物。

我伸手一拿,捏空了一半!背对着我的那一半只剩下被皮佯装的完整,里面的肉都被掏空了。

我回头对着房门外问:“爷爷,西洲是不是来过?”

爷爷忙不迭的进来,“刚来过,想见你,在你房间待了一会,我叫她等等你,说你马上就到家了,她想想说还是算了,等你考完再来。”

我勾嘴笑了一下,拿起剩下的一半芒果,剥了皮,啃了起来。

到处都像是被我贴了符咒。

爷爷家我中午用来休息的那个房间的门里、门外,靠着床的墙面贴满了便签纸,写满了各种的英文单词和古诗词。

我妈家我的书桌前、墙上能贴的地方都被我贴满。书桌前的窗户墙下还贴着一张长长的,我写了加重加粗的三个字的纸条:不睡觉!!!

对抗着每个睡意来袭的深夜。

冬去春来,春去夏至。

在四季分明的江塘市,季节的明显更替提醒着你高考进入最后的倒计时。高三年级各班的班主任严阵以待,个个表情严峻,面部肌肉都已达到最紧绷的状态。度老太和弓老头两位老人家在这酷暑的季节里,寸手不离手帕,边讲课边擦汗,背心常常湿了一大片。这两位高血压患者都在奋力的抓紧着最后的时间,恨不得把毕生所学倾囊相授,也好在华山论剑的那一天分出胜负。但终因急火攻心,相继中暑,两位好胜的老人家都倒下过。

带头大哥们都这么搏命,我们这些即将上一线的将士们又怎么能懈怠?一个个熬红了眼白,熬黑了眼圈,嘴里还到处放着烟雾弹,“昨晚我很早就睡了,都没看书。。。昨晚我看电视的。。。昨晚我还在看小说。。。”一是为了迷惑对手;二是为了给自己留下后路,万一高考落榜也算是有了个前期铺垫,不至于是用功了还考不上,显得笨。

高考的一个月前,我在爷爷家午休醒来。

我背上书包出门,打开门的一刹那,发现门外的把手上卷着插了一个信封,上面写了“然姐收”三个字。

我打开了,里面是一张粉红色的贺卡,上面写了一行字:然姐,很久没见,我很想你,但我不能来打扰你。祝你在高考中取得好成绩,我等你一起玩。

太阳穴一涨,心中忽然就有些异样的酸楚。

我平复一下情绪,收好贺卡,跑下楼去。

——

高考终于来了,又是一年的7月7日、8日、9日这三天,全市为之拎心的三天。和去年一样,全市人民团结起来,纷纷为高考考生让路、禁鸣。家家户户的男女老少火气都小了不少,在这炎炎盛夏里想要吵嘴打架的也都暂时憋住了。我在爷爷家已经有一两个月没有见到过任何亲戚了,个个吓得不敢来,生怕万一我考不好怪罪是她们的原因,谁都承担不了这个责任,故而避之不及。就连我妈这座常年喷发的活火山也暂时熄了火、休了眠。据我暗中观察,她差不多克制了一个多月大气不敢出,唯恐影响了我的情绪,耽误了我的一生。

高考的第一天早上,我爸早早的就过来我妈家等我了,他说考试期间来回一律打的,千万不要在骑自行车这件事情上面耗损了我的体力和精力。今天的早餐准备了几个小馒头、一个白水煮鸡蛋和一杯牛奶,这也是我爸提前交待我妈的,一定要清淡清淡,避免在考场上因为油荤弄了个腹泻频繁跑厕所,耽误时间、影响发挥。当然,比起更为复杂的中餐和晚餐,爷爷一个头弄成了两个大,起码提前了个把月研究菜谱,着实为我在高考期间的饮食问题伤透了脑筋。家里面负责每个环节的人都不敢在自己那一环上出纰漏、掉链子。

今年高考的考场和去年的一样,都是同一个地方。只不过去年我是从大门口向里面望的群众,而今年我已经是那个身在里面的那个主角了。

考场的大门口挤满了翘首以望的家长。烈日当空,露天底下个个挥汗如雨,却寸步不离,紧守大门,每个人的眼神里都是戏。焦虑、担忧、祈祷、渴望、期待、温暖、鼓励。。。各种情绪的混杂。

我妈知道我怕她,为了不给我增加压力,她让我爸单独负责我这三天的接送工作。临进考场前,我爸扁着嘴,表情悲壮而又故作坚信的朝我用力的点了一下头,什么话都没有说,但眼睛里似乎冒出了泪光。我赶紧匆匆和他挥手,转身步入考场,仿佛我此刻上的不是考场而是战场,真是又一次感受到了靳柯刺秦王般的义无反顾。

监考老师又在强调高考的注意事项和考场纪律。这些话我已经听了万万遍,再听真的就要吐了。我没有过度的紧张,反而是一种平静的期待,期待早早来,早早结束。我很想赶快考完,考完后赶快离开。我很想换一个全新的环境,很想。。。离开江塘市,去一个让我忘记过去,忘记这些熟悉的街道和挥之不去的记忆的地方。

第一科语文顺利考完,我的感觉并没有太好。出来的时候,大门口外迎接考生的家长成百上千,清一色期待的眼神。我在众眼神中认领到了我的爸爸。我目无表情的走上前,我爸努力的笑着迎接我,不问好与坏。当我们一起走出大门口,他才知道他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送我的时候打的容易,现在潮水般的考生涌了出来,想打的回去就没那么容易了。我们只能边走边等,我看见我爸懊恼自责的情绪却又不敢表露出来影响到我,只能强行尬笑与我随便攀谈。

好在走了几百米,突然有辆的士在我们的面前停了下来。我爸面露惊喜,以为苍天不负。谁知这辆车并不是巧合,而是刻意开到我们面前停下的。后面的车门一打开,是王薇娅和她的爸爸。他俩打到了的,看见我和我爸走路,于是让司机停下来载上我们。这也确实算是我们今天的好运气吧。

我在车上和王薇娅聊了几句。虽然老师一再强调,考完之后不要互相打听,但我还是忍不住问了她一句“考得怎么样?”王薇娅眼神发亮,满怀信心的告诉我“考得蛮好的,全部都做出来了。”她爸爸却及时打断“刚考完,都不要问。”于是我便不再过问,但心里又是莫名的多了几分失落。看来老师说的是没错的,考完之后确实不应该相互打听,以免影响心情。

第七十九章 高考落幕

下午的政治考试,可以说是我的最强项。

我爸经过中午打不到出租车的折腾,幡然醒悟,不再对打的寄予希望,还是改为老老实实的骑自行车接送我。高考的那一年,我都已满18岁了,照理是不能再坐在自行车后座被人载的。但是高考的那三天例外,全市的交警们也仿佛达成了不成文的共识,没有阻拦过任何一个后座载着看似学生的车辆。全市通行无阻,仿佛只要载着高考考生那便是载着一张王牌,人人都要为其让道。可想而知,当年的高考在所有人的眼里是多么的重要。

政治考试中的十道不定项选择题是最麻烦的。“不定项”比“多选”更难,答案有可能是多个,还有可能是单个,这是最迷惑人的题型了。连我这样的政治小能手也发现今年的“不定项”选择题有点难,个个看着都有点像,但又总感觉可能是陷阱。我深吸了一口气,清了清眼,凝神仔细的一题题的去做。每做一题就慎重的写上答案,我觉得文科类的题目感觉很重要,如果找不到感觉那很难考好,如果感觉一旦找到了,分数应该不会太低。

政治试卷全部做完后,时间还有得剩,我开始检查,从头到尾一题题的检查。当检查到“不定项”选择题的时候,又被卡住了。这一遍检查发现好像每个答案选的都不对,都应该重选。模拟两可让我踌躇不前,到底怎么办?改不改?不改会不会之前答的全错了?如果改了,会不会之前都是对的,却偏偏全部改错了?第一次为政治考试感到焦虑,如果原本是对的改错了的话,在高考结束后对答案的时候,应该会悔恨而死吧。想来想去还是算了,听天由命吧,我这个人不是一向都相信第一眼的感觉吗,那就按照第一眼的选择吧,不改了。该是什么样的命就是什么样的命。

考试铃声响,我交了卷子。一门本来认为最有把握的学科,也好像弄得个不清不楚,心里没什么底。

出门看到我爸的时候,他似乎有十拿九稳的信心,心情看上去是不错的,面部微红,不知道是晒的还是兴奋的。他一向认为我考政治那就是拽胳子(小菜一碟)。

考完试回到爷爷家吃晚饭的场景跟中午的时候一模一样。一推开门,爷爷奶奶列队在门的两侧,脸上堆着看上去就不自然的笑容,热情的过了分,仿佛在迎接某个重要的人物上门。

菜式可谓是各种清淡。冬瓜骨头汤,清热降火;清蒸桂花鱼,补脑;盐水大虾,营养;清炒各种时蔬;总之桌上的菜基本上都没什么太大味道的。

望着这一桌提心吊胆的家人,心里不免有些愧疚。万一考不好,多么对不起他们。想到这个,如果说没有给自己增加压力,那是假的。

第二天早上考数学,五科中最弱项的,我的目标只能是在确保及格的基础上,多考一分是一分,多考一分赚一分。

我是害怕的。但是害怕没用啊,人这一生害怕的事情多了去了,哪能害怕就不上?硬着头皮都要上啊。我也算是硬挺着上了数学的考场。心跳得特别快,我只能强行压制。

试卷发下来的时候我就告诫自己,简单的都不要放过,分数一定要全拿,真正到了后面,不会做就只能能做几步是几步了。还好,前面的题目不算是太难,尽量细心应该可以做对,后面的难题就只能尽力发挥了。

这一门考完出去的时候,我爸明显的脸部表情僵滞,连眼神都不敢与我对视,我也没说什么,考过了就不再想了。不管最后结果怎么样,心理上感觉跨过了一个最大的槛,剩下的两门历史和英语对我而言已经没有那么凶残了。

下午的历史考试如期开始,如期结束。波澜不惊的试题可能是呼应了我平平淡淡的心情。这一门一定不会拖我的后腿,相反应该还能帮补一下数学。我爸的心情也渐渐轻松起来,我所迈过的槛不仅仅代表我自己,也还代表了全家人。要迈一起迈,只剩下最后一门英语,再坚持一天,全家解放。

第三天早上的英语也平平无奇,提前了15分钟做完,之后再把不确定的题目重新思考了一遍,只待考试结束的铃声打响,这么多年来的苦难就结束了。

从考场走出来的时候,我在人群中发现我妈也来了。她终于敢来了,因为今天是最后一门,来不来都不会对我的后面能造成什么影响了。当我看到这对已然离了婚的父母双双向我恳切的迎面走过来的时候,我突然就流下了眼泪。百感交错的眼泪。里面有一万种情绪。我爸妈霎时脸色就变了,他们以为我没考好。两个人同时一把搂住了我,安慰我,“考完就算了,不要想那么多。”他俩不约而同用握住我的手上下搓了搓我的胳膊。我心里难过,他们不知道我并不是没有考好,而是心里就是难过,很难过的那种,是憋了许久的难过。

三天后,我们统一去学校,由各班的班主任下发高考各科考题的正确答案。同学们再次聚到一起,再也不说什么没看书之类的话了。此刻个个也是很紧张的,毕竟待会儿就能亲自揭晓答案了。这也算是个惊心动魄的环节。

弓老头子把各科试卷及答案依次发给坐在第一排的同学让其往后传。我们拿到手后,有的人不敢看,有的人迫不及待的看。坐在我后面的那个女生是每次考试全班的前三名。她迫不及待的看了语文答案,只看了前十题,她突然抑制不住痛哭流涕。据她说前十个选择题她错了七个,一时难以控制情绪。她哭了十多分钟,我们只能从旁安慰。看到如此惨烈的情景,我们坐在她周围的同学都变得不敢看,只能把试卷装进书包,回家后一个人悄悄核对。那个时候的高考,考场里的监考老师是给每位考生发一块蓝色塑料垫板的。一个用处是可以垫着写字以防桌面的不平;另一个用处就是便于在答题结束后将答案抄在垫板上,为了这一刻的估分而用。

回到爷爷家后,我也做了一番心里挣扎才关上房门,从书包里拿出高考试题答案结合我从蓝色垫板上誊写出来的自己的答案核对了起来。我很怕,不知道从哪门开始好。思来想去,就按照考试的顺序先从语文开始。一番核对之后发现语文考的还行。再来政治,我怕的就是“不定项”选择题,考试那天的彷徨我记忆犹新,所以忍不住想要先看这一项。于是深吸气,开始鼓足勇气核对“不定项”。我有点心里发怵,这十题很可能一个都不对,并且每一题的分数都很重,要是全错这科就算是完了。我打开两份答案开始核对的时候,我懵了,是不是看错了?看错答案了?没错啊,明明一份是刚刚学校发的正确答案,一份是我从蓝色垫板上誊写的答案啊。那怎么两份答案一模一样?我仔仔细细翻看了两份答案,确定没有问题后,又再核对了一遍“不定项”选择题。这一看算是彻底看清楚了,我居然“不定项”选择题全对。十题全对,无一错误,我惊呆了。今年的政治考题何其难,我居然把其中最难的题型答得全对,我有点激动,备受鼓舞。

我相信运气是会传染的,于是乘胜追击,借着这股好运,核对了数学答案。当然,结果是远远比不上我的强项学科的,但初步估算还是超过及格线的。能超及格线我也就放心了,做人还是要有自知之明的,这样在揭晓结果的时候也就不至于太失望。说不定反而能得到一份惊喜。这番话好像还是那个谁曾经说过。我想忘记却还记得。

历史、英语核对完之后,也还行吧。我本来就没对自己有太高要求,全家人也没对我抱有太高期望。如果能考上个本科就要放鞭炮庆贺了,从没奢望过能上个重点。

估完分后接下来的流程就是填写志愿了。其实估出来的分也不是特别准确,因为语文和英语的作文这一项就不好估。你不知道你碰到什么样的批卷老师,他又喜欢怎样的写作风格,所以也就只是能估出个大概。志愿的填写也是包含了一定的风险的。但我为人一向谨慎保守,按照我的风格,总分只可能估低,不可能估高。

听闻我的估分,全家人都很高兴,爷爷家也渐渐的热闹起来。苏蕊、陆西洲憋了这么久,终于可以肆无忌惮的跑过来玩了。家里的那些姑父们也可以经常晚上下了班过来爷爷家,脱了上衣光个膀子和我爸一起喝酒吹牛了。

可谓一片其乐融融之景。

每年的高考结束,都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考虑到经济方面的问题,我的志愿没有填去消费颇高的大城市,而是选择了我们省的一所大学,离家不是太远,起码可以节约路费。我在家填志愿的那几天,王薇娅给我打了个电话,询问我所填的志愿情况。她说要用来参考,争取大家就算不能在同一个大学,但也尽量能在同一个城市。于是我认真得把我填的每一档里面的每一个志愿都报给她了,她用心的拿笔记了下来,这让我十分的感动。放下与她的电话后,我又与章鸥通了个电话,也和她一起做了一番商量。

人的一生能遇到几个知己是不容易的。我们三个十分珍惜高中这三年来的友谊,非常真挚,非常难能可贵。我们不愿分开,奈何我们三个却没有能力按照自己的意愿进行选择。这就是学习不好、成绩不一致带来的弊端。我们可能因为自己的无能为力,而被动的接受命运的安排,最终分隔两地。

第八十章 录取G大

估完分、填完志愿后就是在家等着高考成绩出来。成绩一天没出,我和全家人心里的弦一天就紧绷着。等待会让人觉得时间极其的漫长,长得得掰着手指数着日子过。几日后,一家人终于都捱到了公布分数的日子。流程还是跟去年的一模一样,从当天凌晨的12点开始自行拨打114查询。

那天晚上,我爸一直待在我妈家和我们一起守着凌晨12点的到来。等待中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过得特别艰辛,尤其在这样寂寥静谧的深夜里,小屋子里听到的只有三个人心律不齐的心跳声。

书桌上小闹钟的指针终于指向12点。屋里的三个人面面相觑,谁去打这个查询电话?我看到了我爸和我妈脸上的犹疑和怯懦。这个关键的时候父母显得比自己还要懦弱。这不能怪他们,因为他们没信心,所以才会害怕。没信心是对的,高中三年我只用了最后一个学期学习,又怎样能让自己的父母有信心?始作俑者是我,也该由我来承担这个壮举。我义不容辞的拿起了电话的听筒,在电话机上按下了1-1-4这三个数字。我的心跳也不是不剧烈的,如同站在我身旁的这两个人。

电话听筒里传来一阵“嘟嘟嘟嘟嘟”的忙音。。。。。。打不进去?嗯,也是有可能的。这个时候不知道有多少人家和我们一样,守着这个点,拨打这个电话。这一刻这个查询热线应该被打爆了吧。

“占线,打不进去。”我瞄了一眼面容严肃紧张的双亲。

两个人的脸色稍稍放了松,连同身体也矮了两公分,“可能打的人太多了。。。等下子再打吧。。。”这也算是一种可以拖延、逃避的解脱。是死是活又可以多拖几分钟了。这应该也算是一种近情情怯吧。明明想知道的离谱,可真正到了这一刻,却反而退缩了,恨不得再等一等,再等一等。人的心理真的好复杂,难怪要为此单独开设一门学科。

我们三个人相对无言的坐着,眼睛不时的去瞄时钟,不过才过了五分钟左右,我爸又鼓起勇气对我说:“再打打看。”

我接到指示,马上拿起电话听筒。我受够了,只想赶快知道,赶紧结束。这一次,占线我并没有马上放下电话,而是不间歇的、不停的拨打,一直打一直打,不想再等再煎熬了。只想赶快拨通,赶快查询,查完了一切就都结束了。

终于拨通了,我用眼神给了我爸妈一个暗示。两个人的脸色都吓黄了。我按照电话机里传出的语音提示,一个一个的键按下去,输入提示要我输入的信息。

流程原来很简单,听筒那头的自助语音开始清晰的向我机械的播报着每一门学科的成绩。从语文开始,我一边听,一边飞快地用笔记录在一张小纸上。最后听到总分的时候我松了一口气,应该是考上了,没想到比我估分高出了几十分,这个分数上重点应该也是够了吧。

我爸妈一直紧紧的盯着我抄下分数的纸,刚看到我写下的总分时,脸色由黄转微红,又从微红逐渐转成了血色浓厚的潮红。这种红应该是兴奋过度导致了胃充血。

两个人相互惊喜的对看了一眼,又对我看了一眼,“考上了?没打错吧?再打一次看看?”我爸不敢相信,其实我也不敢相信。

“应该没错,我刚才盯着准考证号一个字一个字输的。”我看了他俩一眼,想暗示他们打114的查询电话很贵,跟普通打电话的收费不一样。

“再打,再打一遍看看。”我爸坚持,我妈也表示同意。

于是我又按照刚才的流程在两双眼睛紧盯的情况下,又打了一遍电话。这次三张嘴、六只眼睛一边念着准考证号,一边盯着我手指下的按键,同时又开着免提。这么周密,再怎么也不会看错、按错、听错了。

三个人都放心了。

这应该是一个无眠的夜。

我爸兴奋得和我们聊了几句后就匆匆的骑着自行车赶回去了,因为爷爷奶奶这两位老人家肯定也还没有睡。

可怜天下父母心。

可惜我不能一早给他们省心。此刻我有了一种自嘲的心态。最后一个学期发了疯的学习,没想到在这最后一刻给我带来了受益。我是不是要感谢他?感谢他的激励和成全?我是不是该去给他送面锦旗颂扬他的助人为乐?

我想笑,却笑出了眼泪。又是两股止不住的那种眼泪,一直顺着流,一直顺着流。有时候止不住是一种病,一种无法自控的病,一个人对于自己身体部位的某一项功能无法自控的时候是很可怕的。

第二天我分别给章鸥和王薇娅打了电话,我也想问问她们的情况。电话接通之后,她俩的情绪都比较低落。章鸥的分数只达到了大专线。而王薇娅连建档线都没有达到,所以就连电大和联大都上不了,只能去上高中专。

去学校拿分数条的那一天,我独自去了学校。学校并没有规定统一的时间,什么时间段都可以去,拿了就可以走。到了教师综合办公楼前,我在大楼门口和去年相同的位置上看到了张贴的大红色喜报。

上面有我的名字,在很上面。

我没有别人所谓的喜悦,相反看到这张海报时我是平静的,平静里面还有一种难过。

当我从弓老头子手中接过分数条的时候,他用惊喜的眼神对我说了句“恭喜”,我完全成了他意料之外的一匹黑马。同一个办公室的度老太也特意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跟我说“不错,你的努力我们都看到了。”我对两位班主任老师深深的鞠了一躬。人的一生是不断前行的旅程,这一程我到站了,下车了。两位老师,不知道未来我们还能不能再见面了,感谢教导,就此别过。

走出校门的时候,我回头对校园里深深的看了一眼。这里曾是我深爱的地方、眷恋的地方、也是伤透了我的地方,更是我永远都不会忘记的地方。

这一刻,我走出去,不知道还会不会回来,还想不想回来。如果会,如果想,那又会是什么时候。

我推着车走到了马路对面那只绿色的邮筒前面,抚了抚邮筒的筒身。感谢你为我做了这么久的地标,我现在要离开这个学校了,不久后也要离开这个城市了。

我用一个崭新的信封装了之前那封被我撕碎了的信,封面上一个字也没有写,投了进去。

再见了,大成中学。

高考的录取通知书陆续下达,考生们也陆续收到。我在家如愿以偿的收到了本省邻市的g大寄来的录取通知书。打开的一瞬间,亲眼见到我的名字和学校的名字准确无误,这才算是一种真正的放心,心里一直绷着的那根弦“啪”的松了。我突然感觉两边的胸部隐隐作痛,一种明显的疼痛,我伸手穿过内衣,在**上摸到了肿块。

从未有过的恐慌感朝我猛烈的袭来,天旋地转。我怎么了?胸部上长了什么了?这是什么病?会不会是。。。。。。我还这么年轻,未来怎么办?我整个后脑勺的头皮都麻了,麻得发木。以前所听到过的那些病的可怕名词一个个的窜了出来,越想越恐怖,越想越惧怕,突然有了心如死灰、即将与世永诀的悲怆感。

上天怎么这样对我?为什么我的命运这么曲折?刚刚才有了一点好消息,为什么立马就还予我一个重击?这种病我怎么会得?这不是已婚妇女才会得的吗?我怎么会。。。。。。我怕的不敢再往下去想,整个人面临着崩溃。

我求助我妈,希望在几近绝望之中得到安慰和解决问题的办法。然而我妈在遭遇了近几年的坎坷之后,遇事只会在第一时间的怨天尤人,发泄糟糕的负面情绪,不仅不能给我正确的建议,反而说我得了毛病,她全家都没有过的毛病,不知道是做了什么孽。

我知道和她多说无益,便自行骑车去了江塘市的小商品批发市场找我爸。当我爸得知我收到录取通知书的消息时,喜出望外,兴奋的两只眼球发光。我紧接着又告诉了他这个坏消息。我爸惊诧了,脸色霎时由晴转阴,他也不敢相信我才这么小就生了这样的病。整个慕家也没有人得过这个病。他吓得急忙收摊,把占道经营摆放的货品纷纷往店里面收。我站在旁边看着,一脸的悲伤。

由于我爸也没有经验,他赶紧在店里给他在江塘市中医院药房工作的老同学打了个电话,跟他简明的说了下我的情况后,又立马给我的二姑打了个电话。他觉得我毕竟是女孩,还是需要找个女性的长辈陪同我一起,有些话才方便说。

我爸跟二姑约好半个小时后在中医院大门口见。

半小时后,我坐着我爸的自行车到了中医院的大门口,一眼就看到了早早站在一旁等待的二姑,也就是陆西洲的妈妈。

第八十一章 初进手术室

二姑迎向我,开口就是安慰:“不要紧,你还这么年轻,肯定是小问题,没事的没事的。。。。。。”

我的眼底顿时涌出眼泪,心里暖暖的。我真的很羡慕陆西洲,生来就有一个这么好的妈妈。

我们三人一起走向中医院的中草药房去找我爸的同学易叔叔。易叔叔是中医院的权威药剂师。他已早早的帮我和乳腺科的一位专家主任打好了招呼。当我们出现在中药房的门口,他正背对着我们,迎着光辨别手中的草药。

“喊人。”我爸指示我。

我弱弱的喊了一声:“易叔叔。”

易叔叔回头,见到我,放下手上的一把草药,掸了掸双手,走了出来。他为人直率,又从小看我长大,头先已听到我爸说的这种情况,所以在见到我时不免痛惜:“你怎么搞的啊?搞了这么个毛病啊?”

这一问,我的眼泪又要下来。

“别哭别哭,应该没事,走,带你找好了专家。走走走,下去二楼。”易叔叔拎着我上臂的衣服角。

我顺从的跟着他走。

我爸和二姑也加紧了步伐,跟在后面。

右手边,二楼有半层是妇科和乳腺科,以及门诊用的手术室。

易叔叔打招呼的这位乳腺科专家是位四十多岁的男医生。初见他的时候,我十分不好意思,毕竟男女有别,就算是医生,也感觉别扭。易叔叔见状向我介绍:“梁主任,我们院最权威的乳腺科专家,让主任带你看看。”

我扭扭捏捏的解开内衣让梁主任帮我检查之后,他对着易叔叔,又扫了一眼我爸和二姑说:“估计问题不大,就是左边长了个小瘤子。”

“良性的?恶性的?”这句话脱口的一刹那,伴随着我的眼泪夺眶而出。

“别糟讲!不可能!这么小不要乱想。”梁主任果然地打断了我悲观的念头,“没事的,做个小手术就行了。”

虽然心头一松,但听到“手术”这个词我还是头一嗡。本怀抱着吃吃药就可以消掉的侥幸心理,没想到居然要做手术?要像电视上演的那样上冰冷的手术台?几个穿着手术外科绿色大褂的医生戴着口罩在无影灯下围着我?又是钳子,又是镊子,又是带血的棉花球?疼不疼?会不会留疤?手术要做多久?

无数的问题像潮水一般涌了过来,我一个刚满18岁的女孩就要独自面对上手术台的惶恐,这是我从不曾想过的。

“她还这么小,怎么会有这个事情的?”我爸忍不住问梁主任。

“是的,这个病起码2、30岁以后才会有,照理讲她还小不会有的。。。。。。她今年多大啊?”梁主任问。

“18岁,刚考完高考。”我爸回答。

“哦,那可能是压力太大了。这种病一般都是跟心情有很大关系,比方讲压力太大啊,心情一直抑郁啊,忧思过度啊,这都有关系。”梁主任温和地看我一眼,“小姑娘高考考得怎么样啊?”

我还没来得及出声,我爸就抢先回答,“刚拿到g大的录取通知书。”

“那不错啊,”梁主任道。

“就是讲啊,本来是个喜事,哪晓得现在又出了这么个事。”我爸幽怨。

“问题不大,准备下手术事项吧。”梁主任在病历上一阵写写划划后,转手递给了我爸。

“还要不要拍个片子?”二姑凑上来不放心的问。

“不用,我这个手摸的比任何拍片子都准。”梁主任相当有信心。

易叔叔也赶紧接过话茬,拍起了梁主任的马屁,“我们家梁主任,乳腺科第一把刀。”

“客气,客气。。。”梁主任一边与易叔叔客套,一边问我爸,“手术你们想什么时候做?”

我爸与我和二姑对望了一眼,继而又看了一眼易叔叔,“还是宜早不宜迟。”

易叔叔心领神会,“梁主任,手术小,你看看可能尽早插一台?”

“我看看,”梁主任从抽屉里拿出他的一本小本子,上面记录了他近期的所有手术安排,“那就明早8点第一台吧,你这个手术小、快,你们等会去交费,然后回家准备准备吧。”

我爸和二姑还有易叔叔连忙向梁主任道谢,我在恍恍惚惚中被一路推着出门,直至回家。

我爸送我回到我妈家。我妈听我爸说了情况之后,忧心忡忡之余的第一句话便是问:“做手术可贵?”

“不贵,门诊小手术,100块钱。”我爸答。

“哦,那还好。”我妈松了一口气,虽然问了价格,但她也完全没有把手术费给我爸的意思,我爸也完全没有要找她要的意思。

“那你明天陪她去吧。”我妈说。

“你不去?”我爸问。

“我就不去了,你不是说手术小吗?”我妈道。

“行行,你不去也行,做完手术后几天就让她住在爷爷家吧。她要补一补,你又不搞荤菜,那我来给她搞点黑鱼汤、鸽子汤什么的。”我爸说。

“那今晚还是在家睡吧,我帮她收拾几件衣服。”

“行,明早起来早一点,8点的手术,我7点钟来接她出门。”

“好。”

我爸走后,我妈一个人在家给我收拾衣服。我躺在床上背对着她,悄悄的流眼泪。

我害怕。

我不知道我妈为什么不去?是不是她也害怕?不过不去也没什么,我心里早就没指望过她了。她只要做到没事少发癫我就满足了,根本不奢望还能再怎么样。

我闭着眼睛,无法入眠。梁主任今天对我讲的话言犹在耳,心情不好容易得这个病?那他说得应该没错了。自从跟他分开后,我就没有一天心情好过。终日郁郁寡欢再加上去最后一学期不分昼夜的苦读,给自己那么大的压力,怎么能不倒下?我细想着病因,执念就是导致这个病的罪魁祸首。我原以为失恋只是精神痛苦,万万没有想到还会对身体造成这么大的伤害。可是就算我一早知道,就能不痛苦吗?应该也是做不到的。这可能就是命,就是我命里的一劫。等跨过了这个劫,我会不会过得好一点?

迷迷糊糊的过了一夜。也在黑暗里听着我妈叹息了一夜。原来她也一夜无眠。

第二天一大早,我按照医生的嘱咐,米水未进。

我爸来了,他接我去医院。

我妈满脸忧愁的递给我爸一包我的日常换洗衣物。临行前,我妈眼色神伤的交待我和我爸,“手术结束以后给我打个电话让我放心。”

我爸说好。

我面无表情。你都不去,还装作关心我干什么?其实她可能也不是装,也许也是真的关心,只是她的关心不愿意实际的付出罢了。

二姑又早早的到了,在乳腺科门口。

医院规划整齐。二楼右半边入口处的两侧相对着的就是乳腺科和妇科医生的问诊室。再往深处,长长的走道尽头有几间门诊手术室。这里只为妇科和乳腺科所用。所以来这条走道的病号不是乳腺科的手术,就是妇科的手术。

我爸被乳腺科一个年轻的医生叫到办公室里签字。为了讨好医生,他特地买了贵的香烟,见医生就打烟。我被一个女护士带去更衣室里换病号服。换好浅蓝色条纹的病号服出来后,正迎上我爸。我爸一把紧紧的捏住我的手,用力的握了握,对我说:“别怕,没事。”我点头,强含着眼泪。曾几何时,我已变得遇事特别得冷静,冷静得出奇。

“我们在外面等你,别怕啊。”二姑也在叮嘱我。

“嗯。”我再点头。

“来,换个鞋子进去。”女护士指了指走道手术室区域门口的地上摆放的东倒西歪的鞋子。

是黄绿色的解放鞋。上面还沾染了不少的血迹。原来进手术室居然是要穿解放鞋。不做手术哪里会知道这个,当然知道这个也没什么好处。

我有一种。。。视死如归的心态。

望着长长走道尽头的手术室,我没有再回头,木然的换上带血的解放鞋,面色凝重的朝护士给我手指的、正对着我的这间手术室走去。

一间狭窄的手术室。

几个带着口罩的年轻小医生们在准备着什么。

我被扶着躺在了手术台上,睁着眼。

无影灯,这就是在电视上看到过的无影灯。

冰冷的钳子、镊子叮咚哐啷的被护士放在冰冷的托盘里。我心跳如擂,等着梁主任的到来。

梁主任来了。

小医生们和护士们都很尊敬地向他问好。

“别怕啊,很简单的,很快。”梁主任安抚我,我信任的点点头。

上了手术台,命都是交给医生的,此刻医生就是你最信任的人。你唯有以命相许。

我这台手术的手术室里全部都是男医生,没有一个女的。看样子,这群小医生应该都是医学院里的实习生,今天来围观这台手术室是为了跟梁主任学习。

我被解开了上衣,当着这群男医生的面。我闭上眼睛,偏过头去。用这种掩耳盗铃的方式来掩饰我不想面对的尴尬和惧怕。

我感觉到冰凉的器械触碰着我的左边**。

梁主任一边向小医生们教学一边准备开始,“你们看,她这个小肿块长在下面,只有黄豆大小,我们只需要做放射状切割。。。来,麻醉师。。。”

我被打了麻醉。

手术的过程中,我没有痛感,却感觉得到医生的操作。很快,确实非常快,简单的在表层一划一挤好像就结束了。

梁主任及时的鼓励我,“好了啊,缝两针就行了。”

我感受得到针线缝肉的感觉,但不疼。手术总共进行了十来分钟就结束了。我在护士的搀扶下坐起了身,都没有休息一下,就被扶出下了手术台。听护士们说,今天的手术安排的很满。下一台好像是人流手术。

第八十二章 你和我的伤

虽然麻药的劲还没过,我并不觉得疼,但是心理上我的左胸部受伤了,我应该微勾着身体以免拉扯到伤口。我在一名女护士的搀扶下佝偻着,孱弱的往走道入口处走。身后的手术室里已经开始有护工们进行打扫和整理。刚才垫在我身下那张沾染了血迹的一次性护理纸垫已被护工们麻利地一手就扯下了,换上了干净的,准备迎接下一台手术的病人。

有一种走出鬼门关劫后余生的侥幸感,大难不死,却也有一种受创后的落寞和寂寥。面对着眼前长长的医院走道,这条两头分别连接着问诊室和手术台的走道,心里面像是被挖了一个洞,空荡荡的。

我和搀扶我的小护士从走道的尽头往入口处走,入口处也来了两个人往尽头处走。这两个人一个是即将步入手术室的下一台手术的病人,一个是领着她的小护士。这条通往手术室的走道是病人们的交汇处,有的人出来,有的人进去。

远远地我听到迎面的小护士冷冰冰的声音:“就你一个人来么?”

走在她旁边那个跟我一样身穿浅蓝色条纹病号服的女孩轻微颔首,没有发出声音。

我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着的病号服,刚才进去的时候和她一样干净,出来的时候已在胸口处沾上了斑斑血迹。显然是在手术时垫在我身下沾到的。

她出来的时候也会沾到吧?

走道不宽,路也只有一条,我们必然会在走道中央相遇,就像会车那样,避无可避。同样寒冷的心境,同样苍白的面色,同样沉重的步伐。。。每一个来手术的人都是这般形容相似吧。就算是出于好奇也好,出于相互的同情也罢。我们终在走道相会时,偏头互看了一眼。

这一眼,活了两个人眼里的光。

我认出了她,她也认出了我。尽管我俩都身穿病号服。

是赵青?

是慕然?

。。。。。。

没有错,是她。

没有错,是我。

就算全世界的女孩我认错,我都不会认错她。我们竟在这里遇到?

刚才手术室里的护士们说,下一台的手术是。。。。。。?

她来做这个手术?

我警醒的偏过头来望向走道的入口处。没有人陪她来?一个人来的?家人呢?朋友呢?他呢?怎么都不来?

是啊,这样的手术应该越少人知道越好吧,怎么会有那么多人陪着来呢。但是,他,总该来吧?

她盯了一眼我左边胸口处的血迹,应该也能猜出一二。

我们擦肩,路过,错过。一人向外,一人向里。

可笑,真是两个可笑的女人。

可悲,真是同样可悲的女人。

我们,竟都落难至此?

眼里隐隐约约藏了可笑又可悲的水。都说世事弄人,江塘市竟然这样小,小的到哪都能遇到。上一次我们遇到是在寒假,这一次我们遇到是在暑假。是不是只要我们放假了,我们就能遇到?是不是一定要让我连寒暑假都不再待在江塘市,我才能和你,和你们都不再遇到?如果是这样,那请再等一等,等到我大学一毕业我就离开。没毕业之前的寒暑假,请上天垂怜,不要再让我与这些不再相干的人遇到吧。

这一条走道像是走了十万光年。

入口处看见我爸半个身体从医生办公室内转出。他瞥见了我,又不相信瞥见的是我。当他仔细对我确认一眼的时候,一惊,问我:“是不是什么东西没带?”

我摇头,“不是,已经做好了。”

“都做好了?这么快。。。那好,那好,做好了就好了。”我爸松下一口气,绷紧的脸慢慢舒开了。

我在手术区域门口换鞋,伤口扯得我低不下身。二姑一步跨前,赶忙蹲下帮我换上自己的鞋子。

我爸和医生办公室里打了一圈香烟的工作人员们千恩万谢的打了招呼,又和后出手术室的梁主任深表谢意后,跟着搀扶着我的二姑一起,三人步出医院。

“要不要去和易濑屎打招呼?”二姑问我爸。

“易濑屎”是易叔叔的外号,我们全家大小背地里都这样叫他,连爷爷也是。因为据说他七岁的时候还在床上濑屎,故而得名,只是没想到他长大后还能成为中医院头牌的药剂师。

“不打了,先送然然回家,到家后我给他打个电话就行了。”我爸说。

“好,那走吧。”二姑扶着我,亦步亦趋,“等下怎么走?”她转脸向我爸。

“打的!到门口就打的!”我爸又喊出了高考时接送我的豪气。

到了医院的大门口,果然不出我所料,就跟当时从高考考场门口出来的情形一样,根本就打不到的士。

汗已经开始顺着我的面颊往下流。

好在早上我爸是骑自行车接我到医院的,真不行,就坐我爸自行车后面,这也是一条路。

我爸转身去医院的自行车棚拿车。我和二姑在烈日当空下找了家医院门口的小卖部门外避暑。

不一会,我爸满脸通红的小跑着出来,一脸的无奈和愧疚,还没走近就惭愧的垂下了嘴角,“不知道哪个小狗日的把我的自行车链条下掉了。。。。。。”

“那怎么搞?”二姑看了看我和我爸。

我爸还没出声,我冷静地说,“走,我们走回去。”说罢,便率先往前走。赶快走吧,真的不想再在这里停留多一刻了。

二姑赶紧把折起来的伞重新撑开,帮我举着,追着我走。

我爸也快步赶上,边走边安慰着我以及自我安慰道,“边走边打,说不定一下子就打到了。”

我对此不抱任何希望,没有希望也就没有失望。果然这一次中途也没有车辆停在我们的面前摇下车窗亲切地搭载我们。我就这样,一个刚做完手术的女孩,弓着身子,虚弱而又倔强的从中医院一路走回了爷爷家。

汗浸湿了我的伤口处,有点微微发痒发疼。我忍着没有说,不想再节外生枝。

我在爷爷家躺了四五天。喝了不少黑鱼汤和鸽子汤。病理报告也在几天后出来了。一个良性的纤维瘤,没什么大碍,以后只要注意保持心情开朗,加强运动就行了。

全家又松了口气。亲戚们陆续来看我,真的关心也好,虚情假意也罢。苏蕊也来了,来的时候还是一副尖酸刻薄样,但我知道她表面就是这个样子,心里面还是关心我的。来的最多的就是陆西洲,她整天来看我,围绕在我床边,陪我聊天解闷。我和陆西洲,也许上辈子就是亲姐妹吧。

这件事情过去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赵青。

我相继得知了高中同学们的去处。

章鸥上了本市的一所大专,就在我们高考考场的斜对面,离我们大成中学也很近。她没有选择住校,依然是住在家里,每天骑自行车上下课。吕凡考得也不理想,上了外地的一所大专,离江塘市也不太远。听说他俩上了大学之后并没有在一起,反而联系得越来越少,好像最后都没了对方的联系方式。

如果,我是说如果,当年章鸥和我们一样选择了文科,以她百分之百强过理科的成绩去应对高考,现在起码也是个一般本科吧。她本就那么聪明、那么灵活。但是当时的她,无论我们怎么苦苦相劝,她都坚持和吕凡待在同一个班级,只为了多个一年半的相处。然而,现在明明上了大学,明明就可以公开恋爱了,他俩越渐行渐远,最终形同路人。

章鸥,值得吗?

我没有问过她。

值不值得不好说。如果单从入学角度来说也许不值得,但是如果是因为喜欢,因为可以和喜欢的人多处一年半的时光,那也是值得的。因为人的一生有多少年?又能遇到几个真心喜欢的人?一年半的时间不短了,足够记忆一生了。

王薇娅上了我们江塘市的一所高中专,也离家不远,但她却选择了住校。也许是为了更自由吧。去年秦天就考上了我们本市的一所本科大学。现在他俩都在江塘市,终于可以名正言顺的拍拖约会了。

我的同桌牛艳丽上了和我同一所大学的大专,语文教育专业。我们班“校花”作为艺考生上了外地的一所大专院校。她外形颓废不羁、比她矮半个头的男朋友也上了外地的一所师范类大专,跟她不在一个城市。但听说他俩一直在一起。曾在度老太班上坐过我后桌的大脸猫可能“梦龙”吃得多,营养跟得上,也没怎么认真学习,就考上了本市的一所重点大学。卷毛落榜了,理由当然是没发挥好。。。他妈帮他在大成中学插了个班,继续跟着下一届的高三年级复读一年。

这是我们所有人的高中,在大成中学,在一样的三年里,又在不一样的未来中落幕了。落幕的还有我们高中时刻骨铭心的青春和青涩。我们将从这里各自出发,前往下一站,去追寻不一样的梦想和人生。

再见了,我最难忘的高中生涯。

第八十三章 G大校草亲迎

我剪去了我在高三时仍保留的齐下巴短发。剪了个当时最流行的“梁咏琪”的短发,凌乱而有层次。第一次修了眉,拔掉了眉骨下面的杂毛。我记得拔眉的时候很痛,一根根的扯痛,眼泪都淤了出来,被拔掉杂毛的眼皮处红红肿肿的。

我不再那么吝惜存下的压岁钱,买了很多的新衣服。还有一瓶美宝莲的粉底液,和一只口红。高中的时候,班上有钱又爱打扮的女同学早就开始用上了美宝莲的产品。99一瓶的粉底液和49一只的口红,在我的心里简直贵到了天上。可是那个时候,这个牌子在我们的心中就是全世界最好的化妆品牌子,是每个女生都想拥有的梦想。其实那时我也有点羡慕,但我忍着,忍着等到上大学的那一天。这一天终于来了,我也终于去商场买了。

我想去大学以后,做一个全新的自己。

大学就要开学了。

因为g大所在的新南市离我们江塘市很近,所以经过家人的商量,我们选在指定报道时段中的最后一日到达。陆西洲的爸爸安排了一辆车送我,随行的有我爸和我妈。

g大门口。

我们从车后尾箱卸下行李。两个大箱子、一个小箱子,还有打包的被子、枕头、床单。。。我爸和我妈左手一个,右手一个,拖着、拎着、抱着个盆满钵满。我轻轻松松得象征性地拖着一个小箱子。我们一行三人第一次走上了g大的校园。

校园里很热闹,到处挂满了迎接新生的横幅。各个院系的师兄师姐们热情的举着牌子迎接着自己的师弟师妹们。有帮忙提行李的、拖箱子的、拿桶拿盆的。。。。。。好不热闹。

我爸和我妈一边走一边张望着,企图寻找我所在院系的老生们的引领。我身着一袭黑色长裙,低着头,不发一言,凌乱的碎发半遮着我的左眼,我右手拖着箱子,缓慢地随着我爸妈的步伐。

虽然我没有抬头,却听到了我左前方一片起哄声。我用眼角的余光一撇,目测到左前方站立整齐的一排人中,中间的一个人正被两旁的许多人怂恿着、鼓动着、推搡着。

事不关己,我收回视线。

却突然,那排人中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再次用余光扫过,只见站在中间处的一个身形高大的男生向我跑了过来。

确实是向我的方向跑了过来。

跑到了我的眼前。

我抬起头。

他很高,起码有1米85,头发微长,很阳光,很帅,非常帅,一眼就是校草的那种。

他向我伸出了手,“我帮你拿箱子。”

我本能的矜持和犹疑。

我爸妈的手里、怀里都满的盛不下,你不去帮一下他们,还来帮我拿我手里仅有的一个小箱子?我好像有点过意不去。

但是,他真的很帅,我。。。

“不用麻烦你,我来帮她拿!”一个非常坚决的声音,挡住了“校草”。

这个声音却是那样熟悉。

我从校草脸上移开我的脸,看向这个已经从我手里夺过箱子的“拦路虎”。

林渡?

我惊裂了本来就已经很大的眼眶,“你。。。”

“又见面了,大眼。”林渡嬉皮笑脸的和我打招呼,后又偏过头很没有礼貌的对“校草”说了句,“你可以先走了。”

“校草”看我一眼,发现我没有拒绝,只能悻悻的离开。我生气的瞪着林渡,“多管闲事!”

林渡不以为然,一边朝我爸妈喊着叔叔阿姨好,一边右手拖着我的小箱子,左手又忙着从我妈的手里夺过一个大箱子。还让我妈把怀里的枕头、被套之类的往他身上搁。忙活的好像我们很熟一样。

我气气的瞪他。

“走啦,你的宿舍在7号楼。”林渡一副领着我们熟门熟路的样子。

“这位同学是。。。”我爸疑惑,连我妈也茫然。

“噢,我叫林渡,是慕然的高中同学,我们认识很久了。。。”林渡一点没变,还是和以前一样脸皮有城墙拐弯那么厚。

“老乡啊,又是高中同学,那你们以后在大学也要互相帮助啊。”我爸免不了落入一番俗套。

“放心吧,叔叔,包在我身上,我保证大学没人敢欺负她。”林渡拍着胸口,瞄了我一眼,我还给他一记“牛蛙怒眼”。

7号楼,我的宿舍内。

这栋楼居然是男生宿舍楼,因为新建的8号楼还没有完工,所以这一届的女生就暂时住在7号楼的一楼。这下可好,7号楼的男生们沸腾了,学校这是给了多大的福利啊,百年一遇啊。林渡也是高兴得不得了。

宿舍里干净整洁,左手一排是书桌和柜子,右手一排是连着的三张上下铺。最里面靠近窗户的上铺就是我的床位。我看见上面贴了我的名字。

我迟疑着,心里别扭着。

我不想睡上铺啊,爬上爬下多麻烦。要是下铺多好,多方便。

林渡看出来我的心思。一把从上铺撕下我的名牌,又一把撕了下铺贴着的名牌,把两个对调了一下重新粘上。“这不就行了,磨磨蹭蹭的。”

“不好吧?”我挤压着卧蚕。

“有什么不好,就这样。”林渡大手一挥,表示这事儿已经翻篇了。

嗯,有时候身边有林渡这样勇于做“坏人”的人,也不赖。

我爸妈开始忙着帮我整理衣服、床铺,我坐去了一边书桌的凳子上。

“叔叔阿姨,你们忙着,我先走了。”林渡满脸桃花的笑对着我爸妈,一副乖宝宝的模样。

我爸妈似乎很受用,一直夸他人好,谢着他的热心帮忙。送他送出了房门口。

“大眼,回头再聊。”

我坐在凳子上朝他摆摆手。

“你们高中一个班的?”我爸好奇。

“不是。”

“他哪个班的?”

“不是我们年级的。”

“不是你们年级的?上个年级的?”我爸像发现了新大陆。

“嗯。”

“他是去年考进来的?”

“我不知道,”我摇摇头,“我也是今天才知道他在g大。”

“这小家伙学习也不错嘛。”我爸感慨道。

“他学习不错?”我一口口水差点噗了出来。

对哦,林渡怎么能考上g大的?我有点不相信。嗯,下次见到要好好问问他。

“学习不好怎么能上g大?”我爸反问。

“那就算好吧。”我敷衍着。

我爸和我妈一边整理着,一边唠叨着,叮嘱了我很多的事项,生怕我出门不能自理。确实从小到大,我也没有单独离开过他们。

宿舍里我算是来得比较晚的,有几个舍友先到了,她们有的可能是看到我爸妈来了,觉着不方便,所以就出去了。只留下一个也是今天刚来不久的舍友在独自闷不做声的整理着东西。

“谁是慕然?”一个相当挑衅的声音,伴随着一张挑衅的脸,径直走了进来。

我们宿舍这个仅剩的看似就老实巴交的舍友向她朝着我努了努嘴。

我寻声打眼望过去,这个女生个子不高,脸上有点婴儿肥,也是一双大眼睛,在另一个女孩的陪同下来到我的地头上,张口就是傲慢。

她冷冷的扫我,从头扫到脚,又从脚扫到头。来来回回扫了几遍,又不甘心的盯着我的脸打量了好一会儿,才对她身边的女孩说,“走。”于是两个人莫名其妙的走了。

这个女的脑子有什么病?我才刚刚到校的第一天,就跑来挑衅,我又不认识她,哪里得罪了她?

真是一头雾水。

“这人你认识?”我爸问我。

“不认识。”

“那她怎么喊出你名字?”

“我不知道。”

“真是怪事呐。。。”我爸喃喃自语。

后来,我才知道,这个女孩是“校草”的女朋友。她得知在新生报到日里,她的男朋友居然亲自去迎接了一个不属于他们系的新生。还听说被迎接的这个女孩眼睛很大,很漂亮,于是亲自来一探究竟。我还听说,这个女孩在看过我之后回去跟她男朋友大吵了一架。后来“校草”在学校见到我时也没有再敢跟我说过一句话。

这却让林渡相当高兴,认为他是知难而退。在林渡眼里,什么“校草”、“系草”的在他面前都是狗屁,因为他是地球“球草”。整个地球他最帅。

我开始声名大噪。

从走进g大的那一刻开始,从“校草”向我伸出手的那一刻开始,从林渡这个地球“球草”击退了“校草”夺过我手中的行李箱开始。

我被奉为新一届的“校花”。

红遍了整个g大。

我发现当高中的“校花”是不容易的,但是当大学的“校花”、“系花”却是非常容易。可能大学是一道坎,一道只看分数不看颜值的坎。因为这道坎挡住了一批颜值好看的小姐姐们。所以山中无老虎,狮子也称王了。我没有自己称王,却被封王了。

被封王的当然也不止我。听说王薇娅一入校,就被当天封王,奉为“校花”。章鸥也是她们学校赫赫有名的“系花”之一。我们高中曾经的“校花”去了她们大学之后更是横扫千军。再后来我还听说就连我以前在度老太班上的那个被度老太揪耳朵的同桌也成了某个大学里的“班花”。

我的天哪,是大学里普遍没人?还是我们高中那年的颜值太盛?是啊,我们那一届的女生确实是最多漂亮的,而我们上一届的男生确实是最多帅气的。

应该是我们的高中颜值太能打。看来我们曾经都是脚绑沙包负重前行,现在来了大学,真是个个一鸣惊人、一飞冲天,为学校争光来了。

第八十四章 林渡

林渡居然跟我同一届!同一个系!同一个班!

开学的第一天,他龇牙咧嘴的跟我坐在同一个教室里,把我惊吓的下颌骨脱臼。

我们班辅导员姓季,是一位刚刚毕业留校任教的年轻男老师。他留着小平头,身形匀称,皮肤稍显小麦色,一看就是个热爱运动的主。他自我介绍之后,公布了一下我们班级里在这次高考中的前三名。第一名是我们宿舍睡我上铺的那个女孩。听季老师介绍她家是种梨的,她在暑假期间帮家人上树摘梨的时候不小心从树上掉了下来摔伤了腰,所以请了病假要晚点入学。

第二名居然就是我。

我看到季老师眼里对我的青睐。他选我做了班上的学习委员。我居然还做了大学班级的学习委员?真是恍然如梦,我想想都觉得不自在。除了小学,初中、高中我从来就是个班级中下游,从没担任过任何班干部,居然上了大学第一天就被选为班级的学习委员。居然还是学习委员?我的天,这个职位。。。有点刺耳。既然季老师也没摸清我的状况,那我就只能暂且装一装,硬着头皮先干一干吧。

季老师眼里不一样的光芒也被敏感的林渡察觉了。在班级同学进行自我介绍的环节,他的介绍让我这个刚刚“当选”的学习委员恨不能找条地缝钻进去。

“季老师,各位同学好,我叫林渡,和我们学习委员慕然一样来自江塘市,也来自于同一个高中。本人以前少不更事,顽劣成性,导致本该去年上大一的我名落孙山,无奈复读了一年,好在凭借聪明才智和逆天颜值考进了g大。当然大学千千万,为何我独独选择g大?原因嘛。。。嘿嘿。。。就是为了慕然!嘿嘿。。。你们懂的!谢谢!”林渡站在讲台上皮厚得不行的朝着讲台下方四面抱手作揖,还特地的、故意的看了眼季老师。弄得季老师特别尴尬。

我坐在讲台下简直就被他的这番自我介绍轰得视力都下降了。季老师、包括全班所有人的眼神都齐刷刷的扫向我。我像是站在了聚光灯下,烧得我面红耳赤。谁都不愿意进班第一天就搞得这么特殊,这么。。。我不愿意啊,不愿意。但是,我的身边只要有林渡,就是让我一刻也不能自在。

“林渡!你刚才在讲台上乱说什么?”下课后,我第一件事就是拉着林渡到教室外一边的角落发火。

“我没乱说啊,没看我正儿八经的。”林渡笑嘻嘻的,这小子的牙齿不知道怎么就这么白,一口烤瓷牙的模样。“你想问的,我刚才不都主动说了嘛——”

“你,你就算复读,怎么还跑到跟我一个班了?”我质问他。

“怎么?就你能读金融啊?我家里做生意的,我当然要读金融了。”

“那也不会那么巧跟我一个班吧?”

“谁说巧啦?我就是故意要跟你一个班的。”林渡死皮赖脸。

“你怎么知道我填的什么志愿?”

“哥神通广大,想知道这么点儿事那还不是易如反掌?”这个“小无赖”故意在我眼前翻了个手,还耍帅的吹了一下。

我脑子飞速运转,谁告诉他的?

啊!王薇娅?是她?对啊,她男朋友是秦天啊,秦天是林渡哥们啊!难怪王薇娅要我一字一字的报我填的志愿,还用笔一个一个的记,唯恐记错。。。。。。

“我之前对你。。。你干嘛还死缠着我?”明明心中对林渡有愧疚,但不知道为什么一见到他我就嘴硬,就想损他。

“算啦,哥大气,以前的事既往不咎。。。”林渡故作潇洒的一甩头。

“我有什么事要你既往不咎的?你得求我对你这几天的事既往不咎才对!”我气呼呼的。

“这几天我有什么对不住你啦?”

“你,你先是破坏了‘校草’接我!今天又。。。”我气不打一处来。

“那人是‘校草’?其实我一直不懂你究竟是个什么眼光?你各方面都还勉强,就是眼光不像个正常人。。。”

“你眼光正常?”我反呛他,然而这个反呛却简直。。。。。。

“哈哈哈哈——我眼光也不正常,不正常。。。”林渡一手指着我摆手,一手捂着肚子都笑出了泪花。

我简直是自打耳光,气走了。

季老师为显大度,选了林渡做班级的宣传委员。我和他一个学习委员,一个宣传委员,平日在班级的工作里也配合得还算默契。不久后,我俩又去参加经济学院学生会干部的竞选。我去竞选女生部长,他去竞选宣传部长。

竞选那天是在大阶梯教室里举行的,讲台下面坐了很多不认识的面孔。当我略显紧张的站在讲台上说完我的竞选词的时候,台下爆发了雷鸣般的掌声。尤其林渡,像个托般的混在其中,手掌心都鼓烂了。

他演讲竞选词的时候比我放松,谁叫他脸皮厚呢,他天生就有这个能力。我一边心里暗怼他,一边也把手掌心鼓了个发红。

后来,票数出来了。我在竞选女生部长的这轮投票中获得了第一名,当选为经济学院的女生部长。林渡的票数也不赖,虽然不是第一,但是得到了院系老师的额外加分,顺利当选为宣传部长。

我很少在民主投票环节能够胜出。大部分女生不会投我,我已习惯成自然,本也没抱多大希望。只不过女生部长的竞选当天,我确实发现台下绝大部分坐着的都是男生。过了很久之后,我通过在院系协助老师工作的契机才听说那天台下的男生之所以多,一方面是林渡专门找了不少男生来投我的票,另一方面是我这个所谓的“校花”参加竞选,院系里自发的来了不少男生看我演讲,给我投票。我得感谢这个世上除了同性还有异性,不然选什么我可能都选不上。

我和林渡当上院里的学生会干部之后很忙,经常要参加院系里的各项活动。但凡是我出席的活动,林渡都以学生会宣传部长的名义积极配合。他有时候就像是。。。我的助理。

我完全习惯于我做各种活动主持人的时候,他来提前为我撰写讲稿。我在主持过程中,他紧张而又随机应变的给我在后台补充各种临场台词,同时提示我哪个特殊的、多音字的姓不要读错。。。

有他在的地方能让我安心。

大学里的时光轻松而又美好,时光也流淌得很快,不知不觉就过了三年。三年里,也不乏有意追求我之士,但通通都被林渡扼杀在源头。我不是不知道,但我也没有怪他。我并不想恋爱,因为自从和蒲一程分开之后,我就丧失了爱的能力。爱一个人实在是太累了,我已不敢再去轻易尝试,我也伤不起了。就像现在这样也很好,林渡也没有对我提出过任何明确的要求,只是一味的跟着我,宠着我,由着我。我已习惯了他的一味付出和不求回报,时间久了就觉得这都是理所当然的。蒲一程那没有跟我说出“分手”的分手,始终就像是没有掉落的另一只皮鞋,像一个心事,一个未解的心结。我有时候也在想,会不会这个心结一天未解,我就一天都不能开始下一段的旅程?我也不知道。

跟我在同一个大学的牛艳丽,在g大招摇的风生水起。

她这个曾经在政治考试的问答题中关于“水滴石穿”、“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都答不出“量变飞跃到质变”的人,真正在行动上践行着这一哲学道理。

她“广泛”的阅读量奠定了她“厚积薄发”的基础。她山洪爆发般的倾泻着自己蓄藏已久的精力,在g大创下了惊世骇俗的风流韵事。脚踩七条船,并且船船在互相知道的情况还能够不翻。这不仅是一种心理素质,也是一种能力。

我就做不到,只能从旁感慨。

大二以后,我们这一届的女生宿舍就搬去了新建的8号楼。我住在二楼,她住在三楼,我的正楼上。

每天站在我的窗下朝着三楼喊她名字的人多过我几十倍。我总是能听到楼上传来娇羞的应答声。有时候我上去她的宿舍玩,也只能逮到她的行色匆匆,甚至都来不及多跟我说几句,就偶尔急急忙忙的当着我的面在内裤里贴上个卫生护垫就跑了,我也只能悻悻的下楼。

只不过没有让我想到的了,她居然动了林渡。

这让我恨她,恨她的无底线,恨她连朋友的。。。也敢动。虽然我好像跟林渡也并没有明确的关系。

但是她动了,我就恨她。

那是在大四上学期“江塘老乡会”聚餐的晚饭桌上。

还有最后一学期就要毕业了,饭桌上的人不免伤感。觥筹交错之间,倍添离别的忧伤。原本说好是大家aa制聚餐的,林渡却又是一头兴的大手一挥,“大家随便吃,随便喝,单我来买。”有了林渡这么一嘴,桌上的同乡更是尽兴。菜是一个接一个的上,啤酒瓶子是一个接着一个空,包厢里满地狼藉。

喝醉酒的男生们完全不顾及面子可言,有哭的,有笑的,有脱衣服的,还有要当着我们的面在啤酒瓶里撒尿的。

我不喜嘈杂,于是从饭桌上静悄悄的溜走了。

没想到,就是在这天晚上,牛艳丽竟然趁虚而入,动了林渡。

第八十五章 坏女人的入侵

我回到宿舍之后,稍稍躺在床上小眯了一下,却因为也喝了点酒,口干舌燥、胸口闷胀的难受便醒了。看了眼宿舍里的小钟,十点半了,学校里“美食一条街上”的大排档应该都还开着,便想着下楼去喝一碗温热的赤豆酒酿暖一暖身体,解一解酒气。

我走出8号楼一楼的门口。

8号楼的构造与7号楼不同,7号楼的一楼就是在水平线上。而8号楼似乎专门为女生倚山而建,所以私密性更好。若想走到8号楼一楼的门岗处,还得爬上一条宽阔而又长长的台阶。台阶的两旁是铝合金的扶手。

学校可能本想着用这条高大的台阶道来阻隔男生的侵入,但没想到那些个紧紧依偎的恋人们提前一刻分开都不舍得。任凭一楼门岗处的阿姨再骂再赶,男生们也不管不顾的硬是要爬上这道台阶,送女友一直送到门岗处。后来索性阿姨也不管了,反正管也管不了。至此这条台阶道搞得就像银河一样,每天的任何时候都爬满了惜惜道别的恋人。特别是晚上11点关闸之前,一双双、一对对的,搞得像多久不能见面似的,明明第二天早上就又可以再见。每每到了晚上,这条道上的恋人们趁着夜色,有窃窃私语的,有拖拖小手的,还有激情拥吻的。。。。。。各干各的,互不打扰,往来经过的人也不会对此多看一眼,因为早就看麻木了,也就不觉得有什么稀奇的。

但我没想到,我走下台阶的那一刻,看到站在台阶半道处倚着扶手拥吻的那对男女竟是这么刺目!在这个并不明亮,可以说是昏暗的夜晚。

这个背影。。。是林渡吗?

女的是。。。牛艳丽?

他俩。。。怎么会?!

我僵化了。出奇冷静地看着眼前这两个充满激情的人。这个临近寒假前冬天的夜晚,夜色如水,寒风如冰。我想我已经不需要去喝赤豆酒酿了。暖身?解酒?不必了。

此刻无论喝什么也暖不了我。

因为大雨倾盆。

牛艳丽终于睁开她迷离的双眼,似乎还在回味眷恋。她正面看到了我。眼里陡然闪过一丝惊慌,但很快又镇定了。毕竟有脚踩七条船的经验,被我看到又怎样?

林渡回过头来,看见我的一刻,吓得立马醒了。他一把推开牛艳丽。牛艳丽的后腰猛然杠在了铝合金的扶手上,这一下她的脸红了。不知道是疼的?还是觉得受到了羞辱?脸红?这一向不过是她变色龙般的保护色。一个脚踩七条船的人,羞辱这个词对她来说就像吃饭一样毫无感觉吧。

我掉头就走。林渡直冲上来一把拖住我手。我愤然甩开,头也不回。林渡再次抓紧我的手,抓的很紧,紧得我生疼。

“放开!”我回过身来朝他大吼。

“你听我解释!”林渡懊恼的用另一手狠狠的揪了一把自己的头发,“我刚才喝多了,我真的。。。真的不知道干了什么!”

“滚开,放开你的脏手!”

“我真的喝多了,我——你说吧,你要我怎么样?你现在想我怎么样?我怎么样都行!”

“你怎么样都不行,走开!”

“你抽我好不好?抽到你满意行不行?”林渡抓起我双手往他的脸上抽,我挣扎着甩开他。

“你快滚!”我有点歇斯底里。我这才发现原来被别人动了我的奶酪居然是这样的感受,尤其是被一个我认识的人,一个我曾经的同桌,一个声名狼藉的坏女人。

“行,你不抽,我自己抽。”林渡狠狠得甩了自己几个耳光。

我丝毫没有原谅他,执着的抽身就走。

我听见林渡在我背后发出凄凉的喊叫声。

牛艳丽强大的心理素质让我深表佩服。我见她时已视她为仇敌,她见我时却依然微笑着跟我打招呼,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她七条船都忙不过来呢,又怎么会把这么临时发挥的一出放在心上。

林渡无论怎么向我道歉,我都置若罔闻。一副铁了心与他绝交的样子。即使我们同在一个班,我也对他视而不见。他宿舍的室友也多次为他做和事佬,跟我诉说一些他自暴自弃的惨状,比如什么不吃饭,默默在床上流泪。。。比如什么在宿舍里喝了酒之后就睡在地上。。。比如早上的晨跑也不去参加。。。

他瘦了一大圈,也没有以前活泼了。

直到有一天,他终于吃肉了,而且吃红烧肉。他的室友,也就是我们班的班长告诉我的。他跟我说林渡已经有段日子没吃过荤腥了,甚至连饭都没怎么吃过,就靠喝喝清水度日。但是有天中午,他宿舍的室友们打着饱嗝从食堂里回来后,发现本躺在床上无力的林渡突然跳了起来。拿了个饭缸就往外冲。班长怕他出事,跟着他出去,就见他跑到“美食一条街”上卖红烧肉最出名的那一家打了一份红绕肉,都来不及回宿舍,就蹲在人家大排档门口狼吞虎咽。都不是一块块吃下去的,是活生生的往下直吞。

这个寒假,我没有坐林渡的车回去。这小子因为家里有钱,在大学期间人人都骑自行车的环境下,他就是一直开车,经常开车带我出去转。之前的寒暑假,他也都是借口回江塘市看亲戚送我回到家,然后他再开车回浙江。

这一次我自己买了火车票,坐火车回了江塘市。

其实这个寒假我也不好过。

我也在反思,我会不会太过决绝?是不是对林渡太过严厉?难道就因为他这酒后仅有的一次过错就将他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翻身?而且我又从没答应过他什么,也跟他没有什么明确的关系。我到底是凭什么这么生气,凭什么对他这么置之不理?

我决定过完年之后,原谅他。

又一个没有心情度过的春节,我只盼望着早早开学,好去学校当面饶恕他。

我能想象到他喜极而泣的样子。

有一种小小的开心和。。。想念。

寒假过后,回到宿舍整理着自己的床铺和衣物。宿舍里一向和我不合的老六专门神神秘秘的向我透露了一个八卦:林渡和牛艳丽在一起了!

我脑部炸裂,零件乱飞。

我用宿舍的电话打了林渡的手机。

“在不在学校?”我冷声问他。

“干什么?”我之前从未听过林渡用这样的语气跟我说话。

“在的话就下来。”我命令他。

“不下来。”林渡回绝我。

“不下来我也在你宿舍楼下等。现在,马上下来!”我再次命令他。我不相信他就真的爱上了牛艳丽。

我换好鞋子飞快地跑去了7号楼下面等他。我等他,这是四年来的第一次。

林渡终究还是懒懒散散的下来了,穿了个拖鞋,胡子都没有刮。

“你跟谁在一起了?”我呵斥他。

“跟谁在一起关你什么事?”他反诘我。

“你——你说!”我怒视。

“就是跟牛艳丽在一起了,怎么样?”林渡显出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你跟谁在一起也不能跟她在一起!”我控制不住情绪,吼了出来。

“为什么?”

“因为她——你知不知道她有多少个男朋友?!”

“多少个我不在乎!”

“你知不知道你是在被她玩弄?!”

“那又怎么样?难道这么多年我还不是被你在玩弄?怎么?就你能玩弄我?别人就不能玩弄我?”

“你——马上跟她分开!”

“不,就要跟她在一起!”

“你——你看中她什么?你知不知道她有多贱!”

“我看中她胸大,摸起来手感好怎么样?看中跟她啃的时候她叫得销魂,怎么样?”

“你不要再说这些下贱的话!”

“你也不要再朝我大吼大叫!!”

“你——好——行——你好自为之吧。”我掉头跑开,一直跑上了8号的台阶道,才敢偷偷的抹了一把眼泪。

虽然这之后我和林渡即使碰面了也不说话,但我在暗地里还是默默地关注他。也关注着校园里关于他和牛艳丽的闲言碎语。

牛艳丽无耻到给她的七条船,不,现在是八条船,按照喜欢的程度进行了公开的排名。照理以牛艳丽对于男色的垂涎程度,林渡的颜值怎么也能排个第一吧。可惜牛艳丽知道他的心思,也深知不能彻底将他收服,所以就像对临时工般的对他。居然在全校公开他排名第三。这让我越发讨厌她。林渡本人应该也有所耳闻,但却毫不在意,甘愿被她排位召唤。

寒假过后的开学转眼就是情人节。世人都说渣男、渣女最怕过这样的节日,保不齐让ta们原形毕露。我估计牛艳丽也为此小伤了一番脑筋。

情人节的当晚,我宿舍的舍友们个个都去约会了,就我独自一人在寝室里消磨时间。都大四了,还没拍拖的已经是凤毛菱角了。谁又能想到我会在这一天无所事事、独守空房呢?除了我们宿舍的室友外,全校应该都觉得我可能早就在几百年前就被人约了吧。然而事实就是你以为漂亮的、最多人约的反而没人约,你以为老实巴交、其貌不扬、没人约的其实一早就打扮得花枝招展欣然赴会去了。

第八十六章 大学毕业

我在宿舍里想着林渡今晚怎么办?牛艳丽会怎么对他?会跟他约会吗?毕竟他在她那里才排第三啊。

我就这样睁大眼睛躺在床上望着上铺的床垫一直等到宿舍里的室友陆陆续续、兴高采烈的回来。

她们为我真的没有人约而感到遗憾和难以置信。

熄灯之后,我迷迷糊糊的睡到了第二天早上。

一早,我拿着饭缸去食堂打稀饭,碰到了我们江塘市老乡会的会长。他为人活泼好动,吃得也开,平日里与我私交甚好,全校八卦尽收他耳。他一见我便靠近了过来,眨巴了他灵动的小眼睛,“你知不知道昨晚牛艳丽是怎么安排的?”

我面色一沉,“怎么安排的?”

会长掩嘴一笑,眼珠子朝四下滴溜溜的转了一周,扬起三根手指,“三场,她昨晚分了三场。”

“哪三场?”我强行冷静,居然为林渡担心。

“晚饭一场,饭后绕操场散步一场,出校过夜一场。”会长得意了绕了一圈脑袋,显得他一手猛料总是快人一步。

“都跟谁?”

“我跟你讲你不要生气——”

“讲。”

“算了,算了,不跟你讲了,讲了你肯定要生气。”会长端着已经打好的稀饭,装作转身要走。

“讲完再走。”我一把拽住他端饭缸的手,他一晃,滚烫的稀饭溅了出来,烫了他一手。

“啊呦,啡,啡,你想烫死我啊?”会长幽怨的瞥我,嘟起嘴皮对着烫红的手一顿猛吹。

“快讲,不然真的烫死你。”我威胁。

“你们这些女的啊。。。都是狠的一批。”会长故意凑近我,“你以前那个排在第二场——”

我猛的踹了他一脚,他疼的条件反射地单脚跳起来了,又没顾上饭缸里的热稀饭,又溅出来,手又被烫到。他疼得结结巴巴的朝我骂道,“我今早怎么出门就遇到了你,手脚都被你废了!”

我不再理他,稀饭都没再去打,掉头冲向林渡的宿舍楼。

林渡住在7号楼的六楼,单凭我在楼下喊他是听不到的,我又没有手机,也不想再折回宿舍打电话。于是就凭着一脑门的热血冲进了7号楼。

7号楼一楼大门口的门卫老头儿见我雄赳赳的冲了进去,一时都没反应过来,就这么眼睁睁的望着,望着望着反应过来了,追出门外,我拔腿就跑,所向披靡。从一楼跑到六楼得经过每一层的洗手间。习惯了没有女生进出的男生宿舍楼里,男生们穿着都很随意,就算是大冬天,从洗手间洗澡出来的男生都有光着膀子冲回宿舍再穿衣服的,当然也有个别全光的。

我为了躲避门卫老头儿的追捕,不顾一切的往六楼冲。大早上的,正是洗涮的时间,那些个刷牙刷的满嘴泡沫的,洗脸洗的一脸洗面奶的,刚洗完头头上还滴着水的。。。个个都最大程度的睁大了眼睛,吓得喉咙都堵塞了。

途中还确实遇到了个别开放的,全光的,白花花的,正端着盆哼着小曲,浑身冒着热气的往宿舍里溜达着。我算是吓乱了一大片,这些个肉身,猛然见到我,反应都异常灵敏,第一件事就是慌不迭的拿盆扣上自己的关键部位,口里还大喊一声,“妈呀!”好像一大早吃了个大亏。

我根本无心去看,肉身们的脸我都没看清楚,就已经冲上了六楼。我像是一个吃了蘑菇、刀枪不入的超级玛丽,碰到我的统统都被我击落,一路畅通无阻。

林渡的宿舍门口。

五张站立的、惊讶的合不拢的大嘴。还有一个躺在床上挺尸的。

一秒钟,仅仅一秒钟。

砰的一声,门被关上。

宿舍里的人一片凌乱,就像秋风扫落叶。

三秒钟后,门打开了。个个都收拾的人模狗样,邀请我进去。我毫不客气,径直走到了林渡的床铺前。

林渡双手枕着头,面对我的泰山压顶,毫无惧色,装作眼前没人似的。

“起来!”我斥责他。

他不应。

“吭,吭。。。那个,我们去教室了。”班长还是有点眼见力,拉着其他的四个人随意的收了点、拣了点的就走了。宿舍里只剩下我和林渡两个人。

“我叫你起来!”

林渡不仅充耳不闻,还拉了被子盖上。

我怒不可遏,一把扯开他的被子。

“你是不是有病?!”林渡被我惹的发毛了。

“你是不是有病?!!”我就从来没怕过林渡。

“我有什么病?!”

“你有什么病你自己知道!”

“那又关你什么事!”

“你——你知不知道你在作践你自己?你昨晚去跟她约会了?你知不知道自己排在第几场?!”

“我不要你管!”林渡拉住被子盖上头。

我双手一抄,把他的被子夺了过来扔在了地上,让他没的盖。

“以后不许再见她!听到没有?!”

“没听到!”

“你再说一遍‘没听到’?”

“没听到!”

“好,我最后一遍问你跟不跟她分?”

“不跟她分!”

“再说一次!”

“不跟她分!不跟她分!不跟她分!你这个耳聋,要我说多少遍?!”

“好!行!你就去作死吧!”

我气得又双手一抄,把刚刚被我扔在地上的被子又叉了起来,狠狠的往他脸上砸过去。感觉还不过瘾,一眼扫到他们宿舍里床头上挂着的一个个衣架,毫无犹豫的冲过去抓下来,朝着林渡就对他身上劈头盖脸的一顿乱抽。林渡被我抽的举着被子左遮右挡,身手也算是敏捷。

我撒完气,掉头就走,狠狠得摔了他的门。这才发现这条男生走廊门边的一排人头“刷”的一下,吓得全缩回去了。

林渡气得在我身后大骂,“神经病!你这个纯神经病!这个世上就没有比你更纯的神经病!”

大四的下学期,陆陆续续有同学找到了实习的单位,就走了。我也在开始积极的找工作。我知道林渡他不需要像我们那样找工作,他一定是回到浙江做着家里面的生意。

而对于我来说其实想要离开江塘市已经不是突发奇想的冲动了,是我很久以来的夙愿。我就想离开,并且离开得越远越好。我向遥远的南方的一座城市投了简历,这个城市就是y市。我被y市的一家银行录取。在众人们的眼中,这应该是一分不错的体面工作。于是我顺理成章,开始了南下的历程。

我们的高中同学也好,大学同学也罢,很少有去我那么远的。大部分要么留在家乡,要么留在江浙沪的范围内。因为华东地区这一块,也有很繁华的一线城市,用不着像我一样只身跑到那么远的地方,说着让人听不懂的话。

刚到y市,我寄宿在亲戚家里。两个月后,我才在离上班的银行近一点的地方租了房子一个人住。一个人的生活是寂寞的,尤其晚上和周末的时间里。我无事可干,只能把精力放在了工作上。初入银行时,我从一名客户经理做起,因为可能是继承了我妈年轻时候一定的营销能力和魄力。在老师傅的带领和教导下,我业务开展的不错,业绩也渐渐靠前了起来。那个年代正赶上了房价不高的好时候,几年后,我在y市按揭买了第一套房子。后来又买了第二套。。。

直到2012年,我入行差不多九年的时间,终从一名起初银行的客户经理做到了支行行长。这个时候的我,气场已经强大到别人见我,如同我高中时见蒲一程。

人都会变的,没有人能一成不变。改变我们的是时间、是生活的经历、是岁月的磨练。即使我们不想变,也不行。只能一步步的顺应命运的安排,尽可能的把自己朝着自己向往的那个方向去改变。那我究竟想怎么变呢?真的想变得像高中的蒲一程那个样子吗?高高在上?拒人于千里?气场强大、不易接近?我并不想。可是就是变了。

九年了,蒲一程变了吗?林渡变了吗?如果变了,你们又是怎么样了?

这九年里,我每年都回江塘市,看望我的父母,姑姑和表妹们。而我的爷爷奶奶就在这九年里相继离开了。

大姑和大姑父早早离了婚,为争夺房产大打出手一番后,大姑带着苏蕊住到了离我高中不远的一个安置小区——“南方小城。”这里虽然是安置房,但却地理位置极好,坐拥江塘市最一流学校的学位,所以近些年来房价也是水涨船高。

我每次回来,都会到每个亲戚家里轮流聚餐,所以这里也成了我每年必到的聚餐点。

苏蕊也通过家里小姑父的关系进到了本市的一家银行工作,当起了柜员。并且还结了婚,嫁给了一个比她还要小一岁却早早谢了顶的大学辅导员。

二姑和二姑夫家发展的最好。凭借二姑夫灵活的经商头脑,撑起了本市最红火的“大吉大利”服装批发大市场,声名远播,附近县市做服装生意的小老板都奔赴这里拿货。二姑夫本人一时风头无两,年年春节晚会之际在本市的地方台上向全市人民问好。

陆西洲在本市读完大学后,赴日本留学,学习动画及服装设计。回国后创立了自己的主理品牌,开起了服装设计工作室,在本市小有名气。



第八十七章 九年之间

小姑和小姑夫更觉高人一等。小姑夫凭借自身的不懈努力,将一头浓密的卷毛熬成了谢顶,顽强的跻身到一所职业技术学院担任校长。小姑从此以大学校长夫人自居,口音也变了,言语之间经常夹杂着半生不熟的普通话。逢人说起小姑夫的时候,都情不自禁的生咬着上下门牙,扁起薄巧的双唇,自豪的在小姑父的名字前面加上前缀“我家”这两个字,时刻宣誓主权,生怕别人不知道我小姑夫是她家的。

李文静并没有在“教师之家”棍棒呵斥的教育下一鸣惊人。在经历了两次高考失败之后仍上了一所外地的大专。但好在家庭条件不俗,大三之后被送去了英国,两年的时间就完成了个本硕连读。小姑也从此忘了她女儿的第一学历,张口闭口的就是英国留学研究生长、英国留学研究生短。其择婿标准也定得相当有门槛,必须硕士以上学历,有房有车,且一次性付清,不能按揭。而李文静的择偶标准却偏偏是要高、要帅、要喜欢。所以每逢这个话题上,这一对母女总是免不了一番怄气。

章鸥大学毕业之后,也去了南方的一座城市,s市,距离y市很近。但我们却各自为了事业打拼鲜少见面。她大学里学的是计算机应用。一毕业就投靠了身在s市的两个表姐。先是打工,后来跟朋友一起创业,成立了自己的公司,生意也是做得顺风顺水。近几年更是忙里偷闲的在全国各地到处挥杆,打着高尔夫球。她这个单身贵族的小日子过得着实羡煞旁人。

她那个曾经高中时候的吕凡,据说大学毕业之后就回了江塘市,在一个普通的公司里上班,早早就结了婚,娶了一个同样平平凡凡的女孩子,过着普普通通的生活。

王薇娅在高中专的最后一年奋力一搏,考取了本省的一所财经学院的大专。大学毕业后,她也打过工,曾在一个企业里面当过一段时间的出纳,后来还是受不住约束,自己在江塘市开了一家服装店,当起了老板。此后她的这家服装店就成了我回江塘市的革命根据地之一。每逢回去,我必去她店,玩一玩,聊一聊,帮她卖卖衣服,过一过当老板的瘾。

她最终嫁给了秦天。秦天毕业后留在江塘市,在一家大型国有企业工作,收入也算得上中上游。秦天家境殷实,他父母送了这对新婚燕尔一套三方两厅的高档住宅,还配了一台沃尔沃的小轿车。日子虽算不上大富大贵,却也温馨无忧。

毕业之后的牛艳丽也回了江塘。听说她在家人托了数不尽的关系下,进了一所不入流的初中当老师。我没有联系过她,但在这九年中,她却主动联系过我。也不知道她是找谁要了我的手机号码。接通的那一刻我都万万没有想到会是她,更没有想到她找我究竟是要做什么。一直听她在电话里说完才明白是要找我借钱,好像是说刚发了900块钱的工资就在公交车上被贼给偷了,所以想临时找我借来周转。被我一口回绝,挂了电话。我真是纳闷,她怎么会找我借钱?大学里的事她都忘记了吗?还是她从来都觉得没有所谓?不知道我恨她吗?这么多年没联系,还开口就是借钱?她家在江塘市,从小长在江塘市,多的是亲戚和同学,怎么会借到十万八千里之外我的头上?真是百思不得其解。我只有感慨,这个人的内心实在是太强大了!

听说卷毛复读一年之后考上了外市的一所大学。毕业之后也回到江塘市当了一名大学辅导员,就在我小姑父当校长的那个职业技术学院。他好像娶了他一个漂亮的大学女同学。卷毛的妈妈还托人找关系把她弄到了江塘市一个效益相当好的企业去当会计。并且给这二人送了套复式的大房子,写上了两个人共有的名字。可惜恩爱的好景不长,据说卷毛半路出轨,当场被抓。离婚之日丧失了抚养权,大房子也尽归女方,落得个人财两空。

大脸猫毕业之后在江塘市的一家德企工作,几年后做上了管理岗位,在小小的江塘市月薪居然高达5万有余。听闻凡是同学聚会吃饭之类的局,统统都是大脸猫买单,从不吝惜。这一点从他高中时期的盛夏每天都吃一两根“梦龙”就能看得出来。

当年我们班的“校花”和她的男朋友毕业之后也双双回到江塘市,二人均当上了某个初中的老师。他俩结了婚,“校花”也发了胖,胖到我在照片上都已经认不出。他俩真的能结婚,这也是我所不曾想的。但听说他俩婚后很幸福,除了当老师的收入之外,还在自己家的楼下开了一间小小的麻将馆。工作之余,自己一边经营一边玩耍,小日子过得快活的不行。后来也是在最近的两年才听说,他俩居然离婚了。这一段从高中时候流传至今的“真爱”佳话,破灭了。

林渡在这九年里也几乎没怎么跟我联系过。最多就是在逢年过节的时候也给我群发一条千篇一律的信息而已。但据他同宿舍的班长曾向我透露过他在某国外大型网站做电商的信息。光是卖伞这一项业务就在该网站的“美国站”做到了销售冠军,一年的净利润有300多万。我曾尝试着登陆该网站的“美国站”,进去之后只要在搜索引擎上打出英文“ubrel”,弹出的网页排在第一个的就是林渡家的伞。我是为他感到高兴的。

我们大学毕业之后,我们班定下了一条三年一聚的班规。只是我从没有遵守过,至少前两次我是没有去过的。听说林渡也从来没有去过。

今年是毕业后的第九年,又到了第三次同学聚会的年份了。我又接到了班长寄给我的邀请函,看了眼,日期是4月13号。这些年每一次的同学会都选在油菜花最盛的季节里,谁让这个季节的新南市这么美,美到全国各地的人都专程飞过来看油菜花呢。班长日子选得不错,只可惜。。。我默默地把邀请函放进了我办公室的抽屉里。

但这一次,我却意外的接到了林渡的电话。

“大美女,在哪里?”

“请问您是哪位?”明明听到的声音这么熟悉,我却仍保持礼貌的去询问。

“我是你的大学同学,地球‘球草’。”彼端仍是那少年般调皮的声音。

“你好。”

“这么客气?”

“是你先对我客气的。”

“我怎么客气啦?”

“你没直呼我大眼,就已经是客气了。”

“大眼,你可真记仇。”

“你才知道?”

“——不说这个,那个,今年的同学会你去不去?”

“不去。”

“为什么不去?”

“没有为什么。”

“是不是之前我没去,你才没去?”

“少往自己脸上贴金,我不想去跟你没关系。”

“那——这次我去,你去不去?”

“不去。”

“——去吧。”

“我为什么要去?”

“就当是我去了——”

“你之前从来不去,为什么这一次又要去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

一会儿,才听到听筒里传来弱弱的声音,“因为这一次再不去,我就真的老了——”

心头突然被触动,陷下一小块。

我沉默了。

“去吧,行不行?算我求你。”我听到林渡在对面哀求的声音。

为什么说班长真的会选日子?这次是有原因的。这些年,我妈因为我不在江塘市,也就没了寄托,一个人回了老家跟我外婆一起生活。我爸再婚了。他原先在江塘市的一间厂里分的老房子拆迁后,我给补了钱,安置了一套三房两厅的房子住着,但我一直觉得远,地理位置不够好,总想着给我爸换。江塘市的商品房虽多,但我就独独看中了陆西洲一家居住的一线临江商品房。一心想和陆西洲家做邻居,方便我回去的时候和陆西洲来往,也方便我爸日常和二姑一家来往。但我这个内心洁癖患者又不肯去买二手房,只能苦等这个小区最后一期两栋的开盘。现在终于等到了,开盘日子就定在4月14号的周六上午。我早早的就托二姑去售楼处递交了我的身份证复印件,拿了个号,只待开盘日去抢。同学聚会定在4月13号,新南市离江塘市那么近,这一次我是完全可以参加的。连机票都不用改。因为江塘市和新南市都没有机场,去这两个地方都得飞抵邻省的一家机场。甚至从机场回江塘市的路上都必经新南市,而且是必经我们g大的大门口。

“行不行呀?你给说句话呀?”林渡再一次的哀求声把我拉了回来。我有点心动。

“你怎么求我?”

“同意啦?你说怎么求我就这么求!”林渡高兴的我能臆测到他的手舞足蹈。

“你跪下来求我。”

“这么简单?好,我跪,我已经跪了。。。你赶快飞过来看。”以林渡在我面前的皮厚程度,这简直就是小菜。“你就这么个要求,早说嘛,早说我跪着爬去你y市了——”

“我没看到。”

“没看到正好,等你回了学校,我当面跪给你看。”

“皮厚。”

“是,我是皮厚,一见你皮就厚了。你哪天到?我给你定机票。”

“不用,机票我已经定了。”

“定了?原来你本来就打算参加同学会!”

“没有。”

“那你怎么会定好机票?”

“你别管。”

“行行行,不管,不管,哪天?什么时间?我去机场接你。”

“不用,我4月13号晚上到,我自己打的去学校。”

“不行,我要去接你。你要住什么酒店?我帮你定好。”

“我不想住酒店,就想住我们g大的招待所。”

“行,那我也住招待所。到时候见,我的教主大人!”

“嗯。”

我挂了电话,想着,g大,九年了,我终于要回来了。



第八十八章 重回G大

我手填了一份休假单,又在单位的考勤系统里做了提交申请,报由我的上一级行领导审批,并将我在休假期间的签字权转授权给了支行的副行长。

手续办妥之后,飞机于4月13号的下午五点左右抵达邻省n市的马舌机场。我拗不过林渡,在起飞前给他发了个航班信息。既然他执着要来接我,那就来吧。飞机一落地,刚把手机打开,短信铃音就不间歇的不停的响,一道接着一道的,全是林渡在我关机期间打的电话。

这人怎么了?怎么在我抵达前的半个小时左右给我打了这么多个电话?是不是有什么急事?我立马回拨了一个电话给他,“喂,我刚到,你怎么给我打了这么多个电话?”

“大眼,我欲哭无泪——车坏在半路了,我才刚开出浙江呢。”林渡无比焦躁和无奈,“这破车关键时候掉链子,等我这次回去就换了它。”

“噢——那你现在怎么办?”我松了口气,人没事就不是什么大事了。

“我叫了拖车,刚刚到修车店,还不知道要弄到什么时候。”林渡一肚子的歉疚,“大眼,我说话不算数,没去机场接成你,你不要生气啊,我真不是故意的,等到了我就给你跪下。”

“算了,你别着急了,反正都已经这样了,我自己打的去学校。”我宽慰了一下这个火急火燎的猴子。

“好,好,反正你别生我气,我车一弄好,马不停蹄赶去向你赔罪。”

“开车慢点啊,路上注意安全。”

“那晚上在学校见啊。”

“好。”

挂上电话,我缓步走去提取行李区,取了我的行李箱。既然没有人等着接我,我也就没那么着急了。顺利得在的士等候区坐上了出租车,开始优哉游哉的欣赏起从n市到新南市沿途的风景。

农历烟花三月的江南,风光旖旎,静谧祥和。

这个时节的油菜花盛极绽放。放眼马路的两旁,是一片片一望无际的金黄花海在微风的照拂下波浪般摇曳生姿。

每年的这个季节,我们学校的周边都是大片大片黄澄澄、金灿灿的油菜花海,美不胜收,享负盛名。全国大批的游客专程慕名而来,有旅游观赏的、有拍摄婚纱照、艺术照的。。。g大俨然成为高校中媲美“w大樱花”的网红打卡圣地。

我们班长把每三年一次的同学聚会都例牌定在了这个时候。

出租车在g大门口减速,司机问我要不要开进去?我摇了摇头,付完钱便下了车。这么久没回学校,我想自己好好的走一走。

九年了,学校的变化太大了,校区扩建了,比之前大了几倍。我记得我们毕业离校前还在修建的新教学楼,现在已俨然矗立在我的眼前,高大宏伟,楼前面还有花园喷泉和别致清新的小池塘。现在的这里到了晚上应该早就成为新一代的约会圣地了吧。

我拖着箱子慢慢的往里面走。新的食堂、新的图书馆、新的宿舍楼。。。校园里真是旧貌换了新颜。以前我最爱的那条“美食一条街”被拆了,听说那些小摊主们都集体搬进了新的食堂,管理更有序了。

g大的招待所在距离大门口不远的位置。还没有走到曾经的7号楼和8号楼,就到了。这个招待所是最早之前一栋很老很矮的宿舍楼改造的,总共就只有5层楼。现在应该也算是废物利用。

它留给我的印象挺深的。记得那个时候刚刚流行网吧不久,宿舍里又没有像现在的大学生那样人人都配备了电脑。我们这些刚刚学会了上网、聊qq的人网瘾可大得很。于是学校里计算机系的老师们就聪明了。几乎是在一夜之间,纷纷承包了这个招待所的一楼,整整一排都是开成了一间间的迷你型的小网吧。

我记得最清楚的一间就是我们班会计课老师和他老婆开的。他老婆就是我们学校计算机系的老师。会计学的老师算起账来可真不是盖的。当时这一排的网吧标价都是两块钱一小时,后来为了揽客又纷纷推出充值优惠。

我记得我就是在我们会计课老师家的网吧开的充值卡。那用起来相当难受,被他管理的有时候都觉得不是在玩,是在上课般的要遵守他定的纪律。比如周末的全天,平时的晚上,只要人一多,我们会计胖老师望着我们这些正在埋头上网的人,声音就阴沉下来,相当严肃,“现在是高峰期,用卡的人都自觉一点,早点退出来,让零上的同学上。”于是我们这些用卡“被赶”的人立马自觉表态,“老师,我现在退出来,请您给我计时,把我按两块钱一小时零上。”我们会计老师这才点点头,对我们的识时务表示欣慰。他的工作也就是日常照看照看收收钱、过过瘾。电脑出任何一点小问题都一点辙没有,每次都是叫他看上去一脸不高兴的老婆来修。

计较爱钱的老师也有他的好。我们这些选择在他家上网的人,简直就成了他家的会员,自己的孩子们。我们那时候的大学生都已经精得很了。我反正可就是看准了这门管理会计不容易学,容易挂科,才在他家做老主顾的。未雨绸缪的人下场自然不会太惨。我记得学期末考完管理会计这门考试的时候,心里拔凉拔凉的,深知及格是无望的。只能去求任课老师,因为考试成绩占百分之七十,老师打分还占百分之三十。所以,考完之后,我一脸无辜的小可怜模样跑去我们会计老师的网吧阐明来意。我们会计老师仔细甄别了一下我的脸,并不是为了确认我是不是他教的学生,而是确认我是不是他网吧的会员。扫脸通过后,他点了点头,问了我个关键的问题,“你是哪个班的?叫什么名字?”我如实回答之后,他胸有成竹的对我说,“行了,你回去吧。”后来成绩出来,我刚刚60分。看看,我要是平时不上网,能及格么?肯定不能够啊!所以说嘛,智商不够,情商来补,补补凑凑,及格通过。后来,我们的会计老师对于这家小网吧的经营以及与其他家的竞争过于殚精极虑,终因心脏病倒下了,不是全倒,是半倒。他的这家小网吧也就歇了业。人啊,只有真正到了这一刻,才会惊觉原来是命比钱更重要。

现在这栋楼的一楼已经完全没有了网吧,不知道是学校里面做什么工作的一些人在里面住。反正从二楼到五楼都是招待所住客的房间。

我在招待所的前台登记之后,住上了二楼。聚餐在明天的中午举办,像我这样提前一天就到的,并且还住在学校招待所的同学几乎没有。提前一天到是因为我原本的机票就定在这个时候。选择住在学校的招待所,是因为我的内心还是非常念旧。

安置好行李,我下楼朝7号和8号楼的方向走,我想去看看我曾经住过的地方。

7号楼的楼下,我抬眼一看,从窗户外面晾晒着的内裤、胸罩啊。。。一眼就能看出这已经改成女生宿舍楼了。我从7号楼溜达至8号楼,曾经我们的女生宿舍楼却已经改成了现在的男生宿舍楼。这也是从窗户外面晾晒的衣服看出来的。学校干嘛这样改?是因为想让女生少爬台阶?还是因为那条台阶不仅起不到禁步男生的作用,反而成了银河般的让送别女生的男生们依依不舍,甚至做出一系列有伤大雅的举动着急难堪?也不知道学校真实的想法是怎么想的。反正我也不过是来随便看看,感怀一下当年的。

校园里很大,又赶了一天的路,是有些累的。我便去学校新开的一家食堂,随便吃了晚饭,便回到房间,刷刷手机,等一等林渡。大概晚上八点多钟,我听到林渡在我二楼的窗户下面叫我,“大眼!”我连忙走到窗边,探下头,看到浑身湿哒哒的林渡,头发都贴在额头上,水顺着脸往下淌。

我对着已然暮色的天张望了一下,不解的朝下看,“下雨了吗?”

“没。”

“那你怎么全身都湿了?”

“车今天修不好了,我已经把它拖来新南市了,刚才打的司机不愿意送我到学校大门口,马路边就放我下来了,我跑的太急,掉水塘里了。”

g大的大门口距离马路边还有大约500米的样子,其间的这条小道不宽,两旁都是小水塘和油菜花田,所以到了晚上大多的士司机都不愿意开进来,只肯将客人丢在马路边。

林渡应该也是多年没回来,着了道了。

“你房间开好了吗?”

“还没,我特地喊一嗓子看看你住哪间?我也好开的时候要求跟你住一层楼。”

“那我下来接你。”

“别了,我臭死了,你在房间待着,我洗了澡去找你。”

“欸——”我话音还未落,林渡就溜了。



第八十九章 同学会

等林渡再站在我面前的时候,已不是刚刚站我窗下的那个泥猴了。一身干净的连帽卫衣,休闲裤,还是原来那个帅气清爽的大男孩。

我噗嗤一笑,“还有衣服换啊?箱子没掉进去啊?”

“你还希望我箱子掉进去啊?”林渡怪怨。

“不是希望,就是奇怪。”

“你不知道我刚才身手多敏捷啊,宁可自己掉下去,也要把箱子推出去啊。我掉脏了还能洗洗,我这一箱子衣服掉脏了,我穿什么啊?”

“臭美,还是跟以前一样。参加个同学就这么一两天,你带那么多衣服干嘛?”

“难得都到了新南,还不顺便回一趟江塘啊?”林渡一脸理所当然的无辜。

记得以前他每一次开车送我回江塘,都说成是“顺便”回去看看亲戚。我也不想拆穿他。

“进不进来坐?”我手划了一下身后狭小的房间。

“晚了,不进去了,来看你一眼就行。”林渡黑白分明的眼眸漾出一汪粼粼微波。

“我有没有变?”

“没,一点没变。”

“气场呢?是不是变强了?我们单位的人说我早上在食堂吃早饭的时候,方圆一米左右,他们都不敢靠近,远远地就被我气场震伤了。你说他们所言属不属实?”

“完全属实,我早就伤重不治了。”林渡调皮得笑弯了眼角。

“那你还好端端的站在我面前?”

“这不是闭关疗伤九年才重出江湖嘛。”

“不怕再伤了?”

“伤了我再养。”

我禁不住低头垂睫抿出笑颜,转而有些许心疼的问他,“刚才。。。掉下去冷不冷?”

“怎么不冷,冷死了,”林渡立马表现出一脸的幽怨,“冷还不是最主要的,最主要的是臭啊。”

“——辛苦你了。”我望着林渡清澈的眸子。

“有你这句话我立马就暖和了,真是比喝姜糖水还管用。”林渡立马神采奕奕,眼睛笑得亮亮的。

“——你也开了一天车,早点回房休息吧。”

“欸——你一早就定了机票,到底回来是干什么呀?”话毕,林渡又急得连忙摆手,“我只是好奇,随便问问,你不想说就不说了啊。”

“回来江塘给我爸买套房子住。”

“什么时候买?”

“后天早上。”

“孝顺女儿,”林渡对我竖起了大拇指,“行,那我回房了。明天中午11点就在学校东门出去后左拐的‘春苑’饭店,以前我们去过的那家。”林渡比划着出门的方向,“明天上午有同学陆续到,我和班长一起去接待一下。你就不用起那么早,多睡一会儿,11点到就行啦。”

“嗯,那明天见了。”正欲关门,被林渡“欸”的声音止住了,“怎么了?”

“明早我帮你买好早餐送过来,就放你门口,你睡醒了就开门拿,要是没睡醒就不要了,中午直接过去吃饭。”林渡这个一向大大咧咧的性格,这几年看来是成长的越发细致了。

“好,那睡了。”

“嗯,好好休息,晚安。”

关门剩下最后一条缝的时候,我还看到林渡清明澄澈的眼睛里闪着对我希希翼翼的星光。

林渡这小子真傻。

我简单的洗漱后,靠在床上刷刷买了不久的苹果4手机,突然手机铃音一响,收到我二姑发来的一条信息。还是一张图片,我点开来一看,图片上的售楼部门楼上拉着一条红底黄色的横幅“临江公馆16、24号楼双子星座4月14日盛大开盘”,横幅的下面挤满了人头。

“然然,我今天从市场回家看到小区的售楼部已经把横幅拉好了,有不少人在看,估计后天早上我们要早起去排队,不然可能你想买的楼层不好买。”二姑知道我打算在她们小区最新的一期买房,时刻都在帮我盯着最新的情报。

“好的,让二姑费心了。”

“不要紧,我就是在我楼下顺带看一下,你明天什么时候到家?”

“我现在已经到新南市了,明天中午参加同学聚会,吃完饭后如果没什么事应该就能回来了。”

“你最迟晚饭之前回来,我和你二姑夫定了‘伯爵’酒店的房,明晚一家人聚餐。”

“行,谢谢二姑和姑父了。陆西洲在家吧?”

“她在,就在等你。她最近天天加班到夜里,好像说是在工作室跟同事准备一个设计比赛,还没回来。”

“嗯,那不要打扰她了,明晚就要见面了。”

“好的,你奔波了一天,早点休息。”

“二姑也早点休息,晚安。”

“晚安。”

结束了跟我二姑的短信聊天之后,我仔仔细细的又看了一遍她给我发的信息图片。

“临江公馆16、24号楼双子星座”,开发商居然给这一期的最后两栋起了这样的名字。这两栋卖完之后,整个小区就规划完整,圆满收官了。

双子星座。

我在江塘市买的第一套商品房居然叫双子星座。

那双子星座的你,我们多久没有再见过了?

第二天早上,睁开眼已是9点多钟,我想起了林渡昨晚说的早餐,便走到门口,打开门,果然看见早餐的打包袋就放在我的房门口,我提了进来。

洗漱后,打开早餐袋,一盒盒的摆放整齐。都是我们当地让我魂牵梦萦的特色小吃。小笼包、烧麦、渣肉蒸饭、卤干子、赤豆酒酿。。。。。。林渡居然买了这么多,我哪里吃的完,再说待会儿就要去吃中午饭了。不过这些品种确实都是我以前最爱吃的,吃这些比我去大酒店吃饭还过瘾。于是一样样的尝了起来,瞬间口腔壁就被这眼前的美味逼得甘泉涌涌。虽然我工作多年的y市美食也是全国闻名,但是比起我家乡的小吃,我还是更偏爱家乡的味道。

在房间里吃吃小吃,化化淡妆,比划比划衣服,一下子时间就混到了11点。于是我步行出门,前行“春苑”饭店。

这个饭店开在我们学校东门的附近,地址位置不能算是市中心,主要做的也就是我们学校老师、学生们的生意。大学附近嘛,大排档为主,这家饭店相对来说算是档次高的,以前我们在这里读大学的时候来吃的次数也不多,一般都得是什么重要聚会才上这儿,这儿的价位对于那时的我们来说确实不便宜。

现在班长召集的每三年一次的聚会都是定在这儿,一来是靠学校近,二来也是有旧时的感情。

我晃荡到了“春苑”饭店门口。

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大门口刚刚招呼完一拨老同学们入内的林渡。他见我来了,朝我跑过来,“快点上去吧,赶快去看看他们,都老得不行了。”

我噗呲一笑,“你就这么损啊?”

林渡咧着一口大白牙,笑,“真的,我们班就我俩保养的还行,我特地提醒你,免得你待会儿上去吓一跳。”

“行了,我先上去了。”

“我俩一起。”

“你就在下面搞招待吧,我自己上去。”

“一起一起,我得上去帮你介绍介绍啊,免得你叫不出名字多尴尬。”

“我自己同学还要你介绍?你怎么知道我就叫不出名字。”

“哎呦喂,你听我的没错,我刚刚都差点认不出,你能认得出?你还以为你当年跟班上同学多么能打成一片?走走走。”林渡扯住我衣服角拉着我上楼,“都来了,也就差你了。”

包厢里开了两大桌,总共大概到了30来人,当年我们一个班有40多人,今天也算来的不少。

“哎呀,慕行长,来来来,专门给你留了个位置。”一位胖的我险些认不出来的男同学站起身对我热情的招呼,“来来,坐这边来,跟我们林总坐在一起。”

我和林渡的位置被安排在他的旁边,看来班上的同学都没有忘我和林渡的。。。关系。

我和林渡一边步入座位,我一边在男同学的脸上依稀的寻找当年的记忆,原来是我们班以前的班长。

“圆润了不少啊?”我调侃他。

“我都中年油腻男了,还是我们慕大美女保养得好,光彩照人啊,不愧是当年的校花啊。”

“那也没见你当年追求我啊?”

“看你说的,你这个档次的,我当年哪入得了你法眼啊。再说了还有我们林。。。我们这种还是自觉点,远处望望就行叻。”

————

我到的最晚,最后落的座。看到桌面上每个人的位置前堆积如山的葵瓜子壳就知道同学们久别重逢,都吹完好几轮了。林渡到的早,他位置前面堆得瓜子壳也不矮。

自毕业以来,班长一直发挥着自己的组织能力,每三年一次的同学会也算是费心费力的把同学们聚在了一起。大学期间,我也不算是个热络的人,并没有和班上的同学多么熟识,甚至有些同学大学几年也没讲过几句话。除了跟寝室的室友熟一些、林渡熟一些,也就和几个班干部在班级工作上有一定的交集,因而接触的多了些。

这次是第三次的同学会,前两次我和林渡都没有来,并且这么多年与同学们又疏于联系。所以整个中午的聚会,全靠班长忙前忙后的照顾和调节气氛。

“这些同学都还记得吧?”我顺着班长的手指环顾了一圈。

我生硬的点头,“记得,记得。”

虽然同学们的外貌有少许改变,但还不可能到不认识的程度。当年的室友也来了两个,我们赶紧显得比跟其他同学热络的打了招呼。

“刚才呢,我们也都互相介绍过了。前两次的同学会,在座的大部分人也参加了。你跟林渡上两次没来,这次算是稀客,刚才他比你早到,也介绍过了。要不你也自我介绍一下?”

“啊?我啊,这几年也就这样,一直在y市,远,回来的少。”我含含糊糊的说。

“哎呦喂,慕行长,我们又不找你贷款,这些年在y市买了几套房子了吧?”班长极力的抬高氛围。

“啊?没有,买的早,不然现在也买不起。”

“看看看,我们校花不但人长得漂亮,还带有远见,哪像我们,左看右看这几年才开始出手,现在的房价多怕人啊?买一套嘛,都把我按揭的够呛。”

一桌人客套的点头和着氛围连连称是,班长提议大家共襄盛举,我们桌的、隔壁桌的纷纷举杯,一时间觥筹交错,你敬我,我敬我,进入混战阶段。



第九十章 聚餐留影

“你怎么喝的是雪碧?”班长这一问引得两桌人的视线都交汇在林渡身上。

“戒了。”林渡笑着解释,不自在的别了我一眼。

“戒了?你这么一个大老板在生意场上能把酒戒了?”不仅班长不相信,饭桌上的其他同学也都不相信。

“真的戒了,大家不用管我,你们喝——”林渡极其想逃离这个话题,却被他曾经同寝室的班长揪着不放。

班长熟知当年一些事情的原委,一副揪住林渡小秘密的神情,“莫不是。。。”

“大家干,”林渡举起倒满雪碧的酒杯,“这次同学聚会我请客,菜不够、酒水不够随便点——”

“啊呦呦,说好了是aa的,怎么能你请客——”

“这不行,那哪好意思——”

“不合适、不合适——”

“合适合适,就当罚我前两次没来参加。”林渡举杯饮下雪碧,我看了一眼他侧脸,雪碧灌入腹中途经的喉结处一起一伏的。

“行,就当罚他,林总是我们自己人,老同学,大家不用跟他客气。今天他既然不喝酒,也受罚了,我们就放过他,来,我们干!”班长热情高涨,丰满的两颊已显红润,额前渐渐渗出薄薄的一层细细密密的小汗珠。朝门外大呼,“服务员,把菜单拿进来——”

服务员应声而入。班长做主,拿着菜单对着服务员又是一阵比划,服务员边点头边记录。

酒过三巡,两桌人都面如桃花,透着红晕、兴奋甚至是亢奋。回首往事的回首往事,吹牛当下的吹牛当下,展望未来的展望未来。渐渐被酒精撩拨了兴奋神经的人们,牛皮吹着吃着就集体进入了另一种境界,仿佛凯撒大帝般的用精神层面统治了全宇宙。

“你们。。。你们。。。可知道。。。大一刚入学的时候,我。。。来的特别早,辅导员就让我带了几名同学负责在校门口迎新。”班长半倒在酒桌上,“我们慕行长是报到的最后一天下午来的。。。我。。。记得特别清楚。她的眼睛特别大、特别亮,我在人群中一眼就看见她了。。。”

“班长,以前的事情都过去很多年了。”我拿过班长的杯子刚起身,林渡适时的一手接过,一手拿起茶壶,给杯子里斟满递给他,“喝口茶。”

“你别打岔,”班长把林渡手中的茶杯抢夺下,“我跟你们。。。讲啊,我当时看着慕然,她身边应该是她的父母,她爸她妈各拖了一个大箱子和抱着一堆杂七杂八的,她自己拖了个小箱子。。。我当时特别想冲上去帮她提箱子。。。。。。”

“那你怎么不去啊?”酒桌上有人哄笑。

“我想去的呀。。。我刚鼓起勇气,就看到她的右前方有一排大二计算机系的老生鼓着掌啊,怂恿一个个子特别高、特别帅的男同学朝慕然冲了过去。”

“还有这一幕啊,我们怎么都不知道。”起哄的同学们推动着班长接着八,“后来怎么样?”

我刚想制止班长,被班长一个手势摁住,“后来你们猜怎么样?慕然让这个帅哥拖箱子了没?”班长得意的挑起上眼皮,眉毛跟着弓起,一副卖关子的得意劲。

“让了——”

“肯定没让,我们‘校花’大学时多高傲——”

“那么帅还不让啊——”

“要是我恨不得自己扑上去了——”

“安静安静!都听我讲!”班长打了个饱嗝,离他近的几个女同学连忙半掩饰的半圈起并指暗暗捂着鼻息,往后仰了仰。“你们猜这关键的一刻,说时迟那时快,谁?冲上去了?”班长一顿手足乱舞的瞎比划,还像模像样的定起了睛。

“谁?”

“谁?”

“莫不是——”

众人在班长摇头晃脑的暗示下,目光齐刷刷的聚向林渡。

林渡居然脸红了。

“没错!”班长啪的一合掌,再分开,双手压住林渡肩膀,“就是我们林总冲了上去,夺过了我们慕行长的箱子,弄得人家帅哥那叫一个尴尬。”班长的双爪故意在林渡肩上紧了紧,“你们说说看,那环境下我敢上?你们谁敢上?”

“不敢不敢。。。”在座的男同学纷纷附和班长表态。

“来,我们敬林总,”班长举着杯子绕了一周,引领众人,“一来感谢林总今天破费宴请了我们这批老同学——”

林渡站起身,“没有没有——”

“听我讲——”班长又夺过话语权,“二来敬佩我们林总胆子大,我们慕行长当年在学校开玩笑想追她的排到火车站,但几个人真正敢啊?不讲吹的,就我们林总敢!”

众人纷纷配合点头。

“你们可记得开学第一天林总的自我介绍,当场吓退了季小东!”我和林渡尴尬的要命,尤其是林渡怕我尴尬,试图几次阻挠,都敌不过一个真正喝多了的人。“不过也好,也好,不然慕然就成了我们师母,也就不能这么随便了——”班长杯子转向了我,我赶紧喝了一口,想尽快结束我的焦点。

“季老师现在怎么样啦?”开始有女同学八卦。

“他?挑!跟学校一个女老师谈了一段,后来分了,到现在还没结婚。”

“这次怎么不请他来?”

“不在,到北京学习去了,不然怎么能不请。”

“哦,那错过了,下次聚会请他啊。”

“那不要你讲,肯定的嘛。”

“。。。。。。”

班长这个人平日里还是挺正常的,为人也热心,但是酒后就变身,这次见到还算不错的了,毕竟在社会上混了这么多年,也不至于像当年那样当着我们的面就要往啤酒瓶里撒尿。

“班长有点多了。”同学堆里有人小声嘀咕。

“饭后怎么安排的?”

“是散了吧?”

“。。。。。。”

“不!照相,每次都饭后都照相你们忘了啊?等下就到新教学楼大门口的台阶上合照!”班长手指意象的指引新教学楼门口。

“我去买单。”林渡在我耳边小声说了句就跑下了楼。

“班长,要不要回去先休息一下?今天有点多啊。”

“不!哪多?一毫没多!走,马上走!”班长指挥着大家,“我们先去集合,那个,慕行长,你在这里等一下我们林总。”

我点头,服从班长的安排。

包厢里的同学陆陆续续、三三两两的结伴往新教学楼大门口走去。

我也下了楼,走到收银台,林渡匆匆刷完卡,忙着解释,“班长他一喝多就乱讲话,你——”

“不要紧,谁还不了解他。”

“他就真应该把酒戒了。”

“戒酒——不容易吧?”我别了林渡一眼。

“想戒还是能戒掉的——走吧,别让他们等太久。”林渡转移话题。

我和林渡一起走向学校。

这一次近距离的欣赏我们g大的新教学楼。洁白宏伟的楼身,音符般旋转式的台阶,台阶正对面的池塘中央正喷薄而发的壮丽喷泉。。。让我感受到了悉尼歌剧院般的壮观。

正面对着我们新教学楼的池塘前面还整齐排列着一顶顶蓝色的帐篷,是来自于各个招聘公司的摊位。摊位前热闹的簇拥着一些准备求职问询的同学,好不热闹。

班长正热切的指挥着到场的同学们排队队形。

我和林渡走了过去,根据班长的指挥,女同学站第一排,男同学站在台阶上第二排。我被女同学拉到了第一排的中间。

林渡带了单反,正对着我们进行着调试。班长也面对着我们,站在林渡身边盯着他的相机看。

“好,班长站进队里吧。”林渡邀请班长入阵。

班长稍加犹豫,“找个人帮我们照吧,不然你没入镜怎么行?”

“没事,你先过去,我先帮大家照几张,等会再找个人帮我们照。”林渡推着班长,班长却反手抓住了一个刚好经过的男同学,“同学,帮我们照一张相吧?”

这位一看就是刚入校不久有些羞涩的男同学有点不知所措的接过了相机,“你什么都不用管,我已经调好了,待会你对准我们按一下就行。”林渡宽慰他。

这个男同学乖巧的点头。

林渡跑过来,自己站到了第二排的旁边,却被同学们怂恿着和班长一块儿站到了我的身后。

“1、2、3,咔嚓——”照了一张这个男同学就把举着的相机放了下来。

“可照好了?再来一张吧?”有女同学提议。

“再来一张,小同学——”

“来,我数1、2、3,大家一起喊茄子——”

“1、2、3——茄子——”

大伙儿终于放过了那个小男生。

“我去看看行不行?”林渡跑前接过那位同学手中的相机圈起手挡着光线看了看,“可以了,谢谢你啊。”

男同学腼腆的轻轻摆手。

“我再帮大家照几张,”林渡面对着我们招呼。

“来来来,我们都站好站好,”班长继续发挥着指挥作用,我们依言将刚刚散乱的队伍又重新拢了起来。

林渡弓着腿半蹲着端起相机对准我们。

“1、2、3,咔嚓——好,再来一张,1、2、3,咔嚓——再来一张活泼点的,1、2、3,咔嚓——”

我的视线跃过林渡的身后。



第九十一章 久别重逢

眼帘前方蓝顶帐篷下招聘单位的员工有的坐着、有的站着在耐心的解答着前去问询的同学。

我不经意的目光在人群中轻轻的滑过去又拨过来,最终缓缓的将视线落在了我的正对面。当年我在g大校园的招聘摊位前一个个问询的时候,是不是也是他们这副青涩而又期待的模样?

回忆领着我掠过青春的过往。时光流逝得太快了,一转眼大学毕业九年了,高中毕业已经十三年了。

林渡身后,那个一直背对着我在招聘摊位前求职问询的背影移开了。

我看到了一张脸。

那张,我一生都无法忘记的脸。

是他?

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是最后一眼在十三年前的那张脸吗?

他那么远又那么近,那么模糊又那么清晰,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这是真实出现在我面前的那张脸吗?

一阵阵电流水纹般破裂似的麻意从我的四肢一圈圈的刮上身体、再从身体一圈圈的刮下四肢百骸。

我被肆意侵袭的电流定格苍白,僵在那里。

周围开始虚化,我能看见的就只有这一个人。

我静静的看着他,仿佛与世隔绝的站在外太空,发不出一点声音。

他,看到了我。

一怔,愣住了。

我们对视着,射线穿透相隔的人流和空气,仿佛周边空无一物,仿佛眼前空无一人。

张爱玲曾说过,

于千万人之中,

遇到你所要遇到的人,

于千万年之中,

时间的无涯的荒野中,

没有早一步,

也没有晚一步,

刚巧赶上了,

轻轻说一声,“噢,你也在这里吗?”

你,也在这里吗?

“怎么还愣着?”林渡跑到我的眼前挥了挥手,打断了我。

“啊?”我别开眼,心生掩饰。

林渡点醒我,“大家都准备散了。”

我这才注意到现已进入到同学会的散场环节。班长正忙活着一个个的亲切握手言谈,举手道别。老同学之间或拖手、或拍肩、或搂抱,一副副不舍离开的分别之景。林渡领着心有旁骛的我一起走进这个分别的大阵营里,与同学们做着最后一番临别前的客套。

我在强装冷静。

同学们相继离场,班长是在我们前面最后一个走的,他的酒也折腾醒了,“林渡、慕然,刚刚酒喝多了,对不住对不住,讲了些什么不该讲的话你们多原谅啊,我这个坏毛病这么多年就是没改掉,哪天我也要下下决心——”

“班长,没事儿,不会在意的。”我微微一笑,替班长圆场。

“没事儿,都是同一个宿舍的兄弟。”林渡一臂环上班长的肩头,拍了拍。

“对不住对不住——”班长伸出手与林渡和我一一握了握。

我们彼此挥手,正式道别。

“三年后,还要来啊。”

“行。”

“答应了,就不能反悔啊。”班长扭着脸,信誓旦旦。

“知道了,答应你了,就一定来。”

“行,我就相信我们慕行长,三年后再见。”

“再见。”

目送班长背影离开,我看向林渡,等着听他说接下来的安排,“你先回房间休息一下,我车修好了,现在去四s店拿。等我拿回来了,我们就一起回江塘。”

“嗯。”我应声。

“那你——”林渡欲引我往招待所方向。

“我想在学校里走一走。”我脚步丝毫未动,没有半分离开的意思。

林渡微微向左后方偏头快速的瞥了一小眼,爽快的答应,“好,这么久没回学校了,是该好好逛逛,那我现在去了。”

“嗯。”

林渡没有再往招聘摊位的方向看多一眼,径直跑步奔向学校大门口。背影逐渐消失。

我收回远处的视线,重新看向他。

他,正看向我。

我们终究抵抗不住这时隔十三年的凝望,一层薄薄的水雾悄然泛起,渐渐模糊了我的双眼。

他走向我,用了整整十三年的时光。

“你——”

“你好。”我努力的扬起嘴角,脑仁在胡乱的运转着小说里男女主人翁分别多年重逢之后唯美的开场白。“我是你高中时候的学妹,我叫慕然,请问你还记得吗?”

“十三年没见了。”

“是的,十三年零三个月。”我咽下苦涩,空气凝滞,我们有同样的哽咽。

“——你来参加同学会?”

“——你来招聘?”

我们俩同时发问,又同时一楞。

“是的。”

又同时回答。

多年不见,我们皆显词穷,每一句对话都变得艰涩困难。太多太多的情绪涌入,却找不到出口。除了眼神短暂触碰后迅速弹开的尴尬之外,我们都在努力的适应眼前,想要找到一个打破这接下来沉寂僵滞气氛的话题。

他的变化不算大,还是当年清瘦颀长的身材,异于普通人的发质虽看上去没有当年那么蓬松和层层飞起的弹跃,但依然层次丰富,我抬眼刹那间扫到的侧颜还是帅的。

“这些年,还好吧?”他先开了口。想想从前,高中时莽撞如我,对他,哪一次不是我主动,哪一次不是我先开口?

“嗯,你呢?”

“我也还好。”

“你——这么多年一直在y市吧?”

“你,怎么知道?”我微抬眼睫,眼神却依旧闪躲。

“我进过charen你的高中班级,看到你资料上留的毕业院校,看过你留过的言,后来你们班上了锁之后,就再没有进去过了。”蒲一程尴尬的笑了笑,“我记得你在有个同学的帖子下面留过言,说你在y市工作,买了一辆黄色的奇瑞qq。你去的很少,我只看到这一点你的信息,后来就再没有了。”

买了一辆黄色的奇瑞qq?那应该是在2005年吧。那时候,在银行干了两年的客户经理,有了一丁点的积蓄。当时经常需要外出跑客户,就花了3万多块钱,买了人生的第一辆小车,还是手波里的最低配置,车窗都是要靠手摇的,就是奇瑞qq。

是的,买了第一辆小车,那时有点小小的骄傲,去charen的同学录里忍不住秀了一把。就去了那么一次,就再也没有登录过了,至于后来的班级群里有没有上锁的事就完全不知道了。

也就是那次,我也顺便溜进了蒲一程的charen的班级群,一遍遍的点击“下一页”,直到到底也没有看见蒲一程在里面留下过只言片语。

后来我便再也没有去过。

2005年,那是我们分别后的第七年啊,你,还在找寻我的信息吗?

“你——应该早就不开那个车了吧?”

“嗯,不开了。”

“我没想过能再见到你——”

“我也是。”

气氛再度陷入尴尬。

“——你怎么会来我们学校招聘?”其实我有千百个疑问藏在心中十几年了,没想到开口问出的第一个却是这个。

“我——”这时他装在裤袋里的手机铃声响起,打断了他的回答。他掏出来低头匆匆瞥了一眼,抬指按掉。

“我——”正欲回答,他的手机铃声又响。这一次他并未再将手机掏出,而是直接伸手进口袋按掉。

马上手机铃声接着又响,似有急事,不接不行。

“你接电话吧。”我示意的对他扬了扬下巴。

“呃。”他背过身去,接通了这一道道催命符似的电话。

“你怎么盖我电话!你在干什么?在哪里?说!——”电话那头发飙的声音大的足够让整个新教学楼周边的人听见。

虽然我看不到背对着我的蒲一程的正脸,但却看到他后脖上迅速爬满的绯红,他介意的偷瞄我一眼,侧眉拧结。

“我在大学招聘,马上回来。”他低声解释。

“到底什么时候回来?!什么时候出发?”电话那头没有放过他。

“现在回来。”

“出发了没有?!”

“马上出发。”

“那你把车喇叭按给我听!”

蒲一程不好意思的回首朝我点了下头,三步并作两步赶忙跑向新教学楼前侧方的停车场。他远远的用遥控器按了一下,“哔”的一声感应,一辆黄色的两厢车闪烁了两下车灯。他急切的一把拉开车门,坐进去用钥匙发动之后,按了两下喇叭。

这两声喇叭响回荡在g大的校园里。

一种从未有过、说不出来的感觉,我胸口闷闷的。眼前这个刚刚按完喇叭正在跑向我的人,还是不是我曾经认识的那个高冷的蒲一程?他居然被一个女人如此的呼来喝去?那个曾经被我当神一般供奉的人?

他回到我的眼前,带着些许强压的微微喘气,胸口起伏不止。我安安静静的看着他,勾起唇角,理解般地宽慰,“快回去吧。”

“你——同学会结束了吗?要坐我车一起回江塘吗?”

“——噢,不了,谢谢,我在学校里还有点其他事情。”

“——那,有些话我还是想跟你说,你可以告诉我电话吗?”

我看着蒲一程,不知道该说什么,点点头,报出了我的手机号码。蒲一程当着我的面在手机上存了下来。

“我回去了,待会路上给你发信息。”

“嗯。”

蒲一程转身迎向他们单位搭建的招聘摊位,和他的同事一起迅速的整理收拾起来。

我没有走,仍是在细细的看他。

他变了,真的变了。虽然容颜未改,但是气场却完全变了。和我往完全截然相反的方向改变。

他热了,我冷了。



第九十二章 最后一次的告白(1)

分开十四年了,再见面确实就算是有千言万语也无法当面说出口。因为就算是曾经再熟悉的人,十四年没有见,没有说过一句话,再见面的时候又怎能不陌生?怎能不尴尬?况且我们还有过那样难以忘怀的过往。

我站在原地,远远的看着他收拾完,看着他双手拎起满载的资料袋,看着他对我点头示意,看着他和同事一起走向停车场。他将车钥匙递给同事,腾出一只拎着资料袋的手跟我挥手道别,我亦然。我目送着他坐进车的副驾驶位放下资料袋,再待他降下车窗回头与我道别,我轻轻点头回应。那辆黄色的小车终将车门关上,车子发动,我看着车子渐渐驶离的背影。

愈行愈远,脱离我的视线。

这一幕,似曾相识。他上一次给我这样离去的背影是在十四年前,江塘市一中的大门口,我也是就像现在这样站在原地亲眼看着他踩踏着自行车慢慢远离的淡粉绿色t恤背影。

真的没有想到,这一次居然是在g大。时隔十四年,在g大的大门口同样这样再次目送他的离开。

难道这就是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那只十几年来在我心里一直没有掉落的另一只皮鞋,到了落下的时间了?

他出现的太突然,突然到直到他走了,我还没有彻底的清醒过来。我四肢略显僵硬的只身往g大校园里走,漫无目的,随处游荡,走到哪儿算是哪儿。

这个校园里本没有他,我和他的故事发生在大成中学,也结束于大成中学。但是,今天我们却在g大重逢,在g大给我故事的结尾,这是上天的旨意,我们始于校园,终于校园。

我不知道旁人怎样,但我知道我自己很爱学校,很爱青春洋溢的校园。可能这里给过我难以忘记的人,难以忘记的故事。毕业之后我常年孤身一人在一线城市的职场拼杀,我有点累,格外向往以前在校园里的时光,梦里都常常漫步在绿树成荫的校园小道,在人声鼎沸的球场,在安静闲适的图书馆,在凝神专注的教学楼的课堂。

我一个人这样走一走,宁静、美好。

昨天刚到的时候我只走过了校园里的一小部分,现在我想多走一走。经过了招待所,右手边还是那个曾经熟悉的篮球场。这里曾有多少热血方刚的少年在烈日下、细雨中挥洒汗水,多少青春芬芳的女孩坐在周边呐喊尖叫。篮球场对面的那个曾经周末让我们自己端板凳进去看电影的大食堂已经拆了,就在它原来的位置盖起了一座三层楼高的食堂。这一块区域,是学校最活跃的心脏区域。曾经是,现在看来也是。

过走7号楼和8号楼,学校最里面有个下沉式的足球场。读书那会,这里是男女同学晚上约会的好地方。那时候,我们学校算是郊区,周边漆黑一片,没什么可逛的地方,晚上只能来这个足球场,在跑道上一遍遍的绕着圈子散步,一对对小情侣,热闹的很。

这个足球场跟当年江塘市一中的那个足球场很像,都是下沉式的设计,一阶阶的蔓延下去,直到草地和球场。

那一年,我和他曾坐过的台阶位置,清晰的刻在我的脑中。我不知不觉走下台阶,坐到我们曾坐过的大致位置上,静静发呆。

我漂泊的视线凝向了台阶下远处的足球场,场上有两个球队正在比赛,不时的传来叫喊声、欢呼声和哨声。

手机短信响。是他发来的信息吧?

我抬起手机,才发现被我一直紧紧攥在手心的手机背面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气。是紧张吗?是期待吗?也许是吧。

他开始回答刚刚那个我问出口而他却没有来得及回答的问题,“我从05年开始,每年都会来g大招聘,整整来了七年了——”

我看到手机屏幕的正上方出现的“正在输入”的字样,静静的等着,等着我不开口,他也能懂,也能回答我想要问的问题。

“这些年来我一直想和你说声对不起,却没有勇气直接找你,我便每年都来这里,虽然我并不幻想能在这里遇上你,但我就是想来,想来看看,看看你曾经待过的地方,所以每年应届毕业生校园招聘的时候我都申请来你们学校。”

“我知道你会恨我,这也是我的心结,一直打不开,一直想有机会亲口跟你解释,没想到这辈子真的能再见到你。”

“那一年,我高考失败了,我觉得没有脸再见你。因为以前你每一次看我的眼神就像是在看神,我不能打破我在你心中的形象,只一心想着逃避。”

“我掉档到了江塘市的电大,离我们的高中很近。那个暑假,我也不愿意在家待,不想看见家人、不想看到亲戚、不想看到任何一个眼里或是同情、或是幸灾乐祸的人。。。我家楼下的一楼有套门面房,靠巷子马路的前面客厅的部分给人做铺面用,后面的房间原来计划租给租客住的,但那租客家就是本市的,所以不肯租。我就一个人搬了进去,我在里面昏天暗地、日以继夜的打游戏,喝啤酒,吃外卖,终日不见阳光,整整堕落了两个月。。。。。。”

“后来9月份的时候开学了,我去电大报了道,但不愿意去上课,我过不了心理这个关,整天不是在街上游荡,就是混迹在游戏厅。我也不住校,晚上就一个人回到小屋里,继续喝啤酒、打游戏。。。。。。”

“刚开学那会,我偷偷的去高中学校门口躲着看过你,看过好几次,只是你不知道。你每次推车出校门的样子都很憔悴,瘦弱的可怜,我知道你肯定很伤心,我很想上前,但我过不了自己那关,我面对不了你,所以只想偶尔去看看你。”

“后来的有一次中午,我还是像以往那样躲着等着看你,你和章鸥、王薇娅出来的时候我看见你垂着头抹眼泪,还听见章鸥大声的骂你‘你为这个人哭个什么东西啊?他连大学都考不取,你还想着他什么?等我们考上大学,大把大把帅哥,到时候你再回头看,他就是个垃圾!’章鸥的那一番话刺伤了我,从那天以后,我就再也没去过学校,再没有去看过你。”

“我变得更加堕落,更加放纵自己。我又不去上学,再连每天偷偷看你都不能的话,我更加没事可做,越来越寂寞。所以我找了赵青。”

你就这样找了她?

那年的寒假在商场鞋店里我和他俩撞见的那一幕应该是横亘在我们心里这么多年来的一根刺吧。

我一言不发,静默的等着他接下来的信息。

“是我找的她,她考上了外地的大学,我知道她心里一直没有放下,所以我给她写了信,很快我就收到了她的回信。我们开始书信来往,恢复了关系。她经常周末回来,回来陪我,陪我一起住在我的小屋里,陪我一起打游戏,一起喝啤酒。。。所以那个寒假你看到了我和她。。。。。。”

结了痂的伤被他隐隐的撕开,我开始抑制不住的浑身微微颤抖,抖得越来越厉害,我努力的压制着,打出了两个问号“为什么你能找她?不能找我?”

“——因为我对她有把握,对你,我没有。”他稍稍停顿了几秒,“我知道我任何时候找她,她都会来。”

你难道有什么时候找我,我没有来过?我不会来吗?

“我那时就是没办法找你,我真的做不到,我就是找不了你。”

我深吸着气,发抖的手指有些摸不准键盘的按着,“刚才那个——还是她吗?”

我觉得我有点明知故问,但还是想亲眼看见他说不是。

“不是她,我跟她最后还是分手了。”

“就像最初跟她分手时那样,我们后来慢慢没有话说,勉强的支撑着,最后还是支撑不下去就分开了。”

“是你提出的?还是她提出的?”

“没有人提出,就这样渐渐就分开了。”

是啊,这就是你的分手方式,对她这样,对我也是这样。你不善于开口说分手的话,却善于让我们知难而退,无疾而终。

“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她。”

是的,你是没有对得起我,也没有对得起她。

你应该不知道我遇到过她吧,在江塘市那个冰冷的医院,那条冰冷的手术室的走道间。两个心如死灰的女孩,两个在你最青春年少的时光里为你不惜付出一切的女孩,皆因你而伤。

我的心里说不出的五位陈杂。

“她毕业之后在江塘市经济职业技术学院当过一段时间的大学老师,后来听说辞职了,嫁了她的一个同学,一起去了美国,后来,我们再也没有联系过了。”

世事可笑,江塘市居然这么小,小到我们好像始终摆脱不了千丝万缕的连系。江塘市经济职业技术学院?那不就是我小姑父当校长的学校?赵青,你居然还在我小姑父的学校当过老师?

江塘太小了。

所以我才想躲远,才想离开,也以为自己已经躲得足够远。没想到她比我躲得更远,远的这一辈子更没有机会相见。我以为我伤得够深,如果距离可以来衡量的话,她的伤应该也不浅于我吧。

明明都已经过去了,明明知道回忆都是伤痛,但我们却偏偏忍不住,还要去再伤一次。



第九十三章 最后一次的告白(2)

“跟她分开之后,我更加堕落,感觉周边都是一无所有的黑暗,我的父母、家里人都苦苦的哀求我,希望能把我拣起来,我都置若罔闻,觉得活着都没有意思。直到我爷爷走了,他临走前望着我的眼神我到今天都不能忘记。就在那一瞬间我突然醒悟过来,觉得自己不能再这么堕落下去,于是和家里人一起处理完爷爷的身后事马上冲去新华书店买书,准备专升本的考试。后来,我考上了,考上了s大中文系。”

s大,就是那个在我爷爷家斜对面的大学,一所很热门的重点大学。也就是我高中在度老太班上的时候,后座的大脸猫高考考取的那所大学。只不过,s大现在还屹然的矗立在江塘市美丽的柳湖之畔,而我的爷爷家早就拆了。

“毕业后,我在江塘市联大的计算机房里做老师,工作很轻松也很无聊。那时我很想入编,但是大学的事业编制很紧,我也因为学历的问题,一直迈不进去。所以干了两年后,我觉得不能再这样浪费时间了,于是我应聘到了杨鹰区政府,在人力资源开发中心工作,负责招聘。

“就是2005年那年开始,我们单位每年进高校的招聘会,我都申请来你们学校。。。。。。”

手机屏幕的正上方少有的没有出现“正在输入”的字样,我们陷入短暂的沉默。

几乎是一股脑儿涌出来的文字,不需要任何的草稿,这些话应该藏在他胸中多年了吧,直到今日才能一吐为快。这些全都是我想要问的,我想要知道,想要了解的。也是他想告诉我的。

我的视线远远的落点在足球场上来回奔跑的少年身上。曾经我也和你们一样,青春年少、肆意挥洒,动远远大过静。只是不知道曾几何时,我静了,慢慢的静了,也慢慢的冷淡了。

我长长的吐了口气,再度抬起手机。

“你在y市很多年了吧?”

“嗯,毕业之后就去了。”

“你在什么公司工作?”

“银行。”

“那工作很好,我能想象你在一线城市高大上的写字楼里职业女性的形象,我就知道你一定行的。”

“没有,只是打一份工而已。”

“你在y市有买房子吗?”

“嗯,按揭的。”

“我记得你以前说过等长大了要买很多很多的房子——”

是啊,那是我曾经年少时的梦想。

阿德勒说“幸运的人一生都被童年治愈,不幸的人一生都在治愈童年。”

我一直认为陆西洲是前者,我是后者。我就在用一生治愈童年,因为我的童年是不幸的。在一个不幸福的家庭成长,住过妈妈家,也短暂的住过爷爷家,似乎没有一个真正安定的、属于自己的居所。所以我很想长大,很想拥有自己的房子,比很多同龄人都想早早的买房。我从不在意奢侈品,尽管银行里的女同事们多少有些攀比之风,而我毫不在意。我只喜欢买房子,喜欢成瘾、喜欢成疾。我可以吃的很简单,可以不穿名牌衫,不背名牌包,不开名牌车,但我不能不买房子。只要一余到首期,我就想买房子。一买到房子我就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踏实感。这其实也是一种病,一种自小得的,缺乏爱、缺乏安全感的病。我知道病根是童年的缺失造成的,难以治愈。

我想买很多房子,想给自己买,给父母买,给爷爷奶奶买。所以这么多年来,我从不敢懈怠,没有一刻放松自己,就为了给自己和家人多一份安全感。

我还要弥补自己当年的自卑感。那一年,那个家境贫困的卑微女孩遇到了她要抬头才能仰望的男孩。她踮起脚尖,爱的很卑微,爱的很艰难。她很累,她不想未来再这样了,她不想再仰望,所以她不断奔跑,就为了有一天起码能够与心仪的那个他平视,而不是高攀。

虽然也许当年的他并不在意,在意的只是我自己,只是我自己脆弱的自尊心。

我记得那时候他听到我的愿望,曾意气风发的对我说,那我就要做个著名的建筑设计师,给你设计最好看的房子。

时光荏苒,一转眼都过去了这么多年。

我轻轻的摇摇头,将思绪拉回,指间轻摁,“你还记得。”

“我当然记得。我想问问你,你家的老房子拆了后,搬去哪了?”蒲一程指的是当年我爷爷的家。

“搬去火车站附近了,在那里买了套二手房。”

“——你家老房子拆的那段时间,正好是我在s大读书的那段时间,我下午放学后常常过去,去那堆建筑废墟上蹲着抽烟,有时候一蹲就能在那蹲一晚上。我那时觉得这里的房子快没了,我就尽可能的再多点陪陪你住过的房子,哪怕是这些废砖瓦也好,等这里再建起高楼大厦的时候,这就不是你以前住过的房子了。”

——

爷爷家的房子是2003年拆迁的,那块地因为紧邻江塘市中心最著名的风景区——柳湖,地理位置极佳,被一个大的发展商买下了,后来设计建成了地标性的商业豪宅。因为发展商的规划用地不是住宅,所以无法回迁,只能给每家每户赔偿了拆迁款,爷爷就拿着这些钱在距离火车站不远的地方买了一处二手房。

“你呢?还住在北门吗?”

“我爸妈还住那里,我不住了。毕业之后,我在荷风塘旁边的小区买了套房子。那里的空气不错,我经常晚上会下楼绕着荷风塘一圈圈的夜跑。”

荷风塘,那洒满金色波光的池塘。我回忆的脸上不禁泛起微微的涟漪,悄然的漾开。

我静静的坐在台阶上,春天的风着实大了些,吹着我有些散乱的头发,心中不免有些异样的唏嘘。

“——你,和你太太是怎么认识的?”也许我并不适合问这个问题,但还是忍不住的问了。

“就是在我在联大计算机房工作的时候认识的。她当时是联大的学生,到计算机房里来上课,注意到我了。后来她就找了我。我也挣扎过,也犹豫过,但最后还是放弃了,觉得这辈子错过你了,也就错过了,不会再遇到了。所以,慢慢的我就接受了她,和她在一起了。”

“后来,我也想过跟她分开,但是我爸妈跟我说人家一个外地的女孩子毕业之后在江塘也没什么亲人,一个人也怪可怜的,你就不要辜负别人了。”

“——之后我们就结婚了。”

“哪一年结的婚?”我也没想到,我居然问得这么详细。

“2009年。”

“——那她现在是做什么的?”

“她不喜欢打工,所以毕业之后没有去上过班,在家开了一个淘宝的服装店。夏天卖真丝,冬天卖羽绒,生意做的还不错。”

“你太多年没在江塘了,可能不知道以前旧街口的‘吉利’市场搬到江塘大桥下面了,改名叫‘大吉大利’批发大市场了。我老婆店里的货都是在那里拿的,质量不错,价格也实惠,所以在网上的销路也挺好的。”

“哦,对了,魏铭和关杰现在也在家做淘宝,也是卖服装,货也是在‘大吉大利’拿的。他俩也都结婚了。魏铭的老婆是一所中学的老师,关杰的老婆和他一起在家做淘宝。”

——

我怎么可能不知道“大吉大利”批发大市场?你们店里的货都是在“大吉大利”拿的?那就是陆西洲爸爸的大市场啊,我们陆董事长家的批发大市场啊。这么多年,你们都居然日日出入我每次回来都必去的地方?江塘市你还能不能再小一点?如果说你小,你就真的是小,仿佛与我有关的这些人、这些事都在与我紧紧相连。然而,在这么小的地方,在这么多你们必经的地方,我们却一次也没有遇到。

时间对了,再大的地方也能重逢;时间不对,再小的地方都无法擦肩。不然世上哪有那么多的错过。

我沉默。

他继续,“你肯定没去过,这个市场现在很旺,周边的其他市和县天不亮都到这里来打货。我爸妈后来回迁了一套“南方小城”的房子,我就拿那套毛坯房给我老婆开了个淘宝工作室,平时货就从“大吉大利”拿。我们去年冬天就是在那儿拿的38块钱一件的羽绒背心,好卖的很。”

我仿佛看到他打字的指间跳动着的欢愉。这个话题能让他高兴,让他有了间歇的神采。他应该是幸福的。

“刚才是我老婆——她是想让我回去的路上经过‘大吉大利’帮她补几件打底衫送去‘南方小城’。”

——

“南方小城”?又是一个我绕不开的地方。我大姑家。苏蕊没结婚之前就和大姑两个人住在这个小区里。这里也是我每年回到江塘市必去的一个聚餐点。

原来这么多年,你都在这些与我有交集的地方出现,频繁出现。原来这么多年,你并不曾走远,一直围绕在有我家人的周边。原来这么多年,不是因为地点,而是因为缘分,让我们彼此以为很远。

远到在这么小的江塘市,在有这么多老同学的江塘市,我们都不敢相互打听和问询。

蒲一程,可能我们之间的缘分注定了这一辈子只能走过一程,不能再多了。



第九十四章 最后一次的告白(3)

“你——结婚没有?”半晌,手机的屏幕上缓慢地吐出了这几个字。

我苦涩的牵动着唇角,默默地输入,“没有。”

“。。。。。。”

“你还交往过其他女孩吗?”我也问出了其实也没有必要问出的话题。

“没有。”

“这辈子你有主动追求过别人吗?”

“没有。”

——

蒲一程真的算是一个被动的人。永远都是等着别人的主动,永远就不能自己主动的去追求一个自己喜欢的人。如果后来,我是说和赵青分开之后的后来,他如果能主动的找我,那现在结局会不一样吗?

我能算是一个主动的人吗?也并不算是吧,除了高中主动的追求了他,之后再也没有对其他任何一个人主动过,甚至连被动接受的闸门都是紧闭的。

但我从不后悔当年的主动,反而认为这是我做得最值得的一件事。不论结局如何,不论过程如何,因为我的主动,毕竟和喜欢的人一起经历过,一起记忆过,一起缅怀过,一起拥有过。

特别值得。

“还记得我们一起看过的电影吗?”

“记得。”我回答的指尖轻颤。

“你知道它现在正在以3d版本在全球公映吗?”

“——”

我又怎么会不知道?

《泰坦尼克号》这部在1998年轰动全球的世纪大片,我们俩在一起唯一看过的一部电影,我怎么会不记得,我怎么会不关注?只是我也没有想到,同一部电影居然能在全球公映两次。

第一次是在你我热恋的时候。第二次就是在现在,你我重逢的时候——2012年的4月。

就是在这一刻,现在,全球公映。全中国都在公映。y市在公映,江塘市在公映,新南市也在公映。3d版的海报、网络宣传,铺天盖地,不亚于当年。

你能想得到吗?同一部电影全球公映两次?所以,上天是安排我们在这里、在这一刻遇到?

但是,人齐了,我们也遇到了,还能再一起看吗?

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

朱颜未改,身份却改了。

我们,已不能再一起看了。

你多公映一次,多公映十次,也没有用了。

这个话题本不该问,因为问了也没有用。不能再一起去看,已是个不争的事实。既然如此,何必相问?但是,就是想问。这也没有办法。就算现今理智如我,也还是一样忍不住的去问一些已没有任何作用的问题。

“你有孩子了吗?”

“没有。”

“——”

“我的父母也很着急,一直在催,但我始终认为,孩子也是缘分,催也没有用——”

“嗯。”

我们太多年没有对方的讯息了,很多事情都还是想知道的。他没有自己开车而选择坐在副驾驶,就是为了我们能够好好的聊一下吧。而我,没有选择待在宾馆的房间,一个人坐在这个类似于当年场景的下沉式台阶上和他发着信息,我想我们都不为别的,就为了彼此能够有一个好好的时间和空间来一起释然吧。

“你的家人还好吗?”

“爷爷奶奶不在了,爷爷先走了,奶奶前两年走的。”

“记得你以前经常夸你爷爷做的菜好吃——”

“嗯。”

“章鸥她们呢?”

“章鸥毕业之后在s市,离我很近,可是我们见面的机会还不如我和王薇娅。她自己和朋友合伙开了公司,很忙,现在生意好像走上了轨道,经常看到她到处打高尔夫球的照片。她也还没结婚。”

“——你们都算晚的。”

“——”

片刻沉寂。

也许蒲一程意识到他这样接话带给我们共同的尴尬。

“王薇娅结婚了,就是和以前你们高三年级的那个秦天结婚了。她先生在一个国企工作,她自己现在她家小区附近开了一家服装店,我每次回江塘都会去她店里玩,所以我和她相对见的还多一些。”

“你的表妹们呢?”

“大表妹在银行,二表妹刚从日本留学回来在江塘市的步行街上开了一间很大的设计师工作室,你下次去步行街的时候可以留意一下。小表妹在英国留学。”

“你家里人都发展的挺好的——”

“也还好吧。”

——

“这次就是专门回来参加同学会的?”

“也不完全算是——”

“——那你是?”

“主要是为了回江塘给我爸买套新的房子住。”

“买哪里的房子?”

“临江公馆。”

“最后一期两栋的‘双子星座’?”

“嗯。你怎么知道?”

“江塘市最有名的一线江景楼盘,天天电视、广播都在打广告。”

——

“而且这个星座——我比较敏感。”

“——嗯。很巧。”

“没想到你会买那里。”

“陆西洲家住那里,我想以后在江塘的家和她家做邻居。”

“真好。”

——

“你——这些年来有找过我吗?”蒲一程问出了这样一句让我难以回答的问题。

“——没有。我曾经想过,但觉得应该也找不到。”

“其实我家的电话号码一直没有换过。。。”

——

是啊,我也想过你家的电话号码可能没有换,但我不敢打,也不想打,真的不想再受到伤害了。我已经伤到害怕了。真的怕了。这么多年,我难道是真的在江塘市找不到你吗?而你又是真的找不到我吗?我想都不是,只是我们都在为难,都在张望,都在退却,都在放弃。所以才会有走到今天的这一日。

“如果你在百度上搜索我的名字,上面就有我的手机号码。”

百度上搜索你的名字,上面就有你的手机号码?你,是什么名人了吗?我们这样普通的人,在百度上面搜索怎么会有?我真的从来都没有想过在百度上搜索他的名字。

“我一直在区政府负责招聘的工作,经常会在网上发布一些招聘信息,所以一般下面都会留我的办公电话和手机号码。”蒲一程可能看得出我的疑惑,所以自行补充解释。

原来是这样。可我一直都不知道你在杨鹰区政府做人力资源的工作,又怎么会好好的去百度搜索你啊。这些年一直以为我们很远,远到这一世都不会再有交集,远到这一世都不会再有对方的消息。现在看来无论是你的消息也好,活动范围也罢,都是离我这么的近。只是我们都在闭目塞耳,逃避罢了。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有一天,我们还能遇到,你希望我们——怎么样?”

蒲一程问出的这个问题,其实我想过很多年,很多次。

我想过,假设我们再遇到会怎么样?假设他还没有结婚,我也还没有结婚,我们会怎么样?还能重新在一起吗?我还想和他重新在一起吗?我还能经得住他的伤吗?我还能像以前高中时的那个小女孩那样仰望他吗?

应该不能了吧。

我本就性格倔强,再加上这么多年在一线城市的职场厮杀,俨然已是一个略有大女子主义的女强人了。我应该已经再也不能适应任何一个需要我抬头踮足去仰望的人了吧。

我是不喜欢大男子主义的人的。

我和蒲一程即使没有误解,即使没有错过,我们,单凭性格应该也无法继续长远吧。

“这个问题我想过。”

“那是。。。”

“而且想过很多次,”我顿了顿,稍后拇指继续在屏幕的按键上一字一字的摁下,“如果我们再相遇,希望未来你能成为我在逢年过节的时候可以随意发祝福信息的人。”

“成为你在逢年过节的时候可以随意发祝福信息的人——”

我垂下眼眸,是的,这就是我的答案。不是现在这一刻你问起我,我才临时作答的。而是我想了很久很久,一个本来是给我自己的、思考得很成熟的答案。

这个答案是最理智的答案。

虽然我们明明知道这就是现实,也是我们两个人彼此心照不宣的客观事实。但是,所有理智的、客观的答案往往对于听的人来说都是落寞的、伤感的。再成熟的人听到也是一样。换做我,是听到的那一方,也会是同样的感受。

“这个答案很好——我知道了。”

“嗯。”

“——我到江塘了,以后有机会再聊吧。”

“好。”

——

“我还想跟你说多一句,想说很久了。”

“嗯,你说。”

——

“你是我这一辈子最喜欢的女孩。”

“——”我愣住了,情绪汹涌。这是我想听到的话吗?一直以来我都知道我不是他的唯一。那么可以做他最喜欢的人是不是就是我最期待的答案?这个问题为什么聊了这么久我都没有问?我不想问吗?不是,这是我最想问的问题。这是所有爱过的、爱着的女人都知道是很傻、却又都逃不脱的最想问的问题之一。那我为什么没有问?还想留有遗憾吗?这次不问,以后还有机会再问吗?应该是没有了。因为这一刻都不问,未来再问,就更突兀了。

我超级想问,特别想问,只是我现在这副高高在上的孤傲内心,已经问不出这样卑微的问题了。

好在,你主动告诉我了。

我和你,圆满了。

“——谢谢你。”

——

“再见。”

“再见。”

这只悬挂在我心头十四年的另一只皮鞋终于掉下来。



第九十五章 挥别过往

十四年的时间很长,可以发生的故事很多;十四年的时间又很短,只用了一个多小时就可以基本概述完整。

我放下手机,仰了仰脖子,伸了伸一直蜷曲着的双腿,长长的吁了一口气。操场上挥洒热血和汗水的青春身影仍在奔跑活跃着,尽情呐喊着。谢谢你们的年轻,谢谢你们在我的眼帘下一直陪伴着我,让我一个人坐在这长长的台阶上不至于那么的孤单。

“你在哪里?”我收到了林渡发来的信息。

“在下操场的台阶上坐着看学校的同学踢球。”

“再等我一下,马上就到了。”

“嗯,不急,路上注意安全。”

“好。”

我抬眼看了眼手机上显示的时间,下午的四点多钟了。江塘市离新南市很近,开车一个多小时就到了。只要晚上在七点前去到我二姑、二姑夫定的饭店就行了。

再坐一坐吧。

我想起刚刚蒲一程说的在百度上直接搜索他的名字,就可以看到关于他的信息。于是忍不住一时好奇,真的在手机上打开浏览器,在百度的搜索栏里打出三个字“蒲一程”。

真的“唰”的一下出来一整页的信息。

都是些我不曾想到的标题。

“杨鹰区2011年11月份‘助人为乐之星’蒲一程。。。”

“2010年度‘助人为乐之星’候选人蒲一程。。。”

“2009年度‘助人为乐之星’蒲一程。。。”

“。。。。。。”

全是蒲一程助人为乐的信息?

蒲一程。。。他助人为乐?这么多年里都在助人为乐?

当然助人为乐肯定是好。只是,是我这么多年没有接触过他了,已然不了解他了。总觉得这个词用在他的身上,让我根本无法联系到高中时那个拒人于千里,冷冷冰冰,不肯与人多说一句话的那个他,现在居然年年月月的都在成为百度上一搜即出的“助人为乐之星”?他已经变得这么热心、这么热情了吗?

这个词倘若是用在别人的身上,我根本不会觉得讶异和突兀。偏偏是这样用在他的身上,并且是大篇幅的用在他的身上,已经完全超出了我对他以往的印象。

当年的冰山,现在不是说仅仅融化成了水,反而燃成了火。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也不敢相信这样的标题。于是点了进去,我想看看内容,看看他这么多年来在怎样的助人为乐。

“在工作中端正工作态度,为民服务、助人为乐,多次参加社区组织的公益活动,以‘多点热心、多点耐心’为服务宗旨在岗位上贡献自己的力量,收到同事和服务对象的一直好评。。。”

“。。。作为一名窗口服务人员,蒲一程同志每天都要面对企业服务对象与求职服务对象当面、电话、邮件等方式的咨询和质疑,该同志凭着较强的业务能力,耐心、详尽、不厌其烦的为服务对象进行解释、答疑。。。”

他能每天在窗口耐心、详尽、不厌其烦的为服务对象进行解释、答疑。。。??

这是他吗?是网上重名的人吗?我仔细看了又看他的单位信息,没有错,是他。

他性格这么好?我以前怎么没有发现?那个高中时在学校里位列神坛、高高在上、孤傲清冷的人变了这么多?

变得。。。这么接地气?

我不可思议的抽了一口气,继续用拇指将屏幕往下滑动。

“。。。一次,一名外地人员来市场求职,可是当天非招聘会时间。考虑到这名外来人员人地生疏,经济上也比较紧张,急于需要找到一份工作,蒲一程同志热情的给予了接待,详细询问了他的基本情况与求职意向后,主动与园区一家用人单位联系,推荐他去该单位工作。这样的‘小事’在蒲一程同志的身上还有着很多,每次看着求职者离开时满意的笑容,他都感到由衷的欣慰。他说,‘能为普通百姓,为社会上的弱势群体服务,是一种无尚的光荣,赠人玫瑰,手留余香,服务对象的快乐,就是我快乐的源泉’。。。”

突然想到高一那年,我第一次鲁莽的冲上教室旁边的楼梯道向他表白时的情景。他站在高处,我站在低处。当时我抬头仰视着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只看到了他嘴里冷冷的蹦出八个字,“我想你还是算了吧。”与现在看着这段文字脑海中浮现的画面,“蒲一程同志热情的给予了接待。。。他都感到由衷的欣慰。。。就是他快乐的源泉。。。”

我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我印象中的他真的真的完全不能与现在百度里的这位“助人为乐之星”联系起来。

我知道我们每个人长大后都会变。只是没想到性格都能变,能变得这么彻底,变得这么颠覆。

蒲一程,十四年了,你真的变得太多了。已经完全不是那个我所认识的那个你了。

当然,你变得很好,很亲切。虽然我只是一时觉得突然,但是相信这样的你,在社会,在单位,更多的人接纳,更多的人喜欢。而我,也变了,变得有点像以前的你,变得没那么爱与生人说话,变得有时喜欢安安静静的独处,变得不知曾几何时心里筑起了一道屏障,总是有意无意的隔绝着一些人、一些事。

“校企合作是蒲一程同志日常工作的重点,自2005年从事校企合作岗位以来,他经手促成近百所职业院校与杨鹰区60多家企业建立了良好的校企合作关系,每年有数千名全国各地的毕业生来杨鹰区企业实习就业。7年来,该同志凭着一腔为学生实现就业、为企业引进人才的工作热情,脚踏实地,不断创新,积极为学校和用人单位建。。。。。。”

校企合作是蒲一程同志日常工作的重点?

难怪他说从2005年开始每年都会来我们g大招聘了。难怪。。。我们会在今天遇到。如果他不是从事着这份工作,就不会来此招聘,我们也不会在这里遇到吧。

一切听凭天意。

我们的相遇冥冥之中自有安排。

我不再继续往下翻页,再翻所见之内容也是差不多的。时光啊,世上的所有人和所有事都在被你不为所动的改变着。你看似漫不经心,实则力量太为强大。

我们真的都变了。

渐渐的,操场上的足球队员们陆陆续续的开始收队了,相互打着招呼,击握掌心的彼此道别,三三两两的散去。现在应该快到该去食堂的晚饭时间了。记得我在g大上学的时候,晚饭也是吃的这么早。只不过到了工作单位之后,日日加班,晚饭的时间也习惯于越推越迟了。

他们途径我身边的时候有用走的,有用跑的,但无论是怎样的步伐,都不免用猜疑的目光瞥我一眼,瞄一下这个在这里坐了一个下午的人究竟发着怎样的呆。

临近傍晚,太阳收敛起刺眼的光芒,柔和的洒下一片金色,给露天下的我们周身披上一层薄薄的橘红色的轻纱。

我正贪恋的沐浴在这柔和恬静的温煦中,感受着这校园里我心心念念的美好。

突然被脚下的眼前吸引了。

一大捧金灿灿的巨型油菜花束从操场上最下面的那层台阶上渐渐的映入我的眼帘,一点一点的朝我移动上来。

我屏住了呼吸。

但见花束,未见人脸。人脸以及这个人的整个上半身都完完全全的被这巨大的花束遮挡了。

只见一步步的靠近,一步步的靠近。

我的心脏开始狂跳,不自觉的环顾了一下这四周。四周已没有人了,这里只剩我了,这个台阶上也只剩下我了。这捧花束,是在走向我吗?是吗?

愈来愈近,近的离我坐的位置仅剩下了四五阶台阶。再近也近不了了,花束太大,再想近已是没有空间了。

我轻仰着头,目光不得不被眼前这一切紧紧吸附着。这是一个高大的身影,笔直的身段,颀长的身材,是我所熟悉的那个他。慢慢的、一点点的,我的视线随着这捧花束的下移而渐渐落下。一直落到眼前的这个身影单膝跪在了我的面前。

林渡。

一定是你了。

我紧绷的神经末梢连同眉眼之处都梢稍稍松了松,嘴角轻抿,心中不禁暗忖你又在玩什么花样?

这捧鲜艳明亮的巨大油菜花束终于安静的、乖乖的随着主人一动也不动的伏在我的眼前了。

“你干什么?”我没憋住。

“电话里不是答应了你要跪下来求你嘛——”花束移开,露出了一张光洁白皙的脸庞,正透着顽皮的笑意。

“偷的?”我瞄着这一大捧被精心包装,扎着巨大的粉色蝴蝶结的油菜花束故意戏弄的问他。

“嗯,被主人家举着锅铲子追着跑的时候,小腿都刮破了。”林渡假装嘟起嘴,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低头单手撩起了一小截裤管,露出了皮肤上看似被草叶划伤的一片痕迹。

“腿没被打断?”一丝心疼掠过,嘴上却是依然很硬。

“没有,不然还怎么跑回来见你啊——”

“——等你这么久,你就去干这个事了?”

“这个事也不好干啊,你让一般人试试——”

“贫嘴。”

“要不要打?”林渡跪着向前挪了挪膝盖,凑近了脸,把嘴鼓了起来。

“皮厚。”

“别人面前我可不皮厚,薄着呢。”

“那是我的问题?”

“不是,不是,我的问题,我皮的问题,嘻嘻,我的皮是招商银行,‘因你而变’——”

我嗔怪的别了他一眼,仔细的欣赏起眼前的油菜花来。



第九十六章 花开成果

株株亭亭玉立、金黄饱满,辐射对称,花瓣四枚,呈十字形排列。一看就知道这一大捧花束里面的每一株、每一簇都是经过精心挑选的。采花之人可见其用心。

“就这些?”我挑起眉,扬起了眼皮。

“肯定不止嘛。”林渡一只手伸向牛仔裤屁股后面的口袋,掏出了一个蓝色戒指盒。

打开来是一枚闪耀璀璨的六爪镶嵌钻戒,款式简单,石头却在光线的折射下散发出夺目五彩之光。

“知道你喜欢简单的,所以特地选了这一枚。怎么样?喜不喜欢?”林渡眼巴巴的望着我,紧张得连呼吸都不敢。

“太小了。”我故作嫌弃。

“啊?。。。那你现在让我起来,我立马带你去买个更大的——”林渡作势从戒指盒里拿出戒指就想往我手指上套,跪在地面上的单膝转眼就有想要站起之势。

我别开,“跪好,谁让你起来的?”

“噢——”林渡嘟囔着嘴,刚刚举起想要帮我套上戒指的手尴尬的在空气中僵了一会儿,无奈的放下,重新跪好。

“你就从了我吧?”林渡开始撒娇耍赖。

我瞪他一眼。

他立马禁声。

转眼又忍不住了,“。。。还要跪多久啊——”

“你不是说可以跪着爬到y市来找我吗?”

“。。。是说了。。。”林渡一副可怜虫的模样惨兮兮的看我,“你不是昨天刚从y市飞过来嘛,要不今天我就别爬去y市了,爬去江塘吧,你明早还不要买房嘛——”

“行不行啊?”林渡摇晃着我腿,“要爬的话得赶紧了,现在都五点多钟了,趁早出发吧,不然爬到明早都到不了呢。”

这么多年过去了,林渡还是像高中时候那样“无赖”,一点儿也没改。

“跪好。”

“噢——”林渡正了正身子。

。。。。。。

“你觉得你应不应该跪?”

“——应该。”

“为什么应该?”

“——都说了应该了——好了好了,我知道错了,你都快十年没理我了,我已经受到很大惩罚了——”

“那行,既然你认为已经受够了,那你就别跪了,你想起来就起来吧——”我生气的想要站起身,被林渡一把拖住。

“别,别,我跪,继续跪,跪到你满意为止。”

——

当年那次林渡在老乡会上的聚餐醉酒引发的与牛艳丽后来的不清不楚一直横亘在我的心里多年。后来其实也早已经过去了。但是人的习惯很可怕,就像我习惯了主动去找蒲一程,而蒲一程一直习惯于女生去主动找他。同时也像我习惯了这么多年来一直被林渡主动追着跑,不论我怎么虐他,他都必须俯首称臣、永远忠诚的站在我身边一样。他不主动低头、不主动一而再、再而三的低头,我就不理他。

“为什么前两次同学会你没叫我来?这次求着我来了?”我还是略微带着当年之气,仿佛这口气没出完,就饶不了林渡那般。

“。。。这不是算着怕你太老了嘛。。。”林渡委屈的瞟我一眼,小声的嘀咕。

“你——”我顿时鼓起两腮。

“别,别,我的教主大人,别又生气了。”林渡吓得手舞足蹈。

——

“教主,我能不能提一个小小的要求?”林渡小心翼翼的竖起一根食指。

“说。”

“可不可以换一个腿跪?——其实我刚才做‘采花大盗’的时候在田里绊了一跤,膝盖破了。”林渡不自觉的用没有捧花的另一只手的四指微弱的摩挲了一下他着地的那只膝盖。

我的心尖微微一颤。

心疼的瞪了他一眼,“起来吧。”

“可以起来啦?真的?谢教主——”林渡明亮的眼眸闪了闪,刚有起身之意,转念又耍赖道,“我不起来。”

“你又想干嘛?”

“你还没答应我呢。你要是不答应我,我就不起来。腿也不换了。”林渡故意跪直了身子。这小子揪着我眼中的心疼,“威胁”起我来。

“答应什么?”我明知故名。

“嗯——慕然,你愿意嫁给林渡吗?嫁给这个曾经犯过错误,但是保证今后绝不再犯的林渡吗?”刹那间,林渡的眼神变得庄重而又真挚。

我的眸子里止不住的泛滥出从心底涌出的星星水光。

“我保证这一辈子只爱你一个人,绝不三心二意,绝不沾花惹草,绝不藏一分私房钱——”

绝不藏一分私房钱?噗——明明前面说得我听起来还挺感动,后面补的这一句。。。让我想笑。

“你笑什么?我这么严肃,你怎么能笑场?”林渡怪起我来。

“好啦,别再说那么多肉麻话,不习惯。快起来吧。”

“你还没说答应呢。”

“好,我说,我答应了。”我唇角上扬,眼底里透出柔和的笑意。

“真的答应了?”

“真的答应了。”

“快,把戒指戴上,戴上了就不许脱啊。”

“不许脱?不是说答应了就马上带我去买个更大的嘛。怎么又不许脱了?”

“啊呀,我是说这个意思——也不是说这枚就不许脱,总之,你就别消遣我了。”

我垂首抿嘴轻笑。看着林渡亲手将戒指戴上我的右手无名指间。林渡站起身,握起我的手拉着我站了起来。

“走吧,赶快回江塘吧。”

“嗯。”

“。。。今晚到了江塘做什么?”

“家庭聚餐,陆西洲爸妈请。”

“我去不去?”

“你不去。”

“怎么还是不能去啊?”

“太突然。”

“这还突然啊——”

“突然。”

“那什么时候能去?”

“等我通知。”

“还要等通知啊——”

“要。”

“。。。。。。”

我任由林渡一手捧花,一手牵着我,走向他车。

我在副驾驶位上落座,少许,手机震动,我低头,是陆西洲发来的信息,“然姐,今晚在‘伯爵’酒店888房,你大概什么时候到?”

我快速按键,“现在从学校出发,大概一个多小时后到。”

手机屏幕上方出现了陆西洲“正在输入”的字样,我静静的等着她的下一条信息,“就你一个人吧?”

“不是,两个。”

“两个?”

“嗯,两个。”

“——好,等你们。”

“嗯,跟家里人提前说一声。”

“好的,然姐。——我能问问那个人是谁吗?”

“待会你就知道了。”

“——那等你们。”

“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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