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40四海扬帆 - xp1024.com
《1640四海扬帆》


第1章 佛罗里达海峡1

天气晴朗,淡蓝色的海天在远处连成一线,轻盈而纯净的白云点缀于其中,令人心旷神怡。仿佛让心灵得到净化的长镜头足以让不计其数的女文青女小资褪下她们的比基尼泳衣,或是欲拒还迎,或是主动上位,或是背向等待,却总是能让人达到欲望的彼岸。正如同这受到岛屿影响看似多变的风向,其实却终年被东北信风统治一样。

潮湿的空气带着淡淡的咸味,20度出头的温度理应让人十分舒适。可即便再美的风景,时间一长也变得毫无意义。来到这个世界已经两个多月的陈守序已经不会再去想他遗留在天堂岛的60英尺帆船和两位东欧美女,在这个险恶的时代活下去是他唯一的信念。值得欣慰的是以前的帆船航海经验和良好的身体素质让他快速适应了17世纪的水手基本技能。

眼下身处于20多米高的椭圆形桅盘让他成为全船视野最好的人,随着船身的起伏,桅盘有节奏地摇晃,眺望四周,除了海还是海。早晨到现在仍然没有任何船只。

“嗨,东方少年。”一个白人小伙子爬到了桅盘上,“怎么样?”

陈守序摇了摇头,“没有船,弗雷泽。到时间了吗?”

“哈,你总是这一副没有表情的样子。赶紧下去吧,等我下去后再教你操帆。”

陈守序站起身来,拍了拍弗雷泽的肩膀,“谢谢。这里交给你了,等会请你喝酒。”

蓝色女妖号正在沿着弗罗里达半岛向南航行,主顶桅的旗杆上向西南飘扬的旗帜显示现在是东北风。蓝色女妖号主桅和后桅的三角帆在右舷鼓满了风,正向西南方向航行。船身自然在向左舷倾斜。

陈守序抓住前底桅粗壮的侧支索,从左舷爬到了甲板上,动作并不花哨。他不像弗雷泽.盖尔那样是个来自英格兰诺福克郡海边的渔民后代,骨子里就是个水手,在桅桁上杂耍简直就是与生俱来的技能。

落到甲板上后,水手长走了过来,递给陈守序一杯啤酒。

“谢谢,威克斯先生。”从切萨皮克湾航行到佛罗里达海峡,唯一的收获就是在湾口不远处捡起了陈守序这个落水的中国人。小小的双桅纵帆船上挤进了近百个青壮年男子,这么长时间毫无收获,焦躁的情绪在船上涌动。所以今天船长宣布每人可以分到三杯啤酒,桅杆水手再加一杯,引来水手们的欢声雷动。

水手长威克斯年纪和陈守序的父辈差不多大,被水手们称为“威克斯老爹”,听说跟随格罗弗船长有20年了,那时他们还在英国王室海军服役。

“你恐怕没时间休息了,船长在等你。”

在狭小的桅盘上蜷缩了一个上午,陈守序正一边大口喝着啤酒,一边活动着手臂和膝盖,听到水手长传来的命令,“是,威克斯先生。”两大口喝完剩下的啤酒,放下杯子小跑着进了尾楼。蓝色女妖号在斯鲁普帆船里算是大型,但尾楼不可能和盖伦船相提并论,所以尾楼实际有一半在主甲板以下。

陈守序向下踏了几步阶梯,“报告。”也许是因为船长曾经在英格兰王室海军服役,船上很多形式上的规矩不可避免带上了军队的痕迹。

“进来。”

陈守序推门进去,尾楼是船长的卧室同时也是船上的会议室。此时船上的军官都在,格罗弗船长,威尔金森大副,斯特林二副,航海长查特菲尔德。

所有的军官都围绕着船长的航海桌站立,“先生们,都明白了吗?按照今天的速度,明天我们将左转,航向巴哈马群岛。”

“aye-aye,sir。”

去巴哈马群岛?虽然来到这个世界时间不长,陈守序已经从老水手们那里得知现在的巴哈马群岛可不是后来的那个天堂群岛。群岛变幻莫测的风向,藏在海面下未被探明的礁石和复杂的洋流都能轻易撕碎一艘木制帆船,就连统治新大陆的西班牙人都视为畏途。

大副,二副转身离开了船舱,格罗弗船长看着航海图,并没有抬头,“我需要你和菲利普一起再次确认我们的纬度。”

“是,长官。”陈守序拿起旁边放着的直角仪,跟着航海长查特菲尔德向船头走去。

这个时代,即便是英格兰王室海军,掌握了导航计算和辨认海图的军官也并不多,纬度计算是其中比较简单的一项。到了傍晚用方位角和天体出没幅角测量磁偏角,掌握的人更少。这艘船上原本只有船长和航海长具备这些导航技能。威尔金森大副是很好的副手,斯特林则是船长某个牺牲军官朋友的侄子,但他们都不会。比起枯燥的函数计算,威尔金森大副宁可把自己泡在酒桶里,而斯特林先生则是还没学会,船长带着他是教徒弟的。这些八卦都是水手们暗地里聊天经常提到的内容。

此时还没有四分仪和六分仪,忍着刺眼的阳光用直角仪观测太阳的角度,陈守序和查特菲尔德分别计算了三次,差别很小,取了平均值后,查特菲尔德自去向船长报告。

被救上船一开始,陈守序没搞明白,在17世纪的海船上,这些白人为什么对他态度都不错。慢慢的,他知道了这是艘私掠船,嗯,就是海盗船的另外一种称呼。他们不仅没有把他卖为奴隶的打算,相反还让他保存了个人的包裹。那里有一块精工的光动能潜水表和一张大幅防水世界地图。

当然,海船上不养闲人,他没有生病,擦洗甲板,爬桅杆升帆收帆,检查帆索,清理炮膛,这些水手的活都得干。导航技能对陈守序也是个学习的过程,来源于某次只有格罗弗船长和他两人关于航路的探讨。

这一切都让陈守序蒙上了一层神秘色彩。

见查特(水手们都简称航海长查特)走了,“东方先生。”几个11,2岁的小孩围了上来“今天我们学点什么?”

只有在和这些孩子们相处的时候,他才感到一丝真正的轻松。不要奇怪船上会有小孩,在英格兰,12岁当水手是非常普遍的事情,而传奇的德雷克爵士17岁就已经是船长了。

这是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大航海时代。每个人都渴望财富,每个人都在汲取对他们有用的一切东西,快速的生活节奏改变着世界。一个一文不名的穷小子在东印度或者新大陆发财的故事激励着每个人,也许今天你还是个破落水手,明天就可以做船长,甚至殖民地总督。

“帕克,今天我们继续学习平面几何。”陈守序笑着说。

教材是他用半个月的啤酒供应从斯特林那里交换到的。

神秘感对他长期立足于这个世界并没有太大帮助,从父亲那里,他学到了只有交换才应该是永恒的主题。

船尾,格罗弗船长和航海长并肩走上尾楼甲板,随手回了舵工一个军礼,船长举起单筒望远镜观察着前方的航线。

查特站在船长侧后半个身位的地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到,“船长,我们的东方先生真的能带来去东印度的新航路吗?”

格罗弗扶着舵杆,取下嘴边的烟斗,“只有上帝才能指引新的航路,查特先生。”

1.此时还没有皇家海军,RoyalNavy。

第2章 佛罗里达海峡2

天色逐渐转暗,夕阳映照着海面,细碎的波浪在蓝色女妖号周围跳跃,将点点粼光折射向四面八方。

蓝色女妖号的甲板上部分不当班的水手在水手长的监督下正在练习轻武器。不像陆军有制式的武器,水手基本上是有什么用什么,因此船上的轻武器也是五花八门。除了必不可少的火绳枪和稀少的燧发手枪,更多还是各种冷兵器。最多的是水手弯刀,其次是匕首和登船斧,甚至还有弓箭、刺剑和短矛。弓箭属于一位叫欧佩参坎诺的印第安大佬和他的四个手下,陈守序曾经亲眼看到他一箭把在甲板上飞奔的老鼠钉死在了船头,这船上就没人敢惹他们。

陈守序选了一把最常见的水手刀,水手长亲自做他的师傅。这又花去了他半个月的啤酒配给,现在除非船长额外的加餐或是别人请客,他早已没有喝酒的份了。

陈守序手中的刀再一次被格开,踉跄着后退,水手长的左手闪电般掏出一把匕首夹在陈守序的脖子上。陈守序心一寒,只要老爹的匕首稍微再往前划一点,他仿佛能想象颈动脉被割开,鲜红的血液在心脏的压力下迸射而出的场景。

水手长收起匕首,“跟你说过很多次了,脚步,注意脚步。船上不是陆地,保持平衡,在帆索和桅杆间找到下脚的地方要成为你的本能。”

水手长的动作太快了,陈守序显得很沮丧,“是的,威克斯先生。”

“弗雷泽,”老爹吼道,“你过来。陪他继续练习。”

弗雷泽跑了过来,“嘿,东方少年,还是我们来吧。哈哈。”

陈守序毫不犹豫的应战到,“来吧,如果输了,今天我的啤酒全归你了。”弗雷泽是个很好的水手,却不是精于格斗的战士。陈守序并不是没有机会。

水手长看到两人已经战在一起,便向船头走去。除了尾楼,船头的甲板也是船上比较高的地方。

“威克斯,其实他的进步很快,六英尺的身高,柔韧性也很好,真是让人羡慕的身体条件。”一个斜靠在船舷护板上的金发碧眼的男人饶有兴趣地喊住了水手长。

这条船上确实有些人不用参与普通水手的工作,印第安酋长和眼前的德国人都属于此类,他们都有自己的团队。如果把海盗船视为一家股份公司(确实很像),船长就是理论上最大的股东和实际上的CEO,那么酋长和冯.德.梅登就相当于小股东。

威克斯皱皱眉,其实他本能地不喜欢这些“外人”,不止一次他向船长反应这次出海船上的人太杂了。船长并没有向威克斯解释太多,只是说他们是为了这次出海特意请来的,让水手长注意管理好普通水手,不要内部起冲突。

威克斯看着梅登腰间精美的佩剑护手和身上显得有些陈旧的外衣,“的确,陈的身体条件很棒,这才两个月,很快我就要教不了他了。也许到时你可以试试。”

“哼哼哼,”梅登露出一丝笑意,“我正有此意,如果你觉得可以,从明天开始,由我来训练他。”

威克斯没想到这个德国人居然真有这样的打算,不过他也无所谓。

“只要陈同意,随便你。”说完便继续往船头走去。

“那就谢谢了,水手长。”得到满意答复的梅登向下甲板走去。“这次航行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在蓝色女妖号上,尾楼最好的舱室属于船长。水手们则拥挤在全船最颠簸的前半部,两人或三个人分享一只吊床或一个铺位,实际上那里也没有什么铺位可言,大家都是插空随便躺。而军官和小股东们则在尾舱都有属于自己的船舱,虽然也是集体船舱,却比水手的条件好上太多。

梅登走向自己的船舱,其他人都在睡觉,只有一个看上去年纪比较大的人就着昏暗的光线在写着些什么。

“Herr威斯特海姆,你还在整理那些战斗记录?”

“是的,恩斯特。这些记录都是宝贵的经验,无数的牺牲和鲜血才换来的财富。”

梅登拿起柜子里的白兰地瓶,喝了一口,轻轻地说到,“这是为了什么,你就是全部记下来后又能给谁看。”

被称作威斯特海姆的人抬起头用坚定的眼神看着他,“这是为了我们自己,历史终不能被忘却。”

梅登撇了撇嘴,解下佩剑扔在床上,“该死,我们只剩下一瓶白兰地了,喝完难道要我们去喝船上那马尿一般的啤酒吗。”

威斯特海姆用讽刺的眼神看向他,“你可以抢条西班牙船,也许那里有整船的白兰地。”

“听着,威斯特海姆,我知道你对这趟生意很不满意,可我们需要钱。无论我们打算做什么,钱都是必不可少的。”梅登似乎生气了,“跳帮的时候你不用去,就呆在船舱就好了。我一个人把全船的西班克杀光。”

“都少说两句吧。”他俩说话这一大声,舱里其他人都醒了过来,便有人出声劝解道。

“恩斯特,中午你说要去收那个东方少年做徒弟,现在怎么样了。”上铺一个躺着的人问道。

“水手长已经同意了,沃尔特。”梅登坐到铺面上,“等会我就去直接找他。”

甲板下的对话陈守序自然听不见,他还在和弗雷泽练习水手刀,刀术方面两人都是新手。弗雷泽善于在甲板上腾挪跳跃,而陈守序胜在身高臂长。此时天色已渐渐昏暗,其他水手见两人的练习虽然精彩不足,激烈却有余,都停下手中的活计,逐渐围观了起来。

弗雷泽有些焦躁,所有人都知道陈守序是个新人,他还迟迟拿不下来,回去少不了被周围人嘲笑。心情急躁之下,手上越发混乱起来。陈守序见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心中也是一动,眼神越来越清澈。他放弃了之前谨慎的打法,开始大踏步前进,将弗雷泽逼得步步倒退。

“弗雷泽,你太笨了,这样还当什么海盗,赶快滚回诺福克的床上吧。”周围的起哄声越来越大,甚至有人已经开始下注赌起输赢。

弗雷泽又急又气,陈守序却不打算再等下去了,趁着他们的赌注还没下大,丁字步交错向前,却看似不小心将支撑腿踩在了后桅中桁升降索上,趔趄着滑了下去。弗雷泽的木刀顺势砍了下来,陈守序用刀架住,沮丧着说到,“倒霉踩到绳子了,我认输。”

“哈,哈,哈,哥赢了。”弗雷泽喘着大气,“别忘了你的赌注。”

陈守序丢下刀,“是的是的,加上爬桅杆奖励的那杯,我今天一共有四杯啤酒,一杯我自己喝了,一杯要还给威克斯老爹,剩下都归你了。”

“哈哈,这才是好兄弟。”弗雷泽也丢下刀,把陈守序扶起来。

“我靠,这算什么。这就打完了,我的赌注还没下呢。”

“不行不行,重新打过,我还没看过瘾。”

起哄的人越来越多,弗雷泽斜眯着眼睛转了一圈,“你是不是在找死,谁再呱噪小心哥把你们挂在顶桅上吃风。”

这个逼似乎没有装成功,起哄声越来越大了。

“当当当”,水手长一直在看着沙漏,眼看时间到了,敲响了船上的钟。

所有人脸上一凛,马上排队站好,德国人也上来了。过了一会,船长走上甲板,手里拿着圣歌集。在船长的带领下,全船的人用各自的母语开始了每日的祈祷。陈守序也不例外,他干脆就随大流跟着船长念了。

祈祷很快结束,到了开饭时间。晚饭是一些饼干和腌牛肉,加起来差不多每人能分到一磅,还有一些醋。当然,啤酒也是必不可少的。这些腌牛肉非常咸,很难吃。不过听船上的老水手说这已经比那些远洋商船好多了。因为蓝色女妖号不会做跨洋航行,经常可以停靠补给淡水和食物,所以不像那些远洋商船上水手要吃着腌渍五六年的牛肉,喝着发绿的臭水。

三两口吃完分到的食物,又到了一天最惬意的时间。船上空间狭小,船舱下面又存放着火药火绳这些易燃爆炸物,所以甲板下是严禁吸烟的。但甲板上却是不限,在船尾靠近尾楼的地方放着个小箱子,当中有一个小针,旁边有根四五英浔火绳,供大家点烟之用。

烟草此时在欧洲还是很精贵的东西,只有富人才能消费的奢侈品。但是在新大陆,尤其蓝色女妖号起航的詹姆斯顿,在那里几乎人人都种烟草,号称烟草海岸。所以水手们都有充足的烟草储备。陈守序也从弗雷泽那里弄了一些,男人吗,无论什么种族,互相发发烟一起抽两口很容易拉近距离。

1.此时当然没有现代德国,德国是一个文化概念。

2.西班克是欧洲除了西班牙和葡萄牙以外国家对他们的称呼。

第3章 佛罗里达海峡3

陈守序靠在舷墙上正在回忆今天学到的东西,旁边的水手有一搭没一搭的都在聊天。

看到被水手们认为是德国贵族的冯德梅登走了过来,大家都站了起来。倒不是因为梅登可能的贵族身份,现在早已不是中世纪,平民逆袭贵族的例子比比皆是。

就在水手们都很熟悉的詹姆斯顿,头三艘殖民船运来的295人中,有92人是带着仆人的英格兰绅士,穿戴着从欧洲带来的丝质吊袜,镶金边的帽子,绣纹章的腰带整天闲逛。除此以外,他们什么都不会,不会捕鱼打猎,不会种地,也不会打仗。

过了5年不到,这些英格兰绅士的坟头草都有三丈高了。在詹姆斯顿至今还流传着诺森布兰伯爵儿子小乔治.珀西的故事,因为饥饿,这位小爵爷把源自伊丽莎白女王时代造型优雅,华丽繁复的硬质衣领上的淀粉也用来煮粥。

礼崩乐坏的新大陆自然不会对貌似破落户的异国贵族有什么敬畏之情。

是因为别的事,大家都在传说这帮德国人是船长的老板介绍来的,听说很能打。

德国人走到陈守序面前,左手扶胸,右手摘下帽子,身体稍微前倾,点头道,“你好,我是恩斯特.冯.德.梅登,来自西里西亚。”

“看到你今天下午的武器练习,我认为你很有天赋。如果你愿意,可以跟着我学习剑术,我们明天就开始。”梅登很自信的说道。

船上的空间很小,大家又都是刀口上混饭吃,其实某个人能不能打水手们基本心里有数。周围的水手不少人都露出了艳羡的眼神,在此时的欧洲,剑术也分流派,被各大家族、组织垄断,带有浓重的中世纪残留风格。各派为了保密,甚至把剑谱和口诀次序打乱,如果不是言传身教,得到剑谱也没用。像水手这样的普通人一般一辈子也接触不到高端的实战剑术。在新大陆这种要命的地方,个人的武力值比在欧洲还要重要。

陈守序不知道这些背景,他下意识站直身体,双手拢在身前,轻轻躬身一拜,用母语说,“陈守序,来自华夏江左吴郡。”

接着陈守序换成大家都听得懂的语言说道,“梅登先生,感谢您的厚爱,您是一名优异的剑士。可在船上我已经有一位老师了,在我的国家,随便更换老师并不是一种绅士的行为。”陈守序斟酌着用词,“所以,请您原谅,我不能跟随您学习剑术。”

周围那些抽烟的水手目瞪口呆,“陈,你刚才说的是你的母语吗?”“那是你们的贵族礼吗。”就像发现新航路一般,纷纷好奇地问道。

被这么一起哄,倒是缓解了陈守序拒绝梅登造成的尴尬。梅登从开始的诧异中很快回过神来,“很值得赞叹的礼仪,东方的少年。我尊重你的坚持,那么我们以后再讨论这个问题。”

水手长其实就在旁边不远处,他绕开人群,走到陈守序身边,拍着他的肩膀,“好小子,走,我那里还有一瓶朗姆酒。这些天你尽喝那些淡出鸟的水,我带你去喝点真正的男人该喝的东西。”说完就拉着陈守序往船舱里走。

天色已黑,北极星高挂在天幕中,为航海的水手指引着方向。蓝色女妖号是一艘双桅纵帆船,其实并不需要现在船上那么多水手,因为人手有富余,蓝色女妖号的水手分为三班而不像普通商船那样分为两班,即便是这样,船上的工作量也是沉重的。

喝了一杯水手长的朗姆酒,陈守序找到自己的铺位躺了下去。大多的水手都有自己的私人物品,其中也有一些隐藏着秘密,如果不是船长的命令,谁也不会去乱翻别人的东西。如果那样,很可能会引起争斗,而在船上未经允许的决斗下场会非常非常惨烈。

陈守序现在已经基本适应了船舱里污浊的空气,侧身对着船板,掏出了自己的手表,现在是公历1638年11月7日,晚20点4分。表带在一次碰撞中已经损坏,如今和地图一起放在他的密码包里。仔细将手表擦拭了一遍,小心地放入包中,陈守序转身躺平,很快沉沉睡去。

“船,船。起来,快起来集合。”朦朦胧胧中,听到甲板上传来的急促脚步声,陈守序立刻清醒了,翻身冲上了上甲板,弗雷泽就跟在他后面。

天色刚刚蒙蒙亮,昨晚下夜班的带班指挥官是大副威尔金森,只见他站立在船头举着望远镜死死盯着远方的海面。陈守序站立的地方什么也看不到,不过很快威尔金森就转头看到了他们,也许是考虑到甲板上的夜班水手已经比较疲劳了,他大声命令到,“弗雷泽,上主桅盘,数清楚西班克到底有多少船。”不等弗雷泽答应,他又喊过一个小孩,“帕克,再去催催船长。”

“其他人回到各自的位置。”威尔金森发布着一连串的命令,不过他并没有就帆船的航向作出什么指示。

船长带着其他军官都站到了船头,大家都举起望远镜。很快,桅盘上传来弗雷泽的吼声,“天啊,西班克的大帆船队。”

随着船只的相向而行,没过多久,不需要爬桅杆也不需要望远镜,陈守序也能看到那如林般高耸的桅杆。

“该死,怎么会在这个季节遇到西班牙归国宝船队。”水手中传来窃窃私语。一般情况下,新大陆横渡大西洋的两只西班牙宝船队会在哈瓦那集结,分别在夏末初秋启航,沿着墨西哥湾暖流逆东北信风北上,到北大西洋后,再沿北大西洋暖流乘西风回到西班牙加的斯港。通常他们大约在10月会通过佛罗里达海峡。

军官中有人猜测,“也许是我们南下时碰到的那次飓风也把他们的归国日期耽误了。”回想起一个月前遇到的那次飓风,斯特林现在还心有余悸。

威尔金森咬着牙,“别管西班克们怎么来的了,船长我们现在怎么办。”

蓝色女妖号虽然是艘海盗船,通常扮演的是海洋掠食者的角色,但这次他们遇到了几乎不可战胜的对手。

第4章 勇者帆

“一共20艘船,5艘悬挂长旒旗的战舰,9艘大型盖伦武装商船,6艘中型盖伦武装商船。”桅盘上的弗雷泽大声吼道。

查特菲尔德说道,“船长,距离大约8海里,应该是黑夜里看不清,双方才逼到这么近。”

格罗弗点点头,把陈守序喊了过来。“我需要你上桅盘。”

陈守序一凛,“没问题,船长。”

船长拿过二副的望远镜递过来,“你上去后即时报告敌舰航向。”

陈守序正准备爬侧支索,却被水手长叫住,威克斯递过来一根绳子,“带上绳子,上去后把自己捆在桅杆上。”陈守序有些诧异,不过还是接过绳子,用嘴咬住,手脚并用爬上了桅盘。

船长抬头看了看风向,旗帜依然飘向西南方。船速并不快,暂时可以忽略迎头航行风。

“这该死的东北风,威尔金森你亲自去掌舵,威克斯把大炮准备好。”格罗弗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先生们,把我的旗帜升起来。让我们和西班克好好玩一玩。”

蓝色女妖号上的船员虽然大多是英国人,但因为拿的是荷兰私掠证,受荷兰雇佣,所以后桅旗杆上飘扬的是荷兰三色旗。一直空缺的主桅旗杆上此时升上了一面绣着黑龙的血红色大旗,站在陈守序的位置,还能看到旗帜右下部分还绣着一行箴言,“血火同源。”陈守序隐约觉得旗帜和箴言都有似曾相识的感觉,不过一时想不起来了。

甲板上爆发出一阵欢呼,水手们的士气都很高。即便面对的是强大的西班牙舰队,船上也没有人会去质疑船长的决定,他们对船长都有坚定的信心。

“小伙子们,把勇者帆挂起来!”

在船上顶帆因为位置的原因,无论挂帆收帆都要在高处桅杆进行,所以通常把最高的上帆称为勇者帆。在海峡里航行,顶帆一般不挂,顶帆会加剧船只埋首,现在看来船长需要这面勇者帆来给蓝色女妖号增加速度。

在蓝色女妖号上,就只有主桅顶帆这一面横帆,此时主顶帆下桁处于主底桅的桅套上,上桁处于主上桅的中部,帆沿上桁收拢。甲板上的水手用帆桁升降索把上桁拉到顶,弗雷泽和另外两个水手,沿着主上桅的侧支索继续向上爬,直到上桅和顶帆上桁的三脚架边,踩住沿着顶桁的踏脚索,弯腰松开捆扎顶帆的绳索,顶帆立刻迎风鼓荡起来。此时从主底桅的侧支索爬到桅盘上的另外两名水手立刻紧紧拉住顶帆的帆脚索,在顶帆底桁上拉紧捆好。

陈守序在桅盘上看着他们摆弄顶帆,赞叹不已,在船上,这是最勇敢最老练的水手才具备的技能。

弗雷泽等人干净利落挂好顶帆,爬了下去,引来甲板上一片喝彩。

陈守序把目光转向船头的方向,只见远处桅杆如林,舷墙如城,一座座高耸的艉楼如同海上行进的城堡,严密的阵势令人窒息。所有船的后桅高挂西班牙国旗,主桅上悬挂的是哈布斯堡王室的罗马双头鹰帜,几艘战舰的白帆上,画着鲜红的勃艮第大十字。各色的将领旗,船长旗,长旒旗,绣着贵族纹章的旗帜则在前桅和首斜桅的旗杆上迎风飘荡。

虽然陈守序拥有来自大工业文明的记忆,可也被眼前这原始而壮丽的场景深深震撼。除了英荷法西瑞五国的王室舰队或国家舰队,眼前已是世界上最强大的海上力量,所谓船坚炮利不外如是。

陈守序紧紧盯着西班牙船队的航向,蓝色女妖号目前航向西南西,顺风但逆流向西班牙宝船队直插而去。西班牙宝船队虽然顺流,却是逆风,不得不在海峡里做贴风航行。目前实际的航向是接近东南,大约东向南偏离不到3个罗经点,航向与风向大约成7个罗经点夹角。以目前的航向,蓝色女妖号实际在向西班牙船队的队列中段航行,迎着400门舷侧大炮而去。

高挂司令将旗的西班牙船队先导舰开始作出剧烈的机动,向左转舵,船尾三角帆换舷张紧以辅助船头转向,前桅主桅各帆桁也随之转动。

“西班牙人迎风换舷”,陈守序向着船长的方向喊道。“敌先导舰大幅左转,目前航向,北北西。”帆船顶风航行就是这样无力,必须近迎风不停做之字航行。

随着先导舰转向完毕,庞大的西班牙船队也开始跟随转向。舰队在编队航行时,有跟随先导舰转向和各自转向两种方式。跟随转向虽然慢,却可以更好地保持编队,各自转向更快却容易造成队形混乱。

格罗弗船长笑道,“我们挂的是荷兰旗,西班牙人不知道我们是不是荷兰舰队先导舰,我要是西班牙舰队司令,肯定要尽早向佛罗里达近海转向,荷兰人在10年前的马坦萨斯湾海战把西班牙人的胆都打碎了。”

航海长也很兴奋,“西班牙宝船队也许堪称世界上最成功的护航体系,在过去一百多年的历史里,只有荷兰曾出动包括战列线炮船在内的30多艘战舰成功掳获过一次西班牙宝船队,他们肯定很怕被荷兰人再来一次!”其实航海长说保守了,如果陈守序更懂一些历史,他就会知道在整个新大陆殖民史上,也只有荷兰人在马坦萨斯湾成功过那么一次。

“我舰左转两个罗经点,航向西班牙舰队转向点。”船长摘下烟斗快速命令道。

此时蓝色女妖正侧尾风全速向西班牙舰队冲去,因为顶帆的原因,船只的纵摇和侧倾都变得更剧烈,这时陈守序才明白为什么水手长会让他把自己绑在桅杆上。

舰首破开波浪,划出一道美妙的弧线,蓝色女妖号就像一位孤独地朝敌军冲锋的中世纪骑士,面前是敌人无数的猎猎战旗,背后是破晓朝阳撒下的万丈金光。

站在西班牙舰队司令的角度看过去,只见一艘荷兰双桅纵帆船正向自己的舰队发起如同自杀般的冲锋。那艘船看上去总共也只有10门炮,不会超过8磅。自己这边随便一艘船的单侧舰炮都比他多,比他长,比他粗。

司令根本不在意小小的蓝色女妖号,他死死地盯住远处的海天线,但愿,但愿不要出现荷兰大舰队。

对舰队指挥官来说,这个船队里最宝贵的是价值120万英镑的白银和无数新大陆的货物。与荷兰打了70年的战争,而且还远远看不到结束的迹象。前线将士的军饷;在意大利、佛兰德斯和葡萄牙兵工厂订造的大炮;在瑞典和俄罗斯订购的木材,都要依赖新大陆带回去的金银支付。最近这些年,西班牙财政已经5次宣布破产,每一只宝船队都断断不能有失。如果有必要,完全可以牺牲舰队。

因此,在面对可能会出现的荷兰主力舰队的情况下,舰队只有一个选项,尽早靠向佛罗里达海岸。这样哪怕最后舰队不敌,也有机会把金银货物转移到岸上。

1.向坦格利安致敬^^

第5章 炮战1

西班牙舰队的编队纪律非常好,即便在欧洲他们都以阵势严整而著称。

在西班牙军舰上通常有两位指挥官,一位是海军指挥官,一位是陆军司令。而且很多时候陆军司令才是职位最高的那个,甚至很多军舰的舰长就是陆军军官。这样做不能说不对,西班牙舰队最引以为傲的就是天下无双的跳帮战绩,只要让西班牙海军贴近跳帮成功,勇锐的西班牙海上步兵近乎无敌。

与荷兰英国法国这些新兴的海军有所不同,西班牙的海军战术中跳帮始终是核心选项。这也就造就了西班牙海军注重编队,凝聚力强,重视纪律的特点。

西班牙舰队的航海能力非常优秀,一个多小时过去了,舰队已接近转向完毕。已经完成转向的船只正在重新编组,准备列成两列纵队。三艘战列舰和两艘巡防舰落在商船队的下风处,准备将商船护卫在海岸线与军舰之间。

陈守序一直认为,人类创造出来的壮观而严整的队列是世界上最美丽的东西。陆军队列开进与海军编队航行,就像眼前这般,数十艘军舰破开翻涌而来的波浪,划出一道道白色航迹,在大海上集体转向,重新列队,西班牙人的操舰简直就是艺术。

像大盖伦这样的全装帆船,帆桁与索具繁复到可怕,一个简单的转向动作就需要百余位水手互相配合,同时控制舵、首斜桅、前桅、主桅、后桅上的十余面帆。如果其中有一个环节掉了链子就会出现十分丑陋的场面。

陈守序正欣赏西班牙人的队列转换,慢慢他发现天气似乎有了变化,风速有了加快的趋势,风向比之前也有些更偏北。

“西班牙人的转向点向后退了。”陈守序提醒甲板上敌军的变化。

帆船航行受风的影响太大,不可能做到对马海战那种全舰队基本在一个固定的转向点这种程度。

格罗弗船长站在船头仔细观察着,“航向向右修正一个罗经点。”

增大的风速给西班牙人造成了一点小麻烦,延缓了他们完成转向的时间。不过从双方目视接触开始到现在,舰队还是接近完成重新编组。

陈守序注意到,随着风速的加大,可能是因为大盖伦那高大的尾楼起到了类似纵帆的作用,在船尾吃风,西班牙后续的船只船尾更偏向正南一些。

此时双方的距离已经非常接近了,陈守序可以清晰地看见西班牙队末那条大盖伦船尾上大幅的宗教人物画像,在画像周围是造型各异的宗教浮雕和繁复的装饰花纹。画像下是突出舰尾的游廊,里面是全船装饰最豪华的尾楼,供船上的官员居住。

与蓝色女妖号比起来,眼前这艘盖伦简直就是庞然大物。蓝色女妖号的排水量大约是160吨,陈守序估计这条盖伦得有800吨。

随着距离继续逼近,蓝色女妖号降下顶帆,降低了速度。陈守序透过手里的望远镜看过去,西班牙船的尾楼上的信号灯边也立着一位军官拿着望远镜向这边看过来。

军官转头大声命令着什么,西班牙人开炮了。陈守序数了一下,这艘船单侧有16个炮门。其中最底层为一层连续炮甲板,有9门炮,这是船上最大的9门重炮,即便是商船,一般也在船舷中部有两门16磅寇非林长炮,其余为9至12磅加农炮和半加农炮。在上层露天甲板和艉楼里是7门轻一些的半加农和隼炮。

两船的距离接近到400米时,西班牙船开始舷侧齐射,从船头开始两层甲板上一门门炮次第打响,炮声震天,下层炮甲板中的重炮声势犹大,很快西班牙船的船舷就弥漫起了白色的火药烟雾,然后又被风吹散。

此时蓝色女妖号是从西班牙船右舷上风处接近,西班牙船右舷迎风,船的浮心向左舷侧倾,在船帆和浮心围绕重心的杠杆作用下,有节奏地横摇。炮口始终向上倾斜。

格罗弗船长始终站立在船头,陈守序看过去,船长的身形没有随着炮声产生一丝变化。西班牙人进行了两次齐射,并没有取得命中,陈守序能看到敌舰射出的炮弹擦着蓝色女妖号舷侧不远打进大海。在数百米距离内直面16门大炮向前冲锋,陈守序感到急速分泌的肾上腺素让他兴奋不已。

所有人都在注视着船长的动作,距离继续在逼近,西班牙船反而无法再进行齐射,蓝色女妖号已经超出了大多数火炮的射界,只有靠近船尾的两门炮还在开火。

格罗弗船长举起的左手向左一挥,亲自掌舵的大副等待的就是这个动作,蓝色女妖号最后调整了一次航向,船头与西班牙船呈垂直的角度插入了西班牙船的船尾。

两条船之间的距离已经不到50米,堪堪擦身而过。西班牙船的舷侧重炮这下彻底失去了射界,在船尾的下层甲板,其实他们也有两门重炮,可现在船刚刚完成转向,向左侧倾的比较厉害,横摇幅度有点大,大炮无法在横向倾斜平台上开炮。

而蓝色女妖号此时正从西班牙船船尾下风处横向驶过,全船等待的就是这个时刻。

“开炮。”船长大声命令道。

与西班牙船不同,蓝色女妖没有下层炮甲板,统一口径的10门8磅加农炮全部排列在露天甲板,向下风倾斜的船身在接敌一侧船舷抬高了炮口,齐射的炮弹向上打去,一枚炮弹透过尾窗打进了舱内,一路蹦蹦跳跳,在耗尽动能之前打碎前进路上碰到的一切东西。

西式夹板船最害怕的就是船尾被炮弹打透,船只内部纵向没有承重墙,如果是重型炮弹打进去一路通透,会造成惊人的杀伤。

另一枚炮弹则擦着艉楼上的西班牙船长打在了船尾三角帆上,把船帆打破一个大洞。

船上爆发出一阵欢呼,各种语言,各种方言的喊叫层出不穷,陈守序也在桅杆上放声呐喊,打仗真是刺激。

齐射结束,两船交错而过,船长转过身来,继续大声命令道,“左满舵,我们顺风换舷。”

大副在艉楼大声重复船长的命令,“是,满舵左。”

顺风换舷意味着要绕更大的角度,一般如果风速太大,吃水非常深的商船无法作出迎风换舷的机动就只能顺风转向。这个问题对蓝色女妖号当然不存在,可如果向右舷转向,就要面对敌船背风一侧被风压低炮口的舷侧齐射,近距离下,敌船命中率会比刚才大大提高。

船转向的同时,各炮的炮手们固定好右舷的大炮,立即冲到左舷准备左舷炮击。

第6章 炮战2

蓝色女妖号完成转舵后开始了第二次攻击,这一次由于是近迎风航行,航速比第一次慢,射击窗口时间更长。船上优秀的炮手们快速打出了两轮舷侧齐射。西班牙船被打的木屑纷飞,艉楼上被击毁的一块碎片横飞着擦到了船长。陈守序只看见一群人快速冲上艉楼把船长抬了下去。

此时在西班牙旗舰上,在队末不时传来的炮声中,舰队司令唐.费德里克.格拉维纳正在和舰队最高指挥官拉米纳侯爵弗兰索瓦.德.古兹曼就眼下的局势进行讨论。

司令的侍从走过来报告说,“埃斯忒莱雅号转殿后舰圣奥古斯丁号打来的旗语,圣奥号请求出列自航。”

古兹曼侯爵有些错愕,“敌人只有一艘双桅纵帆船,连圣奥古斯丁号侧船板都打不透,告诉他们,维持战列,不允许自航。”

格拉维纳司令心中暗叹,侯爵大人这次航行卖出去了一百多张特许状,现在特许状占据的吨位可有很大一部分在圣奥古斯丁号上面,那些烟草、蔗糖一旦运到欧洲获利何止十倍,他怎么可能允许圣奥古斯丁号脱队自航。

格拉维纳挥挥手,让侍从下去搞清楚队尾到底发生了什么。

司令觉得还是有必要提醒侯爵,便说出了自己的猜测:“尊敬的侯爵阁下,敌人虽然只有一艘小船,但我们需要维持队列,在海峡中大帆船又不如纵帆船灵活,圣奥古斯丁号可能处在很不利的位置上。”

古兹曼侯爵微微一笑,“我亲爱的司令先生,一艘纵帆船上的几门小炮对圣奥古斯丁号也不过是挠痒痒,就让他们轰几炮也没什么关系。”

格拉维纳只能无奈苦笑,他没必要在小问题上顶撞侯爵。

这个时候司令的侍从又来到艉楼,报告说,“二位阁下,埃斯特莱雅号请求离队驱逐敌舰。”

侯爵皱着眉,怎么手下的船长都想着要脱队自行行动,正要开口拒绝,却不防被司令抢先说道,“侯爵阁下,埃斯特莱雅号是舰队最小的一艘船,但也有28门炮,他也是舰队最快的一艘船。保险起见,我看可以同意凯龙的请求,毕竟我们现在看不见圣奥古斯丁号的情况。”

侯爵想了想,觉得有道理。舰队司令提议了,如果他不同意,万一船上的货物损失大了,回欧洲对侯爵的声誉影响不太好,下次他开出来的特许状就不好卖了。“那好吧,但要提醒塞拉船长,切不可离开舰队主力太远,我们可只有5艘战舰。”

格拉维纳见侯爵不反对,转身对侍从官命令道,“让凯龙出击,驱逐敌舰后向东占领巡航阵位,记住,要他始终与舰队保持目视距离。”格拉维纳目的有两个,除了驱逐正在骚扰船队的纵帆船外,还要凯龙阵位前出,扩大舰队在东面的预警距离。

在埃斯特莱雅号上的凯龙.格兰达加纳.塞拉船长看到旗舰打来的信号,没有耽误一点时间,立刻命令顶风调头。

蓝色女妖号完成了第三次调头,冲过圣奥古斯丁号船尾,圣奥古斯丁号的船尾已经狼狈不堪了,艉楼的游廊早已不翼而飞,精美的浮雕也被打碎了一大半。此时凯龙的埃斯特莱雅号已经从上风处快速冲了出来,几乎就横在了蓝色女妖号的正面,向蓝色女妖号打出了一轮左舷齐射。

专业军舰的炮击比武装商船恐怖得多,他们的炮更精良,火药更好,炮手也更训练有素。陈守序看到两发链弹带着刺耳的呼啸从桅杆旁飞过去,惊出一身汗,如果被链弹打到桅杆,蓝色女妖号就会失去航行能力,到时这一船人都要留在这里了。

更加不妙的是,随着凯龙的支援,圣奥古斯丁号的士气大涨,在圣奥古斯丁号上接管指挥权的航海官阿佐尼亚见有机会留下海盗船,命令让船头左转,看船头指向是想进入与蓝色女妖号的舷侧交战。只是短暂的改变航向不会造成脱队,这并不违反旗舰的命令,之前他不这么做是因为盖伦不如纵帆船灵活,转向舷侧交战没有意义,所以他请求旗舰允许他脱队转向顺风让横帆的速度发挥出来。但现在有了埃斯特莱雅号的支援,有了夹击的机会。

这似乎是蓝色女妖号最危险的一刻,它不可能在一艘三桅军舰的舷侧大炮面前近距离调头,那一定完蛋。陈守序在桅杆上紧张的四处观察,试图寻找脱离险境的机会。

蓝色女妖号船头上,格罗佛船长并没有慌张,指挥若定的身形安抚了全船的人心。大副威尔金森则是对着水手们哈哈大笑,“孩子们别怕,盖伦转弯慢得很,他们航速不快,船舵没那么快能把船头调过来。”

在船长的指挥下,蓝色女妖号从埃斯特莱雅号船尾和圣奥古斯丁号尚未完全调转的船头中间穿了过去。

只是在穿越埃斯特莱雅号船尾时,被艉楼上的大炮击中船帆,在帆面上留下几个洞。

凯龙站在艉楼上眼看着蓝色女妖号冲了过去,座舰右舷的炮击似乎是送别的礼炮一般。

航海官走过来问道,“船长,我们要不要也转向追击,向西航行我们也算顺风,侧尾风航行不一定比他们慢。”

凯龙紧绷着脸摇摇头,“顺风我们是不慢,可他们随时可以驶进逆风里,算了。我们先顶风停航,放下长艇,去圣奥古斯丁号看看需不需要帮忙,然后向东占领巡航阵位。”

蓝色女妖号有惊无险地脱离了西班牙船队,虽然前后被60多门炮轰了一阵,不过除了帆、索损坏了一些外,并没有太大损失。不过仗显然是打不下去了,已经快到中午时分,戏耍了一只强大的西班牙舰队一个上午,船上的人这时都觉得自信心暴涨。

此时的蓝色女妖号还不知道,他们的这一仗即将传遍整个加勒比海。现在,蓝色女妖号的任务就是驶进巴哈马群岛,修补船帆,更换索具,再好好地大喝一顿。

而在埃斯特莱雅号上,两天后当凯龙确定附近并没有荷兰舰队后,抚着下巴,若有所思。

1.此时并没有完整的海军旗语,那是几十年后海战进入战列线交战时代,英国皇家海军完善的东西。但作者认为任何改革不可能一蹴而就,旗语这样复杂的东西,不大会是一朝一夕一个人能发明的。必然是某种历史传承的继承发扬,所以本书认为西班牙在内的主要海军国家,都有自己类似初级旗语信号的东西。

2.当然,此时也没有战列舰和巡航舰的概念,没有后来类似英国那种六等级军舰的分级。但一艘60门以上炮的大盖伦,说它是战列舰又何妨,实际上英国早期军舰分级也很混乱。本书采用巡航舰,战列舰的命名,为了便于大家理解。

第7章 海盗港1

几天后,蓝色女妖号在傍晚抵达巴哈马群岛的某个岛屿,印入眼帘的是郁郁葱葱的棕榈湾和铺满白色细沙与贝壳的海滩。船绕过低矮的沙堤,进入宽广而耀眼的蓝色内澳。港内木制栈桥上拴着几条佩利亚加船和一艘单桅纵帆船,海滩上有一些居民。

随着蓝色女妖号的进港,越来越多的人聚集在了栈桥边。栈桥后,透过茂密的棕榈林陈守序隐隐约约看到石头碉堡和略有些简易的炮台。船上一些多次出海的老水手喜笑颜开,这里是伊柳塞拉岛,是一处海盗的私港。因为港湾呈现美丽的天空蓝,水手们叫这里蓝港。

船驶得近了,在港内几条长艇的帮助下靠上了栈桥。几个在陈守序看来算是奇装异服的人把船长接了下去,那都是什么衣服啊。花花绿绿的丝绸,包着非洲式的头巾,甚至还有阿拉伯式样的帽子。

“接走船长的人是正经的海盗。”弗雷泽靠过来轻轻说道。“船长的朋友。”

“正经海盗是什么意思?”旁边一个小孩好奇地问道。

“我们有私掠证,算是荷兰人的雇佣兵。我们打劫西班牙人,在荷兰控制区是合法的,好处是必要时可以停靠荷兰港口补给物资,将来哪天不想干了,也可以带上钱财回英格兰。”有位老水手在一旁道,“他们不一样,他们是完全自由的海盗,不受任何人控制,抢到的东西都归自己。”

说话的老水手左眼戴着眼罩,大家都叫他独眼,真正的名字反倒没人叫了。

“那不是很好吗?不用再给那些荷兰吸血鬼交钱了,都是自己的。”小孩一脸羡慕。

“自由是自由了,”独眼叹了口气,“但除非被哪位国王陛下赦免,否则没有任何政府的港口会让他们上岸。他们只能一辈子漂泊,直到一天魂归大海。抢到了再多的钱也只是即时行乐,存下来也没用,有命存没命花。”

大家说着话,蓝色女妖号完成了靠港必须的下锚收帆拴缆绳等等工作,水手长点了几个人和他一起留在船上值班,宣布其他人自由活动。没被点到名的众水手欢呼一声瞬间四散,只留下陈守序等几个新来的和一帮小孩。

刚才说话的独眼笑着走过来,“我年纪大了,和那些年轻人玩不到一起,就带你们在蓝港转转吧。”

新手们正愁没地方可去,难得有个老司机带路,连忙答应了,几个人带上小孩们向岛屿深处走去。众人绕过了碉堡和炮台,这些炮台虽然简易,总共却有不下20门大炮,可以覆盖整个海滩和栈桥。陈守序觉得除非调来大队政府军,否则这个港口不好打。

棕榈林后面是一座集镇。上百栋房屋拥挤在一起,在中央广场周围有几座石质房屋,其余大多都是木屋。他们走过狭窄的巷道,街上最多的就是醉汉,不时有一两个人从屋里被人扔出来,惹得周围一片哈哈大笑。

独眼微笑着说道,“都是些在女人身上花光钱的倒霉蛋,你们这些小孩可不许去。前面那个被扔出来叫老威廉,是个老海盗了,听说以前也有一艘战船,后来和人赌博把船都输了。”

“船输了还怎么活?”有人问道。

“在蓝港,只要有本事总是不愁一口饭吃。岛上的船长会议赞助了他一条佩利亚加船,还让他当船长,只是战利品大多要上缴给船长会议了。”佩利亚加船说是船,其实就是大一点的帆艇,一般船头有一门小炮。只有一面帆,也没有甲板,最多能挤三四十人,主要靠水手划桨。这种桨帆船虽然看上去不起眼,在近海却十分好用。

独眼继续说道,“你们肯定不知道船长会议是什么。这蓝港虽然不大,可也没哪个船长单独能控制。所以十几年前的几位船长就成立了个船长会议,每年选举一次船长会议的执政官。”

真有意思,这座海盗私港虽然小,能想到的东西却都有。最多的是妓寨,穿着暴露的年轻女人站在门口,看到陈守序他们走过去纷纷调笑,还有拉着水手的胳膊不让走的。难得的是这里的女人肤色挺齐全,黑人,印第安,白人都有,弗雷泽就很“不幸”地被个带着阿拉伯异域风情的女子拉进了屋。

其次是酒肆,饭店,商铺也不少,甚至还有一座教堂,除了教堂以外的地方都很热闹,显得极有活力。小镇肯定没有规划过,可在凌乱的建筑和道路中,陈守序却感觉这里有一种隐隐的秩序。虽然陈守序在路过的酒肆饭店里,已经看到几起喝醉的水手在群殴,看上去打成一锅粥,却没有人动刀子。而且他们似乎也没人强买强卖,都是按规矩付钱。这些可都是杀人不眨眼的海盗啊。

陈守序问出了自己的疑惑。

“其实这都是船长会议的功劳。”路边突然有人插进来回答道。

“老威廉,你还没醉死呢。”

“哈,好久不见,老独眼。放心,我肯定会死在你后面。”老威廉站起来,“能把我喝倒的人这个岛上还不存在呢,别看我现在喝了不少,还是能喝你三个。”

老威廉转头对陈守序说,“先生们,你们是新来的吧。独眼虽然年纪大,可他知道的东西也都是道听途说的。我当年可是船长会议的成员,如果你们愿意付一些报酬,接下来就由我带你们参观。”

陈守序当然不会反对,他正听得过瘾,“威廉先生,你觉得多少报酬合适?”

威廉上下打量陈守序几眼,“看你们新来的,估计也没多少钱。这样,晚上请我喝顿酒就行了。”

“很合理的交换,我同意了。”陈守序歪着头算了下,打完西班牙宝船队后,虽然没抢到东西,船长还是给每个水手开了6荷兰盾的奖金,喝顿酒大概没问题。

这下,众人边走边听这个当过船长的老海盗讲古,“其实道理很简单,海盗也不可能抢到所有的东西。无论是纯粹的海盗还是你们这种私掠船,都不可能只靠抢劫生存。港内有很多商人,甚至有不少西班牙商人。我们有钱缺物资缺女人,他们用物资和女人换我们的钱,大家一起做生意多开心。要当好一个船长,他未必要有很好的航海技能,但他一定要是一个合格的商人。“

威廉指着中央广场上立的一块木牌,“那块牌子上就刻了岛上的规矩,说那是蓝港镇的法律也没问题。为了保障港内的交易秩序,船长会议规定在我们蓝港内私有物品不可侵犯,港内的法律参照船上执行,除非得到船长会议同意的决斗,否则谁要是敢在岛上对其他人动刀剑,就会被抓去‘拖龙骨’。坏规矩的人很罕见,对我们来说这里其实更像是家,谁也不会在家里乱来。”

“那咱们船长在岛上是什么地位。”有小孩问道。

威廉撇撇嘴,“你们的格罗弗船长现在也是船长会议的成员,他只是不参加执政官选举。”

第8章 海盗港2

到了晚上,正是蓝港镇一天最热闹的时候。很多白天见不到的人纷纷冒了出来,第一件事是觅食。镇上的饭店到处都挤满了人,需要排队等座位,不耐烦的水手们纷纷叫骂。

陈守序看着拥挤的人群,“人太多了,我不是很喜欢在这样的环境下吃饭,我们买点东西去海滩上吃吧。”

众人一看也是,这得排到什么时候。

“没办法,”威廉说,“再过十几天就是船长会议约定每年选举执政官的日期,现在人还没有来齐,这几天还会来人,到时镇上更拥挤。”

当即打发了几个小孩去买食物,陈守序则去买酒。饶是他有心理准备,可看到酒价还是有点乍舌。按照船上水手的描述,此时10荷兰盾差不多等于1英镑,1英镑大约含银260克,船长发的6荷兰盾相当于4两多白银。即便在物价腾贵的伦敦1荷兰盾也可以买到1加仑朗姆酒,但蓝港的酒价比伦敦还贵上一倍。在老威廉的叫嚣下,他还是买了1加仑的量,一顿喝不完的算送给他了。

带上酒和牛肉、蔬菜,还有一些鳕鱼,众人走进棕榈林里,周围像他们一样选择野餐的水手也不少,在巴哈马群岛只要不下雨,室外比室内舒服。

篝火点起来,开喝。酒来自哈瓦那的甘蔗种植园,口感很一般,胜在够烈,水手最爱。

老威廉先给自己倒了一大杯,也不敬酒,一口喝干,“好爽,哈哈。”

独眼也干了一大杯,只要是水手,都无法拒绝朗姆酒的诱惑。

出来混,陈守序自然不能比前辈喝的少,要么不喝,要喝态度一定要摆正,分两次也喝完了杯中酒。其实在水手里压酒的情况并不多,陈守序见过很多好酒之人,喝酒的目的是在场上拼个高低上下,以把对手灌翻为荣耀,战趴的人越多越有面子。可就海盗水手而言,好像把自己灌翻掉更实在一些。

小孩们闷头在吃肉,三个成年人边聊边喝,听着两个老水手聊些海上的轶事。有些落单的水手也加入了他们,阵容越来越强大,有人喝高兴了开始唱歌跳舞。陈守序几杯酒下肚,也感到有些微醺,比平时更健谈了一些,他很喜欢这种感觉,简单而纯粹的生活。

有人拿出一把鲁特琴,给歌舞的人助兴,一曲歌罢,引来一片欢呼。水手们倒满了给歌舞的人敬酒。一来二去,所有人都喝了不少,气氛越来越热烈。水手们用最熟悉的语言唱着家乡的歌曲,整个海滩都能听到他们的歌声。

酒精能活跃人的思维,陈守序喝出了情绪,把鲁特琴借过来跟着水手们一起歌唱。

唱到动情处,他拿起一瓶朗姆酒,离开了人群,坐倒在海滩上。

有人跟了过来,是威廉。“年轻人有很多故事吗。”威廉摇了摇酒瓶,和陈守序碰了一下,两人同时喝了一大口。

月光撒在宽广的海面,如同洁白的绸缎,被起伏的海浪扯碎,反射向四面八方,印出远处岛屿的阴影。

一老一小坐在海滩上,陈守序问了一个冒昧的问题,“威廉船长,你的船真是赌输了丢掉的吗?”

威廉很平静,看着陈守序的眼神中看不出一点醉意,“没错。我赌博输了,失去了我的战船和很多兄弟。”

陈守序有些惊讶。

“不过我赌的不是钱,是人。年轻人,你要记住,在这大海上,人的变化会很快。”威廉举起酒瓶豪饮一口。

夜晚过去,新的日子又开始了,这天又有几艘海盗船抵达蓝港。到临近开会的那天,陈守序数了一下港内已经云集了2艘双桅纵帆船,4艘大型单桅纵帆船和众多小型单桅帆船、佩利亚加船。其中最大的一艘布雷赫特号属于贝勒米船长,现在的海盗执政官。能走进船长议事厅的就是这6位大船的船长。

独眼说这已是近几年阵容最大的一次了,拥挤而来的人群让蓝港镇又有继续扩大的趋势。陈守序看到新建的屋子都是就地取材,用海上的漂流木、甲板木、被船蛆蛀坏的船壳搭起屋墙,盖上棕榈叶和废旧帆布就成了新的住宅。从佛罗里达来的伐木工人,逃跑的商船水手,西班牙大陆的印第安奴隶,古巴种植园的黑奴,这些人构成了新来的海盗主体。

赚到钱的商人继续用朗姆酒、火药、帆布、牛肉与海盗交换战利品,水手们唱歌、跳舞、喝酒、做爱。

前天有新来的海盗在湾口打劫了一条30多吨满载物资的运输船。贝勒米毫不犹豫出动两条单桅纵帆船拦住肇事的佩利亚加船,把船上所有的人都抓住。

为首的被绑在12磅大炮的炮口前,一炮轰成碎肉。剩下的水手则被放到船上,捆起双手,丢下大海,被行进的帆船在大海上拖行。水手们称这种刑罚为拖龙骨,随着帆船的转向,海里的水手可能会从海底被甩到船的另外一侧,如果运气好可能会活下来,运气不好撞上龙骨就必死无疑。

贝勒米用雷霆手段整肃了纪律,水手间的气氛也紧张了起来。血腥的刑罚,让陈守序感到这里是真实的海盗巢穴。

终于到了会议召开的那天,在海盗高呼“人人为我,我为人人”的口号声中,船长们踏进议事厅。

“其实贝勒米才是话事的人。”在一片狂热的口号声中,老威廉和陈守序站在角落中注视这一切,“今天的会议会让一些权威性不够的船长很紧张。”

“执政官不是选出来的吗?”陈守序问道。

威廉冷笑着,“是选举没错,可无论花样怎么玩,当选的一定是船大炮多的船长。除非你们格罗弗船长站出来,否则没人能和贝勒米抗衡,他有布雷赫特号和两艘小斯鲁普船,手下有200多人,连任是肯定的。”

格罗弗肯定不会出来选的,他只是与海盗合作的私掠船主。

“那贝勒米当选为什么有人会紧张,船长里有和他关系很不好的人吗?”

“也许吧,不过那不是主要原因。你还年轻,不知道开会的好处。在海盗团里,讲究‘意见不同,投票解决’。包括船长都是水手投票选出来的,除了战斗时船长被赋予绝对权力,其他的事务都是船员民主大会解决。这次的船长会议除了选举执政官,还要决定今年我们要去哪里抢劫。谁当执政官,水手们未必会关心,他们最关心的还是今年要去哪里抢劫。船长都是带着水手赋予的任务去开会,贝勒米独断专行,如果会议上没采纳他们的意见,船长回去说不定就要被罢免。”威廉把海盗的制度向陈守序娓娓道来。

陈守序太知道开会的好处了,他可是来自一个充斥各种会议的世界。

与私掠船不同,海盗船长在船上和船员要吃同样的食物,一起睡在船舱里,他们会选出其他军官和军需长来制衡船长的权力。在战利品分配上,海盗船长只比普通水手多拿百分之五十的战利品。而在蓝色女妖号上,这一比例则是十四倍。如果船员信任船长,会追随他到天涯海角,如果船长失去了信任,眨眼间可能就会被罢免。

1.“人人为我,我为人人”是真实的海盗口号。

第9章 启航

海盗的会议没有多少废话,船长会议只持续了一个上午,各位船长都走出了议事厅。

会议的结果贝勒米不出意外连任海盗执政官。贝勒米提议今年先去伊斯帕尼奥拉岛,为此他愿意共享一处隐蔽的避风港。先集中所有人在向风海峡抢几条大船,壮大海盗团的实力后再定下步行止。

贝勒米是在三年前突然崛起的海盗,在一年内从普通水手成为海盗船长。他的能力极强,经历堪称一部传奇,水手们都愿意跟着他干。在船长会议上,没人反对他的提议。

船长们散会后召集起各自的人,宣读会议决定,做好最后的出航准备。

格罗弗船长这次决定先与海盗团集体行动,他的船大小仅次于贝勒米,还拥有十门军用火炮,对海盗团的火力输出极为重要。

蓝色女妖号因为到的早,准备也就显得更从容一些。

下午,陈守序发现威廉上了蓝色女妖号。

船长正站在艉楼上检查全船的出航准备,独眼带着威廉找到了船长。

两人互相致意后,威廉直接开门见山,“格罗弗船长,我愿意带着我的人跟随你们行动。”

独眼在一边帮腔道,“船长,威廉是个老水手,他熟悉加勒比海就像熟悉自家的庭院。”

格洛弗叼着烟斗并没有摘下,“威廉船长,所有人都知道你是出色的海上战士。应该会有很多人希望你加入他们的团队,你为什么找到了我?”

威廉先把格罗弗船长恭维了一番,“格罗弗船长,我听说了您与西班牙舰队的战斗,您的勇气让我钦佩,您的指挥艺术让我仰慕,您和您手下的战斗精神让我感触良多。我愿意和您一起战斗,而不是其他人。”

格罗弗船长摘下烟斗,微微一笑,“威廉船长,你要知道,我的团队规矩和其他人有些不一样。”

威廉忙道,“您请说。”

“威廉船长,首先我要明确,我不会抢劫英格兰船与荷兰船,即便是西班牙船,我也不允许滥杀俘虏,贩卖人口。”

不抢英格兰船没问题,此时还不是后世皇家海军纵横四大洋的时代,加勒比海没多少英格兰船。威廉也不会滥杀俘虏。但不抢荷兰船和不许贩卖人口对其他海盗就有点肉痛了,如果抢了条运奴船,船上最大的资产就是人了。虽然海盗通常会解放那些愿意加入他们的黑奴,可对拒绝入伙的黑奴,他们还是卖掉换钱。

不过威廉没有犹豫,立刻答应下来。格罗弗的风格,他也了解。

格罗弗船长继续说道,“战利品分配,我的船也和其他人不一样。”

这个太重要了,威廉仔细听着。

格罗弗船长继续说道,“所有战利品都划入团队公账,您可以派出一位船需长共同监管。金银在充抵包括修理船只补给物资这些航行成本后,我会按照一般的规矩分。但多数货物我要在库拉索处理,卖得的钱要上缴10%给荷兰海事法院,还要收买一些荷兰官员。剩下的您和您的水手可以一起分,我和我的军官士官们会多分一些。”

其实挺公平,威廉答应道,“这没有问题,我知道您在库拉索处理货物的价格比我们卖给黑市的价格还要高一些。”这就是私掠船拥有部分合法身份的好处了。

按照海盗的惯例,宣读完团队规矩后,就算是入伙了。

威廉伸出右手和格罗弗握在一起。

“我为人人。”

“人人为我。”

两位船长达成了一致,周围的水手们都欢呼叫好。

对海盗们来说,人多和船大一样有用。即便是炮多艉楼高的大型武装商船,要是在近海遇到有炮船支持的桨帆船也要跪,这时代商船的炮还是不够强,海盗的桨船桨艇一起涌过来,跳帮根本挡不住,到时就是拼谁人多了。

“威廉船长,您的佩利亚加船太小了,如果您愿意,我可以在蓝色女妖号船尾给您一间舱室。”既然入伙了,格罗弗也大方起来。

威廉摇摇头,“谢谢您的好意,我更愿意与我的水手们在一起。”

两人互相点头致意,威廉转身下了船。

船长们在抓紧时间做最后的出航准备,拉壮丁是最重要的工作。这时代水手的死亡率很高,运奴船从非洲跑一趟新西班牙,路上水手经常死的比环境恶劣的奴隶还多。欧洲纬度高,欧洲人对热带病的抵抗力极差。海盗们虽然常年生活在加勒比海,对热带病抵抗力比一般欧洲水手高一些,可经常爆发的战斗也让人员损失极为平常。因此抓住一切机会补充人员对每个船长都是及其重要的事。

蓝色女妖号的规矩很多,对这些渴望加入海盗的人来说,吸引力并不大。除了威廉带着他的佩利亚加船加入外,就没人了。

第二天,天气晴朗,风向正合适。不管准备充分不充分,舰队都必须启航。贝勒米升起他的黑底骷髅旗,命令他团队的一艘单桅斯鲁普做为先导舰引领舰队。

陈守序确认了一下,两艘双桅纵帆船,四艘单桅斯鲁普是这只海盗团队的主力,其他还有7条只能叫大型艇的单桅帆船和佩利亚加船,载着800多海盗向伊斯帕尼奥拉岛驶去。

海盗船不可能有西班牙舰队的编队纪律,驶进港外宽阔的水道后,各船基本大致在目视距离内维持一个相同的航向。如同威廉一样的佩利亚加船进入外海后收起了船桨,凭仅有的一面横帆他不可能跟上舰队,都要找到一艘大船牵引。

威克斯水手长看着眼前的海盗舰队,对陈守序说:“也许这是加勒比海盗的最大一次集结,西班克一定会大吃一惊。”

陈守序问道,“老师,我有个疑问。海盗们人这么多,但普遍都是小船,没有多少大船,难道他们以前就没抢到过大船么?”

“海盗当然经常能抢到大船,问题在这里,”威克斯用手敲敲蓝色女妖号的船板,“在这热带海域,木板根本经不起船蛆和其他寄生物的腐蚀,如果不能经常停靠维护,抢到的船根本用不了多久就会朽坏不堪。大多数海盗没有能力长时间维持大船的使用。所以这次贝勒米先集结聚成大队合力抢下一些大船,他还是很有些野心的。”

第10章 向风海峡1

天气晴朗,东北风依旧很强劲,古巴海岸线在远处若隐若现。海盗舰队出航已经十天了,对海盗舰队来说好消息是没有遇到风暴,坏消息是又要逆风航行。

二副斯特林今天值白天班,他站在艉楼舵杆边观察着海面,直立的身形显得有些拘谨。紧张的海上生活很是锻炼人,斯特林在船上已经开始带班进行一些简单的指挥了。陈守序站在斯特林身旁,这次出航以后他已经开始轮班帮助带班军官确认罗经航向。

“迎风换舷。”这是斯特林开始带班以来发布最多的命令。

舵工打舵,水手们有气无力地松开帆脚索,操纵三角帆的帆桁转动换舷迎风。

见甲板上的水手士气低沉,斯特林微皱眉头,“水手的工作兴致都不高。

陈守序怕他训人,“逆风航行让大家都很疲惫,这也没办法。”

斯特林看了看陈守序,欲言又止。

可能是因为甲板下空气太闷,此时除了值夜班补觉和看管下舱的水手,包括德国人在内其他人都走到甲板上了。

顶桅的旗帜依旧坚定向西南方飘扬,甲板上的弗雷泽看向陈守序哀叹一声,“一直在抢风,这趟倒霉的航行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陈守序抚着艉楼的栏杆,对着甲板上说,“我们不光逆风,其实还逆水呢。”

弗雷泽瞪大眼睛看着他,“你说的是真的?”

“当然,”陈守序伸手朝天指了指白天看不见的星星,“启航后,船长就发现测量纬度得到的航行距离与根据航海日志推算的航行距离不一样,船长就怀疑我们船下有一条向西北而去的洋流。于是他让我们每次在测量纬度时都注意和航海日志进行对比,昨天的结果是我们航行了一天,比预想的落后了10海里。”

“哎!”听到陈守序说话的水手都哀叹一声。

“大家不要叹气吗,其实我们快到了。”陈守序拍拍手,吸引了很多人注意力。

这个时代的海图并不精确,船只对航程只是有个大概的估计,错开几天是常事。陈守序后世经常在巴哈马玩帆船,对本地区的地理算是挺熟悉的。

海盗舰队这次的目的地向风海峡位于古巴与伊斯帕尼奥拉岛之间,终年被强劲的东北信风统治。强大的大西洋北赤道暖流和南赤道暖流在加勒比海东南部汇合后,一部分通过向风海峡涌进加勒比海与墨西哥湾;另一部分被伊斯帕尼奥拉岛与古巴岛构成的岛屿链挡在加勒比海之外,沿着古巴与巴哈马群岛中间宽阔的水道向西北涌去,与墨西哥湾流在佛罗里达海峡重新汇聚。

海盗舰队就是逆着第二条安的列斯暖流向东南航行。陈守序知道加勒比海大体的洋流走向,对艰苦的航行有心理准备。可在1638年,无论是欧洲的船长还是巴哈马群岛的土著,对洋流系统都没有深刻的认识。

利用确认纬度的机会,陈守序这些天详细计算了舰队启航到现在的航程。

“兄弟们,我仔细算过了,如果风向没有大变化,按照今天的速度最多还有两天我们就能看到向风海峡。“

过去的几个月里,陈守序已经多次证明了他优秀的导航计算能力。水手们听到陈守序宣布的消息,虽然不乏有人将信将疑,但更多人还是比刚才振作了一些。

这是陈守序第一次在船上预测航程,让斯特林有点惊讶,格罗弗船长听到报告后走到海图桌边,用航海圆规在海图上仔细测量了一番,若有所思。

两天后,当汹涌的向风海峡出现在蓝色女妖号的右舷时,格罗弗船长召集了全船大会。船长站在艉楼上向所有水手宣布他的决定,“三个月来,陈守序用实际表现证明他是一位受过良好教育的绅士,在本舰上的服役记录也十分优秀。我决定任命他为本舰的见习军官。”

站在甲板上的陈守序暗暗攥了一下拳头,按耐下有些激动的心绪,大踏步走向船长,立正敬礼后接过了由船长订造,象征蓝色女妖号上军官身份的短剑。

“说两句吧。”格罗弗船长神情中并不掩饰他对陈守序的欣赏。

“是,船长。”陈守序转身面向全体水手,拔出手中的短剑高高举起,“我以剑起誓,将忠诚地服务于蓝色女妖号,服从船长和我的上司,用鲜血捍卫本舰的荣誉,乃至牺牲也在所不惜。”

陈守序说完誓言,甲板上的水手掀起一浪一浪的高呼。

看着眼前水手各异的表情,这呼声对陈守序来说既是祝贺,又何尝不是一种压力。这船上加上他也只有五名军官,他要用更优秀的表现证明他能够胜任。

升任军官后,最直接的好处是陈守序有了固定的住处,船长重新调整了船上军官的住舱,大副与航海长住在一起,陈守序和斯特林一间舱室。

在经过一段逆风又逆水的艰苦航程后,海盗舰队向右转进向风海峡,顺利抵达了伊斯帕尼奥拉岛上原本是贝勒米船长的专属避风港。

在这个信息闭塞的时代,每个著名的海盗船长都有秘密的避风港和锚地,所谓的主场优势,就体现在掌握这些秘密港口,熟悉暗礁的位置和风向的变化规律等因素上。加勒比海盗能纵横海上二百年,并不是因为正规海军打不过他们,关键就在这个主场优势上。

这些信息都是海盗船长手上的核心资源,贝勒米船长能拿出来共享,也难怪大多数海盗对他服气。

舰队进港下锚后,贝勒米又召开了全体船长会议,他首先再次明确了海盗们面临的局面。

向风海峡是个好地方,现在他们下锚的地方位于太子港、古巴和牙买加之间,扼守海峡的出口。此时从欧洲到新大陆的航线都是从伊比利亚半岛沿加纳利寒流南下,以特内里费岛上高耸入云的泰德峰为天然航道标,沿南北赤道暖流和信风带横渡大西洋抵达新大陆。西班牙王国的两只宝船队,较大的那只是航向秘鲁总督区卡塔纳赫港的大帆船队,较小的一只是航向新西班牙总督区韦拉克鲁斯港的航船队,这两只宝船队全都要通过向风海峡抵达目的地。

陈守序面前的海峡可以说是整个西班牙殖民帝国的命脉所在。西班牙执行的是一种穿梭护航的体制,每只宝船队的护航军舰在抵达新大陆后,并不会等待同来的商船交易完毕,而是前去哈瓦那与等候在那里的上一年度宝船队汇合一起返回欧洲。

第11章 向风海峡2

本年度的大帆船队和航船队都已经抵达了目的地,正在港内举行盛大的贸易集市。整个西印度群岛的商船都在向韦拉克鲁斯、卡塔纳赫汇聚,向风海峡是必经之地,这也给巴哈马海盗团创造了黄金的机会。

贝勒米将海盗们分为数个团队分路出击,蓝色女妖号不久后就遇到了第一个战果。一艘沿岸行驶的西班牙单桅帆船海豚号。海豚号看到蓝色女妖号舷侧黑洞洞的炮口后,立即向靠向岸边,企图利用本船吃水更浅的优势摆脱蓝色女妖号。

格罗弗船长没有冒险追击,他将海豚号始终纳入目视范围内,命令放下船上的长艇。陈守序作为指挥官开始了他第一次出击。

陈守序将军官短剑挂在腰间,拿起水手刀,带着20名水手爬到长艇上。威廉立在佩利亚加船头,右手轻点帽檐,向陈守序致意。独眼指挥水手解开联系大船的缆绳,陈守序命令出发。佩利亚加船和长艇升起风帆,并肩行驶,水手们喊着号子使劲划着船桨。

不需要他指挥什么,两艘桨帆船离目标越来越近了,陈守序攥紧手中的水手刀,也许今天他要杀人。

可接下来让他瞠目结舌的是,海豚号上的西班牙人降帆下锚,放下小艇,一群人换乘小艇向岸边划去。

西班牙人居然弃船了。

长艇靠上海豚号的船舷,这是一艘加勒比海地区常见的小型单桅三角帆船,排水量大约70吨。

威廉和陈守序指挥水手登上海豚号,检查了一番。威廉神态挺轻松,“这条船没有装备火炮,西班牙人跑得很干脆。”船上满载着运往西班牙大陆的可可,除此并没有什么值钱的金银。

陈守序见威廉一直看着跑进红树林的西班牙人,对威廉说,“他们没有破坏船只和货物,随身也带不了多少钱,放过他们吧。我们还是带上货物与蓝色女妖号汇合。”

“确实没必要浪费时间。”威廉和陈守序各抽调了几名水手上海豚号操船,转舵与蓝色女妖号汇合。

海豚号是一艘不错的船,只是没有武装,海盗要使用得先给船配上大炮。格罗弗任命航海长查特菲尔德担任海豚号的船长,带20名水手押运这艘战利船。

以后的几天里,蓝色女妖号打劫了好几艘大型帆艇和单桅帆船,虽然没有缴获到太多金银,但战利船上的酒水、新鲜食物和备用帆索依然让大家都很高兴,没什么伤亡,日子过的挺舒服,吃吃喝喝。看到船就靠过去,没遇到什么激烈抵抗。

最高兴的是威廉,他缴获了一件最值钱的战利品。一艘可以挂上3面帆,拥有修长船身的100吨单桅纵帆船。虽然没有武装,海盗们却非常喜欢这艘快船。他们扔掉船板已经破旧的佩利亚加船,威廉与格罗弗船长商议了一阵,以暂时负债的形式留下这条船自用,并给船命名为玛丽号。

如同度假一般的打劫并没有持续多久,这天蓝色女妖号发现了一艘葡萄牙商船。

现在陈守序也能辨认这时代的船型了,这是一艘仿荷兰的三桅亚哈特船,透过船上的炮门,可以数出舷侧一共有14门加上船尾2门,一共16门大炮。亚哈特船吃水很深,船速很慢。

蓝色女妖、玛丽、海豚三艘船组成的小舰队追踪了葡萄牙人一天,拉近了彼此的距离,格罗弗船长深思良久,他还是决定出击。

在距离葡萄牙人1海里的地方,三艘海盗船放下长艇,登船队带着火绳枪和刀剑下到长艇上。

蓝色女妖号进入葡萄牙人平行航线,葡萄牙船升起血旗,爆发出一阵呐喊:“圣地亚哥!”

两船开始舷侧炮战,这是属于海上勇士硬碰硬的对决。

陈守序指挥着女妖号长艇,独眼指挥着海豚号长艇,属于玛丽号的长艇在最后,朝着葡萄牙人的船尾划去。

独眼在一侧大声骂到,“葡萄牙人疯了,他们要血战到底。”

亚哈特船有一层连续炮甲板,艉楼也有两门炮,一次齐射的投送量比女妖号多,女妖号训练有素的炮手射速比葡萄牙人快。两船都没有重炮,很难对船体造成致命伤。但是葡萄牙人的艉楼高大,艉楼舷墙上的一磅回旋炮装填霰弹向女妖号的甲板扫去,每一发都能带起一片血雾。女妖号的回旋炮在这种交战中根本没用,甲板上的水手在开炮的同时必须承受霰弹的横扫。

陈守序向着独眼大喊,“这样不行,我们必须做点什么。”

独眼痛苦地看着葡萄牙人的一次次齐射,炮弹打在女妖号的船板上,打在帆面上,链弹横扫着向女妖号飞去,带起一片血肉的同时扫断了桅杆。

亚哈特船是一种改良盖伦,如同城堡一般高大的艉楼让直接跳帮非常困难。在女妖号压倒葡萄牙人的舷侧炮火前,陈守序毫无办法。在海上,面对船大炮多的敌人,只能用人命去填。

就在双方胶着的时候,只见玛丽号突然大幅向右转,进入葡萄牙人非交战面的右侧航线。威廉紧接着一个异常漂亮的顺风换舷紧擦着葡萄人右舷贴了上去。

“轰!”玛丽号结结实实撞上了亚哈特船,海盗们发出怪异的呐喊,挥舞手中刀,荡起帆索跳到葡萄人的船上。

陈守序趁此机会靠上葡萄牙船,用抛钩和绳索拴住葡萄牙人的船板。

“跟我上。”顾不了多少,用牙咬住刀,陈守序双手抓住绳子向上攀爬。到了艉楼甲板,他看到,威廉的水手正与葡萄人在甲板上混战,葡萄牙人多,围住威廉的水手砍杀。属于独眼和玛丽号的长艇正从跳帮的一侧爬上来支援他们。

眼见甲板上的海盗越聚越多,艉楼上的葡萄牙船长命令用回旋炮不分敌我的扫射。陈守序带着三个水手跳上艉楼甲板,一人一刀砍倒护卫在艉楼的葡萄牙水手。

可拦在前面的除了水手还有四个穿着板甲的葡萄牙铁罐头。

这怎么打啊,水手刀这种轻刀砍上去一点反应都没有,而对手一剑就能刺穿海盗的胸膛。

这简直就是作弊。

第12章 向风海峡3

仗打到这个程度,女妖号早已放弃炮击,水手们用各种钩索,锚抓牢牢钩住葡萄牙船。手持各种武器的海盗都涌上了葡萄牙人的甲板。梅登手持刺剑,游走在船上的各个角落,优雅地收割着生命。几名印第安弓箭手也站在艉楼和后桅盘上射箭,支援甲板上正在肉搏的水手们。

陈守序指挥的水手此时已经都爬上了艉楼,眼见主甲板上胜利在望,艉楼上的回旋炮也被弓箭压制住无法再装填,他实在不想再折损人手,便指挥手下围成半圈,并不向上冲去。

四名身穿半身甲的葡萄牙骑士互相对视一眼,陈守序无法透过面甲看见他们的表情,可他直觉葡萄牙人不想投降。

“小心”,陈守序猛地撞开一名水手,躲过葡萄牙骑士刺过来的一剑,再转身用刀架住劈来的第二剑,嘴里暗暗发苦。在狭小的艉楼上,水手的人多优势抵不住刀枪不入的半身甲,四名葡萄牙骑士互相配合,陈守序已经有三个水手被逼跳海逃生。

就在陈守序感觉招架不住时,感觉眼前的葡萄牙人身形一顿,没有防护的右上臂中了一箭,他没有放弃手中的剑,咬牙继续向陈守序刺来。可这时他的小腿连中两箭半跪在了陈守序面前,陈守序丢下手中的刀,合身扑了上去,将葡萄牙人压在了身下。左手从腰间拔出短剑,刺进面甲的缝隙当中。葡萄牙人发出非人般的惨叫,鲜血从头盔的缝隙中涌出,陈守序咬牙忍住他双拳的捶打,双手紧紧握住剑柄使劲一搅,结束了对手的挣扎。他感觉自己已经脱力,大口喘着粗气,直到被部下搀扶起来。

陈守序这才注意到,就在他和那个悍勇的葡萄牙骑士战斗的时候,梅登已经重创了另外两个葡萄牙人,都是用剑刺穿无防护的小腿,使敌人丧失行动能力,由扑上来的水手们结束敌人的挣扎。最后一位骑士则是被拿着重型火绳枪的水手一枪崩进大海。

而葡萄牙船长则履行了他的诺言,最后时刻,用燧发手枪自杀了。

女妖号的后桅盘上,酋长右手紧握帆索,左手提着长弓,海风吹拂起他的发辫,宛如一尊战神。陈守序向着酋长深深鞠了一躬。没有酋长的支援,他不可能打赢葡萄牙骑士。

此时的甲板上宛如地狱一般。被实心弹轰碎的残肢,被霰弹打中的人肉筛子,被刀剑砍死的尸体铺满了甲板。血,到处都是,通过排水孔滴下了大海,吸引了大群的鲨鱼在船身周围游荡。

太惨了。

海船上没有退路,双方都拼尽了全力。

格罗弗船长铁青着脸走上战利船的甲板。

清点船只,收获是巨大的,除了船上装载的蔗糖和墨水树树干,尚有32000多里亚尔的白银,相当于1000英镑的巨款。

代价也是惨重的。女妖号失去了主桅,玛丽号对葡萄牙船侧面的撞击失去了船首斜桅和一部分船首,需要大修。

损失最严重的是人员,轻伤不算在内,葡萄牙船长不分敌我的炮击造成了10多人的伤亡,而在肉搏战和之前的炮战中,还有20多人伤亡。阵亡和重伤的接近50人。

格罗弗沉默不语,他不知道这是一场胜利还是失败,他和威廉加起来总共也就160多人。一下损失了三分之一。

他对威廉说,“威廉船长,损失太大,恐怕我们必须休整一段时间了。”

威廉也是面色惨淡,他的人损失了接近一半,“我完全同意,格罗弗船长,现在我们的当务之急是拯救伤员,修理船只。这些工作都不宜在海上进行,我知道离这里不远有一处隐秘的海湾,可以供我们临时停泊。”

“那就麻烦您提供导航了。”

“理当如此。”

仗打完了,水手们还不能休息。

清理甲板上战斗的残骸,简单修补船板和桅杆,更换备用帆索,繁重的工作还需要他们去做。

蓝色女妖号上等级森严,自从当上军官后,陈守序就不会再参与水手的劳动。他下到亚哈特船的里舱,给自己找到一瓶朗姆酒,狠狠灌下几大口,才感觉心情平复了一些。

斯特林带着一身的硝烟默默走到他的身边,他今天在女妖号上指挥炮战,没有跳帮。

“那个葡萄牙铁罐头砍向我的时候,我以为自己死定了。”陈守序喝了一口酒,把瓶子递给斯特林。

“葡萄牙人的回旋炮,就在我的眼前击中了一个炮组。”

斯特林喝了一口酒,呛住了喉咙,“咳咳,咳咳……就在眼前。一整个炮组的人都被霰弹打成了血人。”

两人你一口,我一口,直到把整瓶朗姆酒都灌进肚子。

蓝色女妖号,海豚号,玛丽号和葡萄牙战利船蹒跚着驶进威廉提供的锚地。

海湾很小,礁石挡住的大部分湾口,只留下狭小的水道。亚哈特船只能收起风帆,由小艇牵引进海湾。海岸全是密布红树林的沼泽,看上去郁郁葱葱很是漂亮。可靠近就会发现红树林里密布着热带蚊虫,它们携带的病毒可以杀死船上的所有人。

所有船下锚。

伤员都转移到了亚哈特船上,那里空间更大。俘虏的葡萄牙船医被留了下来,船长跟他说,救活一个人给三英镑。已经有很多人没能挺过受伤后的感染和高烧,现在还没有死的伤员活下去的希望大大增加。

蓝色女妖号临时修补的主桅,玛丽号的斜桅都需要彻底更换,这四周合适的船材只有这艘亚哈特船。船板和部分肋材也需要修理。

水手们用亚哈特船的主桅和主桁做了简易的起重机,吊起相应的器材装备在需要修理的船只上。

水手们花了十几天修理船只,顺便乘此机会,威廉给玛丽号装上了4门8磅炮和2门4磅炮,海豚号也装上了4门4磅炮。剩余的4门4磅炮(其中2门原本是亚哈特船的尾炮)则由船长放进了底舱做压仓物。舷墙回旋炮也由三条船瓜分。

最后,在转移了部分最贵重的货物后,海盗们放火烧掉了已经被拆成空壳的亚哈特船,这也是大多数战利船最终的结局。

第13章 背风群岛1

三艘海盗船回到了贝勒米的临时基地,港内不少的海盗也回来休整。这是段快乐的抢劫日子,海盗团的收获都不错。

岸上已经有了集镇的雏形,闻到血腥味的商人就像鲨鱼一样纷至沓来。临时营地就如同蓝港镇一样形成了物品交换的黑市。

进港后,格罗弗召开了一次军官会议,威廉也过来参加。待格罗弗布置了一些简单的补给工作后,威廉站起来开口道,“格罗弗船长,我有个建议希望你能同意。”

“您请说。”

“按照启航前我们商议好的分成比例,这次缴获的这1000英镑我能分到280磅。我失去了13个兄弟,需要130英镑的抚恤金,除此之外的150英镑和销售战利品的分成不要了。我只要玛丽号。”

海盗们实在太喜欢玛丽号了,威廉打算给玛丽号再加一面支索帆,他说这会让玛丽号成为整个巴哈马海盗团跑得最快的船。

“这没有问题,威廉船长,我马上就会让大副点齐200英镑银币交给你。”比威廉要求的还多了70英镑,格罗弗作为团队指挥官,按照海盗的规矩,也给威廉凑了一些抚恤金。加勒比海盗在抚恤金上非常仁义,比这个时代所有的欧洲正规海军做的都好。

格罗弗问道,“威廉船长,接下来您有什么打算?”在格罗弗开会之前,贝勒米已经通知下来,海盗团的收获很棒,接下来进入自由狩猎时间。格罗弗觉得和威廉这段时间的配合很不错,他征求威廉的意见是想继续维持与威廉的合作。

“我还没有考虑好,您有什么提议吗?”

“看港内的情况,大家的收获都不错。现在消息已经传开了,西班牙人再通过海峡可能会有更好的护航准备,牙买加和哈瓦那驻留舰队实力不足,他们很可能得到大陆上的支援。”

这段时间贝勒米让海盗分路出击,整个西印度群岛已经风声鹤唳,向风海峡作为帆船贸易的核心航线实际已经瘫痪,无论是墨西哥城的新西班牙副王还是利马的秘鲁副王都不可能容忍这种情况长期持续下去,支援舰队出现在向风海峡是迟早的事。

威廉指着海图,“那我们继续向东,沿西印度群岛的岛链,经波多黎各、维尔京群岛航向巴巴多斯和瓜德罗普,西班牙即便出动了大陆的支援舰队,也不可能逆风追上我们的航程。”

格罗弗靠向他的船长椅,微笑着点着了烟斗。

无论是西班牙还是其他国家,从背风群岛向哈瓦那增援顺风顺水很是容易,可从哈瓦那向背风群岛增援,1个月能到已是很顺利的航程。这种地理环境造就了,在加勒比海各个殖民地间很难在军事上互相呼应。

两位船长达成了一致,其他人就负责落实指示。军官们分头去采购补给物资,备用的帆布和帆索是重点。

对威廉来说,他最重要的工作是补充人员。他的人第一批跳上葡萄牙船的甲板,遭受了最严重的伤亡,从启航到现在已经损失了一半的人手。好在加勒比海从来不会缺少渴望冒险的水手,威廉有船有炮,他的声誉也很不错,用缴获的几大桶朗姆酒,他成功招募到了40多名海盗,很多是黑奴和印第安奴隶。

船队用了三天做出航准备,格罗弗按规矩向岛上的海盗公库缴纳了部分战利品后,扬帆出海。

此时的西印度群岛,政治格局很是混乱。西班牙打开新大陆之门后,欧洲列强的军舰和殖民者纷至沓来,西班牙被迫让出一些边角部分。荷兰占领了西班牙大陆旁边的库拉索与波奈,正在累西腓与葡萄牙争夺巴西;英格兰从14年前开始陆续占领了圣克里斯托弗、巴巴多斯、尼维斯、安提瓜和蒙特塞拉特;法国拿下了马提尼克、瓜德罗普和圣卢西亚;丹麦人则以维尔京命名了他们占领的群岛。

这些刚刚建立的岛屿殖民地只是开始,强大的英法荷还在继续蚕食西班牙殖民帝国广袤的领土。西班牙此时本土只有700万人口,即便加上同为君合国的葡萄牙,也根本无力同时对抗英法这样的传统强国。

在西印度群岛的欧洲列强们虽然主要的目标依然是从西班牙身上割肉吸血,但他们之间也免不了会产生竞争,爆发战斗,虽然各国政府在这个阶段还没有下场参与的必要,可各国的西印度公司暗地里已经使用包括武力在内的手段互相试探过很多次了。

这种混乱的局面正是海盗最爱,小舰队逆着信风而行,经伊斯帕尼奥拉岛和波多黎各,用之字路线贴风航行。

陈守序在艉楼上值班,航海长查特菲尔德升任海豚号的船长后,他顶替了航海长的位置。现在斯特林和陈守序分值白天班,船长和大副分值夜班。

成群的海鸥跟随女妖号的航迹,不时向海面俯冲而去,争夺被女妖号击晕的小鱼。

弗雷泽制作了一根类似钓鱼竿的木杆,用一块鱼肉做饵,还真被他钩起了几只海鸥拖到船上。

陈守序皱着眉,“弗雷泽,你钓海鸥干什么,煮着吃也没二两肉。”而且船上现在可不缺肉食。

“捉来玩,消遣呗。放心,我玩一会就放了。”

“你别把鸟玩死了。”陈守序摇摇头,看向另外一边。一群好奇的海豚跟在女妖号的舷侧,伴随航行。海豚是水手喜欢的动物,一群水手笑着在与海豚打招呼,不时丢过去一条咸鱼。一副乐在其中的样子。

独眼吊着胳膊看着这些孩子们的玩闹,也是微笑不止。

看到独眼康复的很快,陈守序心情也是很好。独眼在对葡萄牙船跳帮的时候,右手被划了一刀,外观很恐怖的一道口子。也许是上帝保佑,也许是船长对船医开出的赏格起了作用,不过这区别其实不大,这时代的外科医生医术还是完全靠蒙,伤员能不能活下来全看上帝的意思。

独眼熬过了受伤后最危险的几天,没有感染。现在恢复只是时间问题了。

今天是玛丽号领航,陈守序看到威廉的船在船尾打出了跟随转向的信号,看来又要靠岸了。陈守序命令船上打舵,船首帆配合转向,跟上玛丽号。

这段时间以来,如果没有特殊情况,这只小舰队都会尽量贴着海岸线航行,每隔几天格罗弗或者威廉总能找到一处可以补给淡水的地方。

只是今天威廉找的这处海湾有些奇怪,三艘海盗船的面前是一片陡峭的悬崖,弯曲的海岸线在前面凹进去,却没有形成环抱的海湾。海浪拍打着岸边的悬崖,海水很清澈,可深蓝的海水显示这里的水挺深。

“测量水深”,陈守序不知道威廉在搞什么,这个海湾既不能避风,也没看到有淡水的痕迹。

很快,结果报回来了,“水深有51英浔。”

近百米的水深,陈守序无语,虽然勉强也可以,但这里并不是个好锚地。帆船最好不要在水深超过80米的地方下锚。

玛丽号立即放下了长艇驶进海湾,威廉站在长艇的船头向着女妖号的艉楼大声喊道,“陈,赶快放下长艇,这个海湾我来过,有很多美味的鲣鱼,快下来,我们一起捕鱼。”

陈守序没想到威廉是来钓鱼的,他看向水手长,“老师,您觉得呢?”

通常在英格兰船上,长艇都归水手长管理维护。

威克斯笑了,“孩子们,把长艇放下,我们捕鱼去。”

补充新鲜食物在这个时代对维持船员健康十分重要,捕鱼是最常见的手段。

水手们很高兴,又有可以玩的了,他们中很多人曾经都是渔民,此刻重操旧业都很兴奋。

第14章 背风群岛2

三艘船上曾经的渔民水手纷纷下到小艇上,花了一点时间试探了鱼讯便开始大显身手。威廉说的没错,海湾的鲣鱼确实很多。水手们使用的工具有钓竿和围网,时而单艇独战,时而三艇协作,随着时间的推移,收获越来越大。没有下去的水手在船上给他们加油叫好,格罗弗船长也上到了甲板上,点着那标志性的烟斗,微笑看着小伙子们的工作。

丰富的渔获让所有人都很高兴,正在大家尽情享受这美妙时刻时,桅盘上瞭望的水手突然大声喊道,“船长,湾口有动静。”

陈守序面色一变,这个湾口虽然还比较开阔,但那也是相对而言的,三艘船的机动空间很有限,如果被敌船堵在海湾里面会很麻烦。

顾不得招呼海面上的小艇,他匆匆几步跨上艉楼。船上的四位军官都拿出望远镜向湾口瞭望,海面一片平静,暂时没有看到从海平面露出军旗飘扬的桅杆的迹象。不过由于地球曲率的影响,桅盘上的目视距离要比艉楼远很多,陈守序正准备转头询问瞭望水手到底看到什么。远处传来一阵巨大的喷水声,惹起船上的一片惊呼,他连忙回头。

只见一只巨大的座头鲸喷出高耸的水柱,水珠向四周散开,形成一道美丽的彩虹。

这时桅杆上那个反应迟钝的水手的喊叫声才穿了下来,“鲸鱼,巨大的鲸鱼。”

现在才报告清楚,这位估计是看傻了,陈守序腹诽道。

座头鲸的游速并不快,它在完成这次呼吸后潜下了水面,然后在下潜不远的前方高高跃出海面,昂起布满瘤状物的头部,在空中完成一个像体操运动员那样华丽的转体动作后重新入水。难以想象这种地球上最大的物种能做出这样轻盈的动作,陈守序甚至能清晰地看到附着在座头鲸腹部的藤壶等寄生物。庞大的尾巴击打在水面上,激起一层海浪,座头鲸再次潜入水下。

鲸鱼入水后,发出高亢的歌声,带着音乐般的韵律,歌声在海湾里回荡,越来越急促,重重地敲在每个人的心头。

威尔金森突然说道,“它好像受伤了,尾巴上有个很明显的缺口,受伤的时间并没有多久。”

水手长这时也上了艉楼,“可惜我们没有带捕鲸叉和捕鲸绳,不然这鲸鱼受伤了应该很好杀。女妖号的船底再过段时间就必须维护了,这头鲸鱼的鲸油足够我们使用,可以省很多钱。”

陈守序问道,“鲸鱼既然受伤了,就应该节约体力啊,为什么还要玩跳水这样费力的动作。”

“它应该在示威。”威尔金森沉吟了一阵,和威克斯对视了一眼。

两人好像同时想起了什么,面色突变,威克斯马上冲到舷墙边,对还在长艇上的水手大声命令,“赶快回来,上船,上船。”

陈守序有些莫名奇妙,不过他还是配合着老师向海上的水手传达着命令。

威尔金森也命令还在船上的水手,“敲响船钟,信号员上船头,向长艇打旗语。”

三艘长艇看到女妖号的命令,停止了捕鱼的动作,带着渔获向各自的母船划来。

过了不久,陈守序才明白大副为什么会紧张。

有五头较小的鲸鱼跟在座头鲸后面,隐约成扇形包围将座头鲸向海湾逼过来。在更远出,还能看到几头鲸鱼在横向游走,速度很快,似是随时准备加入战团。

“逆戟鲸……”看见那如同剑刃般的背鳍,黑色躯体上的白色斑点,如此醒目的标识无一不宣示着海洋霸主的莅临。

陈守序明白过来原来是一场捕猎,女妖号无意中进入了猎场。

这是个庞大的逆戟鲸家族,五头逆戟鲸排着严密的阵势将座头鲸逼向海湾,背鳍破开波涛,剑指蓝天,如同徐徐推进的长枪方阵。其余的成员在第一波逆戟鲸阵线后游走,不时跃出海面,就像在步兵方阵后机动的骑兵,堵死了座头鲸调头逃跑的一切可能。

无论是座头鲸还是逆戟鲸都能轻易掀翻捕鱼的长艇,座头鲸甚至有能力威胁到海豚号这样较小的单桅帆船。

“起锚,我们离开这里。”返回的水手带来了足够的渔获,也没必要使用火炮与鲸鱼战斗,格罗弗命令把海湾留给鲸鱼们。

三艘船重新列成纵队,以女妖号为先导,缓缓驶出了海湾。不当班的水手们挤在舷墙上,观看这一场自然界中最惊心动魄的掠食者与猎物间的战斗。

与鲸鱼**错而过时候,一头看起来像是家族领袖的逆戟鲸向女妖号游来,进入女妖号平行航线后突然跃出水面,巨大躯体在近距离内带给水手们的精神冲击十分震撼。光滑的流线让逆戟鲸具备了极高的航速,比帆船快的多。黑白相间的醒目标识配合上翘的唇线,让逆戟鲸看起来像是始终在微笑。跃出水面那一瞬间,看向女妖号冰冷的眼神,让人类这种肉体弱小的生物感受到了来自灵魂的战栗,所有人都想起了逆戟鲸的另一个绰号,杀手鲸。

伴随航行了一阵,将人类礼送出境后,这位海洋之王调头向它的家族游去。帆船逐渐行得远了,海湾传来躯体拍打海面的声响,座头鲸那高亢的歌声渐渐低沉,带着一丝哀鸣,直到消失不见。

陈守序靠在舷墙上,久久不语,西方的天空上,一抹残阳如血。

天色暗了下来,女妖号点起船尾的信号灯。

军官们围坐在船长的桌前,品尝着今天的晚餐,众人一边吃一边聊着今天那场罕见的战斗。桌上摆着来自智利的葡萄酒,毫无疑问,这是某次的战利品。

在陈守序的建议下,晚餐的主菜是鱼脍。在欧洲,尤其是海员很少有机会吃到像鱼脍一样精细的菜。鱼脍本身很简单,考验的仅仅是刀工,陈守序花了不短的时间教会船上的厨师将新鲜的鲣鱼片成厚薄不一的鱼片。和陈守序记忆中的还有很大差距,绕是这样,也让三个英格兰人吃的赞不绝口。

“可惜没有酱油和山葵。”陈守序表达着遗憾。

“陈,你说的是什么东西。”斯特林好奇地问道。

“酱油是一种酿造出来的古老调味品,在我的家乡,有2000多年制作酱油的历史。山葵则是一种高山植物,做成的酱有很强的辛辣味。山葵酱配合酱油,佐着这道生鱼片吃,乃是人生最美妙的享受。”陈守序边说边露出向往的神色。

斯特林看着陈守序带着回忆的表情,也表示了他的神往,“陈,中国真是个神奇的国家,我一定要去一趟你的国家,品尝下你们那里最正宗的鱼脍。”

陈守序笑着说,“我的国家很大,光鱼脍就有几十种不同的做法,我都没吃过来。”

“哈哈,那更好了,到时我只管带着嘴去,你负责带我把这些不同做法的鱼脍都吃一遍过来。”斯特林大笑,“不,一遍不行,得多吃几遍。”

陈守序定定地看着他,“那我们说好了,我带你去,你一定要来。”

第15章 背风群岛3

海盗舰队航行在西印度群岛星罗棋布的岛屿中间,陈守序在船上渡过了这个时代第一个圣诞节和元旦,得益于丰富的虏获,船长在节日时敞开供应朗姆酒和面包。

海盗继续抢掠着沿岸行驶的小型贸易船只,都是一些很简单的战斗。

陈守序指挥女妖号拦下了一艘单桅帆船,三艘炮船组成的舰队吓坏了对面那艘小船。按照惯例女妖号推出舷侧的大炮。

这就投降了?也不挣扎反抗一下。看着商船上升起的白旗和降下的风帆陈守序腹诽着。

“不管他们,向船头打一炮。”陈守序命令甲板上的炮手。

打一炮,这叫流程。商船投降太快了,可陈守序还是打算把程序走完。

也许是炮手技痒了想练练手,陈守序看见七八个炮手围拢到前炮的炮车周围,互相商量了好一阵,不停微调着炮车的高低和方向射界,最后瞄准完毕,其中一个家伙点燃炮门。陈守序看到炮弹擦着商船的船头飞进大海,差一点就命中了对方的破浪板。

围在前炮那里的炮手有人哀叹有人大笑,点炮的家伙脱下帽子开始收钱。他们在赌博呢。

女妖号的炮击吓坏了商船上的人,马上就有船主服饰的人冲到舷墙上,对着陈守序大喊,“我们已经投降了,为什么还要开炮。”

两艘船距离很近,不用望远镜也能分辨出对方焦急的样子。

陈守序也喊了回去,“我比较喜欢打炮。”炮手们发出一阵怪笑。

“船主熟悉这周围的海域吗?”陈守序问道。

“非常熟悉。”

“请船主划小船到本舰。”陈守序的语气很客气,内容却不容置疑。

商船的船长无奈,乘上小艇,靠到女妖号的侧舷。

陈守序让水手们把船主拉上甲板,又放下女妖号的长艇,派出了10名水手驶向战利船。

玛丽号也航行到女妖号的舷侧停船,威廉过来了。

陈守序站在艉楼上,看着脚下的俘虏。

“船主怎么称呼?”

“托马斯.毕尔。”一个典型的英格兰姓名。

“你是英格兰人?”斯特林有些震惊,“为什么挂着西班牙国旗。”

“英格兰约克郡。”毕尔船长冷笑道,“你们也是英格兰船挂荷兰旗,我受西班牙人雇佣很奇怪吗?”海盗日常对话使用的是一种混杂着英语、法语、荷兰语的奇怪语言,女妖号上清一色的英语让毕尔船长了然。

现在统治英格兰的是斯图亚特王朝的查理一世,自从10年前英格兰败给西班牙后,英国就维持了大体上的和平,没有继续亲自下场参与欧洲大陆上正如火如荼的三十年战争。这个阶段的英格兰与西班牙的关系并不差,查理一世对天主教并不排斥,他的王后就是来自法国的天主教徒。国王在信仰上的暧昧,现在让英格兰国内很是不安,到了1639年早已不是汹涌的暗流可以形容,即便在遥远的西印度群岛也能感受到国内的这种对立。英格兰结束战争后,失业的英格兰船长们很多都接受了来自荷兰、瑞典和德国新教诸侯联盟的雇佣。格罗弗就是如此。没想到,在西印度群岛居然遇到一位接受西班牙雇佣的英格兰船长。

斯特林转身去找船长,威廉则走到陈守序身旁,“我们需要那条玫瑰号,最近抢到的东西有点多,玫瑰号的大小正合适做仓库。”

“这需要船长来决定。”

格罗弗船长匆匆走到甲板上,现在这些日常抢小船的工作他都放手让斯特林和陈守序指挥,只有遇到需要战斗才能解决问题的时候他才会出面。

格罗弗先向毕尔船长致敬,“你好,尊敬的毕尔船长。我不抢英格兰船,但你挂着的西班牙国旗让我的人产生了误会。”

此时陈守序派出的水手已经登上了玫瑰号,开始翻箱倒柜寻找需要的物资。

格罗弗命令到,“马上让他们回来,释放毕尔船长,把玫瑰号还给他,我们走。”

“格罗弗船长,”威廉质疑道,“我们需要玫瑰号做仓库。”

“我会再抢一条该死的仓库,但是现在,必须执行我的命令。”一向维持着绅士风度的格罗弗甚至带上了骂腔。

威廉看向独眼,笑了笑。

独眼也说道,“船长,去玫瑰号上的水手说他们在舱里找到很多西班牙银币和朗姆酒……”

格罗弗怒了,可能是和海盗在一起混久了,船上的水手最近都有些放肆,他没等独眼说完,“闭嘴,水手。威克斯,把他拖下去,捆在桅杆上打12鞭。”

英格兰王室舰队的船长有权不经上报鞭打水手12鞭及以下,格罗弗一怒之下把他当海军时的习惯带了过来。

没人敢再劝,威克斯让两个水手扒下独眼的上衣。独眼的背上,布满了纵横交错的伤疤,全部都是以前在海军服役时留下的鞭痕。

威克斯有些不忍,“船长……”。

“威克斯,你也要质疑我的命令吗?”

水手长叹一声,示意水手继续。

独眼被绑在主桅上,水手长亲自行刑。直到12鞭打完,独眼一直保持着沉默,没有发出一丝声音。陈守序却看到独眼背对船长的眼睛里露出的可怕眼神。

威廉没有想到独眼会被格罗弗施以鞭刑,那12鞭打在独眼的身上,却仿佛抽进了他的心里。他脸色铁青的对着格罗弗说道,“格罗弗船长,独眼说的也是实情,圣诞节和元旦你敞开酒水供应,现在船上的酒都被喝完了。就算把玫瑰号还给毕尔船长,至少我们可以交换一些朗姆酒。”

格罗弗注意到甲板上水手们露出的深以为然的眼神,对毕尔说,“我用蔗糖交换你的朗姆酒,双倍市价。”

毕尔自然不敢也不会拒绝,这笔交易实际上他还赚了。

海盗们释放了英格兰船长,拿到朗姆酒,匆匆离开了。

根据离开前从毕尔船长处得到的信息,蓬塞港驻有一艘30门炮的西班牙巡航舰,格罗弗不想惹上麻烦,让船队全速向东行驶,尽快与波多黎各拉开距离。

陈守序和独眼一直处的不错,他无力阻止船长的命令,只得在行刑完后带着酒过来看望他。

独眼的周围聚集了不少水手,他在普通水手中间威信极高。

“这老混蛋到现在还摆他在王室舰队的那一套。”有水手带着怨恨的语气说道。

“嘿,他还以为自己是光荣的国王下属的军官呢。”有水手模仿国王的模样做着夸张的手势,引来一片嗤笑。

也有水手愤恨地道,“看看人家威廉,一样精通海战,我看不比我们船长差,可他只比水手多拿一半的战利品。他凭什么拿走我们的14倍。顶着西班牙大炮跳帮的人可是我们。”

“他把我们当成了炮灰。”

陈守序装作没听到这些议论,咳嗽了几声提醒水手们。

水手们看到他过来,也都闭上嘴不再议论。陈守序觉得很尴尬,留下朗姆酒,问候了独眼几句,转身离开了。

自从抢完葡萄牙船,受了严重的人员损失后,陈守序就感到船上的气氛有了一些变化。但根本的原因还是看到威廉的水手分到的战利品比他们多吧。都是一样的卖命跳帮,所得却有区别,水手们不满也算正常。

陈守序刚被提拔成军官不久,平时对人也挺和善,水手们还没有把他当成外人。他从小就深恨告密的人,因此也没有报告船长的打算。回到自己的舱室,倒头就睡。

第16章 背风群岛4

让海盗们失望的是,随着离波多黎各越远,西班牙船也越少了。一路上他们只在维尔京群岛附近打劫到一艘丹麦船,勉强转移了一部分货物过去。

再往前走这种情况越来越明显,不是没有船,陈守序现在放眼望去,目视距离内就有不下十条船。可惜旗杆上飘扬的不是荷兰三色旗就是英格兰圣乔治旗。这种情况给海盗们的感觉就像狮子杀入了羊群,却不能下嘴一样。

水手们的怨气在积累,玛丽号上的威廉却罕见地没有任何表示。陈守序本以为他会冲进女妖号的艉楼发泄他的不满。

从维尔京群岛驶出后,格罗弗命令航向圣马丁岛。圣马丁岛原本和周围的圣尤斯特歇斯岛、萨巴岛一样是荷兰殖民地,位于新荷兰的累西腓、库拉索和新阿姆斯特丹的航线中继点上。坐拥新大陆最繁华富裕地域的西班牙人原本看不上这座荒凉的小岛。可几年前法国和荷兰的西印度公司在圣马丁岛上小干了一仗,才让西班牙人注意到背风群岛还有这么个岛屿。既然圣马丁岛引起荷兰与法国的争夺,想必作用不差。于是西班牙出动军舰一举攻占全岛,把荷兰人和法国人全部赶走。

无船可抢,如果能抢个像圣马丁一样的岛那也很不错啊!

圣马丁岛有37平方英里,岛上遍布湖泊和高山。荷兰人占据期间在岛南部经营一些盐矿补贴经济。盐矿对西班牙人卵用都没有,他们在加勒比海也不需要这么简陋的海军基地,整个加勒比最好的岛屿全是他们的。

圣马丁岛对荷兰人却挺重要,岛屿南部的海湾可以供大型船只锚泊,湖泊可以给从南美洲向北美洲航行的荷兰船队提供充足的淡水补给,不小的面积也可以给船队提供粮食和蔬菜。只是和西班牙比起来荷兰西印度公司军力虚弱,还要把主要实力放在累西腓与葡萄牙争夺巴西,虽然发起了几次反击,却始终无力将西班牙人赶走。

海盗舰队驶进了海湾,军官们用望远镜观察着。

西班牙人的据点是荷兰人殖民期间修筑的阿姆斯特丹堡。算不上棱堡,只有一座三层高的圆形炮台,炮台的旁边是一座常规的砖砌房屋,应该是营房和仓库,周围是一圈单薄的围墙,墙外能看到一些正在劳作的黑奴。粗粗数去,大小炮约有20门。一座很常见的殖民地据点,按照一般的水平,堡垒应该驻有100多人的军队。

格罗弗在犹豫。如果把船上的8磅和4磅炮拖10门上岸,迂回到炮台背后,不是不能打。在背风群岛这一路的抢劫,海盗补充了不少人,3艘船现在有200多人,有一定的人数优势。

玛丽号靠了过来,威廉匆匆登上女妖号,“格罗弗船长,为什么还不撤退,您在犹豫什么。”

格罗弗现在对威廉很不满,但还是耐着性子说道,“威廉船长,阿姆斯特丹堡毕竟不是完整的棱堡,也没有建筑在高耸的悬崖上需要攀登,我们有人数上的优势。只要拖几门大炮到堡垒背后,很有机会拿下。”

“格罗弗船长,我们不是英格兰海军,也许您在海军时,给您200名士兵和四艘船可以拿下这座堡垒。可我们是海盗,海盗!”

船上的水手们露出心有戚戚的神色,可独眼的教训在前,没有人敢出言帮腔。

格罗弗攥紧了他的烟斗,他感到事情正超出他的控制,“威廉,抢下阿姆斯特丹堡,我们可以卖给荷兰人,价格绝不会低。”

威廉冷笑,毫不退让,“尊敬的格罗弗先生,我知道您是荷兰西印度公司的雇员,可我和我的船员们不是,如果您一意孤行我将不会参与。”

格罗弗嘴唇动了动,散伙几个词在嘴边转了又转,还是没有说出口。威廉不参与,他没有可能夺下阿姆斯特丹堡。如果撤退再散伙,船上的士气会遭到可怕的打击。

格罗弗忍住了怒气,“好吧,威廉船长,您的胆怯使我没有机会攻下西班牙人的岛屿,失去了攻占城堡的荣誉和荷兰人的赎金。我们撤退。”

海盗们调头驶离海湾,陈守序看向船上的水手,感觉有什么东西在他们心里崩塌了。

天色黑了下来,格罗弗把自己关在船长舱里,几个小时过去也没有出来,艉楼上值班的是大副威尔金森。

陈守序走到船头,用烟草平复烦躁的心情。

船上的其他军官还一无所觉,可刚刚脱离水手身份的陈守序直觉有一场危机正在酝酿。他不知该怎么办。把水手们的议论向船长反应违反了一贯的原则,考虑都不需要去考虑。自从成为私掠船的一员,陈守序没有时间,也没有能力患得患失把问题考虑清楚再做决定。从来到这个时代,他的唯一原则就是凭本心和直觉做事,也许有些事情会吃亏,也顾不得了。

破浪板击打着波浪,来自船底的声音在这个万籁俱寂的夜里成了陈守序唯一的陪伴。

直到梅登和酋长联袂走来,德国人和印第安人,真奇怪的组合。

两人也没想到会遇到陈守序,看着陈守序疑惑的目光,梅登说道,“我和酋长有共同的朋友,也都是这艘船的股东,谈一谈业务合作的事。”

陈守序勉强笑了一下,“那不打扰两位了,我回去睡觉,你们慢聊。”

船上暗流涌动,作为一个外来人,陈守序最后决定还是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说,也既无立场也无凭据,还是做好他的业务军官吧。

向东,他们已经深入到了英格兰势力占优的地方。沉闷的航行在继续,一无所获的航程在继续。直到一天他们遇到高悬圣乔治旗的英格兰王室舰队巡航舰决心号。

这段时间海盗舰队的消息应该传遍了西印度群岛,决心号知道面对的是什么。

它向着女妖号打响了船首炮,这个距离自然不会取得命中。

“决心号打来旗语,以国王的名义,命令我舰让开航路,不让就战。”船头的信号兵向船长报告着。

想不到后世称霸海洋的皇家海军前身此时就这么横了。

决心号是一艘36门炮的巡航舰,帆装齐全。英格兰船长站在船头,满意地看着眼前的海盗小舰队左转让开航线。他有充足的理由骄傲,他的座舰决心号是此时英格兰海军在西印度群岛最强大的军舰,除了西班牙宝船队护航的大盖伦,在整个美洲大陆也少有敌手。他想了想,命令道,“告诉他们,圣巴泰勒米岛。”

看着扬长而去的决心号,众人都不清楚它最后传来的信息圣巴泰勒米岛是什么意思,格罗弗决定还是去看看。

第17章 背风群岛5

圣巴泰勒米岛在西印度群岛中,是个土地贫瘠,气候干燥的岛屿。岛屿无法种植甘蔗和烟草,大国们都看不上。现在占据圣巴泰勒米岛的是一位来自马耳他的医院骑士率领的一群乌合之众,几乎没有防御力,当然,也没有钱。

岛屿离海盗现在的位置并不远,几个小时后,四艘船驶进了圣巴泰勒米岛有良好屏障的港湾。直到绕过遮蔽湾口的小岛,海盗们才发现决心号留给他们一个大大的惊喜。

在这个狭小海湾荒凉的锚地里,到处是战斗的痕迹。海浪拍打着一艘双桅船烧焦的遗骸,显然曾经被烧到吃水线以下。另一边还有一艘坐沉海底的大型单桅帆船,船身伤痕累累,满是炮击的痕迹。

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通过船帆上描绘着的鲜红勃艮第大十字和桅杆上猎猎飘扬的长旒旗,向所有人宣示着一个强大的存在。正是海盗们在路过波多黎各时曾经想尽力避开的敌舰,西班牙海军的30门炮巡航舰拉斐尔号。只是,这只骄傲的哈布斯堡黑色双头鹰,好像一个鹰喙正啄击在陆地上。

从船头看过去,拉斐尔号降帆落锚。海岛上,一群衣衫褴褛的家伙用破旧的船材以及沙土在西班牙舰炮射程之外的棕榈林中筑起了两座简易的炮台,用大概是船上拆下来的大炮在与登陆的西班牙士兵战斗正酣。

西班牙海上步兵装备着胸甲、重型火绳枪和长矛,进退有据,虽然一时拿不下林中的简易炮垒,却不见急躁。按部就班的慢慢蚕食着防守方的实力。

炮垒里打出一发实心弹,击打在松软的海滩上,根本无法形成跳弹,杀伤力大减。

硝烟散去,露出两朵鸢尾花装饰的王冠骷髅旗。

“是马尔蒙船长。”没想到在圣巴泰勒米岛遇到了熟人。

法国船长马尔蒙也是巴哈马海盗船长会议的成员之一,就是不知道他怎么被西班牙军舰堵在海湾里了。

玛丽号上的威廉大声喊道,“格罗弗,我们得救下马尔蒙,我看他顶不了多久,我们的速度要快。”

格罗弗当然知道马尔蒙离完蛋不远了,西班牙人正在把船上的大炮吊放到长艇上,大炮上岸之时马尔蒙就要被终结了。

如果在外海,拉斐尔号对上格罗弗的这只小舰队,赢面非常大。他的下层重炮可以轻易撕裂除了女妖号以外其他三艘船的船板。女妖号虽然厚实一些,但挨多几轮炮击也肯定撑不住。但是在这个无法机动的海湾中,拉斐尔号就是等着被跳帮的死靶。

如果西班牙人实力完整,跳帮也要付出极大的牺牲。不过现在西班牙人最精锐的海上步兵和部分水手正在岸上和马尔蒙的人在消耗,短时间无法回到船上。

没时间放下长艇了,格罗弗命令道,“全速前进,各炮注意,抵近敌舰后只打一炮,打完所有人跳帮!”

威廉的玛丽号率先打出四发空炮,向战斗双方宣示海盗的到来。

四艘船挂满风帆,迅速朝拉斐尔号冲去。

增援的抵达极大振奋了岛上海盗的士气,西班牙人抓到海盗从不仁慈。白人一律吊死,有色人种全部卖为奴隶。如果不是没有退路,海盗根本撑不了多久。

马尔蒙鼓起余勇,让剩下的海盗不用再节约弹药,向海滩上的西班牙士兵急速射击。

西班牙人目瞪口呆地看着四艘海盗船顶着拉斐尔号比平时稀疏很多的炮火靠帮成功,接着200多海盗涌上了拉斐尔号。

在船上留守的水手没有一点机会,很快,航海官的头颅就被一个可怕的独眼海盗挂在了船首斜桅上。

西班牙船长正在陆地上指挥对海盗的围攻,眼看着座舰被夺却没有办法。他已经吊死了十几名俘虏的海盗,也不可能投降。船长于是带着岸上的一百多名士兵,丢下已经拖上岸的两门轻炮向岛屿深处撤退。

海盗们也没有追击的想法,接出马尔蒙和他六十多人的残部已经达到了目的,在圣巴泰勒米岛另找了一处海湾下锚。圣巴泰勒米岛气候干燥,没有发展种植业的价值,可对海盗来说却也有很大的好处。岛上没有充满病毒、细菌,恐怖的红树林沼泽,只有宜人的棕榈林,洁白的沙滩随处可以锚泊休整。

军官们聚在在格罗弗的舰长室,格罗弗递给马尔蒙一瓶智利葡萄酒。

“谢谢。”马尔蒙带着一身的征尘和硝烟,“幸亏遇到你们了。”

威廉问他,“你怎么会被西班克堵在海湾里了?”

马尔蒙苦笑,“我在向风海峡逮到一艘很漂亮的双桅船,耽误了一些时间,比你们晚了几天离开。大概是你们在前面把商船都吓跑了,我后来这一路就没抢到什么值得一提的东西。于是我就在波多黎各上岸洗劫了一座甘蔗种植园。”

“然后你就被西班克的战舰盯上了?”

马尔蒙直呼倒霉,“我抢完了才知道,那个庄园属于波多黎各海事法院的高级法官,随后就被拉斐尔号追了一路。缴获的双桅船大概很久没有清理船底了,航速慢甩不掉拉斐尔号。直到昨天,我在望远镜里没有看到拉斐尔号,我以为进入英国人和荷兰人的地盘后,西班牙人不敢继续追,就在圣巴泰勒米岛靠岸,打算用原来的座舰帮忙清理掉双桅船的船底。”

“结果就被堵住了?”

“是啊。我刚把双桅船的炮和货物搬到岸上,拉起一侧的船底,正准备开工,没想到拉斐尔号就出现堵住了湾口。这下倒霉了,跑也跑不掉,海战没有希望。“

”所以你就烧掉座舰,和西班牙人在岸上决一死战?“

马尔蒙笑了,”虽然没有了船,但在岸上杀西班克一样也很爽呀。他们吊死了我十几个受伤被俘的兄弟,我得让他们付出双倍的代价。”

想到被迫烧掉的座舰,马尔蒙有点唏嘘,他有个疑问,“我奇怪的是,西班牙人和你们都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英格兰的决心号很奇怪地给了我们圣巴泰勒米岛的名字,正好也不远,就顺路过来看看。”

“该死的,我的位置肯定也是英格兰人给西班克的,这附近是他们的地盘!太阴险了。“

考虑到女妖号上多数都是英格兰人,这法国佬再骂下去大家脸色不好看,威廉急忙打断马尔蒙,”我记得你有一百多人,在岸上还有炮,哪怕是简易的炮垒,西班牙人通常也不会上岸拼命,烧掉你两艘船他们可以返航交差。你是不是抢了什么特殊的东西了。”

马尔蒙眼看绕不过去,只得说实话,“啊,在波多黎各的甘蔗庄园,我和一位贵族女士相谈甚欢,就把她请到了我的船上。”

威廉无奈地看着马尔蒙,“法官的女儿还是老婆。”

“老婆,不过很是年轻啊。。”

威廉想骂人,巴哈马海盗通常情况下,除了奴隶,从不抢掠人口,尤其不会抢良家妇女。

“现在人呢?”

“战斗开始前就还给了拉斐尔号的船长,现在应该被他撤退时带走了。”

马尔蒙是威廉的老朋友,在船长会议里也是他最大的支持者。当初那艘佩利亚加船就是马尔蒙在会上建议送给他的。本来威廉最合适的选择是与马尔蒙结队狩猎,可他不想欠马尔蒙的人情太多,就加入了格罗弗的团队,原本想着抢到钱后还给马尔蒙。如果他与马尔蒙一起,也许他的损失就不会这么大。这层关系在,威廉也只能忍住怒气,不再说话。

马尔蒙喝下整杯葡萄酒,“威廉,你们可得感谢我。如果不是我的牺牲,你们不可能完整缴获到拉斐尔号,那可是一艘30门炮的巡航舰啊。”

这倒也是实情,拉斐尔号这样的三桅全帆装的巡航舰配齐全部大炮在欧洲的价格要3000英镑。对新大陆海盗来说,更是有钱还没地方去买。不是马尔蒙误打误撞,海盗们还真抢不到。

第18章 醉酒

成功救下马尔蒙所有人都很高兴,军官们已经很久没有全部聚在一起喝酒了。

海豚号的船长查特菲尔德举起满满一杯红酒,对格罗弗说,“船长,为了庆祝我们夺下一艘完整的三桅军舰,你是不是应该把你珍藏的酒都拿出来。兄弟们,对不对?”

查特菲尔德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贵族礼。

“AYE!AYE!”“格罗弗船长把酒拿出来。”

格罗弗笑着指示斯特林打开他船长室的柜子,拿出了整整一箱最好的智利红酒。

海盗们用手掌拍着桌子,应和着唱歌的查特菲尔德。

“水手呢?把酒全开了!”威尔金森大喊道。

陈守序没想到走进来服务船长室的水手居然是独眼。

独眼把红酒箱拿到一边,开启了全部的红酒,给每个军官的玻璃杯都倒满。

陈守序已经有点微醺,站起来和查特菲尔德碰了一个满杯,“查特船长,今天你向拉斐尔号靠帮那一下太漂亮了,在这里我敬先登斩将的海豚号船长一杯酒!”

说完,陈守序一口气喝下满满一杯的葡萄酒。鲜红的酒汁顺着嘴角流到衬衫上,陈守序恍若无觉,用手抹了抹嘴角。

查特菲尔德眼神有些闪躲,浅浅喝了一口就把酒杯放下。

陈守序也不以为意,资历浅喝干是应该的吗。他抬起酒杯敬向马尔蒙,“马尔蒙船长,我十分钦佩您与西班牙人在陆地上战斗,硝烟背后随风飘扬的王冠骷髅旗给我留下了此生难忘的印象。”

马尔蒙看到陈守序微微有些诧异,低头与威廉耳语了两句,端起酒杯笑了,“惭愧,我除了打仗也没有其他的本事罗。能遇到来自东方的朋友,我也很荣幸。”

马尔蒙仰着脖子喝干了。

海上的会师很难得,陈守序作为在座资历最浅的一位,他也不记得自己喝了多少,反正把葡萄酒当成啤酒喝了。葡萄酒入口很是容易,他的酒量又很不错,每次都是酒到杯干。喝到最后,他只记得与威廉干下满满一杯酒后,趴倒在桌子上。恍惚中,查特航海长似乎没喝多,其他人都倒在了格罗弗的船长室。

不知过了多久,陈守序感觉被人推醒。朝阳透过船长室的舷窗照进来,他只感到口渴,半梦半醒之间回味了一下喝的葡萄酒,口感真的可以,醒来也没感到头痛。船长的珍藏还真是棒啊。

喝完旁边递来的一杯水,陈守序正准备表示感谢,却感觉周围的气氛不对。

船长室里,格罗弗正襟危坐。威尔金森在他旁边,威廉和马尔蒙坐在角落里,陈守序身边是斯特林,除了格罗弗都是一副刚刚苏醒的样子。

这边查特菲尔德与独眼站在一起,查特面带微笑,“先生们,都清醒了吗?”

威尔金森瞪大眼睛,“查特,你什么意思。”

查特菲尔德向前踏上一步,他和独眼身后是五个持着燧发手枪的水手。

“格罗弗船长,威尔金森先生,容我介绍下现在的局势。昨晚你们喝的酩酊大醉的时候,女妖号的全体船员召开了船员大会,有超过一半的水手决定罢免船上军官们职务。”查特菲尔德丝毫不掩饰他的得意,“并选举我为船长,独眼为船需长。”

“你们放开我!除非你们打死我,不然让我见船长。”船长室外传来激烈的推搡声。

陈守序心头一紧,是老师。

查特笑着对身后的水手说,“让威克斯进来吧。”

水手长推开阻拦在他前面的持枪水手,冲进舰长室,看到格罗弗安然无恙,似是舒了一口气。

查特菲尔德面向威廉和马尔蒙说道,“正好两位船长都在,请做个见证。威克斯水手长,昨晚的船员大会你在场,我被选为船长没有问题吧。”

威克斯长叹一声,“查特菲尔德,你确实超过了一半的选票。但女妖号并不是普通的海盗船,我们投反对票的没有理由听你的。”

威尔金森怒不可遏,“你这是背叛!查特菲尔德。”

查特仰天大笑,“背叛,是的,我不否认。可你们不要忘记,埃弗里船长,贝勒米船长都是怎么变成海盗的!这些传奇的船长都背叛了他们所在的商船,也是你口中说的叛徒!”

查特一指格罗弗,肃声道,“威廉船长,马尔蒙船长,我一切的行为都遵照了巴哈马海盗的传统,我们船员大会多数人的决定是脱离这位还把自己幻想成海军军官的格罗弗船长,成为像二位船长一样自由的战士!”

威廉和马尔蒙对视一眼,站起身道,“既然你们已经开过了全船水手大会并做出了决定,我和马尔蒙没有立场干涉女妖号的内部事务。”

查特笑了,他并不需要威廉和马尔蒙的帮忙,只要他们维持中立。

但威廉却说道,“你们就算脱离了女妖号和格罗弗船长,但鉴于格罗弗船长既往对团队做出的巨大贡献,你们不能拿走女妖号,只能另外选择船只。”

马尔蒙也点头道,“格罗弗船长现在是船长会议的成员,作为同在船长会议的成员,我建议查特船长可以独立,但必须把女妖号留给格罗弗船长和忠于他的船员。”

查特脸色一僵,咬牙道,“可以,那我要拿走拉斐尔号。”

威廉冷笑,“你凭什么拿走拉斐尔号?跳帮时我的水手和你一样多。况且就算把拉斐尔号让给你,你的人手够用吗?”

查特气急,“你总共也只有五十多水手,难道你够吗?”

“我单独确实不够,可是……”威廉看向马尔蒙。

“呵,加上我的水手,肯定足够驾驶拉斐尔号了。”

查特脸色一白,他不可能同时反抗三位资深的船长。

正在手足无措间,独眼走上前一步,咬牙道,“拉斐尔号可以给你们,但我们要玛丽号!”

威廉和马尔蒙又交换了眼神,双双坐到座位上,不再发言。

海盗们讨价还价的整个过程中,格罗弗没有说一句话。他脸色惨白的坐在椅子上。

陈守序暗叹了一口气,也许在格罗弗与海盗合作的第一天起,今天就是注定的结局。除非他能放弃私掠船的身份,彻底的成为一名加勒比海盗。

结果就这样注定了,威廉下船时路过陈守序的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在身边耳语,“记住,水手们永远只会服从一位强大的船长。”

格罗弗的海盗小舰队就这样解散了,威廉拿走了最强大的拉斐尔号巡航舰,查特菲尔德带着女妖号上反叛的六十多名水手上了原本威廉的座舰玛丽号,马尔蒙在支援了威廉一半的水手后,带着剩下的三十多名水手开走了海豚号。

在威廉的坚持下,查特菲尔德没有拿走女妖号上的战利品。得到了拉斐尔号的威廉和马尔蒙把在维尔京群岛缴获的战利船也留了下来。他们并没有拿走女妖号和战利船上的战利品。

第19章 丹麦船

拉斐尔号、玛丽号与海豚号离开后,女妖号沉寂到了一个可怕的程度。斯特林还是忍不住怒气,“船长,威廉和马尔蒙肯定不会与查特菲尔德一起行动,等他们分开后,我们追上去,打烂查特菲尔德的玛丽号,把他抓起来吊死。”

格罗弗坐在椅子上,阳光从背后的舷窗照射进来,刻画出他消瘦的脸庞。陈守序只听到他惨笑道,“斯特林,难道我们能把跟随查特的六十多名水手都绞死吗。”

格罗弗似是受的打击太大,身形已经止不住摇晃,“你们都出去吧,让我静一静。”

威克斯脸色一变,上前搀住船长。

“船长……”,斯特林还想说什么,却被威尔金森抓住他的手臂,拽离了船长室。

几人来到了艉楼,茫然的水手们瘫坐在甲板上,用迷惘的眼神看向几位军官。

陈守序对威尔金森说,“大副,事情已发生,结果无法更改。现在我们最好尽快确定一个目标,让船员们动起来。”

格罗弗船长不出现的时候,威尔金森就是女妖号的指挥官。

陈守序接着说,“大副,我们必须离开圣巴泰勒米岛这座伤心之岛。”

威克斯从船长室走出来,对着威尔金森说,“大副,船长生病了,发高烧。现在蓝色女妖号需要你拿主意了。”

“好吧,我们离开,但是我们得带上那艘丹麦船。”威尔金森这个时候显示出他作为一名资深海员的素质。他不能表现出任何疑虑,格罗弗船长不出来,他必须坚定下着每一道命令。

蓝色女妖号出航以来的战果在今天损失惨重,丹麦战利船上剩下的缴获战利品不能放弃。在查特菲尔德叛变后,除了曾经的航海长,船上的军官都选择了留下来。水手则走了超过一半,现在留在船上的水手只剩下五十六名,其中还包括六个小孩子。加上和梅登那边的三个德国人和酋长的五位印第安人,船上总共还剩下六十四人。

“我需要人去操纵丹麦船”,威尔金森看着陈守序,“但现在女妖号的人手也很紧张,我只能给你十名水手,再把小孩都带上,去丹麦船。”

十个水手勉强可以操船,只是勉强。

“船上还有四个德国人和五个印第安人,都去丹麦船。”威尔金森一向不喜欢船上的外人,“物资也有他们一份,让他们自己过去看着吧。”

船上的军官中,威尔金森一向不太好相处。陈守序不反对能单独指挥一条船,但他还是要为自己争取点更多的东西,“大副,丹麦船并没有武装。我记得当初战胜葡萄牙船后,格罗弗船长把缴获的4门4磅炮和4门回旋炮放在了女妖号底舱替代石头做压舱物。我想要那些炮。”

“你要那些炮做什么?”

陈守序说道,“大副,大炮放在底舱和石头没什么两样。我只是希望万一遇到敌人能有一点自保的能力。“他没有向威尔金森要更多的人,此时此刻,人手是最宝贵的,炮反而在其次了。

“好吧,你把丹麦船开过来,大炮会给你。”威尔金森倒是不以为意。

威克斯挑了包括弗雷泽在内的十名水手出来。陈守序看过去,都是曾经跟随他一起跳过帮的人,威克斯有心了。

没有时间浪费,陈守序先带人划小艇到了丹麦船。查特叛变带走了一部分女妖号上最资深的水手,弗雷泽是跟他来丹麦船的水手中最优秀的了。

“弗雷泽,你来帮我管着其他的水手。”

陈守序第一步是任命了一位临时水手长,水手长虽然不是军官,但在船上起到的作用仅次于船长。

登船之后,陈守序才第一次仔细打量这艘缴获的战利品。这船其实不小,比海豚号还大一点,船身大约长十八米,最宽处约四米。陈守序用力踩了踩脚下的甲板,来自北欧的丹麦人把船造的很结实,船身木料用的是北美的山毛榉。比女妖号厚实的橡木船板肯定不如,但比大多数商船船身使用的松木柏木更好。桅杆使用的是来自北美的松木,桅杆的材质要求与船身不同,包括军舰在内大家都使用松木。这艘丹麦船的主桅使用的松木比一般同等级的船更粗壮,这维京人造船就是实在啊。

陈守序暗暗评价,船身比海豚号还要好,就是帆装太差了。大概是没想过跑远海,全船只有一面大三角帆。

用绞盘升起船锚,张开三角帆,陈守序小心地靠到女妖号一侧。只有一面帆,船只的操控性可供调节的余地就小了很多,但对于目前缺少人手的他来说,倒未必都是坏事。

女妖号此时已经把四门大炮和回旋炮都抬到了甲板。水手们小心地用绞盘吊起炮车,慢慢移动到丹麦船的甲板上。船上暂时还没有设置炮位,陈守序让水手们把炮车暂时都放在甲板上,用绳索仔细地紧紧捆扎起来。回旋炮比较轻,直接堆到货仓里。

水手们拉起小艇,翻过来放置在主桅后的架子上,固定好。陈守序向威尔金森敬了一个礼,两艘船一前一后驶出了圣巴泰勒米岛的海湾。

梅登站在甲板上,“陈先生。哦,不对,应该称呼为陈船长了,我和我的兄弟被你们大副扔到了这艘小船上,以后大家就要互相关照了。”

和梅登等人一起过来的酋长则下到了舱室里,检查同时也是熟悉这艘陌生的船只。

“梅登先生,我只是受命临时指挥这艘战利船。”陈守序提醒道。

“唉唉,其实这并没有什么区别。”梅登耸耸肩,“你现在履行的就是船长的职务。”

漂亮话没什么意义,陈守序最发愁的还是人手,“梅登先生,你是女妖号的股东,女妖号下属的每一艘船,每一磅缴获的物资都有你的一份。你也看到了,这艘战利船的人手很不足,必要的时候,我可能会需要您和酋长帮助我的水手。”

陈守序觉得还是把丑话说在前头比较好。女妖号的船员反叛,陈守序觉得除了金钱的因素外,梅登他们的特殊待遇也在其中有推波助澜的作用。

“好吧好吧,我的船长大人,只要你能保证我和酋长投资的安全,这不是什么大问题。”

第20章 德国人

收拾完毕后,女妖号领航,陈守序随后,两艘船驶离圣巴泰勒米岛。天黑后女妖号点起船尾的航行灯,方便陈守序跟着。格罗弗病倒后,威尔金森觉得女妖号暂时不再适合远航,正好西南方不远处就是荷兰人占据的圣尤斯特歇斯岛,威尔金森决定还是选择一座荷兰港口停靠。

圣尤斯特歇斯岛不大,只有20平方公里。4年前荷兰人从法国手里夺取了这座小岛,在失去圣马丁岛后,圣尤岛成了荷兰在背风群岛的统治中心。来往北美新阿姆斯特兰与南美累西腓的荷兰商船队都会选择圣尤岛作为中转站,随之而来的西印度群岛中转贸易也发展起来,并且形成了一个集市。

圣尤岛上海拔600米的火山锥在整片海域鹤立鸡群,是天然的航道标,船队挂着荷兰旗顺利抵达了。陈守序仔细观察着眼前的荷兰港口,岛上的奥拉涅斯塔德港就坐落在两座火山锥之间的平原上,位于岛屿东侧的迎风面。港口的海湾开阔,没有遮蔽物,陈守序直觉这里单纯评价港口条件不是太好。这时代殖民地的惯例,一座带有半月堡的半棱堡座落在港口北侧的山坡上,那里的重炮可以覆盖到港口的基础设施。港口的另一侧,还有一座三层高,方形的炮台,炮口直接控制着港口的集镇。

在港口派出的单桅船的引导下,女妖号率先靠上栈桥,陈守序紧挨着女妖号停下。威尔金森拿出女妖号的私掠证,在港口的西印度公司管理机关登记备案。

陈守序看到靠港后所有水手都松了一口气,仿佛释放了一些压力。在查特带着一半水手分裂了团队之后,女妖号今年的收益并不够看。为了腾出货舱,威尔金森决定在圣尤岛出售全部的货物。陈守序指挥着水手把船上的物资都搬下来,大宗的货物有蔗糖、可可、烟草,此外还有一些重要的染料—墨水树的树干。

“3年了,居然又来到了这座小岛。”梅登走下了跳板。

“你来过这座岛?”

“圣尤岛是我离开欧洲抵达新大陆的第一站。”梅登有些感慨,“陈,没什么事陪我们去见个老朋友吧。”

陈守序很诧异,“这么荒凉的小岛你还有朋友?”

“自从大元帅死后,忠于他的部下流落各地。我、沃尔特、威斯特海姆还有霍尔雷恩在霍尔雷恩的荷兰朋友帮助下到了新大陆。霍尔雷恩说他年纪大了,就在岛上定居下来。我们三个则乘上了去詹姆斯顿的商船,希望到烟草海岸碰碰运气。”

大元帅……陈守序有点被雷到了,德国人口中的大元帅。

“阿尔伯莱希特.华伦斯坦?”

走在一旁没说话的威斯特海姆开口了,“大元帅去世已经有六年了,那时你应该还没到达西印度,难道大元帅的事迹已经传到东方了?”

陈守序肃然起敬,“华伦斯坦元帅是这个时代最伟大的军队统帅之一,我当然知道他的战绩。”

这帮德国人在船上除了梅登的存在感都不强,陈守序还是第一次和他说话,不过不管到哪里好话人人都爱听的吗。

“走吧走吧,我们带了快两船货,威尔金森今天不可能卖完。随我们去见见霍尔雷恩。我想他也一定很想认识一位来自东方的朋友。”

陈守序朝船上看了看,水手们都在威尔金森的指挥下卸货。港口里已经有不少流露出购买欲望的商人围拢了上来,在海盗处理货物的集散地讨价还价这种事他可不会,留着也没什么劲,不如出去玩玩。

几人向港口后的小镇走去。荷兰人的小镇挺漂亮,路两旁种植了棕榈树,镇外还有一些面包树和香蕉。如同背风群岛的很多岛屿一样,圣尤斯特歇斯岛也不是一座湿润的岛屿,降雨量偏少,土地贫瘠,很难种植主粮作物。面包树这种来自太平洋上香料群岛的植物果实是群岛里很重要的粮食补充,荷兰人从东印度把这种植物带到了全球,在西印度群岛有条件的岛屿都会种一些。

港口和小镇之间是一座贸易广场,陈守序走近了才看清,这座市场最主要的商品是奴隶。在展台上,奴隶商人正牵着一排健壮的黑奴。所有的黑奴都只穿着一件兜裆布,双手被捆在背后。商人滔滔不绝的向台下的欧洲殖民者宣介自己的产品。黑奴最主要的来源是部落战争间的战俘,也许这些强壮的黑人曾经是部落里强大的战士,甚至是贵族,可在被跨大西洋的远洋航行折磨几个月后,都变成了眼神中毫无生气的“物品”。

市场上除了最多的黑奴以外,还有一些印第安奴隶,甚至还有一些白人。周围充斥着报价声,“来自几内亚的成年男性黑奴,20英镑一个。”“爱尔兰白人契约奴,10英镑啊。”

在西印度群岛,白人契约奴价格只有黑奴的一半。白人在热带地区适应性远不如黑人,奴隶作为一种重要资产,高死亡率也让白人的价格卖不上去。

奴隶是大西洋两岸利润最高的贸易,葡萄牙人、西班牙人、荷兰人把欧洲的小商品带到非洲,与非洲的部落交换战俘,带到西印度群岛和西班牙大陆出售。作为海盗,陈守序比较习惯用武器做一般等价物来衡量。在波士顿,一门像他船上装备的4磅加农炮的价格是16英镑,还比不上一名黑奴。这条奴隶黄金的三角航线造就了人类历史上最野蛮最无耻的国际贸易。

几个德国人也没人喜欢这座肮脏的奴隶市场,匆匆从一边绕过,沿着棕榈林大道进了镇子。梅登在一座独立的小院前停下,木制的篱笆将房子前的花园与道路隔开。他走进种着一些洋葱和红薯的院子,轻轻敲响了房门。

开门的是一位中年欧洲人,身材高大,衣服虽然略显陈旧却打理得整整齐齐,头顶的短发在鬓角处全部剪断,显得很精神。与他相比,梅登几人都有点胡子拉茬和憔悴。

“恩斯特!威尔!沃尔特!”主人惊喜地叫着客人的名字,战友见面,主人给了所有的客人一个熊抱。

“这位是……”轮到陈守序时,他略显迟疑了一下。

“陈守序,一位来自中国的朋友。”梅登介绍着,“这位是霍尔雷恩。我们当中曾经军衔最高的一位。”

“欢迎欢迎,你是梅登的朋友,那就是我的朋友,都请进。”

霍尔雷恩把客人让进屋子,各自找到地方坐下。战友们诉说着分别三年以来的经历,霍尔雷恩没想到三位战友现在成了“海盗”,并且就在陈守序指挥的船上。威斯特海姆提到这个就来气,梅登朝陈守序眨眨眼,幸好威斯特海姆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和霍尔雷恩交谈,没再继续对梅登喷下去。

威斯特海姆走到霍尔雷恩的书桌边,说道“海因茨,你还在继续整理你的步兵战术要录吗?”

霍尔雷恩笑道,“我把旅里的每一次行军和战斗都记录下来了。”

威斯特海姆打开他随身带着的箱子,小心翼翼地打开,“拿出一叠手稿,这是我整理的高级参谋部作业要领。我们可以参详一下。”两位曾经的神圣罗马帝国军官似乎忘记了其他的事情,把饭桌当成了图上作业的工具,谈得十分投入。

梅登对陈守序说,“威斯特海姆是元帅参谋部的作战参谋,霍尔雷恩是西里西亚步兵旅旅长。”

旁边的沃尔特也有点无奈,“我是骑兵军官,梅登是元帅卫队的。一般都不参与他们两位司令部军官的交谈。”

第21章 黑奴

老友重逢,免不了又要喝个痛快。当天晚上几人都没回船上,就夜宿在霍尔雷恩家里。

第二天早晨陈守序先向主人告辞,德国人可以给自己放假,他还有艘船需要照顾。

奴隶市场还在回去的必经之路上,为了避免麻烦,陈守序拉起挂在脖子上的口罩,身上外露的一刀一剑和燧发手枪都暗示着他的职业。

奴隶市场似乎是这座小岛上最繁华的所在,早早就开始了交易,展台前聚集了众多的人群。有潜在的买主,也有纯粹逛街看热闹的。陈守序从人群的一边绕了过去,在临近港口的方向,他震惊地发现眼前并排躺着一些病倒在地无力站起的奴隶。生病的奴隶们发出微弱的呻吟,有的甚至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只有浑浊的眼神显示他还活着。几个奴隶主的打手站在旁边,负责看住这些市场上无人理睬的“残次品”。

陈守序从地上奴隶的身边走过,就在要离开这片区域时,他感到脚踝被一只手抓住了。低头望去,是一名年轻的黑人。与其他病倒双眼无神的奴隶不同的是,陈守序感到在某一刹那,他眼神中透出了强烈的求生渴望。

黑奴用荷兰语说道,“先生,救救我!”

发音生涩,但陈守序听懂了这几个简单的荷兰单词。

黑奴的背上满是皮鞭抽打的伤痕,最新的那些看上去受伤的时间就在不久前。

陈守序心中暗叹,他爱莫能助。这些病倒的黑奴每人都堪称一座移动的病毒细菌库,没有现代医学的检测手段,根本不知道他到底有多少病。

“对不起,我帮不了你。”陈守序压下一个现代正常人的情绪,狠心拒绝道。

稍微用力,脚从黑奴的手里挣脱开,正准备走开。

“先生,我是一名战士。”单词还是很简单,陈守序也听懂了。

身处绝境的人爆发出的求生欲望和眼神中的那种坚持让陈守序心头一震。他咬了咬牙,挥手招过来一名打手,指着脚下的黑奴,“他到底什么病,都有什么症状。”

可能是觉得来了个推销掉残次品的机会,打手很积极地凑上来,“他啊,他倒是没病,就是一心想要逃跑,昨天跑了没多远就被抓了回来,还顶撞老板。老板把他打了半死丢在这了。”

陈守序并不信他说的,吐了一句国骂后,管它的,既是有缘,买下来再说。海盗过的本就是今日不知明日事的生活,倒不倒霉天注定的事。

“买下他多少钱?你去找个说话管用的人来。”打手急忙回去找来了商队的管事。

管事打量了陈守序几眼,高大的身材和佩戴的武器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先生是坐昨天进港的炮船来的吧?真是好眼力,这个奴隶曾经是部落里最勇敢的战士,身体强壮,无论是用来打仗还是用来配种都是极好的。”

陈守序重重哼了一声,他实在不想跟这些奴隶贩子打交道,“少废话。直说,要多少钱。”

管事继续吹着,“他受的皮外伤,养几天就好了,虽然现在起不来,还是要120荷兰盾。”

陈守序把口袋拿出来,各种银币凑一起,大概90多荷兰盾。连袋子一起扔过去,“我身上带的银币全部都在这,卖不卖给一句话。”

“卖!卖!先生,这是我的名片,交个朋友吧,下次有机会合作可以找我啊。”管事掏出一张硬纸片式的东西。

陈守序收下了名片,对管事说道,“还有,他现在这样子也不可能走路。找两个人把他抬到我的船上去。”

“应该的,应该的。”

也不知威尔金森会不会收下这个病倒的黑奴,陈守序决定如果大副不同意,他就去求梅登拜托霍尔雷恩收留他。至于以后,那就听天由命吧。

陈守序带着用全部身家买下的黑奴往回走,掏出那张名片看都没看丢在一边的水沟里,然后问起黑奴的名字。

“……”

古怪的非洲部落方言陈守序根本没听懂,看着他脸上茂密的黑胡子,陈守序想了想,“算了,以后就叫你蒂奇吧。”

到了港口,船上的货还有一大半没有处理完,看来销售额不太乐观。威尔金森正在女妖号上与一群商人讨价还价,把桌子拍的砰砰响,根本没空管他是不是带了个黑奴回来。

陈守序摇摇头,直接回到了自己的丹麦船上。虽然是听天由命,但为了稍微保险一点,陈守序让水手用破旧的帆布在船头给蒂奇搭了个铺子,没让他住在船舱里。

弗雷泽迎了上来,自从当上水手头后,他似乎对自己要求比以前严格了一些。昨晚居然没出去浪,陈守序正好问问他货物怎么都没卖出去。

弗雷泽摊着双手,“别提了,大副说圣尤岛的价格太黑,比库拉索低了起码两成。除了墨水树和烟草比较好卖,蔗糖和可可的价格都谈不拢。”

陈守序挺烦这种生意上的讨价还价,而且他觉得现在要抓紧的是时间。女妖号现在收益明显不好,把这两船货物赶紧出手了,再去抢两条船不是更实在。不过他也只会心里想想,没必要去向威尔金森说。

陈守序看了眼甲板上放置的大炮,既然还有时间,想办法把这四门加农炮和回旋炮装上吧。趁着威尔金森客串商人的时候,他去女妖号上把木匠和资深的炮手请了过来。

几人研究了下丹麦船的结构,船舵前面一点的地方可以放两门,主桅也可以放两门,两行炮门之间可以放置小艇。其实这船的空间足够在主桅前再放两门,甚至如果小艇采用船尾吊挂的搭载模式,这船勉强可以搭载8门4磅炮。不过陈守序现在既没有那么多炮,也没有足够的人去操炮,以后再说吧。4门舷墙回旋炮好办,船头搭载两门,小艇两侧两门。

设计好了就开干,木匠负责在舷墙上开洞,在甲板上设置炮位,水手们帮忙打下手。算是比较简单的改装,进度很快,当天就干完了。水手们把炮在炮位上放置好,搭起滑轮组,拴好复位绳。

陈守序递给木匠一大瓶朗姆酒表示谢意,他检查了下舷墙,叫住了正准备回女妖号的木匠,“我觉得最好还是给炮窗上加个可关闭的炮门比较好。”

木匠很诧异,“露天甲板的炮窗都不加炮门啊。”

陈守序挺坚持,“是,我知道。不过这艘船上装的备用船材够用,还是加上吧,也不是多麻烦的事。”

看在朗姆酒的份上,木匠答应了。船上点起鲸油灯,等全部干完已经到了深夜。那边威尔金森最后似乎还是想通了,在一个低价上把货物都清仓了。

有幸放假浪了一天的水手们都回到了船上,德国人也回来了。只是陈守序只看到梅登和沃尔特两人。

“别看了,威斯特海姆决定留下来和霍尔雷恩一起整理他们的文件。只是苦了我和沃尔特还要出海给他们赚钱。”

这和陈守序看起来没什么关系,威斯特海姆在船上的存在感本来就低,他也无所谓。再补充了一些物资后,女妖号又做好了启航的准备。

第22章 背景

天亮后,私掠船驶出了圣尤斯特歇斯岛,还是女妖号先导,陈守序殿后。圣尤斯特歇斯岛再往南,就正式进入了英格兰的海域,圣克里斯托弗和尼维斯、安提瓜、蒙特塞拉特。

没有武装的英格兰小型商船,仿佛衣不遮体等待男人们临幸的美女一般出没在女妖号的周围。海盗们咽下代表着饥渴的唾液,收回向美女注视的目光,继续向南行去。

圣克里斯托弗岛上海拔1000多米的利亚穆伊加火山指引着私掠船的航路,威尔金森不想惹麻烦,小心地远离了岛上的巴斯特尔港—巡航舰决心号的母港。

从圣尤斯特歇斯岛启航后,船队的航向就转向了东南。盛行的东北风从左舷吹来,风向与航向的夹角呈10个罗经点,虽然还是有点逆流,但船队进入了帆船相对比较舒服的侧尾风航行。不需要像之前逆风航行一样经常要迎风换舷,船只的操帆操舵都变得更简单。

趁着这难得的顺风航行段,陈守序让他船上年纪最大的两个小孩雷加和劳勃练习操船技巧。

“雷加、劳勃,你们要记住,不管风从船身的什么地方吹过来,如果想充分利用风力,船帆都要处于风向与航向夹角的中间位置上。这样配合操舵就能获得最大航速。”陈守序站在艉楼上,指点着学生的实践。

“是的,老师。”

“老师,那逆风航行时,船与风向的夹角太小,船帆转不过去怎么办?”

“问的好。”陈守序答道,“无论是什么帆船,如果风向在船头两侧大约各4个罗经点内,那此区域是绝对的禁航区。而对横帆船来说,这个角度扩大到6个罗经点,就是因为帆桁无法转动到那么大的角度。但你们实际操帆的时候,最好给自己留点余量,不要把航向驶进顶风7个罗经点内的区域。”

陈守序指着前方的女妖号,“本船只有一面帆,没太大的参考价值。你们看女妖号,它是双桅纵帆船,帆桁能转动的角度比横帆船要大,所以迎风角度能比横帆船多1到2个罗经点。我们能纵横加勒比海,不怕军舰的追击,很多时候就是靠逆风角度多这一两个罗经点的带来的航向选择优势。”

梅登靠在舷墙上,隔着舵杆与陈守序分享艉楼。他惊讶地看着陈守序的教学,“你真的只有二十岁?我从没见过像你一样年纪的人对操帆总结的能如此精炼。”

陈守序随口回应道,“这没什么,我数学比较好。”

梅登觉得,就像那个古老的神秘国度,眼前的东方人也充满了未解的谜团。

“雷加、劳勃,这样航行就很好,你们保持和女妖号相同的航向。”

此时,陈守序注意到他树立在甲板上的长杆,长杆的影子已经到了一天最短的刻度。正午时分,他对梅登说道,“我去休息一下,帮我看着孩子们,有事叫我。”

陈守序走下艉楼,打开靠近左舷的狭小舱门,顺着竖梯下到自己的舱室。

这艘丹麦战利船严格意义上其实谈不上有什么艉楼。估计是为了充分利用船舱,仅仅是利用舵杆的长度,将后船身在舵杆之下加高了一部分,在突出主船身的船舵之上形成了一个船长室。船长室的屋顶就形成了一个小小的艉台甲板,加上周围增加的舷墙,勉强也可以称之为“艉楼”吧。

在艉楼下就是属于船长的房间,船尾宽3米多,长不到1.5米,高2米的独立舱室。刚好沿着船身横向摆下一张床,一面狭窄的航海桌和一个柜子。虽然很狭小,而且进出要通过竖梯,很不方便,但陈守序已经很满意了。舱室利用船尾的舷墙开了两扇与炮门差不多大可供关闭的窗户,空气比船员舱好得多。最关键的是,他终于有了独立的空间。

顺着竖梯下到舱室,转身就是唯一的桌子。陈守序小心地从脖子上摘下一根项链,打开项链末端拴着的白色丝绸包裹,取出他最珍贵的物品—光动能手表。把大幅的地图册摊开在床上,翻到美洲部分。将正午12点的时间算出与手表上格林威治时间的时差,很简单的计算,得到了船只目前正航行在西经63度的位置,配上直角仪测量到的纬度,陈守序找到了自己所在的海域。这个时代在航海时根本无法测量经度,要等几十年后哈雷和他老师完善标准星表后,航海时测量经度才成为可能。

陈守序通过对利亚穆伊加火山的反复测量,对结果进行验算,计算得到的经度误差在可以容忍的范围内。反过来,也就是测量经度的误差对确定航线造成的影响,在关键时候,能通过桅杆上对航路两侧地标物的目视进行修正。对此时航海来说,一定程度上这等于打仗时开图了。

收起工具,陈守序闭眼躺在床上,经度和纬度构成的海图出现在他脑海里。结合洋流与风向的信息,陈守序在勾勒航线的想象中睡着了。

船队继续向南。

出现在眼前的鸢尾花旗帜清楚地显示了商船的身份,它们属于路易十三与红衣主教黎塞留统治下的欧陆第一强国法兰西。女妖号之前劫掠的商船带来了欧陆的消息,法国刚刚在去年重创了西班牙海军,并击退了西班牙与神圣罗马帝国对巴黎的夹击。

十年前,黎塞留在国内重新掀起了对新教徒的宗教战争。随着王军占领蒙托邦,法国的胡格诺教徒失去了他们的军事和政治权力。虽然黎塞留在战后重申了南特赦令的信仰自由,可法国的新教徒还是有很多人逃往英格兰、荷兰和北德意志诸国,其中有不少人也来到了西印度群岛。新移民的到来,刺激了法国西印度殖民地的发展。

欧陆第一强国也好,打垮了西班牙无敌舰队也罢,未来的太阳王路易十四降生等等信息暂时与海盗并没有什么关系。

有意义的是眼前正在逃跑的法国商船,女妖号已经挂起满帆追了上去。陈守序的船航速太慢,只能尽力跟上不要掉队。

陈守序只能与梅登、沃尔特聊天打发时间,“我听说马尔蒙船长就是个胡格诺教徒?”

“是的,他还作为军官参加了拉罗谢尔围城战。”梅登说道。

“巴哈马的海盗都这么有背景啊。”陈守序扳着手指感叹道,“你们是神罗帝国大元帅的亲信部下,马尔蒙参加了英勇的拉罗歇尔保卫战。他是不是还认识白金汉公爵和达达尼昂?”

“那不至于,马尔蒙的级别还够不上与白金汉公爵交往的层次。达达尼昂,听上去有点熟悉,好像是个法国下级贵族的姓。”

看着梅登似乎陷入了对欧洲贵族谱系的回忆,陈守序打断了他,“别管达达尼昂了。你们知不知道格罗弗船长的背景?”

梅登与沃尔特用眼神交流了一下,缓缓地道,“格罗弗的确切背景我们不知道,只听说他是王党的人,私掠的收益有一部分会汇往伦敦。”

第23章 风暴

一路向南。女妖号掳获了数艘法国船,船本身都没有太大价值。即便加上商船上自愿加入海盗的水手,威尔金森也凑不齐足够开走所有战利船的人。除了将一艘单桅纵帆船交给斯特林指挥以外,女妖号释放了大多数的战利船,只留下了金银和最值钱的货物。

格罗弗依然在病着,水手们的士气则比分裂的时候稍微高了一些。

威尔金森能看懂海图,却算不出船只所在的纬度,所以向库拉索的航路上,一直是由陈守序导航。但威尔金森是船队的最高指挥官,陈守序这个先导舰做的很费劲。

“大副又脱队自航了。”陈守序对着旁边的人叹气道。

自航问题不大,威尔金森经常脱队抢掠。可是女妖航行的方向是直指马提尼克的王家堡。据之前被俘的商船提供的信息,王家堡最少也有一条26门炮的巡航舰可畏号。

陈守序看着女妖号追逐的法国双桅船,不得已命令自己的船也跟上去。

法国船的航速很快,始终领先女妖号几海里。眼见马提尼克岛在望,女妖号却依然锲而不舍。

陈守序看了眼海图,变色道,“前面离王家堡港海湾口的钻石礁不远了。礁岛上面可是有法军的炮台,大副难道打算追到法国人24磅的炮口下吗?”

斯特林的小单桅船尚且还在陈守序后面,没有人可以劝阻威尔金森。

法国人的重炮开始了射击,高耸的炮台提供了充足的射程。炮弹在距离女妖号尚远的地方入海,精度差的多。但如果船队继续向前逼近,炮台的射击精度会越来越高。

终于,威尔金森在距离钻石礁不到1海里的地方大幅右转,逐渐脱离了马提尼克岛炮台的射程。陈守序松了一口气,操纵座舰走内线切到女妖号船尾,斯特林则跟在陈守序后面成纵队驶离法国人的大炮。

陈守序向后看去,马提尼克岛有一千多平方公里。高耸的培雷火山提供了充足的瞭望视野,岛屿凹进去的海湾形成了良好的避风港,内澳的锚地可以停泊50艘战列舰,这足以容纳整个法国舰队。岛屿的降水量刚刚好,足以种植主粮作物,面积则能养活十万人口。陈守序略有些感叹,自己要是能拥有一座像马提尼克岛这样的领地就好了。

不知是不是捕猎没有得手,女妖号并没有减速的意思。陈守序的船鼓满了帆也无法超越女妖号。船队只能暂时以女妖号为先导,向东南方驶去。

侧尾风让船只的航行速度很快,时速能有6节以上,船队很快进入了圣卢西亚海峡。

海峡中起了淡淡的海雾,阳光照射在海面上蒸腾的雾气上,宛如仙境。

风景虽好,但在大海上却让人心惊。陈守序匆匆走上船头,望远镜中还能看到女妖号后桅上飘扬的旗帜。

船尾方向,斯特林的船跟的要近一些,互相还在准确的目视范围内。可女妖号却逐渐陷入了大雾中不见了踪影。

梅登、酋长和老水手们都上到了甲板上,这种情况在大海上可不多见。

陈守序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现在管不了女妖号了,大声命令到,“降下一半风帆,快。”

弗雷泽立即指挥水手松开主桁的百折环,将主帆桁降到桅杆的中间位置。

斯特林似乎没有反应过来,他的船依旧挂着全帆向前行驶。

雾气逐渐变浓,陈守序和斯特林已经在平行的位置上航行,能看见斯特林主桅杆上的旗帜,但船身却已经隐没在浓雾之中。两艘船的距离不足以让喊声传达到对面的船上。

陈守序紧张地指挥着船只,他知道现在离圣卢西亚岛不远了。他始终站在指挥位置上,没有让劳勃和雷加参与进来。

到了夜里十点,天气变得更恶劣。狂风大雨,漆黑的天空中不断劈下闪电。更加糟糕的是,风向变了,变得更加偏向北方。陈守序脑海里勾勒着海图,风向迫使船不断靠向圣卢西亚海岸。

巨浪在船尾掀起,船身起伏逐渐剧烈起来。雨点打在陈守序的脸上,水手们开始有些惊慌。

陈守序看向船尾,如山高的海浪正向自己涌来,船身剧烈摇摆。

狂风吹散了海雾,在右舷,斯特林的船已经处在陈守序的前方。

陈守序摘下帽子,丢进大海。抓起主桅旁的一根帆索,在身上绕了几圈系紧。对德国人和印第安人惨笑到,“各位,这场风暴躲不过去了。接下来,希望各位把性命交给我,相信这艘船,相信我。”

德国人和印第安人脸色惨白,梅登能看到船尾的海浪,他强打精神,“陈,我们服从你的指挥。”

陈守序点点头,咬紧了嘴唇,他拔出腰间的燧发手枪,冲着天空扣动了扳机。

枪声让所有的水手向陈守序看过来。

“所有人禁止向后看!”陈守序大声喊道,“梅登你来监督,有违令者将会被鞭打12下!”

他继续命令道,“雷加,带4个人下底舱,密切注意船身是否漏水。”

“剩下所有人上甲板,记得找绳子捆紧自己。弗雷泽,降下主帆桁。”

陈守序坚定的语气让水手们的情绪有所缓解,所有人都找到绳索系紧了身体。

船身在巨浪中起伏,浪尖拍打在船尾,让陈守序很担心船舵会不会被浪尖击毁,那样一切都完了。

“稳住舵,把定!”陈守序大声吼道。

丹麦人造船时粗壮的桅杆现在成了大麻烦,主帆桁虽然被降下,可一整根松木制作的主桅杆重心太高,船身的摇摆太剧烈了。

已经有水手放弃了工作,跪在甲板上向上帝祈祷。

陈守序咬着牙,“砍断桅杆!快!”

茫然的水手们毫无反应,陈守序转头向梅登和酋长喊道,“不把桅杆砍了我们都得死在这里!”

梅登被陈守序的喊声惊醒,拿起舷墙上固定的一把登船斧,酋长和他的印第安兄弟也拿起能够到的刀具,冲上去拼命砍着桅杆。

砍到一半的时候,狂风把桅杆吹折,倒在了海里,但却没有断。在桅杆的牵扯下,船身大幅侧倾,左舷甲板几乎落到了水面下,如果船只的浮心再倾斜一点,整艘船都会倒扣在海面上彻底倾覆。

关键时刻,陈守序看到沃尔特一只手紧紧抱住桅杆,大吼一声将斧头挥舞在桅杆的断口上。木头断裂的刺耳声音在陈守序耳朵里仿佛成了天籁之音。

船身被海水扶正,摇晃了几下后,水手们惊喜地发现船没有沉。

雷加的声音从船舱里传上来,“船身进水可以控制!”

陈守序稍微松了口气,水手们也重新提起了一些精神,船身的摇摆恢复到可以忍受的程度。

但这并不足够。

海浪正将船推向圣卢西亚海岸,那是致命的危机,却也是陈守序逃生唯一的机会。

黑夜伸手不见五指。只有劈下的闪电能照见圣卢西亚岛的阴影。

又一条闪电落下,斯特林的船影与一座礁石的阴影重叠到一起,消失不见。

“他的船完了。”

陈守序紧紧盯着前方,礁石在他的侧舷过去。

“下锚!”他大喊道。

水手们砍掉固定锚链的铁栓,沉重的大铁钩沉向海底。陈守序闭上眼睛,现在只能祈祷,他已经做了能做的一切。

全船的人都看着锚缆飞出去,定住。船身在海面上整个掉了头,所有人紧紧抓住缆绳,防止被甩出去。

现在所有人都必须“向后看了”,海浪击碎在礁石上,不停卷过甲板,舵手双脚站得很开,把住舵,让船头迎向海浪。

船锚钩住了海底,起作用了,船身不再向岛屿飘去。

陈守序看向身后的圣卢西亚岛,海浪冲刷着陡峭的悬崖底部,岩石在闪电的勾勒下,显出狰狞的面容。

第24章 旗帜

水手们瘫坐在甲板上,天色渐亮,雨势风势都渐渐小了。陈守序尽管也很疲惫,但现在却不是可以休息的时候,他走在甲板上,检查每一名水手的状态。陈守序走到蒂奇面前,这个有着高大身材的黑人上船之后身体渐渐康复,显露出强壮的本色。昨夜的风暴中,就是他勇敢地砍掉固定锚缆的铁栓。

“你表现很好。”陈守序尽量用简单的荷兰单词表达自己的意思,他递给蒂奇一瓶朗姆酒。“好好干。”

蒂奇没有说话,举起酒瓶向陈守序致意。

陈守序走上艉楼,风暴过后的空气是如此清新。女妖号早已不见了踪影,斯特林的船应该是触礁了。让陈守序庆幸的是,自己的船上没有人失踪,仅有两个水手受了点轻伤。他左手扶着刀柄,远处朝阳已经跃出海平面。霞光如同潮水一般涌过他的身躯,勾勒出他的剪影。

水手们互相搀扶着站起来,不知道谁起了个头,“船长!”起初只有一两个人发出声,接着水手们声音连成一片,“守序船长!”

陈守序微微有些讶异,他转过身,包括梅登和酋长在内,都在脱帽向他致意,一股说不出的心绪涌上心头。他知道,此时此刻,他已经真正成为水手们心中的船长,而不是被女妖号临时派到战利船上的指挥。

他看向梅登,当初陈守序初上船自我介绍的时候,坚持了自己的习惯,没有按西方人那样把姓名颠倒过来。因此大多数水手都以为“守序”是他的姓,“陈”是他的名。只有梅登等寥寥几人知道东方是姓在前名在后,但他也没有纠正水手们的错误,而是跟着一起称呼他“守序船长。”

梅登往前走了一步,“守序船长,水手们已经公推你为他们的船长,我想首先我们需要一个船名,你则需要一面船长旗。”

“暴风号,我们的船以后就叫暴风号,”陈守序不假思索地道,“旗帜等我想一想。”

风雨虽然过去,要做的工作还有很多。

首要的工作是排水,暴风号的船身很结实,没有漏水,但卷过甲板的海浪还是把很多海水灌进船舱,底舱已经被海水淹没了。像其他船一样,风暴号的主桅后设置了手动的排水泵。吃过早餐休息了一阵后,陈守序安排了几个水手开启排水泵抽水。

同样重要的还有救人,陈守序记得昨夜斯特林的船就在不远处触角沉没了。他放下小艇,在海湾里搜救幸存者。

除此之外,砍断的桅杆也需要修理,被海浪打坏的舷墙也要修补。但这先不急,只能慢慢来。要做的工作很多,陈守序的人手有点紧张,他只能将包括德国人和印第安人在内的所有人分成两班,轮流上岗。

陈守序下到了船长室,梅登说的对,作为船长他需要一面属于自己的旗帜,崭新的旗帜也能激励船上的士气。现在他脑子里只有一样东西,在鲣鱼湾女妖号舷侧跃出海面的逆戟鲸。海洋之王跃出水面时,那傲视群雄的身姿和冷漠的眼神让他记忆犹新。

陈守序用简洁的线条勾勒出逆戟鲸的图案,在旗帜的颜色选择上费了一番心思。这时代能获取的染料选择并不多,欧洲的纹章旗帜一般有六种颜色可选,分别是金色、银白色、红色、黑色、蓝色和绿色。如果把颜色分为银白色、金色和红黑蓝绿两组,那么同组最好不要叠加混用,染料的色彩会造成辨识不清。格罗弗的旗帜在海上航行时间一长就会出现这种问题,整个旗帜的色调偏黑,远处看不清图案。

在海上也不能使用白色,时间一长就会变得黑漆漆,失去原本的色彩。这样一来,选择就比较有限了。陈守序最后选择的颜色是红底金色逆戟鲸的图案作为他的船长旗。

在陈守序设计船长旗的时候,有水手敲门报告找到了三名幸存者。收起设计好的图形,陈守序匆匆爬上甲板。

“船长,我们先是在湾口的礁石上发现了船只的残骸,然后顺着散落的木板在海湾另一侧的沙滩上发现了斯特林和他的两名水手。”

听闻斯特林还活着,陈守序心头一喜。他匆匆走到斯特林身旁,二副脸色惨白如纸,看上去连呼吸都很困难。

“二副身上有骨折。”

看着说不出话的斯特林,陈守序让水手小心地把他抬下船舱,然后他问起看上去状态比较好的一个水手,“跟我说说你们怎么脱险的。”

水手回忆起昨晚的经历,还有些心有余悸,“我们船上反应过来遇到风暴比你们晚,没有及时降帆,船速有些快。发现海浪把船推向礁石时,斯特林让我们放下船锚。可我们的运气太差了,船锚没有钩住海底,船还是被巨浪推向悬崖。当时我们都意识到,船肯定没救了。斯特林命令我们砍断船锚,他在最后时刻打舵,让船转身朝向海滩。”

陈守序点点头,“斯特林没做错,他是想给游泳的水手们一个机会。”

水手继续说道,“船最后还是触礁了,所有人都被甩进海浪里,我们比较幸运,被海浪冲到了沙滩上。其他人……是不是都撞上了礁石?”

陈守序派出的搜救队员摇头道,“我们在发现他们的地方反复搜索,只有他们三个还活着。”

陈守序心下黯然,吩咐自己的水手,“下午换班搜救,扩大搜索面积,我们不能放弃任何救助战友的希望。另外,拿点酒给他们。”他拍了拍幸存者的肩膀,“好好休息,尽快恢复过来。”

压抑住心头的悲伤,在海难中死去的水手中有好几位是跟着女妖号从切萨皮克湾詹姆斯顿启航的老人,也是船上水手们共同的朋友。陈守序认识他们每一个人,从被救上船开始到现在的经历一幕幕出现在他的脑海里。如果他不是船长,不用对这一船人负责,他现在宁可用一瓶烈酒把自己灌翻。

女妖号现在也不知怎么样了,海浪把他们推到了哪里?格罗弗船长与老师能从风暴中脱身吗?如果女妖号从风暴中幸存了下来,他们会去哪里,继续航向库拉索吗?暴风号桅杆毁了,在修理以前哪都不能去,就算修好了桅杆,又去哪里能找到女妖号?

许多问题涌上陈守序的心头,让他烦躁不已。

第25章 改装

圣卢西亚在未来会是一座英法长期争夺的岛屿,岛上现在有一些来自英法的殖民者,但还没有任何一国政府将这座布满山地与河谷的火山岛纳于统治之下,暂时不用担心各国的政府军会光临这座岛屿。

暴风号停泊的海湾正面是陡峭的悬崖,右侧延伸出的海岬则有一些沙滩,其实是个不错的锚地。一条小河从悬崖上垂直而下,形成一座小型的瀑布。

小艇扩大了搜索面积后,依然没有发现任何幸存者。到整个海湾都检查完毕后,水手们发现昨夜撞毁在海湾礁石上的船只不止一艘。破碎的船板和折断的桅杆在海湾里随风飘荡,一些大块的船身残骸甚至被海浪推到了沙滩上。

利用暴风号库存的工具,水手们用在海湾里搜集到的船材又拼起了一艘舢板。陈守序决定将暴风号换个位置停泊,小艇探明了海湾里的礁石,找到足以容纳暴风号吃水深度的航路。水手们把缆绳拴在暴风号上,使劲划着桨,用小艇将大船牵引到了岸边。

锚后,陈守序重新分配了人力。现在船上有他和斯特林两名军官,两个德国人,五个印第安人,弗雷泽和他带领的三名水手,六个小孩,两名幸存水手,蒂奇,以及最近新加入的五个商船水手和他硬抢过来的一个木匠。一共二十八人,其实人手不算少了。

小孩们打仗可能不行,但在航海工作上都做的挺好。风暴前,陈守序经常感到人力不足的原因是他对酋长的属下和德国人没什么约束力,不太好使唤。而且船上当时只有他能带班指挥航行,他只能在风平浪静没事的时候让雷加、劳勃和弗雷泽共同指挥。缺少休息时间一度让他觉得很累。

但在风暴过后,这些问题都得到了缓解。木匠帮斯特林固定好断骨后,斯特林只要好好休息不久就能康复。

现在的问题是修船。陈守序在船上留下值班人员,他带领大多数人都转移到了岸上。

陈守序看了下周围的地形,对欧佩参坎诺说道,“酋长,麻烦您带两个兄弟侦查周围的环境。”他递给酋长几个发烟筒,“有事发信号。”

酋长答应了,带着弯刀、火枪和弓箭进了岸边的树林。

桅杆断裂后,船上的主帆暂时失去了作用。水手们把帆布从帆桁上拆下来,带到岸上,再用砍伐下的树干撑起帆脚,搭起了简易的帐篷。再将船上的货物,都一一搬到岸上。蔗糖泡了海水,已经完蛋了。陈守序把船上的蔗糖全部倒进大海,有水手连叫可惜。

陈守序笑道,“在我的家乡,人们常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么大的风暴我们都活下来了,几包蔗糖算什么,我们一起好好干,一定能发财!”

弗雷泽也附和道,“你们也看到海湾里那些残骸了,我们是这附近唯一幸存的船只,这多亏了船长。”

水手们的脸上能看到劫后逢生的喜悦和对未来向往的神色。接着,弗雷泽分配水手去河里补充新鲜淡水,打捞还能使用的船材,晾晒还有用的货物。

“船长,船长,看看我们发现了什么。”雷加兴奋地从没有停稳的舢板上跳下水,几大步跑过来。

陈守序看向小艇后面拖着的桅杆,这原本应该属于一艘大船。

你们可帮了大忙了。

暴风号的船身其实很好,之前的帆装太差,陈守序一直有改造的打算,只是没有机会也没有合适的船材。陈守序把木匠和几个资深的水手找过来,在沙滩上边画边说起他的方案。

“我们给暴风号加上一根首斜桅,分两段拼接,装上三面支索帆。”

首斜桅是常见的帆装,几乎所有要出洋的船都会有。但此时的造船行业对支索帆并没有太多认识,横帆战舰主要用一面首三角帆配合尾三角帆作为空气舵使用,再在首斜桅下方设置一张横帆,用来抬升舰首,纵帆船一般也只有一面首三角帆,也有些老船长根据自己的经验给船只增加第二面支索帆的,其实这并没有充分利用风力。

既然这海湾里能用的船材不少,陈守序决定干脆来一次大改装。

“首斜桅改成可以伸缩的两段式,在船头增加两组滑轮,最前端再张挂一面支索帆。不用的时候可以收回来。”

支索帆的概念倒没有吓到木匠,新大陆有些具备新思维的船匠早就开始了试验。但陈守序接下来说的就有些让木匠惊讶了。

“主桅彻底更换,用拼接的三段。三角帆不要了,底桅用斜桁帆。在底桅上再设两道横帆。”其实这时代多数的船桅杆使用的都是拼接式,除了节约大木以外,更大的好处是合理分配了重量。如果提前预测到坏天气,也可以降下顶桅顶桁,这样就不需要砍断桅杆了,单桅纵帆船就这一根桅杆,砍了就像现在这样,彻底趴窝。当然,如果天气急剧变化来不及操作,那桅杆该砍还是要砍。

桅杆分为三段后,每段都要加上相应的支索。这样增加的中桅和上桅前支索就正好可以用来张挂支索帆。

按照陈守序的设计,改造的工程量很大,幸好水手们在失事船只的残骸里找到不少滑轮组和百折环这些关键零件。

用废弃的船材和砍伐的木头在岸边搭起吊车,配上简易的绞盘,拆下船上残余的桅杆。船上暂时也不缺粮食,陈守序也安排了水手在海湾里捕鱼,其余的人都投入到了船只的改造工作中。

斜桁帆去掉了三角帆在主桅前的部分,可以转动的角度比三角帆更大。作为船的主帆,提供了大多数的动力。帆总体呈梯形,帆上脚由主斜桁固定,下脚由驶帆杆固定。主斜桁较为短,轻,驾帆杆较长,高度略高于艉楼。去掉了沉重的三角帆斜桁后,整艘船的帆装重心得到较好的改良。斜桁和驾帆杆也可以固定在不同的角度,增加了操船时对风向的选择性。

海盗们倒是习惯了在缺少基础设施的港口对船只进行维护,随着改装的进行,水手们发现船只的帆索比以前复杂了很多,虽然只有一根桅杆,可现在暴风号的帆索已经不比女妖号简单多少了。

到了临近完工时,水手们都对自己的成果赞叹不已。虽然还不知道改装会给航行带来什么便利,但至少眼下暴风号已经是一艘非常漂亮的单桅船。看惯了千篇一律的三角帆的水手,都有耳目一新的感觉。

第26章 凯龙1

就在陈守序在圣卢西亚岛对暴风号进行改装时,曾在去年十月被他们袭击的西班牙宝船队经过4个多月的艰苦航行,终于回到了西班牙。进入加的斯湾后,拉米纳侯爵解散了船队。商船队的多数继续向塞维利亚航行,军舰则回到了加的斯军港。

在与荷兰的多年战争中,西班牙海军没有获得任何优势。在刚刚不久前,西班牙海军被法国重创,现在的实力更不如荷兰舰队。

为了防备法荷舰队突袭本土,西班牙人开始在伊比利亚半岛漫长海岸线的关键位置设置一种海岸信号站,用复杂的光通讯和烟火通讯向远方提供关于敌舰的预警信息。这种海岸信号站将在未来西班牙失去制海权后遍布整个海岸线。

给宝船队护航的军舰绕过加的斯半岛的海岬,要塞的炮台鸣放礼炮欢迎战友回家。加的斯是一座古老的城市,位于半岛上,三面环水,从布熙战争的汉尼拔开始就是伊比利亚岛上最重要的海军基地,哥伦布也是从这里出发开始了伟大的远征。

凯龙将埃斯忒莱雅号靠港停泊后,匆匆下船。他写了一份关于海盗的报告,漫长的航程让他有充足的时间完善思路,如今他信心满满地将报告交给要塞的舰队司令部。

凯龙连家都没回,在军港中焦急地等待着结果。可报告却宛如石沉大海一般,没有任何正式的批复回来。一周后,就在凯龙对报告已经不抱希望时,他得到了格拉维纳的召见。

已经解散的护航舰队指挥官用复杂的目光看着面前这位站得笔直的船长,凯龙在报告里提出加勒比海的海盗巢穴位于巴哈马群岛,他觉得与其坐等海盗泛滥,不如打造一只以三四条巡航舰为主力,辅以若干单桅纵帆船组成的舰队,以哈瓦那为母港主动出击,毁灭海盗的巢穴。

沉思了半响,格拉维纳说道,“凯龙,你交给舰队司令部的报告我看过了,思路很清晰,我觉得有很高的可行性。”

凯龙一喜,“谢谢长官夸奖。加勒比海盗依赖的无非是对风向、洋流和岛屿的熟悉。我们的战舰太大,并不适合对付海盗。我们可以立足于新西班牙和秘鲁两个总督区本身的力量,成立一只由纵帆船组成的缉盗队,王国舰队只要能派出几艘巡航舰作为骨干压制住海盗里的大型炮船。只要多打几仗,我们肯定能摸清巴哈马群岛的航路和海盗巢穴的位置,到时再一举荡平他们。”

格拉维纳静静听完,他起身走到标注着西印度群岛的大幅海图中,指着哈瓦那附近说道,“我只有一个问题。王国舰队在哈瓦那,韦拉克鲁斯,卡塔纳赫总共只有二十三条巡航舰以上的军舰。考虑到船只在港维护和人员休整,能不间断维持同时在海上执行任务的最多只有九艘。英国法国正不断加强他们在新大陆的海上力量,而荷兰本身在巴西的军力就不弱。为了防止他们再次突入墨西哥湾,这些巡航舰的数量维持住现有的巡洋舰链已经很困难,恐怕抽不出兵力执行你设想中对巴哈马群岛的打击。”

“那就从本土抽调几艘军舰过去。”

格拉维纳摇摇头,“你回来后也应该听说了,本土舰队刚刚在与法国的战斗中损失严重,本土现在不可能有兵力派去新大陆。”

兵力不足,这毫无办法。

“海军部需要的只是来自新大陆的白银,只要不影响白银运输,海军部并不在乎小小的海盗,他们没有能力威胁到护航船队。”

“长官,但放任海盗继续壮大,他们肯定会朝大陆下手。当年德雷克就曾经在大陆抢掠了我们运银的马队,虽然他们在海上无法威胁到我们的护航军舰,但在大陆上的抢掠同样会减少王国在新大陆的收益。”

真是个好战的船长,格拉维纳叹气道,“你说的没错。但是海军部现在最关注的还是欧洲的战争,新大陆的海盗并不是需要紧急处理的事情,所以舰队司令部不会回复你的报告。”

凯龙失望的神色溢于言表,“是,长官。”

格拉维纳不想对他的打击太大,把自己的处理说了出来,“虽然加的斯的主力舰队司令看过你的报告后并没有什么表示,但我通过自己的渠道还是把你的报告交到了马德里的印度等地事物院。海军部不同意也未必没有实现你想法的希望。”

“谢谢长官,我明白了,长官。”这能有什么用,凯龙还是压抑不住失望的神色。

格拉维纳说道,“我给你申请了一个月的假期,回家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吧。一个月后我希望看到一个精力充沛的船长。”

“是,长官。一切为了国王。”

“一切为了国王。”

看着这位年轻的船长转身走出了办公室。现在的西班牙王国海军已经失去了征服新大陆时的勃勃朝气,也已经没有了勒班托海战大胜后拯救基督教世界的荣誉光环,更没有无敌舰队时征讨不臣的纵横捭阖。

在与英格兰、荷兰、法国旷日持久的战争中,西班牙海军部里暮气沉沉。

格拉维纳的层级让他知道很多信息,海军部目前还在制定一个庞大的计划,准备在下半年合适的时间与荷兰舰队再进行一次决战。事实上,海军部还打算从新大陆抽调部分兵力回本土加强主力舰队。但这些信息现在还不能向凯龙这级的船长传达。

在常年的战争中,西班牙海军失去了太多勇锐的船长。实际上,格拉维纳并不看好海军部的这个决战计划,作为军人,他只能服从命令。但他还是打算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做一点事。

除了将凯龙的报告交到马德里以外,他还打算向海军部提出自己的计划。抽调一批巡航舰组成西班牙的破交舰队,在从南起好望角,北至英吉利海峡,东到非洲海岸,西到巴西累西腓的区域拦截抢夺荷兰商船。

这需要一批富有进取心的船长,凯龙正是他看中的人之一。

这个计划除了能在他不看好的决战中保存部分兵力外,还可以锻炼一批年轻的船长,也许,他们才是西班牙海军未来的希望。

第27 章 凯龙2

凯龙离开了格拉维纳办公室,这一个月的假期他并不打算都在家里闲着。回家后花了几天时间将思路修正一番,他就去了塞维利亚,即便海军不同意,他也想换种方式实现目的。

跨上一匹矫健的安达卢西亚马,顺瓜达尔基维尔河岸逆流而上,凯龙找到了停靠在塞维利亚港的圣奥古斯丁号,受了严重损失的船艉游廊在远处就能轻易分辨出来。

航海官阿佐尼亚热情接待了他,这位航海官的年纪也不大,把凯龙接到了他位于圣奥号艉楼最上层的舱室。在大盖伦船上,船长的舱室最好,占据了次上层艉楼的舱室。航海官作为船上的二把手,舱室一般位于船长楼上。

阿佐尼亚给凯龙倒上了一杯来自新西班牙的龙舌兰,“尊敬的凯龙.塞拉船长,十分欢迎您来到圣奥古斯丁号。感谢您在佛罗里达海峡对我们的帮助。”

凯龙端起酒杯浅浅抿了一口,“航海官先生不用太客气,在佛罗里达海峡我只是尽了一名王国海军的义务。倒是你们,靠港后有没有测算过,圣奥号上的货物损失有多大?”

阿佐尼亚轻轻晃了一下酒杯,略微思索了一阵,“其实海盗大多数的攻击都只给圣奥号的船身造成一些破损,这并没有什么,但他们有三枚炮弹打进了艉楼,沿着船长室豪华空旷的走廊打进了货仓。除了砸碎一些老板喜爱的宗教雕像外,顺便破坏了一些丝绸和瓷器……”

“请用里亚尔来描述吧。”

“以塞维利亚港的物价衡量,大约15万里亚尔。”

“这么说,损失超过了埃斯特莱雅号的造价。”凯龙注视着玻璃杯里金黄色的酒液,“航海官先生,我可以叫你阿佐妮亚吗?你叫我凯龙就好。”

“当然可以。”对阿佐妮亚来说,与一位海军舰长处好关系正是求之不得的事。

“阿佐妮亚,现在我有一笔生意希望能与你的老板谈谈。我这里有一份计划书,请帮我递给你的老板。”

阿佐妮亚的老板是安达卢西亚商人集团的一员,现在正是重商主义在欧洲大行其道之时。这个商人集团实际控制了塞维利亚的西班牙印度等地贸易署,对马德里直属国王的西班牙印地院有着极大的影响力。

阿佐尼亚很诧异,作为海军舰长,凯龙在西班牙社会上的地位并不低,但距离他老板这种层次的跨洋商人差距还是有点大,不知他能有什么生意可以和老板谈。

带着疑惑,阿佐妮亚翻开了凯龙的计划书,越看越是吃惊。

“你打算成立一家私掠公司专门对付海盗?”

凯龙信心满满,“我们成立一家公司去打击巴哈马的海盗,为此我需要得到印地院授权的文件和古巴岛上的一座完全属于公司的港口。这并不是办不到,据我所知,古巴岛上人烟稀少的港口多的是。你的老板如果帮我疏通印地院的关系,我可以与他分享2成的战利品。”

“除了所需要的审批文件,现在你都有些什么?”

“我准备投入全部家产,并且联络了几个有兴趣的朋友,资金量虽然不大,可我有办法能搞到一艘军舰,不是那么新,但好好维护一下还是足以压制海盗的小船。”

阿佐妮亚指着计划书上的一页,“凯龙,我不怀疑你能搞到军舰,可你我都知道巴哈马群岛有多大。一艘船远远不够,你在计划书上也写了,至少需要两艘三桅炮船和三至四艘轻型纵帆炮舰,每条都要有压倒海盗单桅斯鲁普的火力。这起码要招募600到800人,投资太大了,没有商人会同意。”

凯龙一口喝完杯中的龙舌兰,双手撑在桌子上,站了起来,“阿佐尼亚,王国现在面临的战争压力太大了,无力过多顾及加勒比海的局势。英国法国荷兰丹麦,不管他们是否与王国处于战争状态,他们的目标都是一致的,从王国不再健壮的身躯上割肉吸血!巴哈马的海盗,你我都应该意识到,则是他们入侵的先锋。我们必须做点什么来改变这一切。”

阿佐尼亚,我在计划书里写的是理想中的配置,我必须这么写,这样才会有希望得到更多的支持。事实上,即便只有两艘船我也准备干。”

“阿佐妮亚,我是为了天主教陛下和王国才这么做,但如果我们把事情做的更好一些,这却也是发财的一条路,我相信肯定会有感兴趣的商人。”

阿佐尼亚被凯龙的演说震惊了,“凯龙,我会帮你把计划书递给我的老板。我不知道能不能拿下港口,但印地院的私掠批复我想没有太大问题。”

阿佐尼亚朝凯龙伸出手,“另外,算我一个。近些年我跑过几次西印度,倒也有些积蓄。”

“欢迎之至。”

阿佐妮亚提出了他入伙的第一个建议,“对于海盗俘虏的处置,我觉得计划书可以补上一条,哈瓦那的检审庭应该给于主动投降的海盗以赦免状。这样不仅可以从心理上瓦解海盗的团队,也可以用投降的海盗补充我们的人手,可以节约部分投资。”

随着阿佐妮亚的入伙,凯龙的计划具备了更高的可行性。两人商量好分头行事,阿佐妮亚主跑西班牙印地院的文件批复事宜,凯龙去设法搞定一艘海军战舰,同时两人还都有招商引资的任务。

凯龙这边进行的比较顺利。他有个好兄弟在加的斯海军军械局,其实这时代的风帆战舰猫腻极多。木材毕竟是一种脆弱的材料,撞击、船蛆腐蚀、下水后龙骨弯曲,都决定了一艘木制战舰的寿命都很短,通常只有几年,维护得当也不过只有十几年。

在英格兰,后来为了欺骗议会拨款,海军部经常会顶着旧舰的名字用维修的名义建造新舰,给很多外人造成木制军舰寿命很长的印象。而反过来的操作也比比皆是,将堪用的战舰大修或是干脆以废品的价格卖掉,也是海军捞钱的不二法门。

格拉维纳抽调巡航舰组成私掠舰队的建议被海军部搁置了,海军部的回复是打完决战再议。现在当他看到军械局上报的埃斯特莱雅号受船蛆严重破坏,不堪使用,建议报废的报告会心一笑。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难度比较大的是阿佐妮亚的工作,他的老板对凯龙的计划书也起了兴趣,抱着试试看的心情,将之报给了印地院,不过也没有刻意找人协调。本来印地院作为西班牙殖民帝国管理海外土地的最高政府机构,根本不会关注一个小小船长的报告。

凑巧的是,随着巴哈马海盗在向风海峡的肆虐,新西班牙副王和秘鲁副王上报的坏消息一个接一个,给了印地院很大压力。让国王出钱去解决这个问题根本不可能,印地院的老爷们这才想起来凯龙这个由民间机构对付海盗的计划。

印地院以最快的速度准备好了凯龙需要的文件,比凯龙想象的还要齐全,任命他为古巴东部萨马港的最高长官兼当地陆海驻军司令。

准备齐全后,凯龙与阿佐妮亚趁着夜晚由大陆吹向海上的离岸风悄悄离开了瓜达尔基维尔河口。他现在拥有三艘巡航舰,两艘单桅纵帆船。

印地院的老爷们说,既然凯龙准备的是私掠行动,那么官可以给,工资却没有。凯龙拿到的是一个公益职位。

第28章 伪装

陈守序把修好的暴风号驶出了圣卢西亚岛,桅杆和缆绳都已经改装好,只是船上的帆布有些不够了,因此中桅和顶桅的横帆桁位置都是空着的,支索帆也只张挂了一面。目前支索帆他还不能多挂,会加剧船身抬首,陈守序打算给船头位置装上两门大炮,平衡全船配重。

因此对暴风号来说,首先他得抢到帆,其次要抢到炮。

仅仅凭借斜桁帆和一面支索帆,暴风号的速度并不快,与改装前差不多。

这就让暴风号的抢劫变成了一次搞笑之旅。跑的慢的那些远洋商船炮门太多,陈守序不想去碰。小船看到暴风号挂出的旗帜,张个满帆跑的比兔子还快。

时间一长,圣文森特与格林纳达一带的商船都知道了海上最近有一股出来卖萌的海盗。

看着眼前一边挂起满帆逃跑,一边站在艉楼大声嘲笑暴风号的商船,陈守序几欲吐血。

看着额头青筋暴露的船长,水手们面面相觑。陈守序自从当上船上以来,船上的气氛十分之和谐,从没人挨过打。都知道船长精通航海技能,但在打劫上不折不扣是个菜鸟,船也不是最佳状态,水手们嘻嘻哈哈的气氛下,开始倒也没当回事。

站在船头的陈守序听到身后有人憋不住的轻笑声更怒了,他一脚踹翻个水桶,喷出一句国骂,“笑你妹啊笑。咱们已经半个月没开张了,再这样下去吃的都快没了。酒也都没了。要是不想以后吃那些硬的像砖头的牛肉喝凉水,赶紧想办法!所有人都想。”

陈守序大步走到艉楼,回船长室前转身又甩下一句,“一个小时后开会。开完会再吃饭,想不好大家都别吃饭了。”

重重扣上船长室的舱门,留下甲板上一众面面相觑的水手们。

陈守序歇了会,一个小时后准时在甲板上召开了船员大会。

望着眼前零零散散坐了一地的水手,陈守序起了个头,“有什么主意都说说吧。”

“船长,现在的问题是我们缺少船帆,追不上商船。这就造成了恶性循环。”

废话。

但陈守序还是重重恩了一声,毕竟第一个还是鼓励为主。

“抢不到船,要不我们去抢个岛吧。占据圣文森特岛、贝基亚岛的是加利比印第安人和一部分逃跑的黑人,没有炮台和棱堡,应该不难打。”

如果打得过,这倒也是个办法。看上去这一个小时水手们也没浪费,商量下来有些成果。

“下一个,继续说吧。”陈守序不置可否。

“船长,或者我们直接去库拉索吧。先找到女妖号要紧。”

这也是一种选择,陈守序点了点头,也没有表示意见,“下一个,继续。”

“船长,或者我们干脆去西班牙大陆?这里离委内瑞拉不远了,我们上岸去干个大的。”

……

海盗的船员大会还是敢说的,很多人都提出了意见,陈守序一一记下来。

直到他再三询问,没有更多意见后,他才逐个进行回复。

“在圣文森特岛抢一把,我们肯定要上陆去干一仗。加利比印第安人能在四周都是白人殖民地的局面中牢牢守住圣文森特,这个战斗力肯定是不弱的。我们现在就这么点人手,损失哪一个我都很心痛。”

“至于有人建议和加利比印地安人做生意,从他们那里买一些物资。如果我们有钱自然是好,可现在我们船上可没有一点白银,兄弟们的钱都在女妖号上啊。用货物换,怕是人家只对我们的武器感兴趣。现在船上武器也不多,不能换。”

陈守序喝了口水,继续说道,“西班牙大陆是肯定要去的,但在船帆没有全部装上前我不会去。万一被西班牙军舰黏上跑不掉怎么办?库拉索肯定也是要去的,但这不妨碍我们路上抢几条船,帆加上去了,速度也更快,不耽误事。再说如果在库拉索碰不到女妖号,我们去了又怎么办,没钱连港都进不去。”

陈守序逐个说完,观察着水手的反应,见所有人都不说话了。他便抛出一个早就想好的策略,“我们从向风海峡出发以来到现在,从没有抢劫过英格兰船。这段时间我观察了,有一些英格兰船对我们并没戒心。如果我们把主帆降下,关闭炮门,甲板上做一些伪装,有机会能吸引到英格兰船靠过来。”

“我反对。”斯特林举手说道,“格罗弗船长不允许我们抢劫英格兰船只。”斯特林不知道陈守序想做什么,这又是一出分裂的前兆。

陈守序呵呵一笑,对斯特林说,“兄弟,我们毕竟是海盗的一部分。英格兰船可能对我们戒心是小一点,但我们要是主动靠过去他们也一样会跑。现在船上物资短缺,我们必须得到补充。我只是用这种方式搭上英国船,放心,船上还有一些货物,印第安人不要,欧洲还是要的。到时与他们做点生意。这也不违反格罗弗船长一贯的规矩吗。”

陈守序说的让水手们动摇了,是啊,这挺有道理的,不是打劫,只是生意。

“我们总共就只有二十八人,大家共同经历了与西班牙人和葡萄牙人血腥的炮战和接舷战,共同经历了恐怖的风暴。都活着很不容易,我不想失去你们中的任何一个。所以,我想能尽量和平地得到我们想要的,我觉得伪装是个不错的办法。”陈守序接下来说的则就让水手们有点动情了。

“AYE。AYE”

“船长说的对。”

“我们同意船长的建议。”

陈守序微笑地看着他得到了船上全部二十八票中的二十七票。只有斯特林投了弃权,恩,他也没有反对。

得到船员大会支持的陈守序立即宣布左舵,更改航向至巴巴多斯。暴风号在圣卢西亚和圣文森特岛之间耽误的有点久,如果要钓鱼,陈守序觉得还是换个窝子比较好。

巴巴多斯是英格兰船只从欧洲航向新大陆的第一站,也是西印度群岛英国殖民地的核心。港口内高耸的炮台和棱堡自然不是此时的陈守序可以企图的目标。

陈守序命令降下主斜桁,这没办法,斜桁帆的特征实在太明显了。暴风号挂出圣乔治旗,伪装出起火的样子,用首支索帆缓慢地爬行在巴巴多斯港外,为了更加逼真一些,陈守序从货舱里搬出一些墨水树的树干堆在甲板上。

钓鱼很辛苦,也需要耐心。陈守序整整等了两天,才有一艘商船没有起疑。陈守序让水手在船上制造出烟火,还让人将一根墨水树的树干抛进大海。

看到变得急促了些的英国商船,陈守序微微露出了笑意。

第29章 笛型船

来的是一艘中等的三桅帆船,荷兰弗鲁特船型,也可以叫笛型船。这是一种荷兰人设计,在水线上有明显内倾的商船。最上层甲板很狭窄,船中间的货仓容积很大。这种船的帆索在三桅船里算是比较简洁的类型,内倾造成他的航海性能很不好,转弯半径很大,侧倾也很剧烈。满载的时候做不出迎风换舷的机动。

荷兰人把船设计成这种奇葩样子,也是因为当时欧洲很多港口都是根据顶甲板的面积收取泊位费,这种内倾的船型顶甲板面积小。而且因为帆装简易,所需要的人手也偏少,这样算下来笛型船在运营时成本就比盖伦减少了一半,这让欧洲各国纷纷仿造起这种商船。

陈守序抬头看向桅杆,旗帜显示风向是东北偏东,支索帆带着暴风号缓慢地飘到了笛型船的上风处,位于巴巴多斯与笛型船之间。两船之间的距离只有200米。笛型船已经降下了各桅杆的主帆。

水手们都蹲在舷墙后,注视着已经靠近的大鱼。

但让所有人都吃惊的是,这艘商船居然打开炮门,推出了舷侧大炮。

雷加站在陈守序身边,数了数,“船长,他们居然想黑吃黑。笛型船单舷5门炮,我刚才看舷侧的炮窗不止这个数。”

“商船没有把所有炮位都装满也正常。”陈守序拍手道,“不能再等了。他们在顶风靠过来。所有人注意,战斗位置!灭掉烟火,升主帆。”

水手们按照分工奔向各自的岗位,扔掉发烟筒,拉起主斜桁。两名水手快步跑上艉楼,系紧帆脚索。

“升旗,打开炮门。我们绕到他的下风位。”

张开主帆的暴风号找准了吃风的位置后很快恢复了机动性,虽然速度不快,但斜桁帆操帆的灵活性比笛型船好太多了。

在笛型船还没有完成下个机动时,暴风号驶向了它没有打开炮门的那一侧船舷。站在船头看的出来,笛型船匆匆把水手调向未做好准备的一侧,装填火药、炮弹,推出大炮。

这时暴风号已经从离笛型船50米的区域慢速驶过,位在敌船的下风处。笛型船上一门最先准备好的大炮打响,可能是炮手太紧张没有掌握好船只横摇的节奏,在上风处居然都能把炮弹从暴风号的头上打过去。

陈守序镇定地看了一眼他的水手,都是些见惯了血腥炮战的老手了。两个炮组的击发手身形都立得很稳,船上没有一丝慌乱。

“发射链弹。”

两门炮几乎同时打响,陈守序能感到船身向后一震。

下风的位置,趁着来风将炮口连同船身抬起,链弹出膛后呼啸着飞向了笛型船的桅杆。它才刚刚把主帆放开,4磅炮的动能很难扯断桅杆,但却可以把帆布撕成拖把条。

看着笛型船前桅和中桅的下帆被扯碎,陈守序大声命令,“装填,我们再打一轮。”

秉承了英格兰海军优良的射击水准,来自女妖号的炮手在整个欧洲都是最优秀的。

暴风号的首发命中让笛型船的炮击失了节奏,各炮胡乱打响,命中了暴风号的船板两发。因为距离很近,其中一发稍重一些的炮弹击穿了暴风号的船首甲板。

“雷加,你带3个人下去堵漏。”陈守序毫不在意,才一发6磅的小炮弹而已,无关紧要。

他还是看向炮组,炮手们恍若未闻敌舰的炮击,按照教科书一般的流程完成清膛、装填、复位。

还是两发链弹,又扯碎了几张帆布。

这轮炮击过后,两船交错驶过。同样的时间窗口,暴风号两次齐射,敌船只能打出一次。

笛型船有四张帆已经被扯成布条,吃风能力大减。当然,作为三桅船,他有7面负责兜住航行风的横帆,两面作为空气舵的三角帆。现在也没有失去航行能力,只是比之前的动作更笨重了一些。

陈守序冷笑一声,对着炮手们说,“兄弟们,今天长见识了吧,有人黑吃黑到巴哈马海盗头上了。得用炮弹让他们长长记性。先打掉他的后三角帆。”

笛型船为了多装货,船腹设计得很大,但没有装备尾炮。此刻裸露的船尾完全暴露在暴风号的炮口前。

为了进一步打掉敌船的机动力,陈守序首选还是用链弹继续破坏笛型船的帆装。尾三角帆作为辅助船舵的重要操船工具,打掉了三角帆,在这种偏逆风的风向下,会进一步拖慢它转向顺风的速度。

顺风下,暴风号跑不过三桅船,所以陈守序要在那之前尽量破坏他的帆装。

暴风号的四门炮,一次投送量还是太少了,陈守序眼看着转向两次,才完全破坏了后桅帆。这次打完一定要给暴风号再加两门炮。

笛型船上的人正从货舱里取出备用帆,忙着更换之前被破坏的前桅中桅帆。要抓紧时间了。

“换实心弹,打他的船尾。”

笛型船现在处于完全挨打的地步,帆装被破坏又进一步恶化了本就不好的机动性。暴风号上的炮手们进入了心无旁骛的状态,打出了节奏打出了感觉。斜桁帆在换舷转向上优势太大了,每次的射击窗口炮手们打出两轮齐射,然后船只掉头换舷射击,实心弹一轮一轮向笛型船的船尾打去。

商船为了节约成本,不会使用橡木柚木这些优质的硬木,大多使用松柏之类的劣等船材。在暴风号持续的炮击下,笛型船的船艉已经多次被洞穿。

“又射进去了!”水手们已经进入欢呼的状态。

陈守序此时不知道笛型船上的船长会不会后悔,透过被打烂的船艉甲板能看到,随着炮弹的多次穿透,商船船身内的横向隔板已经被打烂。现在每一次暴风号射进笛型船的炮弹都能蹦跳着从船尾一直打到船头,撕碎路上阻挡的一切东西。

“砰”一声巨响,刚刚那发炮弹击打在一座舷侧炮的炮车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将炮车从炮位上撞开。失去了约束的炮车随着船身的晃动在船身内部移动,碾过炮手的小腿,造成比炮弹还要恐怖的杀伤。

商船的炮手们惊恐地离开了战位,向主甲板逃去。

此时笛型船其实早已转到了顺风位,但船艉破损造成了船身进水,未及完全更换的破损船帆都让它很难加速。

更糟的是,随着暴风号的持续炮击,笛型船的船舵也被打坏了。

笛型船降下所有风帆,打出白旗。

炮击停止了,硝烟混合着汗水,染黑了每个人的脸。暴风号的水手们举起他们手边的东西,有人举起刀剑,有人举起火炮的清膛杆,有人举起火绳枪。所有人都在大声欢呼庆祝暴风号第一次海战的胜利。

所有人都恍若没有看见笛型船上飘扬的圣乔治旗。

第30章 走跳板

两船接舷,陈守序命令投降的船长和其他军官都到暴风号上来,然后对梅登说,“要麻烦你了。请再挑选九个人,占领那艘船。”

“乐意效劳。”梅登转身去了。

笛型船的船长被水手推搡到了艉楼前,衬衫的衣领都被扯破了。

站在艉楼上的陈守序居高临下,“你为什么靠近后要打开炮门?我本来只想与你做一点生意,这其实是一场没有必要的战斗。”

俘虏的船长低着头不说话,水手们有人开始喊道,“杀了他!”“把他吊死在桅杆上!”

让陈守序有点意外的是,很多要求处死俘虏船长的声音竟然来自战利船上的水手。

“看来你很不得水手们的人心啊。”陈守序笑道。

俘虏船长还是开口了,“上帝啊,以国王的名义,整个西印度群岛的贸易权都归属于西印度公司,你的船上并没有公司的标志,按照规定,我可以检查你的船只,没收货物。我推出大炮只是想起点威吓作用。”

“呵”,陈守序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戏谑,“把我当成走私船了。”

船长俘虏拘谨地站在甲板上,“我投降了,你不能杀我。”他求饶了,船长帽下的拉米利斯假发将他的脸色衬的更加惨白。

陈守序挥手制止水手们的叫喊,指着战利品,“放心,看在你送我这么大一个礼物上,我不会杀你。”

“先把他押到一边去,这里离巴巴多斯不远,我们要抓紧时间处理战利品。”

笛型船上有陈守序需要的几乎一切东西,备用的帆布、鲸油、船材、粮食、酒和弹药。陈守序现在还不想与西印度公司的重武装船只交战,时间和空间都有限。这次就没有抢掠船上的商品。在搜刮了船上的金银后,将急需物资搬过来。

最耽误时间的是武器,他先让水手吊了六门四磅炮到暴风号上,给甲板上预留的炮位装上两门,其余都放进了货仓。

最后补充了一些炮弹和火药后,陈守序对站在笛型船甲板上的俘虏们说道,“刚才喊道处死船长的水手,我的团队欢迎你们加入,请站出来,我们会成为很好的兄弟。”

陈守序的话还没说话,俘虏中就有八九名水手迫不及待地爬过了船舷。他等了一会,不见还有过来的水手,便说道,“本来按照惯例,我会在拿走我想要的东西后,将船还给你们,但因为你们先开炮袭击了我的船,所以我会给你们个教训,我要烧掉你们的船。”

这话刚说话,笛型船上又爬过来三个水手。

陈守序点点头,命令雷加,“告诉梅登,让他把船上的医生和木匠押到暴风号上,剩下的水手全部赶上小艇,然后把船处理了。”

雷加答应了一声,快速爬到笛型船上,向梅登传达命令。

在刀剑的威逼下,笛型船上剩下的人都被赶下了船。陈守序给他们留下了两艘小艇,只要小艇能装的下,船上剩下的粮食和淡水随便他们拿。

水手们将鲸油胡乱抹在笛型船的船身四处,点燃了船只。

陈守序注意到他们那亢奋的神态,这些之前还从未对同胞下过手的私掠船成员脸上没有一丝不适的表情。杀人与放火带来的刺激能让一个普通的老实人变成野兽。

暴风号和俘虏的小艇慢慢远离了起火的笛型船,船上的蔗糖被火焰灼烧,燃起了冲天的黑烟。

他微笑着转过身,轻声询问俘虏的船长,“船长先生,请问您会游泳吗?”

“会。”

“那就好,雷加,请我们的客人走跳板,他的小艇现在还离得不远,再过一会怕是就游不过去了。”

“是,船长。”

雷加在暴风号的侧舷搭起跳板,丢下几把水手刀,对几名刚刚投诚过来的水手说道,“捡起来,送先生们下海。”

笛型船上的军官们一个个被刀尖逼着跳下了大海,船长是最后一个。海风吹乱了他华丽的拉米利斯假发,露出光亮的头皮。

远处笛型船大概是残留的火药被引爆了,发出巨大的声响。爆炸声让俘虏船长的腿一软,还没有走完跳板就掉进了大海。

看着拼命向小艇游去的俘虏,陈守序哈哈大笑,“多么有趣啊。”

在这刺耳爆炸声中掺杂的笑声,让陈守序的侧脸显得有一些狰狞

斯特林看向陈守序,仿佛不认识他一样。

斯特林问道,“这样做有必要吗?”

“当然有必要。”陈守序毫不迟疑,“我要让这海上的所有商船都知道,反抗微笑逆戟鲸的旗帜,一定会被惩罚。”

实际上俘虏们走跳板时并没有被捆住双手,先跳的人已经快游到小艇上了。

斯特林移开看向俘虏的目光,他紧紧盯着陈守序,“所有的商船,你的意思是以后也会包括英格兰船,这并不是最后一次?”

“没错。这肯定不会是我们最后一次抢掠英格兰船。”陈守序指着船上的水手,“斯特林,你是我的兄弟,我对英格兰很有好感。可你再看看水手们的脸,我只是服从了绝大多数人的意志。”

不用看,只要听到水手们那亢奋的声音就能知道陈守序说的没错。

“我明白,你拯救了这艘船。”斯特林点点头,“你是对的,但我请求下船。”

这个结果其实并不令陈守序感到意外,但他还是拒绝了,“现在肯定不行,你都没地方可去。俘虏们都看到了你的脸,下船你会被逮捕,然后被当做海盗吊死在巴巴多斯的港口。”

看着斯特林茫然的眼神,陈守序也感到一丝不忍,这是个英格兰海军的子弟啊。最近发生的一系列事件,破坏了他内心深处的一些东西。

陈守序叹了口气,“这样吧。我们接下来还是要去库拉索,如果到了那里你还是想下船就随你了。在库拉索乘坐荷兰商船去哪里都行。”

“在那之前,我还是需要你,暴风号也需要你。”

斯特林叹了口气,转身走下了船舱。落寞的身影在一众兴奋的水手中,显得格格不入。

陈守序想了想,叫过了雷加,“去陪斯特林喝点酒,以后只要他在船上你就是他的副官。要一直陪着他。”

第31章 海盗信用社

从笛型船上缴获的物资让暴风号完成了最终的改装,完整形态的暴风号出现在巴巴多斯、圣文森特和格林纳达之间的三角海域。

陈守序命令挂起满帆进行试航,小小的单桅船一共有六面帆。通常多桅帆船为了防止后桅挡住前桅上的帆布,都要采取一个角度的侧尾风航行,并不能完全顺风。而暴风号可以用六块帆布完全兜住来风,扎紧帆脚索后,鼓荡的帆面赋予了暴风号极快的速度,而灵活的斜桁帆则又赋予了暴风号很高的敏捷。

船上所有人都吃惊于暴风号将速度与敏捷结合地如此完美,它已经是整个加勒比海最快的船。如果天气没有突然转坏,逃跑都是徒劳的,就如眼前的猎物一样,最终绝望地降下了风帆,竖起白旗。

一艘没有武装的小商船,暴风号放心接舷。跳帮队带着武器上到战利品的船上,一切都如同教科书一般的流程。

暴风号留下了六个水手控制战利品的甲板,十个人下去搜索战利品的船舱。

战利品的船长无奈地看着在船上翻箱倒柜的征服者,和其他的俘虏没有什么区别,惨白的脸色证明他的心脏这会儿感受并不好。

趁着这段空闲的时间,陈守序向投降的船长询问道,“船主,有没有听说过一艘叫女妖号的双桅三角帆船?它可能挂着荷兰旗,也可能挂英格兰旗。”

“这一带英格兰与荷兰的商船都有不少,双桅的三角帆船也是很常见的船型,我不知道你问的是哪一艘。”

“那是一艘私掠船,有10门火炮,火力挺强。船身的涂装主要是黄色,甲板间有黑色的条纹。”

“对不起先生,我不知道您说的船。”

陈守序叹口气,摇了摇头。这是这段时间以来的第七艘战利船,陈守序也是第七次重复类似的对话。依然一无所获。

战利品上装载的主要是蔗糖、朗姆酒和其他一些货物,陈守序都不感兴趣,目前他最看重的是金银、烟草和人员补充。

在巴哈马海盗群体里,其实也有不同的风格。

有些海盗自我号称“义贼”,他们通常纪律比较好,以劫富济贫的海上罗宾汉自居,威廉和马尔蒙就是其中的代表。如果商船没有抵抗,抢到船后,一般只会拿走金银和需要的物资,很多时候会把船本身还给原来的船主,甚至临别时还会赠送一些战利品。这个过程中更不会出现虐待、杀人这些情况。

而有些海盗,手段会比较残忍,严刑拷打、虐杀反抗的俘虏,这些海盗船长凶狠的名声流传在西印度群岛,能止小儿夜啼。

陈守序目前还是倾向于前者的做法,现在整片海域已经没有能摆脱暴风号的商船。陈守序对于商船上的货物兴趣并不大,他只想要贵金属和作战物资,此外就是招募更多的水手。

沿岸行驶的小型商船单艘并没有太多的油水,但暴风号的航速让它捕猎的效率很高,简单的劫掠也节约了大量的时间。在半个月的时间内,积少成多下,海盗们的收获很丰厚,这也让陈守序面临一个挺严重的问题,如何分配战利品。

虽然船员的基干都来自女妖号,但陈守序既没有格罗弗的权威也没有他的资源,不可能用私掠船的模式。与酋长和梅登简单商议过后,陈守序采用了巴哈马海盗通常的做法。

巴哈马海盗在战利品分配上有一个核心的机制,海盗信用社。海盗是个极富创新精神的团体,信用社借鉴了部分这时代刚刚在荷兰与意大利出现的银行雏形。陈守序采用了信用社的名义,但他做了很大的改良。

陈守序给信用社设计了一个结构化的资本模式。

第一层即核心资本,占全部股本的50%,不包括还在试用期的人,船上所有的正式海盗无论年龄和职位每人10股,每股面额1英镑,核心股东拥有在50%内均等的投票权。核心资本无股息,可继承,不可转让,只能向信用社申请回购。核心股东有权查阅、审计信用社的账本。

第二层为次级股,先期发行额度与核心资本均等。陈守序本来想放开次级股本的认购权,只要有钱均可认购,并且可以申请信用社给予1:3的配资以鼓励水手们持股。可看明白陈守序想做什么的梅登还是把他劝住了,步子不宜迈的太大。陈守序想也想也是,于是次级股还是按照人头均分了下去。次级股享有核心股一样的投票权,在3年后可以转让,但个人及利益关联方最大持股比例不得超过10%。目前暂不会派发股息,但预留了以后可以派发股息的选项。

第三层为优先股。有股息,持有一定额度优先股的人即便非海盗也可列席信用社股东会并做发言,但无投票权。本次暂未发行。

第四层为债务资金。所有海盗均可将金银存入信用社,按照固定收益收取存款利息。

所有海盗,包括试用期的海盗均可在限额内从信用社借取款项。存贷款利率由信用社股东大会或其授权机构决定。

因为目前信用社的规模还小,仅限于暴风号一艘船,陈守序没有设计太复杂的交易结构,留待以后补充。

暴风号信用社成立后,第一件事是选举信用社理事长。陈守序作为船长,信用社的章程又是他亲自设计,本是理事长的不二人选。

但陈守序在所有人面前坚决辞让,“我已经是船长,没有更多精力去管信用社的业务,你们还是另选一位吧。而且我要建议大会定下一个规矩,现在我们只有一艘船,但将来我们可以拥有一只舰队!以后但凡我们的团队,船长、航海长等船上的军事主官不得兼任信用社的理事长。”

陈守序深深明白,把表面上的权力都攥在手里并不是什么好主意。一套公平的交易规则,合理的权力结构,作用比独夫好得多。

船员大会见陈守序推辞,于是选举了现在船上年纪最大的德瑞普作为第一任的信用社理事长。陈守序的建议也得到了海盗们内心深处的赞同,原本海盗群体在战利品处理上就普遍对船长抱有戒心,所以有了船需长这一选举职位的出现。陈守序的避嫌和船上主官不得在信用社兼职的建议,正深深迎合了水手们的心理。

信用社成立后,在所有人面前清点了一遍入股的金银,锁入金库。每笔钱的入库出库等行为都要在理事长与船需长或其指定授权人的共同监督下才能执行。如果钱只在船上花,那么可以不需要实际与金库发生往来,簿记建档即可。目前船上的水手也有部分人凑不齐入股需要的白银,暂时也以簿记建档方式完成入股,以后需用战利品偿还。

为了支持信用社的业务,陈守序作为船长带头,在留下一点随身的零钱后,将全部金银都存入了金库。

制定了游戏规则,还需要有能让游戏规则玩下去的保障。对国家来说,就是法律和暴力机器。海盗的团队目前没有这个条件,但在可以预见的未来,海盗始终船和人都不会太多,还能以人格魅力等人治的因素保证游戏起码的公平。至于团队进一步扩大时怎么办?到时再议吧。

海盗们随时可能会面临战斗中阵亡的危险,陈守序也留下了遗嘱,他并没有指定继承人,而是在死后将所有的股份都划入海盗的公账。在陈守序的示范下,有很多海盗都选择了同样的做法。

在信用社成立的整个过程中,暴风号都隐蔽在贝基亚岛的海湾里,召开了数次船员大会以敲定一些细节。在所有海盗都在章程上签字画押后,陈守序才松了一口气,他给团队的所有成员提供了一种可能的秩序,在经济利益上将大家绑在了一起,这使他第一次感到有了建立一个稳定团队的可能。

现在,陈守序要决定下一步的行止了,微笑的逆戟鲸之名已经传遍了附近的海域。商船数量已经大大减少,是时候换个猎场。

在那之前,陈守序决定要彻底清理下暴风号的船身。贝基亚岛不是个好地方,新补充的水手里有人对南美大陆北岸的岛屿很熟悉,在他们的建议下,暴风号驶向了布兰基亚岛。

布兰基亚岛位于委内瑞拉海岸线外100英里。要清理船身,暴风号需要另一艘船帮忙。陈守序将暴风号又往委内瑞拉航行了两天,抓到了一艘满载着鲸油、面粉、谷物、腌猪肉和熏牛肉前往卡塔纳赫港贸易的西班牙单桅商船。

上年度的大帆船贸易快要结束了,返航的西班牙大帆船肯定需要补充大量的粮食物资,这艘船就是想去做这最后一单生意。

对西班牙船就不用客气了,陈守序直接扣船,留下愿意加入海盗的黑奴和契约奴,丢给西班牙船长一艘长艇让他回家。

陈守序对弗雷泽说,“你和劳勃带15个人去驾驶那艘俘虏船,我们走。”

“船长,你可不能跑快了啊。我根本找不到布兰基亚岛。”

“知道了,知道了。你把人管好,导航交给劳勃。跟紧一点。”

经过数次补充,陈守序现在的人手足够开走两条船。但随着斯特林的退出,他很缺懂航海的军官,没办法只能让小孩子们上了。

作者按:海盗信用社存在于真实的历史。

第32章 威廉斯塔德港

布兰基亚岛是一座地势低洼的石灰岛,岛屿的四周围绕着坡度和缓的白色沙滩,沙滩上满是细细的沙粒。这种缓坡的沙滩对缺乏基础设施的海盗来说十分重要。

这段时间以来,陈守序俘虏了三名木匠,其中一名自愿留下加入了海盗。陈守序对另外两人说,“安安静静帮我们修船,下次我抢掠船只时会把你们放了。不然就把你们丢弃在这荒岛上。”

不论安静与否,木匠们在刀枪的威逼下还是战战兢兢地投入了工作。海盗们在岛上砍伐树木,使用船上的零件制作了四个大型绞盘,另外削制了数百根撑杆。

布兰基亚岛是个无人岛,常住的居民只有鹦鹉与鲣鸟。因为有众多的石灰石和贝壳构成的沙滩,委内瑞拉人偶尔会来岛上煅烧石灰,有一些简易的设施。海盗们正好利用上,除去伐木和捕鱼的人员外,其他的水手都投入了制造石灰的工作中。

等到所有的材料都制造齐备,暴风号卸下大炮和货物。陈守序利用一次和缓的潮水将船打横靠岸。用缆绳分别拴首尾和船身,所有的水手都聚集在绞盘周围,用绞盘拉起船身,直到龙骨完全露出海面,再用撑杆将船身撑牢。

暴风号的船底涂装使用的是黑料,这种涂料使用木焦油和松树胶与硫磺和毛发混合制成。暴风号的每块木板的接缝和整个船底都涂满了这种难看的玩意。

阳光下热带的海水看起来清澈透明,但实际上海水里充满了看不见的浮游生物,藤壶和船蛆的幼虫。藤壶还只是附着在船只的表面,减慢航速而已,船蛆则能在几个月的时间里将一块没有防护的木板完全瓦解。

船蛆又细又长,是一种长的很像蛆的贝壳类动物,它的贝壳很小,只保住了头部一小块。船蛆就是利用这两块小小的贝壳,像盾构机的钻头一样,钻透帆船的木板,繁殖布满整个船底。影响轻微的会造成船只四处漏水,严重的船只则会在海上直接散架。

为了减缓船蛆的腐蚀,帆船的船底就需要涂上一层防护。战舰通常使用的是鲸油制成的白料,效果更好但是昂贵,商船和民船一般就使用便宜的黑料了。温带海域船蛆生长繁殖较慢,一般半年才会钻透船底的防护层,但在这恐怖的加勒比海,3个月不清理,船蛆就能钻进船身里。

水手们拉起船底,细细检查了一遍,大多数地方的涂层还比较完整,但个别地方船蛆已经突破了涂层。

理事长德瑞普在处理这些事情上经验很丰富,他走到陈守序身边,“船长,可能有船蛆已经钻进去了。为了保险起见,还是用火烧吧。”

“做好船身防火,你们尽管去做。”

水手们答应了一声,使用船上的芦席,用不上的帆布等材料浸透海水,铺在船身吃水线以上。然后点燃了船底。

木焦油和松胶都是易燃物,很快船底就燃烧起来,一层火焰铺满了露天的半边船底,将藤壶等附着物烤熟,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

火焰不仅扫清了船底表面的东西,在看不见的地方也彻底杀死了船蛆等其他寄生物。用火烧比人工清理船底要省事,但这个火候要把握好,不然烧透船板就糟了。德瑞普眼看着涂层快要烧完,指挥着准备好的水手迅速灭火。海水浇在上面,发出声响,蒸腾的雾气弥漫在船身周围。

等到火焰熄灭,雾气散去,水手们仔细检查了一遍船底,觉得没问题后,便涂上了这段时间使用鲸油、石灰和硫磺混合制成的白料。完成涂装后,远看船底变成了雪白的颜色,近看实际上却凹凸不平。在使用铜皮和铜锌合金钉包裹船底前,最好也只能做到这样了。

涂料晒干,船员们小心地将船只放平,在俘虏船的配合下牵引调头,换一边重新拉起重复以上过程。整个流程十分辛苦,成本消耗也很大。这还只是一艘船,如果有一只大舰队,这种消耗简直就是天文数字。

中国古代不是没有海洋思维,而是在大陆上有更好选择的时候,由于类似这样的成本原因导致很难长时间维持大规模的船队。中国建造的商船不少都是一次性用品,用些劣等船材凑合一下,跑完一次南洋就连船带货一起卖掉。

暴风号用了半个多月的时间彻底清理了船底,陈守序再次拥有了三个月的使用周期。俘虏的船已经没用了,陈守序本应该把船烧掉,可看到那些暴风号装不下的粮食,又觉得有些可惜,就趁着潮水把俘虏船开到沙滩上搁浅,用船锚固定好,丢弃在那里。

接下来就是女妖号原定的最后一段航程,荷兰在南美大陆北岸最坚强的据点,库拉索岛。

库拉索也是一座比较干旱的岛屿,没有布满海岸的红树林沼泽地和成千上万的蚊子。环绕海岛的是洁白的沙滩与浅蓝色的海湾,这里远离加勒比飓风带,还拥有优越的天然良港。荷兰人的威廉斯塔德城外的高地上,高耸的纳沙堡俯瞰着港口。24磅及以上的重炮完全覆盖了整个城市,要攻克这样完整的棱堡,除了长期围困,就得用十倍的人命来填。

港口的巡逻船驶来,暴风号收起多数帆面,迎风停航。巡逻船爬上来四名荷兰人,有两人是西印度公司的士兵,一个大腹便便的是港口的税务官。

梅登迎了上去与胖子交涉了好一阵,由于陈守序只能听懂寥寥几个荷兰单词,与荷兰人交流得依靠德国人。梅登一边说一边指向陈守序,两人嗓门都很大,最后摇摇头走了过来。

“他都说了什么?“

“这个荷兰胖子说我们不是西印度公司雇佣的船只,也不是来自于任何中立国。港口不允许我们进入。”

“女妖号的私掠证呢?”

“没用,我们没有任何证据。”

陈守序点点头,“这么说,女妖号没来过库拉索?”

“这个胖子从未听说过。”

“真不能入港就算了,白跑一趟,走吧。”

“胖子说走也要交钱。”

陈守序吐了一句国骂,“我们没进港,凭什么要交钱给他?”

梅登双手一摊,“他说我们非法使用了荷兰的旗帜,闯入荷兰海域。要缴纳一笔罚金。”

陈守序怒了,“交钱没有,送她几颗子弹倒是可以。他没看出来我们是海盗吗?”

“我跟他讲了,他说他知道。暴风号现在的名气很大,我们的船特征又这么鲜明,他一眼就看出来了。但他说名气再大的海盗到了他的地盘也要交钱。”

“我看他是要钱不要命了啊!”

梅登一看陈守序准备掏枪,连忙劝住。

正在僵持不下的时候,港口又派出了一艘小船靠了上来。

一个年轻些的官员走到税务官身边耳语了几句,胖子的表情似乎有些吃惊,最后无奈地点头同意。

陈守序问梅登,“他们这又是搞什么花样。”

梅登摇摇头表示他也不知道。

后上来的荷兰官员走上前一步,先施了一礼,开口说道,“尊敬的守序船长,我们总督请您上岛,他想与您见一面。”

在加勒比海,海盗的事迹就像一个个传奇的故事,在各种人的传播下,扩散地总是很快。

陈守序皱着眉,他从来没有与荷兰的官员打过交道,第一反应就是拒绝,“对不起,我不认识你们总督,也没什么事需要找你们总督,就不见面了吧。”

“总督说他有一笔生意,船长您肯定会感兴趣。”

陈守序犹豫了一下,梅登却建议他同意。

“我在西印度公司还是认识一些人,上岛安全上应该没什么问题。”

“那好吧。”陈守序同意了。

荷兰官员转身回去复命,陈守序正准备在引水员的指引下靠港。没想到荷兰胖子又说话了,“等等,虽然总督同意你们进港,但我还是要检查你们的船舱,船上的货物在入港前必须要登记,缴税。”

陈守序气结,总督的手下一脸爱莫能助的表情。这也没办法,胖子倒也是按规矩办事,只是一般人很少会这么认真。

只好让胖子带人进了船舱,检查了一遍暴风号上不多的缴获商品,确实很少,大多还都是在风暴前积攒下来的。

有水手掏出匕首,用舌头舔舐刀尖,做出了抹脖子的动作。胖子却视而不见,用鹅毛笔和本子对货物一样样进行登记。陈守序无语之下,倒也有一点佩服。

完成入港手续后,胖子离船。暴风号缓缓靠上了威廉斯塔德的栈桥。港内停泊了数艘船只,除了两艘西印度公司的弗鲁特商船外,还有两艘战斗型亚哈特。除了这些带有明显荷兰风格的船只,还有几艘混杂的船型,船身上都开有炮门。

也许是因为离西班牙大陆太近,陈守序刚踏上港口,就有了与其他地方不一样的感觉。人人都是行色匆匆,空气中弥漫着紧张的气氛。

“有点像进入了战场。”梅登深深吸了一口气,“很熟悉的味道啊。”

陈守序深深看了梅登一眼,这趟生意恐怕未必会好做,如果荷兰总督想征用暴风号与西班牙军队打仗,他可不会接受。叫过德瑞普、弗雷泽和劳勃,吩咐他们守好船,在陈守序回来前任何人不允许进城。

第33章 控制世界的银行家

码头上,荷兰总督已经准备了一辆敞篷的四轮轻便马车,陈守序和梅登拉开车门坐了上去,总督的属下就坐在陈守序对面。

库拉索岛的气温常年都维持在20多度,年均降雨量与内蒙古的包头差不多,干旱少雨。

荷兰人的城镇建设,规划都很整洁。从港口镇到纳沙堡的路边种植了行道树,时近晚春,气候宜人。马车动起来后,微风扑面,这与海上行船海风吹拂的感觉又相当不同,令人十分舒适。

马蹄敲打在碎石路面上,声音细碎而又清脆。

陈守序是第一次乘坐马车,仔细体会了一下,“马车接近满载,马的步态还是很平稳啊。”

梅登说道,“西班牙的马确实好,现在欧洲好的乘用马基本都带有西班牙马的血统。”

拉车的是两匹栗色的加利青诺马,和美洲大陆上的其它马种一样,这种马也是来自西班牙本土。与高大健壮的安达卢西亚马不同,加利青诺马是一种多用途的小型马,血统上可以追溯到加利西亚的索雷亚马。

加利青诺马身体结构较轻,背部比较窄,但头颈的线条却很优美,身体也非常结实。这种马很适合在西印度群岛上使用,西班牙人在伊斯帕尼奥拉岛上有几座大型的养马场,荷兰人也引进了一些,养殖在库拉索西边不远的阿鲁巴岛。

贵族没有不喜欢马的,梅登也不例外,他用带着欣赏的语气说道,“与其说西班牙人依靠火炮,不如说他们用板甲和战马征服了新大陆。西班牙人的重骑兵对印第安人来说是无敌的。”

陈守序点点头,心说还有天花和疟原虫。

纳沙堡建在威廉斯塔德港外的高地上,荷兰国旗和西印度公司的旗帜在棱堡顶上迎风飘扬,宣示着领土的主权。

山丘并不高,但是这种海面与山丘、棱堡、旗帜展示出来的相对落差,给陈守序的感觉却有点像中国古典建筑中的“台”,给人带来严肃与仪式感。

纳沙堡是一座有着完整结构的中型棱堡,共有三层。环绕城堡,挖有一道壕沟。

第一层开有一前一后两座堡门,堡门都有半月堡防护。四角上有各有一座凸角堡。

在第一层的平台上是第二座棱堡,同样有四个凸角堡。

梅登从刚才开始就一直细细观察这座城堡,从外面直接能数出来的就有50余座轻重火炮,“虽然与欧陆上的大型棱堡无法比较,也没有三角堡、凹面堡,但在新大陆称得上固若金汤。”

“你在欧洲攻打过棱堡吗?”

“我参与过,那真是不堪回首的记忆。攻打棱堡这种经验,旅长霍尔雷恩比较多吧。”

在17世纪,攻击棱堡的都是惨烈的血战。

“不过棱堡虽然不好打,却也很难修啊。荷兰人占领库拉索才短短六年,这么快就能修起纳沙堡,我怀疑他们有些建材还得从欧洲运来。”

陈守序有些吃惊,开玩笑吗,“从欧洲运石头?”

梅登感叹着,“这里的石头倒未必需要从欧洲运,我看这岛屿上也不产花岗岩,他们也可能是从巴西运的。但粘合剂之类的东西就不好说了。倒是160年前,葡萄牙人用了几周的时间就在几内亚湾修建起了圣乔治达米纳堡,每一块石头都是在里斯本切削好,用卡拉克大帆船拉到非洲。真是个奇迹。”

亚历山大六世用教皇子午线把世界分给了西班牙和葡萄牙。

如果把欧洲视为一艘船,从15世纪开始,葡萄牙从欧洲的船首圣文森特角开始修建棱堡。

黎凡特、加那利、佛得角、几内亚、桑给巴尔、亚丁、科钦、马斯喀特、霍尔木兹、第乌、卡利卡特、果阿、锡兰、马六甲,直至这条航线尽头的东方港口,澳门!

如同中国的万里长城,葡萄牙人修建了一条两万海里的棱堡线。占据了航线上最好的港口,最好的贸易集散地,控制了航海地标,控制了地球上最重要的几条海峡。

这才是大航海背后的真实面目,海上的文章,陆地做。

大航海时代的扩张不是依靠什么文人意淫的“海洋思维”,也不是依靠某些人在地图上划的几条线,更不能依靠某些小说写的那样在福建造几条连舵装哪都不知道的破船。

那是欧洲殖民帝国一块块砖,一门门炮地运到非洲、亚洲打造出来的领土,就像天朝伟大强盛的秦汉时代修建万里长城。不修长城,靠嘴炮扩张吗?没有城堡,就像某个朝代一样就算打了胜仗也是地图开疆,根本站不住脚,很短时间就被各种蛮夷逆推回去。为了满足好大喜功与掩耳盗铃的君主家族只好在内地侨治失去的州县,在史书上动手脚,让不细看史料的人以为领土还在那个朝代的控制之下。

与之相反,就如今过了全盛期的葡萄牙,虽然被荷兰压制逐渐失去了东南亚的贸易主导权,但依托历代修建的城堡,葡萄牙还是大体能控制印度洋沿海航线。

和梅登聊着历史,陈守序想起了很多东西,五味杂陈。

马车到了半月堡前,梅登和陈守序下了车,走进城堡。城堡的第一层很多重要地方都是实心构造,房间多用于存放粮食和弹药,城堡的监狱也在这一层。

沿着昏暗的楼梯上到城堡的第二层,士兵多居住在这一层,炮座上摆放着重达3吨的24磅寇非林长炮。黑黝黝的炮口震慑着整个海港。棱堡的占地面积并不大,但土石方的量很大,建筑规模不小。梅登说如纳沙堡的棱堡可以容纳2000人,储存两年以上的粮食,而弹药以西印度群岛的战争烈度衡量,估计粮食吃完了弹药也未必能用完。

第三层没有城堡建筑,从楼梯走上去,迎面居中的是总督府,按照荷兰人的习惯,两侧一边是教堂,另一边是西印度公司在库拉索的商务员、助理商务员、会计师的办公场所。总督府的门前就是站在港口向上望去最醒目的两面旗帜,西印度公司的旗帜是在国旗上增加了W.I.C三个字母。

总督府前没有太多的仪仗,只有一名站岗的卫兵。甚至在整座城堡中,陈守序这一路行来能看见的士兵也不多,部分是白人,更多是黑人和混血儿。现任的库拉索总督名叫阿瑟.利特曼宁,他管理着阿鲁巴、库拉索、波奈尔三座岛屿,直接受累西腓的西印度总督拿骚-锡根的莫里茨领导。

阳光从带有文艺复兴风格的窗户照进总督的办公室,迎面的墙上挂着奥伦治亲王的大副戎装像。房间整体的风格倒是挺简洁,没看到雕花的纹饰。

办公桌后的利特曼宁总督站了起来,中等身材,年纪看上去和格罗弗差不多大。

双方互相介绍,简单问候了几句。陈守序主谈,梅登翻译。

利特曼宁没有摆出官员的架子,荷兰公司的风格在这个时代还是很务实的,海上混,实力说话,西印度公司还不是东印度公司那种怪物。他直接说出了请陈守序到总督府的原因,“我请二位来,是想与你们探讨一下在目前联合对西班牙作战的可能性。”

果然如此。陈守序推脱道,“利特曼宁总督说笑了,我只是区区一名海盗,实力弱小,在贵公司与西班牙王国的战争中起不到什么作用,哪里能与强大的西印度公司合作。”

利特曼宁似乎对陈守序的拒绝并不意外,“船长谦虚了。有用还是没用要看合作的模式。”

陈守序笑了,“利特曼宁总督,我拥有一条很漂亮的单桅战舰和七十名水手,在海盗的团体里算是不错的实力。可我实在看不出来在贵公司与西班牙可能的战争中,我能有什么可行的合作模式可以选择。”

利特曼宁也面带微笑,“船长应该知道,莫里茨总督现在巴西征战,葡萄牙人完全不是对手,他们向西班牙人求助。可船长未必知道,如今在本土,葡萄牙人正在努力从西班牙国王的统治下独立出来,两国早已貌合神离。对西班牙王国政府来说,葡萄牙人牵制住了我国在新大陆的主要力量,正是求之不得的好事。”

陈守序做了个摊手的表情,“所以呢?这与我们有什么关系。”

利特曼宁继续说道,“所以船长可以放心,西班牙的天主教国王陛下腓力四世不会允许新大陆的西班牙军队像十几年前的萨尔瓦多战役一样大规模增援葡萄牙人,他的主力舰队更是要留守欧洲抽不出身。我并不是请你们来帮助防御这座威廉斯塔德港,我自己完全可以守住。”

“那总督希望的合作模式又是什么?”

利特曼宁很有耐心,“根据从本土传递过来最新的情报,虽然天主教陛下只想尽快结束与我国和法国在欧洲的战争,对恢复祖先的荣光已经不抱希望。但是站在西班牙殖民帝国背后的热那亚银行家们却想做最后的努力。”

陈守序饶有兴趣地听利特曼宁讲着欧陆的局势,这还是第一次呢。

“梅登先生与我都来自德意志,可能你也听说过一句话,天主教国王是白银的主人,而热那亚商人则用汇票和证券控制着他的金库。”

梅登作为一名德国人,示意他听说过这句谚语。陈守序这才知道原来利特曼宁也是德国人,不过这也不奇怪,连拿骚家族都是来自德国。

利特曼宁用询问的语气说道,“不知二位可有兴趣听我说一说历史?”

聊天陈守序当然不会反对。

于是利特曼宁继续说道,“80年前,热那亚商人用承兑汇票将德国的银行家挤出了西班牙的生意,德国的代表是富格商行。热那亚人在意大利搞了一个皮亚琴察金融交易会,每年举行四次,在会上交易票据和证券。得益于高度的流动性,他们把贷款的年息降到了2.5%至5%。他们实际上是通过皮亚琴察证券交易会,募集了包括威尼斯和托斯卡纳在内的全意大利的资金,这种低息成本的贷款没有人能与他们竞争。”

梅登也说道,“总督阁下,我记得在那之后几年联省共和国就宣布从西班牙独立,时刻威胁着西班牙的金融中心,弗兰德斯的安特卫普。我不能说联省共和国的独立就一定与这件事有关,但要说毫无关系,那也是武断的。”

关于本国独立的过程中,北德意志银行家起了多大作用这种幕后信息,利特曼宁只能笑而不答了。他接着刚才的话继续说道,“现在欧洲的局势,谁都能看出来联省共和国将会取得对西班牙彻底的胜利。热那亚商人控制欧洲金融的时代就快要过去了,连皮亚琴察交易会都已经停办。但据我了解,有一些热那亚人并不甘心。他们现在依然控制着安达卢西亚商人集团,进而控制着塞维利亚的印度贸易署。正面战场上失败了,他们想通过其他的方式来延缓自己的死亡。”

陈守序似乎明白了什么,“资助破交战打击荷兰的大西洋航线吗?”

利特曼宁的表情显示陈守序猜测与答案挺接近,“船长猜中了一部分事实。既然西班牙王国无力保障他们的利益,热那亚人打算自己干。”

梅登好奇了,“商人能有什么办法?“

利特曼宁摇摇头,“热那亚人全部部署可能只有他们自己知道,我们掌握的情况只有两个。在秘鲁总督区,他们先帮助纳瓦斯侯爵的弟弟买到了格林纳达都督的职位,这个位于波哥大的都督区独立性很强,并不完全听从利马的秘鲁副王。现在格林纳达的驻留舰队在卡塔纳赫蠢蠢欲动,迫使我必须把舰队收缩在港口周围。然后他们雇佣了占据伯利兹的苏格兰海盗华莱士,要破坏库拉索联系南北美洲的航线。”

陈守序听明白了,“总督的意思是雇佣我们与苏格兰海盗作战?”

利特曼宁颔首,“船长的反应很快,我的舰队要确保威廉斯塔德的安全,眼下确实需要人帮助处理苏格兰海盗的威胁。”

陈守序托着下巴思索了一阵,“苏格兰海盗等一下再说,总督刚才说的另外一个消息是什么?”

“在新西班牙总督区,热那亚人资助了一个卡斯蒂利亚的末等贵族组建私掠公司,打击巴哈马的海盗,以减少西班牙在新大陆的损失。现在这家私掠公司的小型舰队应该已经在航向新大陆的路上了。如果我没有记错,守序船长与巴哈马海盗很有渊源吧?”

陈守序迅速与梅登交换了眼神,对海盗来说,这是个惊人的消息。

第34章 喜爱藏书的海盗船长

总督的侍从端上了两杯茶,利特曼宁说道,“先生们,这是联合东印度公司的朋友带给我的中国茶,尝尝看。”

陈守序轻轻抿了一口,开口说道,“总督先生,我和我的骨干船员确实都是出自巴哈马海盗。从我个人的角度讲,对与贵公司合作并没有什么问题。”

利特曼宁看上去似乎很高兴,“那太好了。我们可以聊聊具体的合作方案,首先我需要抱歉的是,我没有权限颁发私掠证,那要请示累西腓。”

陈守序摇了摇头,带着遗憾的表情道,“私掠证并不是首要的,总督阁下。你也知道,作为船长,我要对我的船员负责,我的职位由全体船员选出,也要服务于全体船员。依总督看来,我该如何去说服船员们同意你提出的方案呢?”

“我会付出一笔金钱,价格肯定会让你的船员满意。”

陈守序的手指轻轻拍着桌面,斟酌着用词,“对船员们来说,钱是个好东西,但也得有命享用才行。我的船员们像以前一样抢点西班牙的商船,虽然来钱慢,可胜在安全稳定,慢慢积攒下来也不少,又为什么要去和皮特华莱士拼命?我听说他是个残暴、凶狠的海盗。”

利特曼宁继续开价,“我可以给你们提供安全、稳定的后方港口,在我的辖区内,例如补给和整修船只之类的私掠船的一切待遇你们都会得到。”

这是应有之意,陈守序还是不满足,“和水手们说这些,他们未必能听懂。您应该知道,大众的需求总是初级而直接的。”

利特曼宁思索了一阵,缓缓开口道,“一艘船怎么样?一艘真正的三桅战舰。”

陈守序敲击桌面的手指停住了,眼神一亮,“这个可以。“

“但你们必须用钱来买,价格会很公平。战功也可以,我的人会告诉你们具体的赏格。”

“可以接受,但我要求公司提供足够的人员和材料按照我的方案对船进行改装,当然我会付钱。”

“这没有问题,西印度公司有新大陆最好的船匠。“利特曼宁继续说着他的条件,“我会向你的船上派出人员,负责监督作战,统计战果。”

陈守序犹豫了一下,“总督阁下必须保证你的人遵守船上的纪律。”

“我会叮嘱他们。”

“那好吧,我接受。”

在总督抛出战舰的诱饵后,谈判的进程一下加快了。双方就原则性的问题达成一致。陈守序要回去召开船员大会,双方握手致意后,陈守序与梅登离开了纳沙堡。

在回去的路上,陈守序问梅登,“对于这个伯利兹的皮特华莱士你知道多少?”

“西印度公司不是给了一份关于伯利兹海盗的情报吗?”

“材料上主要是关于华莱士在伯利兹基地的位置,他的团队有3至5艘装备大炮的海盗船和若干佩利亚加帆艇,400至500人的水手。”陈守序再次翻看着情报,“我们都清楚,海盗的实力随时都在变化,也许就在我们说话的现在,他捕猎成功与失败都会对实力有深刻的影响。情报上的评估,我们只能当做参考。其实我想更多地了解这个人本身。”

梅登说道,“除了知道他有个‘弹道’的外号,我知道的并不比你更多。”

“只有起错的名字,没有起错的外号。弹道,说明他在炮术上肯定有特别之处。”

陈守序愈发感觉到这笔生意不好做,他靠在马车壁上,向远处望去,夕阳映照着海面,纳沙堡的影子在他身后越拉越长。他别无选择,一艘战舰的诱惑让他无法拒绝。

马车很快抵达港口,陈守序回到暴风号上,他召集了所有的船员。

“兄弟们,今天我在总督府接下了一笔生意。库拉索的总督雇佣我们与伯利兹的皮特华莱士作战。报酬会很丰厚,战斗也会很激烈。我现在需要你们的建议。”

陈守序扫过他的船员们,一共七十人,都挤在甲板上。他们中最年轻的十四岁,年纪最大的三十九岁,分布最多的集中在十八岁至二十四岁。艰苦的海洋生活在每个人的身上都刻下了难以抹灭的痕迹。超过三十岁,如果还不能在船上获得舒适度高一些的岗位将很难在海上坚持下去。

有船员问道,“船长,这个皮特华莱士长什么样啊?”

德瑞普抽着烟斗,替陈守序回答了这个问题,“把他的头割下来就知道长什么样了。”

“船长,我们拿到荷兰的私掠证了?”

陈守序摇头道,“没有,我也不太想要。拿了正式的私掠证,缴获的战利品要库拉索的海事法院宣判为敌国物资才能处理,我觉得付出这10%的收入不划算。”

船员大会的结果,通过了陈守序的建议,这帮船员还是比较可爱的。

第二天,陈守序让船需长考克林和理事长德瑞普把船不需要的货物全部处理了。他则带着船员大会的授权再次来到总督府。

陈守序与西印度公司的会计师就细节问题反复磋商。在战利品核算和处理方式上,利特曼宁的意思是不宜在库拉索处理,他打算安排在离库拉索不远的阿鲁巴岛。陈守序很理解,打着公司的名义做生意吗。这一趟本来就是比较秘密的行动,放在人烟稀少的阿鲁巴岛,总督个人的运作空间也更大一些。

陈守序在合作备忘录上签完名,抬头看向利特曼宁,“总督阁下,我会尽最大努力与伯利兹海盗战斗。我希望,在未来如果我与古巴的西班牙私掠船发生了战斗,也能获得你的支持。”

利特曼宁微笑回应,“那是另一桩生意了,不是吗?我个人没有什么问题,海洋如此广阔,我们合作的机会很多。”

轮到利特曼宁签字时,他右手握着鹅毛笔,停顿了一下,“早就听说船长是中国人,这个签名是中国字?”

“是。”

“我在东印度公司的朋友说中国人是世界上最整洁最聪明的民族之一,与我们的民族有很多类似之处。我觉得他没有夸大事实。”利特曼宁说完后,在备忘录上签下了姓名的花体字。

备忘录签署完毕后,侍从端上三杯红酒,总督首先举杯,“上帝见证,这只是我们友谊的开始。干杯。”

“干杯!”

三人把红酒一饮而尽。

利特曼宁用两根手指拈住杯脚,轻轻来回晃动着酒杯,“这次与伯利兹海盗的战斗,不光有船长您,还有两个朋友也参与了这笔生意,我会介绍你们认识。”

根据利特曼宁的介绍,除了陈守序以外,参与行动的还有一位来自巴巴多斯的英国海盗。这位名叫罗伯茨的英国船长经历比较奇特,他与巴哈马和伯利兹的海盗全无关联,此前没有任何海上经验。他本人是个巴巴多斯的大种植园主,觉得农业生产太无聊了,把产业交给妻子,自己出资买了条单桅帆船,招募了一些水手出海打劫。

此外还有一位叫拉布什的法国船长,此人陈守序倒是听说过,与巴哈马海盗也有一些来往,但他主要在伊斯帕尼奥拉岛东部活动。

回到港口,总督可能是担心数量众多的海盗聚集在港口会造成不良影响。他派出引水员引导暴风号离开了威廉斯塔德港,在库拉索一处隐蔽的海湾锚泊。

巴巴多斯海盗船复仇号与法国海盗船玫瑰号都已经停泊在那里。

岸上有几座建筑,尚未出战的海盗们聚集在岸上。作为生意的一部分,总督预支了小部分款项。复仇号和玫瑰号把得到的预付款全部花在了威廉斯塔德港,购买了众多的作战物资和朗姆酒。

暴风号上倒是不缺这些东西,陈守序将预付款和销售款全部存进了信用社。攒钱买战舰,是他现在唯一的目标。

港湾里,复仇号是一艘六门炮的小船,武器可能是船主罗伯茨多方筹措来的,既有西班牙的三磅炮也有英国的四磅炮,比较杂。玫瑰号搭载十门四磅炮,是最大的船。

暴风号稳稳靠在简易都木制栈桥边上,收帆下锚,留下值班人员,水手们都上了岸。三艘船的船员都是陌生人,互相并不信任。上岸的水手在岸上占据了离各自座船不远的位置,隐隐分成三坨,彼此间少有来往。

陈守序也无意打破这种局面,倒是复仇号的船主罗伯茨主动找上门来。

罗伯茨看上去并不像是一名海盗,崭新的衬衫与白皙的皮肤,没有老水手身上常见的晒伤疤痕,倒像是一位贵族公子。

“您一定是守序船长。”隔着老远,罗伯茨就伸出手。

如果不做遮掩,陈守序高大的身材和东方人的相貌在海盗群里确实很显眼。

“我是,您是罗伯茨船长?”

“叫我爱德华兹,罗伯茨是我曾经的名字。我不想牵连还在巴巴多斯的妻儿。”

陈守序有点被雷到了,所有人都知道他是亚兰比.罗伯茨,强行自称爱德华兹能有什么用?之前就总督的手下说这位罗伯茨船长有些奇怪,现在看传闻不假啊。

既然加入了总督组建的团队,陈守序当然对友军做了一番了解。这位罗伯茨船长今年不到三十岁,在巴巴多斯有几百英亩的烟草和甘蔗种植园,家中有上百奴隶服侍。从小接受过良好的人文教育,妻子也是巴巴多斯大种植园主的女儿。罗伯茨本人还当过巴巴多斯地方英军的上尉,他的军旅生涯没经历过什么值得一提的战斗。

在罗伯茨的盛情邀请之下,陈守序随他登上了复仇号。进了船长室,陈守序注意到他的房间里堆满了藏书,在海盗中,这可真是罕见的爱好。

“随便坐。”罗伯茨热情地招呼着,倒上了一杯产自新西班牙的龙舌兰。

陈守序注视着杯中的金黄色酒液,自从知道罗伯茨来自巴巴多斯以后,他就有个问题放在了心底,陈守序觉得还是说开了比较好。

“爱德华兹船长,”陈守序还是尊重了罗伯茨的自称,“我冒昧地问一句,我看你不像是常年在海上生活的人,像您这样的绅士怎么会想到来大海上冒险?”

罗伯茨轻轻啜了一口酒液,“守序船长,你不是第一个问我这个问题的朋友。自从我的家庭遭遇一些不幸的事后,我就一直觉得平静的生活不是我所追求的,可那时我也并不知道我到底想要什么。直到有一天,我的生意遭遇了海盗的抢劫,我的生意伙伴非常愤怒。但奇怪的是我只有兴奋的情绪,海盗啊,自由的王子!海上那些传奇的故事深深吸引了我,让我十分向往。所以我建造了这艘船,加入了你们!。”

遇上一个被吟游诗人洗脑的家伙,陈守序小心地问道,“你知道抢劫生意的海盗是谁吗?”

“皮特.华莱士”

陈守序暗自松口气,幸好不是自己,否则是不是要考虑在启航前先做过一场?

了解没有问题后,陈守序的心情也放轻松下来。他问道,“所以你把船命名为复仇号,意思是向华莱士复仇吗。”

“有这个原因。不过不是主要的,更重要的是总督答应送给我十本珍惜的书本。”

“你对收藏书籍很感兴趣?”

“当然,填充藏书室是我最大的爱好。做海盗,抢劫那些珍惜的藏本,现在是我人生最大的理想。”

陈守序无语。

离开了复仇号,陈守序觉得当海盗真长见识,什么样的人都能遇到。

因为之前总督说还有一艘船在路上,现在还不是出击的时机,要再等几天。既然还有时间,陈守序思考了再三,觉得这次恐怕是一场硬仗。暴风号必须再强化一下武装。他撤掉了甲板上放置小艇的架子,将小艇吊挂在船尾,并用数根缆绳系紧。这样在甲板上增加了两个炮位。其实对海盗来说,很多时候,小艇的作用可能比炮还大,多一艘小艇能大大扩展船只的多用途性,而将小艇吊挂在船尾并不保险。但这次既然不是打劫,而是警察行动,陈守序觉得还是多放两门炮比较保险。

第35章 同性相吸的巴肯尼亚人

暴风号安顿好,斯特林找到了陈守序。

胡子拉渣,憔悴的面容显示斯特林这段时间过的并不好。陈守序记得他以前什么时候都不会忘记仔细打理仪容。

“你还是要走?”陈守序的语气中带着惋惜,“想好去哪里了吗?”

斯特林的语气透着疲惫,“我打算先回伊柳塞拉岛,女妖号迟早都要去蓝港镇,我就等在那里吧。”

“我在库拉索的港口询问过了,并没有直接到巴哈马的船只,如果一定要回蓝港镇,你会有一段很辗转的旅程。”

“无所谓。”斯特林一副意兴阑珊的表情。

“你现在不能走。”陈守序想把他从这种颓废的状态里拉出来,“我已经拜托库拉索的总督帮我打听女妖号的行踪,想来应该很快就会有消息。”

“我厌倦了等待。”

“那你厌倦了战斗吗?库拉索的总督告诉我,西班牙人近期可能会对巴哈马组织一次进攻,包括格罗弗船长在内的人都会有危险。你一个人回去能起多大作用?跟我干,带一艘战舰去找女妖号。”

斯特林的神色凝重起来。

“这一次的战斗,我们即将面临的敌人炮术可能会很优秀,我现在很需要你,这艘船上的兄弟也需要你。”陈守序尽全力挽留着斯特林。在英国战舰上,二副通常也是炮术指挥官。斯特林的父亲就是英格兰海军一位著名的炮术专家,家学渊源下,虽然在陈守序看来,斯特林的航海技能比自己差了一些,但炮术指挥仍然是一流的。

看到斯特林沉默不语,陈守序决定再加一把力。

“我知道你绝不会忍心在战斗前抛弃你的兄弟。而且我知道你有自己的理想,也有实现理想的技能和准则。但你现在最需要的是一个施展舞台,我向你承诺,留下来,你会成为船长。”

在陈守序的努力下,斯特林终究还是没走。

几天后,守卫号,一艘总督与几个富商私人投资的私掠船靠港。这是一艘强大的三桅巡航舰,拥有36门炮,船长叫韦恩。韦恩没有耽误时间,到达后马上在守卫号的船长室召开了会议。

韦恩戴有装饰着鸟羽的船长三角帽,穿着用印度卡利卡特棉布制成的白色衬衫和黑色长裤,一身的干练。

坐在韦恩下手的是头戴圆帽的法国船长拉布什,狰狞的面容,顾盼之间不时流露出凶狠的眼神。一件牛血浸泡过的衬衣和粗亚麻布做成的紧身裤,显示他是一个巴肯尼亚人。巴肯尼亚原先是阿拉瓦克印第安语烤架的意思,后来成为在伊斯帕尼奥拉岛捕猎野猪、野牛的法国定居者的代称。

韦恩上来先代表总督向大家致意,然后说道,“伯利兹海盗的情报,想来大家都收到了。”他看向拉布什,“拉布什船长,据我的观察,这位皮特华莱士虽然是苏格兰人,但作战的风格与你们烤肉帮很像。”

巴肯尼亚人原本和平地居住在伊斯帕尼奥拉岛上,但西班牙为了驱逐渗透的法国势力,用军队对这些牧民和猎人进行了大规模的进剿。用屠杀和饥荒将巴肯尼亚人赶到了海上,自以为得计的西班牙人没想到,退到海上的巴肯尼亚人聚集在托尔图加岛周围,成为与西班牙人不死不休的海盗。因为缺乏女性移民,巴肯尼亚人中间盛行男男结对,甚至有正式的类似婚姻的关系。可能是在西班牙进剿中失去了爱人,巴肯尼亚人复仇的手段极为残忍,他们是加勒比海的梦魇。

拉布什的声音低沉,“他的手下有不少原先是我们的兄弟,现在成了与西班牙人合作的叛徒。”

巴肯尼亚人对加勒比海盗的影响很大,巴哈马和伯利兹都有不少他们的人。贝勒米当时在向风海峡的劫掠行动就得到了烤肉帮的支持,不然他聚集不了那么多人。巴哈马海岸兄弟会与烤肉帮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陈守序看着拥有恐怖名声的拉布什,当上船长之后,他搜集加勒比海情报的能力比以前上了一个台阶。巴哈马海岸兄弟会有很多成员是来自纽芬兰的以捕鳕鱼为生的渔民,如果说巴哈马海岸兄弟会背后隐隐约约站着英格兰的影子,那烤肉帮海盗的背后就是波旁法兰西。英格兰与西班牙未处于交战状态,巴哈马海盗现在只是与一些北美英格兰总督有着暧昧的交往,但烤肉帮海盗则得到了来自法国的大力支持。其实以现在的势力来衡量,巴哈马是要比烤肉帮低一线的。

拉布什发出阴桀的笑声,“我要把这些叛徒的肚子剖开,抓出他们的肠子钉在桅杆上,再用火把灼烧他们的身体,直到他们断气。”

陈守序感觉身边有异,撇了罗伯茨一眼。大概是在脑海里成功构建了拉布什形容的画面,坐在陈守序身边的罗伯茨脸色惨白,摆在桌上的手指都战栗起来。

韦恩的脸上看不出有什么表情。这些私掠船长游走在法律的边缘,经常会与各种纯粹的海盗合作,甚至被推举为海盗舰队司令。

韦恩摊开桌上的海图,指向了伯利兹,对着所有船长说道,“给商船护航不是我们的任务,我们只有四条船,也不可能与伯利兹的海盗打一场无休无止的游击战,我们只有一个办法,杀进皮特华莱士在伯利兹河口的基地。”

罗伯茨问道,“据我所知,伯利兹河口的近海处布满了暗礁,那里有世界上最大的环礁湖。海情极为复杂,韦恩船长你们掌握了确切的航路吗?”

韦恩摇摇头,“没有。所以罗伯茨船长,你的船吃水最浅,进入伯利兹海域后要走在船队的最前面。”

罗伯茨表情一窒。

陈守序眉头紧皱,他没想到这是一次远征任务,“库拉索离伯利兹路途遥远,我们劳师远征粮食和酒水准备齐全了没有?”

“晚一点还会有一艘补给船抵达,装满了啤酒。”在海上战斗状态下,如果没有时间搜集新鲜淡水,啤酒是最好的替代品。

四位船长就远征的细节讨论了很长时间,荷兰人的准备还是比较充分的。伯利兹海盗接受西班牙人雇佣的消息还没有传开,他们想不到荷兰人会抢先动手,而且没有使用他们自己的军队。

韦恩强调,“最优先的目标是皮特华莱士本人。这次与西班牙的合作他起的作用最大,只要击毙了皮特华莱士,伯利兹海盗与西班牙人之间将很难再次建立信任。”

罗伯茨指着地图,“我们会经过卡塔纳赫、波托韦洛和洪都拉斯的海岸,四条船,很有机会做一些大事啊。”

韦恩摇头,“这一次是作战行动,要隐蔽迅速,在去伯利兹的路上禁止一切上岸劫掠行为。

拉布什问道,“路上遇到的西班牙船怎么办?”

“遇上西班牙船,以不走漏消息为优先准则。如何处理,各位都是专家,不用我多说了吧?”

拉布什听完,狰狞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战斗获胜后,我们返航将采用近海航线,可以顺便做一些生意,到时我的炮舰将与你们一起行动。”

陈守序明白,如果解决了伯利兹海盗,那时就是这几个船长私人的生意了。

利特曼宁派驻暴风号的人与补给船一起抵达,居然是在港口收钱的那个胖子,陈守序玩味的眼神看得胖子表情有点发毛。

四艘船最后补给了一遍物资,第二天便启航用最直接的航线驶向伯利兹。

这还是陈守序第一次行驶在远海的航线,舰队的航速由最慢的船确定了。四周全是蓝色的沙漠,烈日灼烤在甲板上。为了防止水手大规模晒伤造成不必要的减员,陈守序决定在船上搭起几座帆布的棚子。这会严重拖慢暴风号的航速,但既然暴风号现在有比较大的航速冗余,这么做也无所谓。

远海的航行极度枯燥,船队直到接近洪都拉斯和尼加拉瓜交界的海岸才第一次遇到商船。暴风号提不起航速,与守卫号并排航行。拉布什的玫瑰号当先冲了上去,在三艘友舰眼前,展示了烤肉帮海盗是如何抢掠的。

玫瑰号放下两艘帆艇,然后打横航行到西班牙船尾部,击毁它的方向舵。帆艇接舷,海盗跳帮。看似常规的流程却给陈守序与巴哈马海盗很不同的感觉,恩,跳帮的那股凶狠和气魄。

烤肉帮长期与优势的西班牙人周旋,采用降帆伪装,故意减慢航速示弱,袭击船舵,夜袭跳帮等等一整套非常实用的海上游击战术组合。陈守序之前抢掠英格兰船采用的方式就受到他们的影响。

船队靠近了拉布什夺取的西班牙船,韦恩提醒他不能耽误航程。

拉布什在船上草草抢掠了一番,将一部分俘虏关进船只的底舱,然后将船点燃。

俘虏们的惨叫震惊了利特曼宁派来的胖子监军,胖子叫道,“上帝啊!他一定是来自地狱的魔鬼。”

更有甚者,拉布什将俘虏船上的官员和船主拖到了玫瑰号的甲板上。他点起炭火,将几名俘虏的四肢架在火上烧烤。西班牙人若隐若现的哀嚎伴随着船队前行,直到他们在痛苦中缓慢死去。

巴哈马海盗在需要隐蔽航行,为了防止俘虏走漏消息时,通常的做法是将他们流放到荒岛上。起码这给予了俘虏生存的希望。

烤肉帮这是毫无必要的暴行,而且造成了十分恶劣的影响。据陈守序的观察,由于人员互相流动,部分巴哈马的海盗现在也有向烤肉帮学习的趋势。

第36章 审讯

船队很快驶入了洪都拉斯湾。

德雷克爵士告诉后辈们在攻击岸上目标时的两个准则:

一、要有隐蔽的临时基地;

二、除了战舰之外,一定要有足够的小船辅助。

韦恩选取了特内夫环礁作为船队的锚地。这是一个由红树林和珊瑚沙组成的岛群,离伯利兹海岸线有二十五英里。

加勒比的海盗帮派各有特色。

烤肉帮得到法国政府的大力支持,基地托尔图加甚至有一座护卫港口的完整棱堡,他们的帮派里有法国工程师。

巴哈马海盗则是纪律更好一些,比如很多船长都有类似于禁止强迫妇女规定。

而伯利兹海盗的特色是,他们是唯一在大陆上有稳固地盘的海盗。

伯利兹地区原先是玛雅文明的重要组成部分,境内有很多神秘的玛雅遗迹。伯利兹河的通航里程很长,而海盗们控制了河口,这让他们能向内陆辐射很远。伯利兹河两岸的森林盛产墨水树,这赋予了伯利兹海盗最大的特色,他们除了抢掠打劫之外,还做着正经生意,对外销售木材。海盗们使用战俘和奴隶在森林里伐木,将这种重要的印染原材料输出到其他贸易口岸。

现在伯利兹海盗们还是抢掠与贸易并举,不久以后他们就会发现抢劫带来的利益与合法的贸易相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未来,这些化剑为犁的海盗们将会建立起拉丁美洲大陆唯一的英联邦国家。

未来从良的海盗现在自然与陈守序关系不大。特内夫岛内的潟湖宽达五英里,有充足的空间供船队锚泊。

除了必要的值班人员,所有人都上岸休整。

拉布什找到韦恩,“我那些曾经的伙伴最擅长的就是乘小船夜袭,虽然我很鄙视他们与西班牙合作的行为,但还是要提醒你,进入突击状态的烤肉帮作战勇猛,你最好预先做点安排。”

韦恩听进去了,他从船上卸下五门大炮,构筑了一座土木结构的炮台,以护卫四艘锚泊的船只。

接下来是落实德雷克爵士教导的第二条,夺船。

守卫号并不适合抓捕小船,暴风号的特征太显眼,所以由玫瑰号和复仇号出击,两艘船都没有打出海盗旗。

拉布什和罗伯茨出击的时候,暴风号和守卫号上轮流派出船员在炮台值班。

这期间,陈守序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情。

守卫号上的水手将几个人抬到沙滩上,然后挖了个坑,将人竖着放进坑里埋起来,地面上只露出头。

他问身边的水手,“这是什么奇怪的刑罚,等涨潮把人淹死吗?”

德瑞普说,“他们这是在治病。”

考克林补充道,“那些水手都发烧了。把人埋进沙子里,太阳晒一晒会出一身大汗,可以把毒素从身体里排出来。”

“好特别的治疗。”

最后让陈守序吃惊的是,居然只有一个病人死掉,其他人都被从鬼门关前拉了回来,陆续开始退烧。

等待期间,作为船长,陈守序有很多空闲时间,船上还有一个和他一样闲的人。总督派来的胖子,博格斯。这位博格斯先生在船上时似乎一直躲着陈守序,航行中的船长也没时间和他多说。

这闲下来后,陈守序正好找他聊聊,监军啊,他稍微松点嘴,陈守序可能就多了很多银子。胖子见海盗船长找他,想跑,可陈守序这次不给机会了,轻松抓到。

“博格斯先生,如此年轻有为,在西印度公司职位一定不低了吧”

“……,我在公司的职位是簿记员。”

陈守序托着下巴,“簿记员啊,哎呀,我记得当上助理商务员,才算是进入西印度公司主流升职通道吧。助理商务员—商务员—高级商务员—大区总督,西印度委员会,最后是西印度总督。”

“……,船长对公司的架构挺清楚。”

陈守序信口胡诌道,“西印度公司的人才富裕到如此地步了吗?我也与几个荷兰的助理商务员和商务员打过交道,博格斯先生你无论是工作的能力还是认真的态度,都超过他们很多啊。”

“船长开玩笑了。”

“博格斯先生,我真不是说笑。见面的第一天我就感觉你办事靠谱,我也算是受总督邀请的客人,虽然你那是收我的钱,让我开始心里是有点不爽。但是我这个人最佩服做事认真,守规矩的了。”

陈守序拿出一袋银币放在胖子手上,“这里没多少钱,你既然在我的船上服役,那就是我的兄弟,这船上的缴获也有你的一份。”

胖子下意识就想推脱,“这钱我不能收……”

陈守序把钱放到他手上,换了严肃的表情,“你先听我说完。我问你个问题,你以前有在海上战斗的经验吗?”

胖子摇了摇头。

“打海战,敌船的炮弹打过来,一旦命中,那就会死一片人。其实死了倒还好,什么都不知道了。就怕被打掉胳膊打掉腿,伤腿的骨头和筋都被打断,就几块肉连在身上,痛的在地上爬啊,惨叫声对面的船上都能听见。而且如果伯利兹的海盗跳帮到我们船上,到时人人都要战斗,你也不例外,收下钱,与我一起作战,让我放心你到时不会转身逃跑。”

胖子有了点怒气,“我肯定不会逃跑。”

陈守序坚决地把钱塞到胖子身上,“那就是了吗,博格斯先生,你离开了库拉索虽然不富裕但舒适的岗位,跑到这海盗巢穴跟我们一起冒险。我们冒着性命危险在海上混就为了苦点钱,你再想想在库拉索安逸生活的同事,既然在船上和我们并肩作战,这就是你应该得到的收入吗。”

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胖子最后还是把钱收了。

陈守序拍拍他的肩膀,“这就对了。好好干,以后我们就是兄弟了。”

搞定了胖子,陈守序接下来利用这段时间巡视着每个水手,战斗前他要确保所有人都处于最佳的状态。

直到玫瑰号和复仇号相继回港。他们带回了三艘小型单桅战利船和船上的俘虏。

四位船长立即聚集在一起,连夜开始审讯俘虏。这其中有两艘船是来伯利兹购买墨水树的商船,一艘是伯利兹海盗的巡逻船。

似乎是惧怕伯利兹海盗的报复,没有俘虏开口。

拉布什兴奋地大笑,似乎这正是他求之不得的。他随即从巡逻船上挑出了一个俘虏,让他的水手用绳索细致地在俘虏的头上缠了一圈又一圈,再用棍子将细绳不断拧紧。俘虏的嘴巴被堵上了,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声音依稀可辨,开始可能是骂声,到最后变成了求饶声。

拉布什丝毫没有理睬,他的人不断加大手上的力量,直到俘虏的眼珠崩裂而出。

“现在还是想不起来去伯利兹的航路怎么走吗?”拉布什瞥了两个商船船长一眼,“要不要我再帮你们回忆回忆?”

“我说!”“我也说!”两个商船的船长被吓住了,抢着发言道。

“伯利兹河口前有一长列堤礁,船只航行尤其夜晚航行时一定要注意不要触礁。”

“堤礁和大陆之间是一片广阔的潟湖,河口北面的潟湖水深二米到三米,最深大概有五六米,大船航行一定要小心。河口南面的潟湖比较深,有五六十米,这里可以放心跑船。”

拉布什狞笑着,“这还不错。还有吗,知不知道伯利兹城的防御设施?”

“没有了啊!船长,我们只是做生意的,哪会知道那些。”

不似作伪,看来这两个船长确实不知道,拉布什又转向俘虏的海盗巡逻船,“说,皮特华莱士在不在城里。你们的炮台设在哪里都有多少炮!”

俘虏的海盗没人说话,拉布什也不急。他一挥手,玫瑰号的水手们熟练地拖出了巡逻船的船长,在船长的哀嚎声中将他的四肢钉在简单制作的勃艮第大十字架上。

“你们这些叛徒,哈布斯堡的十字架滋味不错吧。”拉不什纵声狂笑。

拉布什从水手那里夺过匕首,剖开俘虏船长的胸膛,鲜血喷涌而出,拉布什割下船长的心脏。心脏在他手中跳动,拉布什陶醉地舔舐着,鲜血顺着他的嘴角流下。

“上帝啊!但愿这是我最后一次用这样的方式杀人。”拉布什一脸的虔诚,他对其他的俘虏说道,“说出伯利兹的防御部署,别逼我用同样的方式对付你们。”

篝火在海风的吹拂下欢快起舞,将拉布什的侧脸映照得忽明忽暗。跳动的影子在地上张牙舞爪,宛如来自深渊的恶魔。

陈守序冷漠地看着这一切,这就是失败的下场。

没有人能抗拒恶魔的召唤,剩余的伯利兹海盗道出了他们所知道的一切。正如战前的预料,伯利兹海盗在陆地上的生意很成功,却也束缚了他们领袖的双脚。皮特华莱士已经派出了他的四艘海盗船外出捕猎,他本人和他的旗舰依然还在港内。

得到了需要的信息,接下来的事情让陈守序猝不及防。拉布什的水手们割断了所有海盗俘虏的脖子。

罗伯茨忍不住了,站起来,“韦恩船长!上帝让我们宽恕那些请求宽恕的人。俘虏的水手已经说出了我们想要的信息,我对拉不什船长杀俘的行为表示抗议!”

陈守序紧皱眉头,注视着韦恩,无声地对罗伯茨的话语表示赞同。

团队的船长明确站出来反对,韦恩必须表态。

韦恩谨慎的使用着措辞,“拉布什船长,你这么做有什么必要?”

拉布什微笑着,鲜血让他满是疤痕的脸显得更加狰狞,“只有死猫才不会到处乱叫。”

韦恩摇摇头,“拉布什船长,今晚我们已经杀了够多的人。剩下的人就把他们流放在这座荒岛吧。”

韦恩的面子拉布什必须要给了,但他还是说,“这两个商船的船长我要杀,其他人按你说的办。”

陈守序一把拉住还要说话的罗伯茨,他觉得自己必须开口了,“韦恩船长,拉布什船长,我建议由原先船上的水手对船长进行审判。如果确实有罪,可以按照拉布什船长说的办理。”

韦恩看着起了争执的罗伯茨和拉布什,果断的赞同道,“这个办法好。马上召开审判大会。”

这个时代的商船水手大多都遭遇了船长的虐待,被鞭子抽打是常事。于是争取自由的水手成了海盗的重要来源。正如一位传奇的海盗船长所说,

“我是一个自由的王子,我拥有向全世界开战的权力,而不论敌人有战舰百艘还是雄兵十万,我的灵魂这样告诉我,与你这样哭哭啼啼,任由你们主子驱使取乐的可怜虫没有什么好说的。”

水手审判大会的结果,一位船长毫无疑义地被砍了头。

但在审判剩下的那位船长时,有个水手站了出来,泪流满面,“上帝啊,你们即便杀了我,我也要说。他是这个世界上我遇到的最好的船长,最好的人。”

拉布什似乎还有要动手的意思。陈守序站起来,对所有人说,“拉布什船长,够了!他应该获得活下去的权力。”

充作陪审团的海盗们表决,多数都同意将他改判流放。

第37章 袭击

韦恩摊开地图,情报并不充足,这就需要经验来弥补。伯利兹城本身座落在伯利兹河口南岸,他用手指分别在伯利兹城的上方和下方划下两道线路,“我们现在的问题是,选择从伯利兹河口的南方还是北方绕过堤礁,通过堤礁的缺口进入潟湖。”

拉布什道,“伯利兹河口北岸水浅,南岸水深。北岸你的守卫号很难靠近城市,我们必须依靠小船推进。南岸水深,但他们的炮台主要都集中在这个方向。”

古典的战争就是如此,在战争迷雾下做一道道选择题。将领的天赋和经验有时决定了一切。

韦恩坚决摇头,“俘虏说敌人的炮台有十二磅大炮。我不会用木制的船去与石制的炮台作战,那一定是疯了。”

拉布什用手指在地图上画了两道折线,“那我们就走北岸。北岸水浅,伯利兹海盗无论是用于警戒的望楼还是拥有合适射界的火炮都大大少于南岸,过不去的大船就等在河口的外海,我们乘小船登陆。”

很经典的烤肉帮海盗作战方式,曾经有多次成功的例子,韦恩听上去有些动心。从敌人防御薄弱的一侧绕到城池的背后,再予以打击,也确实很有道理。

但陈守序却隐约觉得有些不妥,想再细化一下,“先生们。我们知道,在堤礁的内部,伯利兹海盗的小型巡逻船和警戒望楼至少在白天能提供相当程度的预警范围,那么我们如何才能达成进攻的突然性?”

韦恩说道,“这并不难。我们算好航程,无论南北,都刚好在入夜时分通过堤礁的缺口。”

这是通常的做法,陈守序道,“没错。但我们如果夜间走河口北岸,我们对海情的掌握并不透彻,如果因为礁石和浅滩耽误了时间,夜间能用于战斗的时间将大大减少。”

韦恩有点明白陈守序的意思了。走河口北岸的航线,时间是个大问题。

陈守序继续说,“即便我们一切顺利,但是如果大船因为浅滩阻挡,只能远远靠泊。我们在陆上行军的时间将会很长。如果距离太远,战舰与登陆的士兵之间也将很难呼应。”

陈守序没说出来的是,还有一只伯利兹出击舰队的威胁,谁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返航。第一波攻击必须迅速有力地给于伯利兹海盗重创,否则时间拖长对本方很不利。

“我并不是反对走北线。实际上,如果我们掌握的信息再全面一些,我也支持走北岸。但就目前来看,走北岸不可控的因素太多。”

战术选择应该是越简洁越好,太复杂会把自己人搞晕掉。

拉布什虽然残暴,但在打仗上却是很谨慎的人。他托着下巴,也觉得陈守序说的有道理。

韦恩问,“那走南线,我们可能会遭遇伯利兹海盗的巡逻船,并且需要与炮台作战。”

“韦恩船长。堤礁与海岸中间有十几英里的宽度,现在这个季节,伯利兹盛行的是东风。我们挂起满帆直接冲进去。时间越短被发现的概率也越低。伯利兹的海盗有一半都外出游猎,他们的人手应该不足以晚上保持密切的监控。”如果是冬季进攻伯利兹,北风呼啸之下,这道选择就不存在了,必然要走北线。

拉布什也说道,“伯利兹河口南岸的三角洲有一些干流的分汊河道独自入海,我们把船停在支流的河口,乘小船和舢板登陆。”

“走南线,实在不行我们就退回船上,强攻或者撤离都比较方便。”

韦恩拍板了,走南线。方向一定,几位船长根据自己的经验继续对方案进行完善。

第二天,船队装上所有人员和物资离开了锚地,驶出特内夫岛潟湖。普通商船没事不会选择靠近海盗巢穴的航线,这附近都是去伯利兹从事黑市贸易的商船,都在堤礁内部航行。

船队按计划在入夜后通过了堤礁的缺口,全速驶向伯利兹。

暴风号的艉楼,陈守序诧异地看着博格斯,“你说你要与我们一起登陆?伯利兹城可是有二百多凶恶的海盗。”

博格斯的脸色惨白,很不好看,“是的。无论是西印度公司赋予我的职责,还是作为你的船员,我都要随登陆梯队上岸。”

陈守序似笑非笑,“你考虑好了没有?我们会被炮击,也会与敌人肉搏。我们人数没有优势,到时我未必能抽出人手护卫在你的身旁。”

博格斯似乎下了很大决心,握紧了拳头,“虽然我也很害怕,但我的直觉告诉我,应该与你们一起战斗。”

胖子很认真,陈守序收起戏谑的表情,他对身边的雷加说,“把你的刀给他。”

雷加将水手刀递给博格斯。

“收下刀,跟紧我,不要掉队。”陈守序看胖子或许是激动或许是害怕,身体在微微发抖,“我建议你现在喝上一大杯朗姆酒。”

乌云不时遮住月亮,对执行隐秘任务的舰队再好不过。

船队很顺利抵达了伯利兹河冲击三角洲中一条河口。

之前缴获的三条船中,两艘商船因为航速慢船体又大,已经被烧掉了,只留下船上的长艇。而伯利兹海盗的这艘巡逻艇是一艘桨帆船,正适合现在使用。

守卫号放下两艘长艇,玫瑰号两艘,暴风号、复仇号各一艘长艇,再加上缴获的两艘长艇。共一艘略小于佩里亚加船的巡逻艇,八艘长艇。

登陆队包括来自守卫号的80人,来自玫瑰号的60人,来自暴风号的50人,来自复仇号的25人,一共215人。

船员们厉兵秣马。水手刀、手榴弹、火绳枪,守卫号上甚至有十个穿着半身甲的武士,水手们武装到了牙齿。队伍携带了两门一磅回旋炮,装在双轮的炮车上。拉布什的烤肉帮有许多狂热的新教徒,长艇聚集在韦恩的巡逻艇周围,从牧师那里接受恕罪,他们将灵魂托付于上帝。

陈守序不顾雷加的反对,让他在船上留守,带上了劳勃。

距离黎明还有五个小时,水手们划桨出发。船只航行在河道中央,月光偶尔从乌云的缝隙中探出头来,照亮前进的航路。河道右岸能看到林中的星散的木屋,那是伐木人的居所。海风顺着河道吹进来,鼓起长艇的风帆,加上船桨的作用,速度并不慢。远处已经能看到伯利兹城凌乱的房屋。

船队驶入伯利兹河的干流,韦恩打出登陆的信号,长艇靠上了滩头,所有人登陆,沿着伐木人的小径到了城镇的外围。梅登与船队中精选出来的十几名擅长夜袭的海盗当先而去,他们的任务是摸掉城镇外围的岗哨。其余的人伏身潜藏在树林中。

烤肉帮的海盗曾多次利用黑夜悄悄靠上西班牙大帆船的侧舷,爬上甲板摸掉值班的水手,用几艘小舢板抢下巨大的盖伦船。他们是夜袭的行家。

梅登打来成功的信号,韦恩举手示意所有人前进。月光再次藏在了乌云的背后,海盗们熟练地散开,涌进了城镇。

就像这个时代所有的殖民地城镇,整个城市的核心是一座武器广场。广场四周分布着教堂,钟楼和仓库,都是坚固的砖石建筑。

紧挨河道的是城市的港口,由一座两层高的炮台扼守。炮台的外围有一圈石墙,石墙里还有一些建筑。如果情报准确,皮特华莱士就住在里面。稍远处,在河口的南岸,伯利兹海盗还建有两座石制炮台,比控制港口的炮台更大。修建这三座以政府军为敌人的炮台耗费了伯利兹海盗很多的资源,他们大概从没有想过会被海盗同行袭击,而且即便想到了他们也没有能力在现有的人数下监控附近所有的河道。

“乒……”,枪声响起,伯利兹城回荡起急促的钟声。

韦恩拔出佩剑,偷袭至此才被发现,已是巨大的成功。本方的海盗发出大声的呐喊,在镇里烧杀。

韦恩的人推着轻便的炮车,迅速推进到了广场周围。罗伯茨的人与韦恩一起清剿着镇内的海盗。

陈守序则与拉布什的人分别冲向海边的炮台。

两座炮台相隔并不远,一座面向河口,另一座指向大海。分给陈守序的是指向河口的那座。

十二磅的重炮位于炮台下层,此时不可能获取向后的射界。伯利兹海盗奋力移动了位于上层的两三门四磅炮与后装佛朗机,将炮口转向内陆。

偷袭只是创造了一个良好的开始,但此时面对炮台却没有任何取巧的办法。只能强攻。

四磅的实心弹击打在暴风号水手面前的地面上,弹起形成了跳弹。打断了一名水手的小腿,蹦蹦跳跳。马上有人将惨叫的伤员拖到后方,朗姆酒已经备好,现在没有任何治疗的手段,草草包扎后,用酒给伤员灌下去。

胖子气喘吁吁地跟在陈守序身后,虽然费劲,却是努力跟上了步伐,有点让陈守序刮目相看。

梅登正在镇上收割着伯利兹海盗的生命,此时还跟在陈守序身边的有沃尔特和酋长。

暴风号的水手冲了两次,都被炮台上的弗朗机打了下来。

沃尔特穿着缴获自葡萄牙人的半身甲。他观察了一下炮台上的火力,对陈守序说,“火力看似很猛,但打出来的多是弗朗机的子铳。枪口的火光却不见多少,炮台里应该人手很不足。”

拉布什那边遇到的情况与陈守序类似。他站到所有人身前,摘下船长帽,大声吼道,“上啊,兄弟们,别当怕死鬼!”烤肉帮发出野兽般的嚎叫,向炮台冲去。

“我们也冲,一鼓作气拿下炮台。”

沃尔特举起佩剑,“掷弹兵向前,枪手弓箭手掩护,冲!”

说完当先向炮台冲去,他身后是举着手榴弹的最强壮的水手。火绳枪手们三五个一组,冲锋的过程中交替向炮台上打出齐射。酋长和他的印第安兄弟此时发挥了巨大的作用,弓箭在这短时间内的射速比火绳枪快的多,射向炮台的箭对无防护的炮手威胁很大。

队形很自然地拉开,炮台上四磅炮停止了射击,可能是来不及装填了,只剩下两门后装佛朗机还在收割着生命。

快要冲到炮台底下时,敌炮打出了两发霰弹,船员倒下了一片。进入弓箭和火绳枪的有效射程后,人数上的优势让印第安弓箭手和火绳枪手压制住了敌炮的射击。残存的掷弹兵将手榴弹的引线点燃,奋力向上抛去。爆炸过后,水手们抛出抓钩,将水手刀咬在嘴中爬上了炮台顶部。

枪手们也丢下火绳枪,拔出匕首爬上了炮台。他们很快就肃清了炮台内部的敌人。

陈守序这时才有空向后看去,一路上都有尸体与重伤的伤员,两发霰弹造成了最大的伤亡。陈守序马上清点人手,炮台内还能行动的只剩下27人。这还是夜间偷袭,都打到伤亡近半。白天打这炮台要损失多少人他想都不敢想。

陈守序立刻分配人手将散落在外的伤员抬进炮台。陈守序知道很多人都活不过今晚,但无论花费多大精力,无论治疗有没有效果,人必须要救。

他对沃尔特说,“沃尔特先生,我需要你暂时守住这座炮台,但我只能给你17个人。”

沃尔特的脸被硝烟熏黑,小臂大概是受了轻伤,做了一些简单的包扎,他没有多话,习惯性地向陈守序敬了一个礼,“是,船长。”

陈守序看了一下,拉布什那边也顺利拿下了炮台。简单休息了一阵,他带上酋长的印第安兄弟和残存的掷弹兵向城中心的广场走去。

第38章 战斗与奖励

行走在街道上,城里到处都是尸体。混乱在蔓延,四处都有火焰燃起。喝醉的海盗在街上游荡,战斗与火并刺激了这些人的兽性。海盗们抓着女人的头发拖进房屋,四处都传来哀鸣声。

乱兵与敌人一样可怕,陈守序的小队必须全副武装小心翼翼地通过混乱的街道。抵达广场时,韦恩已经肃清了仓库和钟楼。他把指挥部设在钟楼上,两门轻炮在街道上筑起了简单的炮垒,炮口压制住港口炮台的大门。

罗伯茨正坐在椅子上,大口喝着酒,身上满是硝烟的痕迹,看样子也是累的不轻。

“韦恩在哪?”

罗伯茨伸手指了指头上,“钟楼顶。”

陈守序让酋长带队在钟楼里休息,他沿着楼梯走了上去。青铜钟的旁边,韦恩正通过拉开的望远镜观察着炮台。

“情况怎么样?”韦恩问道。

“东面的两座炮台已经拿下了,我已经派人回去通知船队。你这边呢?”

“城里有组织的抵抗已经被瓦解,有一些敌人退进了炮台。”

陈守序也拉开了望远镜,伯利兹海盗位于港口的炮台并不高,像海边的炮台一样,底层的重炮冲着河道,上层有一些用于杀伤人员的轻炮。

炮台上不时闪过炮口焰的火光,抵抗很坚决。外面那圈围墙也给本方造成了很大麻烦,伯利兹海盗攀在墙头,向外打出致命的弹丸。

陈守序观察了一会,“至少有六七十人。”

“可能更多。据俘虏供述,围墙内还有一些黑奴。如果不是拖上来的两门轻炮,他们已经冲出来了。”

就在这时,两团比之前明亮的多的炮口焰从大门附近喷涌而出,炮声几乎同步响起。实心弹沿着街道砸向简易的炮垒。

韦恩骂了一声,“8磅的重炮!”

“他们这是把炮台里的重炮拖出来了!”

几轮炮击后,简易炮垒就被击毁,炮手们被迫放弃大炮逃进两旁的房屋里。伯利兹海盗们趁势发起了反击。

“该死的狗东西,居然还会步炮协同。”韦恩骂道。幸好拉布什的人也赶到了,增援过来。被包围的伯利兹海盗的人数有劣势,激斗了一阵后退回了炮台。

仿佛发泄一般,伯利兹海盗的两门重炮继续向四周的房屋漫无目的炮击,轰垮了一座座木屋。

韦恩的拳头重重砸在墙上,“今晚很难打下这座炮台了。”

“压住炮台的大门,防止他们冲出来。我们明天再打。”陈守序指城里混乱的秩序,“城里也需要整顿。”

韦恩点点头,走下楼梯,陈守序跟在他身后。

拉布什此时也来到了钟楼。

韦恩自己必须坐镇钟楼,脱不开身。眼前这三位船长,拉布什去整顿秩序会把城里搞的更乱。他看向陈守序和罗伯茨,考虑了一会,开始分配任务。

“罗伯茨船长,你把你的人手集中起来,沿着街道巡逻,尽快恢复城里的秩序。天亮前我要看到你的成果。”罗伯茨毕竟曾经干过巴巴多斯的城防军上尉,这个任务交给他很合适。

“守序船长,凭我们现在的火力不可能攻占港口的炮台。我把俘虏和奴隶交给你,尽快把海岸炮台的十二磅炮拖过来。”

“拉布什船长和我的人一起围住炮台,防止敌人冲出来。”

“我知道各位都很辛苦,但我们现在还不是放松也不是搜索战利品的时候。皮特华莱士还有力量,他的财宝应该集中在港口的炮台里。我们再加一把力。”

陈守序灌下几大口酒,点燃烟斗振作了下精神,带着人去接收俘虏。

天色已经蒙蒙亮。韦恩交给他的近百名俘虏并不是海盗,以伐木的奴隶和暂居的商人为主。陈守序答应这些人,帮助他拿下港口的炮台就恢复他们的自由,甚至也可以加入他的暴风号。生存的激励让这些人稍微恢复了一些生气。

港口的两座炮台一共有11门8磅以上的大炮,其中的12磅炮超过一吨,加上配备的炮弹和火药,一趟根本拖不完。

忙了整整一个上午,陈守序才把重炮一一拖到韦恩指定的位置。而罗伯茨杀了几个人后,城内已经不见喊杀声。修筑炮垒的活计就交给其他人了,他在城内找了个相对完整的木屋,倒头就睡。

陈守序的午休是被震耳欲聋的炮声打断的,起床后他在去钟楼的路上遇到梅登。

星星点点的血迹,凌乱的衬衣和充满血丝的双眼,显示梅登也经历了一番苦战。

陈守序递过去装酒的水壶,“昨晚的猎杀看起来不轻松啊。”

“杀了十几个人,伯利兹海盗还是颇有一些能打的勇士。”

“和你以前在欧陆的战斗相比呢?”

梅登苦笑,“某种程度上这里的战斗更艰苦,在欧洲我有许多可以信任的伙伴,我们会彼此照顾。虽然战斗的规模远远超过海盗之间的火并,但我从没觉得像现在这么累。”

是啊,梅登说起了一个很大的问题,让陈守序想起了他的隐忧。海盗的联合团队并不稳固,缺乏纪律、团结的精神和联系的纽带,勇猛却缺乏坚韧。要达成陈守序的目的,光一个海盗信用社还不够,他还要付出更多的努力。

酋长和其他的人都聚集在钟楼边,陈守序的人没有参与对炮台最后的攻击。战斗在重炮到位后已经失去了悬念。而且此时舰队已经登场,守卫号打横停在了河口,用侧舷的大炮护卫着侧翼。罗伯茨的复仇号则直接冲过了炮台,堵住了炮台的上游。玫瑰号和暴风号在河上游弋。

重炮次第打响,韦恩想在天黑前结束战斗,现在只剩下一个问题。

陈守序问梅登,“你昨晚一直在城里,据你的观察,皮特华莱士还在不在炮台内?”

“如果他肯放弃财宝,昨晚还是有机会找条小船逃往伯利兹河的上游。一旦钻进森林我们就很难抓到他了。我觉得华莱士不像是跑了。昨晚炮台里的伯利兹海盗抵抗很坚决,如果领袖逃跑恐怕不会这样。”

陈守序点点头,“但愿如此吧。昨晚他不跑,现在就没机会了。”

12磅的重炮轻松将围墙轰垮,伯利兹海盗无奈都退进了炮台。费力拖到门前的两门8磅炮的炮架也被击中,垮塌到一边。

清除了围墙的障碍,各炮转移目标,向炮台轰击。炮台的目标比围墙小很多,但海盗可能是此时世界上人员最混杂的团队,参加过欧陆战争的炮手很有几位。他们对目标做了一些简单的观瞄,便开始了试射。为了不互相造成干扰,一门炮试射时其他炮都停火等待。等各炮都找准了射击参数,齐射开始。

12磅的炮弹击碎包裹炮台的砖石,击垮顶层的女墙。几轮过后,炮口的硝烟笼罩了战场,什么都看不清。战争迷雾的原始形态第一次展示在陈守序的面前。

炮手们停止了射击,等待海风吹散硝烟,也等待青铜炮自然冷却。过了一会,残缺的炮台呈现在众人面前。韦恩却没有停止的意思,“不要停,把准备的炮弹全部打出去。”

射程有优势,这就叫吊打。砖石崩裂,碎片乱飞。

韦恩的人和烤肉帮的海盗列队站在炮兵身后,随时准备向前冲去。无论是私掠船成员还是烤肉帮海盗,都不乏参加过三十年战争的军人。步炮协同,甚至骑步炮协同,横队推进和防骑兵空心方阵,他们都会。

不过让陈守序遗憾的是,他没有看到海盗打正经陆战的机会。炮台竖起了白旗。

从韦恩到最基层的水手都舒了一口气,打完了。

船员们小心向炮台靠近,没有遇到抵抗。作为总督派来的统计员,博格斯也迫不及待的随水手们进了炮台。他要清点战利品。

陈守序他们获得了最好的结果。华莱士死在了炮台内,他还是舍不得打拼一生积累下的财宝。最后死在自己人手上,要求投降的伯利兹海盗杀死了他,竖起了白旗。

苦战过后是收获与享乐的时间。

拉布什开始了发泄,在攻占炮台的过程中他也损失了不少人。他将几大桶酒放在街上,强迫每一个路过的人和他一起喝,最后开始用双手向街上胡乱抛洒,把过路的人衣服浇透。

水手们开始细细审问俘虏,挖出他们藏在地下的每一块银币。拷掠和**随处发生,这次韦恩没有加以阻止。海盗们拿出缴获的白兰地,也懒得费劲把瓶子打开,用海盗们的话来说把瓶子割掉,也就是用短刀把瓶颈打断。技术差一点的人,连开四五瓶都会开报废,浪费的酒液在街道上流淌,没有人去可惜。海盗在战斗后的挥霍堪比国王。

劫掠一共持续了两天,到最后清点物资,众人只能感叹皮特华莱士果然很有钱。一共缴获了4万西班牙银币,一共32万里亚尔,这相当于1万英镑。除此之外还有一些珠宝、丝绸。

到分配战利品时,韦恩提出所有的战利品按照各自出战的人头均分。缴获的那艘双桅船,华莱士的旗舰,没办法均分,韦恩提出他要这艘船,可以用其他战利品进行折算与其他船长交换。

这没有问题,陈守序提了两条意见补充。

“先生们,我们都有船员在本次战斗中受伤,我们应该分给他们更多的钱。”这是很合理的要求,其他两位海盗船长都同意,韦恩也没有反对。

结果是失去一条腿的水手,多拿300西班牙银币,失去一只眼睛,100银币,失去双手或双腿,1000银币。此外,对于首先登上炮台和摸掉岗哨的先锋,多奖励50银币。

此外,陈守序提出,他不要货物和珠宝,希望得到几门缴获的大炮。其他的海盗也没有反对,12磅的重炮他们也用不上。

第39章 初临巴拿马

休整数日,陈守序在伯利兹的俘虏中招募了一些人手以补充损失。风向一直不合适出海,但船队也不会在伯利兹无休止的等待下去,他们使用桨船牵引,将战舰都拉到了港外。

玫瑰号升起海盗旗,黑色的旗底,白色的髑髅嘴里咬着交叉的两根腿骨。

复仇号则是红色底,拖有黄色的飘带,旗帜上绘着一把装饰有繁复护手的长剑。

船队离开了伯利兹海岸。向东驶出洪都拉斯湾需要抢风航行,航速很慢,直到绕过格拉西亚斯—阿迪奥斯角,东风从左舷吹来,船队才得以沿着中美洲的海岸线加速。此时的中美洲多数地方还是茂密的原始森林,沿海有一些以农业和伐木业为主的小城镇。从洪都拉斯湾开始,船队劫掠了几座小型城镇,并没有抢掠到多少钱财,只是补充了一些食物和清水。甚至有一座城镇抵抗异常坚决,给海盗们造成了不小的杀伤。韦恩计算了攻占城镇需要付出的代价和可能的收益,干脆撤了。

由此,在归航库拉索之前,船队就只有一个目标—巴拿马。产自秘鲁副王辖区波托西银矿的白银从太平洋一侧的巴拿马城登陆,横穿巴拿马地峡,在加勒比海一侧装上大帆船返回塞维利亚。

自从德雷克爵士焚毁德迪奥斯港,西班牙国王就把秘鲁总督区白银的启航地放在了波托韦洛,波托韦洛在西班牙语中的意思是良港。西班牙人在这个哥伦布首先发现的港口周围修建了圣费利佩堡、圣地亚哥堡和格罗里亚三座堡,这不是陈守序现在的团队区区300人能够企及的目标。

由于白银贸易带来的资本,整个巴拿马地区都很富庶,西班牙人可以比较好地守住主要的港口和城堡,但对其他地方则无力面面俱到。除了波托韦洛,西班牙人的防御设施还有位于查格雷斯河口的查格雷斯堡,位于查格雷斯河北岸的圣洛伦索堡。

船队停在离圣洛伦索城10英里的地方,如同夜袭伯利兹城,海盗们乘帆艇登陆。直到登上海岸,陈守序才明白为何韦恩在离目标如此远的地方就换乘小艇。韦恩与这一带的库纳印第安人有联系。在向圣洛伦索进军的路上,海盗们得到了印第安人的巨大帮助。印第安人提供的食物和向导简直把这里变成了海盗的主场。

海盗们按照各自所属的船只编队,走在森林里劈开的羊肠小径上。四周是茂密的热带雨林,繁盛的枝叶挡住了阳光,宛如在黑夜中行军。倒塌的树干拦住去路,海盗们或是绕行,或是由印第安人用刀劈开一条新路。路上看似枯叶的地方,很可能会盘踞着新大陆最长的毒蛇,巨蝮。巨蝮有世界上最长的毒牙,可以轻易咬穿皮靴,配以恐怖的排毒量,与亚洲的鲁塞尔蝰蛇一起并列世界上最危险的毒蛇。

库纳印地安人手持的武器很简陋,火绳枪极少,有一些西班牙短矛和弯刀。

沃尔特感觉不妥,他找到陈守序,“船长,我们的队形拉的太开,万一库纳印第安人突然发起袭击,我们在这密林中毫无还手之力。”

酋长对这些中美洲的远亲也毫不信任,“被分割包围我们就死定了。”

与他们有类似担心的海盗有不少人,大家越走越是心惊。

库纳印第安人可能是发现了这一点,为了缓释海盗们的担心,主动做出了友好的姿态。他们收起了武器,与海盗们分享着烟草和酒。

事实证明,库纳印地安人没有辜负韦恩的信任,他们把海盗们顺利带出了森林。城市周围的农田上有一些耕作的印第安奴隶,他们发现了海盗,有人高喊着“莱德隆”转身向城市跑去。

“他们在喊什么?”陈守序问身边懂西班牙语和英语的库纳人向导。

“强盗,他在喊强盗。”

拉开望远镜,眼前是一座圣洛伦佐城附属的小城,叫圣玛丽亚堡。

陈守序瞥了瞥嘴,对梅登说,“我对西班牙人的词汇和想象力深表遗憾,他们在世界各地建立的城堡来来回回都是那么几个名字。圣地亚哥,圣玛利亚。”

梅登哼笑了一声,“都是些愚蠢的东西。”

圣玛利亚城的警钟长鸣,城卫队很快攀上了城墙,城头上西班牙长矛的矛尖越聚越多。

陈守序收起望远镜,“只能强攻了。”

海盗们按各自所属的船只列好队,队列前是各船的旗手。四面或狰狞或简约或温婉的海盗旗在风中飘扬。

韦恩红色的旗帜拖坠着白色的飘带,立在所有海盗中央。他向前走了几步,转身,让所有的海盗都看到他。

韦恩拔出佩剑,环视着所有人的眼睛,“兄弟们。世界上最好的东西,除了上帝的爱,就是荣誉。我们来自世界各地,有着不同的语言,不同的肤色。是对西班牙人刻骨的仇恨把我们团结在一起,今天,上帝把攻占这座西班牙城堡的荣誉赐给了我们。兄弟们,拔出你们的刀剑,让它饱饮西班牙人的鲜血。”

这些海盗中的大多数人或是因为宗教信仰,或是因为金钱,都与西班牙人结下了血海深仇。韦恩的演说挑起了他们狂热的情绪。没有炮击掩护,没有任何攻城器械,海盗们呐喊着向前冲去,库纳印第安人跟在他们身后。

圣玛利亚城没有棱堡,只有一圈防备印第安人的城墙。让陈守序诧异的是,城墙上的远程武器火力十分微弱。海盗的火绳枪和印第安人的弓箭齐射很快压制了城墙的反击,抓钩钩住城墙,这比在晃动的海上攀登高耸的盖伦艉楼要容易。

海盗很快就驱逐了城墙上的西班牙守卫,占领了城楼。整个战斗过程中,海盗仅仅四人受伤,无人阵亡。他们杀死了整整七十名西班牙城卫队。打开城门后,海盗与库纳人的联军涌进了这座西班牙人的城市,开始了血腥的抢掠。

库纳人对征服者的报复野蛮而残忍,就如同100多年前科尔特斯、皮萨罗、阿尔瓦拉多们施加在他们祖辈身上的手段一般。**与虐待在城内的每一处上演,这些曾经高高在上的统治者妇女如今在印地安人、黑奴和新教徒的屠刀下婉转承欢。

沃尔特满脸愤怒,找到了在市政厅的韦恩,“韦恩船长,这样的战斗真是毫无荣誉感可言。”

韦恩正将一个绝色的西班牙贵妇拥在怀中,他冷冷地对沃尔特说,“海盗对荣誉的理解,与你们这些贵族老爷不同。你要是不适应,大可以回欧洲重新寻找你的荣誉。”

沃尔特愤怒地踹翻了要把他拉走的海盗,转身离开市政厅,甩下一句所有人都能听见的话,“真是个虚伪的家伙。”

陈守序听闻沃尔特去指责韦恩,生怕发生意外,带着人刚走到市政厅门口就遇到了正走出来的沃尔特。

陈守序长舒一口气,“你没事就好。”

“船长,我实在无法忍受再和这些残暴的强盗一起战斗。”

陈守序拍拍他的胳膊,“这是最后一次,以后我们独自行动。”

街道上很混乱,除了在女人身上找到征服的快感,海盗们还有相当一部分人在城里挖地三尺寻找财宝。

烤肉帮再次使用了拿手的酷刑,他们先把人绑上拉肢刑架。用绳索搅动俘虏的头部,用火焰灼烤俘虏的四肢。他们抓到了一个穿着丝绸衣服的奴隶,为了逼迫他说出主人的钱财藏匿地点,在他身上施加了难以用语言形容的可怕刑罚。

看着沃尔特铁青的脸色,陈守序下了决心,说道,“我一定会解决纪律问题。至少在我们的团队,以后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沃尔特的脸色稍微和缓了一些,他说道,“在欧洲,我的军队也会劫掠,也会使用刑罚。但那也是有组织的,惩罚的目标会有差别待遇。并且会允许俘虏用赎金购买自由。我并不是在坚持什么贵族的荣誉,那是次要的,但是像这样无差别的抢掠,只使用暴力和欲望并不能长久地维持团队存在。”

“我明白你的意思,要塑造一定的职业荣誉感成为维系团队的纽带。”陈守序点点头,“等这一次航行完结后,我们共同想办法。现在我需要你帮我个忙。”

陈守序拉上这位曾经的职业军人,走到市中心的仓库,“我们有三百人,加上库纳人的帮助,确实可以攻占这座圣玛利亚堡。但你不觉得奇怪吗,整场战斗我们的损失却可以忽略不计。”

打开武器仓库的大门,里面存放着几门轻炮,火药和一些盔甲刀械。

沃尔特随手拿起一杆长矛,矛尖上爬满了铁锈,沃尔特摇了摇头。陈守序让人拖出一门轻炮,向炮口内看去,炮身和炮膛内都是绿色的铜锈。

“火药也是潮的。”沃尔特说道。

“巴拿马的天气潮湿,武器很难得到良好的维护和保养。”

沃尔特回忆着之前的战斗,“西班牙城防军的表现和这武器一样,看起来像是长期待在湿热的环境中耗尽了他们的锐气。而且城防队超过一半都是混血儿和释放的奴隶,战斗力和勇气都很可疑。”

陈守序托着下巴,“如果波托韦洛城和巴拿马城的守军也是这个状态呢?”

沃尔特说,“之前审问俘虏得到的信息,西班牙在整个巴拿马地区的兵力大概有3000多人。波托韦洛城和巴拿马城各占一半。”

陈守序下意识地用右拳击打着左掌,“如果我们再多一些人,就可以去碰一碰这两座白银之港了。”

第40章 秩序的开始

继圣玛利亚城后,圣洛伦索城也沦陷于海盗之手。圣洛伦索堡是个有棱堡的港口,但抵抗也只能说比圣玛丽亚堡稍微激烈一点。潮湿的火药、锈蚀的武器和没有战斗意志的西班牙守军在人数占优的海盗—库纳人联军面前依然不堪一击,唯一的区别是他们给海盗造成了一些伤亡。

圣玛丽亚城的遭遇在圣洛伦索城重复上演,幸亏圣洛伦索城的居民在得知圣玛丽亚城的悲惨遭遇后,有很多人及时逃离了城市。

韦恩在圣洛伦索城的市政厅召开了全体成员大会,讨论下一步行动的方向。

攻克伯利兹城,又劫掠了两座西班牙城堡,海盗收获颇丰。在面临可能来自波托韦洛的西班牙援军的威胁下,大多数人都建议返航。韦恩本想再碰碰查格雷斯城,但他也无力对抗多数人的意志,于是返航就这么定下来了。

舰队入港装载战利品。海盗在两座西班牙城市除了得到金银货物,还掳掠了一些人口,打算在以后勒索赎金或是卖为奴隶。

暴风号依然没有选择货物和奴隶,陈守序将自己那部分折算成了一部分武器。计算和装载战利品由船需长去做,陈守序带着梅登、沃尔特和一个库纳人向导登上了圣洛伦索的城楼。

一条只有三尺宽,铺着鹅卵石路面的驿道从城门向远方延伸,蜿蜒曲折。拉开望远镜也起不了多少作用,道路很快就消失在茂密的热带雨林中。

“这就是通向巴拿马的驿道?”陈守序问着名叫蒂卡尔的向导。

“是,从圣洛伦索出发大约50英里,从波托韦洛出发大约60英里,两条路会在中间汇合。”这位名叫蒂卡尔的向导早年当过西班牙的奴隶,从种植园里逃出来后当了海盗,那段痛苦的生涯让他学会了西班牙语和英语。后来蒂卡尔所在的海盗船解散,船员各奔东西,他也回到了故乡。

陈守序轻声重复着,“离太平洋只有50英里……”

沃尔特眼睛没有离开望远镜,估计道,“最多并肩行走两人或是一匹马。你之前是说这条路完全不通马车?”

蒂卡尔肯定地摇头,“白银驿道要穿越热带雨林,翻越数座山岭。沿途到处都是起伏不平的台阶,只能采用骡马驼运或是人力运输。”

原始的热带雨林,各种植物从树梢开始一层层分别占领各自的位置,贪婪地吸取着阳光。到地面时已经只剩枯叶和苔藓。雨林被驿道打开了个缺口,那口子黑暗得仿佛择人而噬的巨兽。

蒂卡尔取出手绘的简易地图,指着山岭间的三叉路口,“秘鲁总督区的白银货物在本塔拉斯克鲁斯分流,白银和部分货物继续去波托韦洛,另一部分则分别去向查格雷斯和圣洛伦索。”

陈守序现在暂时没有去闯一闯白银驿道的心思,他想了解一点更多的信息,“在充斥着毒虫猛兽的雨林中开辟铺石的山路,这个工程量想想就可怕。”

“西班牙国王腓力二世让他的总督投入了4000多印第安人充当修路的劳工,”蒂卡尔一脸悲戚,“其中大多数人都没能活着走出来。在我看来,这是一条用我族人尸骸铺成的白骨之路。”

又岂止是巴拿马,整个西班牙大陆,印第安人几乎遭遇了整体性的种族灭绝。就如将欧洲经济整体拉上一个台阶的波托西银矿,那里就有只能生存几年的数万印第安矿奴。

陈守序宽慰了蒂卡尔几句,对印第安人来说,能在西班牙人的屠刀和天花、疟疾中活下去本身就是一件很幸运的事情。

“守序船长,我想加入你的团队。”

陈守序有些诧异,“你已经经历过那么多冒险,如今在家乡不好吗?”

“就是因为之前的那些冒险生涯,我感觉现在很难再适应族人的生活。”

陈守序点点头,答应的很痛快,“明白了,欢迎你的加入。”

港口的钟声响起,这是召集所有人撤离的信号。海盗们在城里四处点起火头,如同多数殖民地城镇一样,除了寥寥几座石质建筑,多数的房子都是木结构,火势很快在整个城市蔓延,燃起冲天的黑烟。

舰队离港,四面迎风飘扬的海盗旗背后,是在烈火中哭泣的西班牙城市。陈守序登上艉楼,潮湿的海风吹乱了他的衬衣,这是他在这个世界烧毁的第一座城市,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迎着来风,舰队选择了最迅速的航线回到阿鲁巴岛。这是一座在目前西班牙与荷兰都声称占领的岛屿,离库拉索很近,荷兰人的优势稍微大一些。新大陆像这样的荒凉小岛太多了,西班牙其实不是太在意。但这种暂时的两不管区域对于一些私密生意来说却是再合适不过。

黑市交易催生了一座城镇,受到荷兰人的影响,城镇的秩序还比较好,这让陈守序想起了蓝港镇。

船只锚泊后,陈守序给船员放了假,他自己则留守在船上研究地图。此时已是5月初夏,加勒比海的飓风季即将开始。阿鲁巴处于飓风带影响之外,是一个不错的休整地。

船需长考克林和理事长德瑞普联袂找到陈守序,他们是来谈战利品分配的问题。

考克林起头道,“船长,我们这一次远征,除了堆放在货仓的大炮,一共取得了大约5000英镑的收益。启航时船上一共有70人,在攻击炮台时阵亡了20人。抛开受伤和战功多拿的部分,剩下的人中你和炮手、木匠都分到1份半,剩余的人拿1份。”

后来加入的人只能等下次分钱了,这一趟的收益只能是启航时就在船上的人分享。

陈守序先问起了抚恤的事情,“阵亡的人能联系上他们的家属吗?”

考克林摇头,“规矩是这样定的。但你知道,海盗里能联系上家属,并且有办法把钱送到家属手上,这是极其罕见的例子。我们船暂时办不到。”

陈守序叹了口气,“那先存起来,记上吧。以后一定要加倍偿还给人家。”

信用社理事长德瑞普接着考克林说道,“这几天水手们拿到岸上花的都是我们发出的现银。我已经控制发放的节奏和金额了,可不管发给他们多少,肯定是光着口袋回来。有的水手还问能不能先从信用社预借一笔。”

陈守序笑了,“我昨天听说有个水手就为了看个女人脱衣服花了500里亚尔?”

“是,我也听说了。拉布什的手下喝醉做出来的混蛋事,像这样花多少钱都不够。”

海盗们很有钱,但海盗们也很穷。在大多数时候他们都很穷,无论抢到多少钱,多数海盗都有本事在很短时间花光。

陈守序看着船上这两位水手选出来制衡船长的人,说道,“这样可不好。两位都是船上的老人,能不能告诉我你们知道的那些故事中海盗的最后的结局都是什么样?”

德瑞普想了一下说道,“据我了解,多数海盗一般会有三个结局。在战争中被招安成为政府的军人;在法庭上被审判被处刑,绞死或是被卖为奴隶;脱离海盗生涯,恢复正常生活。”

考克林补充道,“脱离海盗生涯的很多人也忍受不了种地打渔的枯燥生活,重新成为海盗。”

陈守序表示同意,“先生们,你们说的是大多数海盗的结局。除了极少幸运儿带着钱财洗白成功,其他人的结局并不算好。”

考克林说道,“其实主要是浪费惯了,年纪大了失去赚钱手段后,穷困而死。”

“船需长说到核心问题了,其实并不是没有钱,而是浪费是吗?抢劫与暴力最多只能维持海盗团队几年的存在,团队解散后大多数人都需要从头再来,那并不好。”陈守序打算趁这个机会推出自己的想法,他站起身,在船上踱着步,“我有个想法,希望能得到二位的支持。”

考克林与德瑞普对视一眼,等待陈守序的下文。

陈守序双手靠在身后,斟酌着用词,“二位,在我的家乡有一种花,盛开时无比绚烂美丽,赢得无数人的赞叹,但那种花存在的时间只有短短的一瞬。多数的海盗,将人生的精彩在短短几年迸发而出,在哪之后就像凋零的花朵,留下满地破碎的花瓣。我想二位和我一样,不想成为很快就枯萎的花朵,我们的理想应该是成为阿尔卑斯山那亘古不变的山峰,伫立在欧洲大地上。”

两个老滑头没有丝毫表示。陈守序也没想着简单就能打发他们,未来谁都看不见,眼下的享乐却是实实在在的。

陈守序没打算现在就推出自己的远期计划,条件很不成熟,他换了个近期的理由,“你们知道,库拉索的总督答应卖给我们一条战舰。但我们信用社里现有的钱很紧张,如果水手们把钱都花完了,我们就买不起战舰。买不起战舰,我们就只能跟随大的海盗团队行动或者只能抢一些小船。用暴风号本身去抢劫那些大船,就算成功我们也会损失很多人。”

考克林皱着眉头,“你的意思是不再给水手们发钱,把钱省下来购买战舰?那他们会造反的。”

陈守序解释道,“不,必要的需求我们要满足。可以实发一半,另一半作为每个人出资的基金存进信用社,我来带头做表率。”

陈守序现在推出这个实发一半的策略,他有把握能够通过,如果先不考虑购买战舰,相对这剩下的50人来说,人均100英镑,3200里亚尔,即便拿出一半来分也并不算少。如果他有地盘,能给水手提供粮食、酒和女人,那就可以实现白银的内部循环,用实物和服务再把分出去的白银集中起来。可他现在没有,那么就必须发钱让水手们在外面得到满足。如果现在能挟战胜后的威信,通过这个实发一半的政策,是个很好的开始。

但他要先取得船需长和理事长的同意,在战利品分配上,水手更信任他们。

陈守序继续说道,“我们都知道很多海盗的故事,他们经常在战斗前的关键时刻爆发矛盾。因为撤退和战斗而内讧,因为返航还是继续捕猎而分裂。抢到钱的人想散伙回家,没抢到钱的人想继续。这样的事实际上让海盗损失了很多机会。”

这是实情,德瑞普和考克林都点头同意,“我们也不想散伙。”散了伙的海盗什么都不是,结局就是刚才说的那些。

“实际上,这种存下基金是防止散伙的极好方式。所有的船员都等于在行动中进行了投资,每个人都是股东。那么在获取充分的收益之前,没有人会提出散伙。”

“那要是获得了足够收益呢?”

“我们尊重每个人的意愿,他可以带着应得的那一份钱财退出,但他只能代表自己。而且我打算定下规矩,退出的人将再也不能加入我们的团队。”

“如果船员大会超过一半的人要求返航?”

船员大会既是赋予陈守序权力的机构,就通常的海盗来说也是个涣散的机构。陈守序引用了一些罗马的典故,把两人忽悠了一通后,说道,“这实际上是个法律问题。两位之前都在私掠船上干过,同时对普通海盗的船员大会也有深刻的理解。战斗前,不同意见的水手经常会干扰到船长的指挥,也正因为这一点,大多数海盗纪律涣散。”

陈守序这是说的很含蓄了,加勒比海盗经常把他们的船长杀了抛尸荒岛。这些海盗团伙没几个能混的长的。

“我建议,船上所有的职务都设一个任期。包括你我在内,暂定一年。类似返航这样的大事交由一个委员会来决策。不是船长,也不是船员大会。如果水手能联席到三分之二的人数,可以罢免整个委员会,但只有理事会的股东具有投票权。”

陈守序向船需长和理事长详细解释着他的构想,两人提出的问题实际上也是在帮他完善。不出陈守序意料的是,德瑞普和考克林都原则上同意了陈守序的方案。暴风号上的骨干刚从私掠船上转任海盗不久,一些恶劣的习气都还没沾上。同时船上也是以之前的老人和新招募的搭配,陈守序有信心他需要搞定的刺头并不会太多。

第41章 两场船员会议

陈守序在一天内密集会见了德国人、酋长和他挑选出来的水手代表,就完善船上的法律问题广泛征求意见。初期拟定的条文不能过多,并且不能采用过重的刑罚,以免引起水手们对在商船和军舰上服役经历不愉快的回忆。等到风声放出去,水手们心里有所准备后,陈守序召开了船员大会。

为了避免岸上人员造成的影响,陈守序甚至将暴风号驶离港口。

实际上大会召开前,各种小道消息已经在水手中流传。大会开始后为了安定军心,陈守序首先抛出了他下一个劫掠的目标,位于委内瑞拉马拉开波湖口的马拉开波城,离阿鲁巴岛近在咫尺。西班牙人的金银是最能勾起水手欲望的东西。

接下来,陈守序颁布了船上的立法。法律从四个方面约束包括船长在内的所有人:军官和水手对战利品的分配体系;船上生活的规定;作战方面;对违法人的惩罚。

这其中,战利品分配保持原有比例不变,变化最大的是结合信用社的取现规定和强制提取战利品一半作为公用基金。

船上生活方面主要为禁止私自携带女人或者男孩上船;禁止在船上盗窃、赌博;航行期间未经船长允许,不得烂醉如泥;重申舱内防火措施;禁止未经对方同意强迫妇女。

作战方面主要涉及对伤亡的奖励,惩罚提议逃跑、临阵脱逃和知情不报。

在对违法人的处理上,陈守序完全舍弃了鞭刑,那会让大多数海盗感觉相当不好。惩罚不在重刑,而在覆盖面,确保有过必罚。手段则包括了清洗甲板、帆布、吊床;整理船底舱,清洗厕所;减少酒类供应;锁在甲板上日晒雨淋等等较轻措施。对于强奸、盗窃、临阵脱逃、杀人等重犯则给于流放、跳板和死刑。陈守序对死刑也很慎重,要求死刑判决必须召集水手陪审团。

这些法律里面,很多是部分海盗团队中常见的,如涉及盗窃、女人、赌博、杀人和逃跑的,陈守序的惩罚措施实际较其他海盗船的刑罚甚至更轻一些,水手吵闹了一阵也就通过了。

争议最大的还是指挥权和战利品分配。指挥权的问题,陈守序通过一个多人的委员会帮他分担了水手的疑惑和怒火。战利品分配,陈守序以信用社股东拥有审计权和新加入海盗联席到五名老股东推荐即可获得股权的形式向水手做了让步。水手们最担心的是船长私吞财宝,为此陈守序完全放弃了财政管理权,任何大型开支必须经全体股东大会决议通过。

这次的船员大会,是暴风号上的水手有史以来接受信息量最大的一次大会。很多人都感觉脑子要炸了,一天的时间都没开完。休会的夜里,陈守序极为紧张。海盗的团体说的客气点叫崇尚自由,实际上就是无法无天,喝多了宰掉船长是常事。舰长舱内的陈守序彻夜未眠,陪在他身边的只有蒂奇,那个被他解放的黑奴。

“蒂奇,你在船上也当了很长时间的水手。你觉得他们会把我怎么样?”陈守序的语气显示他处于激动的状态,拿着白兰地的手都在发抖,“是流放还是割下我的脑袋挂在桅杆上?”

蒂奇的表情很认真,“不会的。你肯定会得到大多数水手的拥护。”

“你怎么那么肯定?“陈守序咽下一口酒,把瓶子递给蒂奇,“海盗都是变化多端的人,思维随机性很强。”

“蒂奇觉得,船上的印地安人和黑人肯定会支持你。你的法律里没有一条涉及到人种与肤色。”

陈守序坐直起来,“可那不够。这个队伍的骨架始终是白人,或者确切说,是英格兰人!这条船上的技术骨干都是他们。”

蒂奇把酒放在一边,“蒂奇是个战士。蒂奇没见过全胜的统帅会被部下背叛。”

“呵呵呵……”陈守序苦笑,“凯撒也遭遇过多次兵变,他经常会拖欠军饷,靠嘴炮来画饼。士兵被他忽悠就是因为他能打是吧?”

“凯撒是谁蒂奇不知道。蒂奇只知道胜利能解决所有的问题。”

陈守序从床上跳了起来,一巴掌拍在黑人的肩膀上,吐了句国骂,“你说的对,我带他们打仗,把他们彻底都打服。”

陈守序不知道船员晚上怎么商议,怎么串联,也不知道多少有心人会在其中推波助澜。他在朦胧的醉意中迎来了清晨的太阳,也迎来了船员大会的宣判。

陈守序在整个法律草案中的核心其实是两个。

第一给海盗明确划分了阶层,有选举权和无选举权的海盗。目前获得选举权还是比较简单的事,但随着未来团队的扩大,选举权肯定会越来越难以获得。这一点所有海盗都能看得到,所以他们实际上是得益方。并且在选举权之上设立了指挥官会议,实际上重新在海盗群体中塑造了一个军官阶层。这种未来肯定会逐渐扩大的等级制和陈守序打算以后再推出的差别化的待遇构成了上升的阶梯。

第二是确保水手都要行走在这条上升阶梯上,让他们的行为有序。希望这样能将缺乏韧性的海盗塑造成稳定的团队。

陈守序走上甲板,深深吐了一口气,船员大会决议的时间显得特别漫长。

还是德瑞普和考克林作为船员代表,向陈守序公布大会商议的结果。

“大会通过了船长的建议,但他们有一点要修改。”

“请讲。”

“另行成立一个财政委员会。船长可以是成员。”

陈守序斟酌了一下,“我原则上同意。财政委员会没有问题,只是现在人手少,人数不能多。”

“暂定四人,船长、船需长、信用社理事长和一名水手,水手无需选举,由股东轮流担任。”

“可以。”

船员大会通过后,法律被写成条文,所有水手签字宣誓。对于不同意也不接受的船员,可以带上历次战利品的分成离船。

陈守序终于呼出了一口长气,对他来说,比起对帆船的改造,这才是他刻下的第一抹痕迹。但正如蒂奇所说,这一切都要依靠胜利来奠基。只有打胜仗才能获得金银,只有打胜仗才能提供更多的职位,让每个人都走在上升的道路上。

看着陈守序在人群中的身影,梅登对沃尔特说,“我们可能跟了一个假的海盗船长。”

沃尔特道,“他和我们一样明白,只有纪律才是持久胜利的保证。”

“不,不仅仅是战斗的胜利。我感觉他的意图里有别的东西……”

沃尔特转头看向梅登,“菲利普斯和洛泽尔两个海盗船长也有过类似的法律。”

梅登一笑,“他不一样,不要关注那些细节的条文。现在还说不清楚,我们可以拭目以待……”

船员会议后,暴风号回到港口。拿到总督付给的白银,处理完战利品的玫瑰号与守卫号先后离开。港内只剩下了暴风号和复仇号。

陈守序打算劫掠马拉开波的消息已经在港内传开,既然在水手大会上公布了,也就没有什么秘密可言。在酒吧喝醉的水手当天晚上就让港内人尽皆知。

复仇号的船长罗伯茨找上门来,在陈守序狭小的舰长舱内,罗伯茨向陈守序请求入伙。

这还是第一次有海盗船长申请入伙,陈守序问道,“能告诉我原因吗?”

罗伯茨一脸的苦笑,“实话说,我已经快被船员们罢免了。”

陈守序没说话,用眼神示意罗伯茨继续说。

“你知道。复仇号是我用自己的钱建造的船,船员也是我招募的。但是出海一年了,我经历过数次失败的捕猎,虽然也获取了一些胜利,但其实没有获得什么收益,我的船员对现在的局面都很不满。”

“这次复仇号不也分到了2000多英镑吗?”

“这次是获取了一些收益,但2000多英镑40个人一分,没有多少。而且经过这一次,他们更加认定复仇号只有加入一个强大的团队才能获取胜利。”

“为什么是我?韦恩和拉布什现在更强。”

“我的船上没有人喜欢拉布什暴虐的风格。‘白衣’韦恩是私掠船,我们也无法与他保持长期合作。”

“我明白了。”陈守序略有些歉意的说道,“如果是以前,你加入暴风号的团队,这没有问题。但最近暴风号通过了一部法律,只有接纳法律并签字宣誓的人才能加入。”

“我听说过你的法律。实际上我十分赞成你。如果可以,我也想在船上订立这样一部法律。只是可惜我做不到。”

“那你有把握让你的船员接纳我的法律吗?”

“我不敢保证。我只能在被罢免之前在船员大会上提出这个建议,期望能通过。”

陈守序叹了口气,“你发起提案吧。如果没通过,你可以带着同意的人上暴风号。如果通过了,欢迎加入。”

“谢谢”,罗伯茨等待的就是他这句话,他现在很害怕被水手罢免后生命安全受到威胁。

为了确保罗伯茨的人身安全,陈守序应他的要求,在船员大会时向他的船上派出了列席人员。复仇号的大会开成了僵持状态,赞同加入暴风号的船员只占据了微弱的人数优势。陈守序见有内讧的趋势,果断率领武装水手进场。

“你们这些混账东西。”陈守序指着那些反对的人骂道,“复仇号是罗伯茨船长单独出资建造的船,你们也是他亲自招募来的。做海盗是你们自己的选择,没人强迫你们,就算收益不多,可谁赋予你们的权力把罗伯茨船长赶下船?你们这是可耻的盗窃行为。罗伯茨现在愿意与赞同的人分享船只所有权,我看滚蛋的应该是你们。”

分享船只所有权也是暴风号信用社的规定,现在这个局面,确实也能帮助罗伯茨笼络一部分人的信心。

在陈守序的干预下,复仇号的船员大会决策的结果顺利得到执行。复仇号相当于分了家,参照暴风号的前例,反对的水手带上分到的战利品下船自行离开。

这是罗伯茨能争取到的最好结果,他摘下船长帽,郑重地行了一礼,“守序船长,十分感谢,从此你就是我的司令官。”

第42章 原始的委内瑞拉

南美第一大湖马拉开波湖深入委内瑞拉领土内,这是个通海的咸水湖,在马拉开波城附近通过一条狭窄的海峡与委内瑞拉湾相连。

从阿鲁巴岛向西南航行很快就到委内瑞拉湾,暴风号与复仇号的眼前就是位于海峡西侧的马拉开波城。马拉开波城拥有一个能避开盛行风的海港。

陈守序拉开望远镜,镜头里的马拉开波城不像其他那些突然遭遇海盗袭击的城市,街道上没有慌乱的人群,城市里已经筑好一些街垒,能看到妇女孩童提着满是物资的木篮在街垒间匆匆来去。城市边的城堡也是旌旗招展,士兵手持武器伫立在城头。

虽然看不见有多少人,但这种井然的秩序在殖民地中实属难得。

陈守序冷笑一声,命令,“继续走,我们去直布罗陀。”

委内瑞拉直布罗陀也位于湖西岸,几十年前由西委内瑞拉行政长官贡萨洛建立。贡萨洛以他家乡直布罗陀命名了这座新城。现在委内瑞拉虽然由西班牙人宣称占领,但大多数地区都是人迹罕至的高山与原始森林。有限的几座殖民城市都位于马拉开波湖西岸,彼此的交通联系主要依靠内湖船只。

斯特林留下后,雷加重新担任起陈守序的航海长,听到陈守序的命令,他很诧异,“船长,按计划我们不是应该去马拉开波城吗?

陈守序道,“我们在船员大会上公布了马拉开波城是下个劫掠目标。你指望水手能保密吗?岸上的西班牙人早做好了准备。”

“船长,您可是在全体船员面前宣布了以马拉开波城为目标……”

陈守序眉头皱成了川字,“我们加上复仇号也只有100余人,西班牙人做好了准备我们还要向他们的炮口上撞,疯了吗?战斗时我拥有全部指挥权,执行命令。”

“是,船长。”

现在陈守序为了培养军官,每天都会在船上会抽出时间给雷加劳勃这些候补生上课。课后还给他们布置了考试,只有通过考试才能晋升为军官。

多数时候,他现在都只会下达一个关于目标的指令,将选择航线、转舵多少罗经点和风帆张挂方案都交给候补生去做。除非出现错误,否则他都不会去纠正。

雷加启航之前就细细研究了马拉开波湖周围的地图,对直布罗陀的位置了然于胸。不需要临时翻阅资料,雷加已经向水手安排了航行指令。这就是陈守序喜爱这个学生的原因。

暴风号升起跟随转向的信号旗。复仇号迟疑了一会才完成旗舰的指令。

陈守序正在着手整理战斗信号,他没有条件像正规海军那样能将所有字母都变成信号旗组合,也缺乏能识别复杂信号旗的人。但陈守序还是尽量整理了一些常用的航海命令,将之编成信号旗组成的代码。这个工作会很漫长,但陈守序决定坚持做下去。随着船队规模的扩大,这是绝对有必要的事情。

直布罗陀离马拉开波城不远,两艘海盗船很快就抵达港口外海。巴拿马的战斗,让陈守序已经对西班牙热带殖民地守军战斗力心中有数。他没有等待黑夜,直接命令停船落锚,登陆队换乘长艇。

火绳枪队,弓箭队,掷弹兵队,在沃尔特的训练下,陈守序的海盗有了简单的兵种组合的概念。复仇号上的海盗则是拿着五花八门的武器,乱糟糟一团。

长艇靠岸,西班牙人惊恐地在城镇中乱窜。这是一座拥有2000多人口的中等城镇,像其他殖民地一样,西班牙人和出生在美洲,双亲均是白人的克里奥尔人占据了城市的高层职位,拥有最黄金地段的房子。地位其次的是混血的梅斯蒂索人与黑白混血的穆拉托人。人数最多的是印第安与黑人奴隶。

白人很容易就能进入城镇各级管理职位和当地城防军的军官阶层,士兵则主要由混血的梅斯蒂索人和穆拉托人充任。

陈守序拉开望远镜,直布罗陀的白人居住在港口靠北的富人区,位于城堡附近。混血儿与奴隶住在南面的贫民区。他命令道,“我们从贫民区进城。”

海盗的前锋举起陈守序那已经传遍东南加勒比海的逆戟鲸海盗旗,掌旗兵的前面,是十几个手持火绳枪和弓箭,腰挎弯刀的轻步兵组成的散兵线。后队则拖上一门1磅回旋炮呈纵队向城内开拔。

没有城墙,前锋的士兵沿着街道的两侧向前推进,举起的火绳枪抵在肩上,向各个方向警戒。如果有人敢跳出来反抗就会被打成筛子。

贫民区全是些用破旧木头与帆布、棕榈叶搭建的窝棚,黑色的污水在街道上流淌,散发着难闻的气味。

奴隶们家家关紧门窗,偶尔能从门窗的缝隙中看到好奇、畏惧和冷漠的眼神。

陈守序对贫民区毫无兴趣,他拉过几个会西班牙语的海盗,“大声喊,海盗要烧城,让这些奴隶要么跑远点,要么加入我们一起向西班牙主人复仇。”

陈守序分出部分海盗,闯进窝棚区,将奴隶们赶出城市。剩余的人则快速向城中心的堡垒推进。

富人区有一些精致的木制两层楼房,西班牙人哭喊着离开家逃向城堡,可直布罗陀的堡垒并不是棱堡,只比炮台稍大一些,空间很有限,西班牙的市政官关闭了堡门,不让其他人进去。

白人聚集在堡门前,哭喊着祈求上帝保佑,有一些则对着市政官破口大骂,“该死的狗东西,快开城门,再不开我去波哥大向都督报告你抛弃子民的恶劣行为。让都督把你撤职绞死!”

现场一片混乱,海盗快速抵达城堡前的广场,呈扇形将这些白人包围。回旋炮的炮口冲着人群旁试射一炮。

混乱的人群哭喊声更大了。

陈守序有些诧异,白人的人数比他想象的多了不少。他注意到位于广场西侧的教堂,对身边的海盗说,“把他们全部关进教堂,男女分开。”

城堡内的守军有70多人,可海盗就在他们的眼前冲进人群,捕捉掳掠人口。反抗的不论衣着,全部用枪托打倒,拿出武器的当场击毙。

300多人失去逃跑的意志,绝望地等待着海盗将他们双手捆上押进教堂。堡内的士兵毫无出击的迹象,城头上也只有三门炮打响,而且准头极差。

陈守序对沃尔特说,“带30人堵住堡门。”然后命令其余的海盗,“搜索富人区的金银,不要急,细致一些。”

雷加问道,“俘虏怎么办?”

陈守序思考了一下,“你去逐个审问,尽量文明一些。”

几人分头去了,陈守序看着眼前这座城堡,思考怎么办。他倒是不担心西班牙人出城反击,在中南美劫掠的时间也挺长了,这些热带殖民地的西班牙人战斗力很差,待在城堡里还有点用,人数差不多时反击简直是送人头。但他也不好办,如果等到夜里实施坚决突击肯定也能拿下,但会死不少人。

陈守序决定试探一下,他喊过一个懂西班牙语的海盗,“你去城堡前向里面喊话,告诉市政官让他投降。”

那人答应了,将身上的武器卸下,举起双手走到堡门前,西班牙人没有开枪。

他高声喊道,“我们船长命令你们投降。你们可以携带部分个人财产离开直布罗陀。”

城上的西班牙市政官回答道,“我们不会投降。”

陈守序托着下巴,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办法。就把城堡放在一边不管了,反正那些富人的私人钱财都在城里,跑不掉。

他来到教堂,俘虏的哭喊声很远就能听见。雷加正带人在威胁、拷掠这些俘虏,逼迫他们交出钱财。

“进展如何?”

“只有很少的人交待了把钱财藏在哪里了。”雷加摇头,“另外要向你报告的是,这里有很多人来自马拉开波城。”

“哦,怎么回事?”

“他们前几天得知我们要劫掠马拉开波城,就带着钱财躲到了直布罗陀。”

陈守序大笑,“来的正好,省了我们还要去马拉开波跑一趟。你告诉他们,交出赎金,我保证他们的人身安全和自由。不交的,我把他们送给湖东岸的印第安人处置。”

陈守序离开前,又补充了几句,“你也可以帮帮他们快一点获得自由。其实有时未必要使用肉刑,你可以使用更绅士一点的方式。比如不让他们睡觉,连续审问,水刑也不错。”

既然附近的西班牙人没有多少能够出城反击的战斗力量,陈守序觉得不妨多花一些时间。他招募了一些奴隶和混血儿平民,将不参加海盗的人远远赶开。

雷加则在俘虏身上使用了各种手段,用了几天时间逐渐得到海盗最喜欢的东西。

陈守序能观察到城堡内的士气变得更低了。他再次向西班牙的市政官提出了条件,支付赎城费。陈守序退了一步,不再要求投降。

雷加从俘虏身上得到的越来越多,城堡内的人也愈发焦急,他们的家都在城外。

最后,陈守序算算这一趟收益已经很好。他让海盗们在城下列队,举着火把。向城上喊道,“赎金,或烧城。”

就在陈守序准备点起富人区的第一把火时,城上的西班牙市政官崩溃了。交出了库存的全部金银。

总共10000英镑的贵金属,陈守序没有食言。他完整交还了城市,甚至也留下了大部分货物。带着海盗离开了委内瑞拉。

第43章 酒吧与情报

9月中秋,一场飓风登陆巴哈马群岛,掀起滔天巨浪。这段时间有两次飓风连续袭击北加勒比海,古巴等地受到惨重损失的消息通过往来的商船传到了库拉索。

库拉索远离飓风的行进路径,海面平静。飓风带来的潮湿空气也影响到了这里,连续几天都是阴雨绵绵。细碎的雨点落在房顶,顺着屋檐缓缓滴下,轻轻敲响街道上的石板。街道中间是一条水渠,雨水在渠中汇聚,流向大海。精致的两层小楼排列在街道两旁,棕榈树在屋前轻轻摇曳,带着欧洲风格的建筑与这异域的植物结合在一起,一副令人迷醉的画卷。

街道上有一座叫美人鱼的酒吧,内里热闹的人群与屋外的安静风格迥异。由于南北美的航线暂时中断,商船停泊在威廉斯塔德,等待坏天气过去。无所事事的水手聚集在港口,这里的酒吧总是令水手们喜欢,有新鲜蔬菜、新鲜的啤酒,还有热情的舞女。

两个年轻的梅斯蒂索女人正在台上卖力地舞动纤细的腰肢,暴露在外的小腹平坦,大腿浑圆。细密的汗珠洋溢着运动的活力,舞蹈间偶尔露出的傲人胸部不时引来水手的尖叫。充满诱惑的肉体让空气中的温度逐渐升高,遮住脸庞的面纱更平添一份神秘感。

就在高温到达即将失控的临界点时,音乐戛然而止,女人带着妖娆的身姿退场。引来水手们的不满,却无人敢在这座酒吧中闹事。三三两两的坐回位置,轻声骂过一句老板,低头拿起面前的劣质啤酒,一饮而尽。这是大多数水手在酒吧唯一消费的起的饮料。

借着酒精打开话匣子,水手们互相交换所知的新闻。最近的话题总是离不开北加勒比海的飓风。不光是那诞生于非洲西海岸,横扫整个大西洋,来自大自然的伟力。话题更多集中在了西班牙私掠公司针对加勒比海盗掀起的一场人为的飓风。

一个水手故作神秘地对他的酒伴说道,“嘿,你知道吗?古巴的那伙西班克占领了托尔图加岛。”

“你是认真的吗?那是巴肯尼亚海盗的大本营。”

看着酒伴满脸惊诧的模样,一股优越感在水手心中油然而生,“你真是太闭塞了。这是上个月发生的事,就在飓风登陆之前。”

“上帝啊,真是让人难以置信。托尔图加聚集着1000个凶残的烤肉者,俯瞰港口的山顶还有一座叫鸽子笼的棱堡。”

水手嗤笑道,“鸽子笼被完全拆毁,你说的那些凶残的烤肉者,他们的尸体正挂在托尔图加的海滩上荡秋千。”

“你一定在胡说,西班牙人在古巴什么时候有这么强大的力量。”

“骗你干什么。有4、5个著名的烤肉者船长在战斗中被杀或是在哈瓦那绞死,他们的尸体被捆上铁链吊在哈瓦那港口,倒是喂饱了那里的乌鸦。”

“那你说说,西班牙人是怎么攻下托尔图加的?”

“这个……”水手思考了一会,然后很快就用发光的眼神大肆说道,“西班牙人从本土派出了好几艘战列舰,直接冲进托尔图加的港口,向烤肉者海盗打出了几千发炮弹!港口血流成河。”

酒伴的眼神显得半信半疑。

他们的邻桌传来轻声的嗤笑,不过正在兴头上的水手并没有发现。

这是一张靠近窗户的桌子,坐着的两个人头戴圆帽,打扮看上去像商人。正是陈守序和梅登。

打开的窗户送进新鲜的空气,陈守序对梅登说,“你还笑得出来。”

梅登还是忍不住笑,“西班牙总共也就60多艘战列舰,他的敌人荷兰海军有80多艘战列舰,法国还有几十艘。你觉得他们可能把这种镇国重器派到新大陆来打海盗吗?

陈守序并不觉得这很有趣,“有没有战列舰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说的结果是真的。西班牙人血洗了托尔图加。”

梅登的手指轻敲桌面,“你知道有时候海战中偶然的因素影响很大,比如起雾的天气……”

陈守序的眼神飘向街口的钟楼,“我很不喜欢这种脱离控制的感觉。失败不是问题,我们要知道他们为什么失败。”

梅登劝慰着陈守序,“不要着急,这正是我们来此的原因。”

远处报时的钟声响起,陈守序站起身,“约好的时间到了,我们上楼。”

梅登叹口气,与陈守序一起穿过拥挤的人群,到了酒吧另一头。两个健壮的黑奴双手交叉,挡住了楼梯。

陈守序递过去一张纸片,“我来找你们老板,已经和他约好了。”

黑奴接过纸片,看到之上描绘的一具踩着两个人头的骷髅,点点头,转身让开了通道。

陈守序和梅登沿着狭窄的楼梯上到二楼,这里与一楼的风格迥异。两边都是包厢,窗户面向街道或是屋后的庄园。一些人正坐在包厢里品尝着美酒,交换彼此需要的东西,货物或是情报。

沿着走廊直走到尽头,仆人打开房门。这是个开阔的房间,两侧的窗户让空气可以对流。远离酒吧的大堂,厚厚的木制墙壁和华丽的挂毯阻隔了水手的喧哗声。

一位高大的中年人站起身迎了上来。他头戴着饰有红色羽毛的帽子,身上是深红色的马甲和长裤,金色的十字架垂在胸口。引人注意的是他的左边的小腿已经消失不见,替代的是一根木制的假腿。

“欢迎,守序船长,梅登先生,请坐。”

“谢谢,摩根船长。”眼前的中年人曾是一位传奇的加勒比海盗。退休后带着金银定居在这座荷兰岛屿,开了这座酒吧,也控制着岛上的地下势力。

“守序船长,这是你需要的东西。”摩根递过来一叠文件。

陈守序迫不及待地打开,一页页认真地看着。

“两位想喝点什么?我这里酒还是有一些。”

“单一麦芽威士忌,谢谢。”

“好的。我就不陪二位喝酒了。”摩根倒上两杯酒,给自己则倒上一杯柠檬水。这位摩根船长还在海上纵横的时候,就有着不喝酒的名声。这在海盗中是很罕见的例子,一位不喝酒的海盗船长退役后开了间酒吧。

文件的内容有些多,陈守序看的很慢。摩根与梅登轻啜着各自的饮料,直到陈守序开口,“这位名叫凯龙的卡斯蒂利亚末等贵族很能干啊。”

摩根退役后,利用他积累下的丰富关系网搜集加勒比海各个势力的情报。陈守序手中文件的内容就是摩根综合各个渠道整理出的关于凯龙的信息。

“卡斯蒂利亚的末等贵族。他们最出名的不是餐桌上的餐巾多,菜盘少吗?西班牙有700万的人口,末等贵族就有50万。”梅根笑道,“我们那里流传着一个笑话,西班牙有个城镇公然在政府门前挂出卡斯蒂利亚的末等贵族、修道士与狗不得入内的牌子。”

陈守序把情报文件递给梅登,“你看看这个,这位凯龙可能和你印象中的末等贵族不一样,这是一位年轻,精力充沛而且意志坚定的西班牙军人。”

摩根笑道,“他采用的方法与你劫掠委内瑞拉一样。从头至尾,凯龙声称的都是要摧毁巴哈马的蓝港。谁都没想到,他在启航后的第一个目标是托尔图加。”

陈守序说道,“想不到不奇怪。从人员战斗力来说,托尔图加的巴肯尼亚海盗有1000人,虽然总是有超过半数外出捕猎,但他们还有一座棱堡。凯龙有三艘巡航舰,两艘单桅帆船,一共也只有600多人,5艘船。按照一般的惯例,应该是先攻下巴哈马,待实力增长后再进攻托尔图加。”

梅登看的没有陈守序那么细,速度很快,“蒙特巴斯船长很倒霉吗,捕猎大获成功却在回港的路上被乱流吹向了凯龙的舰队。而且他还把凯龙的旗舰埃斯特莱雅号认成了葡萄牙运糖船,结果在炮战中落败。”

陈守序说道,“关键不是风向和识别错误,乱流随时可能出现,海上精确识别一艘商船或者军舰也很困难。这些问题我们都可能会遇到,关键是烤肉帮的海盗在战斗中又出了乱子。炮战打不过,可他们在还有能力打接舷战时又搞什么投票决定,投票的结果是撤退,可在西班牙人的持续炮击下最后又没跑掉。纪律涣散才是蒙特巴斯败亡的原因。”

梅登抬起头问道,“二位都是船长,我有个疑惑,船长在战斗中不是拥有指挥权吗,为什么还要投票?“

摩根叹了口气,“烤肉帮海盗的船长在战斗中是享有全部指挥权。但这种指挥权是有代价的,船长可以强行在战斗中违逆大多数水手的意志,但通常这种情况船长会在战斗结束后被罢免。水手只记得你驳斥众人的傲慢,而不会去假设你是不是挽救了所有人。过去有很多这样的例子。船长的人格魅力,运气和手腕如果差一些可能命都保不住。蒙特巴斯考虑到这个才会在战斗中投票吧。“

摩根当过多年海盗船长,战斗经验十分丰富,他用玻璃杯和笔在桌上简单摆出了事后推测的战场态势,“凯龙将舰队分开,在通向托尔图加的航线上拉开一条巡洋舰链,彼此间保持目视距离。他没有急于进攻港口,而是耐心地等待猎物自己撞上来。巴肯尼亚人作战勇猛,可我从没见过他们能坚决执行一个计划而不起内讧。”

“蒙特巴斯死后,他舰队的另外两条船似乎陷入了绝望的状态,当天夜里通宵达旦喝酒,在第二天的战斗中轻易落败。”

陈守序摇头,“贫穷的海盗战斗力最强,饱掠而归的海盗最没有战斗意志。”

“击垮了蒙特巴斯的舰队,凯龙的实力大涨。他用赦免为条件,换取了一些被俘海盗的投效。由改换门庭的海盗带路,凯龙在托尔图加港外登陆,夜袭了海盗大本营。”

摩根感慨道,“用巴肯尼亚人的方式击败了巴肯尼亚人。”

陈守序道,“战术并无特别出彩之处,赢在了耐心和决心。”

梅登合上报告,“那凯龙的下个目标就剩下蓝港了?”

摩根点头道,“是。不过你们也不要过于担心,凯龙的舰队回港后遭遇了飓风,虽然不知具体损失有多大,但应该不可能很快向巴哈马群岛进攻。而且他在托尔图加的缴获颇丰,消化战利品也需要一定的时间。”

梅登道,“这么说,我们有了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好消息是巴哈马还有时间做准备,坏消息是到时他们就要面对一只更加强大的西班牙围剿舰队了。”

摩根轻笑,“梅登先生的理解完全正确。我还有个刚得到不久的消息要告诉你们,女妖号的下落找到了。就在飓风前,他们经过了托尔图加,向西北航行,看上去应该是回蓝港。”

陈守序站起身,放下一个装满银币的袋子,“多谢摩根船长的情报,我还有事,就不打扰了。”

打过招呼,陈守序迅速下楼离开了酒吧。陈守序的脚步很快,雨点落在身上,恍若不觉。

梅登跟了上来,“女妖号闯进了战区,现在巴哈马的情况也很危险,你真打算要回去?”

陈守序转过身,雨点顺着他的发梢和脸庞落下,“我发过誓,要忠于那艘船和船上的兄弟。”

梅登收起了习惯的戏谑表情,“明白了。我会支持你。长水号还要多久修理完毕?”

“船体修理已经完成,现在只剩下修改帆装的工作,按照目前的进度还要十天。但我们还要等待利特曼宁卖给我们的大炮到港。我们现在只有12磅和8磅炮,要与西班牙舰队作战,利特曼宁的24磅炮是我们急需的。”

“我会让朋友再催促一下总督。暴风号和复仇号呢?”

“船底都已清理完毕,复仇号的小改装已经开始,肯定能在长水号前完工。”

两人抵达港口,一艘战斗型盖伦停泊在栈桥边。数座鲸油灯照亮了巍峨的船身,船尾的游廊上写着两个隶书汉字“长水”。

第44章 战舰长水

长水号是一艘瑞典建造的改良盖伦,船龄很新,不含首斜桅船身长36米,船肿部最宽9.8米,吃水4.3米,排水量700多吨。瑞典境内有丰富的橡木资源,作为一艘远洋武装商船,瑞典人奢侈地大量使用了橡木船材,整艘船厚重、结实。

船体的涂装底色为黄色,舷外腰板为黑色。整体设计偏向英国风格,采用介于V型底和平底之间的U型底。V型底海面操纵性好,舵效应好,船速快,横摇频率慢;但重心相对龙骨的高度高,横摇幅度大,高海况下容易倾覆。接近平底的设计则与V型底相反,横摇幅度小,横摇频率快,远海容易晕船,航速慢,操纵性差。

英国人的U型底性能介于两者之间,比较中庸,适合大型战舰采用。

类似这时代的一般盖伦,为了加强纵向承力结构,在船的外侧有加强筋,即船外腰板。沿着艉楼向上的腰板,让整艘船有着比较明显舷弧。船头也呈比较明显的圆弧状。

在以后,像长水号大小的巡航舰,往往会取消艉楼,整艘船的设计呈平甲板。舷外腰板与船身甲板平行,进一步加强了纵向结构。但现在,由于火炮甲板不可能与舷外腰板一样呈圆弧状,水平的炮甲板就会在外墙上切开舷外腰板的加强筋。

而圆弧状的船头,让长水号的船头有4门炮的指向偏向外侧,不能在舷侧集中最大的火力进行齐射。

再过十余年,欧洲就将进入战列线炮战时代,盖伦的这些落后特征决定了其不久就会被淘汰。

盖伦另一个落后之处是船首喙低深平直。船身的结构陈守序没有办法改变,但是他在改装中将船首喙改为弧形上翘型,这样可以增强船只的破浪性能。

长水号的桅桁系统中最前面的是船首斜桅,首斜桅上有一根横桁。在横桁下方与船首喙之间张挂一面用于抬升舰首的横帆。

前桅和主桅结构相同,只是主桅更粗壮,两根桅杆从下往上依次是分段连接的底桅、中桅、上桅。如果是数千吨的战列舰,上桅之上还会有顶桅,长水号大小的船只则不需要。各桅上都有用来张挂横帆的横桁。

陈守序在这里做的改良是,将前桅和主桅的主帆由底桁帆换成了中桁帆。因为越靠近海面的风越容易产生乱流,高处的风向更稳定。但上桁如果作为主帆船只的重心就又太高了,所以中桁帆是比较好的选择。而且因为陈守序习惯了暴风号的迅疾,为了给长水号增加顺风的航速,他在前、主桅的底、中桁向两侧分别增加了可收放的翼帆。

后桅则像暴风号一样,将三角帆更换成斜桁帆,后桅的横帆只有上、中桁帆,无须更改。

桅杆之间,为了辅助操船,陈守序增加了多面纵帆。其中首斜桅张挂三面支索帆,主桅与前桅之间两面支索帆,主桅与后桅之间一面支索帆。

长水号的船舵系统依然与此时的其它船只一样,使用舵杆操纵,没有舵轮。舵杆延伸至后甲板的艉楼内,操舵在后甲板进行。舵的单侧转向幅度只有7度,因此船只的转向必须依靠船帆的辅助。

整艘船的帆装堪称武装到了牙齿,领先欧洲半个世纪以上。但代价就是整艘船的帆索系统十分复杂,需要很多人手。

长水号从最高处开始,依次是艉楼甲板,露天的前甲板与后甲板,上甲板,下甲板和货舱,共5层。

艉楼甲板露天,承重结构较弱,只是在舷墙上布设了4门回旋炮。艉楼甲板是军官舱室的屋顶,陈守序给个人留的空间并不大,他拆除了部分原有的艉楼。剩下的尾舱被他隔开分成了两部分,船长室占据了小的那部分,沿着船纵向摆下一床,剩余为一桌,一柜足矣。大的部分则是军官的宿舍,比陈守序的房间多出的是在尾舱中央有一张圆桌。这张圆桌其实是船舵的舵轴顶盖。体现出军官待遇的是在尾舱两侧分别有两个军官厕所,对陈守序来说这是他这么长时间以来第一次享有独立卫生间。

艉楼甲板之下是后甲板,后甲板与前甲板其实在同一水平线上。这两块甲板在前桅和主桅之间是中空的,通过两舷靠近舷墙的过道相连。前甲板不长,摆下了用于提升两舷船锚的绞盘,因为桅杆的侧支索通过三眼鬼脸固定在舷墙上,空间有限,只开有2个炮门。

前后甲板之间的中空位置上架起了4艘长艇。后甲板则有4个炮门,其中1门炮位于艉楼内,就在军官们的床边。前后甲板炮均为8磅的加农炮。

船身最突出的船首喙上建有厕所,2个露天的蹲位,2个带顶盖的蹲位,这里一般归士兵使用。风浪大时要一边忍受飞溅起来的浪花一边蹲坑,在寒冷的天气里会很不舒服。

在前后甲板之下是船上的第一层从船头至船尾的连续甲板,也是战舰的主要火力输出炮甲板。两舷各开有9个炮门,其中主桅附近3座为强大的24磅加农炮。如果可以选择,陈守序本来想购买威力巨大的24磅寇菲林长炮,但利特曼宁不卖,只愿意提供倍径为长炮三分之二的加农炮。炮甲板上除了24磅加农炮外,是12磅长炮,二者有效射程倒是接近了。

按照瑞典原船的设计,炮甲板即长水号的干舷距海面1.7米。但陈守序改装后,帆装和重炮增加了船身的吃水,干舷距离海面只有1.4米。这意味着在某些高海况下,炮甲板的炮门将无法打开。

除了炮,炮甲板上还有两座绞盘。桅桁升降索通过前后甲板间的中空位置延伸下来,可以用绞盘升降主桅和前桅的上桅桁、中桅桁。后桅因为比较细,相应可以直接采用人力升降。

按理来说,风帆战舰上其实是这第一层连续甲板的尾舱最舒适,但陈守序为了最大化的利用空间,自己搬到了上层艉楼,把炮甲板的尾舱留给了船上军官候补生。他们也与普通水手一样,要睡大炮上的吊床。船尾是两门用于保护菊花的8磅尾炮。

炮甲板之下是下甲板,实际已位于水线以下。这里是战舰的厨房、备用船材库、药品库、医务室、木匠车间。因为处于水线以下,在外侧船板与船身之间还有一道隔墙,其中是狭窄的木工通道,用于堵塞漏水。

下甲板再下面是弹药库和货舱,装着粮食、淡水、酒和燃料等。这里还有数不清的老鼠和蟑螂。

货舱再下是噩梦般的底舱,这里很矮,人只能趴着进去,装着压仓石和备用炮。船上的甲板设计是中间微高,两舷微低。这样各种污水就通过船舷内侧的水孔流入了底舱,长年累月之下,底舱散发着地狱般的恶臭。

船上有三台人力转动的链条式水泵。一条直通大海,用于提取海水擦洗甲板,战斗时也可以用于灭火。其余两条则连到整艘船位置最低的积水沟,用于向船外排水。如果船只不注意养护,船底生了船蛆或者船板缝开裂,海水渗透,这两台水泵就得日夜不停运转才能维持船只浮在海面上。

长水号原是海盗抢劫的战利船,对抢到这艘船的海盗来说,船太大了,而且原本航速偏慢。按惯例他们打算拖回基地充当浮动炮台或是干脆就地烧掉,但这一船的橡木让海盗也觉得这样做太浪费了,便将船拖到库拉索卖给了利特曼宁。

陈守序买下这艘船,改装费加上配齐包括备用炮在内的全部火炮和物资,一共花去了9000英镑,在欧洲这已经可以建造两艘全新的巡航舰。海盗信用社历次抢劫积攒下来的白银储备为之一空。

海盗们原本对陈守序坚决买下长水号颇有微词,只是碍于他连胜带来的威信不敢多说。但当长水号完成全部改装呈现在他们的面前时,所有的怀疑都消失了。海盗们也是水手,拥有一艘强大的战舰是所有水手的梦想。

改装完毕的长水号比之原型已经面目全非。全船总共拥有32门炮,6门24磅加农炮,12门12磅长炮,14门8磅加农炮,火力强大。三桅全帆,在横帆战舰中机动性好。即便考虑到欧洲强国可能派出的战列舰,长水号在整个加勒比海也是顶尖的存在。比长水号跑的快的军舰打不过它,打得过长水号的军舰跑不过它。

长水号最后一次试航的那天,陈守序在前桅升起蓝色长旒旗,向所有的荷兰人展示这艘强大的战舰,整个库拉索都轰动了。

回港休整时,利特曼宁登船,他对陈守序说,“船长先生,你的改装简直是个奇迹,让我有点后悔把这艘船卖给你了。我加一倍的钱,这艘船卖回给我吧?”

陈守序笑着说,“总督阁下,请允许我不能同意。你知道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马上去做,长水号是其中的关键。我只是带走了这艘改装的战舰,却把所有的设计方案和拥有改装经验的船匠留给了你,你完全可以在长水号的基础上做的更好。”

利特曼宁笑的十分开心,“是的。守序船长你说的对,我只是开个玩笑。与你的合作真是太愉快了,总是让人能获得意想不到的收益。”

陈守序心情也很好,“合作愉快,我也深有同感。”

“船长先生。希望我们还有合作的机会。”

“一定会有的。“陈守序伸出右手,”那么,总督阁下。再见了,时间紧迫,我必须马上启航。”

“再见。狠狠揍那些西班牙人。”

长水号由长艇牵引出港口,主桅上升起两组信号旗,“在我身后,单列纵队。”

以长水号为旗舰兼先导舰,暴风号与复仇号组成纵队向北航行,库拉索在舰队的身后越来越远。

第45章 炮术

东北风从右舷吹来,长水号取侧风航行。陈守序没有选择像来时那样沿着小安的列斯群岛和背风群岛的岛链航行。他直接以牙买加为第一航行转向点。

长水号的帆索虽然比现有的盖伦更复杂,但也不是颠覆性的改变。各种索具的应用多数都是现有船只的重新组合与改良,水手们很快就适应了基本的操帆。剩下的主要工作是熟练掌握各种帆面组合方案以应对不同的海况与风速、风向,进而快速完成船只的战术机动。

在武器方面,不计小型的舷墙回旋炮,长水号单舷15门炮,单次投射量192磅,着实是一艘强大的战舰。但要让他发挥全部的战斗力需要200人以上的船员。陈守序现在缺的就是人,长水号上现在只有130多人,缺编很厉害。

启航后,陈守序将船员分为两班,轮流执行船上的勤务,包括他自己在内,24小时不间断。每次最多只能睡4个小时,到时间就轮班。

每次值班时间分为两段,船员分别练习操船和炮术,训练十分紧张。

长水号的操船与其他帆船区别不大,陈守序现在最重视的是炮术,他在库拉索购买了很多弹药,趁着航行的时间进行训练,可几天下来,效果还是很差,令他很不满意。

炮声凌乱,炮弹射出去的轨迹乱七八糟。陈守序把加德纳和艾略特叫上艉楼。这两人是他从女妖号上带到暴风号的2名资深的炮手。

陈守序忍不住怒气,“我们得到了长水号这么强大的战舰,可现在限制即战力的就是炮术,你们两个都怎么训练的?我们连长水号十分之一的战斗力都发挥不出来。”

加德纳也很委屈,“船长。在暴风号的时候,我们开始只有4门炮,最后才加到8门炮。我和艾略特每舷各管一门,还有时间带几个新人,让他们在战斗中慢慢学习。现在长水号一下多出32门炮,还是我们两个,根本教不过来啊。”

艾略特也在一边帮腔道,“船长,32门炮的战舰,我们人手根本不够。大部分人都要忙着操船。连炮组都固定不下来,这个训练实在是太难了。”

得到长水号之前,暴风号和复仇号几次补充人手,加起来也只有150多人。现在3艘船加起来这200人还多亏了之前那两场暴风,让许多商船都滞留在库拉索,陈守序得以想尽各种办法招募凑了这些人。可现在舰队里的三艘船还是严重缺编的状态。

陈守序知道客观上存在很多困难,可时间不等人,他实在是焦急,“现在各个岗位人手都不足,我们只能慢慢解决。但你们两个必须拿出办法,提升长水号的即战力。”

加德纳与艾略特对视一眼,咬牙说道,“船长,真要想短时间就提高即战力,只能按军舰上的办法来了。”

陈守序有点意外,这两个资深炮手在战利品分配上和船长拿一样的份额,可见在海盗中的地位。现在连他们都提出要参照军舰的办法,看来随着人手的增加,这些老海盗地位提高后,对有些东西也不是那么太讲究了。

“军舰的办法是什么样的?”陈守序问道。

艾略特比较冷静,他说,“船长,按照军舰的办法来,改动可不小,我觉得你还是召集各船指挥官商量下吧。

“有道理,”陈守序抚着下巴,命令雷加,“挂信号旗,迎风停航,召唤各舰军官上旗舰。”

在远海行驶,帆船无法下锚时,要完成停航的机动需要将船头偏向迎风,但又不能正迎风。正迎风会把船吹倒车,高速倒车会损坏船舵。所以要把船头驶进风向的禁航区,即风向左右各6个罗经点附近,通过调整三根桅杆上的风帆,转动帆桁,让前桅的帆桁和主桅的帆桁形成一个倒八字,与船舵配合,使各帆受到的风力互相抵销,达到停船的效果。这是战斗中横帆战舰最重要的几个机动动作之一。

虽然收起全部风帆也能达到近似停船的效果,但那样船就失去了动力,随波逐流十分危险。而且如果不降下各桅高处的横桁,收帆就需要水手爬到各桁上,踩着踏脚索忍受海风吹拂进行收帆工作,对长水号高达40米的桅杆来说,时间比较长且容易出现意外。所以通常都采取这种迎风停航的办法,只要再次转动帆桁,船只很快就能恢复航行动力。

船员们手忙脚乱地使用各桁的转桁索调整风帆,前桅主桅的两面底桁帆还要绑紧迎风的帆脚前索。陈守序看着他们生疏的动作,叹了口气,横帆战舰操帆实在是太复杂了。包括他自己在内,船员对船只的性能还是不熟悉,只能慢慢训练,培养感觉。

长水号好不容易完成了迎风停航的机动,暴风号和复仇号靠过来接舷,两艘纵帆船操帆简单。军官们很快都登上了长水号,刚完成操帆的水手们或躺或坐,都在甲板上休息。

在艉楼的军官舱,就着舵轴盖搭建的桌子,陈守序召集了军官会议。船长们围坐在圆桌旁,其他人坐在船长们的身后。与一般舰队不同的是,这个军官会议不光船长,陈守序还召集了其他军事主官。

陈守序说,“长水号是目前我们舰队的主力,可各位刚才也都看到了,一个简单的迎风停航机动,就折腾了很长时间。”

斯特林说,“很显然,长水号离形成战斗力还有一段不小的距离。”斯特林不是船长,他现在是长水号的大副,也是目前舰队排序第二的指挥官。

陈守序点头,“没错,可各位都知道我们此行的目的就是要与西班牙人作战,留给我们的时间并不多,都出出主意吧。”

罗伯茨没有说话,他现在是暴风号的船长。因为人手太缺,陈守序将暴风号和复仇号的船员集中,搭配新招募的水手和解放的西班牙奴隶,重编了船员队伍。他也调任了暴风号的船长。

罗伯茨原先的复仇号被陈守序交给了科林伍德,一位在库拉索新加入的英国人,此前是一艘荷兰商船的大副。

科林伍德道,“操帆其实还好,我们从库拉索一路向巴哈马航行,其实也是在让水手不断熟悉船只的性能。我看咱们舰队的老水手并不少,这个问题只要能再募集一些人手把人力补充上来,应该可以解决。”

这位科林伍德船长的违约金是陈守序向西印度公司支付的,加入海盗后,在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里就显示了他充沛的精力和优秀的航海能力,被任命为舰队中最小的复仇号船长。

“操帆没有捷径,只能慢慢训练。”陈守序也表示了赞同,他看向斯特林道,“我现在最担心的还是炮术。”

斯特林轻笑了一下,“除了蓝色女妖号,我见过的海盗船射击纪律都很差。偶尔会有一些优秀的炮手,单炮射击能取得不错的战绩,但整艘船的射击都难称优秀。”

“这个问题我们必须解决。”陈守序道,“至少要走在正确的道路上,现在这射击法,太乱。”

“如果凯龙舰队的炮术能有一般西班牙海军的水平,以我们现在的情况,没有打赢的机会啊。”科林伍德才刚加入舰队没多久,金银财宝没见过,这就要去和西班牙人真打,他并不太乐意。其实有像他一样想法的人有不少。

陈守序看了科林伍德一眼,语气不容置疑,“这一仗必须打,而且我们一定要获胜。如果输给了凯龙,那么加勒比海盗以后只能远远逃开躲避西班牙人。大家到时不仅没有收益,还会随时有性命之忧。所以我们要趁现在各家还有力量,集中起来击败西班牙人。”

其实陈守序这话是比较牵强的。科林伍德轻笑一声,不再说话,都是些对水手说的大道理。

军官们都不说话了,陈守序点起烟斗。在整艘船的室内空间里,只有艉楼的尾舱可以抽烟。水手们要抽烟只能不当班的时候在甲板上过过瘾,在船舱里实在忍不住时只能干嚼烟草。

“有人向我建议,采取军舰上的炮术训练办法。”烟雾升起,陈守序的脸有些模糊。

罗伯茨很惊讶,说道,“军舰上的训练办法可是由一整套奖励和惩罚措施。做不好的人严重时会挨鞭刑。水手们能接受吗?”

“在舰队推行的问题由我来操心。你们只需看可不可行,如果可行要怎么去做。”陈守序答道,镇压刺头的工作他来做就行了。

大家都看向斯特林,他是舰队的炮术指挥。斯特林思考了一会,说道,“那我先介绍下吧。按照现在欧洲通行的海军射击纪律,每门炮的炮组成员6人,每列炮甲板设正副火力控制官各1人。中长距离交战时,炮组负责装填,火控官标定所有炮的射击参数,指挥炮组抬升和移动炮口。每门炮都由火控官负责击发。火控官从舰尾走到舰首,每门炮挨个击发。这样做的好处是,各炮组的炮长不需要掌握多深的观瞄技能。但要求整艘船的炮组装填时间维持在水准以上,才能组织比较好的齐射。”

陈守序点点头,严格说,此时的风帆战舰像艺术作品里表现的那样同一时间齐射并不存在,战舰的齐射炮击实际上是次第打响。

斯特林继续说道,“只有火控官下令自由射击时,各炮的炮组才能自主击发火炮。通常这是在近距离交战才会采用,敌舰近在咫尺,各炮组结合战舰横摇节奏击发就行了。”

对一般的海盗来说,他们的炮击一直都是“自由射击”,水平参差不齐,命中完全靠运气。

科林伍德说道,“一般交战中,在中距离齐射之后,往往还会转入近距离的交战,此时抓紧有限的时间窗口向敌舰投射尽可能多的弹丸就是首要的准则。这涉及到两个方面,第一是炮组在爆发状态下的装填速度;第二是各炮进入自由射击状态后,炮长的对射击的感觉。”

“火控官我们不缺,加德纳和艾略特都是不错的人选。”陈守序习惯性地轻敲桌板,“那么我们要做的就是两件事,训练炮组的装填速度和近距离射击的手感。”

“是的。”

“斯特林,那就麻烦你下去后和艾略特、加德纳一起编一份训练大纲。各舰参照执行。训练中优秀的炮组可以自行选择银币或酒的奖励,倒数的炮组就去拿圣经磨石洗甲板吧。”

圣经磨石是一块与圣经差不多大的石头,用来擦洗甲板的工具。在船上洗甲板是个十分辛苦的活,以前的海盗船甲板面积小,问题不明显。现在要维护长水号这么大的战舰,保持战舰的清洁是很重要的勤务,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斯特林略有些犹豫,“现在炮组人手还缺编不少……”

陈守序熄灭烟斗,“人员问题再想办法。现在每个炮组训练正副炮长,都要学会基本指挥工作。”

训练大纲并不难编,欧洲海军都有现成的条例。船上这些曾经的英格兰海军都很熟悉,陈守序的要求并不高,首先要解决的只是基础问题。散会后斯特林用了一天的时间就拿出了大纲。

陈守序将水手6人分为一组,每组设一位组长兼炮长,每组负责两门炮,每舷一门。在船上,这叫做同桌的人,意思是在一张桌子上吃饭。

模仿军队的管理,船上给每位水手都分配了各自的战位。可能非战时他有别的岗位,但当陈守序下令战斗位置时,他就要第一时间跑到炮位边。

按照一般的情况,为了防止炮组人员损失战斗力下降,每个炮组还得有备用人员,可陈守序现在实在是凑不齐人了。就现在这个配置,再扣掉必要的操船水手,长水号连负责从弹药库搬运炮弹的人手都没了。

按陈守序的部署,先把作战人员训练出来,其他的人员慢慢补充。

第46章 运奴船

牙买加扼守向风海峡的出口,在加勒比海的战略地位十分重要,控制了牙买加岛,就扼住了西班牙的咽喉。几十年后当英国与西班牙重新开战,皇家海军在加勒比海的第一个大的行动就是攻占牙买加。到时陈守序眼前这座牙买加城会改称罗亚尔港,成为海盗之港。英国资助的海盗将从罗亚尔港出发,洗劫整个西班牙大陆沿海。

从库拉索至牙买加,风向大致都为东北风。但由于地转偏向力的影响,信风带的东北风体现到海面,会变成顺时针的气旋。舰队向牙买加的航行直线角度不够,而且来自右舷东北风带来的侧漂力使整个舰队的航迹偏向西,为了接近牙买加,这迫使陈守序在多个航行段采用了之字型的近迎风航行。耽误了一些时间,却也锻炼了水手的操帆技能。

陈守序的舰队航行在牙买加城附近海域,他要抓捕一些商船补充物资和人力。西班牙的商船上并不全是西班牙人,除了各种契约奴,还有来自其他国家的贫苦水手。这都是海盗重要的人力资源补充。

在捕猎那些小型商船的战斗中,复仇号和暴风号的效率比长水号更高。轻巧的船身和灵活的纵帆让他们可以轻易追上满载的商船,而且通常不用战斗,只要海盗们推出大炮,举起登船斧、水手刀和手榴弹,商船都会降帆投降。为了鼓励这种投降行为,陈守序命令各船只取走金银和必须补充的物资,招募水手,商船本身和货物多数都归还给船主。

长水号的主要任务依然还是训练。这天早晨,陈守序正在船舱里休息,雷加报告说,“复仇号挂起信号旗,请求支援。”

陈守序放下手中的书,这是一本他从摩根那里买到的海盗船长日记,里面记述了一位船长穿过暴风海峡,航行到太平洋的经历。

快步登上艉楼甲板,陈守序拉开望远镜,复仇号正位于长水号左舷6海里外,方位角2个罗经点。

雷加说道,“复仇号左转,敌舰在他们左舷。”

陈守序看了看长旒旗显示的风向,“左转,我们切直线追。通知暴风号跟上来。”

“左转4个罗经点。”雷加大声命令,“挂信号旗通知暴风号。”

舵手打舵,水手分别奔向艉楼和转桁索,调整舰尾斜桁帆和各横帆。暴风号在右舷,看到信号旗后也打舵转向。

早晨有一些雾气,海面的能见度不是太好。追击了一阵,太阳升高,雾气消散了一些。桅盘瞭望台上的水手大声喊道,“敌舰盖伦,挂的是葡萄牙旗!”

陈守序的舰队堵住了去向牙买加城的航线,葡萄牙船在复仇号的追击下,被迫改向西航行。东北风从侧后方吹上去,这艘横帆盖伦的速度并不慢。

“好快的盖伦!”雷加说道。

追了一阵,长水号只拉近了很短的距离,复仇号会比长水号先追上。

“这船不一般啊,商船很少能跑这么快。雷加,测风速。”

“风速16节。”

“能接受。”陈守序下令,“挂翼帆。”

水手们立即跑到主桅和前桅处,松开底桁、中桁捆扎翼帆桁的绳索,通过滑轮组和摇柄伸出翼帆桁。松开风帆,拉紧帆脚索,固定。长水号张开了4面翼帆,速度加快了两节。

长水号这样的横帆战舰极限航速为9至10节,风速达到7级,风速在25节以上,就不能张开全部横帆了。航速接近上限,挂帆太多在大风下船只侧倾反而有倾覆的危险。现在16节的风速,还允许长水号在全部横帆基础上挂出翼帆。

两船在以2节的航速差接近,追上得花大半天的时间。复仇号两次接近敌舰,意图进入炮战,如果能破坏几面风帆就能迫使敌舰减速。

可双方的体型差距实在太大了,这艘盖伦排水量在600吨以上。复仇号在改装后,单舷也只有3门4磅炮,在进入有效射程之前就被敌舰的舷侧齐射逼退。

陈守序叹口气,“科林伍德也不要太勉强了。”

斯特林这时也登上了艉楼,“科林伍德是在试探敌舰的有效射程。”

葡萄牙人很早就发现了海盗船,如果照这个航速差追上去,即便一切顺利长水号下午才能逼近敌舰。如果出点意外,被葡萄牙人拖到天黑,这块肉就要飞。

“科林伍德减慢了航速。”雷加喊道,“天啊,他想斜切敌舰舰尾。即便不考虑敌舰的两门尾炮,他也会在斜切后进入敌舰左舷的有效射程。”

“我看到了。”陈守序道,“雷加先生,你是候补军官,请平复一下你激动的语气。”

科林伍德的第一次斜切,给复仇号的3门舷侧火炮提供了一个射角,但两艘船都在快速机动,并没有取得命中。科林伍德在一个很漂亮的换舷机动后,再次斜切敌舰的舰尾。敌舰的航速并不慢,复仇号无法大角度横切,在斜切的过程中总是会进入葡萄牙盖伦后面几门舷侧炮的射界,还是比较危险。

但他的第二次斜切还是迫使盖伦调整了航向。

斯特林说道,“葡萄牙人害怕他炮击尾舵和后桅帆。”

雷加压抑着激动,“科林伍德船长干的漂亮!”

虽然复仇号的炮击都没有命中,但迫使葡萄牙人来回调整了两次航向,与长水号的直线距离被缩短了。

可是当复仇号第五次斜切敌舰舰尾时,葡萄牙人精心准备了一次齐射,链弹损坏了复仇号的桅杆,撕碎了帆布,复仇号的航速大减。葡萄牙人可能想解决这个麻烦,稍微偏转航向向复仇号打出了第二次齐射,在长水号上都能看到复仇号船舷数处被击穿,碎木与肢体横飞。当即被打的停航。

“复仇号!”斯特林大惊,“甲板上没人了。”

陈守序愤怒的转向甲板,向着所有的水手们说道,“兄弟们,你们都看到了那艘大盖伦。复仇号为了给我们争取时间,与敌舰展开了英勇的炮战。告诉我,你们应该怎么办?”

“追上去,宰了他们!”水手们纷纷呐喊道。

“每组一瓶朗姆酒,马上发下去。”陈守序命令雷加。适当的酒精可以让海盗们更兴奋。

激励了船上的士气,陈守序又把目光转向复仇号。

可能是长水号的气势太过逼人,速度又明显更快,葡萄牙盖伦在齐射打瘫掉复仇号后马上离开。复仇号的船身被击穿几个大洞,甲板上的人员应该损失不小。只是木头毕竟是比水轻的船材,一时倒不担心很快沉没。

长水号挂出信号旗,让暴风号搭救复仇号上的船员。长水号则继续追葡萄牙人,随着时间推移,距离在一点点缩短。

直到追近后,陈守序才看到甲板上密密麻麻捆在一起的黑人,是一艘运奴船。

陈守序想了想,“收翼帆,我们保持目前的航向,驶向敌舰下风。”

因为横帆战舰不会采取正尾风航行,都是与风向侧着一个角度,比如现在的东北风,敌舰航向西南偏西,那么长水号航行到敌舰的左舷,与敌舰保持平行,这就叫占据炮战中的下风位。上风下风并不是指沿着风向一前一后的位置。

长水号每个跑位边的甲板上都有个铁架,能卡住五颗炮弹。由于缺乏人手,长水号目前一次爆发射击就只能打出这五发提前从弹药库搬出的炮弹。

装填完毕,炮组推出所有舷侧大炮,各炮组按照火控官的命令调整好角度。加德纳和艾略特依次走过各炮位,长水号开始了齐射。

24磅炮的威力震惊了葡萄牙人,四次齐射后,盖伦的桅帆已经惨不忍睹。到处是破损的布条和垂落的横桁。击中甲板的两颗炮弹碾出两条血胡同,残肢碎肉到处飞舞。

葡萄牙人这下彻底跑不掉了。

“靠近,准备近战。”陈守序命令道。

长水号正准备贴近后再来最后一次舷侧齐射压制盖伦后接舷,但炮击还没开始葡萄牙人就挂起了白旗。

陈守序有点纳闷,上次在女妖号上的葡萄牙船可是血战到底,那几个穿板甲的葡萄牙骑士给他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今天他都做好了再面对一次“圣地亚哥”的准备,这船怎么就投降了。

他对梅登率领的登船队说,“让那个船长过来,我有几个问题要问他。”

梅登很快就回来了,摇头道,“葡萄牙的船长在炮击中战死。我把大副带回来了。”

俘虏很快就被押到长水号的艉楼,陈守序制止了群情激奋的水手。

“你们的船航速很快,不像是一般的商船,什么原因?”

葡萄牙船大副向陈守序微微致意,回答起来倒是很爽快,“守序船长。我所在的船原来是一艘法国的巡航舰,被西班牙海军俘虏后拍卖。我的老板得到了它,您知道,航海中奴隶的死亡率很高。运奴船的航速必须要快,否则时间长了奴隶病死的越多,经济损失就越大。”

“你知道我?”

“您的旗帜已经传遍了加勒比海,抱歉之前并没有听到您得到一艘强大战舰传闻,我们开始并没有认出来,击毁了您属下的一艘船。”

陈守序哼了一声,“既然已经开战了,又为什么投降?你们的炮多半都还在,明明还有战斗力。”

“船长已经战死了,我的船上装满了人,如果再打下去不知还要死多少。而且我的船员看到您的船上有很多黑人士兵,他们害怕被报复,都不敢再打了。“大副顿了一下,看着陈守序的眼睛,”我听说您有不杀俘虏的美好名声。”

“可你击毁了我一艘船,我现在很犹豫要不要杀了你们。”

葡萄牙大副苦笑,平静地说出让陈守序意外的话,“作为现在船上的最高指挥官,如果守序船长要杀人泄愤,就请只杀我一人吧。水手们是无辜的,他们都只是服从命令。”

陈守序惊讶地望着葡萄牙大副,他忽然有了解对方姓名的兴趣,“你叫什么,为什么会这么说。”

“科蒂尼奥.德.诺兰尼亚。守序船长,葡萄牙的骑士从不推脱自己的责任。上帝告诉我,牺牲自己的性命拯救大多数人是无上的荣誉。”

“诺兰尼亚先生,你真让我吃惊,像你这样的人怎么会在肮脏的运奴船上工作。”

“骑士也需要工作来填饱肚子。”

陈守序笑了一下,“好吧,诺兰尼亚先生,鉴于你放弃抵抗的行为避免了很多无谓的牺牲。如你所愿,你的船员将会获得活下去的机会。但你本人将会成为我的俘虏,直到我想好处置你的方法。”

科蒂尼奥被水手带下去,他将会住在炮甲板的尾舱。

暴风号追了上来,带着复仇号的船员。

罗伯茨登舰,“复仇号被重创,要修复估计要花很长时间。”

“船员呢?”

“阵亡18人,还剩下24人。科林伍德船长手臂受伤,不太严重。”

陈守序看向俘虏的葡萄牙盖伦,“复仇号不用修了,我们有了更好的船。”

第47章 再遇故人

葡萄牙盖伦,现在应该叫长河号。在长水号的炮击下损失了前桅的中桅,主桅的上桅,各横桁也多有破损。幸好长水号是占据下风位炮击,击毁的都是些帆索,船身倒是没有被命中。海盗们指挥俘虏简单修补了露天甲板舷墙几处破损的位置,用备用船材勉强竖起几面风帆。

暴风号上的船员拆下复仇号上的火炮和金属部件,搬走能用的弹药和帆布等物资,点燃了复仇号的船身。

失去座舰的科林伍德换乘到长水号。海盗们排列在长水号的登舷梯上,拉住登舷梯上的绳索,用自己肃立的身体作为科林伍德登舰的扶手。

陈守序站在船舷边,伸手扶起科林伍德,在科林伍德踏上长水号甲板的那一刻,乐师奏起《胜利属于我们》(La Victoire est à Nous !)。

陈守序微笑道,“他们迎接你,就像迎接海军舰队的提督。”

科林伍德有些惭愧,“对不起,我丢了一艘船。”

“可你让我们拥有了长河号!”在这首来自拿破仑时代的激昂军乐声中,陈守序摘下船长帽,“胜利万岁,科林伍德船长万岁!”

“万岁!万岁!”跟随着乐点和陈守序挥舞军帽的节奏,海盗们三呼万岁。

科林伍德神色激动,胜利的美酒是如此甘甜。

陈守序和科林伍德进了艉楼,他看向科林伍德受伤的手臂,“我已经让斯特林接管了长河号。你先在长水号上出任我的大副,等伤养好后,我们再弄一艘大船,你继续当船长。”

“好的,守序船长。接下来我们去哪里?”

“长河号需要进一步修理,我们必须离开牙买加。”桌上摊着海图,陈守序用手指戳在伊斯帕尼奥拉岛外的桌面,“在这里,海图上没有标出的地方,有一处隐蔽的海湾。”

陈守序记得,去年也是与葡萄牙人的亚哈特船战斗后,威廉在附近不远处提供了一座隐蔽的锚地,他当时记下了锚地的纬度和经度。

长水号领航,长河号蹒跚跟上,舰队慢速靠近了目的地。入口的航道太窄,像以前一样,战舰收起风帆,放下长艇。水手们用桨船将船只牵引入港。

舰队驶过遮挡海湾的礁岛,水手们吃惊地发现海湾内已经有一艘三桅战舰。船上引起一阵骚动,现在的长水号自身没有动力,很多水手还在长艇上划桨,行驶在狭窄的航道中,位置十分尴尬。

科林伍德单手举着望远镜,“大意了,应该先派艘小艇侦查海湾。幸好那艘战舰也没有升帆。”

陈守序越看这艘船越熟悉,他忽然笑了,“这是一艘老熟人的船。”

暴风号早前从女妖号上承接的团队还有23人健在,现在他们的职位都比较高了,这会都在岗位上。甲板上的水手没人认出来。

雷加有些不确定,“是拉斐尔号和马尔蒙船长?”

“鸢尾花装饰的王冠骷髅旗,就是他了。”陈守序点点头,命令露天甲板炮火控官艾略特,“装填火药,鸣礼炮12响。”

拉斐尔号遍布弹孔,桅桁与索具也多有破损,船身上满是战斗的痕迹。鲜血在船身上结痂,将黄色的涂装浸染地斑斑驳驳。拉斐尔号可能也没想到会在这个隐蔽的锚地遭遇外人,甲板上有几个水手零落地奔向炮位。长水号比拉斐尔号吨位更重,实力差距本就有些大,当长河号的船影从长水号身后出现,拉斐尔号上的海盗快要崩溃了。两艘盖伦战舰,他们根本没有任何机会。当第三艘船暴风号露出船影,拉斐尔号的海盗们已经绝望。

就在此时,长水号打响了舷侧炮,只见硝烟不见炮弹。长水号派出了一艘长艇驶向拉斐尔号,雷加作为陈守序的使者,被派去与拉斐尔号联络。

陈守序指挥舰队通过航道后,另选了一处深水区域停泊。

雷加回来,也带来了拉斐尔号的情况,“船长,拉斐尔号看样子经过了一次惨烈的战斗。船上的水手只剩下40多人。很多人都喝的酩酊大醉。”

“见到马尔蒙了?”

“是的,马尔蒙船长现在状况很不好。”

陈守序有很多问题想知道答案,他安排科林伍德留守指挥舰队,带上十几人乘长艇登上了拉斐尔号。

正如雷加说的,拉斐尔号的水手衣衫褴褛,脸色憔悴,醉倒在甲板上说着胡话。陈守序径直走进艉楼的船长室,马尔蒙坐在椅子上,头上裹着纱布,胡子拉渣,手中攥着只剩下一点残液的酒瓶。

马尔蒙扶着航海桌,挣扎着站起来,他上下打量了陈守序几遍,“想不到啊,这才大半年不见,你真的成为船长了。外面那只舰队是你带来的?”

“是我的舰队。我带他们回来与西班牙人作战的。”

马尔蒙用双手在脸上抹了抹,振作了一下精神说道,“好强大的舰队。可惜啊,你要是早几天赶到,这一切都会是另外的样子。”

“告诉我都发生了什么。”

马尔蒙惨笑,“败了。你应该能看到,我们遭受了惨重的失败。”

“慢慢说。”陈守序倒了一杯水递给马尔蒙。

马尔蒙将杯中水一饮而尽,缓缓说道,“你应该听说了托尔图加岛的事情?”

陈守序点点头。

“托尔图加之战后,贝勒米收留了很多逃出来的巴肯尼亚人。加勒比的海盗从未遭受过这样惨重的失败,贝勒米决定报复。他率领当时在巴哈马能集结到所有的战舰,包括他的布雷赫特号和我的拉斐尔号,还有5艘单桅斯鲁普,一共600多人,夜袭凯龙的基地—萨马港。”

“有600多渴望复仇的海盗,那你们怎么输的这么惨?”

“凯龙早有准备,我们在夜里没有攻下他的炮台。贝勒米不甘心失败,太阳升起后我们还在进攻。最后实在攻不进去,撤退的时候花的时间太长。等水手们登船完毕,凯龙的巡航舰也杀了出来。”

“你们打了海上的炮战?”

“是的。西班牙人的阵型维持的太好了,我手下的也不是法国海军,真的打不赢啊。布雷赫特号被击毁,贝勒米现在生死未知。就算没战死他大概也逃不过被绞死的下场。我尽了最大的努力才指挥拉斐尔号逃了出来,回蓝港的航线当时已经被切断,我只能向东撤退。威廉的这个海湾是附近最隐秘的锚地,我在这里休整。”

“恩,我正想问你。威廉去哪里了?拉斐尔号不是他指挥吗。”

“我们分开后,威廉说他觉得对我有亏欠,就把拉斐尔号给我了。他自己另选了一艘单桅斯鲁普,这次战斗他也参加了。舰队被打散后,我也不知道他现在的去向。”马尔蒙说道这里笑了笑,“不过威廉是个老狐狸,巴哈马海盗没人比他更会躲避危险,我想他一定不会有事,现在正在哪个秘密的港口里喝得烂醉吧。”

“女妖号没有和你们在一起?”

“我们启航时,女妖号并不在蓝港。”马尔蒙拍了拍额头,“查特菲尔德,你还记得吧?以前女妖号上的航海长。我最后看到他的船被西班牙人接舷了,看样子没人逃出来。”

陈守序有些唏嘘,查特菲尔德的船上有不少熟人,“那你们最后逃出来了多少人?”

“不知道,纵帆船有几艘成功撤离。应该没到一半,最多两三百人。”

“那这么说,蓝港镇现在很空虚?凯龙可是随时会进攻巴哈马。”

“蓝港镇已经没救了。它现在就像一个赤身裸体摆在西班牙人面前的美女,毫无反抗的力量。”

陈守序看着马尔蒙,语气很真诚,“我要去蓝港与西班牙人作战,马尔蒙船长,我需要你的帮助。”

马尔蒙惨笑,“你还想和凯龙战斗?他现在比进攻托尔图加岛时更强了。”

陈守序站起身,“马尔蒙船长。凯龙是我们必须击败的敌人。在巴哈马作战总比其他地方好,至少,那里是我们的主场。”

“我也想帮你,可你看到了,我刚刚遭遇了一场哗变。虽然被我镇压下去,可现在船上只剩下40多名水手。凯龙马上就要进攻巴哈马,我们没有时间再去补充人手。”

“我的人手也不足,不过我刚捕获了一艘运奴船,船上有几百黑奴,我们可以从那里面挑人。”

“新运到的黑奴有什么用?语言不通,他们也没有经过航海训练。”

陈守序道,“马尔蒙船长,请积极一些。你是一位老船长,如果你想继续与西班牙人作战,就应该给其他人竖立一个榜样。这些黑奴都是部落战争中的战俘,很多人曾经都是战士。虽然他们不懂航海,但我们可以重新分配四艘船上的人力,将熟练水手抽调到重要的作战岗位,让这些新人填补那些辅助岗位。”

“也许有点用,但这样我们还是很难击败凯龙。”

“我不知道能不能打赢,但我知道事在人为。”

陈守序的态度感染了马尔蒙,他的眼神恢复了一些神彩,“好吧,你说的对,我们这些老人辛苦一些也算不了什么。”马尔蒙扶着椅子站起来,“那么,我们从哪里开始。”

“先修船,最多一周,我们要修好两艘战舰。”

“修理需要船材怎么办?”

“先列出必须的物资清单,如果舰队里没有,我会带着暴风号出海补充。可能是凯龙连胜了几仗,加勒比的海盗现在销声匿迹,外面向风海峡的主航道上有不少商船来往。”

“你要快去快回。”

“最多四天。”

马尔蒙伸出右手,“好吧,我的司令官阁下。接下来,我服从你的指挥。”

离开拉斐尔号,陈守序召集了舰队指挥官会议,将各项工作分配下去。他专门找来蒂奇,让他负责安抚、挑选黑奴的工作。

“我们马上面临战斗,现在舰队的人手不足,所以这次不能再采用自愿招募的模式。只有那些愿意加入我们的人才能得到与水手相同的食物配给。对于其他人,舰队将不会带走他们,就把他们留在这座港湾。”

蒂奇没有意见,他对陈守序完全惟命是从。

在有条件的时候,水手的食物是由咸肉、咸鱼、干豌豆、燕麦和可能拥有的新鲜蔬菜搭配,煮成的一锅糊状物。船上的厨师就只会这个,他们都是断腿断手的前海盗,厨师是他们留在船上能胜任的少数岗位。虽然这极其难吃,但其实营养不差。比起航海中紧张工作时啃那些生蛆的饼干和乳酪强多了。

黑奴被跨大西洋航行非人待遇折磨,这种糊糊挺适合他们。能熬过这地狱般旅程的黑人身体都不差,只要保证基本的待遇,一周的时间能让他们恢复不少。

陈守序将港内的工作留给斯特林和马尔蒙,他率领长水号与暴风号连夜出港,舰队需要商船上的桅杆。他感到庆幸的是,长河号与拉斐尔号的主底桅和前底桅都没有受到损失,只是更换中桅和上桅,时间也许还来得及。

第48章 血旗

傍晚,凯龙.格兰达加纳.塞拉站在埃斯特莱雅号的艉楼甲板上,手上拿着一根拐杖,支撑他在前不久的战斗中受伤的左腿。

他眺望大海,看着夕阳映照下的蓝天白云,回想起在托尔图加岛之战后连续遭遇两次飓风,那时他的舰队虽然都在港内,但还是损失了一些帆桅,这让他拖到飓风季结束才能向巴哈马进攻。而现在,上帝赐给了他连续的好天气。

新普罗维登斯岛隐隐约约的轮廓,出现在舰首几海里之外。凯龙的舰队呈双列纵队前进,先导舰兼旗舰的埃斯忒莱雅号身后,依次是圣伊德方索号、阿罗戈诺达号和蒙塔涅斯号。阿佐尼亚作为舰队的副司令,座舰是位于队列中部的阿罗戈诺达号。除此之外,还有四艘单桅斯鲁普航行在巡航舰队右舷,位于巡航舰队与巴哈马岛链之间。

凯龙身披他最珍视的卡拉特瓦拉修会红十字,这代表着他世袭贵族的身份。如今的欧陆也有礼崩乐坏的趋势,大航海带来的白银之海深深改变了整个欧洲的财富结构,从罗马到米兰,从西西里到维也纳,从特兰西瓦尼亚到里斯本,整个欧洲都仿佛失去了廉耻。只要足够有钱,伯爵侯爵的爵位都能用白银来换。

即便是他的祖国西班牙,为了筹集资金填补空虚的国库也在大肆售卖骑士团的礼服和爵位。而那些世袭伯爵们为了一点点嫁妆,把贵贱不通婚的祖训都抛到了脑后,打着爱情的名义娶那些屠户、冒险家和暴发户家的女人,就为了嫁妆带来的银币。

这是个笑贫不笑娼的时代。在家乡,像他一样的卡斯蒂利亚末等贵族竟然以投奔到高等贵族家做仆人为荣。在古巴,哈瓦那的总督看着他的眼神就如同看那些下人,并且对他的要求百般掣肘。

凯龙不甘心,他要用手中的剑改变自己的命运。出身已经为他在头顶设立了一道天花板,如果没有特别的际遇他此生将终老在船长的位置上,或者在某次与列强舰队的战斗中被炮弹轰成碎片,如同他以前的船长。

这远远不够!凯龙攥紧了双拳,他还年轻,又这么优秀,理应得到更多的东西。剿灭困扰西班牙百年的加勒比海盗,他能赢得耀眼的战功,赢得如山的财富。

上帝保佑,凯龙的计划在陷入困境后得到了贵人相助,让他得以组建起一只强大的舰队。连续两次大胜,不可一世的海盗被重创。现在只要拿下眼前巴哈马海盗帮的巢穴,他将会带着荣誉与金钱凯旋回国,再造家族的辉煌。

只剩下巴哈马。

凯龙手扶围栏,看向艉楼下的查特菲尔德。甚至都不用威胁,这个海盗船长被俘后主动向他投降,并且自愿充当西班牙人进攻巴哈马的向导。

“前方就是你说的新普罗维登斯岛?”

查特菲尔德弯腰答道,“是的,司令官阁下。过了新普罗维登斯岛右转,在哈勃岛与新普罗维登斯岛之间有条深水航道,您的大型战舰可以一直抵达伊柳塞拉。”

“我看海图,在现在这个位置右转也能航向伊柳塞拉,而且航程更短。”

查特菲尔德恭敬地回答道,“我不建议您这么做。新普罗维登斯岛的东岸遍布礁石,有许多暗礁和浅滩。您的大舰驶进去会十分麻烦,而且您知道海盗总是善于用小船进行袭击。他们的佩利亚加船与单桅船非常适合在这种地方出没,我担心您的舰队会遭受不必要的损失。”

凯龙哼了一声,语气很倨傲,“那些被我打的落荒而逃的强盗能把我的舰队怎么样?无论在哪里我都能把他们消灭。”

查特菲尔德的腰弯的更低了,“司令官阁下说的太对了,这些无耻的罪犯在您的舰队面前如同蝼蚁一般,只要轻轻一脚就能把他们踩死。”

凯龙哈哈大笑,“你很会说话。好,很好。在消灭巴哈马的海盗后,我会考虑给你在舰队里留一个职位。”

“多谢司令官。”

“无耻之徒!”旁边传来一声微弱,此时却显得很清晰的喝骂。

凯龙看向被打断双腿,正趴在甲板上挣扎着想要坐起来的贝勒米。

肃立一边的士兵冲了上去,抓着贝勒米的头发逼他抬起头,右手的刑具高高举起,只要落下就能让这个死硬的海盗闭嘴。

凯龙一挥手,“等等,让他说完。”

士兵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贝勒米冲着查特菲尔德吐出一口血沫,“你这个没有良知的家伙。没有勇气保卫自己的自由和财富,现在的你就是一条狗。”

凯龙开始还脸带微笑地看着贝勒米将查特菲尔德骂的满脸通红。平心而论,虽然查特菲尔德给凯龙带来了莫大的助力,可凯龙看向他的眼神始终带着一丝鄙夷。这个重伤被俘的贝勒米船长倒是个硬汉。无论怎么用刑,他始终都没透露凯龙需要的信息。

不过贝勒米越骂越难听,让凯龙也难以忍受,“够了。你这个强盗,放荡的家伙。”愿上帝宽恕这些罪人,想到贝勒米刚才那些亵渎神灵的污言秽语,凯龙默默划个十字。

贝勒米愤恨地回应凯龙,“你中伤我们是强盗,你这个恶棍居然骂我们是强盗。你和我们唯一的区别是,你披着法律的外衣对穷人巧取豪夺,而我是依靠自己的勇气与刀剑对富人做了与你相反的事情。”

凯龙大怒,“你这个海盗懂什么!我年少从军,从一介水手开始凭借手中的剑一步步走到了如今的位置。今天,我还要用手中的剑把你们这些巴哈马的海盗杀光。”

贝勒米冷笑,“不要以为你赢了,巴哈马的海盗你是杀不完的。”

凯龙微微有些诧异,“事到如今,难道你还觉得你曾经的手下有战胜的机会吗?”

贝勒米笑道,“蓝港可以被攻陷,我的兄弟会战死。你们这些贵族可以消灭我们的肉体,却消灭不了穷人追求自由的渴望。在我身后,还会有无数的人会高举自由的旗帜继续战斗,直到把暴君的王冠打落进泥沼里,被万人践踏!”

凯龙的手重重拍着围栏上,“够了!士兵,把这个亵渎的异端吊在前桅上绞死,让所有巴哈马海盗都能看见他们领袖的尸体!”

贝勒米被拖走的时候,脸上尤自带着微笑,他说道,“我从上百次的风暴中幸存,我不怕被绞死,我的兄弟看到我,只会对你们更加仇恨。”

贝勒米死的时候,几个西班牙士兵在他手上放了一束鲜花。他就那样,手捧鲜花,吊在埃斯特莱雅号的前桅上。

查特菲尔德见凯龙的脸色依旧很难看,小心翼翼地说道,“新普罗维登斯岛的拿骚港有一个海盗的前哨基地,要不要先解决他们?”

凯龙不耐烦地摆摆手,“挂信号旗,让阿佐妮亚派出蒙塔涅斯号,再带上一艘单桅船去消灭拿骚的海盗。舰队主力抓紧时间继续向前,我要在伊柳塞拉岛堵住他们的大队。”与其他战舰不同,蒙塔涅斯号是凯龙在托尔图加战后利用战利品改装的一艘商船,航速在整个舰队中最慢。想起这个,凯龙对哈瓦那总督的恨意又加深了一分。如果那个家伙稍微配合一些,凯龙原本能获得更强大的舰队。

蒙塔涅斯号离开队列,西班牙人的舰队在凯龙的命令下,还是按照查特菲尔德的指引,在右舷绕过新普罗维登斯岛,沿深水航道直接航向蓝港。舰队顺风顺水,航速很快。

在蒙塔涅斯号堵住港口之前,拿骚的海盗只来得及派出一艘佩利亚加船驶进礁岛群,向蓝港报告西班牙人大举进攻的消息。

拿骚与蓝港直线的距离有60海里,因为要绕开礁石,实际的航程只会更远。佩利亚加船的水手帆桨并用,抵达蓝港时已经筋疲力尽。最后水手几乎是爬到了钟楼,敲响了代表敌袭的钟声。

急促的钟声惊醒了睡梦中的城镇,在略显混乱的状态中,港内的几位船长匆匆穿戴整齐,赶到了船长议事大厅。

大厅中央的圆桌旁,现在只剩下格罗弗与威廉两人。由于事关重大,几艘小型海盗船的船长也被邀请到了会议上。

拿骚来的水手被人搀扶着进了大厅。

威廉皱着眉头,吩咐道,“给他拿杯啤酒。”

水手一口气把啤酒喝完,稍微恢复了一些精神。

“快说,你们都看到了什么?西班牙人有多少军舰。”

水手喘着粗气答道,“四艘三桅战舰,看不清有多少炮。还有四艘单桅战舰。”

“航线呢?”

“绕过了新普罗维登斯,沿深水航道扑过来了。”

格罗弗又问了一些细节,这水手在发现西班牙舰队的第一时间就坐上船向蓝港报信,能回答的也不多。

威廉摆摆手,示意水手可以下去休息了。

“格罗弗船长,威廉船长!西班牙人……西班牙人把贝勒米船长挂在了桅杆上!”水手已是泪流满面,“我想和他们战斗,我们不会跑的对吗?”

格罗弗重重点头,“孩子,你很好。我们会与西班牙人战斗,你先下去休息,恢复了体力才能拿动刀枪。”

等水手离开,威廉看着空荡荡的会议桌,扳着手指数道,“贝勒米现在确定是死了。夏普、哈里斯、格兰特……该死的,这是多少个了?马尔蒙也生死未卜。格罗弗,现在只剩下我们两个,你说该怎么办?”

“凯龙既然沿着深水航道过来,说明他的船上肯定有熟悉海情的人。”

威廉恨恨地说道,“我一定要抓到那个家伙,用巴肯尼亚人的方式对付这个叛徒,这是他应得的下场。”

格罗弗摊开海图,招手让后排资浅的船长们都围过来,“佩里亚加船的水手是傍晚6点出发,现在是……”格罗弗看向大厅的落地钟,“凌晨4点。还有3个小时天完全放亮。根据他们估计的西班牙舰队航速,那么天亮时我们就可以看到西班牙舰队。”

一个年轻的船长说道,“做最坏的预测,在他们堵住港口的航道之前,我们还有3个小时。现在马上准备,我们还来得及赶在他们之前撤退。”

格罗弗摇摇头,“我们现在不能撤。”

“格罗弗船长,难道你认为我们还有机会战胜西班牙人?”

格罗弗看着发言的船长,“胜利或着失败,是上帝审判的结果。”

“格罗弗船长,我很难赞同你的话。只有活下去才能向西班牙人复仇。”

威廉冷冷地看了一圈这些资浅的船长,“我们这些人是来得及撤离蓝港,可岛上数百的平民和妇孺怎么办?组织他们全部登船,再用小艇将船只拖出港口,剩下的时间根本不够。各位的船上应该都有不少人的家人和朋友还在岛上,你们能想象他们被西班牙人俘虏的后果?”

格罗弗点头道,“威廉说的对,我们必须保卫家人。”

另一个年轻的船长恨恨地说道,“当初攻击萨马港失败就应该坚决撤退,可你们非要搞什么投票决议,投票出来的结果居然是留下。”

其实这次投票的结果与格罗弗有很大的关系,他的女妖号在开会前满载着战利品回到了蓝港。丰富的掳获让大家回忆起了做海盗的好处,蓝港毕竟是经营了几十年的基地,对很多人来说这就是家,真撤离还是舍不得。大会之后,有些海盗脱离了团队带着财宝走了,有些平民也走了,剩下的人还留在了岛上。

威廉重重地一拍桌子,“爱德华,混账东西。这么大的决定要投票决议是巴哈马海盗团自成立开始就坚持的传统。不管结果正确与否,作为成员就要服从。你的师傅没教过你怎么做海盗吗?”

威廉在巴哈马海盗里很资深,在普通水手中威信也很高。他这么一骂,叫爱德华的船长不吭声了。

“威廉,别发火了。年轻人有这种想法不奇怪,我记得你早些年也经常藐视大会的决议吗。”格罗弗摆摆手,他出声安抚道,“爱德华,大会的决议并不总是正确。也许你说的对,我们是该尽早撤离。但巴哈马的先辈们定下这样的规矩自然有其道理。我加入你们比较晚,但我能看清,人人都有投票权是维系巴哈马海盗存续的关键。战斗或许会输,水手们也可能会战死,但这种反抗压迫的精神不会破灭,它会吸引人们源源不断投入到我们的团队中来。”

威廉对格罗弗说道,“看来经过上次的哗变,你这个海军舰长想明白了很多事吗。”

“或许吧。”格罗弗叹了口气,继续指着海图,“现在局势已经是这样,但大家不要绝望,我们还有机会。你们看,伊柳塞拉岛整体呈长条状,长度有110英里,宽度就只有几英里。凯龙要进攻,肯定会率领舰队直扑蓝港。只要在蓝港,他无论从哪个方向绕到岛屿背面都要航行100海里。我们的机会就在这里。”

威廉说道,“蓝港的内澳很宽,入口却很狭窄。我们守在内澳,让他们进不了港。给平民和妇孺争取从岛背后撤离的时间。”

格罗弗点头道,“就是这样。港内包括堪用的战利船在内现在还有5到6艘纵帆船,马上整备,立即出海。凯龙的舰队会从西边过来,让我们的船从东边绕到岛屿背后。粮食物资什么的先不管,以最快的速度把船开出去,到了岛屿背后再与人一起装载。”

威廉道,“这意味着我们至少要撑住一个白天。”

格罗弗敲敲海图,“是的,一个白天。我们在入港航道的两侧各有一座炮台,还有一座海上浮动炮台,加上我的女妖号,这足以堵住航道。”

威廉补充道,“为了防止西班牙人登陆,镇上的炮台也要留人守备。岛上现在还有400多人可以拿起武器,那些纵帆船只能用最少的人手开走,我们抽签决定谁来驾驶。剩下的人都留下战斗,只要拖到夜晚,所有人都有机会撤离。”

格罗弗道,“威廉船长,现在岛上的最高指挥官就是你我二人。我建议由我留下指挥守军,你率领撤离的舰队。”

“不,你只是加入巴哈马海盗的私掠船主。还是我留守,你指挥撤离舰队。”

“威廉船长,我坚持我的建议。我的炮手是最优秀的,浮动炮台上少不了他们。我是最适合指挥战斗的人,请把与西班牙战斗的荣誉留给我。”

“格罗弗船长,蓝港是我的家,你是蓝港的客人。哪有让客人留下战斗,而主人先逃跑的道理。”

两人争执不下,谁也说服不了谁,而且也都不同意抽签决定。但时间确实很紧迫,最后威廉说道,“那这样吧,格罗弗船长。在这种战斗中我的船也没什么用,我来指挥岸上的炮台,军舰交给你了。”

没时间再争夺战斗的荣誉,格罗弗表示同意。

年轻的船长们受到两位老船长的感染,爱德华也为刚才的言语感到一丝羞愧。

威廉拍了拍爱德华的肩膀,“爱德华,你不要再参与抽签,撤离的船队由你率领。”

“威廉船长,我……”

“这没有商量的余地,孩子,你的航海技能我很放心。你要带领妇孺离开,这任务其实很重。就把战斗这种事交给我们这些老头子吧。”

爱德华已是泪流满面。

格罗弗见商议的差不多了,决定道,“那就这么定了。所有人散会后立即准备,时间很紧迫。”

海盗船长们散会后立即奔赴自己的岗位,岛上总动员,包括妇女在内的所有人都投入了忙碌的工作中,向炮台和战舰上补充弹药。

最优先的工作是撤离船队,没时间装载远航的物资,资浅的船长们迅速整备自己的船只。蓝港在伊柳塞拉岛的背风面,这对于躲避风浪有很大的好处,但现在启航的船只必须依靠水手们全力划桨才能离开港口。

威廉指挥平民从仓库里拖出大炮,加强到镇上和海口的三座炮台。

时间一分一秒在流逝,爱德华和抽签出来的水手将船队驶离港口。

格罗弗登上无畏号,这是一艘缴获的西班牙大盖伦。航速很慢,海盗们并不喜欢,但烧掉又太可惜,他们就把船拖进蓝港充当浮动炮台。船上的帆装已破烂不堪,没有多少自主航行能力。浮动炮台在港内主要依靠水手的划艇作为动力。

水手们正在无畏号的舷墙上铺上打湿的帆布,附加额外的防护。

格罗弗问身边的大副威尔金森和水手长威克斯,“你们为什么不参与抽签?”

威克斯说道,“船长,我与你在一起服役,有20年了吧?一起经历20年的风浪,我们从未分开,这次当然也不会例外。”

威尔金森笑了,“船长,你了解我,杀西班牙人这么好的事情我怎么能错过。”

格罗弗暗叹一声,伸出右手,“威尔金森,女妖号交给你了,我们胜利后再见。”

威尔金森与格罗弗握手后,带上三角帽,敬礼道,“胜利见。”

格罗弗回礼,大副转身下了舷梯。

朝阳映红了海面,格罗弗走上无畏号的艉楼,拉开望远镜,凯龙的舰队已压在港外,旌旗猎猎。

“升血旗,告诉所有人,我们战斗到底!”

第49章 圣凯瑟琳瞻礼日

1639年11月25日,圣凯瑟琳瞻礼日。

凯龙站在埃斯特莱雅号的艉楼甲板,海上步兵的板甲在朝阳的照耀下,银光闪闪。

“士兵们,数十年来,巴哈马海盗损害我们的信仰,攻击王国的船只。如今我们肩负剿灭海盗的使命,一起赢得了两次伟大的胜利。我以我主,最尊贵、最伟大的天主教国王陛下腓力四世的名义,我向你们宣布,我在伊柳塞拉的沙洲,率领我拥有的全部武装力量,向巴哈马海盗最后的堡垒开战。”

凯龙拔出长剑,“圣凯瑟琳护佑我们!”

西班牙士兵们高举武器。

“圣凯瑟琳!”

“进攻,圣地亚哥!”

“圣地亚哥!”

西班牙士兵爆发出一阵接一阵的呐喊。

此时此刻,格罗弗穿上他最整齐的军服,勋章绶带挂在胸前。

格洛弗走在无畏号的甲板上,检阅他的士兵。船员们服饰杂乱,衣冠不整,但他们的眼神中流露出来的是坚定的意志。

“士兵们!敌人很强大,但我们无所畏惧。上帝会惩罚这些叛徒,而我只相信上帝。今天会属于我们,圣乔治万岁!”

“圣乔治万岁!”

水手长下令,“战斗位置。”

各炮组小跑至炮位,面向火炮成两列立定。

火控官将佩剑扛在右肩,走在各炮组身后,大声命令,让整层炮甲板都能听到他的声音,“首发,实心弹,装填!”

各炮组的炮长将丝绸质地的定装火药包填塞进炮口,五号炮手从弹架上取下实心弹装入炮膛,三号炮手上前用长杆将弹药捣紧。舰载长炮的身管动辄长达3米,炮组装填用的长杆都可弯曲,火炮并不需要退出炮窗一个炮身那么远的距离。

炮长用铜制长针刺进火门,戳破丝绸药包,二号炮手根据火控官的命令调整火炮的高低射界。一切就绪后,四号炮手用杠杆撬动火炮的尾部,炮组其余人拉紧绳索,绳索通过固定在舷墙上的滑轮组将火炮拉出炮窗。

一切准备就绪,炮长手持一根顶端带有火绳的击发杆肃立在旁。

全体人员等待舰长的命令。

凯龙的舰队中一艘小型的单桅船靠近了航道入口,正在测量水深,巴哈马海盗的火炮没有开火。

这艘单桅船得寸进尺,继续向航道内逼近,直到威廉指挥的炮台打破静默,将其驱逐。

无畏号右侧的炮台是护卫航道的主炮台,位于将内澳与外海隔开的海岬上。左侧的炮台射界有限,只能作为辅助。

凯龙的舰队在港外划出一道弧线,迎风横向驶过海盗们的炮台,双方相对距离500米,互相纳入了舰炮有效射程。

格罗弗挥手,“开火。”

火控官依次走过各炮位,检查火炮后下达开炮指令,无畏号首先打出齐射。硝烟弥漫了视界,火炮后座,炮手们拉住绳索控制后座的距离。火炮停稳,各炮的四号炮手将蜗杆伸进炮膛,旋转拉出丝绸碎片和火药残渣。接着三号炮手将长杆顶端的海绵沾湿伸进炮膛熄灭残留的火星。然后炮组再次装填弹药,使火炮复位。

没必要再校准,凯龙的舰队填满了整个海口,火控官检查完毕后,无畏号开始第二次齐射。

西班牙人也打出了他们的齐射,行驶的舰队提供的火炮射击平台不如岸炮,西班牙人的这次射击更多是起到掩护作用。

凯龙见各舰就位,命令停航下锚。他将舰队火力分配,旗舰埃斯特莱亚号、圣伊德方索号与无畏号、女妖号对射,位于队尾的阿罗戈诺达号则与岸上的主炮台对射。

西班牙人的一艘单桅斯鲁普试图冲入航道,却遭遇隐蔽在棕榈林中的辅炮台射击,只好退回了外海。

舰队舷炮对射是纯粹的血与火的碰撞,没有任何取巧的计谋,没有异想天开的脑洞。双方在敌舰的弹雨中装填、复位、射击,比拼的是炮手的训练、士兵的勇气和指挥官的意志。

交战距离刚刚进入舰炮的有效射程,双方都很难击穿敌舰的舷侧甲板,下层炮甲板的水手还保持着较低的伤亡。露天甲板就不同了,实心弹击中炮车,横飞的碎木和炮车零件一次就能将整个炮组吞没。

水手们拖走尸体,将伤员背到下层甲板的医务室。为了防止感染,医生和木匠能做的往往只有锯掉受伤的手脚。

伤亡在上升,凯龙稳稳伫立在艉楼甲板上,一枚炮弹带走航海官,他视若无睹,丝毫没有移动指挥位置的打算。

格罗弗在露天甲板上来回走动,不停鼓励着水手们的士气。

备用的炮手们奔跑在舷梯上,从下层的弹药库取出弹药搬运到炮位旁。

炮战不仅消耗着鲜血,也消耗着体力。

在中远距离上,两军齐射的速度并不快,炮击过后都要预留一定的冷却时间,往往也要等硝烟被海风吹散。

威廉指挥的主炮台只有几门炮有石质的防护工事,其余的炮位都是土木结构。海盗的炮手素质不如阿佐尼亚的阿罗戈诺达号优良,但炮台的火炮射击稳定性好,威廉与阿佐妮亚基本保持了平手。

无畏号船大炮多,在与埃斯特莱雅号的对射中甚至占据了一定的优势。

但女妖号却成为了战列上最薄弱的一环,船被多枚炮弹命中,帆桅已不堪使用。女妖号只是一艘双桅纵帆船,本身从未被赋予舰队对射的使命。只是光一艘浮动炮台不能完全堵住航道,女妖号单舷有五门八磅炮,能够提供有效的辅助火力。它毕竟是港内海盗们拥有的最大战舰,必须参与到战斗中。

与女妖号对射的圣伊德方索号是一艘单舷14门炮的中型盖伦,火力输出是女妖号的2倍以上。如果在外海争雄,女妖号作为一艘灵活的纵帆船,双方谁输谁赢犹未可知。但在这种对位炮战中,女妖号的弱点完全被暴露。任何一枚命中甲板的重型炮弹都能严重影响女妖号的火力输出。

威尔金森被碎片击倒,他裹创再战,没有露出一丝退缩之意。直到交战面的火炮悉数被破坏。威尔金森命令躲在非交战面划艇上的水手立即开动,以最快的速度将女妖号调头。

虽然整个航道硝烟弥漫,但女妖号退出战列造成的火力中空还是迅速被西班牙人发现,西班牙舰队爆发出一阵欢呼。圣伊德方索号适时向无畏号转移了火力,挽救了正在劣势中苦苦挣扎的埃斯特莱雅号。

随着圣伊德方索号加入,无畏号面对的压力陡然变大,船员伤亡速度开始加快。

凯龙松了一口气,对面那艘浮动炮台吨位更大,侧舷拥有20门炮,曾经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埃斯特莱雅号快要输了。

可当女妖号完成换舷,船影重新在硝烟中若隐若现时,凯龙重重拍了下栏杆,“这些该死的巴哈马海盗难道杀不完吗?”

凯龙没注意到,可能是越接近胜利人就会越急躁。他逐渐失去了一贯的冷静。

女妖号非交战面除了一门火炮被贯穿的炮弹击毁,还剩下四门。而且女妖号也并不需要再次调头了,待命的水手全部上到炮位,补充进伤亡惨重的炮组。站在西班牙舰队这边看上去,海盗的火力损失似乎并不大。

西班牙人的士气为之一沮,眼看埃斯特莱雅即将再次陷入劣势的炮战中。阿罗戈诺达号派出了一艘小艇,与旗舰接舷后带来了副司令阿佐妮亚的建议。

炮声轰鸣也没有遮住凯龙的怒吼,“你说什么?阿佐尼亚建议撤退重整?”

传令官回答道,“是的司令官。副司令说我们交战面的火力损失也不小,而且火炮需要散热,建议换舷再战。”

凯龙正要驳斥回阿佐尼亚的建议,来自无畏号的一枚12磅炮弹直接命中了埃斯特莱雅号的艉楼,击飞两门回旋炮,那里正是刚才凯龙站立的位置。

凯龙惊出一身冷汗,如果不是阿佐尼亚派出的这个传令官,他肯定会被炮弹波及。

这枚炮弹迅速让凯龙冷静下来,他再次看向了战场,胶着的态势显示这不是很快就能结束的战斗。

凯龙下达命令,“起锚,我们先离开港口。”

看着西班牙舰队撤离,直到离开有效射程。海盗们爆发出一浪高出一浪的欢呼。

格罗弗长出了一口气,其实无畏号也快撑不下去了,火炮离过热也不远。

趁着这段空闲的时间,海盗们立即给炮台和战舰补充弹药,后送伤员,重新分配人力。

威廉搭乘小艇登上无畏号。

“格罗弗,你打的太棒了,我在炮台上看的很清楚,凯龙的旗舰完全被你压制。”威廉很高兴,“损失大不大?”

“无畏号的露天甲板炮损失了一半,炮甲板完好,还能继续打。炮台的情况怎么样?”

威廉摇摇头,“炮台情况不好。露天炮位没有顶盖防护,人员损失颇大。”

“再坚持坚持,我们能打退他们一次就能打退两次。火攻船准备好了吗?”

“我来无畏号前去看过了,整备了3条船,装满了干草和树枝。沥青桶和油脂都准备了,我觉得还不够,让小伙子们给每艘船都装上炮,每门炮塞一袋霰弹再加一颗实心弹。”

“很好。火攻船是我们最后的手段,撤退前才能使用。”

“一定没问题。”威廉郑重地保证,“格罗弗,等打完这仗,以后你的酒我包了。”

格罗弗笑道,“我接受了。”

西班牙舰队在外海迎风换舷,此时之前被凯龙派到拿骚的蒙塔涅斯号也追上舰队。

蒙塔涅斯号在拿骚港并没有多少收获,强大的战舰一入港海盗就退向了岛屿深处。蒙塔涅斯号朝海盗的基地和岸边的船只发泄了一阵炮弹后,留下单桅船收拾残局,朝着蓝港紧赶慢赶。让舰长松了口气的是,舰队主力还没有攻占海盗基地。那里面可是有无数金银财宝啊,去晚了损失惨重。

凯龙召集各舰指挥官开会,“海盗的岸炮和浮动炮台配合很好,他们也不需要担心帆桅被打坏。我们在刚才的炮战中并没有占据优势。”

阿佐尼亚建议道,“司令官,我们的人数有优势,是不是可以在炮击的同时派出步兵登陆?分散敌人的火力。”

凯龙犹豫了一下,不同意,“现在不行,我们的步兵也很宝贵。我再给你两艘单桅战舰,你要尽快打哑海盗的炮台。然后我们再派出步兵登陆,只要占领了炮台,海盗的防线就会动摇。”

西班牙士兵们趁着换舷的时间也赶紧对船身破损处做了紧急修补,整理破坏的索具。

凯龙向他的舰长们说道,“先生们,再加一把力。我们要在今天解决战斗。”

烟草敞开供应,士兵们休息补充体力。简单吃完东西,西班牙舰队再次逼近了港口。

这次的炮战,女妖号最先顶不住了,在与埃斯特莱雅号的炮战中完全处于下风,舱面被炮弹打得千疮百孔,只剩下一门火炮还在射击。也许这就是宿命,一年前在佛罗里达海峡女妖号从埃斯特莱雅号的炮口下扬长而去,今天它在与老对手的对射中即将走完一生。

格罗弗看着自己的船在炮弹中颤抖,压抑住心头的悲伤,在混乱的甲板上找到传令兵,“让威尔金森弃船,撤到港口的炮台。”

无畏号本身此时的压力也颇大,凯龙安排了两艘军舰与无畏号对射。

西班牙舰队的优势逐渐显现。格罗弗不为所动,镇定地指挥着战舰。

去女妖号的传令兵回来了,“船长,威尔金色大副说你把女妖号交给了他,他要与战舰共存亡。”

格罗弗看向女妖号,水手们搀扶着伤员下到小艇上,正在向港口划去。硝烟中,女妖号上却依然有几个身影在装填弹药,击发……

苦涩的味道爬上了格罗弗的舌尖,但他很快就压下心头泛起的异样情绪,恢复了刚毅的面容,对他的炮手们说道,“小伙子们再加把力,我们把对面那艘西班牙船轰烂啊。”

不久后,埃斯特莱雅号一轮精准的齐射,数发炮弹命中了女妖号,最后的战位在轰鸣中消失了。炙热的炮弹引燃了炮位上的药包,女妖号上却再也没有灭火的人。锚缆被烧断,女妖号带着火焰飘离了航道。

威尔金森践行了他的诺言。

甲板上的炮手都放慢了动作,看向曾经的座舰。

格罗弗用大声的命令把水手们的眼神拉回来,“把注意力集中在你们的火炮上,你们的敌人在对面。”

在格罗弗的坚强领导下,无畏号以一敌二丝毫不落下风。

但西班牙舰队积累的优势逐渐从量变扩大到质变了,在埃斯特莱雅号向炮台转移炮火后,威廉的炮台声响逐渐低落下去。

凯龙见火候已到,挂出登陆的信号旗。四艘西班牙巡航舰,三艘单桅帆船放下长艇,200多名西班牙步兵登陆。岸炮火力大减,单桅战舰不再躲在巡航舰背后,它们抵近海岸,直到快要搁浅的距离下锚,给登陆的步兵提供近接火力支援。

西班牙步兵登岸后迅速列队,走在前两排的是身穿板甲的重装步兵,他们手持西班牙短矛。两侧是火绳枪手的散兵线。部分手持水手刀登船斧的登陆水手跟在板甲步兵身后。

重炮已经哑火,护卫炮台的轻炮开始射击。西班牙步兵进入冲锋距离,海盗炮台射出了最后一轮霰弹,火绳枪也零星响起,一些西班牙步兵被击倒。但他们趁着装填的间隙一拥而上,惨烈的肉搏战开始了。

刀、剑、矛、炮弹,匕首和牙齿,海盗们使用了手边的一切东西……

西班牙士兵包围了最后一座炮垒。威廉倚靠着12磅大炮的炮轮,鲜血顺着嘴角流淌,他闭上了双眼,手中的火把掉落在地上。

整个炮垒爆炸了,硝烟冲天而起。巨大的声响让交战的双方都失神了一会。

随着最后一个炮垒的陷落,格罗弗敏锐的意识到航道守不住了。西班牙人只要调转炮台上残余的火炮,就能对他形成夹击。

趁着爆炸给他争取的时间,格罗弗立即下令无畏号靠向东侧的辅助炮台。虽然那里没有重炮,但与无畏号配合,他还是能用炮火威胁主航道。所有能动的水手下到长艇上,奋力划动船桨。

凯龙从短暂的失神中恢复过来,海盗中真是不缺勇士。岸上的步兵已经开始向蓝港镇推进,弯曲的海湾让他们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凯龙的舰队由三艘单桅船领航,慢速驶进航道。无畏号将之前的交战面紧贴海岸,用非交战侧舷炮向凯龙的舰队继续射击。

西班牙舰队先导的单桅船被一轮齐射命中,整个被打烂。

交战距离接近到不到200米,重炮在这个时候已经可以击穿舷板。一枚炮弹在无畏号的船身上开了个洞,带走命中位置后的所有人。在另一侧的舷墙上弹回,碾过伤员的身体。

格罗弗知道最后的时刻来临了,他点燃艉楼上放置的焰火。

看见约好的信号,三艘桨帆船从无畏号身后的海湾驶出。以最快的速度冲向凯龙的舰队。

巡航舰没有船首炮,航行在狭窄的航道中,对纵火船毫无办法。船头舷墙的回旋炮打下去,只是杀伤了一些桨手。如果在开阔的海湾使用纵火船,海盗们需要在船后再系上一条小艇供脱离使用。但在这狭窄的航道中,海盗们点燃沥青后就纵身跃入海中。火船由惯性控制,继续向舰队飘去。

眼看就要撞上领头的巡航舰,一艘西班牙单桅船插进了舰队与火船之间,西班牙的船长整了整衣帽,面向凯龙的旗舰敬礼。

桨帆船的火炮击发,乱飞的炮弹打在单桅船上,带起一片血雾。失去控制的火船与西班牙单桅船贴在一起,迅速点燃了船身,弹药库爆炸后,这艘船的残骸沉到海底。

精心策划的火攻船只击毁了一艘单桅船,格罗弗看着眼前这一幕,叹了口气,“西班牙也有勇士啊。”是啊,没有勇士怎么能打下如此庞大的国土。

西班牙舰队在航道中调整好位置,无畏号此时要面对四艘巡航舰的舷侧齐射。

炮弹击碎了船板,水手在血泊中挣扎。

格罗弗看向威克斯,“老伙计,弃船吧。我们尽力了。”

威克斯平静地转头向水手下达着命令。

他看向格罗弗,“船长你要最后撤离?”

木屑纷飞中,格罗弗整理好军容,点燃他标志性的烟斗,“威尔金森已经给我做出榜样,英格兰的舰长会与战舰共存亡。”

“征服大海的水手不能躺在床上,被疾病和贫穷折磨而死。”威克斯笑道,“船长你听,有一百门炮在为我们打响,宛如一首激昂的镇魂曲,以这种方式落幕一直是我的理想啊。”

水手们互相搀扶着离开战舰向岸上转移,两位战友并肩站在艉楼上,迎着如雨的炮弹。这一刻,不管是海盗还是曾经的英格兰海军,无论他们身处岸上还是水中,都在向着两个伫立的身影郑重敬礼。

凯龙的旗舰。查特菲尔德终于放下提着的心,向凯龙恭维道,“恭喜司令官,海盗的首领格罗弗已经阵亡,您消灭了海盗的武力。通向海盗巢穴的大门已经打开,我们即将获得全胜。”

凯龙的脸上却没有丝毫喜悦之情,巴哈马的海盗正如他们的誓言,与强大的西班牙舰队血战到底。贝勒米临死前的话语如毒蛇一般在他的心头缠绕,“终有一天,人们将在自由旗帜的引领下,将暴君的王冠打落。”

队尾阿罗戈诺达号的通信兵匆匆登上旗舰,“司令官,港外出现悬挂海盗旗的舰队,三艘三桅战舰。”

第50章 巡航舰的战列线

下午,天气晴朗,海面风力15节,风向东北东,能见度良好。

“挂信号旗,敌舰在望。”陈守序立于长水号的前甲板,“航海长,记录航海日志。1639年11月25日下午3时,西经74度14分,北纬24度58分,我舰队与凯龙舰队目视确认。敌舰位于我南偏东1个罗经点,距离7海里。”

雷加立即拿出笔记本开始速记。

蓝港上空飘荡着黑色的烟柱,科林伍德拉开望远镜,“炮台已经停止了战斗。”

陈守序一叹,“从伊斯帕尼奥拉岛出来我们一直在赶路,想不到可能还是来晚了。”

科林伍德抬头看了看天色,“我舰队航速四节,大约一个半小时后会与敌接触。天黑前我们还有两个小时。”

陈守序道,“风速允许,再挂信号旗,通知所有战舰升起尽可能多的帆。”

长水号升起第30号正南罗经旗,通知全舰队按照旗舰指示的方向转舵。

科林伍德问道,“司令官,你的作战计划是什么?”

“凯龙的舰队完成调头和驶出航道需要时间,我们假设他驶出航道1个小时后接触,那么他们可能会在港外2海里的海域。因为礁石的屏障,目前的风向下凯龙拥有向西与西北航行两个选择。“

科林伍德道,“那我们不是应该组成横阵接敌?这样无论凯龙选择什么航向,我们都可以立即组成战列线。”

陈守序摇摇头,“舰队3艘战舰的航行性能有差距,如果我们用横阵航行的距离太长,彼此的距离就会拉大。我们单舰无论是操船还是炮术可能都未必是西班牙人的对手,所以我们要一直采用纵队,保持密集的阵型。”

科林伍德笑了笑,“凯龙的舰队经过消耗,而我们是新锐的战舰,如果我是他就会尝试向西撤退。”

陈守序道,“我不希望他向西,向西他可能撤回古巴。所以我要全速航向正南,堵住凯龙返航的航线,在这里把他消灭。”

凯龙的舰队费劲完成了调头,后队变前队,阿佐妮亚的阿罗戈诺达号成为先导舰。

殿后的埃斯特莱雅号驶出航道,艉楼甲板上的凯龙看着突然出现的海盗舰队,脸色很不好看,“查特菲尔德,你从没告诉我巴哈马的海盗还有3艘巡航舰。”

随着西班牙人在蓝港的胜利,查特菲尔德在船上的地位有所提高。他拉开望远镜,“司令官,我发誓,巴哈马海盗肯定没有巡航舰了。不然他们怎么会现在才出现。你看,海盗的2号舰是萨马港之战的漏网之鱼,法国船长马尔蒙。”

“这面旗帜我能认出来,他是死掉的威廉的盟友。另外两艘打着同样旗号的战舰又属于谁?”

查特菲尔德语气有些古怪,“司令官,另外一面旗帜从未在巴哈马海盗团里出现过,但我想我知道那是谁。”

“你说。”

“司令官,我最早在女妖号上的时候,船上有一个中国人。格罗弗一直认为他可能会帮我们找到通向太平洋的北方航线,所以对他很好。”

凯龙嗤之以鼻,”我们西班牙已经探索了整个美洲的太平洋沿岸,哪里有什么北方航线。“

”北方航线只是英国人的弗吉尼亚公司一厢情愿。”查特菲尔德道,“我离开女妖号后得到的消息是这个中国船长与格罗弗失散了,在南美沿海单独行动,战绩似乎不错。“

“秘鲁副王区,这些海盗都该死。”凯龙想了一下,“你这么一说,这个中国船长我倒是有些印象。可他的巡航舰又是哪里来的?”

陈守序的出现,意味着西班牙人对海盗的实力评估出现了重大失误。提供情报的查特菲尔德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查特菲尔德小心翼翼地抬头看着凯龙,他要赶紧甩锅,“听说他之前一直在荷兰人控制区活动,这船应该是荷兰人给他的。”

“荷兰人。”凯龙重重哼了一声,这些无处不在的阴谋家,“荷兰人即便给了他两艘巡航舰又怎样,难道海盗还能与我打舰队战。”

“司令官说的太对了,无论怎么打,海盗哪怕再多一倍的巡航舰也绝不是您的对手。”

“我从未见过会海盗有什么编队纪律。”凯龙的语气依旧很倨傲,“就让我来教教这个中国人什么是舰队战。命令舰队顺风向西。”

查特菲尔德觉得凯龙太乐观了,他委婉地提醒道,“司令官,我们的舰队经过大半天的血战,人员伤亡不小,士兵的体力和精力也消耗了很多。而且我们的火炮和帆索也都受到损伤……”

“帆索不要紧,都是中长距离炮战,海盗用的是实心弹,无非是坏了几根索,帆布破了几个洞。命令各舰,加快修理,重新分配火炮和人力。我相信我的士兵们。”

查特菲尔德见凯龙语气很坚决,不敢再多说了。

在长水号上,陈守序眼见西班牙舰队果真全速向西航行,他对此的应对是挂出信号旗,“向右舷修正1个罗经点。”

接着长水号向全军挂出第13号信号旗,“准备战斗。”

收到指令的水手收起帆布吊床裹成一卷,用绳索紧紧捆实,装进露天甲板上摆放的铁架。再将装有压实吊床的铁架移动到舷墙背后,筑起了一道胸墙。在甲板铺上沙子,用海水沾湿,除了防火防滑,沙子还能吸干鲜血。弹药库的帘幕全部打湿,防止火药被四溅的火花引爆。

陈守序其实误会了凯龙。他不知道凯龙还有200多步兵正在伊柳塞拉岛上,西班牙人不可能丢下这些步兵逃跑。而且凯龙自诩有4艘战舰,毕竟数量上有优势,他向西航行不是为了逃跑,而是尽量把陈守序的航向带向西方,给他的舰队争取更大的机动空间。

按照现在的航线,双方接触后陈守序大概能集中三艘巡航舰,用优势的火力攻击凯龙的后卫,但白天剩下的时间他却未必能收拾掉凯龙的前锋舰队。这也是凯龙猜测的陈守序的想法,用全部战舰扑向凯龙舰队的殿后舰,也就是他的旗舰。

凯龙站在埃斯特莱雅号的甲板上,冷笑一声,“向全军打信号,所有战舰同时顺风转向,调头。”

陈守序站在艉楼上,见凯龙的舰队忽然大幅转向左舷,他兴奋地敲了一下舷墙围栏,“凯龙选择了交战!”

科林伍德说道,“凯龙的转向时机把握很好,他现在转向就让我们的阵型向前扑的过猛。”

“这个没关系,只要他选择交战就好。”

科林伍德仔细观察着西班牙舰队,诧异道,“他们的队形怎么有点混乱?西班牙海军很少会出现队列不整的情况。”

凯龙这是按照海军的操典执行的舰队机动,当舰队组成战斗队形或其他队形并处于下风,而敌舰队扑向本舰队后卫时—命令所有战舰同时顺风转向。西班牙战舰在战斗中的帆索损失情况不一样,凯龙采用同时调头的方式,各舰不可避免存在了速度差。

陈守序立即做出应对,“命令全军,跟随旗舰依次左转,组成左舷迎风的斜向阵列。”这个是个信号旗专语,就是贴风7罗经点的阵列。这是顶风转为战列线前的经典队形。

雷加向下传达道,“是。左舷满舵。”

战斗中舰队依次转向,战舰间因为相对运动不免会拉开前后距离,不利于集火射击,但相对易于执行。而同时调头一齐机动,并维持紧密战斗队形则只有最优秀的舰队能做出来。

凯龙笑了,“左舷近迎风,他还真想占我的上风位打舰队战。“

西班牙舰队向全军打出信号,“迎风换舷,按照旗舰给出的罗经方位向上风航行。”

埃斯特莱雅号完成调头后,紧接着大幅左转,改成右舷近迎风。这样西班牙舰队从驶出航道时的右舷侧尾风航行,调头改成左舷近迎风,接着又变成右舷近迎风。

连续两个大机动,西班牙的舰队已经不成形了,与其说是舰队,不如说是舰群。但凯龙无视混乱的队列,他相信他的船长们很快就能完成航向调整,并且跟上旗舰。

陈守序吃惊地看着西班牙舰队的队列变化,他完全没想到西班牙舰队在调头后不顾队列混乱过早转向。

陈守序的舰队完成左转后航向东南,如果继续保持目前的位置凯龙的舰队将肯定能抢先占据陈守序的左舷上风位,到时可打可走,完全恢复机动性,相反把陈守序的舰队机动空间压缩了。

科林伍德反应过来,“凯龙这是相信他的战舰调整编队能力。”

西班牙舰队调头后,位于队尾的阿罗戈诺达号竟然给指定位置的战舰定向打去旗号,自行调整了队列,西班牙的战舰有重新恢复的趋势。

一丝懊悔爬上了陈守序的心头,他选择左舷转向是想进一步压缩凯龙的空间迫使敌舰尽早进入战列线炮战。这样有更多的时间在天黑前给西班牙人造成更大的杀伤。

算的太细,不留余地反而把舰队搞被动了。陈守序不得不承认,凯龙的舰队运动指挥比他强,西班牙舰队的编队纪律超出他的想象。

“西班牙海军的编队确实厉害。如果我们和凯龙指挥的是十几艘战舰以上的大舰队,那么现在我们已经很被动了。”科林伍德的语气带着一丝赞叹。

陈守序快速平静下来,“命令拉斐尔号,长河号,迎风换舷。”

科林伍德有些惊讶,“船长,我们的队列也不整齐。现在就换舷,队形也会混乱。”

“没时间再等待队列调整,我们要尽快贴上去。”陈守序坚决地说道,“告诉长河号和拉斐尔号,换舷完毕我们挂全帆,顶风航行。”

雷加吃惊地问道,“贴风6个罗经点?一点余地不留?”

按照一般的惯例,在战斗中战舰会采用收紧部分风帆的战斗帆航行。科林伍德思索了一下,“不用战斗帆,用全帆贴风航行,你想斜切西班牙舰队战列?”

“凯龙提前转向后在东边占据上风,现在彼此的距离我们很难再从北面压住他。而在下风位天黑前剩下的时间不足以让我们在正常的战列线交战中取得决定性的战果。”陈守序环视了一圈他的军官,“全速,我将带头穿越敌舰阵列。”

接着,陈守序大声命令两个火控官,“所有炮加垫木。”

炮组用杠杆翘起炮尾,塞进三角形的垫木,把炮口压低。

陈守序看完后继续命令,“炮口不够低,再加。”

艾略特和加德纳彼此用眼神交流了下,让炮组再加了一块垫木。

凯龙看着越来越近的海盗舰队,冷笑一声,“查特菲尔德,你画的海图上,显示我们左舷有一片浅滩区吧?”

查特菲尔德连带微笑,“是的,巡航舰驶进肯定会触礁。”

“挂信号旗。战斗帆,我们迎风组成战列线!”凯龙忍不住放声大笑,“海盗就是海盗。在上风位占据那么大的机动优势,只知道向下风猛扑向我的旗舰。我只用了两个机动,就把局面扭转了过来。现在如果他们与我们转入平行舷侧炮战,我们就把他们逼向了暗礁区。如果他们不转向舷侧交战,我们就能超越暗礁区,反过来占据他的上风。”

查特菲尔德微微弯腰,“请允许我提前向司令官祝贺我们获得胜利。”

一只军舰鸟飞行在伊柳塞拉岛的上空,在他长达2米的翼展下,两只风帆舰队正彼此互相接近。此时战场态势已经变得很清晰,凯龙为了向左压迫陈守序的舰队,比一般的右舷迎风斜向阵列多了2个罗经点,陈守序的舰队则是完全顶风航行,两只舰队的航迹呈3个罗经点的夹角。

长水号将帆桁的角度转到最大,扎紧底帆的帆脚前索,所有的帆面就如同平板一样收紧,而不像顺风时,风帆鼓荡成弧面。海盗的舰队已经不成纵队,旗舰长水号领头位于舰队的北方,长水号与拉斐尔号位于旗舰右舷侧后方。

凯龙见三艘敌舰呈斜向扑向自己的舰队,收起了笑意,“他们还是要与我们进入舷侧交战,查特菲尔德,你确定暗礁区的位置没问题?”

查特菲尔德急忙说道,“我肯定。就算海盗舰队的中国船长不知道,马尔蒙也不可能不知道。”

“海盗不成队列,按照操典,当已组成斜阵时,不管战舰在何时接到一齐转向的命令,他们都应当保持互相的相对方位。”凯龙转而命令火控官,“现在如果要进入舷侧交战,敌先导舰肯定要降帆减速,从斜向队列转为战列线,让各炮组准备好,在他们减速转向时齐射。”

海盗的先导舰进入了舰炮的有效射程,却没有减速。西班牙的炮长们看向火控官,火控官看向凯龙。

长水号微调了航向,驶向埃斯特莱雅号与二号舰圣伊德方索号的中央。

看着长水号那大上一圈的舰影冲向己方阵列,凯龙突然醒悟过来,大声叫道,“开炮,快开炮。”

由于陈守序也没有等待舰队调整完毕换舷,因此双方接触的时间比凯龙设想的稍早一些,西班牙舰队的队形也没有恢复紧密。圣伊德方索号火力全开,埃斯特莱雅号只有后半船舷的炮拥有射界。

顶风航行,长水号船速很慢。这短短500米的效力射程足足航行了20分钟。西班牙的战舰爆发性打出了6轮齐射。

长水号没有还击,厚实的橡木船板挡住了大部分命中船身的炮弹。但露天甲板被打的一片狼藉,实心弹在甲板上来回碰撞,击毁数门甲板炮。海盗们拖下战友的尸体,战斗中来不及进行海葬,直接丢进了大海。

陈守序稳稳立于甲板上,与他的水兵们在一起,他看着凯龙,轻声说道,“我是要进入战列线交战,不过我要穿过你的舰列在上风位组成战列线。”

在长水号的后方,拉斐尔号与长河号一前一后,维持着紧密的队形。西班牙舰队的后卫由于阿佐妮亚主动的调整,原本是殿后舰的阿罗戈诺达号行驶至蒙塔涅斯号之前,队形也相对紧密。长河号与拉斐尔号遭遇了两艘战舰的全部火炮齐射,他们在穿过西班牙队列时也向阿罗戈诺达号齐射。这是地狱般的近战,双方都损失惨重。

而长水号依然没有还击,露天甲板的水手已经伤亡一半。

科林伍德脸色发白了,这是疯狂的突击。他看着陈守序仿佛不在这个世界的眼神,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陈守序真的疯了。

长水号缓缓穿过西班牙的舰列,陈守序轻轻吐出命令,“左转,与敌舰平行。”

站在船长身边,用全副心神等待陈守序命令的雷加听的很清晰,他大声向下传达,“左舵3个罗经点!”

长水号左转完毕,维持同样航向的长水号挂足了全帆,埃斯特莱雅号只挂了战斗帆。在凯龙眼里,海风将长水号推到埃斯特莱雅号的平行位置,仿佛回放的慢动作。

命中长水号的炮弹多来自圣伊德方索号,长水号的损失多在右舷。现在陈守序将基本完好的左舷舰炮对准了西班牙人。

凯龙微张着嘴巴,两艘战舰之间缓缓逼近到只有手枪的距离。长水号艉楼之上,陈守序那冷漠的眼神让他从心底泛起一阵寒意。

海风轻拂长水号的船身,将 24磅加农炮的炮口压向了埃斯特莱雅号的吃水线。

“开炮。”长水号从船首开始齐射。

上风位的近战,长水号的第一轮齐射就将埃斯特莱雅的右舷轰烂,吃水线以下也被击穿。

下层炮甲板火控官加德纳紧接着命令,“自由射击!”

手枪的距离,不需要瞄准,海盗们要做的就是以最快的速度把弹架打空。

六轮射击过后,硝烟散去,艾略特和加德纳吃惊地看着他们的杰作,埃斯特莱雅号的右舷已经粉碎。敌舰这一面的火炮被一扫而空,破碎的炮车压在士兵的身体上,失去束缚的炮管在甲板上来回滚动。埃斯特莱雅号完全失去了战斗力。

“露天甲板炮换链弹。继续,不要停。”

再打了五轮。

凯龙被炮弹碾过,硝烟散去,埃斯特莱雅号艉楼已经空无一人,桅桁倒塌,索具凌乱。

艾略特畏惧地望着陈守序的身影,“船长,那艘船上快没有活人了。是不是可以更换下个目标……”

正在四处寻找凯龙的陈守序回过神来,点头道,“下一艘,敌二号舰……”

24磅加农炮重新装填。

圣伊德方索号现在成了西班牙舰队先导舰,它突然大幅左转,脱离了队列。在所有人的面前奔向暗礁一去不复返。

看着临阵脱逃的圣伊德方索号,阿佐尼亚咬碎了牙齿,“升司令旗,我接过指挥权。”

陈守序不想收帆减速,长水号向上风微微转向,借顶风将航速降下一些。

阿罗戈诺达号在与长河号和拉斐尔号的炮战中也已经遍体鳞伤,阿佐妮亚抹掉额角的鲜血,对他的士兵们说道,“西班牙的勇士们。现在,轮到我们升血旗了。国王万岁!”

拉斐尔号在后队的交战中冲在最前面,承受了阿罗戈诺达号与蒙塔涅斯号的大部分炮火,帆桁严重损毁,此时已经失速掉队。

2对2,长水号贴近敌舰,数轮齐射扫掉阿罗戈诺达号残存的火力。

“接舷。”

海盗们用抓钩将两艘船并在一起,长水号的吨位更大,舷墙更高。回旋炮和水手的火绳枪向下扫清甲板,登船队手持各种武器下到阿罗戈诺达号的舱面。

一片废墟中,满身是血的阿佐尼亚站起身来。

海盗们没有开枪。

陈守序摘下船长帽,向阿佐尼亚微微致意。

阿佐尼亚笑了,燧发手枪顶住自己的太阳穴,“国王万岁!”

此时最后一艘西班牙战舰,蒙塔涅斯号升起白旗。

暴风号航行到舷侧,罗伯茨登上长水号鲜血淋漓的甲板,“西班牙人那艘单桅帆船跑了。”

在舰队战中,暴风号这样的单桅帆船完全没用。陈守序早早就将罗伯茨派出去与凯龙舰队的小伙伴一起玩耍去了。

“跑了啊,跑了也好。就让他给哈瓦那带去今天的消息吧。”

夕阳的余辉撒在海面上,云和大海泛着红彤彤的光。战舰的残骸在燃烧,士兵们的尸体随波浮沉。

(加勒比海卷终)

第1章 新的计划

下午时分,一艘单桅帆船抵达并摆荡在猪岛低矮的沙洲,进入了拿骚海湾。

简易的码头已经被那些大船占满,这艘单桅帆船在沙洲下锚,船员划小艇到岸边,船长跳到沙滩上。船长年轻地过分,与岸上的人都很熟,一路打着招呼。

伊柳塞拉岛海战已经过去了一周,现在一共有四艘三桅战舰停靠在拿骚的深水海湾。这些海上的堡垒都是伤痕累累,两艘战利船受伤尤重。码头周围,众多西班牙俘虏正在搬运各种修理船只的器材。西班牙舰队覆灭后,海盗的战舰驶进蓝港。这些前一分钟还在围攻蓝港炮台的士兵只能无奈地投降了。司令官答应他们,帮助修理完战船就可以恢复自由。回想起那次数百门大炮轰鸣的海战,年轻的船长现在仍然感到一阵唏嘘,战死的人太多了。

木匠们在船上敲敲打打,忙着更换损坏的舷板。许多帆布堆放在沙滩上,裁缝将那些破损帆布中有用的部分裁剪下来,重新拼接成能用的船帆。沿着港口至基地的路上搭起了一排帐篷,铁匠架起锻铁炉,正在制造、修理百折环、铁箍铁钉、滑轮这些铁制部件。

整个拿骚港一派繁忙的景象。看到这些忙碌的同僚,船长的脚步又加快了几分。让他至今想不明白的是,伊柳塞拉岛之战后,巴哈马的海盗中已经没有人可以与司令官抗衡,他为什么要拒绝参选海盗团的执政官?不仅如此,战后整个舰队都没有进驻蓝港,司令官说拿骚的深水航道能容纳全部的三桅战舰,他把舰队的驻地放在了只有简易设施的拿骚。

这些天来舰队发生的事情让船长看不明白的地方太多了,不过他并没有多问。不仅是他,与凯龙舰队的决战之后整个舰队现在都没有人质疑司令官的决定,船长直觉地感到现在舰队与一般的海盗帮有些不同了。

在回忆中,船长来到了目的地,拿骚港的舰队司令部。这是一座用木头和帆布搭建的简易房,并没有持枪站岗的卫兵,他报告一声后直接走了进去。

司令官与德国人恩斯特.冯.德.梅登正在对着海图比划着什么,船长立正,“报告司令官,我回来了。”

司令官,也就是陈守序满意地看着这个学生,与凯龙的决战之后,现在船上第一期的军官候补生已经毕业。这些学生在海上长大,都有很好的基础,对船只都很熟悉。他们欠缺的只是从理论方面对经验的总结。首批军官候补生原本都具有一定的文化基础,陈守序教起来也很快。除了将雷加留在身边,陈守序将其余的人都派到了纵帆船上任职,他们将在战斗与航行中继续学习。

陈守序笑着问他,“劳勃船长,你这趟航行给我带回来什么?”

劳勃稍微有一些紧张,他站的很直,“司令官,遵照你的命令,我在大巴哈马岛和安德罗斯岛用我们的战利品与当地人做交易,我带回了一船的粮食、蔬菜和布匹。”

陈守序满意地点点头,“坐下吧,你做的很好。要成为一名好船长,除了具备良好的航海素养,学会如何与人打交道也非常重要。做生意是与人交往中最重要的课程之一。”

“是的,先生。”

陈守序看着劳勃并拢在身边,微微发抖的手指,笑了,“放松一些。你的手指抖的太厉害了。”

陈守序不说还好,这一说劳勃更紧张了。梅登见状也有点想笑,“劳勃船长,你们司令要给你一个很艰巨的任务。”

劳勃立即从椅子上窜起来立正,一副随时准备好的样子。

“你过来,”陈守序把劳勃叫到海图桌边,“还记得圣尤斯特歇斯岛吧?梅登先生将会登上你的船,你的任务是把他送到圣尤斯特歇斯岛。到了圣尤岛后,接下来的航程梅登先生会告诉你。”

“遵命,先生。”

陈守序强调道,“记住,这一趟航行不是捕猎。路上不要劫掠任何船只,把梅登先生安全、迅速地送到圣尤岛是任务中最优先的目标。虽然你是船长,但航行的指挥官是梅登先生。”

“是,司令官。”

“你抓紧时间回去准备一下,船只要马上卸货,明天你就出发。”

劳勃立正敬礼,转身走出了司令部。

梅登看着年轻的船长走出去,对陈守序说道,“你有没有发现,舰队里的人对你都很敬畏?”

陈守序有些诧异,“你知道我最近都在司令部里完善我们的计划,很少出门。我并没感觉与以前有什么不同啊。”

梅登摇摇头,“你看劳勃,他是你的学生。以前在你面前从没这么紧张过。”

陈守序若有所思,他抬起手,习惯性地想用手背托起下巴,却不想摸到了一把胡子。

“你多久没剃须了?”

“我想想,好像一个多月了吧,怎么问起这个?”

“我是想说,其实你比劳勃的年纪也大不了几岁,现在却留了这么一把胡子。让人感觉你的年纪看上去比实际大了不少。”

“哦,你说的对。我今天就把胡子剃了。”

“别剃了,现在这样挺好的。”

……

两人开了一阵玩笑。

梅登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港口正在紧张修理的四艘巡航舰,“你觉得,这四艘战舰对我们的计划来说足够吗?”

“是五艘。马尔蒙昨天来信,他退出了海盗执政官的选举,拉斐尔号也会加入我们。”

“除了你以外,马尔蒙就是巴哈马海盗团下一任执政官最合适的人选。他也退出,那巴哈马海盗不是只能在一帮小伙子里挑选领袖了?”

“这没有什么问题,海盗本就应该在血与火的战斗中成长。用不了多长时间,他们中就会诞生更多的传奇船长。”

在海盗团这一年多的生活对梅登也是宝贵的人生体验,他认识了太多奇迹般崛起的人物,也见识了他们如流行般陨落。为了摆脱海盗的这种宿命,他与陈守序制定了一个疯狂的计划,没有人知道结局会是什么样。但正如陈守序所说,胜利是不会向我们走来的,我们必须自己走向胜利。

梅登说道,“巴哈马的海盗中,除了马尔蒙还有没有谁你觉得可以信任?相对计划来说,我们的人手还是太少了。”

陈守序觉得不太妥,“其实巴哈马海盗团我并不是很熟悉。现在整个航行计划还在保密阶段,整个舰队也只有几个人知道。你知道海盗的组成成员十分复杂,有时并不是人越多越好。”

“我们是不是可以适当向更多人开放第一阶段的目标?”

陈守序思索了一下,“现在离启航还有大半个月的时间,我会考虑的。”

梅登问道,“半个月的时间够不够?”

“这没有办法。我们必须在天气变得更坏以前绕过南美。其实最好的时间是2月。不过那一定来不及了,但不能再更晚,所以我们必须在12月启航。”陈守序叹了口气,“现在制约我们启航时间的主要是战舰的零部件,船员们已经把搁浅的圣伊德方索号上堪用的船材拆下,但加上拉斐尔号我们有五艘战舰需要修理。按照现有的条件,我们只能把这五艘船勉强恢复到能航行的状态,路上再想办法补充吧。”

“能不能在库拉索找荷兰人再买一些?”

“当我们只是一艘单桅帆船时,荷兰人会乐于支持我们,给西班牙人找麻烦也是帮他们自己。但现在我们有了一只舰队,荷兰人的态度恐怕就会与以前大不一样,我们的实力对他们也是威胁。”这是私人关系无法弥合的差别,“所以,这次我不会再去找利特曼宁,一切都只能依靠我们自己。”

“看来暂时也只能这样。”梅登伸出手,“那么,明天我会先行出发。感谢你对我朋友们的信任,在人手如此紧张的时候还抽出一艘船去接纳我的同伴。我向你保证,一定会把霍尔雷恩和威斯特海姆带上舰队。”

“我们的计划需要足够的伙伴才能成功。如果可能,你在圣尤岛和库拉索岛也可以招募一些其他人才。”

“我会的。阿鲁巴岛见。”

“阿鲁巴岛见。”

握手之后,梅登离开了。司令部只剩下陈守序一人,在加勒比海澡盆里打劫的难度与远航南大西洋根本没有可比性。难办的事一件接着一件,除了修理船只,储存远航物资,搜集初级药品都让他伤透了脑筋。现在拿骚就有很多人在制作航海饼干。这种难吃的东西在远海是最重要的粮食补充。

还有一项最关键的工作需要重视--预防败血症。在17世纪,败血症普遍被水手们称为荷兰病。因为荷兰从欧洲到东印度的航线横跨印度洋,绕过好望角后顺西风带、西风漂流和西澳寒流直接航行到巴达维亚。而葡萄牙人依托遍布的要塞沿着非洲海岸线航行,可以经常补充新鲜食物和净水,得败血症的概率比荷兰人小的多。如何解决这个远洋海员的第一杀手,是现在陈守序最操心的问题。

目前他能想到的有,在5艘战舰上种植一些蔬菜,为此他已经派人去搜集甜椒种子。

另外是养殖牲畜,其实这五艘盖伦船上原本都有兽栏,在远海航行时会养殖一些牛和猪供军官食用。山羊则直接养在露天甲板上,所以海上经常能看到山羊在盖伦的甲板上跳跃。

为了保持整艘船的清洁,以减少疾病的发生,陈守序已经撤掉底层兽栏。但山羊和母鸡他打算养一些,就放在露天甲板。羊奶和鸡蛋对病号的恢复都很有好处。

新大陆是植物的宝库,有太多珍贵的植物种子是陈守序需要的。金鸡纳树、橡胶、可可、番茄、土豆、红薯、优良棉种等等。梅登此行提前出发,最重要的任务其实就是购买这些种子。如果买不到,陈守序看着手上的清单,他决心强攻一座西班牙城市也要把这些全部搜集齐备。

还有啤酒。要想水手不生病,船上就需要储备海量的啤酒。

现在也没钱了,梅登带走了舰队最后的贵金属储备。

时间真是太短了,很多问题只能留到路上慢慢去解决。

陈守序走到海图边,他的眼神聚集在了第一个目标上,波托韦洛,“首先,还是要解决钱的问题。”

第2章 波托韦洛

凯龙战败的消息随着航行的船只传向了远方,得知战果的佛罗里达伐木人和古巴契约奴受到了海盗胜利的鼓励,用各种手段纷纷逃到逃到巴哈马。闻到血腥味的黑市商人也带着各种各样的货物重新来到巴哈马,寻找再次发财的机会。

用了3周的时间,陈守序的舰队大体完成了战舰船体的修理。海盗们拆掉了搁浅的圣伊德方索号和蓝港内一些空置的海盗战利船,用这些木材填补了外侧船板和舷墙。肋材和桅杆也相应予以加强,欠缺的索具则是用编织机将细麻绞成合适的粗细。

欠缺的横桁和比较复杂的金属部件暂时就没办法了,在拿骚也就只能做到这种程度。

对于作战行动来说,在历史上准备工作从来没有最充分,只有更充分,后勤永远都不会充足。所以在尽量补充了粮食和淡水后,陈守序觉得可以行动了。

梅登走后,陈守序犹豫了很长时间,最终也只是征募了一些水手,并没有向伊柳塞拉岛的海盗船长们透露他的去向。但在启航前最后几天,菲利普.爱德华带着他装载8门四磅炮的单桅斯鲁普卓越号停靠在了猪岛(拿骚天堂岛的旧称)的沙洲,这位在伊柳塞拉岛之战中率领撤离船队的年轻船长直接找到了陈守序。

陈守序很客气,“爱德华船长,请问我有什么可以帮到你?”

爱德华毫不隐瞒自己的目的,“守序船长,我知道你即将开始一段伟大的远航,请让我加入你的团队。”

陈守序眼神中的精光一闪而过,“哦,你是怎么知道我会有一次远洋航行?”

“不要误会,守序船长。”爱德华连忙解释,“我并不清楚你远航的目的地和计划,我只是从你准备的物资和所花的时间判断出来的,这一次你的航行范围一定会很远。”

启航在即,既然被看出来,陈守序也没必要否认了,“爱德华船长观察很细致。”

爱德华知道陈守序这是默认了,而且在等待他说出理由,“守序船长,我看过你舰队的帮规,我觉得非常好。只有必要的约束,才能获得真正的自由。所以我想加入你的团队。”

“你的船员都同意吗?”

“战后我重新招募了船员,都是与我有同样想法的人。”

陈守序看着爱德华坚定而自信的表情,“航行会非常艰苦而且危险。”

“难道会比到亚洲的远航更辛苦?我十六岁的时候就在东印度公司的商船上作为水手到过马德拉斯。”

陈守序来了兴趣,“你去过印度?”

“是的,我在东印度公司服役了8年,最后的职位是二副。在服役期间,我去过万丹、暹罗和北大年。”

陈守序又问了爱德华一些他的履历,他已经倾向于同意了,不过在做决定前还要多了解一些。他说道,“爱德华船长,我会考虑你的请求,你可以回船上等我的消息。”

爱德华离开后,陈守序找来舰队的一些资深海盗打听爱德华的口碑,结果让他比较满意。

舰队在圣诞前一周启航,整个舰队共有长水、长河、长山、长波和拉斐尔号共五艘巡航舰,暴风号与卓越号两艘单桅纵帆船。

与一年前一样,驶进古巴与巴哈马之间的航道后,经历了一段逆风又逆水的航程。为了节约时间,陈守序禁止了一切劫掠行为。舰队驶进向风海峡后的航程顺风又顺水。路上遭遇的商船惊恐地看着这只庞大的海盗舰队,陈守序只是向英格兰海军学习,命令这些商船让开航路。

1月上旬,经过1200多海里的航程陈守序再次看到了巴拿马海岸。从拿骚至向风海峡这段400多海里的航程舰队走了16天,向风海峡至巴拿马的700多海里却只花了6天。

转舵迎风停航,长水号召唤指挥官上旗舰。参加作战会议的舰长们围坐在长水号军官舱的圆桌旁,第二排是其他军官,空间很拥挤。

陈守序环视了一圈他的舰长们,自陈守序开始,分别是长河号舰长斯特林,拉斐尔号舰长马尔蒙,蒙塔涅斯号改称长山号的舰长科林伍德,阿罗戈诺达号改称长波号的舰长阿勒芒,暴风号舰长罗伯茨和卓越号舰长爱德华。阿勒芒舰长原是马尔蒙拉斐尔号的大副,在马尔蒙加入远航舰队后,陈守序让拉斐尔号的人做了长波号的舰长。阿勒芒下属的舰员则是抽调自整个舰队。

陈守序说道,“先生们,你们都知道,舰队现在没钱了。而我们有1000名士兵的胃口需要满足,我在路上禁止一切劫掠行为就是为了现在这个目标,波托韦洛。那些普通商船上的金银对我们这么庞大的舰队来说,简直是杯水车薪。只有波托韦洛能满足我们的需求。”

科林伍德回忆了一下,说道,“我记得波托韦洛是德雷克爵士的海葬之地。”

德雷克是这时代英国海员心目中的传奇,他不仅在私掠活动中积累下了巨额的财富,而且参与了重创西班牙无敌舰队的卫国之战,他还是一位成功环球航行的伟大航海家。

斯特林也有些唏嘘,“44年前,伊丽莎白女王赞助了德雷克爵士的最后一次航行,这次航行是一次灾难,爵士本人也死在了巴拿马。他的棺木就是在礼炮的轰鸣声中,用铅块牵引进了波托韦洛湾的海底。”

陈守序一笑,“那就让我们来实现德雷克爵士的遗志拿下波托韦洛。蒂卡尔先生,你先给我们介绍一下这座白银之港的情况吧。

巴拿马印第安人蒂卡尔站起身,向舰长们致意后走到圆桌上铺开的地图边。

“波托韦洛城位于海湾的东南根部,塞维利亚启航的大帆船队每年10月或11月抵达卡塔纳赫,在那里进行一次贸易。其中有部分船只会在12月到波托韦洛。而利马总督区的白银在巴拿马上岸后,沿白银驿道用驮马运至波托韦洛。来自欧洲的商品与美洲的白银在波托韦洛汇聚,秘鲁和新西班牙的商人与塞维利亚商人在波托韦洛会举办一个盛大的贸易集市,交易额要用百万英镑来计算。”

一百万英镑,后座的军官有人倒吸一口冷气,这已经可以造25艘头等战列舰。

陈守序看了一眼后排的军官们,“一百万英镑是由大帆船队运回欧洲的白银,那可是有大型盖伦战舰护航的舰队,不是我们这次的目标。根据今天捕获的商船上得到的消息,贸易集市已经结束了,白银船队已经离港。”

军官中有人发出了可惜的叹气声,陈守序对他们说,“这其实是好消息,大帆船队拥有两千多武装的水手和士兵,加上原本的城防军,我们要拿下来会很困难。”

蒂卡尔继续介绍,“波托韦洛城平时有五千多居民,在贸易季节会突增几倍。虽然白银船队离开了,但波托韦洛当地其实也很有钱。城市本身并不大,每年的贸易集市又会突然涌入众多的商人和水手,当地人通过出租货栈、土地,向他们提供酒水和住宿,这么多年下来城市也积攒了很多财富。”

“听上去很不错,”罗伯茨问道,“那么当地有多少防御力量?”

蒂卡尔指着地图,“波托韦洛并没有城墙,城市的防御主要依赖于三座城堡。其中圣费利佩堡最为强大,堡垒位于城市对面半岛的山腰上,用粗壮的岩石建筑而成,有200多驻军和30多门重炮。圣地亚哥堡有5门重炮,100人的守军。海湾最宽处为1海里,圣地亚哥堡与圣费利佩堡的重炮完全封锁了整个海湾的入口航道。”

罗伯茨道,“强大的石质堡垒,我们的舰队不可能从海上进攻波托韦洛城。”

陈守序点点头,“所以我们会在离湾口十几英里的地方登陆,从陆上进攻。”

蒂卡尔指着波托韦洛城西南的某处,“从陆地进攻可以无视最强大的圣费利佩堡,圣地亚哥堡的炮口全部指向海湾,而且也只有5门炮,射程也不能掩护城市。对我们影响最大的是位于城市西南的格罗里亚堡。”

“荣誉堡?”

“是的。荣誉堡有200多驻军,设施坚固,炮台可以遮护进入城市的白银驿道。”

“这也不好打吗,荣誉堡的西南还有查格雷斯堡和去年我们打下来的圣洛伦索堡。”

陈守序与蒂卡尔对视一眼,笑了,“所以我们在波托韦洛的东北登陆。地图上看去,虽然波托韦洛城的周围都是丛林,但我们的蒂卡尔向导刚好知道一条小径可以抵达波托韦洛城。”

见舰长们精神一振,陈守序道,“就是大家要辛苦一些,小径曲折迂回总共有十几英里。”

舰长们纷纷表示,“走点路没关系,能避开炮台就很好啊。”

最后陈守序总结道,“波托韦洛的西班牙常备军有600多人,如果动员民兵人数还能扩充一倍,所以我们的行动要快。今夜就行动,抽调600人登陆,其余的人留守舰队。我要再次强调,行动的目标是获取金银,不要随意杀人,如果能逼迫当地人配合最好。”

散会后,各舰长回去准备。天黑后,陈守序的士兵乘上长艇,弃舟登岸后,在蒂卡尔的带领下走入丛林深处的小径。道路湮没在郁郁葱葱的雨林中,如果没有向导,这些外地人根本找不到合适的路。幸好现在是冬季,也是当地的旱季,不至于在恐怖的雨季中行军。

士兵们一边行军一边用战刀和登船斧劈开拦路的树枝和藤条,徙涉过几条溪流。行军的速度很慢,一直走到午夜。靠近城市已经有印第安奴隶开辟的农田,失去遮蔽的士兵在离城还有3英里的地方被西班牙人发现。

报信的人向城市跑去。

海盗们离城还有1英里时,波托韦洛的警钟长鸣,守军立即起床开始集结。

陈守序拔出佩剑,向海盗们下达着命令,“跑步前进,冲进去。”

一多半的海盗们不成队列,手持各种武器冲向城市中心。

在陈守序的身边,还有一只150人的整齐队列,带队的是沃尔特。陈守序在伊柳塞拉岛俘虏的西班牙步兵中,有一些来自德国的雇佣兵。战斗结束后,有30多个德国人自愿加入了海盗。陈守序将这些德国佣兵交给了沃尔特统率,在这基础上他成立了舰队的陆战队。陆战队装备着胸甲、重型火绳枪和长矛,并且有一个炮兵连。(此时连编制很小)。船上现在有4门4磅野战炮,采用了三十年战争中古斯塔夫阿道夫设计的野战炮架。当然,这次登陆陈守序并没有队属炮兵随行。

陆战队的士兵除了登陆作战,也是接舷战的核心力量,平时在船上还要承担纠察的工作。按照此时欧洲海军通行的编制,战舰上的陆战队士兵会占到全船编制人数的三分之一。陈守序暂时没有那么充裕的人手,他只是先搭起了架子。

海盗们很快冲进了城市。波托韦洛城被一条小溪分成两部分,有四个城区,被富人、穷人、自由黑人、奴隶之间泾渭分明。众多的木制建筑物被交叉的街道隔开,市中心是拉梅尔塞大教堂,圣女修道院,市政厅和设防的金库。海盗的目标就是聚集着富人的梅塞德斯区和市中心这几座石头建筑。

200多西班牙士兵向海盗发起反击,可他们的战斗力在被白银晃花眼的海盗面前十分孱弱。菲利普.爱德华率领的海盗先锋很快就将西班牙守军逼进了荣誉堡。西班牙的士兵只能在炮台的护卫之下苦苦抵挡海盗的进攻。

陈守序率领陆战队马上接管了市中心的建筑,并划下防御线。

沃尔特递给陈守序一杆火绳枪,“缴获的武器,你看看。”

“又是锈蚀的烧火棍。”陈守序随手就把这杆破烂丢到一边,“和我们估计的一样。恐怖的雨季摧毁了这些西班牙人的武器和战斗意志。”

见杀红了眼的爱德华还在向荣誉堡进攻,陈守序叫过一个传令兵,“去通知爱德华船长,让我们来波托韦洛的目的是获取金银,不是争夺攻克要塞的荣誉。让他停止进攻,压住荣誉堡的出口就行了。”

传令兵走后,陆战队很快用长矛和刺刀突击拿下了市中心的金库。此时的火绳枪刺刀刚刚出现不久,是将刀柄插入枪口的直塞式刺刀。这种刺刀在欧洲也是新鲜事物,目前还有连接不牢固,妨碍射击这些缺点,所以长矛手在军队编制中依然很重要。陈守序只是尝试性地装备了一些。

“封锁金库,任何人不得入内。”陈守序叫来德瑞普和考克林,“理事长,军需长,你们两个跟我一起来。”

金库的面积并不大,却是用花岗岩混合红粘土与石灰建造而成,十分坚固。钱并不太多,让陈守序有些失望,“一共21万个8里亚尔的银币,才5万多英镑,人均才50。”

陈守序暗道,“总共才20万两白银。”

他转过身对德瑞普和考克林说道,“全部登记入册,二位做好记录。这些银币我们要运回舰队再分。”

陈守序快步走出金库,找来正在城里劫掠的海盗们,“抓紧时间。所有人都去梅塞德斯区,那些西班牙的富人会把白银装进陶罐,埋到花园的树底下。把它们全部挖出来,我们只有一天的时间。速度要快。”

“给荣誉堡的西班牙市长送信,让他在明天中午12点之前再筹集10万银币作为城市的赎金,否则我就烧毁波托韦洛城,让他们无家可归。”

海盗们做起劫掠的事情确实是驾轻熟路,很快,被俘虏的富人都被关进了拉梅尔塞大教堂。在那里海盗们将会拷略出白银等一切他们需要的信息。

可能是由于对战利品的失望,为了安抚海盗的军心,陈守序思考一阵后决定放松一些军纪的要求。一些反抗的当地人家庭的妇女被押进了市政厅。

当金钱不够时,酒和其他一些东西也是可以的庆祝方式。

陈守序对沃尔特说,“让陆战队的士兵管住入口,禁止一轰而入,你在欧洲的军队里怎么做的,这里就怎么做。”

沃尔特马上着手去安排这些事。

身边的人都已经离开去做各自的事情,陈守序环顾着在海盗屠刀下战栗的城市。圣女修道院旁边的一座石质建筑吸引了他的注意。一般西班牙的殖民地城市就是市政厅,教堂,仓库是石头建的,波托韦洛城市稍大,多个修道院也不奇怪。这座建筑是什么?

他带上两个卫兵,信步走到门前。只见墙上雕刻着一行文字,他不认识西班牙文。叫过来一个能看懂西班牙文的海盗念给他听。文字的内容是,“我要遵守誓约,矢忠不渝……对看到或听到不应外传的私生活,我决不泄露。”

“希波克拉底誓言?”陈守序大喜,他推门进去。一些西班牙的医生与护士正站在门后,用恐惧的眼光注视着破门而入的海盗。

“这是医院?”陈守序向站在最前面的人求证着。

“这里是波托韦洛医院,我是院长。”

陈守序狂喜,他立即向身边的卫兵下令,“马上派人,保卫这座医院,不允许任何士兵进入。”

“院长先生,请问怎么称呼?”

“乔瓦尼.托纳多雷。”

“意大利人?”

“米兰人。”

陈守序知道米兰现在是西班牙哈布斯堡王室领地,但这毕竟不是卡斯蒂利亚。他没有给院长拒绝的机会,“托纳多雷院长,我就不多说废话了。我承诺保障医院的安全,但我的舰队需要医生。非西班牙籍优先,你来挑选。”

第3章 巴西海岸

海盗在波托韦洛搜刮一整天,荣誉堡的市长在其中凑了6万多比索,并没有达到陈守序提出的10万比索的要求。

菲利普.爱德华问陈守序,“西班牙人没达到我们的条件,要不要烧城?”

陈守序环视周围,他很欣赏这座西班牙的殖民地城市,“算了。要建起这样一座城市也不容易,我们换种方式”。他命令陆战队的士兵,“扣押城里全部的单身木匠、铁匠,军械所和船厂非西班牙籍的工人。”

“包括印第安人与黑奴?”

“包括。”

陈守序对爱德华说,“告诉西班牙的市长,由于他没有满足我们合理的条件,我要扣留城市的部分居民,作为对他的惩罚。”

市政厅那里传来阵阵哀嚎与尖叫,陈守序皱着眉头问沃尔特,“告诉那些士兵,时间到了,我们要回船上。无法爬起来跟上大队的人,自己留下来面对西班牙的守军。”

在陈守序的严令之下,海盗们赶在天黑以前撤出了城市,沿着来时的道路回到船上。

征服者们在城里一共得到了40万西班牙银比索和1000片黄金,按规矩海盗每人得到了实发的一半50英镑,其余都充进公账。

战舰在船尾点起鲸油灯,重新列成纵队,向着阿鲁巴岛前进。

舰队沿着南美海岸航行,只是在卡塔纳赫港附近为了避开驻留舰队和大帆船的护航舰队短暂离开了海岸。

航行的多数时候,东北信风受到大陆的干扰变得不再明显。白天与夜晚,风向多数时候在大陆与海洋只见交替。这种侧风并不差,帆船喜爱紧贴大陆的近海航行也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这种侧风的存在。

在阿鲁巴岛附近海域,暴风号脱离舰队,驶进了岛屿的海港。

不久后,劳勃与梅登乘坐冒险号顺利在暴风号的引导下与舰队汇合,陈守序并没有与荷兰官方打招呼,整个舰队继续扬帆南下。

在亚马逊河口,整个舰队航速慢了下来。五艘战舰的航海长经过对太阳的反复测量,终于确定舰队驶过了赤道。

海盗的舰队按照海员的传统,将那些没有跨越过赤道的人找了出来。所有的战舰围成一圈,每艘船都吊起一面船帆的四脚,将船帆放入海中。这些被挑出的船员被老水手们一个接一个扔进海里。铺在海里的船帆阻挡了可能存在的鲨鱼,到最后老船员们也纷纷跳下用帆布围起的泳池,畅快地享用这热带的海水。

天气渐渐热了起来,新鲜的食物已经吃完了。剩下的是咸的如同海水的腌肉、煮的半生不熟的豌豆和燕麦。炎热的天气和恶劣的饮食让船员们开始生病了,败血症暂时还未出现,多是血痢、水肿。陈守序命令战舰的左舷全部空出,让病人居住。健康的人都住在右舷,中间以帆布隔离。

人手一下又紧张了,陈守序被迫重新恢复了两班制。舰队原本因为没有战事并且先后补充了不少水手而采用的三班制被取消。三班意味着水手只需要在甲板上工作4小时,8小时可以休息。两班制则意味着4小时对4小时。

疲惫的水手在下值后直接就睡在了露天甲板上。

赤道地区海面平静,强烈的对流空气经常带来一阵降雨,突然兴起的狂风来自四面八方。为了保护桅杆,陈守序被迫命令降下上桅桁,收起底桅帆,全船只保留了中桅帆勉强维持着动力。

船队整整花了两周才穿过赤道,陈守序找到了南赤道暖流向南的支流巴西暖流,这条海流大约每天能前进10至15海里,船队的士气稍有振奋。

水手中的病号越来越多,露天甲板的海风让很多人得了感冒。水手中开始出现死亡的病例。战舰为病死的水手举行了海葬。按照惯例,水手的衣服被脱下,赤身裸体地绑在一块木板上,在双腿各拴住一颗炮弹。尸体被推入大海,在炮弹的牵引下沉入海底,失去了踪影。

在这热带海域的航行简直糟透了,炎热的天气让水手们将啤酒消耗一空。战舰被迫几次停泊,派出水手上岸补充新鲜淡水,这又让一些人得了疟疾和黄热病。这两种病在这个时代完全无解。间日疟还有不小的康复希望,但得了恶性疟几乎九死一生。陈守序看着梅登带来的金鸡纳树种子发呆,如果他有成熟的金鸡纳树,那么树皮也许能治好这几个水手的恶性疟。

陈守序现在什么都做不了,海葬一起接着一起。因为洋流而振奋的士气一下又跌到了谷底。

祸不单行的是,舰队无论按照方位、纬度和气压采取了什么安全措施,都顶不住大自然的主宰。早上还是晴空万里,霎时间便天昏地暗,狂风大作,令人心惊胆战。船身在狂风下格格作响,发出了可怕的爆裂声。乌云愈聚愈浓,狂风呼啸,甲板上连彼此间的说话都无法听见。大海摆出倾吞万物之势,船只一会被高卷上浪尖,一会又向跌进悬崖似的被甩进浪谷。海浪劈头盖脸地打来,船板开始破裂。让人庆幸的是,填充船板缝隙的亚麻浸水膨胀,自动堵住了大多数的漏水。海浪混杂着雨水顺着露天甲板向船舱涌去,水手们将绳子捆在腰间,全力开动两条水泵抽水。

没有人可以例外,陈守序在腰间捆好绳子,也加入了损管队的值班。与陈守序编在一队的还有他的专属俘虏,葡萄牙运奴船大副科蒂尼奥。

陈守序向科蒂尼奥点头致意,在这大自然的伟力下,没有什么船长与俘虏的区别,每个人都要尽全力挽救这艘在海浪中苦苦挣扎的帆船。

每班负责开动水泵4小时,所有人都干得筋疲力尽。

一个没有在捆好绳子的水手被海浪打出了船舱,他应该感到庆幸。身边的水手一把拉住了他的胳膊,否则他就会跌落大海。

船上的几只山羊此时也已经半死不活,没有一只能站的起来。

陈守序也应该感到庆幸。这阵风暴将船队吹向了大西洋的深处,而不是反过来将他吹到岸上。如果风暴是向大陆上吹,那整个舰队都会触礁搁浅,不会有幸存者。

风暴整整刮了三天,第四天风势浪高渐小,到了第五天清晨,海上又变得风平浪静,空气清新。水手们仿佛获得了新生,虔诚的教徒当场就跪下,齐声唱起赞美诗。

舰队被风暴吹的七零八落,散布在了数十海里的方圆内。陈守序派出纵帆船联络各舰,长波号的前桅折断,航行能力很弱。这是之前战斗时留下的伤痕在此时发作了。

陈守序命令以长波号所在方位重新集结,他算出舰队目前的经度和纬度,风暴将他向东南一直吹到了西经30度附近,远远离开了巴西海岸,也绕开了荷兰西印度公司的大本营累西腓。

趁着风平浪静,长波号将折断的中桅下端穿过甲板,用绳索将中桅与底桅紧紧捆在一起。舰队此行带了一些圆木,水手们将圆木从舱口倒推出去,露天甲板的水手用绳索捆住这些木头,吊上露天甲板。木匠将这根20米长的圆木锯开,分成两半与破损的桅杆绑在一起,又加上了四道粗壮的铁箍,总算让桅杆恢复了作用。长波号用中桁作为现在的底桁,上桁作为中桁,让前桅恢复到了两面帆可以使用。

其余的战舰小心地移动着重炮和压仓石,翘起船身,让木匠可以修补侧舷的漏洞。陈守序暗暗庆幸之前用各种办法搜集了很多木匠和铁匠,让舰队此时能有充足的人力修补船只。

不久后,风势又起,这次的风从尾部吹来,风力很强却并不暴虐。对帆船来说,这是极顺的风势,舰队趁风一直向南航行了8天,经过了葡属巴西的首府萨尔瓦多。

风暴的最后一天带来了清洁的雨水,然后又是连续一周多的好天气。陈守序将山羊和母鸡全部宰杀用于供给病号,在医生半是科学半是胡闹的护理下,终于有人运气够好,开始康复。

舰长们有人提议在巴西海岸附近劫掠几艘商船以补充物资,陈守序以舰队状况不好为理由拒绝了。如果不能抢到大型船队,几艘小船的物资还不够这么多人分的。而大型舰队本身的抵抗又可能很顽强,陈守序不想浪费时间。

科蒂尼奥.德.诺兰尼亚非常好奇,“司令官先生,你有如此强大的舰队,为什么不去劫掠巴西沿岸呢?在我看来,你对船长们说的理由很不充分。”

“诺兰尼亚先生,你说的对。我的理由确实无法说服我的船长们,不过他们依然会听从我的指令。”陈守序没必要在俘虏面前保持低调,“你看眼前若隐若现的海岸线,我能准确地带他们找到洋***确地预测我们所在的位置。他们没有反对我的勇气。”

科蒂尼奥耸耸肩膀,“司令官先生,我与你们共同航行了很长的时间。我必须承认,你具有你所说的能力。但这与你放弃巴西海岸并没有关系。”

“前面不远就是里约热内卢,你就那么想我去把这座葡萄牙的城市端了是吗?”

“不不,不要误会,我只是好奇。你应该是一个海盗啊。”

“海盗也应该有所为有所不为,无谓的抢劫只会把所有人都逼成自己的敌人。”

“难道西班牙与葡萄牙不是你的敌人吗?”

“西班牙肯定是我的敌人,”陈守序意味深长地看了这个葡萄牙人一眼,“诺兰尼亚先生,你不觉得哈布斯堡王朝对葡萄牙的统治是不合理的吗?想想你的国家吧,伟大的曼努埃尔一世陛下,航海家亨利,瓦科斯.达迦马,弗朗西斯科.德.阿尔梅达,阿方索.德.阿尔布开克……,想想这些伟大的名字,诺兰尼亚先生。是你的国家开启了这个伟大的时代,找到了东西方交流的新航线,但西班牙人却攫取了你们的果实。这既不正义,也不合法,我认为你们应该站起来反抗西班牙的统治。”

科蒂尼奥脸上的表情一窒,独立是许多葡萄牙人奋斗了多年的梦想。陈守序提起来的这些征服者,阿尔梅达和阿尔布开克用了数年的时间就征服了非洲、波斯湾、印度和马六甲的海岸。葡萄牙人都在说,如果不是阿尔梅达和阿尔布开克先后早逝,他们完全有机会趁着第乌海战全歼埃及马穆鲁克舰队后,占领苏伊士、开罗,乃至亚历山大。最终是那世界的圣城—耶路撒冷,实现曼努埃尔一世毕生的梦想。

陈守序见科蒂尼奥的表情很是挣扎,继续说道,“诺兰尼亚先生,如果葡萄牙能从西班牙的统治下独立出来,恢复它往日的荣光,那么我们很可能不但不会是敌人,相反会成为朋友。所以我不会去劫掠巴西海岸。”

科蒂尼奥往回退了一步,收起被俘以来一直挂在脸上的戏谑保护色。他深深向陈守序鞠了一躬,“我代表巴西的人民感谢您的仁慈,尊敬的守序司令官。不管我的国家与西班牙的关系会发展到何种程度,我想我本人会成为你的朋友。”

舰队继续向南,此时是南半球的夏季,气温较赤道略有下降,但还是有20多度。海图桌旁,陈守序看向他的第二个目标,拉普拉塔河口,布宜诺斯艾利斯港。他需要一座设施良好的港口以修理船只,给全舰队的水手补充冬装。很多船员都有了败血症的迹象,他必须让病号能登上陆地,很多病人其实只要在陆地上好好休息一两周,吃上比较精细的食物就能自然恢复。

布宜诺斯艾利斯港能给于他需要的一切。

第4章 天选之地

从里约附近海域开始,这一路的航行风向时而为北风,时而为南风。北风时一天能前进140海里,南风时只能前进30多海里。整个航程平均下来每天前进不到100海里。航行中比较空闲的时候,舰队的水兵和陆战队士兵们都在进行大炮和轻武器的训练。

陈守序可以比较精确地计算经度,他得出在这一带的磁偏角大约为8度30分。有了磁偏角对罗经航向的修正,陈守序可以采取一些比较省时的航线。未必一定要紧贴海岸。

舰队用了12天驶进了拉普拉塔河那巨大的喇叭状河口。

拉普拉塔河不是一条河,它是大巴拉那河排水系统的一个河口。拉普拉塔地区这个名字指的是从河口一直到高耸的安第斯山脉之间的广大地区,包括后来的阿根庭、乌拉圭和巴拉圭。拉普拉塔地区处于秘鲁总督区的外围,远离利马的秘鲁副王庭。这里多数地区远离印加帝国的版图之外,没有统一的印第安政治中心,没有聚集的印第安人口能提供大量的奴隶,没有贵金属矿藏。利马的西班牙官员和大商人对这里根本就漠不关心。

佩德罗.德.门多萨率领1600人和16艘帆船在皮萨罗征服印加的同时占领了拉普拉塔河口,他们的第一定居点被叫做布宜诺斯艾利斯,意思是新鲜的空气。西班牙在拉普拉塔地区的征服过程极慢,不像新西班牙和秘鲁那样能够通过灭亡一个统一的印第安帝国而迅速占领广袤的领土,统治那些臣服的部落。在拉普拉塔,西班牙人要用少的可怜的人口去一点一点蚕食那些印第安部落。100年来,西班牙人也只是沿着拉普拉塔河建立了亚松森、科尔多瓦、科连特斯、圣菲、布宜诺斯艾利斯港等寥寥几个定居点。其中像布港这样重要的港口还曾经放弃了很久。

拉普拉塔地区的克里奥尔人和梅斯蒂索人对利马的西班牙官员很是反感,他们的祖辈是直接奉国王的命令,从西班牙出发建立的殖民地。这在南美都是很少有的,大多数殖民地均是由利马总督区或者各个都督派出的人占领,那些是殖民地的殖民地。早期的西班牙殖民者在拉普拉塔河口沿岸发现了很多白银饰品,他们把拉普拉塔河称为白银之河。这些西班牙冒险家在当地印第安盟友的支持下,放弃了海港,沿着大河上溯,在巴拉圭建立了第一个稳固的殖民点亚松森。然后他们以亚松森为依托向北方和西北扩张,却不防皮萨罗早早征服了印加,利马也成立了秘鲁副王庭。可怜的拉普拉塔征服者们什么也没捞到,只能调头再向南征服,重新占领了科尔多瓦和布宜诺斯艾利斯。现在的拉普拉塔地区在秘鲁副王之下只是一个科尔多瓦省的存在,位于总督和都督区之下的第三级行政区。

没有白银,这些西班牙征服者们只好向土里刨食。他们将印第安盟友变成农奴,种植马黛茶、烟草、粮食,发展皮革和毛织品的手工业,依托这些生活必须品的贸易,布宜诺斯艾利斯港渐渐发展了起来。强大的拉普拉塔河通航里程非常长,拉普拉塔人利用内河航运带来的物流优势,向周围辐射。这条河是南美通航条件最好的河流,流域内气候适中,土地肥沃。

但让拉普拉塔人极度不满的是,利马总督区的商人勾结西班牙王庭,命令整个西班牙南美殖民地只能与利马进行贸易,拉普拉塔人生产的物资必须由利马的商人盘剥一道后运到巴拿马再成为国际市场上流通的商品。

明明有拉普拉塔河这种辐射能力极强的大河与布宜诺斯艾利斯港这样的良港不能用,却要用驮马翻越安第斯山和玻利维亚高原,将商品运到秘鲁,中途还要忍受那些学会骑马的印第安部落的劫掠。拉普拉塔人简直都要炸了。

西班牙王廷对这道命令的解释是,面向大西洋的布宜诺斯艾利斯港防御力量不足,无论荷兰人还是葡萄牙人都能轻易攻克这座港口。

在西班牙与葡萄牙合并后,布宜诺斯艾利斯港的境况得到了好转。葡萄牙的巴西商人进入了布港,购买拉普拉塔地区的特产。牵涉到葡萄牙人,西班牙国王就不敢断然拒绝了。国王给之前的命令打了个补丁,允许拉普拉塔人与葡属巴西进行贸易,但仅限于实物。禁止拉普拉塔人用白银购买葡萄牙人的货物,国王强调南美所有的白银仍然都必须通过利马总督,在卡塔纳赫与波托韦洛进行交易。

但就像世界上通行的准则一样,只要有利润,就会有铤而走险的商人。何况在整个拉普拉塔地区,上至省长下至普通的克里奥尔乡绅,统统把国王的命令当成了放屁。波托西的银矿通过数额庞大的骡马驼队运至拉普拉塔河上游,再用内河航运至布港。葡萄牙的商人用奴隶、欧洲的工业成品与拉普拉塔人交换白银和农产品。

指挥官会议上,舰长们看着这份战情简报,都是一阵唏嘘。

斯特林说道,“因为拉普拉塔河的航运,布宜诺斯艾利斯港是大半个南美货物的出口港啊。西班牙把波托西的白银放到利马出口真是不合逻辑的选择。”

阿勒芒说道,“利马是南美的政治中心,靠近利马的大商人势力比这些拉普拉塔人强大的多。世界上无论在哪里,贸易都是与政治勾结在一起的。”

罗伯茨手指沿着拉普拉塔河画了一道曲线,“亚松森、科连特斯、圣菲,三个河港”。

接着他又指着波托西,“波托西银矿、图库曼、科尔多瓦、圣菲,一条驮马大道。”

然后是智利,“圣地亚哥、门多萨、科尔多瓦,另一条驮马大道。”

“最后是圣菲到布宜诺斯艾利斯港。波托西的白银和拉普拉塔地区的皮革,农产品汇聚在此。”

“虽然我没有做确切的统计”,陈守序轻轻敲着桌子,“但我感觉布宜诺斯艾利斯港此时应该是世界上最大的走私港。官方走私。你们看简报,甚至连拉普拉塔地区势力庞大的科尔多瓦耶稣会也是其中最大的走私商之一。”

马尔蒙看着陈守序,“这也很好理解。西班牙殖民地官员薪水微薄,假设科尔多瓦省长想买一个杯子,他就得向利马总督缴纳一份税负,还要支付从波托西到科尔多瓦的陆上运费。希望参加总督宴会的本地商人也是一样。这种腐败低效的政策,换谁来都执行不下去。”

科林伍德说道,“这可不好办啊。布港牵涉到到利益攸关方太多了。这里是欧洲列强唯一能直接获取南美白银的港口,也是那些自然条件很差的殖民地获取粮食的重要渠道。我们劫掠布港,等于把桌子掀了,搞不好会得罪很多人。”

陈守序赞同道,“所以我把大家召集起来,就是要商议一下这些问题。布港只有一座圣三位一体堡,攻下很容易。需要考虑的是,我们占领布港后要怎么做?”

马尔蒙说道,“舰队需要半个月的时间休整,船只需要修理。舰队里的一千人按人均两套至三套冬装计,我担心布港一时也未必能凑齐。”

斯特林也补充道,“还有粮食和军火,我们也需要补充一些。”

陈守序站起身,背着双手走到窗前,他看向远处拉普拉塔河右岸那广袤而肥沃的潘帕斯草原,“先生们,看来我们担心的问题都一样。因为布港的地位和舰队的需要,我们不能像以前一样采用狂暴的劫掠方式。我们必须换一种做法。”

科林伍德说道,“港口牵涉到的方面太多,干脆下令,走私船无论哪国都不能劫掠。”

陈守序点点头,“这是一方面。还有针对布港的西班牙人。菲利普,你的想法是什么?”

一直没说话的菲利普.爱德华见陈守序点名,才说道,“我们需要布港的西班牙人替我们运来需要的物资。那我们就不宜进行广泛的劫掠。在东印度,我们经常采用合理的贸易来打开局面,而不是用大炮。”

“是的,”陈守序道,“我们将只拿走属于布港政府的税金。不抢掠那些私人的物品和钱财。港口的商船同样处理,如果已经向布港政府纳过税的船只可以不管,没有纳税的那些船只,将把税金交给我们。”

“时间很紧张,我们只有半个月的时间在布港搜集物资,所以必要时,我们需要用白银向当地的商人采购。哪怕付出一定的溢价。”

见很多二排的军官和水手代表都露出可惜和不服的神色,陈守序耐心地向他们解释道,“先生们,我们的目标是太平洋。西班牙人视太平洋为西班牙湖,那里有波托西,有阿卡普尔科,有智利和新西班牙的大把城市,而那里的防御却很薄弱。我们没必要在布港因为这一点区区的蝇头小利浪费时间。”

这是陈守序第一次向舰队高级管理层以外的人公开透露了航向太平洋的目标。此前虽然小道消息满天飞,却没有得到来自司令官的确认。

下级军官和水手代表们一听就兴奋了,他们或许曾幻想过富庶的太平洋,但能抵达那里的都是像麦哲伦、德雷克、勒梅尔这样传奇的航海家。

麦哲伦和德雷克年代久远,对陈守序这次航行的参考意义不大。1616年,威廉·史旺腾与贾各·勒梅尔绕过南美抵达了太平洋,陈守序手上有从摩根那里买到的他们航海日志的抄本,这是他决心实施太平洋计划的最大依仗。

陈守序环视一圈所有人,“请各位军官和水手代表回去后务必要做好水手们的安抚工作,我们在布宜诺斯艾利斯暂时的忍让是为了争取时间,以便在将来能获取更大的收益。所以要告诫所有人,必须遵守军纪,禁止随意劫掠。我们只有半个月的时间。”

散会后,舰队重新开拔。陈守序走上了艉楼,他的左手边就是著名的潘帕斯草原。那里的土层厚达50英尺,是世界上最好的天然牧场。舒适的气候远离南美的热带雨林。如果将恶性疟原虫的分布范围划上一条线,那么这条线在北美的边界大致就是后世蓄奴州和工业州的分界,在南美大致就是阿根廷与巴西的边界。小小的疟原虫深刻改变了美洲的人口结构,在疟原虫肆虐的地区,欧洲殖民者必须依赖非洲的奴隶从事生产。而在恶性疟原虫能够生存的地区以外,则是白人占据人口绝对优势的地域。

巴西的自然条件比阿根廷差了很多。巴西虽然面积很大,但很多地区都是不适宜人类居住的热带雨林。巴西也没有像拉普拉塔河这样能够向内陆深远辐射的大河。亚马逊河那种热带雨林地区就不要提了。

巴西也缺少大面积的平原,沿海的小块平原后就是急剧抬升的巴西高原,各个殖民地之间的陆上联系被山脉切割得支离破碎,物流成本极大。

阿根廷真是一块天选之地,地球上自然条件最好的地区。讽刺的是,控制这块天选之地的西班牙政府由于各种腐败、官商勾结这些原因,人为限制了这里的发展。布宜诺斯艾利斯从一个小村子发展成南美第一大港,全靠坚持走私200年啊。

这里也是南美对西班牙王庭离心力最强的地区。

辽阔的潘帕斯草原上,欧洲人带来了火枪、战马和牛羊。牲畜在条件优越的潘帕斯繁殖极快,欧洲人无力占领的内陆深处,印第安人同样驯服了战马和野牛。充足的营养让他们身体强壮,战马则让他们的战斗力和活动范围大大提高。西班牙军队对布宜诺斯艾利斯港南方六十英里外的地区就无法控制,他们甚至有能力威胁到西班牙的殖民城市。

第5章 布宜诺斯艾利斯与高乔人

布宜诺斯艾利斯港位于拉普拉塔河的右岸,背后就是辽阔的潘帕斯草原。

欧洲人带来了火枪、战马和牛羊。牲畜在条件优越的潘帕斯繁衍极快,欧洲人无力占领的内陆深处,印第安人同样驯服了战马和野牛。充足的营养让他们身体强壮,战马扩展了他们的活动范围。西班牙军队对布宜诺斯艾利斯港南方六十英里外的地区就无法控制,这些印第安部落甚至有能力威胁到西班牙的殖民城市。

没有悬念,陈守序的舰队轻松攻克了布港。布港的常住居民不到3000人,唯一的一座圣三位一体堡只有100人的守军。海盗将大炮拖到城下,西班牙的守军就投降了。

陈守序向俘虏的西班牙市长宣示着他对主权的占有,“市长先生,很遗憾,由于你们薄弱的守卫力量,现在布港由我占领了。”

市长脸色发白,“司令官先生,我是主动向您们投降的。请您怀着慈悲之心,不要为难城里的居民。”

“市长先生,只要你们能配合我的工作,我会约束手下的士兵们。”陈守序玩味地看着市长,“不过你们的防御力量也实在是太弱了,你就没想过扩建一下港口的炮台和要塞?”

市长愁眉苦脸地说道,“我们没有力量。省内的主要军事资源都要与印第安人作战,港口我们只能采用象征性的防御。实际这座三位一体堡也是用来威慑印第安人的,我们从没想过它能顶住一只来自欧洲的舰队,哪怕……”

“哪怕是海盗?”陈守序的心情挺好的。

“是的。我们用贸易而不是火炮来守卫港口。布港向欧洲各国提供均等的贸易机会,以换取他们对布港事实中立的承认。”

“恩,市长先生你很坦率”,陈守序赞同道,“布港实际上是大半个南美的物资出口港,所以你们能够在这场三十年战争中处于超然的地位。”

“我统计了一下,现在港内一共有17艘商船,这些船都是来自哪些国家?”

“7艘葡萄牙船,6艘荷兰船,3艘英国船,1艘丹麦船。”

“荷兰?市长先生你们很厉害啊,与敌国做生意。”

“荷兰人能给我们提供质量上佳,价格便宜的军火。科尔多瓦省常年与印第安匪徒作战,对军火的需求很大。”

陈守序笑了,这还是真是像尤里奥洛夫说的那样,不能把军火卖给敌国的人不是好军火商。

“你们为什么不向利马和塞维利亚求助?”

“利马那些半岛人和欧洲娇客一点用处都没有,他们只会搂着女奴下达那些根本执行不了的命令,我们拉普拉塔人要靠自己的力量发展。至于塞维利亚……”市长露出冷笑的表情,“他们还不是一样与敌人做着走私生意,而且他们的行为有时会更夸张。”

这倒是真的,金钱的流动没有国界。有太多的商人游走在战争的边缘,以获取超额的利润。在欧洲有塞维利亚的部分商人,在亚洲有山西的晋商。商人天生追逐利润,这种现象在人类历史上从未断绝过。就在300年后的阿根廷,美国商人在二战时还向德国出售高标号航空燃油的提炼技术。

金钱才是推动历史前进的源动力,科尔多瓦耶稣会垄断了巴拉圭出产的马黛茶生意,在巴拉圭,这种茶的贸易额是烟草的六倍。耶稣会的神父能与阿姆斯特丹的新教船主在交易中谈笑风生,这一刻没有人会提起他们在宗教上的巨大差异。信仰与勇气只是暂时的,而利益却是永恒的。

陈守序说道,“市长先生你说的没错。我很赞同你们这种以贸易立港的方法,你们以前可以靠机会均等的贸易守卫城市,现在一样也可以。”

“司令官您的意思是……”

“你应该能看到,在我的约束下,城里并没有发生大规模的劫掠现象。”陈守序注视着布港市长,“我也不会去抢掠港口那些商船,这种劫掠行为会伤害到布港的自由贸易。”

布港市长能把持着这座走私港自然也不是废物,他立即反应过来,“司令官需要我们做些什么?”

“我的要求很简单们,市长先生应该很容易做到:

一、我只会在布港滞留一段时间,在这期间,我不希望看到来自科尔多瓦的西班牙援军;

二、我的舰队需要修理,请市长让港口的工人们配合我的水手;

三、在我滞留期间,布港由我来守卫,所以布港的公共财政需要提供一点保护费,放心,不需要你们私人掏腰包,我只要税金;

四、我的舰队需要补充一些物资,等会我的部下会给你开列一份清单,有些东西可能需要你派出商人向上游采购。也请那些商人放心,我会付钱,价格不会比葡萄牙人低。”

条件很合理,市长也并不意外。其实签订类似的临时条约在这些遥远的欧洲殖民地之间会经常发生,大家来殖民地都是发财混饭吃的。像欧洲大陆上那样抱着解不开的仇怨朝死里打还怎么发财。德雷克的舅舅霍金斯船长就曾经与新西班牙副王达成过类似的协议,并且互相派出了人质以保障协议的执行。甚至在新西班牙副王单方面撕毁协议后,霍金斯也没有为难那些西班牙人质,将他们开释回去了事。

海盗的要求对拉普拉塔人一点不陌生,从建港开始就玩走私的港口人(poteno,布港人的自称)什么都见过。

市长听到海盗不仅不会伤害他私人的钱包,而且还给他带来了一大笔生意,胆子也大了起来,他谨慎地向陈守序求证,“司令官阁下,您现在控制了整个布港,我如何才能确定我的商人将货物运到后,您会按照协议的价格执行交易呢?”

陈守序托着下巴思考了一下,他倒没有生气,“市长先生,你可以打听下我的名声,我杀过很多人,却从未撕毁过与别人签订的协议。诚信是生意的基本保障,我还不至于为了现在这点小钱毁了自己的名声。”

加勒比海盗船长确实有不少人有着诚信的美誉。

但市长还是一副提到钱就不罢休的表情。

陈守序笑道,“这样吧,我也不让你为难。我按葡萄牙人通常的采购价格,先付你一半订金。市长先生,我们都知道,这一半的订金其实已经可以覆盖你的成本。剩下的一半是你的利润,等你们把货物运到后我再付款。我唯一的要求是时间,你们必须在半个月内把我需要的东西运来。”

市长权衡了一下,爽快的答应了。商船沿着拉普拉塔河上溯速度会很慢,最远的亚松森需要3个月的航程。但如果派出快马赶到内地的贸易中心圣菲,再组织商船顺流而下,时间也许来得及。

市长离开了被海盗占据的市政厅,按照陈守序的要求去准备物资。

陈守序并不担心市长会玩什么花样,整个布港3000居民都是他的人质。而屠刀往往都是在还没有挥下时具有最大的威力。

梅登走进了市政厅。

陈守序问他,“外面的情况怎么样?”

“你的水手都聚集在港口,沃尔特的陆战队在城里维持秩序,一切都很顺利。”梅登笑道,“而且,你的人似乎在港口发现了有趣的东西。”

“哦,是什么?”

“水手们检查后发现那艘丹麦船是一艘捕鲸船,我记得鲸油是舰队很需要的物资。”

“布港怎么会有捕鲸船?”

“水手们审问了船长,那艘捕鲸船刚刚在南大西洋捕鲸完毕,在布港靠港修船,顺便向港口人贩卖一些鲸油。”

由于欧洲各国迅速扩张,经济也在飞速发展,家庭与工业对鲸油的需求极大。这刺激了捕鲸行业的技术发展,欧洲人已经开始将炼油炉装上船,这样就把近海捕鲸业发展到了远洋捕鲸。不过掌握这种技术的捕鲸人并不太多,大多数捕鲸船还是只能在近海捕到鲸鱼拖回港口提炼。对于捕鲸船来说,靠近南极的大西洋海域简直是圣地。

“这真是太好了,让水手们扣下那艘捕鲸船。”瞬间陈守序又想到他已经向那些葡萄牙和荷兰走私船长们许诺了会保障港口的自由贸易和他们船只的安全,“不。我们买下这艘船和船上全部的鲸油。告诉那个丹麦船长,我们也可以给他提供一艘回国的船只。”

布港除了这些外国的走私船,也有几艘港口人的商船。陈守序打算找港口人弄一艘,再送给这些丹麦人。

“捕鲸船上的水手和工人也可以招募一些,”陈守序道,“不光捕鲸船,也要向其他的商船招募,我们向那些船长支付违约金。”

梅登耸耸肩,“这些好像你不应该向我下达命令,超出了我在舰队的职责。”

陈守序轻轻拍了拍脑门,梅登说的对。随着舰队规模的扩大,军官之间的分工越来越细,这些命令水手的事情确实不该由梅登来传达。包括他在内,整个舰队都要有一个适应的过程。

陈守序转而问起了另外的问题,“你的同伴们呢?他们还在冒险号上啊,那毕竟是一艘小船,要不要换乘到大舰上来。”

梅登笑道,“霍尔雷恩和威斯特海姆基本上是被我绑架上了冒险号,他们现在很生气,我觉得还是冒险号更适合他们一些。”

陈守序道,“这件事真的很抱歉啊,生气是应该的,要不要我现在去劝慰下他们?”

“暂时还是算了吧。现在还不方便向他们透露太多的内容,先就让他们在冒险号上生一阵气吧,以后我们再去向他们道歉。”

“多亏你了。我不了解陆军,你的朋友将会给我们的计划带来很大的帮助。”

“小事。”

“那个博格斯现在表现如何?”陈守序问道。梅登这一趟库拉索之行又招募了一些人,当初和陈守序一起攻打伯利兹的荷兰西印度公司簿记员博格斯这次也被拉下了水。

“他正在清点港口商船的物资,与西班牙人的记录进行比对。我觉得收钱这份工作挺适合他的。”

陈守序与梅登制定的计划,最终的目的是建立一个海盗的国度,这需要各方面的人才。现在人才已经成了陈守序心头与作战物资并列的目标。这次在布港,陈守序打算与波托韦洛时一样,征集那些工匠、教师和医生。布宜诺斯艾利斯城里有一座耶稣会的学院,在这个时代,知识还有很大一部分掌握在教会手里。陈守序尽量采用自愿加入的招募模式,但对于一些实在很稀缺的。高端人才,他也不介意小**迫一下,但他不会直接采用刀架脖子的方式,知识分子吗,总归还是要给点面子。这方面海盗中有许多高手,不需要他太操心。

海盗驻扎在布港期间,借助港口完善的基础设施,水手们紧张地修理船只。更换桅杆与横桁,补充帆布,填塞船板缝隙。搬空货仓,移动压仓石侧倾船身,清理掉船底那些讨厌的寄生物,重新更换涂层。

吃不完的新鲜牛肉和蔬菜让病人的身体渐渐恢复。一切都很顺利。

直到陈守序惊讶地发现除了海盗,还有另外一波人在觊觎布港的财富。看着那些活跃在城市周围的零散骑兵,陈守序开始还以为布港的市长没办到他交待的事,科尔多瓦的西班牙援军赶到了。可等到大队的骑兵逼近城市,陈守序才发现不是西班牙军队。

“高乔人与印第安匪徒?”陈守序拉开望远镜,咨询着俘虏的西班牙军官。

“是啊,尊敬的司令官阁下,您可千万不能让那些印第安匪徒攻进城市。他们会把俘虏的白人挂在钩子上切成碎肉,都是些残暴的魔鬼。”

“印第安人的残暴也是被你们这些殖民者逼出来的。”陈守序的表情很冷淡。

西班牙在拉普拉塔地区实行的委托监护制,所有土地都属于西班牙国王,但国王将土地委托给贵族、商人和乡绅,这些殖民者的上层阶级役使印第安农奴和其他奴隶。

在波托西矿区,西班牙实行的是米塔制,即奴隶制。在波托西矿区的奴隶不仅仅是印第安奴隶,还有大量黑奴,梅斯蒂索人,巴斯克人,热那亚人,葡萄牙劳工。这些在矿区用生命在劳作的白人和混血苦力对卡斯蒂利亚的官员,教士和利马的商人没有一点好感。他们中的很多人都逃向了阿根廷那广袤的内陆,这些白人与印第安土著在潘帕斯的草原上联姻,混血,逐渐形成了一个特殊的阶层—高乔人。这些阿根廷的牛仔就像顿河与伏尔加河畔的哥萨克,有些接受了西班牙政府的雇佣,有些则与大查科地区的印第安抵抗力量结盟,共同劫掠西班牙的城市。

尽管陈守序并不同情那些被印第安人杀死的西班牙殖民者,但现在布港是他的禁脔。他不能允许别人抢劫他的东西。

陈守序命令沃尔特,“不用派出谈判使者,我们先开炮。”

第6章 海盗与马匪

马蹄声碎。

高乔人的骑兵伴随着怪异的呐喊冲向布宜诺斯艾利斯。

炮声如雷。

12磅的炮弹击打在潘帕斯草原,跳弹带走一些人或动物的肢体。

三轮射击过后,高乔人齐齐转向,从两侧撤了回去,远离了青铜炮的炮口重新列队。

陈守序对身边的作战参谋点点头。

传令兵快步跑下城墙,找到陆战队指挥官。

接到命令的沃尔特拔出佩剑。

“步兵,前进!”

城门打开,长笛奏响。

陆战队在《掷弹兵进行曲》的伴奏下向城外开进。

每分钟75步,每步75厘米。陆战队的士兵踏着鼓点,缓缓通过城门,走到了盛开着野花的草原上。

沃尔特与旗手一起走在所有士兵的前列。

“停!”沃尔特一挥佩剑,兵迅速从纵队转成四排横队。

“步兵营,立定!”

前一列的士兵蹲下,左手握住长矛的中段,右脚踩在长矛的尾端,矛尖斜上举。士兵们的右手握在西班牙刺剑的剑柄。

“举枪!”

火绳枪手将手中的火绳枪从长矛手队列的缝隙中探出去,火绳冒着火花闪烁在枪身的侧面。

“瞄准!”

没有成熟刺刀的时代,长矛手对于保护步兵防骑兵冲击来说不可或缺。

其实有城堡的保护,陈守序本没有必要派出步兵前出。但沃尔特建议,这是一次很好的训练士兵们面对骑兵大队的机会。陈守序考虑后同意了,整齐的步兵队列同时也向对面的高乔人宣示了海盗的气势。

微风轻拂起军旗,高亢的笛声悠扬婉转,军鼓迎合着笛声。矛尖反射着寒光,在长矛与火枪背后,是陆战队士兵刚毅的面容。

严整的步兵队列震慑了西班牙的俘虏们,军官惊讶地看着陈守序,“司令官阁下,你的士兵比欧洲的阵型还要严整。”

陈守序也有点欣慰,这些陆战队的士兵受到德国雇佣兵的训练,在战术素养上正在向欧陆看齐。同样出100人,陈守序有信心打得这些西班牙殖民地军队找不着北。

“来吧,高乔人。你们的队伍里面有很多欧洲人,应该知道要冲击这样在火炮掩护下的步兵队列会付出什么代价。”

高乔人的骑兵诡异的保持着沉默,过了一会,他们中出列了一个打着白旗的使者。使者奔到圣三位一体堡城下。骑士在城门前急停,战马竖起前蹄人立起来,喷着响鼻,原地转了几圈。

海盗们在心底为这个骑士的骑术暗地里喝了一声彩,那人对着城头大声喊道,“我们的印加想与布宜诺斯艾利斯的征服者对话。”

“回去告诉你们的印加,我会与他在阵列的中间会面。”陈守序没有犹豫。

传令兵跑向沃尔特,接到命令的陆战队取下火绳,枪口斜向上,在军官的命令下蹲坐在地。

陈守序怀着好奇的心情走到谈判地点。离的近了,已经能看清高乔人与印第安人的装束。他们都带着破旧的宽边帽,一身兽皮制成的外套保护着他们穿在里面的衬衣。有些人还穿着破旧的胸甲。

背着箭袋的都是印第安人,他们手提着长弓。

高乔人的手里则端着西班牙军队的重型火绳枪,佩刀皮带上挂着12个为火枪装填的弹药瓶,腰间挂着大火药瓶和备用的火绳。这与海盗的装备并没有很大区别,一般情况下,皮带上的12个弹药瓶已经足够进行一天的战斗。

高乔人与印地安人的战马上挂着他们特色的兵器—流星锤。这种流星锤由三个包着兽皮的圆石连着一根皮绳制成。陈守序毫不怀疑他们能用流星锤轻松击倒一头野牛。

高乔人在两军的中线位置安放了一张四面敞开的帐篷,旌旗在四周飘荡。陈守序走进帐篷,挨着长桌坐下,对手坐在他对面。

坐在首位的是个白人,戴着羽毛装饰的头冠,有种说不出的违和感。

他自我介绍道,“我是佩德罗.德.博奥克斯,潘帕斯92个卡西克的印加!”

陈守序轻微转头,站在他身边的布港西班牙军官俘虏俯下身,在他耳边解释道,“卡西克是部落首领的意思,他这是说他属下有92个印第安部落。”

陈守序有些动容,92个印第安部落,怪不得他能组织起6,700骑兵。

“博奥克斯先生,我代表征服大洋的勇士向潘帕斯的雄鹰致上崇高的敬意,”他向这位印加表示致意,“请问我有什么可以帮到你?”

梅登微微捂脸,帮忙已经是陈守序的惯用语了。

这位西班牙籍的“印加”说道,“我与我的臣民花了很长时间策划对布港的攻击,你的人窃取了我们的胜利果实,我们要求你们必须让出一半的战利品。”

陈守序哈哈大笑,“印加殿下,你确实有数百骑兵。但如果你有能力早就会进攻富庶的布宜诺斯艾利斯。现在我攻下了它,你却和我说这早在你们的计划之内。”他的笑声戛然而止,“印加殿下,这个笑话一点也不好笑。”

陆战队的士兵排成横队,站立在陈守序的身后不远处。更远处的城堡上,是12磅大炮黑洞洞的炮口。

佩德罗似乎有些不甘心,“外乡人,潘帕斯草原的财富属于我们,你们无权拿走。”

陈守序的右手指着身后的炮兵,脸上带着戏谑,“印加殿下,我不管布宜诺斯艾利斯的金银原本是你们的,还是西班牙人的,但它们现在是我的。因为它们现在正处于我的大炮的射程之内。”

佩德罗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陈守序往椅子上一靠,“印加殿下,如果你也有12磅大炮,那么我们确实可以谈谈城内财富的归属问题,可现在你没有,但我有。”

佩德罗的眼神仿佛要择人而噬,“我没有到大炮,可我有数百名勇敢的骑士。”

陈守序耸耸肩站起来,他转身指着炮口的方向,“印加殿下,布港就在我们东面,你大可以向着布港冲锋,没有人会阻止你这么做。但是请允许我告辞了,这种情况下我没有什么可说的。”

陈守序转身准备离开。

“等一下,船长先生,大海是你的归属,”佩德罗似乎下了很大的勇气,“而我是安第斯山脉的雄鹰,我们不应该产生什么矛盾,或许我们可以找到别的方法。”

陈守序玩味着这位高乔人领袖的话,“印加殿下,你的意思是指……”

“你们都出去,没有我的命令不许靠近。”佩德罗挥手赶走了他的卡西克们。

陈守序点点头,他的属下也都退出了帐篷。

等到只剩下他们两人,四周一片静默,只能听见高乔人的旗帜被风扯动的呼声。

“船长先生,”这位西班牙印加深深叹了口气,“我相信你能体谅,草原上的生活不比大海上轻松。”

陈守序微微颔首,他并不反对印加现在说的话。

“船长先生,现在已是3月初,严寒的冬季即将来临。你能看见在这里的数百骑士,可在他们身后的部落里还有十倍的老弱妇孺。冬天即将来临,我必须给部落里的孩子们找到足够的粮食。而这只有布宜诺斯艾利斯港才有。”

陈守序道,“印加殿下,我能理解你们的难处,并且也对此抱有深深的同情。但我很难帮到你们,布港的粮食是我的士兵们冒着性命危险抢下的战利品。我不能将粮食送给你,那样我将无法向士兵们交待。”

佩德罗说道,“如果我们交换呢?”

陈守序有些漫不经心的,“你有什么我需要的东西?”

“牛皮。”

“多少张?”陈守序看向前方,印第安的士兵们确实有一些人就将牛皮放在战马身上。

“一万张完整的牛皮,全部硝制好的成品。”

陈守序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他睁圆了眼睛,“多少?你再说一遍?”

“一万张啊”,佩德罗有些摸不着头脑,“我们每年都要猎杀数万头牛,就在上个月,我们搞了一次持续3周的围猎,就杀了7000头野牛。只是有些新手会把皮割坏掉,所以不是每头牛的皮都能完整割下来。”

陈守序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右手握拳放在嘴边,轻轻咳嗽了两声,“印加殿下,这么多牛,在欧洲已经可以养活很多军队。”

佩德罗摇摇头,“船长先生,我们只会取下那些野牛的牛舌和牛脂,牛肉无法长时间保存。我们甚至连腌肉的盐都要依赖走私。其实我们都很担心,那些牛的尸体放置在草原上,会不会引起疫病。”

几万头的新鲜牛肉,陈守序有些沉痛的说道,“我明白了,印加殿下。你放心,我会用粮食和你交换牛皮。那些破损的牛皮还有吗,我也想要。”

“那些坏的三张算一张,都给你了。”

“成交!”

陈守序伸出右手,使劲与这位西班牙印加握了握,“尊敬的殿下,我还有个不情之请。我看你的士兵骑术都很优秀,不知我能不能有幸在你的卡西克中招募一些年轻的小伙子?你放心,我会用军火和你交换,重型火绳枪怎么样?都是荷兰人刚刚运到港的新货。”

佩德罗的脸色有些不好看,“我不是奴隶贩子。”

陈守序拉着佩德罗的手,“哎呀,殿下不要误会,只要你允许我的人在你的部落中做些宣传,参加与否全凭自愿。当然,如果有人愿意来,每人我送给你5杆火绳枪配齐弹药,聊表心意吗。”

佩德罗的表情在挣扎,陈守序适时加码,“还有盐。殿下,只要你能拿动,布港的盐库向你敞开,全部拿走都没有问题。”

“好吧……”佩德罗终于同意了,“但最多不能超过40个人。”

陈守序的手与佩德罗握在一起,左手拍着他的肩膀,“没有问题,哈哈,殿下,那我们就说好了。40个人。”

陈守序回头吩咐了一阵,陆战队的士兵们用马车拉来了成桶的烈酒。

“殿下,这是港口人称为‘火水’的安第斯白兰地,很是过瘾,来来来,尝尝看。”

辛烈的白兰地下肚,南美洲两个最大的劫掠团伙宾主尽欢。

海盗与马匪就在布港外完成了交易,完整的不完整的,数万张牛皮被水手们搬上了船。良好的港口基础设施提供的维修条件不是海盗基地简陋的码头能比的,在修船厂工人的协助下,海盗的战舰焕然一新,能更换的零件全部更换。长波号、长山号、拉斐尔号三艘之前受伤较重的战舰全部恢复了完整的战斗力。

海盗们搬空了修船厂的仓库,备用的船材全部打包带走。

军火、粮食、酒全部补充完毕。市长沿着拉普拉塔河运来了5000套冬装和配套的皮手套,羊毛袜。陈守序遵守协议按照实际的市场价付给市长白银。

海盗们完成所有的补给,舰队还多了一艘捕鲸船梅尔维尔号。陈守序升起启航旗,“出发,我们向南。”

第7章 狗班,麦哲伦海峡与咆哮西风带

夜色深沉,南十字星座高挂在天穹中,为水手指引着方向。如水的月光下,金牛座的毕宿五努力显示着它的存在。如果没有准确的计时仪器,航行在大海上的水手就得依靠测算这颗红巨星与月球的角度,与星图进行对比来得到大致的经度。

陈守序站在艉楼上,他晚上带狗班,这是水手对凌晨4点到8点这段暮班当值的通俗称呼。

气温已经很低,陈守序穿上了冬装,连同兜帽在内的一身全部都是厚厚的皮毛。离开布宜诺斯艾利斯已经快有一个月。随着舰队不断向南方深入,磁偏角从16度30分逐渐扩大到前天的19度45分,罗经航向已经完全不能指示南北。

风向大致在南北间不断切换,舰队顺风一天航程有100海里,逆风只有20几海里。舰队大致沿着西经60度航向正南。只是在南纬50度附近改向西航行,以绕过马尔维纳斯群岛(福克兰群岛)。如今岛屿那狰狞的身影已经被舰队远远甩在了身后。长时间的远洋航行,水手们其实内心都渴望登上陆地。这种渴望有时甚至会让一些海上的资深水手犯错,昨天早晨天边的一大片云,就让一些水手错认成了陆地。

战舰收起测速用的计绳节,水手向陈守序报告,“航速2节。”

陈守序点头表示知道了,他每天都要对比根据航海日志测算与观测到的经纬度之间显示的航海里程,为此,长水号每隔一小时就要测算一次航速。大航海时代,对经纬距离的测算简化地认为,地球上纬度之间的距离大致相同,因为经线等长,这个距离大约是111公里。在赤道上,经度的距离也大约为111公里,对于纬度α处的经线间的距离,则是111乘以cosα。

舰队越靠近南方,恶劣的天气出现的时候就越多。冰雹、暴雨、突然爆发的异常强烈的突风会时常出现。为了保障航行安全,战舰迎风停航,收起了顶桅和顶桁。仅仅只挂出主帆和底帆航行。如果遇到强突风,连中桁都要降下。好在如今舰队已经熟练掌握了这些横帆战舰的常规机动,不再像一开始那样笨拙。

战舰已经接近了水手们称之为咆哮西风带的区域,造物主仿佛和人类开了个玩笑,不考虑北极航线,地球上从太平洋到大西洋,从大西洋到印度洋,为了跨越大陆的交流,海船全部都要绕过深入到南半球的海角。好望角和合恩角都位于咆哮的西风带区域,暴风与寒冷的天气,冰雹与冻雨伴随着整个跨越西风带的航行。

这会的风力并不强,却有一阵大涌朝舰队袭来,陈守序紧紧抓住舷墙,让自己不要掉落下艉楼。在南大西洋,即便是无风的天气都时常会遭遇这种不寻常的涌浪。这就意味着在前方不远处,有一阵强风掀起了滔天骇浪,波浪甚至远远传播到了风力影响到的区域以外。(涌与普通的海浪有区别,风帆时代英国海军操典里对此有专门的描述。)

不要说前面的风暴海峡与合恩角,即便是欧洲国家已经航行了一百多年的好望角如今也是极危险的海域。每人会忘记好望角的另一个称呼—风暴角,各家东印度公司每年都会在好望角的桌湾损失一些满载货物的船只。在这个大航海时代,远洋水手毫无疑问是人类的勇者。他们随时都是在用生命探索着地图上那些未知的区域。

厨师端上了用新鲜鱼虾熬成的热汤,航行在这汹涌的南大西洋,为数不多的好消息是偶尔能遇到游在海面上大群鱼虾,只要条件允许,舰队这时都会派出小艇设法捕捞上来一些,给水手们改善伙食。

轻啜着热汤,陈守序叫着他的航海长,“雷加,雷加……”

“司令,雷加已经跟着诺兰尼亚先生去了梅尔维尔号。”一个刚刚转正的军官候补生站在陈守序的身侧提醒他。

陈守序有些抱歉,“对不起,哈里斯。我叫习惯了。”

哈里斯.阿克顿是舰队里第二批毕业的军官候补生,顶替了升为捕鲸船梅尔维尔号大副的雷加。哈里斯在库拉索加入舰队,那一拨水手中他提升最快。在这个快速扩张的团队中,有才能的人总是能很快脱颖而出。

“哈里斯,今天的磁偏角是多少度?”

“22度24分,先生。”

“把海图递给我。”

哈里斯将海图铺在了艉楼的桌上,接着他举起一盏鲸油灯。

陈守序没注意到这个细节,他拿出航海圆规,就着昏暗的灯光在海图上测量着。哈里斯轻轻眨了下眼睛,司令官有个习惯,无论航行在何时何地,他都喜欢随手取出海图,即便是在无事可做的普通航程里,他能对着海图看上两个小时。仿佛那里有多大的秘密。

陈守序的眼神注视着海图,“哈里斯,按照现在的速度,后天下午我们就会接近麦哲伦海峡。”

“恭喜司令官,我们离实现目标越来越近了。”

陈守序点点头,“越是接近目标越是不能松懈。最难的一段航程还在前面,所有人都要努力。”

“一定会的。司令官,我们的舰队有最好的水手,最好的舰长,和最好的司令官。”

陈守序笑了一下,“煤炭的储备怎么样?”

“燃料充足,按照现在的消耗量,我们还能使用两个月。”

多亏了在布宜诺斯艾利斯的补给,舰队装载了足够多的煤炭,货仓里装不下的甚至堆放在了露天甲板上。在寒带海域航行,一定要尽量确保水手们能吃上热食,对维持全舰队的战斗力十分重要。

陈守序放下圆规。阿克顿将这些航海测量工具一一收好,提起木箱转身准备送进艉楼。陈守序叫住他,“哈里斯,你做的很好。”

阿克顿微微一愣,随即向陈守序颔首致意,转身走了。

情况比陈守序预计的要差一些,风向变换不定,让战舰直到第三天才看到火地岛的陆地。

所有的军官都登上艉楼,拉开望远镜观察着眼前壮观的景象。

麦哲伦海峡的入口只有15海里,航道蜿蜒曲折。饱含水汽的强劲海风从西面吹来,给远处的海峡笼罩上一层浓重的雾气。奇形怪状的海岬与礁石从陆地延伸至海中,汹涌的海浪扑面而来,击打在礁石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西风吹起的海流在前进中,不时出现一个又一个漩涡,显示那里的海域很可能存在暗礁。

咆哮西风带在所有人面前展露着它狰狞的面容。

所有的军官都是脸色铁青。舰队要向西航行,这里全是狂暴的西风,航道还如此狭窄,连之字航行都很困难,一阵侧风压过来战舰搞不好就要触礁。

轻声的骂声从人群中不断传出。

陈守序对所有人说道,“先生们,你们看到的海峡入口已经算是整个麦哲伦海峡最宽阔的航道,这条狂暴的海峡最窄的部分不到2英里。”

“司令官,这太困难了。我们的舰队驶进海峡简直是在自杀。”

现在已经是4月初,海盗舰队已经错过了绕过南美最好的季节。不过现在南极地区的寒季才刚刚开始,麦哲伦大约是在寒季的末尾驶过这条海峡,气温与陈守序现在差不多。按照后来航海探险家的记录,有人花了三、四个月才穿越这条300多海里的海峡。

“先生们,你们说的对,驶进麦哲伦海峡实在是太冒险了,”陈守序挥手制止了军官们的议论,“我们继续向南,绕过合恩角。”

面对这艰辛的航程,只因为陈守序历次作战积累下来的威信和海盗对太平洋沿岸财富的渴望才促使着舰队继续向南航行。

火地岛的海岸就在舰队的右舷。

长水号一路测量着水深,这里的海底铺满了沙粒与碎石,航道水深大约在45—65英寻之间,指南针的误差扩大到23度30分。

火地岛的土著在舰队的视野内点燃了火堆,黑烟冲天而起。

阿克顿观察了一会说道,“司令,我觉得这些土著人是在给我们打信号。”

陈守序倒还没注意这个,“你怎么判断出来的?”

“他们总是在我们前进的方向上点燃火堆,我们身后的火堆都灭了,一个烟柱都没有。”

陈守序连忙拉开望远镜朝船尾看去,“哈里斯,我得承认,你说的有道理。”

麦哲伦航行在狭窄的海峡中,夜晚看到最引人注目的景象就是岸上星星点点的火光,这也是他给这座岛屿起名火地岛的由来。

海鸥飞行在战舰的船尾,伺机捕捉翻起的海鱼。岸上有许多企鹅与海豹,一些小鲸伴随航行在舰队的身侧,陈守序给梅尔维尔号打信号,让捕鲸船别管这些小鲸,舰队现在的目的就一个,尽快抵达合恩角。

风向在一天之内都会变化的很剧烈,从南风变成西南风、西风和西北风,毫无规律可言,这给操帆带来了很大困难。

离开麦哲伦海峡的第一天,在海况允许的情况下,战舰放开了跑,舰队航行了100海里。第二天舰队就把速度减到不足2节。船只航行在离岸8到10海里的地区,水手小心翼翼地操控着战舰。陈守序要求必须将火地岛的海岸始终纳入目视距离,须臾不得离开。海面的雾气让他不能肯定每天都测量太阳角度,现在只有原始的沿岸目视航行最安全。

直到第三天的下午,望远镜中才看到斯塔腾岛的身影。

风向西南西。

斯塔腾岛在后世的阿根廷地图上叫做埃斯塔多斯岛。但在现在,这个岛屿在1616年由荷兰探险队首先发现,欧洲人都叫它斯塔腾地。

在火地岛与斯塔腾岛之间是以探险队里荷兰商人命名的勒梅尔海峡。

舰队沿着火地岛的海岸行驶。风力很弱,舰队的航速很慢。勒梅尔海峡西岸的圣地亚哥角在战舰前方。

这是舰队整个远征航程最关键的转向点,陈守序用烟草强打精神,熬了一整夜,直到天亮后的清晨7点。舰队的右舷正对圣地亚哥角的海峡。

陈守序向同样熬了一夜的哈里斯.阿克顿命令道,“挂76号信号旗,通知全舰队,遵照旗舰的动作转舵。”

“要不要附上罗经信号旗?”

“不必了,让各舰长自行把握罗经航向。”

呼出一口长气,陈守序下达了可能是这数月来让他最激动的一个命令,“右舷,满舵。”

“是。舵手,满舵右!”

第8章 火地岛与勒梅尔海峡

进入勒梅尔海峡。

海风顺着西南走向的海峡吹在帆面上,索具紧紧绷住船身与帆面。汹涌的海潮迎面撞击着战舰的船首喙。军旗朝船尾急速飘动,被风扯得呼呼作响。战舰一会被抛上浪尖,一会扎进谷底。

勒梅尔海峡的宽度有15海里,足够战舰用近迎风采用之字航行。可这汹涌而来的海潮却让舰队几乎无法前进。

船身向着左舷大幅侧倾,陈守序无奈,“顺风调头,我们撤回去。”

这一阵汹涌的大潮让陈守序毫无办法,舰队退回了圣迭戈角那些怪石嶙峋的丘陵背后。

一直等到上午9点,风势转为西南向的和风,潮水的势头减小,陈守序命令再次转舵驶进海峡。舰队侧对着西南风,向东南方向航行。

此时雾气稍微消散了一些,舰队的右舷侧后方是火地岛,左舷侧前方是斯塔腾岛。火地岛最显著的地标是一座状如小笼包般的山丘,离海岸不远,在勒梅尔海峡的西南方。在圣地亚哥角西南大约10海里,另有一座海岬,海岬后是三座连在一起的丘陵。地标是如此醒目,让航海的水手们绝不会错过勒梅尔海峡。

左前方斯塔腾岛的北边有一些绿色的植物,其余的陆地遍布着光秃秃的岩石。那多岩、崎岖的地标是万载之下冰川给地球留下的深深刻痕。而现在,融化的雪水冲刷着岛屿的沟壑,留下一片片的碎石。

天空降下小雨,淋湿了甲板。

很快,和风细雨又变成了狂风巨浪。猛烈的突风,暴雨夹杂着冰雹劈头盖脸地打下来。

陈守序立于艉楼上,冰冷的雨水顺着牛皮制成的外套流淌到甲板上。

“来吧,南大西洋的风浪,顶风调向!”

冰雨浸透的索具冰冷刺骨,水手们恍若未觉。

“小伙子们,跑啊。”

一队水手将粗壮的帆索背在身上,从前甲板跑到后甲板,在他们的拉动之下,帆桁缓缓转动,调转了迎风的方向。

舵手将舵打到底,船尾的斜桁帆放下张紧,船头缓缓的朝着上风转向。

被冰雨浸透的甲板异常湿滑,船头打正后船身大幅回摆,一个正在操帆的水手没有站稳,掉落大海。

“有人落水,快放下救生圈!”

救生圈用木头制成,挂在船尾斜桁帆的驶帆杆上。水手们赶紧松开捆住救生圈的绳结,救生圈掉落在大海里,被海流带着向西飘去。

“加油啊!”

所有人都放慢了手中的工作,盯着海里水手的动作。只见他拼命向救生圈游去,可冰冷的海水让他迅速丧失了体温,就在刚刚够到救生圈的时候,水手沉了下去,消失在众人的视野中。

战舰上沉默了。

“收起救生圈。”陈守序的脸上带着一丝悲伤,“大家以后都要小心。”

下午五点,大潮又起,顺着海峡迎面扑来,船身再次大幅向右舷倾斜。

大潮仿佛一面浪墙,船进入巨浪区后,被不断掀起,船首斜桅一次次插入海水中。

“船长……”

“司令……”

这些满脸疲惫的水手什么也没说,各种各样的眼神都注视着陈守序。被这些复杂的情绪包裹着,陈守序动摇了。

陈守序正准备命令顺风调向,不再与这咆哮的西风与海潮硬刚。

哈里斯手指前方,对陈守序说,“司令,前方不远有处海湾,我们或许可以进去锚泊一阵。”

陈守序精神一振,他拉开望远镜,没有时间犹豫了,他咬着牙,“我们靠过去。”

舰队航行到了圣地亚哥角西南方向的一处海湾,这里的海底都是坚硬的岩石,水深有12到25英寻,水深是够,可海底太差。

战舰逆风停航,陈守序叫过航海长,“哈里斯,这里无法长时间停泊。我给你一条长艇,向东面再去查查看,我刚在看见那里还有一个隐蔽的海湾。如果我们不想退出海峡,就一定要给舰队找到一处合适的锚地。”

哈里斯没有任何犹豫,当即领命带着长艇走了。

陈守序看着航海长的长艇驶进风浪之中,他应该感到庆幸,整个舰队都是像哈里斯.阿克顿这样搏击大海的勇者。

数个小时后,航海长回来了。

“船长,我查探了你说的海湾。那里的水手有8到9英寻,海底很好。但海湾的岸边有一些覆盖着海草的礁石,靠近礁石的地方只有4英寻,我担心锚泊会有风险。”

陈守序的脸上实在绷不住失望的表情了,难道就只能这样退出勒梅尔海峡吗?看看水手们那疲惫的神色,退出去对士气的打击简直是毁灭性的。

哈里斯的嘴角有一丝忍不住的笑意,“船长。我发现海湾不适合锚泊后,又查看了海岬的东面,那里也有个海湾,黑色峭壁挡住了海风,水深有8到9英寻,海底满是淤泥和西沙,非常适合锚泊。”

阿克顿浑身都已湿透,分辨不清海水还是雨水。

陈守序看着航海长冻得发紫的嘴唇,“哈里斯……”

“司令官。”

“你做的非常好。”

水手将探路的勇士们搀扶进了船舱,安第斯的白兰地已经给他们备好。

陈守序的舰队基本上按照英国海军的编制设立的职务和阶级。在英国海军,尉官以上才是军官,军官在战舰上拥有指挥权。而战舰上会有很多技术人员,这些技术人员包括航海长、武器官,他们处于士官与军官的阶层之间,虽然不是军官,在战舰上的地位却很高。

海盗的舰队还没有编列那么复杂的阶级,就是军官、士官、士兵三个阶级,航海长的战斗指挥顺位同样位于军官和士官之间,这个的职位全部属于刚毕业的军官生,作为他们提升为军官前的过渡岗位。

如果通过了陈守序安排的考试,航海长就能转为舰队的军官。旗舰的情况特殊,陈守序多数时候精力都要放在指挥舰队上,本舰的指挥工作很多都交给了航海长。哈里斯现在实际上不仅承担了一般航海长的职责,他的角色越来越像是旗舰的第二舰长。如果是正规海军,舰队司令下的旗舰第一舰长实际上是舰队的参谋长,第二舰长就是真正的旗舰舰长。

舰队的军官缺编是如此的严重,按照哈里斯.阿克顿的成长速度,不久后,他就能胜任一艘船上的副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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舰队调头,顺着西风与海流驶进了航海长所说的海湾。海湾的南角在东南,北角在东北东。折腾到了凌晨,全舰队才找到合适的泊位,放下铁锚固定好船只。

整整一天,水手们都累得筋疲力尽,但陈守序估计他们只向西走了三、四海里。两次大潮让全舰队都很受伤,还出现了牺牲的案例。幸运的是,现在整个舰队都还在一起,没有任何一艘船只失踪。

天亮后,海盗舰队细细查看了这座海湾。海湾的入口处有1海里宽,往里深入西面有4海里长,内澳宽广,海湾内到处都是良好的锚地,水深有7到10英寻,海底十分干净。

考虑到舰队的现状,陈守序决定在海湾内休整几天。1616年史旺腾与勒梅尔的航海日记,1624年雅各布.赫米特与吉恩.沙本汉率领的拿骚舰队绕过合恩角的航行记录,都没有显示这个海湾的存在。而德雷克,虽然更南边的德雷克海峡以他的名字命名,可实际上德雷克是从麦哲伦海峡到达的太平洋,他从未向南航行到这么远。

陈守序这一路航行,也记录了大量的航海信息。地标和海峡的经纬度,海湾的位置都做了详细的描述,盛行的风向与海潮,这些信息都记录在战舰的航海日志和他自己的日记上。陈守序决定以航海长的名字给这个海湾命名为哈里斯港。

舰队停靠在哈里斯港的南角,这里可以最大程度地避开盛行风。南角的附近有一道陆地标记,陆标像一条路一样由海边一直延伸进内陆。可以看到陆地上有一些小溪流进大海,沿着溪流生长着一些树林,远看似乎像山毛榉,但和陈守序见过的山毛榉又不太一样。

海湾内竟然没有鱼,但能找到一些贻贝和帽贝。战舰放下小艇,水手们翘下这些海贝,炖了几大锅海贝、海带汤。潮湿阴冷的天气下,滚热的海贝汤让所有人都喝了个痛快。

既然要休整数日,陈守序决定亲自率领一只探险队上岛。舰队自愿报名,科蒂尼奥和阿勒芒对这座麦哲伦发现的火地岛也很有兴趣,也参加了探险队。同行的还有几个被海盗“请”上船的布宜诺斯艾利斯耶稣会学院的教师。这些一路吃尽苦头的知识分子在长时间航行下,多少也适应了一些远洋生活的辛苦。而这座充满神秘感的岛屿,对知识分子的吸引力是致命的,这时就不见他们对海盗们骂骂咧咧了,扛上测量仪器就跟着海盗的队伍踏上了火地岛。

天气并不好,哈里斯港周围下着雨夹雪,间或还有冰雹砸下。远处的小笼包山则是雪花漫天飞舞,根据耶稣会学院教师的观察,他们说火地岛和斯塔腾岛一样,内陆下雪,海岸地区气温较高,下着雨夹雪。这样的天气下,内陆地区肯定寒冷贫瘠,无法耕种。

40多人的队伍向内陆走去,教师们搜集岛上的植物,准备带回去制作标本。

瓦塞.康塞洛斯,教师的首领,突然走到一片植物前,蹲下细细端详起来。

陈守序走到他身边,“康塞洛斯先生,你发现了什么?”

教师的脸上有一些欣喜,“这是野生芹菜,对治疗坏血病很有好处。”

陈守序一听,立即叫来水手队长,“你留下来,把这些草全部割了,运回舰队。每艘战舰都送一些,用羊试吃一下,没问题立即给全舰队的人熬汤。”

清澈的溪流从脚边流向大海,海湾的淡水很丰富。

陈守序率领探险队继续向岸上走去,在海湾的尽头,他们遇到了岛上的土著,那些用篝火和烟柱给麦哲伦指引着航道的原住民。

原住民带着弓箭,做工还算精致,箭头是用石头打磨而成。

士兵们很紧张,纷纷抬起了武器。

土著人往后退了几步,似乎有些害怕。

阿勒芒悄声对陈守序说道,“他们认识我们的武器。”

陈守序向下挥挥手,“枪口朝下。”

原住民的胆子大了一些,他们走上前来。这些人的皮肤为紫铜色,头发长而黑,身上涂饰着红黑相间的条纹。衣服就是一张南美野生驼或是海豹的皮,完整的就像刚从那些动物身上剥下来一样。

靠得近了,众人看清这些原住民身上还有一些扣子和金属指环的配件。自麦哲伦开始,有数波欧洲探险家抵达了火地岛,这说明物品的交换已经深入到了美洲的各个角落,连这遥远的火地岛都不曾置身事外。

双方的语言完全不通,只能通过眼神和动作交流。

原住民对水兵们拿出来的食物和酒都不感兴趣,女人似乎很喜欢红色的珠子,她们每个人都在脖子上挂着贝壳和骨头制成的串珠。

男人则抚摸着士兵的火绳枪,一边抚摸一边大叫,似乎明白怎么使用这些武器。陈守序让士兵们递过去一杆枪。这些原住民拉起士兵的手指着一个方向,陈守序他们大致看懂了,跟在男人们的身后向那里走去。

到了以后才发现,居然是满满一海湾的海豹。原住民抬起士兵的枪口,指着海豹大声说着什么。

这并不需要语言的交流,很久没有吃到新鲜肉类的士兵们立即明白了。他们找好架枪的位置,一场捕猎开始。

……

满载的探险队回到了船长,在舰队的欢呼声中送去了鲜肉。

原住民根本不怕这些武装到牙齿的海盗,有四五个人跟着水手们上了船。

推本晋江的书:《快穿孤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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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是岳飞吧吧主,我的一位姐姐。也是曾经的梦绕神州路—岳飞论坛坛主。所以历史资料方面的质量,请放心。

第9章 合恩角

第二天,早上的天气非常好,陈守序决定登上附近的一座山顶,他想将整个勒梅尔海峡的地形都观测一遍。舰长中还是阿勒芒与科蒂尼奥与他一起,带上8名水兵和4个教师,从舰队的一个取水点上岸,走进了陈守序认为是山毛榉的树林。

根本没有路,士兵们要用弯刀劈开那些灌木吃力地往前走。快到3点的时候,队伍登上了山顶。陈守序将整个勒美尔海峡纳入眼底,此前没有任何航海日志记录了海峡的全貌。

士兵们架好测量仪器,从圣地亚哥角算起,勒梅尔海峡大约20海里长,15海里宽。对岸的斯塔腾岛也不大。

瓦塞.康塞洛斯拿出纸笔,开始手绘地图。

天色逐渐阴沉,天气有变化的趋势,雨夹雪开始落下。

阿勒芒伸手感受了一下雨滴,“司令,我们该走了。”

康塞洛斯道,“几位船长,请再等我把地图画完。”

陈守序有些犹豫。

康塞洛斯很坚决,“几位船长,你们可以先走,我一定要把地图画完。历史上还没有人留下过勒梅尔海峡和火地岛海岸线的地图,这将是地理史上的一大发现。”

留下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教师单独一人在这个荒岛上,简直是作死吗,陈守序说道,“好吧,康塞洛斯先生,请抓紧时间。”

雨雪越来越大,康塞洛斯专心致志地拿着画笔。陈守序几次想走,可看康塞洛斯专注的模样,根本不可能走啊。

风雪猛烈袭击着海湾,等到草图绘制完成,陈守序已经打消了当天回到船上的想法。

冒着雨雪在灌木中跋涉太耗费体力。

风太大了,阿勒芒走到陈守序身边,“船长,我们必须尽快找到一处避风的地方升起火堆。”

“先进树林,我们在山谷里搭个窝棚。”陈守序大声回答。

天一阵冷似一阵,傍晚能见度变得很低。陈守序坚持走在队伍的最后面,他要完整的把所有人带回去。

康塞洛斯和另外一个教师走不动了。“我一步也走不动了,让我歇一会。”

陈守序上前拽起他的胳膊,“不走你会冻死在这里。”

康塞洛斯还是躺在了雪地上,“那就让我死在这里吧。”

“你的地图还没有发表,怎么能说死。”陈守序拽起了他的胳膊,扛在了肩膀上。

科蒂尼奥也扛起了另一个教师。

水兵们走过来想替换船长。

陈守序制止了他们,“你们照顾好身上的东西,那些仪器对航行和探险很重要。”

科蒂尼奥也说道,“别把吃的弄丢了。”

“阿勒芒,你带四个人先走,找到合适的地方把火生好,我们在后面慢慢走。”

陈守序和科蒂尼奥带着剩下四个水兵和两个走不动的教师走在后面。

雪花劈头盖脸地落下,周围寒冷至极,热量在不断流逝。

队伍艰难向山谷跋涉,速度很慢。好在中途他们得到了好消息,阿勒芒在半英里的前方点起了火堆。两个卸下装备的士兵把陈守序和科蒂尼奥替换下来。

一行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找到阿勒芒临时搭建的营地。树林和山谷挡住了大部分来风,雪花依然在飘荡,周围已是漆黑一片。水兵们将携带的帆布铺在地上,众人疲惫地倒在上面。

三个船长互相看着狼狈的样子,都忍不住笑了。

水兵们拿出冻硬的海豹肉,放在火上烤着。

阿勒芒看着雪花有些出神,“八年了,我八年都没见过这么大的雪。”

科蒂尼奥问道,“为什么是八年?”

“拉罗歇尔失守,我在英国与荷兰辗转了两年,然后来到了加勒比海,自那以后就没再见过雪。”

所有的舰长里,陈守序和这位法国舰长最不熟悉,他问道,“你是和马尔蒙一起离开的法国?”

阿勒芒摇摇头,“拉罗歇尔围城战时,我还只是个学生。马尔蒙那时已经是城内的战争英雄。实际上,我是在西印度群岛认识他的。”

“你想家吗?”科蒂尼奥问道。

“家?如果你说的是亲人和在法国的家乡,那我早就没有家了。”

科蒂尼奥刚才问题一出口,实际上就有些后悔,这会抱歉道,“对不起,我不知道你的经历。”

“我的战舰现在就是我的家。”

科蒂尼奥转身在包里摸索了一阵,“看,我还带了个好东西。”

“白兰地?”阿勒芒喜道。

科蒂尼奥把酒瓶递过来,阿勒芒拿出匕首,熟练地“割掉”酒瓶。

陈守序挥手让水兵们都围过来,“兄弟们,让我们分享这瓶白兰地。”

没有杯子,每人灌下一口然后递给下一个人。

此时,这里并没有司令、船长和水兵,也没有天主教徒和新教徒,只有一群生死与共的伙伴。

一夜过去,清晨舰队派出的水兵找到他们的指挥官。

天气依然很差,雨雪夹杂着冰雹扑面而来,外海白浪滔天。舰队只能停泊在海湾里,水兵们轮流上岸取水,伐木,继续捕猎海豹。

陈守序回到舰队后,召集了军官开会,他将康塞洛斯绘制的草图放在桌上。

“先生们,勒梅尔的探险队和与赫米特的拿骚舰队关于勒梅尔海峡附近地形的描述,都有很大问题。我们昨天尽力测绘了勒梅尔海峡的地图。整个海峡其实长度不到20海里,只要有半天的好天气,我们就能离开这里。”

阿勒芒看了一眼陈守序,“我们现在停泊的海湾可以避开西南风和南风,这里很安全。我昨天看到南风掀起的巨浪,我和司令都觉得最好不要冒险逆风驶出海湾。”

马尔蒙说道,“那要是好天气一直不来呢?我们是不是干脆向西撤离海峡,沿着斯塔腾岛继续南下,再更南的地方再向右转舵。”

陈守序点点头,“我们等上三天,如果天气没有转好的趋势就向西离开海峡,继续南下。”

科蒂尼奥想了想,“各位船长,我觉得如果可以我们是不是多等几天?”

军官们都看向他,科蒂尼奥可能是由于是俘虏出身,历来在军官会议上很少发言,不知他这次会有什么建议。”

科蒂尼奥笑了笑说道,“昨晚我想了很久我们第一天在海峡面临的问题。阻挡我们的,更多是上午和下午的两次大潮水。再过4到5天就是满月的日子,会有一次朔望大潮。我们第一天经历的两次潮水分别是上午9点和下午5点。各位舰长,如果我们算好时间,在大潮刚过时驶进海峡,那么我们就有8个小时通过这个海峡。到时即便是逆风,我们也有很大的成功希望。”

陈守序眼前一亮,是啊,他之前也忽视了潮水的问题。他马上指着海图,“如果遇到南风我们就不要出海了。如果是西风或者西北风,各位一定要记得留足到斯塔腾岛的距离,防止被大风吹到斯塔腾岛上。”

陈守序对马尔蒙说,“向西绕过斯塔腾岛路途实在太遥远了,虽然赫米特的航海日志建议这么做,但既然我们已经身处勒美尔海峡,还是要尽力试试。”

马尔蒙笑道,“你是舰队司令,当然是你来决定。”

会议结束后,舰队继续留在海湾。只要天气允许,舰队就会派出水兵们上岸搜集野芹菜、捕猎海豹。

大潮比预计晚了一天到来。指南针误差24度9分。

吊起所有小艇,舰队在海湾里调头,排列在海峡的出口处。

如陈守序所愿,风向西北,至少这会不是逆风。

退潮的潮水掀起一排巨大的浪墙,看上去好像一座峭壁突然崩塌。

“我们出发!”

旗舰先导,舰队依次驶出湾口。

中等风力,张开所有底帆和中桁帆,战舰向左舷侧倾,可以接受。

舰队向东南航行,侧风使航迹偏向斯塔腾岛。

下午,陈守序估计向东的空间已经拉开。风向从西北转成正南,舰队顶风调向一次。改向西南偏西航行。在下午的大潮水之前,顺利驶出了勒梅尔海峡。

按照赫米特的航海记录,距离合恩角不到100海里。

再次顶风调向,航向东南偏东。舰队将尽力向南航行,远远离开了火地岛的海岸。按照赫米特的记录,越往南风向就越顺,甚至可能出现东风,但必须要密切注意海上的浮冰。

指南针误差25度4分。

斯塔腾岛在东北。风向多变,先是罕见的东南风。大风伴随突风,后来风向转到北风后,总算变成和风。天气也放晴了,战舰张开了除去翼帆之外所有的风帆。趁着这难得的好天气向西北航行了40海里。

舰队靠近了一个群岛,指南针方向不一致。

所有的军官都上了艉楼,陈守序说道,“拿骚舰队提到过这种现象,指南针可能是靠近大陆的影响。”

哈里斯指着前方三座岛屿,略带一些兴奋,“司令,前方应该就是合恩角。”

岛屿南角在舰队西北偏西的方位上,距离9海里,水深55英寻。海角比较高,由一组尖而陡峭的礁石组成,不远处的海里还有一些露出头的礁石。

陈守序道,不要那么肯定,我们再往前走走看。

为了防止触礁,战舰保持着距离群岛的距离,继续向西南方向航行。

绕过这座岛屿后,前方又出现了陆地,看起来像是一座岛屿,岛上有个圆形的山丘。

瞭望员报告,目视距离内,南方已经没有陆地。

陈守序抑制不住自己的笑意,“先生们,合恩角。”

哈里斯反复查看了海图,“司令,如果那是合恩角,拿骚舰队的记录就全是错的。”

陈守序点点头,“至少,他有一点是对的。合恩角位于一座岛屿上,以他命名的赫米特群岛。”

战舰开始测量。方位西南西,南纬55度59分,陈守序给出的经度为西经67度19分。

风向西南偏西转西北西,舰队继续向西南方航行了一天,航行距离70海里。正午时分,合恩角在舰队的正北方。长水号上的军官将这几天的测量结果全部计入航海日志,像往常一样,经度由司令给出。

在南纬57度附近,航行到了最南的位置,旗舰转舵,改向西北航行。数日后,天气开始转好,虽然依旧很冷,但清风开始变多。

按照历史上那些探险家们记录下来的经验,舰队尽量向西北航行。

皇家信天翁出现在战舰的周围,这种美丽的巨鸟浑身雪白,只有翅膀的尖端有一点黑色。

天气越来越好,风浪减小,晴天的时间越开越多。

终于,在一天云开雾散的时候,陈守序对军官们说道,“先生们,请允许我向你们介绍,太平洋。”

第10章 智利

智利,奇洛埃岛,首府卡斯特罗。海盗们在三天前以一次如旅游般轻松的登陆占领了这座小城。

窗外大雪纷飞,大地银装素裹,潮湿的空气冰冷刺骨。

像往常一样,陈守序占据了市政厅内最豪华的办公室。栗木在壁炉中燃烧,房间内的温度很舒适。几大块牛肉正架在火上,已经烤的半熟,散发出扑鼻的香气。

他正在与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会面,在这遥远的智利南太平洋沿岸,居然有一位荷兰西印度公司的使者,容斯登.德代尔。

陈守序穿着一身皮毛,双手捧着奇恰酒的酒杯,这种甜酒是阿劳坎印第安人的传统饮料,具有悠久的历史。

他靠在椅子上,用舒缓的语气对荷兰使者说道,“德代尔先生,你是说你肩负着为荷兰西印度公司开拓智利殖民地的秘密使命?”

德代尔正襟危坐,面对眼前这位加勒比海最强大的海盗船长,略有些紧张,“是的,船长先生。公司计划在近期派出舰队远征智利,撬开西班牙人在太平洋势力范围的一角。”

陈守序抬起酒杯,朝荷兰人的方向轻轻点了一下,“而你,尊敬的德代尔先生,潜伏在这座奇洛埃岛上,生活在一群西班牙人中间,准备为即将到来的远征军提供向导。”

“没错,船长先生。为了这个征服计划,公司已经付出了20多年的努力。拿骚舰队使命之一就是为了远征军探索航路。公司第一个目标就是这座奇洛埃岛。”

“德代尔先生,我得承认,贵公司的计划十分具有进取精神,”陈守序笑了,“我想问个问题,你采用了什么交通工具抵达智利?”

德代尔微微一愣,“乘坐阿劳坎印第安人的牛车横穿了南美大陆,这有什么关系吗?”

“对于你个人来说,坐在牛车上跨越整个巴塔哥尼亚高原,路途虽然难称舒适,但显然这是一种很保险的方式。但贵国显然不能用牛将战舰和商船拉过南美洲,他们要像我一样,绕过麦哲伦海峡,或是绕过合恩角。你不知道那有多难,我知道。”

德代尔有些倨傲,“任何天险都挡不住荷兰舰队征服的步伐。”

陈守序点点头,“我丝毫不怀疑贵公司海军舰队的能力。我相信他们能绕过南美,并且占领这座奇洛埃岛。”

“那您还在犹豫什么?与我们合作,一起将智利的西班牙人赶出去。”

陈守序转动着手中的酒杯,“德代尔先生,智利的圣地亚哥附近,有一万西班牙人,还有同样数量的梅斯蒂索人和穆拉托人向他们效忠。除此之外,他们控制着20万印第安人口。贵公司即便在这里获得一个立足点,又如何与这么多西班牙人在智利长期对峙下去呢?”

“船长先生,西班牙的敌人不止我们。西班牙只能控制智利北部,南方是25万马普切人的地盘。我亲眼见到,马普切人的队伍里有很多欧洲士兵。在他们的训练下,马普切人的战斗力很强。近些年,圣地亚哥的西班牙军队与南部的马普切人作战连连失败。”

陈守序抬起酒壶,给空着的酒杯续上,“听说圣地亚哥和其他殖民地不同,不光有本地的城防军,还有一只从欧洲调来的方阵?”(方阵,后期发展为团编制)

“是的。本地的西班牙民团军完全不是马普切人的对手,马德里的国王无奈给智利派来一只野战部队,为了养活这只野战军,秘鲁总督每年要给智利补贴12万杜卡多银币。可就算是这样,西班牙人也只能躲在城墙后面,看着马普切人的骑兵瑟瑟发抖。”

海盗进入智利沿海后,搜集了很多情报。智利本地的马普切人可能是整个美洲大陆最能打的印第安人。他们最初通过给征服者当马夫学会了骑马,现在则是骑术精湛,身穿牛皮制成的铠甲,

几十年前他们在战场上杀死了智利都统马丁.德洛约拉,在随后的两年内杀死了近千西班牙士兵,掳掠了数百名西班牙妇女和幼童,数十万牲畜。马普切人的报复残忍而剧烈,他们在妇女的面前处死所有成年男性俘虏,挖出俘虏的心脏吃掉,用西班牙士兵的骨头制作长笛和鼓槌。

整个新托莱多省都在马普切人的屠刀下瑟瑟发抖,继任的都统阿隆索.德.里贝拉沿着比奥比奥河修筑了一系列要塞防御工事,勉强挡住了马普切人的北侵。但他组织的向南再征服行动又是一场惨败,数量众多的马普切骑兵将西班牙军队打得落花流水。至少在目前,智利处于一种南北分治的状态。很多不堪忍受长官虐待的西班牙士兵也逃向智利南方,与马普切人自由地生活在一起。

陈守序手指轻轻敲着酒杯,“德代尔先生,我知道马普切人的战斗力很强。但现任的智利都统白德斯侯爵一上任就很光棍地承认了马普切人在南方的自治权,就在不久前,双方在基林签署了正式的和平协议。”

德代尔笑了,“船长先生,可能您不知道,西班牙人与马普切人签署了不止一次和平条约,每次的结果都一样。”

陈守序撇了撇嘴角,为了成功劫掠,每到一地他会尽量搜集一些情报。但他的情报主要集中在港口与城市的防御设施,目前的战局这些方面。对西班牙征服者与印第安土著的历史他的兴趣并不大。

“德代尔先生,我理解你在印第安人中间做了大量的工作,也许你和他们已经达成了实质性的联盟。我祝愿你们的军事行动大获成功,不过抱歉的是,我对参与其中不感兴趣。”

“船长先生,这是为什么?”

陈守序其实有些佩服眼前这个为了公司扩张和个人的追求甘冒奇险的荷兰人,这让他想到了中国历史上曾经有那么几个时代也涌现过这样的英雄人物。

于是他还是决定把理由说出来,他取出一枚金币,在指尖摆弄着,“德代尔先生。按照我的理解,经济是一切的基础。你们就算能够占领奇洛埃岛,甚至占领整个智利。可你们有能力通过合恩角建立一条稳定的商船航线吗?如果没有经济上的联系,你们占领了再多的领土都是无根之木,或迟或早都要放弃。只有金银才能长期维持领土的存在。”

送走了失望的荷兰人,陈守序取下已经烤熟的牛肉,就着奇恰酒,边吃边喝。有酒有肉的生活是多么美好啊。那个荷兰人介绍的情况也不是完全没用,陈守序觉得过几天去一趟马普切人控制区,无论是做点生意还是招募一些人手都是不错的主意,不过也仅此而已了。

与阿根廷一样,智利也是个不缺牛的国度。马普切人曾在一次为期两年的劫掠中,掠夺了50万头牛。而且智利南部的马普切人与他们在潘帕斯草原上的阿劳坎人亲戚也有着颇多的往来。印第安人杀死牛,取走牛皮和牛脂。牛皮和牛油蜡烛是马普切人的主要贸易商品,而且他们卖得很便宜。

通过贸易补充了一些物资和人力,海盗不久就离开了奇洛埃岛所在的科尔科瓦多湾。以地理学家亚历山大.洪堡命名的洋流由南向北流过智利沿海。侧风顺流,海盗的舰队仿佛上了高速公路,抵近了他们的第一个目标,瓦尔帕莱索港,智利首府圣地亚哥城附属的海港。

智利从北向南,领土从沙漠到平原再到南极的冰雪苔原,整个国土的精华部分就是首都圣地亚哥南北这近400英里长的中央谷地。海岸山脉和安第斯山将中央谷地夹在其中,数条河流在谷地中流过,灌溉了遍布其中的农场和庄园。

如同教科书一般,海盗们避开了港口要塞炮,夜间在附近的海域登陆。因为圣地亚哥城西班牙方阵军的存在,陈守序没有打算在瓦尔帕莱索港待多久,海盗们迅速占领了城市。

时间不太充裕,海盗很难细细搜索城市的民居挖出每一块银币,智利本身也不产金银,政府的银库了也没多少钱。

不过让陈守序惊喜的是,他们找到了另一只大肥羊,教会。

在西班牙经营智利的早期,多明我会、方济各会与耶稣会有同样的传教权。这三家的势力差别不大,智利南部第一个主教就是方济各会的成员。在西班牙人与马普切人的战争中,教会普遍对马普切人抱有同情心理,教会的神父甚至拒绝为出战的士兵祈祷,也拒绝赦免他们的罪过。他们主张采用怀柔的方式统治印第安人,近期的和平协议就是耶稣会极力促成。这搞得智利教会与军人、官僚和克里奥尔委托监护主之间的关系极差。

但西班牙始终是个教会势力强大的国家,西班牙国王也号称天主教的国王。教会掌握着知识,耶稣会的庄园总是修建了优良的灌溉系统,播种苜蓿养殖牛群。这让耶稣会的经济势力迅速膨胀,耶稣会又用增长的收入到处修建学校和教堂,在实际上垄断了智利的传教权。最后,耶稣会利用经济上的特权和教会的信誉向农场主和商人贷款,他们成了智利唯一的银行。

瓦尔帕莱索是智利最大的港口,看着从教堂里抄出来30万比索的银币,陈守序欣喜若狂,“TMD,还是抢银行来钱快啊。”

海盗赶在圣地亚哥的援军抵达前撤离了港口,从瓦尔帕莱索一路北上。席卷了整个智利沿海。在科金博湾的拉塞雷纳,海盗们遇到一个小小的插曲。

35名陆战队的士兵乘坐三条长艇登陆后,遇到了埋伏起来的150人西班牙骑兵。海盗大举侵袭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智利沿海,这些人骑兵是当地政府临时征集的民团。虽然面临数量上的巨大差异和步兵对骑兵的天然劣势,这35名士兵一点都没有害怕,他们迅速抢占了一处小高地,分成了7组,每组5人,轮流向西班牙人射击。等到硝烟散去,这群西班牙骑兵已经落荒而逃,将马屁股留给了海盗们。

这35名陆战队士兵果断追击,将心惊胆战的西班牙守军全部撵到山上,占领了城市。

只是在这座城市,陈守序索要赎金的手段并没有得逞。西班牙人在城外的高处修建了一座水库,逃到山上的西班牙市长威胁海盗要炸毁水库,与海盗玉石俱焚。

陈守序最终还是放弃了,在城里草草搜刮一番,临走时他说道,“如果西班牙的士兵能有他们市长一半的勇气,我们今天就要在这里吃上一个败仗。”

“他们市长做的准备再充分,再有决心,可他的兵打不过我们一切都是白费力气。”陆战队的指挥官沃尔特很有些骄傲,“司令官,我要向你祝贺。今天一战过后,舰队的这只陆战队可以参加正规战斗了。”

第11章 西班牙的南海

东南太平洋,西班牙人称之为南海。

阿塔卡马沙漠的边缘,阿里卡城,世界上最干旱的城市。

清风徐徐,蔚蓝的海水洗刷着沙滩。城市周围枯黄的沙漠与海水的颜色形成了鲜艳的对比。寥寥几颗植物为这幅黄与蓝的油画点缀了几抹淡淡的绿色。

战舰铺满了港口的栈桥与码头。

风卷起黄沙,一些破碎的布片打着旋,被吹上了天空。鲜血浇灌在贫瘠的沙地上,将沙地染成了暗红色。

这是一座几乎不会下雨的城市,港口存在的唯一理由,是因为这里是波托西银矿的输出港。每年都有价值上百万英镑的白银从这里流向全世界。

海盗登陆已经三天,城内的西班牙守军誓死不降。这座小小的港口,居然拥有多达800人的守军。

阿里卡之丘是整个城市的制高点,山丘本身并不高,却足以俯瞰西班牙守军的要塞。要塞拥有13门铜炮,西班牙人守的密不透风。

陈守序的军旗在山丘的最高点上飘荡,军旗下是舰队的高级军官们。

一阵风沙迎面袭来,船长们都劝陈守序放弃这座港口。

马尔蒙说道,“守序船长,今年的利马运银船队已经走了,阿里卡城堡的价值并不大,我们何必留下与西班牙人死磕。”

陈守序看着他的船长们,眼神异常坚定,“先生们,我们要用阿里卡城堡的例子告诉所有的美洲西班牙人。只要我们想攻占的城堡,哪怕没有白银,也不会存在幸免的例子。打消西班牙人的侥幸心理。”

其他的船长们有人想再劝,却最终欲言又止。

陈守序扫视了一眼这些船长,语气有些冰冷,“先生们,既然我们想要做一些大事,以前的一些习惯就必须摒弃掉了。阿里卡城,我志在必得。”

一系列的胜利让此时的陈守序在舰队中威信极高,船长们不再出声反对。

霍尔雷恩与威斯特海姆就站在船长们的旁边,身形竖的笔直。

“霍尔雷恩先生,我把陆战队和上岸的水兵全部交给你。你可以对之进行重新编组。长水号上的24磅加农炮也卸下来给你,我只要你在3天内拿下阿里卡城。”

德国人点点头,只说了一句,“我要求地面作战的全部指挥权。”

“没有问题,从我开始,你现在就可以下达命令。”为了竖立这个德国团队的威信,陈守序做足了姿态。

霍尔雷恩和威斯特海姆当然不会真对这些船长下达命令。两位老战友之间配合很默契,威斯特海姆先去指挥设置炮兵阵地,他要编排出详细的火力准备计划。霍尔雷恩则去将水兵重新编组,以适应这场正规的围城战。

陈守序在霍尔雷恩走前,对他说,“告诉那些新加入舰队的印地安人和穆拉托人,舰队为阿里卡城准备了50张选票,拿下它,舰队就多了50位议员。”

霍尔雷恩精神一振,开始虽然有些不情愿,但现在既然加入了海盗舰队,他和威斯特海姆其实也有干出一番事业的想法。戎马一生,最后却只能在加勒比海的一座小岛上写写回忆录了此残生并不是很有吸引力的前景。什么道歉、威胁都比不上陈守序给他们提供了能够展示才能的舞台重要。那么,作为新成员,霍尔雷恩与威斯特海姆也必须在舰队中挣的属于自己的选举权。陈守序不仅仅是在激励那些印第安人。陆战队的德国士官和在智利南部加入的西班牙叛军也是同理。

阿里卡城的防御虽然很坚决,但奈何要塞还是存在先天不足的问题。美洲大陆的太平洋沿岸从未遭遇过真正的海上威胁,要塞既非棱堡也无足够的重炮。虽然守军人数很多,但既然他们无力出城与海盗打一场会战,那么他们的前景其实是注定的。

船用炮架并不适合在陆地上运动,好在距离并不长,阿里卡港的路面也足够坚硬。威斯特海姆用了两天的时间将舰队的40多门重炮设置了3个重炮阵地,6门24磅炮和8门18磅大炮是攻城的主力。12磅炮对城堡也有一定威胁,剩余的轻型火炮则主要是护卫炮兵阵地所用。

炮击持续了大半天,重炮击碎要塞的城砖,炮弹飞进小小的城堡,几乎每一发都能造成伤亡,城墙上站不住人。西班牙人只好深深躲进要塞的内部。

城墙在炮击下不断松动,威斯特海姆精心准备的火力计划效率很高,中午时分,一座城楼就垮塌了下来。西班牙人反击的炮口全部哑火,当一段城墙被轰塌之后。

沃尔特全身披挂,跨上了战马。霍尔雷恩重新出山后,沃尔特主动交卸了陆战队指挥官的职务。用他的话说,他知道的那些步兵的东西已经全部用完了,还是回归他的老本行吧。

海盗在城内缴获了50多匹战马,舰队会骑马的人有很多,沃尔特选出了一些城里了骑兵队。虽然战马肯定不会一直有,但陈守序还是将编制给了出来。

太阳将骑兵的胸甲照耀得闪闪发亮,残存的西班牙人打开城门开始突围。

沃尔特拔出直剑,在骑兵的横队前驰过。直剑斜向上举,“在我身后,上!”

骑兵组成了两排横队,与他们的长官一样的动作,直剑斜举,向着西班牙溃军追去。速度并不快,阵型维持的很好。

马蹄扬起漫天黄沙。虽然只有区区数十人,气势却丝毫不弱。

霍尔雷恩迅速投入了陆战队,以纵队向西班牙人追击。

阿里卡之丘上的陈守序收起望远镜,面带微笑对他的船长们说道,“结束了,先生们。接下来,我们进城。”

在海盗骑兵与步兵的联合追击下,西班牙参军迅速溃散,成了在沙漠中束手的待宰羔羊。

阿里卡要塞司令部,“阿里卡,永远的阿里卡”,雕刻着城市格言的木板掉落在地。陈守序手握佩剑的剑柄,凝视了木板好一会。他微微一笑,从木牌上践踏而过,留下靴底沾着鲜血的细沙。

满脸鲜血的城防军指挥官被拖到陈守序面前。

陈守序淡淡地说了一句,“绞死他。”

见有人露出诧异的神色,陈守序说,“这没什么奇怪的。如果战败的人是我们,西班牙人也会同样处理的。”

波托西银矿远在玻利维亚的内陆,距离阿里卡多达300多英里。依托银矿,波托西拥有十余万人口,是南美最大的城市。城内有数千用以镇压矿奴的守军,但此刻这些守军对阿里卡城也是鞭长莫及,只能眼看着海盗的肆虐。

海盗放火焚毁了城市。作为对战败者的惩罚,对后来者的告诫,俘虏被带上船,会有很长一段时间的苦力生涯等待他们。

阿里卡虽然在后世属于智利,但那是智利在硝石战争后夺取的地盘。在此时,它属于秘鲁总督直辖。

阿里卡城之后,特鲁希略、瓜亚基尔,一座座秘鲁副王辖区的海港沦陷在海盗的炮口之下。太平洋,西班牙之湖,此时仿佛成了海盗的游乐园。

陈守序将舰队游弋在利马至巴拿马之间,波托西启航的白银船队会在利马停留不短的时间,陈守序想试试在利马与巴拿马航线上截获这只船队。

不过对于风帆船队来说,除非能有效封锁海港,或是封锁商船队必经的海峡,否则几乎不可能在海上截获一只特定的船队。风帆战舰的感知力和机动范围实在太有限。

陈守序的舰队也不例外,他们没有截获装满白银的船队。老天仿佛开了个玩笑,白银不知什么时候从海盗的眼皮底下溜过去了,他们只遇到了卸下白银后回航的船队。

看着这只装满欧洲倾销品的11艘盖伦船,陈守序觉得真是个鸡肋。西班牙舰队有200多门大炮,装载的也是陈守序兴趣不大的商品。再打一次舰队战,战舰对商船,赢面确实不小,但如果损坏了战舰似乎就有些得不偿失。

陈守序召集了指挥官会议,他其实是想撤退了。

多数船长都没有意见,陈守序的理由是明摆着的。西班牙舰队小心地贴着海岸行驶,阵型很严密,海盗对航线也并不熟悉。问题只是说服水手。现在舰队里有一部分人名下的财产已经很多了,但还是有一些人新加入的人没挣到多少钱,他们时刻渴望着能打劫西班牙船队。

“司令官,请等我一天,我要率领卓越号单独出击。”菲利普.爱德华站了起来。

科蒂尼奥好奇道,“你们一艘纵帆船怎么能与舰队打炮战?”根据最新的消息,葡萄牙已经从西班牙独立,若昂四世加冕为王。这位葡萄牙船长现在已经心安理得成为一名抢掠西班牙人的海盗。

几位海盗船长都笑了,爱德华船长说道,“我不会与西班牙人打炮战,西班牙舰队的阵型很死板,我们有我们的办法。”

用纵帆船攻下盖伦是加勒比海盗的传统节目,陈守序其实对海盗的战术并不太熟悉,他还是喜欢舰队拉开战列线舷侧炮击。他同意了,只是叮嘱道,“不要太勉强,拿不下来就尽早撤回来。”

爱德华眨眨眼睛,“司令官,为了即将的远航,我想换艘大船,乘坐起来也舒服一点。”

舰队的人手现在很充足,菲利普.爱德华没有从其他战舰抽调人手。

天色暗下来后,卓越号大张风帆,直接驶向了西班牙的船队。在夜幕的掩护下,卓越号神不知鬼不觉地溜进西班牙舰队中央,悄然靠近一艘商船。舰队几经扩充,菲利普.爱德华的卓越号现在居然是整个舰队中拥有来自加勒比的老海盗比例最高的船只。虽然好久没有干回劫船的老本行,但显然海盗们的手艺并没有生疏。海盗们抛出抓钩,钩住盖伦的舷墙。

爱德华用一个迅猛的登船突击将盖伦擒获。船长室喝了不少酒的西班牙船长直叫上帝,“你们是从地狱爬上来的魔鬼吗?”

海盗们一枪托将船长打翻在地,拖上了甲板。其实这时菲利普.爱德华已经达到目的了。可他依然不满足,他问船长,“你们船队中哪一艘船才是最有价值的?”

船长从地上爬起来,不敢怠慢,他指着船队中央的一艘船,“利马号。有32门大炮和150名船员。”

菲利普.爱德华只思考了很短的时间,对他的大副托马斯.梅洛说道,“你带20个人开走卓越号,记得跟住我。”

“船长你呢?”

爱德华的舌头舔舐着嘴唇,“既然干了,就干笔大的。我带70人拿下利马号。”

接着他对俘虏船长说道,“船长先生,按照我说的去做,好好配合我们。战斗结束后,我会把船还给你。否则,我不知道你妈妈有没有跟你说过加勒比海盗的故事……”

西班牙船长点头如捣蒜。

俘虏的盖伦在海盗的控制下,悄然驶出了队列,加速超越了几艘船只,驶近了利马号。由于是友舰,利马号直到爱德华逼到很近的地方发觉了诡异之处,全船警钟大作,水手们冲向舷炮处开始射击。

这些太平洋后花园的秘鲁水手炮击效果很差,只有极少数的炮弹命中了目标。爱德华对俘虏船受到的损伤也毫不在意,海盗们用霰弹打出一轮齐射后,迅速抛出抓钩将两艘船并在一起。海盗们身手很敏捷,也不用搭跳板,荡起帆索或是直接跳过去。手里挥舞着短弯刀和手榴弹,发出吓人的呐喊。由于出身和营养问题,海盗们的长相一般都很狰狞,多半简直都是非人般的存在。

从没遇见过海盗的秘鲁水手吓坏了,爱德华的人迅速占领了甲板,虽然他们人数有劣势,可这并没有关系。敌船上的水手毫无斗志。

在手榴弹的威胁下,利马号很快就投降了。爱德华只付出了五人伤亡的代价,缴获了一艘600吨的盖伦和船上满载的货物。

爱德华决心在西班牙护航舰的攻击下守住这艘船,他履行了诺言,破坏掉部分帆索后释放之前的战利船。

可西班牙的护航舰却无心恋战,只是象征性的压迫过来。爱德华从容地将利马号驶出了西班牙的舰列。

天亮后,爱德华带着几乎完好的盖伦回归了舰队。陈守序看着对面的西班牙舰队驶进一个海湾,炮口冲外摆出刺猬阵。“算了,我们去巴拿马。抓紧时间,西班牙人可能来不及把白银都运走。”

第12章 栈道巴拿马

在外来者到来的时候

红色是太阳之子的胡须

长胡须的那些人从东方而来

当他们来到这片土地的附近

作为外国人

从此,我们便因他们的到来而悲伤哭泣

—《丘马耶尔的奇拉.巴拉之书》

巴拿马是印第安人的梦魇的开始,这里是西班牙在美洲大陆的第一个殖民地。

阿兹特克的征服者,第一任新西班牙副王科尔特斯借了无数外债凑成一只大军征服了中美洲,可让他和他的下属失望的是诸多的玛雅人酋邦没有他们想象中的遍地黄金。

在中美洲,除了极少数开采成本很高的银矿,本土的出产就是一些可可和靛蓝。实际上,巴拿马作为美洲最富裕的城市,这里最初的商品是人。西班牙人在中美洲的太平洋沿岸发现很多城市聚居点,这让捕奴的成本很低。这100年来,可能有100万中美洲印地安人被卖到美洲各地。

中美洲是联系两大洋的纽带,种族情况很复杂。西班牙人按照肤色,将中美洲划分了16个阶级。第一等是半岛人,来自欧洲的西班牙人,他们垄断了殖民地所有的高层职位。第二等是克里奥尔人,可以成为中下级官员。第三等是梅斯蒂索人,白人与印第安人的混血。诸如此类,各个肤色之间存在非常明确的鄙视链。脸部被烙下奴隶印迹的黑人和印地安人登记最低。王室给下等肤色的人设置了诸如不能穿丝绸衣服等等在内的种族限制。

中美洲的征服者都是些混蛋恶棍,他们在捕奴时连帮助他们征服玛雅人的盟友也不放过,无差别对待,搞的连教会都看不下去。“西班牙人对印第安人从未有过任何怜悯之心,对待他们几乎猪肉不如。甚至就像对待路上的一堆粪便。我祈求上帝,希望西班牙人能用对待牲畜的那点关心来对待印第安人。”—天主教修士

男人们被押往各处的种植园、工地和矿山,女人们被迫成为西班牙人的情妇,甚至更差,成为提供***的工具。“我们都是孩子,只剩下我们了。”—西班牙人征服玛雅的盟友卡克奇克人。

亡国奴就是这样的下场,男人为奴,女人为J。

但现在,一只印第安士兵比例很高的舰队兵临巴拿马城下,复仇的渴望印在他们每一个人的脸上。

只是这开头似乎有些不顺利。

野战炮被吊下战舰,陆战队和水兵顺着绳网爬下长艇,到处是人员的呐喊。一桶火药在吊放时绳索没有捆严实,刚吊放到船侧就滚下大海,引得长艇上的士兵一阵惊呼。陈守序探头一看,幸好没砸到人。

看着眼前这糟糕的场面,陈守序有些无奈。巴拿马港就在眼前,但悲剧的是,巴拿马港的航道条件很不好,陈守序的巡航舰吃水太深,无法进港。

舰只好在离城3海里的地方下锚,开始换乘作业。根据在港口附近捕获商船提供的情报,巴拿马城的省督纠集了一只为数众多的军队在城内严阵以待。如果要夺取这座美洲最富裕的城市,也许会面临一场硬仗,像在波托韦洛那样轻装突袭是不行了。海盗们这次要带上全部重武器在敌前登陆。

长矛、胸甲、弹药辎重全部吊上长艇,4磅炮放置到接舷到单桅战舰上。舰队还没有打这种登陆战的经验,经常是火药装上船,炮弹却没带。真是活见鬼。

从清晨到中午,由霍尔雷恩率领的第一攻击波300人才准备好。第一波是整个舰队的陆战精华,除了陆战队的全部,那些最能打的水兵也被挑选出来。

巴拿马城的炮台并不强大,这里的一切防御措施都是针对印第安人而建。但直接在炮口前登陆还是有点夸张了,海盗们选取港口东北侧一片海滩作为登陆地,距离舰队停泊的位置一海里,那里有一些泥泞的农田。

长艇挂起风帆,水兵们取出划桨,向岸边划去。为了节约水兵的体力,吃水较浅的三艘单桅战舰前出,船上将提供第二波200人和全部的野战炮兵。最后是陈守序率领的第三波200人,全部登陆完肯定要到天黑了。

整个登陆计划比较复杂,为了在尽量短的时间内将更多的力量投送上岸,威斯特海姆绞尽了脑汁。用他的话说,这种不靠谱的作战方案在欧洲那是一定会被枪毙的。

海盗们却无所谓,在他们看来,只要能把人送上去就好。巴拿马城里白花花的银子已经让他们急不可耐了。

巴拿马的省督阿隆索.德.萨利纳斯看着海上庞大的海盗舰队,脸色惨白。利马的驻留舰队简直都是废物,给白银船队护航完毕就不管巴拿马了,竟然让这些海盗肆无忌惮到如此地步。副王庭那些腐败的官僚只知道闷头捞银子,贪污受贿夹带走私的收入百倍于国王付给他们的薪水,正事却总是敷衍了事。

阿隆索回头看看他聚集起来的军队,心稍微安定了一些。足足1700人的军队,他得知海盗舰队的消息后就在辖境内扫地为兵。

国王禁止殖民地的印第安人和黑人持有武器,但现在哪里还管的了那么多。省督聚集起全部的人手,白人士兵也只有200多人,加上梅斯蒂索人穆拉托人也只有1000,剩下的全是他拼凑的奴隶和印地安人。经过紧急训练,梅斯蒂索士兵好歹学会了列队和排枪射击。

守城是没有希望的,城内没有足够的重炮,他只能与海盗打一场会战。3门野战炮和200骑兵是守军最大的王牌。

随着海盗长艇的推进,他们选择的登陆海滩已经基本能够确定。

“阁下,海盗已逼近海滩,我们要不要出击?”军官请示总督。

“让步兵出动,骑兵先留着。”

“印第安人和奴隶呢?”

“让那些人出城只会添乱,让他们先守住城。”

800人的梅斯蒂索士兵在白人军官率领下开出了城市,在港口大路上行军时,队列还比较整齐。可让省督难堪的是,士兵下到田地后整个队形就散了架子。东一团西一群,全乱了。

见守军出城,暴风号、冒险号和卓越号三艘单桅战舰在极限距离上开火。

抬至最高的炮口大约能打600米,这个射程上已经毫无准头。炮弹落在泥泞的田地中很难形成跳弹,几乎毫无杀伤力。

但炮击还是让守军的队形更乱了,有些人放慢脚步,有些人干脆停下等待,最不堪的已经扑倒在泥地里。对殖民地军队来说,向来都是他们拖着大炮去轰印第安人,什么时候自己遭遇过炮击阿。何况这里很多人还是刚刚受过军事的农夫和工匠。

军官们气急败坏,踢着士兵的屁股逼迫他们向前。

海盗们趁机蒙划了一阵桨,冲上滩头。身穿胸甲的肉搏步兵冲在最前面,枪手稍稍落在后面。

负责长艇的水手赶快将船只调头,向三艘单桅战舰划去,接纳船上的第二波士兵。

霍尔雷恩率领40多人迎头冲向西班牙人的队列,抢先占据了一条溪流的入海口,后续抵达的士兵沿着溪流将侧翼向北延伸。整个队形距离溪流30米。

西班牙军官花了很长时间整理队列。从出城开始,到西班牙的军队逼到了溪流前,过去了一个多小时。军官们也是无奈,这些殖民地军队不编伍就不能打仗。要编伍就必须定死他们的位置,否则只要向前推进很短距离战斗队形就会散乱。

西班牙士兵摆成了三个不完整的营方阵,长矛手在各营中央,两侧是火绳枪手。西班牙军队的纵深很长,长矛手纵深5列,火绳枪手纵深10列。此外还有大约80名士兵手持轻型火绳枪成散兵线走在方阵前方。

海盗陆战队的机动性更好,虽然是登陆的一方,但与西班牙的士兵差不多同时列队完毕。

因为只有300人,人数上的劣势非常明显。霍尔雷恩被迫让开海岸,向北翼尽力伸展战线。纵深很浅,长矛手只有一排,火绳枪手只有三排。

霍尔雷恩看向身后的战舰,援军和火炮已经开始换乘。长矛手蹲在地上,他拔出指挥刀。西班牙人的散兵线向海盗打出干扰射击,偶尔几个运气不好的陆战队士兵被打倒,后排的人迅速填补了队列。

西班牙人的散兵线逼近到溪流前,开始涉水渡河,短暂地出现了停顿。霍尔雷恩适时命令第一排齐射,将西班牙人的散兵线打得更散。

第一排的火绳枪手退回去装填弹药。

由于火绳的影响,火绳枪比不上燧发枪可以排成密集队列,射速也偏慢。三排轮射不能形成绵密射击,要5到7排才能保持火力的持续性。

不过霍尔雷恩不打算现在就与西班牙人进入排队枪毙的状态。陆战队的士兵忍受着伤亡,用间隔的排枪与被溪流阻挡脚步的西班牙散兵线对射。这样的射击命中率比散兵线要高,伤亡之下,西班牙人的射击不再有效。

战斗开始后,西班牙军官就很难再像之前一样控制已经接触的部队。步兵的基层单位得依靠大量有经验和富有进取心的士官,这是殖民地军队最缺乏的力量。西班牙的散兵线有人过了小溪,有人却仍留在溪流对岸。

见西班牙方阵已经逼近,霍尔雷恩打出了他积攒已久的三排齐射,200余杆火绳枪几乎在同时射击。西班牙士兵倒下了一整排。

“后退200米重新列队。”霍尔雷恩立即下令。

因为部队里有富有经验的骨干士官比例很高,人数总共也只有300人,霍尔雷恩才敢冒险在敌前撤退。

西班牙方阵阵型很严密,但在这种中小规模的战斗中,显得灵活性不够。西班牙的军官见海盗在长矛手的掩护下向后撤退,此时也没什么办法。只能让散兵线继续前压,方阵本身还是要按部就班的徙涉小溪。

重新列队后,西班牙方阵继续推进。霍尔雷恩将上述做法又重复了一遍,但这次他没有小溪的帮忙,后撤了500米才重新整队。

不能再撤了,登陆点就在背后。霍尔雷恩放弃了海滩一侧,长矛手蹲在地上,海盗结成了6排纵深的队形。

西班牙方阵的重型火绳枪的枪手走到队列前,用木架架好枪,开始向海盗一排排齐射。

和舰队的舷侧炮战一样,这种形式的战斗没有什么金手指可开,比拼的就是士兵的意志和素质。

西班牙方阵,长矛手和火绳枪手大概是1比1的配比,现在还有300多人与海盗的200人对射,西班牙人多,海盗的射击更优秀,双方在对射中旗鼓相当。但西班牙军官见海盗的第二波次即将登陆,他适时投入了长矛手。几乎是5比1,长矛手他拥有绝对优势。

5米的长矛平举,第二排将矛尖从第一排的肩膀上伸出去。方阵以战斗队形开始缓步推进。

如果就这样接触,海盗几乎就输定了。

霍尔雷恩向后看了一眼,露出笑意。他将前顶的阵型后缩,以左翼为轴,半旋转退向海滩。

西班牙人没注意到因为他们耽误了太多时间,潮水慢慢涨了起来。下午3点,高潮位来临。舰队里最小的战舰冒险号试探着向登陆点逼近。

冒险号的船底比较平,原本是艘典型的小型近海商船,在海盗舰队中的吃水也最浅。劳勃指挥战舰逼近到快要搁浅的位置,将西班牙方阵纳入战舰的有效射程内。海盗们立即移动压仓物,稍微平衡船身。左舷的3门4磅舰炮指向了西班牙方阵。

头几轮轮炮击,什么都没命中。但弹着点不断靠近西班牙人。

在西班牙军官惊恐的眼神中,终于有两发实心弹打穿方阵的队列,留下一地狼藉。

接着舰炮转入效力射,数轮炮击后,方阵解体了。

军官问霍尔雷恩,“要不要追击?”

“再等等,我们的任务是护住登陆点。”

霍尔雷恩等舰炮打至过热停止射击才浅浅向前追击了一段,控制了主要的战场。

第13章 第一次会战

月朗星稀,海浪拍打着沙滩,溅起一些水花。

陈守序随第三波水兵登陆,船还没有停稳,他手撑住侧舷,跃下长艇。黑人卫士蒂奇急忙跟上。询问过两个士兵,在海边的树林里找到了霍尔雷恩的位置。

依托几颗大树拉起的帆布棚就是登陆部队司令部所在,行军桌张开支在地上,点着一盏鲸油灯。

陈守序走路的步伐很快,带着一阵风穿过外围的陆战队士兵。脚步声惊动了霍尔雷恩,威斯特海姆,沃尔特和梅登,他们都站了起来。

摆摆手示意他们不用敬礼,陈守序问道,“情况怎么样?”他在船上全程观摩了下午的战斗,实际上有那么一阵他很紧张,也许是海盗足够走运,也许是殖民地军队战斗力有限,虽然赢了下来,但他感觉暴露了很多问题。

霍尔雷恩先汇报,“击毙西班牙士兵107名,俘虏24名,基本都带伤。缴获军旗1面。我方阵亡23人,伤17人。”

伤亡比例超过10%,陈守序一叹,“你们辛苦了。”

参加过战斗的士兵都休息了。敌前登陆是个非常累的活,从换乘开始,登陆的士兵就得依靠自己划桨。士兵们的体力消耗很大,所以霍尔雷恩白天一直没有将他的长矛手投入到实际战斗中,而只依靠火枪兵拖延时间。

登陆作战潮汐的情况甚为关键。德国人和舰队的老海员一起制定了白天的作战方案。巴拿马的潮汐幸好并不复杂。这次的潮水让舰队中最轻型的军舰贴进到足以为登陆部队提供近距火力支援的位置,但会有很多海岸战舰无法靠近,到时只能依靠部队的携行武器。这种情况下重武器的换乘和输送上岸都是后续需要研究的课题,需要开发专门的装备。不过登陆作战的总结不是短期的事情,可以押后再进行。

参谋送来一份报告,威斯特海姆接过来快速扫了一遍。

“加上司令带来的第三波,我们现在有721人的登陆部队。”

陈守序询问敌情,“巴拿马城里呢?”

威斯特海姆道,“据俘虏的供述,大约1700人。经过今天的战斗,我们估算敌人剩下1600人。值得注意的是,敌军有一只纯粹由白人组成的骑兵部队。”

霍尔雷恩向陈守序补充,“敌人是我们的两倍多,虽然其中有些奴隶组成的单位战斗力很可疑,不过我建议我们还是慎重行事。”

这一仗并不好打,陈守序看了一眼作战地图,显然在他来之前霍尔雷恩他们还在讨论作战计划。

陈守序说道,“我同意你的意见。我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各位抓紧时间工作吧。”

微微致意后,他转身走出了陆战队司令部。中美洲的夏天十分湿热,在司令部站着不动都能出汗。出了树林,海风扑面,舒适了很多。

“蒂奇,”陈守序喊卫士,“找些朗姆酒、烟草或者别的什么东西,我们去看望伤兵。”

夜深后,巴拿马的西班牙人派来一些尖兵摸到海盗营地的附近,向营地释放冷枪。作为针对,海盗也派出了精于夜战的士兵,向他们反击。蒂卡尔对巴拿马周围地形很熟悉,在他的率领下,海盗渐渐压住了西班牙人。

黎明,枪声渐渐平息。夜里的多半时间陈守序都与士兵在一起,安抚伤兵和那些睡不着的士兵。直到天亮前才匆匆休息了一阵。

红日跃出海面,军号声响起。不管休息好与否,所有人都得集合,上至司令官,下至搬运炮弹的小兵,这就是军纪。

巴拿马城内也是军乐阵阵,西班牙的士兵陆续开出城市。由于缺乏大块岩石,除了港口炮台和一座城楼,巴拿马的城墙都是土木结构。如果守在城里坐视海盗花时间将重炮搬运上岸,这仗也就不用打了。

既然西班牙人出城,海盗也不想花时间去搬重炮下船。实际上将四门四磅野战炮搬运上岸就很费了一番功夫,最后还是靠伐木铺路才脱离沙滩和泥泞的田地。这还是赶在海水高潮位输送了大炮,如果遇到潮汐和航道复杂一些的港口,这会是极大的麻烦。

双方都心有一致,会战也就不可避免。

霍尔雷恩将战斗力最强的3个陆战队连约240人放在了右翼,左翼向后延伸,越靠近海岸越薄弱。两门野战炮放在了战线中央偏右翼的地方,步兵的前列。

一些印地安士兵散开进了右翼的树林。右翼外侧并没有足够平坦的地形或者道路供西班牙人从远处迂回,如果有西班牙军队出现,也只会是骚扰性质的小股散兵。

列队完毕的西班牙军队摆开4个营方阵,队形比昨天稍乱,拉开望远镜能看见不少黑人和印第安人的面孔与服饰。骑兵按照惯例放在了两翼。有一些野牛被赶了出来,放在战线的后面。

“西班牙人这是干什么?打完仗宰杀吃个新鲜吗?”

霍尔雷恩摇摇头,他也看不懂这是什么套路,不过这无关紧要。他敬个礼,“司令,我过去了。”

陈守序郑重一揖,“拜托了。”

霍尔雷恩大踏步走到战线中央,那里他控制了一个连的预备队。

海盗的整个战线是右翼最密集,越往左翼纵深越浅,快到海边时甚至只有一些小股距团的士兵控制战场。

西班牙人的四个营方阵队形很密集,战线并不比海盗的长。

双方的野战炮试射,因为距离有1英里远,炮兵互相够不着。

三十年战场的经验告诉所有人,战术上采取防守姿态比进攻安全的多。两军就这样对峙着,陷入了僵局。

霍尔雷恩派出一些散兵前出向西班牙人射击,以诱使敌军发动攻击,但对方却不为所动。双方进行了一些小规模的散兵交换。海盗不可能这样长期等待下去,下午,霍尔雷恩通过传令兵向右翼下达了命令。战场中间靠近海盗的一侧有一座标高十几米的平缓小丘。

掷弹兵进行曲响起。

右翼三个连向小丘推进,正面并不宽广。中央和左翼随即跟上。

一些印第安人拖着另外2门野战炮的零件,跟在步兵后面。为了在泥泞的田地中推进火炮,昨晚霍尔雷恩想了个办法,他把两门大炮拆卸,用几层帆布裹住炮身,防止在临时制作的木板上,其余的零件则由士兵手拉肩扛。

西班牙的步兵还是没有任何动作,小丘的距离只有500米。可能是他们意识到了危险,西班牙左翼的骑兵出动了,向着陆战队右翼扑来。

泥泞中,战马即便换了重马掌也很难起速。见西班牙骑兵的突击队形并不严密,速度也不快,陆战队并没有转换成空心方阵。右翼一个连向右翼偏转,第一排长矛手肩并肩下蹲,火绳枪手成6排稍微松散一些的横队。这就是训练有素的结果,队形转换比西班牙人快得多。

排枪齐射开始。

西班牙骑兵并没有直扑长矛阵列,逼近后取出手枪,以半旋转向海盗射击。

对射中,硝烟弥漫。陈守序的位置什么都看不清,虽然直观感觉西班牙人冲不下来。不过直到硝烟散去他才真正松了一口气。和在智利时一样,西班牙人又把马屁股亮了出来。半旋转两轮后,西班牙骑兵的队形就彻底乱了,在排枪前遭受了不小的伤亡,只能撤退。不过与智利不同的是,这里他们并没有直接跑回家,而是退回开始重组。

西班牙右翼的骑兵也向战线中央发起了冲锋。两门野战炮射击,炮弹越过步兵的头顶砸进地里。炮声在身后响起,步兵却根本不为所动。

在火炮支援下,中央的步兵也打退了西班牙的骑兵。

中央推进的距离并不长,勉强与右翼建立了联系。整个海盗的战线向左翼侧后方延伸。陈守序望过去,左翼已经很稀薄了。看暴风号与卓越号在岸边下锚,趁着潮水这里也能够到。

西班牙人完全没有搭理海盗的左翼,他们的骑兵在重新整队后不断向海盗发起冲击。在整个战斗过程中,西班牙的步兵都毫无动作,从头至尾都只有骑兵在战斗。

海盗的枪法很好,西班牙的骑兵在冲击中损失越来越大。右翼的陆战队指挥官估计了一下,等到西班牙骑兵战马的体力消耗的差不多,他果断命令一半的火绳枪手上刺刀。这种直塞式刺刀塞进去后,火绳枪就变成一根不能击发的短矛。陆战队迅速完成横队到纵队的转换,长矛和刺刀驱散了一些失去冲击力的骑兵和西班牙散兵,猛扑向小丘。

霍尔雷恩见战机出现,立即投入了他的预备队。填补进中央和右翼的缺口。

“好吗,买定离手,ALL IN了。”陈守序喃喃自语。战局尚未明朗,换成自己估计是不敢投入全部预备队的。也许这就是战场指挥官的经验和感觉?陈守序不知道,他继续看了下去。

右翼的炮兵拖着大炮,奋力跟上了前进的步兵。

看着潮水不断上涨,西班牙的骑兵也全部投入了战斗,霍尔雷恩从左翼抽调30人,算是重建预备队。

西班牙人的步兵这时才出动,排着密集的队形,两个营方阵向右翼的小丘冲击,两个营方阵向海盗的中央推进。

抵达小丘的炮兵开始组装野战炮,七八个人抬起炮管,安放到炮架上。炮轮高1.3米,连身管总长1.5米,射程大约为600米。

西班牙左翼步兵推进的队形比昨天还乱,人与人挤在一堆,互相推搡。西班牙军官被迫多次停下重整队列。

见西班牙步兵贴近,霍尔雷恩命令中央的两门炮优先支援右翼。敌军攻击小丘的两个方阵中偏中央一侧的那个营被火炮纳入了射程,一发实心弹落进密集的人堆,先一个打碎一个脑袋,再切断一只胳膊,落地前又削断一条小腿。惨叫声不断在方阵中响起。

炮击刚开始,在军官的逼迫下,梅斯蒂索人勉强还维持着队形。奴隶士兵则已经完全慌了神。这个方阵一定程度形成了混乱。

海盗的战线斜向后拉开,中央战线的接触更晚。对西班牙人来说,多出来的距离他们要花很长时间整队才能维持基本队形缓步推进。

小丘上的陆战队用主力与没有遭遇炮火打击的那个营方阵对射,排枪射击中,西班牙步兵承受了更重的伤亡。

双方的长矛手开始接触。这个陆战队半营的长矛手现在还有50人,组成了两排与敌军对刺。这是整场会战中最对等的一幕,长矛对长矛,火枪对火枪,双方同时倒下的人数几乎相当。西班牙长矛手的人数更多,纵深是海盗的两倍。可在双方第一排最勇敢的士兵同时倒下后,西班牙军后排踌躇着脚步,开始畏惧不前了。

炮兵完成了火炮组装,用肩绳将四磅炮拉到了小丘右侧。

“双倍霰弹!”

黑洞洞的炮口指向了敌军的方阵。

点火杆的火神伸进炮门,火药被引燃,一阵硝烟升起。无数小型弹丸从炮口喷涌而出,奔向西班牙人的方阵。惨叫声中,一大片士兵倒下。

“继续双倍霰弹,装填!”

……

三轮霰弹射击过后,这个与海盗肉搏的方阵解体了,士兵丢下武器向后逃去,彻底不成队列。

这是崩溃的开始。

炮兵用肩绳将野战炮拉上小丘,用实心弹向中央的西班牙方阵纵射。

混乱迅速从西班牙军的左翼蔓延到全军,短短的时间,西班牙人就陷入了绝境。

一阵海风吹散了硝烟,西班牙人释放了野牛,陈守序有些呆,“这是火牛阵?”

四处乱窜的野牛把西班牙人的队列冲的更乱,海盗也被迫慢下了脚步。不过这只是一个小麻烦。无论是海盗中曾经的巴肯尼亚人,还是阿根廷与智利的牛仔,杀牛是他们的老本行。一些牛转身跑散,另一些被海盗用枪和各种武器杀死。

伴随着这一阵混乱,陈守序看到,一个身穿四分之三甲的西班牙贵族带着一些骑兵冲进了海盗的队列,杀死了一些人,随后被淹没在长矛和刺刀中。

这是当天最后的战斗。

第14章 阿卡普尔科

通向巴拿马的障碍已经扫清,教堂拼命敲响警钟。城中燃起烈焰,伴随着剧烈的爆炸。西班牙人在城内各处安置了200多桶火药,萨利纳斯省督在下达与海盗玉石俱焚的命令后,冲向了海盗的阵列。

省督被七八枚子弹命中,华丽的四分之三甲变成一堆扭曲的废铁。

“收敛萨利纳斯,好好葬了吧。”陈守序有些惆怅。

近千具尸体铺满了整个战场,有西班牙人的,也有海盗的。

几声雷鸣,天空下起了雨,涤荡着大地。

雨水冲刷着地面,红色的液体在脚下流淌。登上决战的小丘,远处是一片茫茫的水雾。陆战队半营的指挥官卡尔.朗格曼和士兵排成整齐的队列。

掌旗兵擎住旗杆,笔直地站立在那里。陆战队的军旗被雨水打湿,不再迎风招展。陈守序走到近前,轻轻拉起军旗的一角,硝烟留下的痕迹被雨水打湿后,显得斑斑驳驳。他摘下船长帽,深情地亲吻了军旗。

《胜利属于我们》的乐声响起。

不知是谁起的头,“万岁!”,士兵们向着陈守序欢呼,呐喊声响彻在城市的上空。

大雨熄灭了城市的火焰。这座城市原本居住了1000多白人和混血儿,3000多奴隶。除了一些自愿留下的,其他人都跟随溃退的西班牙军队跑向加勒比海沿岸。这一路他们会遭遇印第安人的报复,能活着抵达波托韦洛的不会太多。

省府、教堂、修道院和住宅,巴拿马缺少石头,建筑均为木制,现在只剩下一半的城区。

士兵们在废墟中搜索被大火融化的贵金属。

陈守序召集了他的陆军指挥官,对战役进行复盘,他想弄明白几个问题。

“西班牙人为什么在我们扑向小丘的时候,只出动了骑兵,步兵却没动。”

沃尔特回答了这个问题,“我审问过俘虏,昨天一战后,省督信不过他的步兵,他觉得骑兵是他巴拿马唯一可以依仗的力量。”

陈守序继续问霍尔雷恩,“你为什么在战局没有明朗的时候投入预备队?”

霍尔雷恩的表情郑重,“我们的兵力不占优势,所以采用了侧重一翼的斜向阵列。如果西班牙人主动进攻,那么我们左翼收缩,我会把预备队加强到右翼席卷他们的侧后。但西班牙人没有进攻,所以我们得主动创造出斜向战列的态势。卡尔抓住了稍纵即逝的战机,让我们取得胜利的时间变短了。”

陈守序急问,“你为什么那么肯定当时就是战机?”

霍尔雷恩书说到,“打仗就是互相发挥优势的游戏,西班牙的人多,但他们的机动性不好,单兵战斗力也比较弱。我们的兵力少,机动性却有优势。只要与西班牙的方阵接触上,他们将不会有再调整的机会,而我们却有。所以我们要让战场动起来,但又要尽量避免直接向他们的炮口冲击。战场中间的小丘就是我们的机会,一般战场上都会存在这样的关键地点。有经验的指挥官只要了解他部队的武器构CD能判断出火力在那些地点发挥的威力会有多大,会战局会造成什么影响。”

陈守序托着下巴,若有所思,“你说过,战术上采用防御的姿态比进攻更有利。所以我们的目的是通过进攻的运动逼迫敌军向我们冲击。”

轮到威斯特海姆回答这个问题了,“如果把战争分为战略、会战和战术三个层面,最有利的态势是通过更高层级的进攻逼迫敌军在低层级上向我们进攻。”

霍尔雷恩点点头,“原则上是这样,但战场上经常会有复杂的变化,进攻与防御的时机有时就是将领一线间的感觉问题。”

陈守序有些懵懵懂懂,不过他知道霍尔雷恩讲的是一个天赋的问题。有些人就是能直接的把握住战机,透过战争的迷雾抓住战场的关键点。所以拿破仑之前的时代,将领的天赋就很重要。而在普鲁士建立总参谋部,将战争变成铁路运量、挽马死亡率、公路的通行能力,以及炮弹投送量在不同地面造成多少杀伤等等,战争就变成了冷冰冰的数学计算。将军不再有天才,只剩下工匠。

“好吧,对于陆战我还有很多需要学习的地方。”陈守序决定以后慢慢再想这些问题,他说道,“卡尔.朗格曼,我觉得他很会把握战机,他还不是股东吧?”

梅登有些遗憾,“还不是。他是在伊柳塞拉岛被我们俘虏的雇佣兵,目前也只是连长。战斗中临时指挥右翼半营。他的资历还不够,以前也没有很好的表现机会。”

陈守序把事情揽了下来,“这事交给我了。我领衔,找人联名向议会推荐。”这件事必须要解决了,舰队的议会陆陆续续认可了200人的股东资格,其他人有优先股,可以分享收益,却没有决策表决权。股东在航行和战斗中不断有人死亡,现在也就160多票,其中绝大多数都是舰队的水兵。后来成立的陆战队几乎没有,连霍尔雷恩几人的投票权都是在阿里卡城才解决。

“还有”,陈守序看了一眼梅登,“舰队会在巴拿马停留一段时间,我要召开一次全体大会。”

这是他们计划的一部分。

舰队驻扎期间,一些中美洲印第安人和当地的混血儿陆续投奔了海盗。巴拿马沦陷后,秘鲁总督辖区在地峡太平洋一侧的统治土崩瓦解。

无论在哪里,总有不甘心被压迫的人。

陈守序召集了全舰队1400多人,就在会战的小丘上,召开了进入太平洋后的第一次大会。陈守序向所有人公布了他建议的下一个目标,航向东印度。因为事关重大,除了全体股东,其余的人都列席。

此时的股东已经恢复到了200人,资深的坐在前列,刚加入的坐在后排。列席的海盗位在小丘周围。

陈守序环视了一圈,他不再像第一次大会时那样紧张了。通过这段时间的运作,他估计自己能影响到其中的120票,但这还不够,最好能拿到三分之二以上。

投票的结果比陈守序预想的要好,总共有160多人同意,反对和弃权的总共才30多人。

除了股东,其余的海盗里也有140多人不愿意去东印度。

那么按照建立之初立下的章程,不愿意去东印度的陈守序给了他们两个选择。

“一艘战舰,你们可以绕过南美开回加勒比海。”陈守序的眼睛看向了巴拿马的东边,“你们也可以走回去,沿着白银驿道,走几十英里就能到加勒比海岸边。我会联系当地的印第安人给你们提供帮助。相信以你们的能力,到那边再抢些船很容易。”

愿意脱离的海盗商议了一阵,他们选择了走陆路回去。这实在是太近了,而且几次劫掠地峡的加勒比海沿岸,海盗们对当地的地形也很熟悉。

这正和陈守序之意,因为他们选择陆路而放弃了战舰,那么在既有收益的基础上,会多分些钱给他们。

通过开诚布公的投票和交换意见,陈守序清除了队伍中最大的不稳定因素。礼貌地送走了曾经的战友,其中不乏个别真到要走时又后悔了。对于想重新加入的人,陈守序的态度很坚决,全部拒绝。

巴拿马的港口条件很差,巡航舰无法进港,也就无法修理船只。在搜集了融化和没有融化的贵金属后,陈守序指挥舰队迅速离开了。

巴拿马是秘鲁总督辖区和新西班牙总督辖区的分解,海盗舰队向北就进入了新西班牙副王的地盘。

整个新西班牙总督辖区的中美洲,首府在危地马拉的圣地亚哥。圣地亚哥坐落于一座肥沃的峡谷中,气候温和,四周都是火山,是一座很漂亮的城市。

陈守序对深处内陆的危地马拉都统毫无兴趣,整个中美洲的陆路联系都非常糟糕。道路崎岖不平,城市非常闭塞。走陆路进行跨省交流,那是一场冒险。西班牙国王曾命令危地马拉都统对辖区进行人口普查,都统毫不犹豫的拒绝了。因为骑马行走在那些道路上,死亡率极高。

殖民地城市缺乏路上联系意味着,一旦海盗从海上侵袭,这些防御薄弱的城市将不可能从邻省获得支援。洪都拉斯省的丰塞卡湾和哥斯达黎加省的尼科亚半岛都有很好的天然深水港,但这两处地方缺少必要的基础设施。

陈守序选择了尼加拉瓜的雷亚莱霍港。尼加拉瓜的首府莱昂城也只有1000西班牙人,在海盗的威胁上尚且自身难保,根本无力支援被攻占的港口。

尼加拉瓜湖的存在可以节省很多的陆运成本,所以货物从雷亚莱霍港上岸经莱昂—尼加拉瓜湖港格拉纳达—圣胡安河也可以抵达加勒比海沿岸。

雷亚莱霍港的条件还不错,舰队在港内堵住了几艘商船。劳勃舍弃了冒险号,另行选择了一艘结实的单桅船。加上从冒险号上卸下的武器,劳勃的座舰有8门炮。

舰队在雷亚莱霍停留了半个月,各艘战舰都完成了修理。压仓石和沙砾全部更换,底舱彻底清洁了一遍。

所有战舰都在船上搭起架子,种植了甜椒。山羊拴在甲板上,长艇用帆布遮盖,里面养了母鸡。啤酒、粮食、朗姆酒,柠檬、胡萝卜、芜菁,各种食物尽量塞进船舱。

……

从雷亚莱霍港启航后,舰队继续沿着美洲的海岸航行,直到太平洋航线的起点,阿卡普尔科。

与波托韦洛、韦拉克鲁斯这些贸易港口一样,阿卡普尔科也只有寥寥数千居民。在没有贸易的日子里,阿卡普尔科就是一座恬静的港口。但一旦马尼拉大帆船抵达,整个新西班牙的商人都会汇聚到这里,将阿卡普尔科变成盛大的集市。

印度卡里卡特棉布、波斯地毯、真腊象牙、苏门答腊胡椒、锡兰的宝石,远远不断地通过阿卡普尔科抵达新西班牙,其中很大一部分又通过陆路转运到韦拉克鲁斯抵达了塞维利亚。

当然,在这所有的贸易品中最重要的是中国的生丝。墨西哥萨卡特卡斯银矿出产的白银源源不断通过这条横跨太平洋的航线流入了中国。

如果从欧洲开始计算,白银的购买力越到亚洲越强。哪怕跨洋贸易的商人什么商品都不买,他用白银在亚洲兑换黄金运回欧洲都能获利一倍。

对欧洲来说,中国的商品简直太便宜了。中国的丝绸制品运到欧洲,价格还比当地便宜三分之一。而在美洲,中国丝织品的价格是欧洲产品的三分之一。这种堪称倾销的价格严重损害了西班牙本土对美洲殖民地的货物出口。白银流向了中国,而不是西班牙。塞维利亚的安达卢西亚商人一直在建议印地院和国王禁止马尼拉大帆船贸易。

与之相对的是,历任新西班牙副王,不管他在来到墨西哥城之前的职位是什么,但只要他踏上了墨西哥的土地,都会反对塞维利亚的建议。因为大帆船航线的利润实在太高了,在马尼拉,一担生丝价格200比索,广州绸缎一匹5比索,织锦一匹4比索,天鹅绒一巴拉0.5比索。而上述四种商品在利马的价格分别是1950比索、50比索、40比索和4比索。

在这场持续上百的争斗中,国王一般都倾向与塞维利亚。马尼拉大帆船贸易几次被国王下令中止,勉强重开后,也限死了一年只能运来两船货物。船只的载重被限制在300吨,货物价格也设置了上限。

挡人财路如杀人父母,国王限死两艘船这没有办法。但对船只载重吨和货物价格,马尼拉的菲律宾都督和商人祭出了西班牙殖民地的传统做法,官方走私。大帆船越造越大,在各家东印度公司还在用着几百吨的商船时,马尼拉大帆船早早突破了千吨,成为世界上最大的商船。

新西班牙副王对此乐见其成,甚至深度参与其中,大家一起来赚国王的银子啊。西班牙国王被迫在菲律宾启用了终任审查制,由接任的都督审计离任都督,几任都督在审计后都被直接关进监狱。国王还提高了法院的地位,原本马尼拉高等法院隶属于墨西哥最高法院。国王将之改为马尼拉最高法院,马尼拉法院拥有终审权,并可以直接向国王报告。

但这一切并没有什么卵用。官僚机构叠床架屋,结果是把更多的人拉下水。贪污走私夹带愈演愈烈,法官们甚至带着全家亲属去马尼拉贪污,白银向中国流入的越来越多。

所以就在陈守序抵达的第一年,1638年西班牙国王又禁止了马尼拉大帆船贸易。狠狠教训了马尼拉商人后,国王于今年1640年才重新恩准贸易重开,如今的两艘马尼拉大帆船正在沿着日本外海爬向北半球的西风带,离抵达还早。

阿卡普尔科现在一片萧条,陈守序不是为银子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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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上,深入太平洋的海盗曾多次召开全体大会。一般就是三个选择,在巴拿马上岸沿陆路抵达加勒比海,再抢条船走人;绕麦哲伦海峡回南大西洋;去东印度群岛。希望去亚洲抢一把的人还是很有一些。

第15章 航线

舰队驶进被海岬环抱的阿卡普尔科湾,入口的航道有1.8海里。阿卡普尔科海湾东西最长3.5海里,南北最宽2海里。海湾西侧的海岬在主航道边缘拐了个弯,向内侧收了进去,与陆地环抱成一个更小的海湾。海岸线1英里以外,是一圈环抱的山岭。一条弯弯曲曲的驿道从两座山岭间狭窄的缺口向远方延伸,它通向墨西哥城,通向韦拉克鲁斯。

阿卡普尔科港阔水深,海岬与山岭遮挡住风浪,这是最好的帆船锚地

港口与城市建在海湾西边的陆地上。圣地亚哥要塞正对着内收海岬一侧,那里的海面只有半海里。圣地亚哥要塞是一座五角星状的棱堡,五座尖角分别是圣约瑟堡、圣安东尼奥堡、圣路易堡、圣芭芭拉堡和起源堡,每座尖角堡都有一座高耸的塔楼。

陈守序举起望远镜,看着要塞上那些密密麻麻的重炮炮管,只能摇头叹气。虽然大帆船贸易中断了两年,阿卡普尔科如今的防御兵力并不充足,但圣地亚哥要塞依然是海盗无力攻取的存在。

哈里斯放下望远镜,“荷兰人在1615年劫掠了阿卡普尔科,他们做的也太好了,逼迫新西班牙总督花那么钱修建了如此强大的一座要塞。”

要塞升起了四团黑烟,这是在向后方和海上报警发现强大的海盗舰队。新西班牙与中美洲不同,阿卡普尔科可以从陆地上得到后方增援。

棱堡的重炮向海面试射,射程完全覆盖了航道,西班牙的士兵已经做好了战斗准备。

舰队在海湾中下锚,三艘巡航航堵住航道,其余的战舰在重炮的射程外与西班牙人对峙。

陈守序指着海岬尖端,“让陆战队在海岬登陆,我们要把西班牙人堵在城墙里面。”

阿卡普尔科的海岬在多数地方是陡峭的悬崖,只有海岬最尖端和附近几处稍微平缓一些,这种地形就不要指望搬运大炮了,陆战队和水兵只携带轻武器和木梯登上长艇。

城镇沿着起伏的地形建筑在海岸与山岭中间。看多了有整齐规划的西班牙殖民地城市,眼前错落有致的阿卡普尔科城倒也别有一番风味。除了要塞和附近的城镇,海湾四周是郁郁葱葱的森林,从海岬一直延伸到城镇背后的山上。风景确实不错。

陆战队小心地将长艇靠向岸边,四周都是被海浪磨平的礁石。第一批登陆的梯队中包含了工兵,他们对登陆点附近的地形做了简单的整理,让后续梯队登陆更方面一些。

整个登陆行动井然有序,士兵不急不慢地在岸边集结。当登陆的人数达到500人时,霍尔雷恩率领他们走进森林,沿着一条人踩出来的小径向城市开拔。

行军路线大约为5公里,地形很崎岖,又有森林的阻隔,可能需要两三个小时才能走到。

陈守序并不召集,至少在几天内阿卡普尔科不会得到实质性的增援。

单桅舰在舰队附近缓慢游弋,提供外围的警戒。陈守序见不会有什么大动静,便离开甲板回到舱室,他还有其他的工作要做。

陈守序铺开海图和自己的地图,马尼拉大帆船从阿卡普尔科启航后会向南航行至北纬12度至14度之间,乘信风带和太平洋北赤道暖流向西航行到关岛,途中会经过马绍尔群岛。在关岛略作停留并给基地守军补充物资后,便航向卡波圣埃斯皮里图,即后来的萨马岛。再穿过圣埃斯皮里图海峡(即后来二战中名扬天下的圣贝纳迪诺海峡)进入菲律宾群岛的内海,途径民都洛海峡进入南中国海,继而航向马尼拉的甲米地。整个航程约需3个月,商船会在年初驶出阿卡普尔科,以便抵达亚洲后赶上西南季风。

从马尼拉启航的大帆船会在年中启航,为了避开荷兰舰队,大帆船会先南下,逆着美洲过来的航线经过菲律宾内海的航行后,出圣埃斯皮里图海峡,乘西南季风北上直到北纬42度附近,找到日本暖流乘西风带向东,直至抵达门多萨角才沿加利福尼亚海岸南下阿卡普尔科。这条航线后来将转向地标改为瓜达卢佩岛后,向南移动了一点。北半球的西风带虽然说比南半球的风浪小一些,但那也有限的很。加之航程中多有逆风逆流段,从亚洲到美洲的航行要艰苦得多,耗时一般要六个月。

最初亚洲到美洲的大帆船还会在日本停靠补给,顺便做一点生意。后来日本直接扣押了一艘大帆船,而且荷兰联合东印度公司垄断了日本航线,通向日本的航线实在太危险,马尼拉大帆船也就不再靠近日本。

实际上,这只是马尼拉大帆船航线理想中的情况。如果航行中遇到海盗或者恶劣天气,抑或是在港口的货物交易时间对不上,整个航行计划都会被打乱,往往耗时更长。

陈守序暂时不考虑贸易和抵达亚洲后的季风问题,总体上而言,从阿卡普尔科到亚洲西班牙人已经航行了一百年。航线本身很成熟,一路沿着信风带航行也算是最舒适的跨洋航线,比那些借助西风带的航线安全很多。

大帆船的航线总体还是比较空旷,经过的岛屿很少,这样帆船在夜间也能放开跑,不用担心存在没有发现的暗礁。虽然陈守序能利用经度和后来的地图,但他不可能熟悉太平洋的礁石分布、潮汐天气风向变化规律和可能会出现的突发海情。如果率领的是一只探险队,那么他也不介意试试新的航线,但现在他率领的是一只武装舰队,所以对他来说,按照马尼拉大帆船的航线跑是最安全的做法,成熟有效。

陈守序需要考虑的主要是路上选择哪里作为临时锚泊地,虽然帆船在大海上航行未必就能找到计划中的岛屿,也可能找到了却由于风向和天气无法靠泊,但有备无患。按照荷兰人的经验,即便做好一切准备,远洋航行中水手在启航后第三个月就会陆续生病,在第四个月会出现死亡病例,如果第四个月刚好在热带海域,那么恭喜,船员大面积病死的情况就会出现。

所以陈守序考虑在航行的后半段找到能够休息的岛屿。如果船员的身体扛不住这三个月的航行,那么找到锚地让船员上岸休息会大大降低船员的死亡率。

这条航线的初始段很长的时间都不会有岛屿。直到中太平洋段,夏威夷群岛条件非常好,不过夏威夷正好位于马尼拉大帆船往返的南北航线之间,西班牙人在太平洋跑了多年,从未听说他们与夏威夷群岛有什么联系,夏威夷群岛不是陈守序的首选,但他还是做了相关预案。

波利尼西亚群岛中的莱恩群岛,最北端的金曼礁太小了,也没有淡水。泰拉伊纳岛有群岛中唯一的淡水湖,条件很不错,可那在北纬10度线以南,过于偏离航线。而且位置贴近了赤道无风带,因此泰拉伊纳岛也只是陈守序作为舰队万一爆发大规模疾病时的预案。

接着是马绍尔群岛,马绍尔群岛北端的一些环礁倒是位于北纬10度以北,紧挨着航线。群岛中的比基地环礁、夸贾林环礁都是如雷贯耳的名字,对陈守序来说,马绍尔群岛的位置略有些偏西,但贴近航线,这是他首选的中途站。

通过马绍尔群岛后,则是关岛。如今的马里亚纳群岛已经被西班牙纳入了统治范围,关岛上有西班牙人的基地。腓力二世赏给菲律宾征服者黎牙实比的封地就是马里亚纳群岛中的两座岛屿,不过除了关岛以外,西班牙对马里亚纳群岛并没有实际控制,更多是一种口头上的号称。

看到塞班岛的位置,陈守序有些感叹,在他与梅登最早的计划中,塞班是一个可能的基地选项。塞班的面积足以容纳他的士兵和供养军队的人民,不过这里距离贸易中心实在是太远了,而且面临台风侵袭的威胁却没有良好的避风港,能发挥的作用很有限。到后来,塞班只是成为他们计划中的一个后手。

陈守序和梅登的计划在南美洲的航行中几番更改,不断完善。其实如果以航线而论,他从雷亚莱霍港启航后可以直接去北纬10度附近的航线,只要找到北赤道暖流就可以航向亚洲,不用来阿卡普尔科。

只是对海盗来说,韦拉克鲁斯、波托韦洛、卡塔纳赫和阿卡普尔科、利马的卡亚俄、巴拿马,这些名字像耶路撒冷之于基督徒一样,充满了致命的吸引力。大西洋一侧的韦拉克鲁斯和卡塔纳赫陈守序是很难再去了,那么近在咫尺的阿卡普尔科又怎能错过。

“我这是来朝圣啊,”陈守序喃喃自语,“德雷克,亨利摩根,这些名字即将离我的生活而去了……”

即将离开战斗两年的美洲,再来还不知又是何时,他的心情有些惆怅。

陈守序放下航海圆规,走到舷窗前。夕阳下,圣地亚哥堡那威武的身影耸立在海岸边,勃艮第大十字旗在城堡上猎猎飘扬。强大的要塞才能保卫领土,他要有自己的要塞,要有自己的领土,要有自己的人民。而这一切,只有亚洲才能得到。

“司令”,蒂奇的声音传了进来。

“什么事?”

“霍尔雷恩长官派来通讯兵,他说发现了一些你可能会感兴趣的情况。”

舰队所有人都清楚因为圣地亚哥要塞的存在,对阿卡普尔克的劫掠不会有很多的收益。除了抱着不抢白不抢的心态在城里捞一把外,陈守序的主要目的是设法在城内获取一些人力。阿卡普尔科当地有一些马尼拉大帆船航线的老水手定居,如果能招募到其中一些人对后面的航行比较有利。

难道是霍尔雷恩有发现了?

陈守序走出舱室,陆战队的传令兵立正敬礼,说真的,在几个德国人的调教下,陆战队的军风军容比水兵确实强了很多。

“报告司令,霍尔雷恩长官让我向你报告。我们在城内发现了目标,但情况有些特殊,他无法判断。陆战队随后会把客人带上船,由你亲自甄别。”

陈守序奇了,既然找到目标了,弄几个人上船还会有什么特殊的?

“你们长官弄些什么玄虚?”

“霍尔雷恩长官说他不会用无法判明的情况干扰司令的思路。”

陈守序也无奈了,“好吧好吧,那我就等在旗舰上。”

这一等就到了天黑时分,旗舰长水号的舰尾点起两盏鲸油信号灯,其他军舰点起一盏,以作夜间识别。

陈守序继续白天未完的工作,直到霍尔雷恩带着客人上船才又走出了舱室。

客人,或者说俘虏有数十人,正聚集在白天的登陆点附近。

霍尔雷恩带着其中的三个人登上旗舰。

有云遮住了月亮,战舰上只有几盏照明灯,光线很昏暗。

陈守序带着戏谑的表情,“什么特殊情况让我们的陆军将军花去这么长时间还搞不清情况?”

霍尔雷恩笑的很大度,“司令你能看见我们登陆后的路有多难走。从海岬到城镇的行军花的时间太长,西班牙人带着财宝早就踏上驿道跑了,要不也是进了要塞内。城镇里只剩下几个仆人和奴隶。穷人们没办法像富人那样骑上马跑向远处,只能躲进森林里。我们通过抓获的仆人,好不容易才在森林里找到一些居民。”

霍尔雷恩说的是显而易见的事,陈守序当然理解。

“那你下午那么早就派传令兵提前向我报告?”

“因为我们在最初的俘虏中,发现了一个东方人,但我无法判断是哪国人。”

陈守序往前站了一步,“你说什么?”

霍尔雷恩略微让到一边,示意他身后的人走到灯光前。

陈守序这才看清来人的长相。黄色的脸,黑色的眼,柔和的五官。这是陈守序异常熟悉的脸部轮廓,因为他每次照镜子都会看到。

陈守序震惊了,“你是中国人?”

第16章 深蓝色的海水

那人一揖到地,“我系广州府新宁县人。”

陈守序没听清,让来人重复了一遍。乡音太重,幸亏陈守序在广东待过很长时间,最后搞明白了。

“怎么称呼?”

“蔡元定,字季通。”

除了蔡元定,在阿卡普尔科被俘的华人还有40余人。在被海盗俘虏后他们都以为要给海盗做苦力了,他们除了还有一把力气之外什么都没有。西班牙人在菲律宾对华人的剥削极重,华人的税负比土人高很多。在墨西哥的境况好不到哪里去,多数人都沦落到给当地人做仆人,或者在城镇做一些伐木、扫地的杂工。这些工作根本攒不下钱,华侨都是身无长物。他们聚居在阿卡普尔科西侧的角落里,也是最先与海盗碰面的阿卡普尔科人。

陈守序让哈里斯.阿克顿代自己与霍尔雷恩交接剩下的工作,他有很多问题想从蔡元定身上得到答案。

虽然身为同胞,可两人的口音大为不同,陈守序的口音让蔡元定听起来很费劲,蔡元定讲的与陈守序熟悉的白话区别也不小,有些词汇无法表达的,还要通过旗舰上的西班牙语翻译才能搞明白。

西班牙人在菲律宾殖民地的人并不多,士兵中的白人很少。其军队的骨干是白人,还有为数众多的日本人、印度人和菲律宾本地人。水手也是这样,不过与军队不同的是,水手中有很多华人。菲律宾都督达斯马纳里斯远征香料群岛的舰队中就有400名华人水手和杂役。远征路上,日常的鞭打倒算了。达斯马纳利斯都督威胁要给华人带上镣铐,剃掉他们的头发。在菲律宾,奉教华人的标志就是剃发,只要剃掉发髻就能享受与当地菲律宾人一样的税率。这下旗舰的华人水手无法忍受了,在潘和五与郭惟太的率领下,起义杀死包括都督在内的全部西班牙人,抢夺了旗舰。这与一些加勒比海盗的故事很像。

由于疾病或是难以忍受西班牙长官的压迫,一些随大帆船来到美洲的水手没有赶上船期,陆续留在了阿卡普尔科。多年累积,如今的阿卡普尔科已经有不少东方人。其中多数都是菲律宾人和印度人。华人偏少,也有几十人,他们是华人移居美洲的先驱。

蔡元定原是马尼拉大帆船上的华人水手,也是如今阿拉普尔科华人的侨领。

“蔡先生读过书?”陈守序觉得蔡元定的名和字都不错,谈吐也不像是普通水手。

“惭愧。蔡某府试后,举业再无寸进,不得已下了东洋谋生。”

普通人家能通过府试也算不错了,能考中生员的人也不会只是一介水手。

毕竟是母语,蔡元定读过书,不是除了白话什么都听不懂的人。随着交流继续深入,两人的对话逐渐顺畅起来,陈守序将翻译打发走了。

陈守序问什么,蔡元定答什么。

当陈守序问起他的来历,蔡元定长叹一声,“父母去世后,我典当了全部家产,入股了一艘从广州到马尼拉的商船,不想快到马尼拉时遇到红毛夷的夹板船。红毛夷没收了船上的全部货物,只给了我们一艘舢板去马尼拉。我到马尼拉时身无分文,连回国的路费都凑不出来,国内也已经倾家荡产,便寓居在马尼拉。”

陈守序表示理解,荷兰联合东印度公司现在是亚洲海面的霸主。他们实力比马尼拉的西班牙人强很多,曾经多次派出舰队封锁马尼拉港和澳门。为了破坏中菲贸易,荷兰人的武装商船如果遇到去马尼拉的中国船马上就会变成海盗。

蔡元定继续说道,“马尼拉的国人多半来自漳、泉二郡。我一广府人,在马尼拉生活并不容易。幸亏还认识些字,给同胞代写一些家书也能勉强生活。”

这时的华侨在海外一般都是按地域抱团,非乡党很难融入,陈守序对此也略有体会,他等蔡元定继续说。

“四年前,马尼拉将华人的居留税提高到10比索,再加上贡税和房屋税,我根本无法承受。菲岛其他城市对华人征收的居留税更高,是首府的2倍。”蔡元定轻轻摸了摸头发,“只要剃掉发髻,信奉教会,就可以免除居留税。可我不想那么做,所以就只剩下应募成为水手这一条路了。”

陈守序取出龙舌兰,给蔡元定倒了一杯酒,“然后就随大帆船来到阿卡普尔科,你想不想回家?”

蔡元定接过酒杯,“我是因为生病错过了船期,滞留在阿城,没想到这一留就是3年。阿城确实有一些华人水手不愿意再回菲律宾受西班牙人的苦。可这大帆船两年没有来,阿城也绝非什么良善之地,眼看就要终老在这绝域之中。他们都后悔了。现在没有人不想回去。”

陈守序走到蔡元定面前,斜倚在桌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蔡元定。

“身为同胞,蔡先生,我不强迫你。我给你两个选择。我马上就要回亚洲,你可以搭乘我的船回去,条件是与舰队签署服役10年的合同,我给你们的待遇肯定比西班牙人好。我不能保证你能回家,但我能保证你离家会比现在近的多。”陈守序盯着蔡元定的眼睛,“或者你可以下船,继续等待下一波大帆船会把你们带回去。”

陈守序点燃烟斗,等待蔡元定的回复。烟雾笼罩了陈守序的面容,在昏暗的光线下模糊不清。

在蔡元定眼里,陈守序居然率领了一只庞大的红毛夷海盗舰队,这简直是旷古奇闻。他今天的遭遇可以说是跌宕起伏,不过他也算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牙关一咬,蔡元定站起身,就要行跪拜大礼。

“不要跪。”陈守序的声音坚决而又冷漠。

蔡元定一怔,他的反应也很快,双手抱拳向陈守序躬身,“蒙大人不弃,蔡某敢不效犬马之劳。”

陈守序笑了,“你回去把我的话告诉阿城其他的华人,条件和你一样。然后带上同意的人找我的军需长考克林报道,他会给你们安排岗位。”

送走了蔡元定,陈守序回到自己的座位前。在这个血腥的时代,他的一切行为都必须小心谨慎。尤其是对人。民族和血统不是在异国他乡建立信任的理由,那只是一切的开始。现在整个舰队中,他最信任的人毫无疑问是卫士黑人蒂奇。陈守序只有能源源不断给属下带来利益,才会得到他们效忠。同族确实让双方的关系有了良好的基础,但那远远不够。

儒家在中国思想届统治了两千年,期间经过数次剧烈变革,其核心始终脱不开两个词,激励与约束。在不同经济结构下,激励与约束表现的形式并不同,儒家总是能顺应改革对典籍上的文字提供不同的解读。墨守成规的人不是没有,但那些人很快就会失去道统,被边缘化。这是他们能成功的根本原因。

对陈守序来说道理是一样的,维系整个舰队的基石无论采用什么方式,都脱不开激励与约束二词。他本人也是被舰队法律激励和约束的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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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同事前预料,舰队在阿卡普尔科收获的金银物资并没有多少。陈守序一共获得了110多人的人力补充。让陈守序欣慰的是,华人全部加入了舰队。除华人之外的印度人、马来人、菲律宾人,陈守序没有给他们选择的机会,全部带上了舰队。

军需长考克林不傻,他把华人都安置在旗舰长水号上,其他的俘虏水手则分置到整个舰队里。

第三天,1640年9月21日,舰队清点人员。从陈守序开始报数,长水号共有一名船长,一名航海长,两名火炮官,一名水手长,四名舵手,两名厨师,四名医生和理发师,四名木匠,二名铁匠,二名制帆裁缝,二名信号士官,一百一十三名水手,九名侍童。陆战队司令部军官四名,普通官兵一个连八十人,共二百三十一人。陈守序取消了船上的专业制桶匠,舰队其余战舰皆如是。

陈守序站在旗舰的艉楼,检阅他的舰队。

副旗舰,扎卡里.马尔蒙的拉斐尔号;

林恩.斯特林的长河号;

格伦维尔.科林伍德的长山号;

勒内.阿勒芒的长波号;

菲利普.爱德华的利马号;

科蒂尼奥.德.诺兰尼亚的梅尔维尔号;

亚兰比.罗伯茨的暴风号;

托马斯.梅洛的卓越号;

埃尔.劳勃的冒险号。

六艘巡航舰,一艘三桅捕鲸船,三艘单桅战舰,共10艘船,1421名官兵与仆役。

陈守序向全舰队下达了如下命令:

一、各舰舰长、官员和水手,应切实遵照旗舰发出的信号和命令行动,严格执行;

二、航行中如遇敌舰,应立即向全舰队通报;

三、如发现敌舰潜入我舰队,鸣炮三响,向他舰示警;

四、如战舰发生事故,应发出信号,白天悬挂黄旗,夜晚在前桅悬挂信号灯;

五、航行中旗舰如战沉,司令阵亡,由副旗舰接过指挥权;

六、所有情况下,官兵必须本着对舰队忠诚勇敢的精神,任何危险都必须遵守上述条令;

七、任何战舰,如发现海水颜色变浅,变绿,应理解通报全舰队。

风向正适合出港。长水号鸣炮,升起蓝旗,向全舰队发出启航的信号。其余各舰依次鸣炮,向旗舰致敬。长水号领航,舰队驶出阿卡普尔科。巡航舰成一列纵队,单桅船与捕鲸船单独一列航行在战舰的左侧。

战舰挂起除翼帆外所有的帆,驶入蓝幽幽的深水区。通常浅色和绿色的海水意味着离陆地不远了,而深蓝色甚至近黑色的海水则意味着仍处于深水区。

按照跨洋远航的条例,舰队开始“兰特松”,意思是发放一周的食品。每人三磅航海饼干,半品脱醋,四分之一品脱食用油。除此之外,当天的啤酒也下发。这些食物肯定是不够的,除此之外,每天还会额外发放当天的热食。第一天是水煮鳕鱼干。以后每天还会有豌豆和燕麦,咸猪肉咸牛肉,错开发放。每周的食物计划都会提前向全船公布。

陈守序视察着整个用餐的秩序。水手和士兵都分为七人一组,每组抽签出一人提着大盆取走全组的食物。到达本组的位置后,将食物分为七份,其余六人背对取餐人。然后蒙住其中一人的眼睛,他来指定分配食物。

物资对远洋航行永远是宝贵的,必须节约使用。而在远洋船上,食物分配很可能又关系到船员生死,所以舰队采用了这种较为公平的分配方式,让所有人都没有怨言。

第17章 航海日记

陈守序等到最后一位水手取走食物,才拿起属于自己的那份鳕鱼干和菜汤。回到船长室,在航海饼干淋上一些油和醋,这是他的主食。菜汤的配方是陈守序提供并推广到全舰队。这种便携汤料的做法是,用煮熟的肉、动物下水和蔬菜做成一种粘稠的糊状物,放在太阳下晾干。然后切成小块分发到所有的战舰上,按人头均分,每100人50磅。食用的方法则是将汤料直接放到开水中搅匀。另外,厨房还提供了腌甘蓝作为咸菜佐食。

据说这两种菜都可以降低坏血病的发病率,好不好用只能等航行结束再评价了。

在广阔的大西洋与太平洋上,东北信风是非常稳定的系统。战舰每天都重复着类似的工作。

如今已是9月,与正常时间启航的大帆船不同。大帆船年初启航时,信风带的边界大约在北纬5度至北纬25度。而9月信风带会北移,边界移动到北纬10度至30度。陈守序必须给舰队留出足够的安全边界,所以他的航行区域基本是在北纬13度至15度之间直线向西。

远洋航行的生活十分枯燥。航行状况较好,船上恢复了3班制。水手值班4小时就可以休息8小时。但船长不行,船上只有陈守序与他的航海长哈里斯阿克顿能够带班,他们俩还是两班倒。

对船长来说,航行中的诀窍是让水手时刻忙个不停。不管是什么民族,人只要一闲就会胡思乱想。所以在航行中,只要条件允许,陈守序就会组织各种训练和演习。轻武器训练、重武器训练、升帆收帆训练,战斗演习、消防演习。

陈守序打算利用航行的时间,让陆战队和水手之间的技能得到互补。为了让更多的水手能达到陆战队的战斗力,船上经常能看到一排衣衫褴褛的士兵在甲板上操练队列。而水手抛抓钩,攀登舷墙的能力也值得陆战队学习。

当班的水手在操船的间隙,必须不停地洗、刮、扫甲板上下各个角落。陈守序不管其他舰长怎么做,他当值时都会抽出一定的时间和水手们一起干。用圣经磨石洗甲板是船上最苦的活,也是最容易激起哗变、斗殴的工作之一,陈守序这一带头,让其他人也没话讲。

很多年轻水手觉得甲板上空气好,海风吹拂很凉快,夜晚就睡在露天甲板。在连续多人得了感冒后,陈守序禁止了这种行为。这个时代,感冒可是会死人的。

每天早晨,陈守序都要巡视全船,检查各种设备。桅杆、船舵、铁锚、绞盘、水泵、煤炉,他全部都要走一遍。锚缆因为经常使用,时间一长就会出现磨损,为了减缓进一步损坏,就要用细线缠紧锚缆破损处。

舰上装载的长艇和小艇,船板缝隙也要填补,还要涂上一层混杂了铅粉的沥青,以防止虫蛀。

舰队除了在编的船员,还有一些俘虏的耶稣会老师。这些人也不能闲着,所有三桅战船上都开设了文化课学习,每天上午和下午的课程一样,以方便值班的人员。学校的老师和兼职军乐队的水手待遇一样,上六天班可以休息一个周末。陈守序给大舰的舰长规定了任务,只要没有特殊情况,每人每天至少带课一个小时。为此他还在本次航海的条例中增加了一条,抵达目的地时,每艘船要抽十个人出来考试,名次排在最末的舰长要拿出自己的部分收益奖励第一名。

通过以上种种做法,陈守序硬是把枯燥的跨洋航行安排的每个人都异常忙碌,水手们倒在吊床上就是鼾声四起。

远洋航行,为了测量方便,一个工作日的计算是从正午到正午,不是午夜对午夜。

航海日志由哈里斯负责,一般像这样记录:

10月24日,风向东偏北和东。航向正西,航行距离90海里。纬度北纬14度29分,西经149度28分。指南针误差偏东6度13分。航行一切正常。

航海日志之外,每夜临睡前,陈守序还会记录航行日记:

“10月25日……

风浪偏大,但我不想降下过多桅桁。只降下顶桅和上桅桁。收起中桅帆一片缩帆,底桅帆两片缩帆。缩帆是为这次远航准备的帆装,中桅帆装有3片,底桅帆装有4片。通过启航以来的测试,缩帆大大增加了船只应对风力的灵活性。如果没有缩帆,这种风力下,我会考虑收起中桅帆或者底桅帆。视情况而定。”



“10月27日……

到这个时候,我的船上只有少数几个病号,而且都没有大碍。不管任何人,只要有一点坏血病的症状,医生都会随时用麦芽做成麦芽汁给他喝。

腌甘蓝,人们一开始都不愿意吃。半个月前,我想了个办法,并且一天不辍的坚持了下来。每天都做一点腌甘蓝放到我的桌上,并且要求管理人员每人都吃一点。其他人自由选择,可吃可不吃。就这样,不出一周,全船都要定额配给了。海员的脾气和习性就是这样,一般很难接受不常见的食物。即使告诉他们吃了对身体有好处,不吃就会疾病缠身,他们也一概不接受。而如果作为船长,我一带头,他们的态度就会发生改变。

……

我也不只知道到底是什么在起作用,不过全船上的人都很健康,也许便携汤料和腌甘蓝这些真的有用。”



“10月28日……

阴天,有薄雾。轻风,风向介于东北偏北至西南偏南。难得出现了风向多变的情况,由于科里奥利力的影响?我不确定,今天无法计算经度,也可能是观测有误。

……”



10月30日……

天气晴朗,后半天有稳定的大风。乘风破浪的感觉好极了。

准确测量了经纬度,测算经度得到一天的航程比根据航海日志推算了多了14海里,洋流的作用,这很正常。

……



11月5日……

今天杀了最后一只羊,让全船的水手们美美吃了一顿。

羊汤真好喝。

现在船上还剩下20多只母鸡,我怀念鸡汤的味道。

……



11月9日……

今天的消防演习简直是一团糟,发了大火。

按照演习的设想,长水号下层甲板起火,即将蔓延到弹药库。所有人最优先的工作是排成队将火药全部丢进大海。

随处放置木桶和帆缆堵住了消防通道,按照这个速度,如果这是真实发生的事情,我们全部都会被爆炸的火药库轰上天。

惩罚失职的水手小组清洗一周的厕所,除了他们自己,所有人都赞成。

……



“11月13日……

今天通过了国际日期变更线,通知舰队将日历拨快一天,舰长们都一头雾水。

依然是强劲的信风,舒爽的天气。正午的时候下了一些小雨,水手用帆布搜集雨水。

下午一个水手在船首甲板上厕所时,失足落水。战舰被迫转向迎风,放慢速度以放下小艇进行救援工作。花了一个小时把人救上来,幸好没有遇到鲨鱼。明天开始,要加强厕所甲板的安全工作……”



“11月17日,风力强劲,下起大雨。

收起前桅中帆,上帆,主桅上帆,降下各横桁。一开始,水手们高兴地将吊床和备用吊床拿出来在雨中清洗,海水洗吊床效果很不好,他们都是搜集雨水用来清洗吊床。可后来雨实在是太大了,战舰被迫在露天甲板上拉起帆布,以做遮挡。

……”



“11月18日,天气依然不好。能见度很低,保持舰队的目视接触非常重要。各船都冒险派出水手爬上瞭望台。

信风吹来厚厚的云层,海面蒸腾起雾气,乌云携带阵雨倾盆而下。

很多人感冒了,我注意到最近船员得病的人数在上升,得尽快找到休整的锚地。

这种天气下,我无法测量太阳的角度,不能计算得知舰队确切的位置。按照船速,应该距离马绍尔群岛很近了。但愿不要因为坏天气错过岛屿。”

……

陈守序担心的并没有出现,第二天天气放晴,蔚蓝的天空下,瞭望台的水手能一直看到海天线。

在舰队的左舷侧后方,瞭望员向全船提醒发现岛屿。

虽然舰队已经超越了岛屿,陈守序看着桅顶旗帜指示的风向,东北风,并不会导致逆风航行。

挂出信号旗,全舰队按照旗舰指示的方向转舵,在当天下午靠近了岛屿。

陈守序担心触礁,在距离岛屿尚且有5海里的位置转向迎风,降下帆桁,减缓了航速。

舰队派出罗伯茨的暴风号前出侦查。

这是一座新月型的珊瑚礁,环礁新月型的两个尖端之间距离约有10海里,最宽处约5海里。暴风号贴近岛屿后,放下小艇,用铅锤测量水深。环礁北侧一片在水面以下,航道足够宽,足够深。

在暴风号的指示下,舰队使用两面底帆小心地驶入了环礁中央的潟湖。这座环礁有大片区域位于海面以下,没有躲避风浪的功能,并不是舰队能休整的地方。

不过看到经过两个月远洋航行,水手们第一次看见陆地那兴奋的样子,陈守序还是同意在潟湖临时靠泊。潟湖最深处越有20米深,继续向南存在搁浅的风险。舰队就在潟湖北面下锚,船身在风浪中起起伏伏。

在潟湖的东南侧,是连续不断的海滩,像一条露出海面的堤道,这是环礁最大的岛屿。长度约有5海里,宽度却只有3,400米。岛屿露出海面的高度只有1米,岛上只有一些低矮的树丛。

各舰的舰长都带着一只队伍,乘坐长艇登上岛屿。岛上最高的树有5,6米,没有看到陈守序最渴望看到的椰子。

瓦塞康塞洛斯蹲在一株低矮的植物前,仔细查看着。

“这是什么植物,有用吗?”

“我不确定,像是一种马齿苋。如果是真的,可以作为蔬菜食用。”

陈守序听到蔬菜二字就高兴,立即派水手搜集。整个舰队就剩梅尔维尔号上还有一只羊,捕鲸船上的水手比较少。惯例,羊先试吃。

“司令,这种植物也许不是个好消息。”

陈守序看着康塞洛斯,“什么意思?”

“马齿苋是一种耐旱植物,生长这么多,岛屿应该没有淡水。”

康塞洛斯这么一说,陈守序也察觉出来岛屿奇怪的地方了,偌大个太平洋珊瑚礁岛,居然没有椰子树。

为了验证,陈守序让几个水兵在沙滩上挖掘。像这种珊瑚礁岛,虽然没有淡水湖,但沙子有富集雨水的作用,向下挖几米可能渗出能够饮用的淡水。

上岸的人不少,水兵在不同的地点挖了十几个坑,没有发现淡水。

陈守序吐了一句国骂。

岛屿不能让舰队休整。那唯一的用处就是补充新鲜食物了。

陈守序看向岛屿中为数众多的海鸟。这些海鸟一点不怕人,有十几种之多。陈守序能认出的只有鲣鸟和海鸥,不过这不重要。他一挥手,让士兵们拿着渔网和其他工具围了上去。

“鸟儿啊鸟儿,对不起了。我的士兵已经有2个月没吃到新鲜肉……”

让水兵更惊喜的是,岛上发现了偌大的螃蟹,为食谱上又加了一道菜。

珊瑚礁的潟湖向来是鱼类聚集的地区。虽然一直在大海上航行,但远洋向来是蓝色的沙漠,除了一些大型金枪鱼,其他鱼都难以看到。

士兵也很久没有吃到新鲜鱼了。各船都派出小艇,放下拖网在潟湖中捕鱼。鱼有不少,眼睛就能看见,但谁也不知道怎么抓。3个小时过去,十几艘小艇只捕到30多条,不乏一条没捞到的倒霉蛋。这些菜鸟后来干脆放弃了捕鱼,划到岸边去捞牡蛎和贝类。

……

士兵们忙着准备晚餐时,陈守序最终确定了所处的位置。北纬14度38分,东经169度,塔翁吉环礁,马绍尔群岛中拉塔克群岛的一部分。

有了经度在这个时代就是开了地图。陈守序看向海图的西南边,比基尼环礁,3天的航程。

第18章 马绍尔群岛

塔翁吉环礁,比基尼环礁等马绍尔群岛靠北的岛屿,马尼拉大帆船航线的西班牙人都曾经发现过。但因为无法在大海上准确定位岛屿,在船只离开后就找不到了。这些环礁在后来是核试验的场地。

比基尼岛在北纬11度30分附近,不远还有几座礁岛,距离陈守序设定的航行区域南界尚有一段距离,也是这次横跨太平洋航行的最南点。无论找到哪个环礁,陈守序都决定在此休整一周。

第三天上午10点,瞭望员发现战舰左舷有岛影。长水号鸣炮一响,通知全舰队跟随转向。

这些伫立在空旷大洋上的珊瑚礁,不仅为海洋生物提供了庇护所,也挽救了很多遇难海员的生命。但很多时候,珊瑚礁本身就是导致船只遇难的原因之一。隐藏的暗礁可以瞬间摧毁一艘强大的战舰。

陈守序依然很谨慎,因为环礁比塔翁吉大的多,陈守序派出两艘单桅船前去查看。舰队在3海里外,顺着岛屿的西南侧缓缓向前移动。

环礁真是很大,陈守序已经看到的就有20多座大小岛屿,环礁的长度有20海里,宽度也在15海里以上,中央的潟湖很广阔。

环礁虽然有大块的区域位于海面以下,但那里的海面都很浅,战舰并不能通过。不过这种结构也将大部分海浪阻挡在环礁外,环礁向东北方向伸出去的尖端更是像拳头一样迎面击碎了信风带来的波浪。

暴风号在环礁的西侧发现了一个缺口,放下两艘小艇,在船只的前方用铅锤探测航道。不久后,暴风号派人向旗舰报告,航道水深可以容纳单桅战舰通过。但两侧过于狭窄,不建议巡航舰驶入。

陈守序让罗伯茨将暴风号先行驶入潟湖,对环礁内侧进行侦察,其余的战舰继续沿着岛链前行。用了几个小时航行了10海里,绕到环礁南侧后,舰队终于发现足够深也足够宽的航道,由单桅战舰领航,一艘接一艘驶入了潟湖。

暴风号早已等待在那里,他们早就发现了南侧的航道。

暴风号与长水号接舷,罗伯茨登上旗舰甲板。

“司令,我进入潟湖后,简单侦察了一遍环礁,东南方的岛屿是环礁中面积最大的。”

陈守序走上艉楼,拉开望远镜,顺着罗伯茨指的方向看了过去。

这是一座呈L状的岛屿,长度超过4海里,宽度看不清,不过料想最多也就几百米。面积足以容纳整个舰队的人员。岛屿郁郁葱葱,海滩后面有成排的椰子树,正是陈守序希望看到的植物。

“转向东南,我们靠过去。”陈守序下令。

“司令,我刚才发现岛屿上有人居住。”

距离拉近后,可以清晰地看见岸边停泊的独木舟,岛上也有一些简陋的木屋。

“向全舰队重申与土著接触的规定。”陈守序提醒哈里斯。

向太平洋航行,舰队不可避免会与当地人接触。陈守序给舰队设置了一套规则,以避免可能的混乱。

一、舰队要尽量培养土著人的友谊,对待他们尽量采用和平手段;

二、每艘船只能由指定的人与土著交换食物、水果和其他土特产;

三、上岸的每一个人,都要保管好他的武器或者工具;

四、禁止盗卖船上任何一种储备物资;

五、铁,或者任何铁制的东西,任何一种布料或其他有用的必须品,不能交换其他东西,只能交换食品;

六、禁止强迫妇女。

女人也是导致军队士气和纪律崩坏的诱因,陈守序决定在源头就掐死这种苗头。分配女人必须是有组织的行动,这些小岛上的人口,想想看就不可能满足需求。凡事不患寡而患不均,要是抢起女人来非要内战不可,干脆一禁了事。

舰队锚定之后,各艘战舰都派出了武装人员登陆。岸上有三十多个拿着简陋武器的土著人,舰队这边有二百武装到牙齿的士兵,完全不成比例。

不过先头登陆的士兵还是遵守了舰队的规定,没有开枪,还在长艇上的时候就挥舞小饰品和可以当成板砖使用的咸牛肉,大声打着招呼,向土著人表达了善意。

土著人陆续放下了武器,陆战队向他们赠送了一些礼物。语言完全不通,即便是去过东印度的“奥拉门”也无法与他们交流。“奥拉门”是海员对那些去过东印度的人的称呼,原词orlamen是马来语与荷兰语的合成词,意思是人。

陆战队向舰队司令部报告安全后,各舰留下值班人员,包括病号在内的其他人全部转移到了岛上。经过长时间的海上颠簸,有些人刚踏上平稳的大地,会有一种眩晕的感觉。适应一段时间就好了。

岛上的居民只有100多人。深棕色的皮肤,头发长且直。3000年前,他们的祖辈从大陆出发,乘坐独木舟横渡太平洋,抵达这些狭小的珊瑚礁。现在他们也依靠独木舟与邻近的礁岛交流,这些人才是天生的航海家。

陈守序看到土著的武器主要是木棒和用削尖的贝壳制作的标枪。贝壳在岛上的用处很广泛,他们的针和鱼钩都是用贝壳制作的,这是他们最重要的生产资料。

在岛民的帮助下,部分船员划着长艇在潟湖捕鱼。有了熟悉鱼汛的人,这回他们的收获应该不会那么难看了。

与在塔翁吉环礁时一样,一批人去捕捉海鸟。海盗都是捕鸟,捕海龟的高手。很多时候,被困在岛屿上的船员都是依靠海龟肉才得以生存。

除了椰子,岛上还有面包果树。面包果树的任何部位只要被砍破,都会流出一种粘液,岛民就用这种粘液来修补船只和捕捉海鸟。椰须也是重要的船材,椰须制成的锚缆非常坚固,比现在战舰用的粗麻效果更好。荷兰东印度公司不少船长,在船抵达亚洲后最上心的一件事就是将船上的锚缆换掉。

椰子已经过了成熟季节,除了少数嫩椰子的汁水可以作为饮料,那些老椰子砍开后可以食用椰肉。面包果一年可以收获三季果实,11月正是一年中最后的收获季节。舰队刚好赶上了。味觉被咸肉咸鱼摧残了两个月后,椰子和面包果对船员来说真是无上美味。

上岸的士兵用帆布搭起帐篷,建立了营地。陈守序派出一个连的陆战队,在岛屿的西端设立了另外一个营地,那里有条更宽广的航道。岛屿的航道都是对着南方,这让陈守序比较放心。因为有威胁的船只更大概率会来自北面的信风带。

潟湖的波浪比外海小很多,这是个良好的锚地。

经过计算,陈守序确定了舰队的位置,朗格拉普环礁,并不是他最初想要找的比基尼环礁。朗格拉普环礁的东西两侧还有两座较小的环礁,分别是朗格里克环礁和艾琳吉纳埃环礁,天气好时在桅杆上能看见远处的岛影。

11月是环礁的雨季,向下挖几米就有了甘甜的淡水。水手们都是一阵欢呼。

岛上无论男女,都是赤着上身。女人会在腰间围上一圈草裙。

岛上的椰子和面包果可以治好疑似坏血病的病人,没有生病的船员也能依靠水果和新鲜鱼肉、鸟肉恢复体质。

劳勃捕鸟的时候大约遇到了麻烦,一种翼展很大的鸟极为凶悍,为了护巢,这些鸟不断向士兵浅俯冲,用翅膀和脚袭击,然后还用鸟粪向士兵轰炸,还有的会把刚消化到一半的海鱼吐到士兵身上。捕鸟的士兵非常狼狈,劳勃可能是急了,抄起一杆重型火绳枪,装上小铅子对着鸟群喷了一枪。当场击落三只,劳勃吹掉枪口的硝烟,看来十分满意。

不过他这一枪也把周围的土著人吓坏了,他们几乎同时卧倒,几乎像被打中了一样。陈守序无奈地拉起岛上的领袖,他拔出自己的匕首赠送了他,对手下的粗手粗脚表示歉意。

土著首领很高兴,晚上用烤鱼、椰子和面包果招待舰长们。舰队的啤酒和葡萄酒储备早已经用完了,这段时间以来都是用朗姆酒兑水对付着。陈守序一高兴,把他个人储备的烈酒拿了出来,土著人对酒兴趣不大,酒都被舰长们分享了。吃饭的时候,首领躺在座位上,他的女人们把食物切好喂到他的嘴里,仿佛国王般的待遇,让舰长们都有些羡慕。

一夜狂欢后,第二天陈守序发现悲剧了。水手们的肠胃可能是不适应崭新的菜单,多数人都拉了肚子,士兵们蹲在海滩上呻吟,场面一度十分壮观。陈守序又好气又好笑,医生说问题不大才让陈守序放下心来。

拉了一天,拉通畅后,水手们的肠胃绞痛消失了,大家又恢复了好心情。

潟湖内没有合适的沙洲,无法侧倾船身修理舷板,只能随它去了。时间也还不够船蛆钻进龙骨和肋材。拆下所有战舰的风帆,以做清洗。

铁匠在岛上支起锻铁炉,修理铁制部件,也制造一些修船的钉子。铁器对土著的诱惑很大,陈守序只能划下禁区,让士兵看守好铁匠铺。可几天后,他还是发现有一些铁钉之类的小玩意流入了土著人的手中。这只可能是水兵私下与他们交换的,这种行为很难彻底禁绝。陈守序也就只好视而不见。

新鲜水果、鸟肉汤和鱼肉让病号都康复过来,士兵们的脸上也有了红润。一周后,天空又下起了雨。士兵们对陆地也有恋恋不舍之意,陈守序决定再停留三天。

到启航时,舰队上下都已焕然一新。灰蒙蒙的帆布恢复原本的色彩,士兵的衣服虽然陈旧,却浆洗的很干净。舰队的精神面貌和士气都上了一个台阶。

他的士兵不仅把整个环礁的椰子和面包果吃光,最后几天还派出纵帆船把邻近的两个环礁上的水果都砍下带了回来。

为表达谢意,陈守序最后还是给岛民留下了很多咸肉,牛皮和铁器。12月1日,天气放晴,长水号再次挂出蓝色启航旗。舰队驶出潟湖,顺风转向,扬帆航向西北偏西。

既然在朗格拉普环礁休整过,比基尼环礁就没必要再去了。舰队直接航向关岛,菲律宾都督辖区最东侧的领地。

旗舰上的华人经过两个多月的航行,已经融入了舰队。陈守序没有给他们特殊的优待,普通水手无论是什么种族,只要是舰队的正式成员,待遇都是一样的。

陈守序找来蔡元定,“你久在东洋,对这关岛熟悉吗?”

“我没去过关岛,但听那些老水手说,干系腊人(卡斯蒂利亚的音译)在关岛有一个强大的军事基地。”

“有多强大?”

“他们修了一座两层高的炮台,炮台外还有胸墙,常驻有40人的守军。”

陈守序嗤笑一声,“40人,会很强?”

“大人,在东西二洋。不管是干系腊还是红毛夷,只要有几十人守卫的炮台,除非朝廷出动大军,否则就很少有人能打下来啊。”

也是,巴掌大一个炮台,立着十几二十门大小炮,一般的土著还真不好啃。

“给我详细说说这个关岛的基地。”

“是,大人。干系腊人在关岛的基地储备了不少物资,关岛的守军为大帆船指示航向,如果穿偏离航道,他们就会点起烽火向船队告警。每年从阿卡普尔科回航的马尼拉大帆船也都会在关岛停留几天,给士兵补充肉、丝织品、葡萄酒、武器弹药和其他必需品。”

蔡元定小心看了陈守序一眼,“大人,从关岛开始,到甲米地的航程是大帆船最危险的航行段。进入菲律宾近海后,会有很多慕名而来的海盗,他们等待在关岛后面的航线上。进入菲岛内海后,更是危险,隐蔽的港湾中说不得就藏着很多苏禄海寇的帆船。关岛的守军如果发现海盗,就会向大帆船报警。他们点起两团黑烟,意味航路安全,点起四团以上的黑烟,则意味着出现海盗大队。”

陈守序哈哈大笑,“那他们看到我的舰队该点起多少黑烟,20团吗?”

马尼拉大帆船吨位重,船楼高大,武器也很齐备,其实一般的海盗很难威胁到船本身。历史上马尼拉大帆船失事的几次多半有一些外因,比如船本身已经触礁受伤。有个海盗前辈就曾经在关岛堵住一艘触礁正修理船板的大帆船。

如果正经打炮战,黑胡子蒂奇时代的巴哈马总督罗杰斯尝试过。他们回来后的报告是五磅炮打上去简直就是挠痒,登船也很难成功。罗杰斯本人也在与马尼拉大帆船的战斗中打残了腿。当然这也与经过跨洋航行后,船员的状态不佳有关。马尼拉帆船毕竟是本土作战。

在这里,对马尼拉帆船威胁更大的不是欧洲人,而是与西班牙人战了一百年的民答那峨岛(棉兰老岛)上的苏禄人。

第19章 亚洲权力游戏中的欧洲玩家

陈守序听说虽然菲律宾是殖民地的殖民地,但菲律宾的西班牙军队战斗力比美洲强。如果认为亚洲和美洲白人士兵的水平近似,那么在军队中人数更多的亚洲士兵战斗力明显强于美洲土著。流落南洋的日本切支丹武士和来自印度的雇佣兵都有着不错的口碑。

在关岛,陈守序本想测试一番菲律宾西班牙军队的战斗力。不过让他失望的是,在舰队进攻关岛港口之前,西班牙人就舍弃炮台逃进内陆。让陈守序很是遗憾。

关岛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几百平方公里的土地,四十个熟悉地形的人往里一藏,根本没法找。

舰队在港口锚泊。关岛有一些简单的修船设施,大帆船如果损坏会在这里做紧急修理。通常的做法是找到一片浅滩,卸下所有装备,清空货仓,并把木桶、木筏绑在船侧。趁一次大潮水将船只冲上沙滩,再用人力向岸上拉,使船头或者船尾搁浅,不会被海浪冲走。然后该修哪里修哪里。

可以想象,这样修船的方式对船只的伤害很大。不是状况特别不好,一般都不会这么做。进行这样的修船方式,其实也不一定需要港口,只要有平缓的浅滩或者沙洲,潮差也合适就可以进行。如果储备浮力不够,通常会把帆桁和能拆的桅杆拆下绑在船侧,提供额外的浮力。

中大型战舰临时修理时很难侧倾,露出龙骨。关岛有人工平整过的沙滩和一些绞盘、撑杆等设施,看着是用来辅助船只侧倾的。设备都很简陋,只是迫不得已时的一种选择。

巡航舰是用不上关岛的设施了。陈守序让舰队的三艘单桅斯鲁普轮流在沙洲上侧倾船底,更换涂层填补船缝。

近来陈守序愈发觉得单桅斯鲁普好用之处,当初为了跨洋航行,舰队的斯鲁普都是偏大的型号。每艘都有8门火炮,在亚洲海面火力一点都不虚。纵帆给了斯鲁普更多的风向选择权,吃水较浅也比巡航舰更适合在近海活动。

近期暴风号、冒险号和卓越号的使用率都很高,可惜当初在美洲时掳获的单桅船大多都舍弃了,只剩下现在这三艘。数量无法增长,陈守序只能尽力让它们保持最好的状态了。

因为关岛已是敌区,除了陆战队,舰队并没有派出更多的人登陆。水兵基本都还在船上,只是分出一些工匠和仆役帮助三艘单桅船的船员。

西班牙人撤退很匆忙,他们尽力带走了粮秣,对炮台只是象征性地予以破坏。这是一座砖石结构,典型的殖民地炮台。有6门炮和12门回旋炮。在携带充足的火力的军队面前,比如陈守序的舰队,这种炮台根本毫无作用。12磅大炮几下就能轰垮。但如果进攻的是苏禄海盗,炮台的作用就会很大了。

陈守序登上炮台的二楼,港湾里舰队旌旗招展,他思考了很久。舰队里有不少人都曾经在各国的东印度公司服役,对在亚洲的欧洲势力并不陌生。

17世纪的亚洲海面,局势错综复杂。荷兰人虽然实力最强,手握所有重要航道的制海权。但他们的实力还没有强大到能压迫近海,除了东印度群岛,荷兰人在其他地区也只能优先保证自己的通过权。

英国与荷兰暂时还是盟友状态,原本英国东印度公司一直与荷兰联合东印度公司在一起。荷兰人的总部设在万丹时,英国人也把亚洲总部设在万丹。荷兰人把总部搬到巴达维亚,英国人也搬到了巴达维亚。阿姆斯特丹甚至给联合东印度公司下令,与英国人分享香料群岛的出产。联合东印度公司的董事会在阿姆斯特丹与英国东印度公司签署了联合防御条约,允许英国东印度公司收购荷兰控制区内一半的胡椒,每年从摩鹿加群岛运来的香料,联合东印度公司拿走三分之二,英国人拿走三分之一。英国人将为两国的东印度联合舰队提供10艘战舰。大体上英国人还是比较遵守契约,十几年前,荷兰人强攻澳门,英国人就派了两艘战舰助战。

荷兰人这么做,主要还是考虑到欧洲的局势,英国是他们对西班牙战争的潜在盟友。

这让巴达维亚的荷兰人相当不爽。雅加达的征服者,巴达维亚城的奠基人,让.皮特埃茨.科恩对此的评价是“公司在拥抱毒蛇,英国人连一粒沙都不应该从摩鹿加、安汶和班达群岛拿走。”

巴达维亚当局经常与阿姆斯特丹的董事会产生矛盾,曾经有总督愤怒地给董事会写信,“为了公司在亚洲的利益,看在上帝的份上,我要求某些时候行动的自主权。我们之间的距离有半个地球,从巴达维亚向你们的请示,等回复返回,局势往往已经大为不同……”

阿姆斯特丹考虑到欧洲的局势,没有同意巴达维亚的请示。巴达维亚不能眼看着英国人抢走自己的白银,反正天高皇帝远,他们搞了次下克上。荷兰人以英国东印度公司安汶商馆通敌为由,逮捕十名英国公司雇员。荷兰人指控英国人勾结葡萄牙人和日本,合谋夺取荷兰要塞。屈打成招后草草审判,十名英国人被全部处死。英国人将这次事件称为“安汶大屠杀。”

安汶大屠杀被双方高层压了下去,阿姆斯特丹十七位绅士很担心英国海军的实力,英国在东印度实力也不足,双方没有激起表面化的战争。

东南亚已经被荷兰、西班牙和葡萄牙占据,于是英国人转而去印度东部谋求获得一块领地。虽然此前他们在苏拉特建立了一座工厂,并给公司带来巨额利润。虽然莫卧儿苏丹很欣赏英国人海战中把在印度不可一世的葡萄牙人爆打了一顿,但他还是警告英国人不要想在苏拉特获得土地的主意。

原本英国人也就是想着与荷兰人一起,满足在“安静的贸易”中获取利润,他们在亚洲只有商馆,没有自己的地盘。但安汶屠杀后,英国人与荷兰人进入貌合神离的状态。总部放在万丹需要当地国王的庇护,放在巴达维亚又被荷兰人捅了一刀。安汶屠杀让英国人痛定思痛,他们改弦更张。

葡萄牙人控制了印度西海岸和马拉巴尔海岸,依托第乌、孟买、果阿这些要塞,葡萄牙控制了印度洋圈内的贸易。并且给莫卧儿的王公贵族去麦加朝圣的船队提供护航服务。

荷兰人正在对马拉巴尔海岸虎视眈眈。

英国人意识到,海战的胜败只是暂时的,要想长久的立足,陆地才是决定性的因素。海上的文章,终究要在陆地上做。

就在去年,英国人在莫卧儿帝国的边缘之地,荒凉的科罗曼特尔海岸买下一块土地。当地的印度王公允许英国人修建要塞以保护仓库和工厂。英国人沿用了之前那个渔村的名字,马德拉斯港。他们在印度的第一座城堡,圣乔治堡动工兴建。如果不是荷兰人自私地垄断了香料群岛的生意,英国人也许永远想不起来在印度建立一个帝国。而就在陈守序抵达亚洲的现在,一个崭新的时代即将拉开序幕。

葡萄牙是曾经的亚洲海面霸主,但现在他们在亚洲实际上已经在走下坡路,来自英荷的竞争让他们压力山大。

西班牙满足于马尼拉大帆船与中国的贸易,目前他们的主要军事资源放在向南征服苏禄人。所有欧洲殖民者中,就数西班牙人对传教看的最重。原本黎牙实比在宿务建起第一个殖民地后就请示国王。西班牙人在菲律宾面临两个选择,南下或者北上。南下则要向棉兰老岛扩张,占据稳固的基地后入侵香料群岛。北上则是征服吕宋岛,选择与中国进行贸易。考虑到当时控制香料群岛的是葡萄牙人,西班牙国王选择了北上吕宋。但征服吕宋后,西班牙人完全不能容忍身边有个穆斯林国家。于是他们再次把目光放在南边。西班牙人多次组建了数千人的军队向棉兰老岛进攻,企图征服摩洛人。(西班牙对菲岛穆斯林的称呼)

但棉兰老岛及其附近群岛的穆斯林国家并不弱。伊斯兰教自印度传入马六甲,又自马六甲向东南亚扩散。苏禄人也是来自南方的征服者,他们的大本营在苏禄群岛的和乐岛。

西班牙聚集起的实力在美洲能轻易灭掉一个印第安帝国,但在亚洲却是举步维艰举步维艰。苏禄人举起宗教的旗帜,向西班牙人发动杰哈德。西班牙人最初的远征一败涂地,远征军司令菲格罗亚被穆斯林击毙。

苏禄人不仅击退了数次西班牙人的进攻,还向西班牙人的领土发起反击,他们几次纠集数十上百艘桨帆船,出动3,4000人士兵掠夺西班牙殖民地的沿海。把西班牙人搞的很狼狈。随后两边缓和了20多年,但现在战端重开。现任菲律宾都督塞巴斯蒂安.乌尔塔多.科奎拉将棉兰老岛的地盘分给耶稣会,得到耶稣会全力支持。他向穆斯林发动了大规模进攻,攻克了马巾达腦苏丹国的首都,并且攻下了苏禄的首都和乐岛。但穆斯林并没有向天主教屈服,他们退进山区向西班牙人发动了广泛的袭击。西班牙人的兵力不足,科奎拉都督被迫抽调辖区的兵力向南方集中。包括他们在台湾的驻军。现在西班牙人在台湾的驻军人数已经下降到一个十分危险的程度。

荷葡西英,这就是目前在东南亚这场权力游戏的主要欧洲玩家。荷兰人如冉冉升起的朝阳,光芒四射。

葡萄牙虽然已过巅峰,但虎死不倒架,他们依然很有力量。

西班牙的实力醉心于征服菲律宾,在亚洲其他地方无力扩张,虽然也有几个西班牙冒险家,甚至下台的都督曾私人组织过探险队妄图介入湄公河区域的局势—那里暂时是权力真空,没有荷兰人,法国人也还没来。他们纠集了几条盖伦就想与美洲那样,妄图控制一个亚洲国家,但那点实力的结果就是送脸下乡,被亚洲乡亲们痛打一顿。

英国人则是实力还不够,他们悄悄在科罗曼特尔海岸开始了布局。

其余诸强,法国现在还没来。未来他们会把眼光放到湄公河与湄南河。瑞典、丹麦、德国诸侯皆不足道。

欧洲列强在亚洲基本的局势陈守序是掌握的,但他对亚洲本地国家的局面并不熟悉,这些国家都有很长的历史传承,互相之间的外交、姻亲、贸易勾连更为复杂。连强大的荷兰联合东印度公司都要依赖与本地国家合作,陈守序就不能不更为谨慎。

关岛之后,舰队就正式进入了亚洲。

作为纯粹的外来者,背后也没有国家不惜代价的支持。眼前的舰队就是他所有的资本,将手中的筹码投到哪个地方,他需要找到一个合适的切入点,作为他介入亚洲的开始。

确切说,陈守序需要带路党。蔡元定等人只是对吕宋马尼拉较为熟悉,目前并没有联络东南亚上层势力的能力。

将烟斗的烟灰敲掉,陈守序对身边的蒂奇说,“召集指挥官会议,有要事邀请大家商量。

第20章 苏禄人

陈守序喝了口水,眼前是九位舰长。

“先生们,我们为同一个梦想来到亚洲。在关岛之后,我们向前的每一海里都距离实现它更近了一步。看看港口的舰队,我们的实力很强,但你们都知道,现在我们是一次性的舰队。在船板朽坏之前,我们必须得到一个港口。”

副司令马尔蒙对其他舰长道,“为了满足舰队的需求,我们需要一个贴近贸易航线,并且可以给舰队提供各种后勤支援的港口。在东南亚,这样的地方并没有多少,我们的目标其实很明显。”

亚洲有很多面积不小,远离航线且先天条件的港口。但那些地方无法提供舰队所需的白银。

“是的。”陈守序轻声重复,“我们很强,强到足以强攻。不过我想了一段时间,如果不管船蛆对外板的轻微侵蚀,我们大约还有两个至三个月的使用周期,也许我们可以做一些事。”

菲利普爱德华:“司令你的意思是?”

陈守序:“我们的舰队聚集了很大的势能,我们的第一击将最为有力。不过在那之前,我们需要给舰队的好小伙子们好好补充一下营养。”

阿勒芒:“劫掠菲律宾的城市?”

科林伍德站起身,指着地图,“黎牙实比,萨马,民都洛,还是……”

斯特林:“还是马尼拉。”

陈守序轻笑一声,“先生们。我丝毫不怀疑我们现在积蓄的能量能占领除马尼拉以外的城市。但那然后呢?除非我们能占领整个菲律宾,否则将会面临西班牙人无休无止反击。”

罗伯茨:“那我们该如何做?”

“我们必须在介入亚洲的同时,尽量保存舰队的能量。所以先得给自己找个盟友。”

阿勒芒:“去求人?比如荷兰人。”

“不,我们靠自己。虽然我们并不了解亚洲人的底细,但我们知道谁会有求于我们。”陈守序指着和乐岛,“苏禄人。”

事情很显然。

西班牙人占领了菲律宾南部最主要的两个穆斯林国家的首都,马巾达腦的莱米丹与苏禄的和乐岛。

马巾达腦苏丹退入了棉兰老岛的拉腦湖区域,那里位于棉兰老岛的腹地。虽然苏丹库达拉特丢掉了他的要塞,丢掉了他的大炮,甚至差点丢掉了他的老婆孩子,但他还有广袤的山区和众多的部落战士。

陈守序:“我不会把士兵消耗在棉兰老岛的崇山峻岭和森林沼泽之中,那不属于我们。”

那么,只剩下和乐岛。苏禄苏丹国。

苏禄群岛的伊拉诺人与棉兰老岛的拉腦人共同组成了菲律宾海面最大规模的海盗。他们水上战斗力很强,几乎每年都会出动船队袭击吕宋,掠夺人口,将改信基督教的菲律宾人掠为奴隶。

西班牙人经历了多次失败,最后在耶稣会的强力要求下,西班牙人在直面苏禄群岛的三宝颜半岛修筑棱堡。这座棱堡由耶稣会修士梅尔乔.德.梅拉主持修建,深远地楔入拉穆斯林地域。西班牙人以三宝颜的保护女神德尔.皮拉尔的名义将之命名为皮拉尔堡。

有了皮拉尔堡,西班牙人终于有了进攻苏禄群岛的坚强基地。他们攻占了苏禄首都和乐岛。

陈守序站起身,“苏禄人是个非常依赖海上贸易与海上劫掠的穆斯林国家,和乐岛是他们经营数百年的贸易中心和修船基地,苏禄人肯定不能承受失去和乐岛的代价。”

科林伍德:“消灭皮拉尔堡的驻留舰队,切断和乐岛与三宝颜半岛的联系。和乐岛就是囊中之物。”

“是的”,陈守序在地图上虚划了一条线,“苏禄,和乐岛将是我们的起点。”



舰队收拾完东西,带走在关岛缴获的全部军用物资,航向直接向西。抵达萨马岛近海转而向南,航程2000海里。

为了不惊动西班牙人,陈守序将舰队保持在海岸的目视距离以外,避开近岸航线上可能出现的船只。

在苏拉威西海,舰队直接横穿外海洋面直航苏禄群岛。

苏禄苏丹除了苏禄群岛和棉兰老岛南部,在北婆罗洲也很有实力。西班牙人攻占和乐岛虽然重创了苏禄苏丹,但苏禄人在苏禄群岛南方的岛屿或者北婆罗洲一藏,西班牙如今的实力根本不可能灭掉这个国家。

在苏拉威西海,靠近婆罗洲的海岸,舰队逮住一艘爪哇喇叭唬商船。这艘船排水量有200吨以上,是本地最大型的东南亚商船。两根桅杆上的长方形三角帆是船只的最大特征,靠近后还后发现有明显上翘弧线的船首。很显然,这是一种带有浓厚印度洋阿拉伯三角帆船血统的东南亚商船。船尾有两只兼做船舵的摇橹,也许这是种很落后,抗风浪性能也很差的船舵,但在东南亚近海,这种还能兼做船桨的舵,存在也有其合适的应用范围。

喇叭唬商船看见陈守序的舰队立即就转换方向,逃向近海。舰队看向旗舰,陈守序犹豫了好一阵。长水号在显得略微有些迟缓的反映中,命令卓越号与冒险号前出,捕捉那艘商船。

战斗本身没有悬念,两艘有八门炮的战舰追击一艘满载,没有炮装的东南亚商船。逼近后开了一炮,商船就投降了。

卓越号在俘虏身上试验了几种语言,最后发现荷兰语可以供双方交流。

俘虏的首领被牙上长水号,

陈守序看着报告,“船主先生。整整一艘船的大米,你们这是航向哪里?”

俘虏闭嘴不言。

陈守序冷笑,“你是穆斯林。你不说我也知道,一百多吨大米总不会是去提供给三宝颜的西班牙人。那么在,苏禄群岛能够有如此多大米需求的,也只有苏禄苏丹了。”

俘虏双眼赤红,嘴上说着陈守序听不懂的话,试图挣脱士兵的束缚。

“你说什么?我听不明白。”陈守序皱着眉头,“我猜你的意思是让我收下大米,然后烧掉你的船是吧。好的,士兵,士兵……”

“住口!异教徒。”

陈守序对士兵摆摆手:“哈,终于会说人话了。”

俘虏船长:“我看出来了,你们不是西班牙人。”

陈守序眨眨眼睛,“你见过司令是中国人的西班牙舰队?”

俘虏船长:“从没有过。我认识的中国人都是忍让、谦逊有利的君子。”

陈守序:“那你今天算是见到一个另类的中国人。我说,船主先生,你打算把这一船大米驶向哪里?你看,我并不是你的敌人。”

俘虏船长,“你不是猜到了吗?我在给苏丹的战士运送粮食。”

陈守序点点头,“船主先生,我的舰队现在比较缺乏主粮,我觉得你的大米很不错。我打算收下来……”

俘虏船长瞪红了眼睛,“这是给复国战士的粮秣,异教徒。真主会惩罚你的妄念。”

陈守序一脸无所谓,“比起我来,真主更应该去惩罚那些在和乐岛**掳掠的西班牙人,不是吗?给苏丹服务的商人。”

俘虏船长表情一滞。

陈守序:“或者,你可以带我去和你们苏丹谈一谈。也许,我和他会有不少共同的立场。”

俘虏船长又不说话了。

“喂喂,先生,请问怎么称呼?”

“班吉洛.阿利穆德。”

“好吧,阿利穆德先生。我想我的建议也许你们苏丹会很感兴趣。不过无论结果如何,都不应该由你来决定,你只要负责带我们去找到他。”

阿利穆德看向长水号船后的舰队列,缓缓开口道,“海盗先生。我从未听说过像你们一样强大的海盗舰队。”

“今天你见识了。我的舰队有荷兰人,有德国人,有英国人,但没有一个咸肉。”

“是的,没有咸肉。”阿利穆德点点头。(对西班牙人的蔑称,西班克在荷兰语的意思是咸肉。)

“我会带你们去见苏丹,但你不能率领如此强大的舰队去苏丹的领地。”

陈守序猜到会这样,他指着梅洛的卓越号,“我乘坐一艘小船跟你一起去,如何?舰队会停在外海。”陈守序觉得,既然作为开始,那么嘴上的姿态不妨放得低一些。有些事能做不能说,有些事能说不能做,总之把握个度。

“可以,我同意了。”阿利穆德伸出手。

陈守序与他握在一起。

舰队其他的舰长没想到陈守序会亲自去与苏禄人会面,有人想表达劝阻之意。

陈守序摇摇头,“我是你们的司令,来亚洲是我的主意,我不能让任何人代替我去冒险。马尔蒙。”

副司令踏上一步。

陈守序指着不远处的岛屿,“我很快就会回来,你在或许可以把舰队藏进那边的群岛里,记得,小心塔乌苏人和伊拉诺人。”

马尔蒙答应。苏禄海盗掳掠菲律宾基督徒卖到香料群岛作为奴隶,摩洛人的名声在欧洲也很响亮。这也多亏了西班牙人为夸耀摩洛战争的武功,设计出来的摩洛-摩洛剧。各种摩洛-摩洛剧的剧情大同小异。无非就是几种,美丽的基督徒少女被凶残的穆斯林海盗掠走,勇敢的少年骑士深入蛮荒,从野蛮人手中拯救了心上人。或是村庄被穆斯林烧毁,决然的少年加入复仇的军队,向着朝阳下的远方开拔,身后是在山坡上眺望的爱人。怎么形容呢,倒也不全是瞎编,有一定的生活基础。

“我会提防摩洛海盗,放心,他们没有本事接近我们的舰队。”马尔蒙脸上有些担心,“倒是你,千万要小心。”

陈守序一笑,他紧了紧身上配着的两把燧发手枪和短剑。“好久没有使用这些东西了,我还真有些心痒。”

打过招呼,陈守序登上梅洛的卓越号。搭载上阿利穆德,驶进苏禄群岛那复杂的航道之中。

西班牙人曾多次入侵苏禄首都和乐岛,以前每次都无法完全攻占,最后总是被苏禄海盗逼退。这次,依托就在身后,强大的三宝颜要塞。西班牙人决心一劳永逸地清除苏禄人。

在阿利穆德的导航下,卓越号在弯曲的航道中东转西转,最后陈守序也不知道他到了哪里,只是大致有印象现在位于塔威塔威岛附近。

卓越号驶入一座港湾,陈守序看到港湾的瞬间,就知道凭借西班牙人如今在菲律宾的力量想灭掉苏禄苏丹国简直就是做梦。

港内有单三角帆的渔船、带顶甲板的轻型爪哇商船,圆桨的苏禄快船不下一百艘。虽然都没有俘虏的喇叭唬商船大,但在亚洲也是绝不可小看的一只海上力量。

等到上了岸,陈守序愈发坚定了自己的这种想法。

苏禄人与吕宋那些连基本伊斯兰教义都不明白的伪穆斯林不同,至少他们的上层基本是受了完整的伊斯兰教育。不像吕宋岛上的土著那般,只是有个伊斯兰教的冠名,除此啥都不懂。西班牙人与吕宋人接触稍微一多,就惊喜地发现他们不用与真主抢信徒。吕宋的土著压根就不是穆斯林。

不去评论伊斯兰教,至少这说明苏禄人有很深的对外交往,不是土豹子。从那些誓言杰哈德的士兵眼神中,陈守序看出来他们想与西班牙人同归于尽。

陈守序有些好奇,问阿利穆德,“阿利穆德先生,我看你们军队属下都是很精锐的战士,斗志也很昂扬,不像是失去首都的败军。”

阿利穆德脸一沉,不过他也没打算撒谎,“那些战士都是来自巴西兰和望加锡的援军……”

陈守序点点头,“难怪。”他现在更加看好苏禄人了,这些穆斯林背后果然有人。望加锡是苏拉威西岛上一个国力可以的苏丹国,那里位于荷兰人的地盘内。西班牙根本不可能深入东印度群岛去切断苏禄的援军。如果不能切断援军,就凭几条盖伦带来的虚幻制海权,这场仗根本就结束不了。

陈守序看到苏禄苏丹的军队里居然有两门崭新的铜炮。不对,说不定荷兰人早就参与进来了。他们怎么会放过如此好的,给西班牙人添堵的机会……

第21章 互为雇佣兵

在苏禄国鼎盛时期,他们领土包括北婆罗洲,从巴西兰和苏禄群岛向西北延伸到巴拉望,在北面他们控制了棉兰老岛的三宝颜半岛。

这样苏禄人就把持着从望加锡到马尼拉,从特尔纳特到马尼拉,从特尔纳特到文莱,进而南下马来半岛的航路。他们向西也可威胁马来半岛经婆罗洲至马尼拉—中国—日本的东部航线。在西班牙未征服马尼拉之前,中国与香料群岛的货物在苏禄国的国土范围内进行贸易交换。永乐年间,苏禄苏丹就去北京朝觐过朱棣。

陈守序点燃烟斗,在苏丹的木制宫廷前来回踱着步。阿利穆德已经进去向苏丹报告。不久前,陈守序从蔡元定那里得到一本《顺风相送·指南正法》的手抄本,里面记录了从马尼拉到三宝颜的航线。对三宝颜附近航线的描述是“番仔甚多可防”。书里的番仔有人说是指西班牙人,有人说是就是指苏禄海盗。陈守序比较倾向于后者。

陈守序知道他正在与一个立国数百年的海盗国家做着危险的交易。眼下,苏丹肯定会有求于任何能帮助他复国的力量。可他却未必能控制游弋在苏禄海的所有族人。苏禄的大督,地方王公都有很强的独立势力。在离开舰队前,他就叮嘱马尔蒙一定要当心苏禄海盗的近海桨帆船。

只用了很短的时间,阿利穆德走出了苏丹的宫廷。与他一起出来的,还有一个穆斯林装束的苏禄人和一个欧洲人。

穆斯林与欧洲人谈笑着,离开了宫廷。在经过陈守序时,欧洲人与陈守序互相仔细打量了几眼。不过没有时间供他们交谈,阿利穆德邀请陈守序,“苏丹请你进去。”

陈守序熄灭烟斗,迈步走进苏丹的宫廷。

在宫殿的大门前,一个面白无须的人端着盘子走到陈守序身前,“先生,请交出你的武器。”

陈守序看了阿利穆德。

阿利穆德:“只是正常的程序。”

陈守序面无表情,拔出随身携带的两把手枪放到盘子上。

“还有剑,先生。”

陈守序脸色一变,“宦官,去告诉你们的苏丹,我率领一只强大的舰队停在不远处。作为他们的司令,我不会解下我的佩剑。”

宦官脸上渗出细密的汗珠,“这是我们的规矩,先生。任何人都必须遵守。”

陈守序冷笑一声,“我带着三百门大炮而来。你们的规矩,我遵守与否,决定权在我,而不在你。”

“先生,先生,请把声音放低一些……”。这座临时的宫殿设施十分简陋,房间也不大,隔音效果很差。正好体现了如今正被西班牙人追杀的苏禄苏丹这会的境遇。

陈守序懒得搭理这个阉人,他手握剑柄就这样站在门外。

宫殿的大门打开,一个服饰华丽的人走了出来。

宦官大惊失色,立即跪了下去。阿利穆德也是右手抚胸,腰深深弯了下去。

“我是苏禄苏丹奔苏。来自远方的朋友,苏禄欢迎你的到来。在我的家里,你当然可以携带自己的佩剑。”

陈守序的脸色这才好看点,他也微施一礼。“谢谢苏丹的理解。”

“请进。”

都是苏丹,苏禄这种小岛上的君主和君临君士坦丁堡的奥斯曼苏丹差了十万八千里。陈守序无视了他的排场,直接迈步走了进去。

屋内有座位,分宾主落座。

奔苏苏丹:“我听我的仆人阿利穆德说,阁下拥有一只不亚于西班牙人的强大舰队。”

陈守序:“尊敬的苏丹,我要纠正一下。你的仆人看到的只是表象,我的舰队横扫了整个美洲的沿岸,那是菲律宾西班牙人的家乡。所以我的士兵不是不亚于西班牙人,而是比他们强的多。”

奔苏苏丹:“那太好了。我的朋友,既然你也是西班牙的敌人。我想我们就有了合作的基础。”

没人是傻瓜,奔苏苏丹现在明显需要一切可以帮助他击败西班牙人的力量。而陈守序主动上门,也是摆明有所需求。所以,双方对彼此的意图都有一定的了解,需要谈的就是价格问题。

陈守序其实并不是很擅长这种讨价还价的谈判。如果他想获得更主动的地位和更丰富的收益,那么最好是把舰队展现在苏禄人面前,等待苏禄人求上门来。但这样会有两个弊端,一是让他的舰队实力过早展现给了所有人,二是会让三宝颜的西班牙舰队有所察觉。另外,陈守序也不想在苏禄浪费时间。时间对他更为宝贵。所以他选择这种直接找上门的方式,有些时候,计谋只会把事情搞得更复杂,陈守序还是喜欢简单直接一些的方式。

陈守序:“尊敬的苏丹。我知道你失去了首都和乐岛,和岛上优良的贸易港口。你一定时刻都想夺回首都,向西班牙入侵者复仇。我正是为此而来,我可以帮助你们战胜三宝颜的西班牙舰队。”

奔苏苏丹:“船长先生,你应该看到了我们港口的舰队。我们依然拥有很强大的力量。”

陈守序一点都不客气,“如果你们是要劫掠吕宋岛的海岸,或是袭击菲律宾内海的商船,我承认港内的舰队是一只很强大的力量。但恕我直言,尊敬的苏丹。如果你们想用那些船封锁三宝颜港,简直是天方夜谭。三艘盖伦战舰就能把他们全送进海底。我想这点你自己非常清楚。既然你们失去了自己的首都,就代表你们的海上力量无力对抗对抗西班牙的舰队。”

葡萄牙人在印度曾多次教穆斯林海军做人,他们用几艘克拉克船就能击败百多艘穆斯林的三角帆船和桨帆船。

印度穆斯林舰队被葡萄牙人轻易消灭,但也不是所有的穆斯林海军都是废柴,虽然绝大部分都是。北非就有穆斯林海军中的一朵奇葩,巴巴里海盗。他们现在甚至能威胁到英格兰的海岸线,把欧洲列强们搞的头痛不已。地中海各国都要向巴巴里海盗交保护费,以换取商船的通过。也就后来美国这个坏规矩的愣头青不想交保护费,出动舰队打服了巴巴里海盗。

不过苏禄人肯定是没这战斗力,他们连火炮都很少。他们是合格的海盗,却是不合格的海军。

奔苏苏丹被陈守序讲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也就是眼下形式比人强,他才拿陈守序一再的放肆没办法。

奔苏苏丹:“船长先生,我们有很多勇敢的战士。”

陈守序:“我看到了,确实不错,可尊敬的苏丹,你不能让他们坐着盾牌登陆和乐岛。”

大部分苏禄塔乌苏士兵都装备着长矛和盾牌,少数人有铁甲。火器有有一些,但不多。陈守序不知道和乐岛是什么样子,但眼前的营地,显然没有生产热兵器军火的条件。

奔苏苏丹:“好吧,船长先生,你说的对,我们是需要一只舰队的援助。船长先生,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陈守序:“钱,大米,蔬菜。

奔苏苏丹:“大米蔬菜没有问题,你要多少钱。”

陈守序:“苏丹,我得先知道这次战斗究竟有多难,才好给出价格。介绍下你掌握的情况吧。”

奔苏苏丹:“和乐岛上的西班牙守军人数并不多,我掌握的情报是和乐港守军有140名西班牙人,300名比萨扬人。”

比萨扬人分布在民都洛岛和比萨扬岛,是臣服于西班牙的民族,也是西班牙军队最重要的兵源之一。过去,苏禄海盗进场劫掠宿务和民都洛,掠走了很多比萨扬人做奴隶。所以这俩民族之间仇恨很深。西班牙人为了击败苏禄,大量启用了比萨扬人当兵,应该说效果很不错。打苏禄的海寇,比萨扬人有战斗力加成。

陈守序:“苏丹,我不会让我的人打陆战,所以,和乐岛要靠你们自己。”

奔苏苏丹:“这没问题。我只需要你的舰队提供帮助,陆战我们自己可以解决。”

陈守序:“三宝颜的西班牙人实力如何?”

奔苏苏丹:“皮拉尔要塞有三百西班牙人和一千比萨扬人守军。”

提起三宝颜港的这座强大棱堡,奔苏苏丹就头痛。西班牙人修筑皮拉尔要塞可以说是一步妙棋。要塞本身和驻留舰队共同卡死了巴西兰海峡,那是非常重要的航道。一下就让苏禄的财政收入大受影响。

西班牙人在后方设计好要塞后,将石料全部切割完毕,带上黏合材料直奔三宝颜港,在极短的时间内就完成了棱堡的修建工程,让马巾达腦和苏禄两个苏丹措手不及。

皮拉尔要塞有多重要呢?马巾达腦苏丹的弟弟,大督塔加尔是与西班牙作战的勇士。他率领一只劫掠了比萨扬岛和卡拉绵岛的舰队回家,小觑了三宝颜的西班牙人。趁夜将满载基督徒奴隶的船队驶进巴西兰海峡,打算溜过去。西班牙人迅速出动六艘战舰全歼穆斯林舰队,割下塔加尔的头颅。

对菲律宾的基督教徒来说,这是一次伟大的海战。西班牙人将他们从沦为穆斯林奴隶的悲惨前景中拯救回来。

对菲律宾南部的摩洛穆斯林来说,这就是个大悲剧。原本在贸易航线受到西班牙人威胁后,掠夺奴隶就是苏禄和马京达腦的主要收入来源之一。

陈守序没有进攻皮拉尔要塞的打算,一千多人驻守的大棱堡,他吃撑了去打。陈守序的计划就是带着舰队堵住港口,直到苏禄苏丹带着他的士兵登上和乐岛。

菲律宾都督乌尔塔多.德.科奎拉,在大胜两个苏丹国,相继占领他们的首都后,回了马尼拉,享受他的凯旋式和摩洛-摩洛剧去了。西班牙舰队主力也回了马尼拉休整。

对敌人有了了解,陈守序还想知道本方究竟有多少力量。

陈守序:“苏丹,我想知道我们这边有多少朋友会参加。”

奔苏苏丹:“望加锡苏丹给我提供了一只援军,相信船长先生在来的路上已经看见了。”

陈守序点头。望加锡在苏拉威西岛,一直是个重要的贸易港口,挺有钱的。

奔苏苏丹:“文莱的君主给我提供了粮食,还有荷兰人。巴达维亚向我赠送了一批军火。”

荷兰人是陈守序最关心的。望加锡和文莱只能锦上添花,荷兰人的态度才有决定性意义。

陈守序:“尊敬的苏丹,我希望我们能开诚布公。请你告诉我,巴达维亚会出动舰队帮助你吗?”一点军火没什么了不起,舰队才关键。

奔苏苏丹有些无奈,“船长先生。坦率的说,荷兰人这次不会出动舰队。你知道,荷兰联合东印度公司一直是我的盟友,但最近他们的总座安东尼.范.迪门给我来信说,他无法抽调出战舰帮助我。他希望我能坚持下去,如果有什么需要可以给他写信。只要公司的战舰能够抽调出来,他会派来帮助我。”

听到荷兰东印度公司的舰队不会来,陈守序放心了。这意味着他的舰队具有不可替代性,这才方便他漫天要价啊。陈守序才懒得管天主教和穆斯林在这次战争中究竟谁更正义一点,他最关心只有钱。

陈守序拍着胸脯:“荷兰人不来没关系,海上我包打了。你只要按十艘战舰和2000士兵,准备好钱就行了。我会给你一个基础价格,然后视战斗的激烈程度和我的士兵伤亡程度,决定一个浮动的收益率。”

陈守序提到钱,奔苏苏丹突然尴尬了,他咳嗽几声,“咳咳,船长先生,我想我暂时拿不出那么多钱。。。”

陈守序一股气就冲上了脑门,他压住火,“苏丹,你为什么不早说。浪费了我们这么长的时间。”

苏丹难掩落寞的神色,“船长不要生气。请听我解释。我们控制航线时,收取往来商船的船税。香料群岛和中国人的商船也会来我的港口贸易,我也能获得不少收入。可西班牙人来了后,这个财源一下大大萎缩了。原本我也还有一些积蓄,至少雇佣你的舰队没什么问题。可那些白银大多都丢在了和乐港。”

陈守序就差拍桌子,“苏丹,我同情你的遭遇,也对你的妻儿被西班牙人俘虏感到遗憾。但我个人的感情倾向并不能左右舰队的战斗选择。所以,你最好想到其他的办法,不然我只能离开这里,自己去找西班牙人获取需要的东西了。”

阿利穆德这时插进话来,“船长先生,你先等等。”接着他掏出一个硕大的珍珠递给陈守序,“船长先生,我们可以用珍珠付账。”

荷兰人的舰队不来,陈守序可以说是苏禄复国唯一的希望。阿利穆德没想到他的苏丹真对这帮海盗上了心。苏禄国现在多数人都还指望荷兰盟友能提供帮助呢。

陈守序接过珍珠,仔细看了几眼。他确实听说苏禄群岛有很多珠池,向中国人售卖珍珠也是苏禄的一大财源。他的语气很勉强,“比起珍珠,我更喜欢白银。希望你们理解,我不能用珍珠去发士兵的军饷。这仅仅比没有好。除了珍珠,你们还有什么?”

奔苏苏丹:“奴隶如何?我可以支付奴隶。”

陈守序这次坚决不同意了,“苏丹,我不是奴隶贩子。我绝不接受奴隶作为支付方式。”

这下苏禄人没办法了,他们没有其他东西。

陈守序想了想,提出另外一个建议,“这样吧,苏丹。如果实在没有钱,你可以先付珍珠作为订金。在你们夺回和乐岛后,我希望你能出动一只军队帮我去打一座城。”

奔苏苏丹:“打哪里?我要向你声明,我不会去进攻我的盟友。”

陈守序决定把事情摊开了,“也是一座穆斯林城市,与你们没有同盟关系。在我说出地点之前,我希望你们发誓保守秘密。”

奔苏苏丹与阿利穆德对视一眼,各自发下了誓言。

陈守序:“北大年。苏丹我要强调的是,除此,我不接受任何其他的支付方式。”

苏丹:“你要去劫掠北大年?”

陈守序:“算是吧。”

苏丹:“船长先生,我本人与北大年的女王并没有联系。但我也不瞒你,现在岛上就有一位来自北大年的客人。他是你的同族,中国人。我不会做出卖朋友的事,最好你们之间能达成一致。”

第22章 戎克船

敢在战争时期深入危险海域的商人,胆量和实力自然都不是等闲之辈。

陈守序与苏禄苏丹在原则上达成了一致。认识苏丹口中这位林姓同族的事并不着急,陈守序还要多方了解。

晚上,本地的主人给客人们备下了宴席。苏丹本人并没有参加,组织接待工作的就是之前提到的那位华人。在东南亚,无论是各个苏丹国,还是欧洲列强殖民地,华人在经济交往中的份量都很重。荷兰后来曾经一度在战争中要求亚齐、柔佛和马来半岛上一些小国不得与华人直接贸易,必须由联合东印度公司中转。这几个国家当时在战场上已经被荷兰人或荷兰挑起来的小弟搞的很狼狈,按说是城下之盟。但就在这种局面下,他们都顶住了荷兰人的压力。最后荷兰还是被迫允许了亚齐、柔佛等四国可以直接与华商贸易。

出现这样的结果,不可能没有南洋华商在背后的联合推动。

陈守序对苏禄会出现大华商并不意外,他取回配枪后先回了卓越号,向托马斯梅洛交待了一些事。

傍晚,有人来邀请。在来人的引导下,沿着走了很长一段路,陈守序才到了宴席的地点。此处也是一处港湾,比卓越号停泊的港湾小,港内泊着两艘船。两艘船都不大,一艘是陈守序很熟悉的荷兰亚哈特,两舷只有十余个炮门。另外一艘是欧洲人称呼的戎克船,就是中国船。船头两舷处描绘一对龙目,陈目测船身长17米,梁头宽4米,龙骨头起翘1.3米,尾起翘1米,船有三桅,主桅高与船身长度接近。

港湾并没有码头栈桥,陈守序搭乘岸边的划艇再换乘到戎克船上。这是他第一次近距离接触中国船,不由细细打量了一番。戎克船船舷外飘,吃水线附近船身宽2米5,船头甲板稍宽一些,不到3米。登上甲板。陈守序大致估计了一下,船主桅设置在船身中部靠前的位置,大约是四六分舱,就如单桅斯鲁普,主桅偏前置通常利于逆风航行。船的头桅高度只有主桅的一半,尾桅更为短小。

船上所有的帆都已经降下,底下是从两舷延伸过来,起固定支撑作用的木制帆架。陈守序走上前摸了摸材质,均为蔑蓬。前桅主桅之间是座绞车,当是升降帆桁所用。

船的甲板呈纵向布置,与起翘的舷弧一样,甲板也并非水平。就着船首尾翘起的弧度,船的两头各设置了一座官厅,船尾的官厅占据了甲板四分之一的长。官厅之后是操船的艉楼,戎克船多使用升降舵,艉楼内有容纳舵叶的空间和备用舵。船首的官厅旁有一间厕所,想来应是供船上的上层人士使用。

在陈守序眼里,所谓戎克船的三大船型,鸟船、福船、广船,造型都是大同小异。其实造型差不了多少,鸟船稍微改改就是福船,互相也多有借鉴之处,作为外人他硬要区分很难的。

船上也有武器,虽然用帆布盖着,但陈守序还是一眼认出了那是四门后装佛朗机。这种孱弱的火力,估计也就起伏下东南亚的小破船。托马斯梅洛的卓越号都表示能打个三四条无压力。

船的主人就站在官厅门口,一身白衣,倒是一副古人的打扮。

船主笑盈盈地与陈守序打着招呼,开口就带着浓重的闽南腔,好在打招呼的话陈守序还是能听懂的。

主人先施一礼,“林同文,在此恭候船长多时了。”

陈守序也回礼,口中说着抱歉的话,跟着主人进了官厅。

里面已经坐了两位欧洲人。

林同文:“容我向陈船长介绍,赫尔曼.林登贝格,炮兵上尉,来自……”

林登贝格哼了一声,“前东印度公司炮兵上尉,来自利夫兰的里加。”

利夫兰在波罗地海沿岸,前圣剑骑士团的领地。又一个给荷兰人当兵的德国人,这公司的白人士兵一大半都是各种德国人。

林同文自失的一笑,“是了,林登贝格先生在公司的服役期满后没有回欧洲,现在正率领一只炮兵在苏丹麾下效力。”

这位林同文的荷兰语很流利,对欧洲的情况也并不陌生啊。

“埃贝尔.简斯逊.塔斯曼,联合东印度公司巴厘号战船的船长。”

“陈守序,长水号船长。”

两人听到对方的名字,都是一愣。

塔斯曼询问着,“阁下就是加勒比海的中国船长?”

“是的。”

虽然远隔千山万水,但陈守序在加勒比海干出来的事这么长时间确实也能传到东印度群岛了。那些传奇海盗船长的名字,会随着商船的水手,在酒馆的低吟中传向全世界。

林同文招呼所有人坐下,招呼仆人开始上菜。

估计是为了照顾两个欧洲人,晚饭用的是分餐制。菜品倒是中西坚固,有面包,咸猪手,奶酪和牛排,中式的是各种生猛海鲜和炒时蔬。餐具也同时准备了

陈守序看的两眼放光,这几年的帆船伙食真是把他吃惨了。平日里见不到倒也罢了,这一见中餐立即耐不住了。拿起碗筷向海鲜发起了冲锋,以海鲜而论,都是差不多的食材,长水号上的厨子做出来的东西与林同文船上的比起来只能叫猪食。

猛吃了几口后,才发觉在生人面前可能有些不妥。不过才抬起头他就放心了,林同文倒没什么,两个鬼佬吃的比他还惨,用筷子非常娴熟。

稍微填了填肚子,林同文拍了拍手。外面走进四位衣衫单薄的少女。

“各位,有肉有菜,却没有美女佐酒却未免扫兴。这四个,是我不久前从暹罗买进的少女。”林同文抬起酒杯,“诸位,江湖相逢即为缘分,先干了这杯酒。”

几人纷纷抬起酒杯,一饮而尽。是中国白酒,陈守序感觉倒还行,两个鬼佬也不知喝不喝得了。

林同文表示着遗憾,“这几名少女祖上都是暹罗的贵族。她们家族在暹罗家道中落,流落到北大年,我见着可怜就买了回来。时间仓促,家里人还没调教好。原本我是打算让她们起舞一段,以佐诸位酒兴,不过现在是做不到啦。”

四个女人刚坐到男人身边,给喝空的酒杯斟满。

林登贝格的手已经伸了过去,纷纷表示不跳舞不要紧,林兄真是好兄弟。

林同文换成国语,对陈手序说道,“陈兄身边这位,父亲是一位披耶。是这四人中出身最为高贵的一位。”

陈守序向林同文表示着谢意,端起满杯敬了过去。

其实他根本没听懂林同文在说什么。闽南语本就难懂,披耶是什么他更是不知道。林同文说荷兰语,他还基本能听懂,他讲国语听起来真是头大。

有女人有酒,这气氛很快就喝开了。男人吗,聊天就那几个话题。军国大事吹牛逼,世界贸易赚多少钱,然后晚上一夜七次郎。

林登贝格与林同文正一边低笑一边交流御女心得。

塔斯曼端起酒杯,走到陈守序身边。陈守序也站起来。

“守序船长,我听说你绕过了南美的合恩角。我有几个问题想请教。”

陈守序连称不敢,有什么尽管说。

“我以前也曾请教过我国的几位前辈,他们都说从大西洋到太平洋,不要走麦哲伦海峡,走麦哲伦海峡要频繁抢风,船员会累个半死,船上的锚、锚缆和帆索肯定会被损坏。然后也不要走勒美尔海峡,而是要尽量向南,绕过斯塔腾地,一直航行到南纬60度以南,在那里也许会遇到东南风。

“塔斯曼船长,我非常尊敬贵国的探险家前辈,我这次航行也借鉴了很多他们的经验。”塔斯曼这一问,也勾起陈守序探讨的兴致。他将面前的餐盘移到一边,用手指蘸了点酒液,在桌上勾勒出大致地形图,“以我个人遇到的情况来看,如果我们在到达勒梅尔海峡时,如果船只正好位于海峡西侧,并且风向能够接受,潮水也合适,那就应该走勒梅尔海峡。我并没有向斯塔腾岛南航行那么远,至于说要一直航行到南纬60度才向西转,我觉得可能没有必要。因为我们的航向应该是向西,而不是向南。”

塔斯曼:“但向西很难去,风几乎都是从西边刮来。”

陈守序:“所以我们只能不断抢风调向。但航行中也不会一直逆风,其实我遇到过很多次西偏北风,这种时候我就可以抓住风向窗口向西航行很远。”

塔斯曼:“你遇到的天气如何。”

陈守序:“我错过了最好的航行季节,多数时候天气阴沉。西风带来频繁的冰雹和雪。”

塔斯曼有些感叹,“真是艰苦的航程。”

陈守序微笑:“水手不能总是指望前方的航路一帆风顺。”

塔斯曼:“说的好,守序船长,我有个冒昧的请求。不知我能否有幸得到你的航海资料?我也想去闯一闯德雷克海峡。”

陈守序眨了两下眼睛,这个要求确实有些唐突,两人这才刚刚认识啊。不过他还是很快就答应了,“没问题。不过我的资料还正在整理,并没有完结。等我整理完……”陈守序看了眼林同文,“可以请人带去巴达维亚送给你。”

塔斯曼:“守序船长,十分感谢。其实我刚从日本回来,我们的范.迪门总座前年派我探索日本北方的黄金岛,我在北方找到了两座大型岛屿和一条大河的河口。却没有找到什么黄金岛。”

陈守序:“岛屿叫什么?”

塔斯曼:“靠南的那座岛已经有日本人,他们把那里称为虾夷地。另外一座,我相信此前还没有文明世界的人抵达过那里。岛上只有一些原始而野蛮的鞑靼人。两座岛屿之间还有一些小群岛。守序船长,如果你有兴趣,我也会把我的航行资料给你寄一份。”

陈守序太有兴趣了。虾夷地是北海道,那更北方肯定是库页岛。中间的是千岛群岛,大河,毫无疑问则是黑龙江。

现在陈守序愈发确认眼前的人是谁了。

这会喝酒分了小圈子,林同文与林登贝格在那里称兄道弟,陈守序与塔斯曼两个船长在这边不停碰杯。

“守序船长……”塔斯曼已经有些醉了,“我真羡慕你,可以自由地在大海上航行。而我,却被束缚在东印度公司那些该死的贸易当中。”

“塔斯曼船长,没有人可以完全自由的……你也应该感到庆幸,你身后有一个强大的公司,可以给你提供完好的船只和优秀的水手,供你远航。”陈守序也微醺了,“而我,我必须要自己去挣的这一切。”

“你知道吗,守序船长。”塔斯曼真喝醉了,“我已经向范迪门总座申请,明年我就要去探索南方大陆……”

是了。埃贝尔.简斯逊.塔斯曼,在人类历史上刻下痕迹的另一位航海家。新西兰和塔斯马尼亚的发现者,塔斯马尼亚岛以他命名。

荷兰人此时已经频繁造访澳大利亚的西海岸。但他们并不知道澳大利亚有多大。以朴素的互相对立哲学角度,欧洲的南边是非洲,北美与南美相对,但在太平洋,亚洲的南方也应该有一块大陆。托勒密在《宇宙志》中,在地图上脑补了这块大陆,从埃塞俄比亚一直向东延伸。巴塞洛缪.迪亚斯和瓦科斯达迦马绕过好望角后,发现埃塞俄比亚的东边也是海,南方大陆的西界继续向东延伸。葡萄牙人深入到东印度群岛后,南方大陆的北界与亚洲并不相连。

西班牙人从利马卡亚俄出发,一路向西航行,很可惜他们派出的船是湿木头做的,他们经过波利尼西亚群岛,直到所罗门群岛,倒在了澳大利亚的门口。

一切直到几艘荷兰商船,错过了转向西北巽他海峡的时间窗口,被西风一直吹到了澳大利亚的西海岸。南方大陆终于露出了它的一角。

荷兰人已经望见了南方大陆的一条海岸,塔斯曼要做的就是把这块大陆圈出来!

陈守序与塔斯曼碰了个豪华杯,“塔斯曼船长,我祝你一帆风顺,画出南方大陆的地图!”

待塔斯曼把酒干了,陈守序趁着酒劲又说道,“塔斯曼,说实话。我印象中,荷兰的公司很少进行这样的新航路探险。你们向来都是做有把握的事。”

联合东印度公司有时还很厌恶探索新航路的事,伊萨克.勒美尔和斯塔腾在发现勒美尔海峡与合恩角航线,抵达巴达维亚后马上就被东印度公司逮捕。东印度公司生怕新航路影响到他们的既有收益,在阿姆斯特丹控告勒美尔。不过老伊萨克是个成功的商人,有丰富的诉讼经验,而大众总是倾向于英雄的探险家。东印度公司这种恶心的行为被国内喷惨了。

塔斯曼听了陈守序的话,频频点头,“你说的没错,守序船长。在我的国家,这是十分不易的事。我和我的资深领航员,弗兰斯.菲斯海尔,那真是世界上最优秀的领航员。有机会我一定要介绍你们认识。我和我的领航员,我们正在做一个完美的探索计划。我现在的总座,安东尼.范迪门大人,他与那些庸碌的官员不同,他十分有魄力。非常赞成我的计划。”

安东尼.范迪门。荷兰联合东印度公司的现任总座。这个时代对巴达维亚掌权人,通常称总座(general),而不称总督(Governor general)。

如果说让.皮特埃茨.科恩是巴达维亚王座的奠基人,那么范迪门则是缔造了一个东印度帝国。这个骗子出身的人曾经被阿姆斯特丹要求开出,科恩顶着巨大的压力提拔了范迪门,并建议他作为自己的继承人。范迪门将联合东印度公司从只关注贸易利润的商业公司变成一个追求贸易和帝国双重目标的庞然大物。安东尼.范迪门的名字就像一座山峰一样沉重地压在整个东南亚和南亚的头上……

荷兰在他殖民地事业刚起步的时刻,短时间内迎来了两位强人,奠定了300年的基业。

陈守序:“你打算什么时候出发?”

塔斯曼:“最快也要明年,我要用一年的时间来准备。现在公司在同时与葡萄牙进行两场战争,马六甲和锡兰,我得等其中至少一场结束才能开始准备工作。”

两人谈着谈着,又喝了很多酒,塔斯曼已经很醉了。

陈守序犹豫了很久,要不要告诉塔斯曼,卡奔塔利亚与新几内亚并不相连?还是罢了,陈守序已经决定赞助塔斯曼这次航行。也许历史已经被改变,他自己能发现。

第23章 林道乾的后人

当晚,陈守序在戎克船的船首小官厅里休息了一夜。空间不大,两人稍微显小。舱内美人贪睡,陈守序早早起来,吃过早点继续参观这艘中国船,完成昨晚进行到一半的考察。

与盖伦的拼接桅杆不同,中国船的桅杆都是一根大木制成,紧挨桅杆两侧的是樟木支架,固定大桅所用。朝阳下,陈守序才看清船的主桅上飘扬着一面天妃旗。

船首狮下第一块横木叫斗盖,看似樟木制作。斗盖向下是兔耳和托浪板。船首的两舷各有一柄摇橹,看样子是配合船舵的动力转向工具。

两舷的外侧舷墙上各挂一排木和竹片制成的盾牌。盾牌下面是与盖伦的舷外腰板类似的船舷外板纵向支撑结构。用的是杉木对开劈成的半颗圆木。

舱面上有三台卧式绞车,尾部还有一台。

陈守序走到船尾,他最感兴趣的是船上的升降舵,为了增加舵效应,舵完全放下去的深度超出船吃水一截。这样,在某些浅滩近海,为了防止舵叶擦底,会把舵升起。在船首的托浪板,固定着一个叫鹿肚勒的部件,开有两孔。从船首斗盖上牵出两条勒舵索穿过鹿肚勒,从船底拉过去拴住舵叶。如果遇到浅滩,松开勒舵索,船舵会自行摆起。这种舵的抗风浪性能很差,尤其在风与水流呈相反角度时,风浪摧毁船舵是屡见不鲜的事故。所以每艘中国船上都会占用宝贵的船舱空间携带备用舵。如果备用舵也被摧毁,基本就是等死的节奏。这种舵结构是近海优化的选择,陈守序觉得中国船型不适合远洋航行的最大问题就在这里,硬帆软帆其实并不是什么原则性问题,最多航速慢一些。这个船舵就是明朝海船的命门所在。

陈守序沿着船梯下到船舱,他皱了皱眉,没有进去。眼前这艘中国船显然不是货船,只有很小的货舱。甲板下是船员的住舱,除了船尾官厅甲板下的舱室高度尚可,其余的舱室实在是太矮了,高度目测只有1米5。船上的人员要进去都要弯腰低头,陈守序估计以自己的身高进去会很累。

陈守序就站在门口,查看中国船的结构。船身无肋骨,使用的是隔舱板与梯形梁支撑横向结构,这样也造成了不大的船上却有14个隔舱。船员中相当一部分都是奴隶,他们住在最差的舱室里。

陈守序将戎克船考察完了后,塔斯曼才起床,看那样子,依然还是半梦半醒之间的状态。虽然塔斯曼感觉与陈守序相间恨晚,但他还要赶回巴达维亚复命。塔斯曼介绍,在完成给苏禄补给军火的任务,接下来他还要在巴达维亚装上印度棉布,赶在2月最后的船期中航向摩鹿加群岛。在德那地苏丹国,荷兰人称为特尔纳特地方。塔斯曼的船停靠安汶岛,用印度棉布收购丁香。然后向南,抵达班达,用剩下的印度棉布收购肉豆蔻。如果印度棉布不够,那么船上的商务员会给当地的种植园主开出联合东印度公司的商业承兑汇票,用几张纸换得那些宝贵的香料。随着东印度公司的不断扩张,巴达维亚也逐步竖立了金融霸权。

船只装满香料后,返航巴达维亚。休整后,塔斯曼将于6月装上军火补给前往锡兰的加勒。加勒是荷兰在锡兰的要塞,与葡萄牙人占据的科伦坡对峙。加勒同时也是著名的斯里兰卡肉桂的重要贸易集散地。装完肉桂后,塔斯曼表示他也不知道今年会去科罗曼特尔的奈格伯蒂纳姆(奈格帕特南)。还是去孟加拉的胡格利、查普拉,要看6月份来自东印度委员会的命令他去哪。

如果去科罗曼特尔就是装载可以当白银使的硬通货印度棉布,去孟加拉就是装硝石和孟加拉丝绸。硝石是重要的军火,丝绸则同样可以当成硬通货。

因为他是运军火去锡兰,没有装肉豆蔻和胡椒。如果运香料,那么锡兰之后他还要远航苏拉特甚至波斯。印度与波斯对香料的需求也非常大。

带着印度棉布、孟加拉丝绸和硝石返航巴达维亚后,他今年的工作基本就完成了。

塔斯曼介绍着他今年的任务,陈守序看出,整个贸易链条中荷兰人除了一点点启动资金,几乎不用付出白银。

除了对公司最重要的波斯—苏拉特—锡兰—亚齐—巴达维亚—香料群岛航线,还有几条航线上塔斯曼也可能会去:

巴达维亚—大员岛的热兰遮—长崎;

霹雳;

北大年—阿瑜陀耶—真腊—会安航线;

荷兰东印度公司每年以月息2.5%的利率贷款给尼古拉.一官,这利息在亚洲已经很低了。一官拿着荷兰人的贷款和自有资金收购茶叶、丝绸和瓷器运到大员港。尼古拉.一官起于澳门,教名贾斯帕,通葡萄牙语和荷兰语,现在控制着中国福建行省的近海。荷兰人在苏门答腊和马来无法将那些苏丹国排除出印度的公司,在东亚他们也没能把一官排除去日本的航线。大员港的贸易盈利情况很可疑,虽然这两年他们确实在盈利,对公司的贡献还很大,但在多数时候,大员都处于亏损状态。这是因为大员的军事压力很大,作为一个在贸易上不那么重要的港口,却要维持1000多人的驻军和其他雇员。常备军人数仅次于巴达维亚,是奈格帕特南的两倍。但大员是位于长崎航线上的重要补给站,巴达维亚不能轻易放弃。

霹雳没别的东西,只有锡。

暹罗有鹿皮和大米,因为万丹苏丹国的封锁和马打兰苏丹国的敌对态度,巴达维亚很缺主粮,暹罗的大米对巴达维亚也比较重要。而鹿皮是日本需求很大的商品。

北大年这条航线的重要性现在下降了,在日本朱印船时代,日本商人会带着白银在会安、暹罗和北大年大肆收购印度棉布。日本锁国后,这条白银之流就断了,荷兰人只能自己去长崎交易。荷兰和英国这两个相爱相杀的基友曾几乎同时建立北大年商馆,又几乎同时撤掉。欧洲人撤走,日本人不再来,中国商人在北大年很占优势。

与在东印度群岛不同,暹罗的大城王朝和广南的阮主政权是两个强国,荷兰人在这条航线上收起帝国主义的面目,恢复了商人本色。

在大城王朝与广南国之间,还有个真腊国。属于被东西两边的强国按在地上摩擦的那种存在。不过就算是真腊,也能把几船西班牙冒险家打进湄公河里喂鱼。

作为港口,巴达维亚的条件并不算好。但巴达维亚并没有突出的缺点,他一年四季都通航,总有巴达维亚启航合适的风向。因此很快就成为亚洲的商业中心。

而印葡副王的果阿这方面就是个悲剧,果阿位于曼杜比河和祖阿里河环保的岛屿上,果阿港处于岛屿内侧,离海口有不断的航程。从军事角度,果阿是利于防御的城市,但在商业角度每年的雨季,风向与潮水都让果阿处于断航状态。这也是为什么巴达维亚建成后,葡萄牙人的商业迅速被超越的原因之一。

虽然从塔斯曼处获知的信息也不是什么机密,东南亚的上层对此基本都有所了解。陈守序还是感到与塔斯曼相见恨晚,两人都有意犹未尽的感觉。

在道别之前,塔斯曼给陈守序留下他在巴达维亚的地址,并且欢迎去他家中做客。

陈守序表示今年不一定有时间了,以有机会一定会去。

简单用过午餐,塔斯曼回到巴厘号,启程返航巴达维亚。林登贝格则回了岛上的雇佣兵营地。

船上现在只剩下中国人。

林同文:“陈兄,聊聊吧。苏丹告诉我,你有笔大生意想与我合作。我很想知道那是什么?”

陈守序一笑,“正该如此。”

两人走进重新收拾过的官厅,林同文已经沏好两杯茶。

陈守序顺手关上门。

“请。”“请。”

陈守序看着小小的茶杯出神了,茶叶本身与瓷盏都是可能带来滚滚财源的货物。只是现在,这两样东西没有丝绸、棉布、糖和香料重要。

林同文姿态优雅地坐在那里,慢慢饮着茶水,一副淡定的样子。

陈守序不会古人的含蓄,他很直接地问道:“未知林兄祖籍哪里,又如何去到北大年定居?”

林同文明显愣了一下,随后笑了,“林某祖籍潮州澄海县,我就出生在北大年。陈兄这说话方式倒是像极了荷兰人,当是在洋人那里生活过很多年。”

陈守序知道林同文这是在说自己不懂古人寒暄的礼节,他也不在意。不过闽南腔的国语实在难懂,他还是换成荷兰语,“林兄如此年轻,在苏丹的宫廷中的地位很高,真是闯下好大一份家业,我很佩服啊。”

林同文摇摇头,“林某不过承蒙祖上余荫罢了。”

陈守序:“冒昧问一句,不知令祖是哪位?”

林同文颇有些自傲,“家祖林道乾。”

陈守序不知道林道乾是谁,不过能让林同文如此骄傲,看这样子也应该是一位了不起的人物。

“林兄,我不喜欢绕圈子。我想苏禄人应该向你介绍过我的大致情况。”

林同文:“阿利穆德倒是向我介绍过一二。”

陈守序:“林兄,我要做的是泼天的生意。我想邀请林兄去我的船上作客,观摩下我的舰队。”

林同文:“正有此意。”

陈守序写下一张纸条,递给林同文,“林兄,我就不换船了。请派人把这交给我的船长,托马斯梅洛。”

林同文接过一看,是约卓越号船长在港外汇合,返航舰队。他点点头,叫过一名仆人出去送信。

为了赶时间,就不等送信人回船了,他直接在那边登上卓越号。

林同文的座船用绞盘起椗,张紧勒舵索,放下船舵,绞车升起主帆。船工从船头伸出摇橹,帮助船启动。

林同文的船不大,船员却不少。同吨位下,肯定比欧洲船多。在港外,等到驶出的卓越号,就由卓越号在前领航。

陈守序感觉戎克船跑起来倒还好,风向比较顺,船的帆面像蝴蝶的羽翼一样像两翼张开,算是吃满了风。虽然不知道确切航速,但感觉也不算太慢,三四节的航速总有。当然,这航速比卓越号差了一截,卓越号没挂全帆,尽力保持航速一致。

林同文感叹一句:“还是陈兄的船快啊。”

陈守序:“林兄的船跑起来很稳。”

初稳性确实不错,但这种小角度侧尾风,船的侧向位移还是偏大,操控性不好的表现。

陈守序:“林兄的船似乎不是贸易用的货船?”

林同文:“我个人的座船罢了。商船得用大船,我在北大年的商船有10丈长。选这艘作为坐船,是因为大小合适,便于进港,戗风性能也算可以。”

船也比较新,商人不会占用一艘贸易大船专门做交通工具,那太浪费了。

聊天中,陈守序发现林同文对海战并不陌生。虽然他本人除了与东南亚海盗有过几次交手,并无海战经验,但他对本地的海战史还是很了解。陈守序就向林同文请教。

原本东南亚那些苏丹国也有一些大船,有些船的船楼比克拉克大帆船还要高大。但这些大船在与葡萄牙人、荷兰人的作战中全被送进海底。那些船看着是大,作为军舰简直不堪一击。17世纪柔佛苏丹曾经派出35艘500吨以上的大船进攻马六甲,被几艘葡萄牙人的克拉克船全歼。

欧洲人带来的军事压力,让东南亚的土著国家军事科技飞速发展。他们很快淘汰了大型商船,开始装备欧式军备。

1579年,西班牙攻陷文莱,缴获了179门火炮。

亚齐很早就与奥斯曼土耳其建立了军事联系,苏丹苏莱曼和塞利姆二世几次派出军队和炮匠支援亚齐与葡萄牙人的战争。根据荷兰人的估计,亚齐现在大概有1000门大小炮,其中700门铜炮。最著名的一门重炮名叫“一份胡椒”,传说奥斯曼苏丹塞利姆二世帮助亚齐铸造这门土耳其重炮只收了一份胡椒的回报。

马打蓝苏丹国铸了门超重炮,名字更是威武,叫“横扫全球。”

柔佛此时估计有600门火炮,在短暂的共同反抗葡萄牙人的同盟中,亚齐也支援了一些重炮过去。

望加锡的实力不比柔佛差。望加锡苏丹与葡萄牙人是盟友,葡萄牙人全靠望加锡给他们走私香料。

这些炮多数都是轻型火炮,重炮有一些,但并不多。如望加锡苏丹国,现在有一门名叫“望加锡子孙”的32磅重炮,11门12磅炮,34门2~3磅炮,以及两百多门其他轻炮。

林同文:“其中有些炮是我们卖给那些回回的。”

陈守序:“林兄还做军火生意?”

林同文:“家祖率领2000多部下到北大年后,最开始经营的就是铸炮生意。如今我们在暹罗、北大年各有一家铸炮工坊。”

林同文这么一说,陈守序对他的祖父林道乾更好奇了。

林同文指着卓越号,“只是我们铸不了陈兄战舰上的那些加农炮,大多都是些佛朗机之类的。有时我们的产能不能满足需求,我也会去佛山订货。”

陈守序:“广东佛山镇?朝廷难道允许军火出口。”

林同文脸上挂着微笑的表情,“我们当然有自己的办法。除了望加锡有葡萄牙人支持,柔佛有荷兰人支持,他们有一些新炮。其他回回国的炮多是些旧炮,看着威武,其实不顶什么用。我们的炮销路还是很不错的。”

林同文继续说道:“多数回回国的武器虽然不错,但他们的兵不行,打仗都靠雇佣兵和奴隶。”

陈守序:“林兄觉得本地哪些国家比较强?”

林同文:“回回国中,亚齐人比较能打。马打蓝人多,万丹有钱。但本地实力最强的还是东吁和广南国。他们都有数千上万欧洲人训练的陆军,国内都有很好的枪炮厂,军队装备有很精良的火枪。尤其是广南,他们有4000精锐的火枪军,薪俸优厚,纪律严明。广南国还有一只一万人的海军,是南洋最强的本土海军。暹罗虽然能勉强与东吁和广南分庭抗礼,但那是靠着人多,而不是军强。他们也很依赖雇佣兵,以前是日本人,现在是波斯和印度的回回。”

陈守序知道东南亚不好混,他对此有心理准备,他问起了船,“林兄的船是在哪里造的?”

林同文:“就在北大年。马来别的不敢说,上好的木料非常多。我家在北大年有个不小的船厂,国内的很多商人都会来我这订船。”

林同文:“不过我们不会造西洋夹板船,下缅甸地区的勃固人会。他们与英国人的关系不错。我现在正与他们联系,希望能得到一两个会造夹板船的大匠。”

东南亚好木头多陈守序是知道的,而且既然历史上也造过很多大船,船匠也是不缺的。那些苏丹国在海上被欧洲人打怕了,很早就开始了学习,也会利用欧洲人之间的矛盾招募工匠。

亚齐很早就能造地中海桨帆船,从苏拉威西到缅甸,到处都有会造欧洲船的船匠。望加锡几十年前就会造加列船;万丹的海军造船基地在拉森港,里面有很多土耳其船匠;爪哇岛上的马都拉人能造双层甲板的大型桨帆战舰。

当然,这些大型桨帆船只能在一定程度上保卫近海,遇上盖伦还是完蛋。荷兰人在东南亚,拥有70艘盖伦船,还有众多单桅通报舰。其中多数都是武装商船,但加上他们能够联合的盟国,荷兰拥有一只能确保远洋通行权的舰队。必要的时候,巴达维亚也能发动一场灭国之战。

其实盖伦也没那么难造,日本人都自己鼓捣出了一艘盖伦。戎克船如果能把舵改进掉,算是很不错的商船,但作为战舰并不合格。

陈守序:“林兄好志气,你真想造盖伦,到时我提供一艘船供你的船匠参考。“

第24章 长水号上的交谈

林同文见过荷兰人的舰队,也登上过荷兰的大型武装商船,但他还是被陈守序的舰队震惊了。

长琉旗和各色海盗旗迎风飘扬。

七艘盖伦战舰,他把捕鲸船也认成了战舰。当然,梅尔维尔号也有4门用于自卫的4磅炮和6门回旋炮,欺负下小船问题还是不大。

三艘大型单桅通报舰,很多人都喜欢这种船型。

戎克船接舷,陈守序邀请客人登上长水号。马尔蒙是个比陈守序还要严厉的船长,趁着这两天停泊的时间,舰队各艘战舰都做了彻底的清洁工作。舱面全部焕然一新。

舰队提督登舰,水手长吹两短一长哨声。陆战队行持枪礼,军乐队奏起《He’s a pirate》。这首曲子是陈守序在漫长的航行路上慢慢回忆出来的,与原曲相比已经面目全非,不过激昂的基调没有变,快速推进的节奏没有变。乐曲一经推出,就收到了舰队广大官兵的喜爱。

陈守序向陆战队回礼,直到走过陆战队整齐的队列。他满意地看着林同文的表情变化,伸手指向艉楼,“林兄,请。”

林同文在短暂的失神后,快速恢复了正常,但如果仔细观察还是能发现一些不自然之处。

长水号的艉楼自然比戎克船大多了,陈守序直接把林同文带进军官舱,请客人坐在圆桌旁。他回到自己的房间,拿出了他最后一瓶安第斯白兰地,又取出两个杯子,用左手夹住了杯脚。

“林兄,我这里没有茶叶,只有酒。”

林同文正需要来杯1636年产自南美安第斯山的烈酒压压惊,“陈兄客气。”

林同文接过酒杯,皱起眉,一饮而尽,然后将酒杯重重放在了桌子上。他用手背擦干嘴角流出的酒液,这一刻,仿佛他不再是那个风度翩翩的海商公子。

“陈兄做的好大一番事业!林某惭愧,较之兄台不如远甚。”

陈守序:“林兄现在觉得我在来时路上那番话怎么样?”

林同文:“陈兄,不瞒你说,你开始向我说要占了北大年立国,我只当你是在说疯话。”

陈守序:“现在呢。”

林同文又饮下一杯酒,“现在我愿意陪上陈兄疯一把!”

陈守序:“林兄应当很了解北大年的实力,你觉得我们应该怎么做?”

林同文:“陈兄的兵,我看比荷兰人还要强。只要出其不意,我们合作打下北大年很有希望。陈守序有马来的地图吗?”

陈守序摇摇头,他自己的那幅地图对现在来说只具有地理意义。

林同文立即起身出了军官舱,在甲板上对自己的座舰喊了几声,过了会拿来一张欧式地图,不是中国古代那种写意的风格。

林同文在桌上打开地图,“陈兄,我刚才仔细一想,你选择北大年确实是个好主意。北大年原是暹罗的属国,但在十年前暹罗素立牙旺处死了前王,自称金殿之主。北大年的女王就以此为借口,不再承认暹罗的宗主权。”

陈守序曾经去过泰国,他知道林同文说的这段历史,也是他选择北大年的主要原因。

东南亚有许多适合舰队锚泊的港湾,但他的舰队需要的是一个现成的良港,他很难从一片荒滩上起步。在这些现成的良港中,北大年是他最好的选择。北大年刚好位于佛教文化和绿教文化的中间位置。目前虽然人数上绿教更占优势,但佛教却有暹罗这个大靠山。暹罗无疑是附近的最强国,大城王朝最强盛时多次远征马六甲,将当地的苏丹国打得落花流水。

宋卡、吉打、彭亨、吉兰丹、北大年纷纷向阿瑜陀耶称臣纳贡。直到暹罗被东吁灭国,马来北部的这些邦国才解除了那如山般的压力。其后虽有纳黎萱复国,但暹罗最主要的敌人始终是东吁王朝,对北大年诸国的控制力已经大大下降了。在十年前,北大年女王更是乘暹罗王位更迭,在柔佛和彭亨的支援下宣布独立。

素立牙旺的军队没能攻下北大年。暹罗三次派军远征,北大年也得到柔佛与彭亨派出的援军。暹罗约巴达维亚共同出兵,巴达维亚也都答应了。但第一次没出兵,第二次出兵慢了,第三次巴达维亚已经不想打了。三万暹罗军没能攻下北大年,最后在吉打苏丹和巴达维亚的斡旋下,撤兵了。北大年在事实上独立,但暹罗在口头上也没有放弃宗主权。

陈守序:“柔佛和彭亨当时出了多少兵增援北大年?”

林同文:“一共5000人,40艘战船。”

陈守序:“林兄以为暹罗为什么会连输三次?按说他们的兵力远远超过回回兵。”

林同文:“陈兄有所不知。这马来和东印度群岛,天热多雨,森林茂密,陆上交通极差。大军出征,几不可能从陆地补给粮草,所以大家都是用海船运输。马打兰苏丹十几年前出兵三十万围攻巴达维亚,巴达维亚城只有两千守军,城市连城墙都没修完。但荷兰人在海上灭掉马打兰的运粮船队,马打兰苏丹出的兵越多死的越惨,他的军队尸体从巴达维亚向东铺满了整条撤退之路。”

陈守序:“林兄的意思是,暹罗不是从陆上无法攻破北大年,而是没有打赢海战的力量。”

林同文:“除非暹罗倾全国之力,万人围城,再征集十万人转运。只要暹罗敢这么干,缅甸的东吁就敢出兵攻向阿瑜陀耶。所以当时帕拉萨东王(金殿之主的意思)需要巴达维亚的舰队。”

陈守序:“既然暹罗与巴达维亚关系不错,那荷兰人为什么最后又不出兵?”

林同文:“这就与葡萄牙牙人有关系了。荷兰人一直想摧毁葡萄牙人的马六甲,可光他们自己的力量又不够。他们一直想联络当地的苏丹国,亚齐没有同意,就只剩下了柔佛。现在围攻马六甲的就是荷兰与柔佛的联军。4年前暹罗最后一次出兵,北大年是得到柔佛支持的,当时荷兰已经在准备这次对马六甲的围攻,不可能去得罪柔佛苏丹。”

眼下的东南亚,除开寮国等内陆国,以及东吁、暹罗、广南三强国可以不大在乎荷兰人,对其他国家来说,荷兰人的态度是决定性的。但荷兰人此时又正好有求于柔佛苏丹,暹罗在没有海军护航的情况下,攻打有一定防御力量的北大年会很困难。

几杯酒下肚后,对如何攻取北大年,林同文比陈守序还积极。

陈守序现在反而有点担心了,“既然荷兰人有求于柔佛苏丹,柔佛苏丹又支持北大年。你之前说柔佛苏丹的王子已经与北大年的新女王订婚了,我们该如何处理与柔佛、荷兰的关系?”

林同文冷笑一声,“陈兄,我在南洋这些年,见多了这些回回国之间的勾心斗角和殊死内斗。纳黎萱王复国后,暹罗的国力实际上不足以再远征马六甲,这些苏丹国纷纷向阿瑜陀耶称臣的原因是因为亚齐。亚齐的伊斯坎达尔苏丹在位时,征讨马六甲,他摧毁了吉打国的首都,大肆劫掠柔佛、彭亨和霹雳,一共掠走了40000同教的奴隶。那几年,市场上的奴隶和狗一样便宜。伊斯坎达尔带回亚奇的两万多奴隶,几年后就只剩下1500人。这些同教的苏丹国之间打的比外人凶多了。吉打的苏丹当时就跑到了洛坤,请求暹罗的庇护。北大年也是在那个时候重新向暹罗称臣。”

马来这些苏丹国之间战和不定,今年还联姻称兄道弟,明天就可能兵戎相见朝死里打。

林同文:“柔佛与北大年联姻,所图不过是恢复当年马六甲王朝的荣光。陈兄你想想,荷兰人会允许柔佛在马六甲重建一个帝国吗?他们现在是有求于柔佛人,可只要他们打下马六甲,我可以跟你保证,荷兰人想的只会是如何去削弱柔佛人。对安东尼.范.迪门来说,南洋只能有一个中心,那就是巴达维亚。我们家其实已经在做应对。以荷兰人的手段,马六甲在以后的贸易地位中绝不会有在葡萄牙人手里那么高。荷兰人只需要破坏马六甲,而不会去建设马六甲。”

林同文这么一分析,陈守序觉得自己的直觉还不错。他选北大年更多是因为夹在绿教和佛教之间,凭直觉那里会有机会。虽然他的首选是北大年,但如果难度实在很大,他也想好该去哪里。在广南和真腊之间,现在还有一片无主之地。金瓯半岛和湄公河口。只是那里现在没有任何基础,他得从头开始。

陈守序:“林兄回去能说服家族么?”

林同文:“我尽力而为。陈兄放心,如果家族不同意我也会和你一起干。只是陈兄要给我一个说服家族的理由,如果攻下北大年,之后该如何?”

陈守序:“林兄知道威尼斯共和国吗?我们可以学学意大利人。”

林同文对欧洲的了解还不到意大利那个程度,陈守序得给他解释一下。

在陈守序的设想中,这个未来的共和国应该是海盗舰队与南洋华商的联系体。采用共和政体,他舰队现有的官兵和南洋的华商,不限于北大年,共同组成共和国的上层结构。舰队提供武力保护,华商提供贸易。只要他抓住中国的西洋航线,能确保中国的商品源源不断通过北大年输入南洋,这个国家就有长期存在的逻辑。贸易和金钱是立国的根基,战争是暂时的,贸易是永恒的。贸易能让血仇变成盟友,金钱能让敌人变成朋友。

陈守序向林同文详细解释了什么是共和政体,共和与君主制的区别,共和与民主的区别,Republic,not Democracy。用后世的话说,自由与共和就是大资产阶级大地主的两杆大旗。

林同文听的频频点头,这是下南洋的商人梦寐以求的组织形式。

既然攻取北大年具备可能性,那么剩下的工作是如何攻占。

林同文:“陈兄打算怎么攻打北大年?”

陈守序:“带着舰队和苏禄海盗直接找上门去,按住暴打一顿。我觉得这些绿绿的军队都不强啊。”

林同文只觉得汗都要出来了,“陈兄难道没做攻占北大年的详细计划?”

陈守序摇摇头,他连当地的详细地图都没有,做什么计划。实际上,虽然他在舰队和苏丹面前表现得信心满满的样子,其实也是走一步算一步。陈守序只是觉得在这个乱世,南洋肯定有机会。

林同文:“因为与暹罗的战争,北大年的主要防御是面向陆地。他的海岸炮台并不强,只是与舰队配合起来会比较麻烦。我们要先摧毁他们的舰队,尤其是柔佛与彭亨那些雇佣兵。”

陈守序:“林兄有什么好办法?”

林同文:“不知陈兄还想不想有更多的帮手?我认识一些豪杰,我肯定他们会有兴趣。”

陈守序:“林兄,你的朋友可靠吗?”

林同文:“我能保证他们与南洋那些苏丹没有联系。”

陈守序:“那就可以了。只要对我们有贡献,兄弟们以后都是元老院议员。”这会都是空头支票,陈守序开起来也没啥成本。

林同文:“他们就在蜈蜞屿(大纳土纳岛),我回去的路上正好联络他们。”

陈守序面容一肃,他拿出一枚金币,“林兄,我只相信两样东西。”他将金币抛向空中,再接住,“金钱,和大炮。”

“你能带来贸易,而我有大炮。我们的合作一定会很有前景。我不介意多一些朋友,但在攻克北大年之前,你我都要非常谨慎。”

林同文一凛,“多谢陈兄提醒。”

两人继续喝酒,陈守序借着酒劲问他:“林兄,南洋这些苏丹国整天打来打去,华人夹在其中很难受吧。”

林同文:“可不是。海船遇上打仗,血本无归是常有的事。不过我们华人在南洋的战争中算是比较超然,洋人也好,那些苏丹人也罢,无论是谁打赢了都要依靠我们。他们之间经常会屠城以殉,但一般不会对华人动手。只是干系腊人太可恨,去年一次屠杀了两万同胞。”

这个陈守序知道。西班牙人在1603年和1640年两次马尼拉大屠杀,杀了4万多华人。

陈守序盯着林同文,“林兄,西班牙人屠杀华人是因为他们感受到了华人的威胁,马尼拉太依赖于中国的贸易了。”

陈守序这话听起来好没道理的样子,既然依赖又为何要屠杀?可现实就是这样,西班牙人第一次屠杀完了后,他们自己也很担心会失去中国贸易。可在白银的诱惑下,华人还是前仆后继地航向马尼拉。没办法,国内生存压力太大,海上的机会太具有诱惑力了。所以1640年第二次大屠杀,西班牙人已经毫无压力了。

林同文仰脖子喝干一杯酒,“陈兄,虽然我并不认识马尼拉的华人,但血水同源,我最恨的就是西班牙人。既然朝廷不管海外华人的死活,我自己得做点事。我给苏禄苏丹贩运货物,卖他军火,不是为了赚钱,比这里安全的赚钱地方多的是。我只是想报复西班牙人。”

陈守序:“林兄。朝廷靠不住,我们得靠自己。虽然这西洋航线上的土著国家和南洋的荷兰人、回回,现在对华人态度都还不错。但如果华人一直是只醉心于贸易,而没有自己的大炮,我几乎可以肯定,马尼拉的事情会在南洋重演。”

林同文已经醉眼朦胧,“陈兄。家祖和家祖的好兄弟,林凤。他们都曾想在这海外给华人打下一片天地。林凤当年率领5000人强攻马尼拉,苦战近年。可惜最后还是被朝廷和干系腊人联合剿杀了。家祖与朝廷血战十几年,朝廷的军队根本不堪一击,但朝廷的军队无穷无尽,家祖最后没有办法,黯然率领2000多老兄弟在这北大年安家。”林同文向天抱拳,“陈兄,如果你说的共和国能够建立起来,我这也是遂了家祖的遗愿。”

陈守序酒劲上来,“林兄就不怕如果我们失败,北大年的华人会很危险吗?”

林同文:“管不了那么多,是福是祸就赌这一把了。实在不行我就把生意全迁到暹罗,然后再和暹罗人一起打回北大年。”

陈守序:“林兄好魄力。我也就是那么一说,我有300门大炮,把炮弹全部打出去,我能把北大年的城墙轰烂。”

林同文的眼泪刷的一下留下来,“陈兄,我们必须成功。你知道吗。北大年能有现在,大多是我祖父带来的士兵和移居北大年的华人的功劳。可是,可是,他们人太多了。他们把持了政权。我小时候,北大年上任的女王,为了取悦洋人的使节,让我祖父的部下,袒胸露臂在宫殿前的广场上跳舞。陈兄,那400人都是跟随祖父经历了无数血战的勇士。我至今都忘不了叔父们当时那屈辱的眼神。可当时我们实在没办法啊。”

陈守序驶进拍了拍林同文的肩膀,“陈某平生最佩服海上的英雄豪杰,等我们的国家建起来了,一定要给他们树碑立传,不让他们的事迹泯灭在海外。”

第25章 苏禄海海战

林同文在长水号上与陈守序密谋了两天,匆匆交接了在苏禄的生意,准备返航北大年。从苏禄到北大年有2000多海里,目前仍然是东北季风期的末尾。如果林同文采用近海航线,顺东北季风沿婆罗洲海岸线向西南航向马六甲,那林同文在抵达马六甲海峡入口附近时就得等待4月后的西南季风期才能顺马来半岛返航北大年。为了赶时间,林同文只能在驶过婆罗洲与巴拉望之间的巴拉巴拉海峡后,冒险横穿南中国海。

陈守序的盖伦舰队要横穿南中国海自然不是难事,他只需要注意南沙群岛那些可怕的珊瑚礁。但对采用摇摆升降舵的中国船来说,每一次远海航行都是生与死的考验。近海航行,如果船舵损毁,还有机会依靠风帆和摇橹勉强锚泊,有机会修理船只。远海舵丢了那就完了。

海风从东北吹来。林同文长袖飘飘,海风拂乱了他的披风。

陈守序递过酒杯:“要辛苦林兄跑这一趟了。”

林同文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我正要去纳土纳,横穿南洋是应该的。陈兄放心,这条航线我也跑过数次,我的人知道该怎么做。”

陈守序:“林兄珍重。”

林同文抬起双臂,深深一揖:“我回去就动员老兄弟,但我们的实力不够。陈兄,万事拜托你的舰队。”

陈守序:“陈某义不容辞。”

林同文转身登上座船,扬帆远去。陈守序一直站在船头,看着小小的戎克船消失在海天线。

他转身对哈里斯.阿克顿,“升旗,召集舰队指挥官会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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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禄人派来了熟人阿利穆德给舰队送来珍珠、大米和蔬菜。主粮从面粉更换成大米,小部分官兵开始不太适应。各国东印度公司在亚洲都是如此,荷兰士兵军饷中的粮食部分在亚洲就折算成大米发放。

舰队对拿钱支援苏禄人进攻西班牙人没有意见。

利用苏禄人准备进攻的时间,陈守序对西班牙、荷兰和苏禄在菲律宾附近的战争做了一番了解。

早在巴达维亚建城之前,1600年诺尔特率领两艘战舰,莫里斯号与协和号,在菲律宾掳掠往来的商船,西班牙人立即武装了两艘马尼拉大帆船,由副总督法学博士莫尔加率领,迎战荷兰人。马尼拉大帆船因为需要超载走私,普遍吨位大,装载力强。当马尼拉大帆船不需要装载货物,将重炮装上船,在东南亚就是强大的战舰。荷兰人的舰队刚刚经过跨洋航行,状态很不好。诺尔特也是倒霉,本来他的舰队有四艘战舰,但在跨洋航行中损失了两艘。结果西班牙人在海战中接舷成功,圣巴托洛梅号俘虏了协和号。圣地亚哥号上的西班牙的海上步兵也登上了旗舰莫里斯号,荷兰人差点全跪了。但诺尔特在甲板失守后,在舱内点火,装作要点燃弹药库与西班牙人同归于尽,这才把西班牙人逼退。然后荷兰人抓住机会逆袭,在近距离的炮击中击沉圣地亚哥号。

1609年,又一只荷兰舰队封锁了马尼拉港。但因为圣地亚哥堡的存在,荷兰人也无法攻进港内。时任菲律宾都督狂热地准备战争,在封锁的这段时间内,西班牙人拼命铸造大炮,将大帆船改装成战舰,然后都督亲率六艘战舰进攻锚泊的荷兰舰队。第一次杭达滩海战爆发,荷兰舰队司令战死,五艘战舰被西班牙人击沉、俘虏了四艘,只剩一艘逃走。

到了1616年,荷兰人再次出动舰队,不过这次他们没有直接攻击马尼拉,而是找上了苏禄人。荷兰与苏禄的联合舰队席卷了怡朗和比萨扬人的港口,掳走无数奴隶。荷兰人在香料群岛的种植园对奴隶的需求很大。就是这次作战,让苏禄与巴达维亚建立了盟友关系。

一年后,1617年,荷兰再次出动10艘舰队直扑马尼拉,第二次杭达滩海战爆发。西班牙马尼拉都督出动11艘战舰迎战,战斗持续了两天。荷兰舰队旗舰被西班牙人俘虏,两艘战舰被击沉,又是一次大败。

1624年,荷兰再次扑向马尼拉。与以前不同的是,这次荷兰已经有了巴达维亚。第三次杭达滩海战,荷兰人的结果总算好看了一点,两军打成平手。

从这份战情报告上,陈守序看出以下几点:

一、西班牙舰队在欧洲和美洲被荷兰连连击败,可在菲律宾却连续战胜。这说明菲律宾的西班牙人战斗力着实不错;

二、荷兰人的实力总体上占据优势,虽然几次战败,但他们总能很快再来,而且都是荷兰人堵上马尼拉的门口去打;

三、说明防御坚固的海军基地对舰队战的支援有多么重要。马尼拉的实力比巴达维亚差,但马尼拉却能成功保卫自己的领地。在棱堡与基地的支援下,舰队对外有一个辐射范围,在此范围内,较弱的舰队也能维持强大的战力。

陈守序对未来基地的建设有了一些初步的想法。东南亚不缺木头,平时就应储备大量木材,以待木头阴干。

未来的海军基地必须有铸炮厂、造船厂,除了能修复战斗中受伤的战舰,还能通过临时改装、新建战舰以突击提升海军的战斗力。

经过一个多月的紧张准备,苏禄人终于准备完毕,即将发动夺回和乐岛的复仇之战。如果登陆已开发的岛屿,陈守序担心泄密,如果登陆未开发的岛屿,又可能会感染疟疾和黄热病。所以在这期间,陈守序的舰队一直停在隐蔽的锚地,士兵也都没有下船。不间断航行了三个多月,正好利用这难得的时间好好休整。

舰队的补给均由阿利穆德负责提供。陈守序趁这段时间,储备了很多大米和蔬菜。

苏禄人一共集结了4000名来自各地的士兵。其中占多数的是塔乌苏人,还有望加锡人,文莱人。除了这些本土军队,苏禄尚有几只雇佣兵部队,其中不乏印度人和波斯人。炮兵是一只主要由欧洲人组成的单位,指挥官是林登贝格。

和乐港驻留有西班牙人两艘盖伦和两艘通报舰,三宝颜的驻留舰队有两艘盖伦和三艘通报舰。

舰队的任务是给苏禄人提供护航。战前,陈守序问苏丹:“尊敬的苏丹,我的舰队比和乐港的西班牙舰队强的多,在海上击败他们没有任何问题。但如果西班牙人看到我的舰队,放弃海战,将战舰上的大炮搬到岸上,你们怎么办?”

以当时战舰的航速,从看到陈守序战舰的桅杆双方建立目视接触到接近到炮战距离,西班牙人会有几个小时甚至大半天的时间进行准备。放弃海战,大炮上岸是弱者经常采用的战术,现在西班牙人的武装商船碰到荷兰舰队,如果具备条件就会把战舰靠到岸边,大炮搬上岸筑些临时炮垒。到以后,荷兰打不过英国了,他们也会这样做。

和乐城如果多了300多名水兵和50门大炮,苏禄人要攻城会付出巨大代价。

奔苏苏丹:“我们先把西班牙人从港内引出来,你的舰队再投入战斗。”

陈守序:“你打算怎么做?”

奔苏苏丹:“我的科拉科拉船做先锋,先压到和乐港的外海。你的船跟在我们后面。”

科拉科拉船是菲律宾地区一种中小型桨帆船,原文korakora,似乎来自阿拉伯语kurkur。

陈守序:“你们会伤亡惨重。”

奔苏苏丹:“我会战斗到底。”

既然苏丹不惜付出牺牲,陈守序也不会反对,“祝你顺利,记得尽量破坏他们的帆装。”

苏禄人的桨帆船很难对盖伦战舰造成威胁。为了能让作战更加顺利,陈守序派出了部分资深士兵训练苏禄人。

如果说东南亚还有那么一只在士气和精神上不怎么废柴的绿绿海军,那就是苏禄人了。战绩另说,至少苏禄人还敢战。其他的苏丹国已经被洋人在海上打碎了胆,现在就靠点雇佣兵和几艘桨帆船撑面子。让他们与盖伦交战那是万万不可。

按照战前的部署,出征的舰队分成三部分。苏禄人的快速桨帆船作为舰队的先锋,运载步兵和炮兵的喇叭唬商船和三角帆船跟在战舰之后。陈守序的舰队在最后,他的航速比运输舰,可以随时超越前面。

陈守序不知道和乐岛的西班牙人是否了解他的存在,但他还是想尽量把西班牙人引出来打海战。所以他将舰队的桅杆藏在苏禄舰队之后。

原本他也想过是不是另外取一条航线,不与苏禄人编队航行。可他并不熟悉周围的海情,哪里有暗礁浅滩,哪里有大潮,他都不知道。独自行动存在危险。而且他没有办法与苏禄人进行远距离通信,一旦彼此的距离拉大,他将无法掌握战场的局势,也无法适时投入舰队。

既然己方实力占优,就没必要玩什么复杂的作战计划。集结优势兵力堵上门去打就是。现在,关键的任务就要交给苏禄人的桨帆船了。有些战意燃烧的水兵向陈守序请求,搭乘苏禄人的桨帆船与西班牙作战,被陈守序严厉地拒绝了。舰队就这么点人,损失在苏禄海就太可惜了。

群岛间的风向变化较快,这让陈守序仿佛又找到巴哈马的感觉。

巡航舰谨慎地跟在苏禄人身后,三艘通报舰在舰队周围欢快地游弋。斜桁帆斯鲁普在这里就是如鱼得水。

和乐港位于和乐岛西北方,港外超过3海里是数座岛屿,航道并不宽广,好在岛屿不长,只能遮护和乐港外短短一段距离。

三宝颜距离和乐港80多海里,目前的风向下,西班牙可能的援军需要一天才能抵达。

西班牙人在和乐岛的西南角建有警戒炮台。

苏禄人的船队在距离和乐岛港外几海里的地方被西班牙人目视确认。炮台上燃起6团烽火,按照西班牙人在欧洲和美洲的海岸预警体制,陈守序想来西班牙人应当还有骑马的通信兵向和乐城报告战情。

苏禄人已经先期派了一些精锐悄悄上岛,不知他们能不能阻断西班牙人的通讯。

船队没有搭理警戒炮台,直接扑向10海里外的和乐港。

几小时后,陈守序已经听见远方传来的炮声。

哈里斯.阿克顿:“冒险号转先导舰卓越号信号,敌舰在望。”

陈守序:“战斗帆。告诉苏禄人让开航线。”

风向东北偏北,逆风角度不够,陈守序的舰队无法直接航向战场。长水升起跟随旗舰转向信号旗,舰队左舵驶向和乐岛西北外海。和乐港外的几座岛屿对巡航舰来说实在太烦,如果没有这几座破岛,陈守序就能组成顶风战列线,向和乐港的西北拉出足够空间,然后大角度转向右舷,用左舷吃侧风冲向和乐港。可这几座破岛让陈守序无法执行这样的机动。他只能尽量向西北航行,逼近港外岛屿后再寻找战机。如果西班牙人将战舰停在和乐港与岛屿之间的航道上,那里就是陈守序舰队的禁航区。如果不打仗,陈守序在3,4海里狭窄的航道内顶风换舷三到四次,或许能接近和乐港。但现在不行。

他只能期待苏禄人将西班牙人勾引到港外至少4海里脱离岛屿的遮护。当然,这是大概率事件。把盖伦停在航道上当浮动炮台也不是什么合理的选择,西班牙人同样需要机动空间。

当陈守序采用贴风7罗经点,航向西北接近岛屿后,他与西班牙人建立了目视接触。苏禄的桨帆船打得很英雄,已经有十几艘科拉科拉船燃起大火,海上漂浮着一些碎木,看样子还有船被击沉了。

西班牙舰队正如陈守序想的那样,为了让盖伦获得足够的机动空间,也脱离了航道,进入外海。苏丹对和乐港的西班牙舰队实力评估有误,不是两艘盖伦,而是三艘。这三艘战舰正在用舷侧齐射屠杀苏禄人的小船。两艘单桅通报舰正护卫着盖伦火力覆盖不足的尾部。

虽然身处巨大劣势之下,但苏禄人并没有退却,他们还在向西班牙人发起冲锋。苏丹带来的小船够多啊。

陈守序下令,“顶风停航,不要下锚。另外,告诉苏禄人,他们可以撤退了。”

双方战舰相隔2海里,和乐港外是一个小型的群岛。陈守序将舰队完全停在岛屿之外的外海之中。西班牙人在和乐港外的小岛之外,但他们的西北侧还有一座更大的岛屿。

陈守序在等待西班牙人的选择。目视是互相的,西班牙人肯定也发现了他的舰队,而且知道双方的实力差距有两倍。但就如同西班牙舰队的位置对陈守序来说是禁航区一样,和乐港对西班牙人也是禁航区。

“哈里斯,你觉得他们会怎么做?”

“我觉得他们会与我们进入舰队战。”

陈守序:“何以见得?”

哈里斯:“他们无法就是两个选择,向西南沿海岸线冲向苏丹的舰队,但那样肯定会陷入与桨帆船的纠缠。而我们却有了顶风转向东南的角度,我们将轻易占据他们的上风位。如果西班牙人直接向西扑向我们,至少他们还处于上风位。”

陈守序:“哈里斯,你的意思是在这种情况下,你会选择与我交战。”

哈里斯:“是的。”

陈守序笑了,“还是年轻人有冲劲。不过我们都不是西班牙的舰队司令,还是等吧。”

又一艘小船被点燃,黑烟冲天而起,哈里斯重新举起望远镜:“摩洛人为什么还不撤退?”

陈守序:“吉哈德分子。”

哈里斯:“让暴风号去阻拦他们?”

陈守序:“不必了。他们在求仁得仁。”

苏禄人组织了最后一波冲锋,在前排战船的掩护下,三艘科拉科拉船冲向那艘没有通报舰护卫船尾的盖伦。盖伦的尾炮和舷墙回旋炮劈头盖脸打下去,当场打瘫掉两艘。但最后一艘成功撞上盖伦的船尾。

哈里斯:“他们在使用我们的战术,卡死了盖伦的船舵。”

陈守序一叹:“摩洛人的船太差了,装备好一点他们用不着死那么多人。”

桨帆船与西班牙人的战斗终于平息下来。苏禄人的战舰撤退,当然,他们也没什么可撤退的东西了。

哈里斯:“遵命,司令。我敢打赌,西班牙人这会一定在喊‘圣地亚哥’”。

陈守序笑而不语。

菲律宾的西班牙人不是草包。他们升起战斗帆,航向西。

陈守序命令:“让各舰视情况收些帆。”

陈守序不可能此时调头,与西班牙人进入同一航向,那样会将船尾留给西班牙人。舰队转向右舷,左舷吃风顶风组成战列线。陈守序此时也不能航向东南,将船尾与岛屿间的航道让给西班牙人,所以他要尽量贴风并且收起部分风帆,以放慢航速。

此时的局势是西班牙人两艘盖伦先导,后面跟着两艘通报舰,最后是那艘被打坏舵,完全靠首斜桅支索帆和船尾帆调整航向,蹒跚前行的盖伦。

形成了倾斜的T字,眼看距离在接近,陈守序调整着长水号的航速。最好是能将西班牙舰队冲到舰队的中间,这样各舰都有机会将西班牙人纳入射程,甚至有机会包围西班牙的舰队。不过西班牙人也不会让陈守序得逞,双方毕竟都是小舰队,机动能力较强。陈守序在调整航速,西班牙人也在调整航向。

就在快要进入中距离射程时,西班牙人大幅转向左舷,进入西南航向,完全处于顺风状态。也是正常的机动。

哈里斯:“司令,我们要赶快右转。”

正常情况下,陈守序此时也应该右转进入与西班牙舰队的相同航线,然后进入战列线炮战。

陈守序看着因为船舵损坏,转向不灵的那艘盖伦,那是战场上最大的一艘战舰,看样子也是西班牙的旗舰。比长水号还大一圈,目测得有1000吨以上。

“不必了。”

哈里斯很吃惊:“司令,那会让西班牙人跑了。”

陈守序:“西班牙人连旗舰都放弃了,我们又何必与他们的撤退舰队打成鱼死网破?哈里斯,这不是我们的战争,我们只能来帮忙的,把他们击退,我们已经完成了与苏丹的约定。”

哈里斯:“是,司令……”

陈守序:“哈里斯,西班牙人的船打坏了可以在马尼拉修理,我们去哪里修?我要的稳稳吃下这艘马尼拉大帆船。”

舰队向西班牙人喊道,“投降,或者死。”

西班牙人用炮击来回应。

见西班牙人不投降,陈守序分出两艘巡航舰向西南监视撤退的西班牙舰队,剩余的四艘战舰围攻落单的马尼拉大帆船。

为了不损坏这艘已是囊中之物的战利品。兼之现在又处于下风位,舰炮在战舰的横摇中,炮口被海风抬高。各舰都使用了大量的链弹,以破坏盖伦的帆装。8磅以下的实心弹对盖伦船身也无害,命中的火力到有大半落到帆桅上。

等盖伦冲过战列线,帆装已经破烂不堪。四艘战舰的舰长海战经验都很丰富,这种情况下都没有选择进入与盖伦的舷侧交战。

盖伦现在谈不上有什么操控性了,科林伍德领航横切盖伦的船尾,向艉楼打出齐射。接着是斯特林,等到阿勒芒上阵时,盖伦的船尾已经被打透,炮弹飞进船舱。盖伦的炮甲板血肉模糊。等到陈守序横切甲板时,盖伦的炮甲板已经失去战斗力,船后桅也被打塌,彻底失去了调整航向的能力。

此时舰队才进入盖伦同航向,从两舷用清洗盖伦的甲板。将盖伦露天甲板打的血肉模糊后,各舰放下长艇,水兵向缓慢前行的盖伦尾部抛出抓钩,进入船的下层甲板。同时长水号接舷,同时从炮甲板和露天甲板发起登船作战。

对西班牙人来说,这是绝望的局面。他们的舰队司令在炮战中阵亡,露天甲板和炮甲板人员损失惨重。陈守序担心西班牙人发疯同归于尽,进入下层甲板的水兵以优先控制弹药库为目标。

扫尾工作不难,陆战队和水兵很快就清除了最后的抵抗。

哈里斯向陈守序报告:“西班牙的舰队司令下了同归于尽的命令,但在他死后,士兵没有执行。”

陈守序:“为什么面对摩洛人的围攻,敌人的旗舰却没有纵帆船保护?”

哈里斯:“俘虏说,西班牙舰队司令觉得旗舰战斗力最强,把纵帆船派去保护两艘较弱的战舰。”

陈守序:“如果没有我们的参与,他的选择很正确。”

哈里斯:“第三艘盖伦是刚从三宝颜抵达的补给船,所以苏丹之前的情报上没有。我们要不要继续攻打三宝颜?”

陈守序想了想,“不用了。找苏丹要一些木头和椰须缆,我们修船。”

最后的舷侧交战时,马尼拉大帆船的露天甲板炮给各舰都造成了一些轻伤。不过这些伤各舰用自己船上的材料基本就能修好。哈里斯知道,陈守序说的修船,是指缴获的这艘盖伦。战利品的水线、侧板和肋骨都没有损伤。船尾舷板和帆装不难修,只要有大木料,桅杆的修理付出一些人力也能解决。和乐港也应该有铁匠铺,可以打造铁制零件。最麻烦的是这个船舵。

第26章 整修战利船

舰队现在进不了和乐港,陈守序也不想进去。他选择了和乐港外两座岛屿之间的狭窄航道作为临时锚地。就是和乐港外的小岛和更外侧的大岛之间。岛屿无人居住,两座岛屿间的航道只有2海里宽。用长艇仔细探过海底,靠近大岛一侧的航道足够深,可以容纳全部舰队。大岛的东南一侧有一片沙滩,海底铺满了细沙,算是很不错的锚地。水兵用缆绳拴住缴获的战利舰,很是费了一番功夫才将其拖行至岸边,下锚停稳。

岛屿大体呈长方形,长4英里,宽2英里。岛内的岩石间有一些很深的缝隙,海水沿着缝隙深入进来,将地形切割的很厉害。这意味着,在岛屿另一侧登陆,然后袭击锚泊在这边的舰队会很困难。上岸的水兵没有发现蚊子,这也意味着岛上不会有疟疾和黄热病。

舰队将巡航舰沿岛屿海岸线锚泊成一列。各舰放下长艇,舰队在长艇上部署了兵力。挂起风帆,长艇就成为不次于苏禄人小型快船的桨帆战船。水兵将搭乘长艇作为航道内的警戒兵力。

暴风号与冒险号堵住航道的两侧,作为值班战舰。单桅斯鲁普的多用途性在这里体现的淋漓尽致。陈守序再次对舰队的单桅通报舰数量太少感到可惜,如果自行造船,单桅舰将是他的首选。

岛上没有可以避风的高地,海风吹拂下,有一些长得奇形怪状的树木。陆战队的士兵砍掉那些足够粗的树干,连夜干活,在岛屿两侧筑起土木结构的临时炮垒。马尔蒙、斯特林、科林伍德的战舰卸下部分大炮,战利舰更是将大炮全部卸下,士兵们正在向炮垒中安放这些拆下的舰炮。

安顿好锚地,陈守序才有时间翻看整理完毕的俘虏口供。

军官供述,其实西班牙人已经得知了陈守序舰队的消息,但他们掌握的情报不是很切实。对舰队的具体实力,战舰状态和目前的位置并不了解。在古典时代,道听途说不应成为军事决策的依据,只有接触,最好是战斗接触的情报才可靠。

战斗爆发前,西班牙人也确实没有发现陈守序的舰队,苏丹先期派上岛的力量起了作用,断绝了和乐城与外围据点间的地面联络。

这也不是最重要的因素,眼前是一片苏禄人的桨帆船,和乐港驻留舰队的司令即便是出于荣誉,也不可能在拥有三艘盖伦,两艘通报舰的情况下坐视苏禄人登陆围城。

因为旗舰是舰队战斗力最强的军舰,西班牙司令将两艘纵帆船派去与较弱的两艘盖伦配合作战。陈守序看到这里也不由轻轻点头,这是很正确的选择,换成他也会同样处理。此时的欧洲国家,在海战中舰队司令和船长并不是什么安全的岗位。和陆地上一样,一般司令和船长都会穿上最华丽的服装笔挺地站在艉楼上指挥全舰作战,醒目的服装是让水兵随时能看到船长与他们在一起。

船上的空间狭小,服装华丽的高级军官往往会成为敌军优先集火的目标。这就造成海战中高级军官可能比地面作战还容易伤亡。经常会发生全船的伤亡并不算多大,但船长却战死的情况。

没点牺牲的觉悟,肯定当不好船长,更当不好司令。西班牙在菲律宾现任的军队统帅,陆军司令洛伦佐.尤尔加德.德.奥雷利亚纳和海军提督塞巴斯蒂安.洛佩兹是两位能力很强的将领。在他们的调教下,陆海军的战斗力都很强。

哈里斯:“西班牙的舰队司令下了同归于尽的命令,但在他战死后,士兵没有执行。”

陈守序一叹:“把他的尸体找出来,按照正式的礼仪海葬了吧。”船上现在还有在波托韦洛俘虏的耶稣会修士,这些耶稣会修士也不是卡斯蒂利亚人。一起经历了这么长时间的航行,陈守序与他们处的并不差。近似环球航行的经历,不是什么人都有机会体验。

哈里斯:“是,船长。船长,还有俘虏怎么办?”

陈守序想了想,“你让蔡元定带人去甄别,交叉审问。弄清楚这些俘虏在马尼拉屠杀中扮演了什么角色,如果没有什么罪过,就放了吧。”

马尼拉大屠杀的消息现在已经在战舰上传开了,长水号上的华人水手离开马尼拉航向阿卡普尔科时,屠杀还没发生。现在他们知道了这事,这意味着他们在马尼拉的亲人朋友生还的希望很小。很多人这段时间都处于悲痛之中。

哈里斯,“是。如果有罪呢?绞死吗?”

陈守序:“不用了。把他们交给苏禄人就行。”

哈里斯一呆,把西班牙俘虏交给苏禄人说不定比绞死他们还要惨。

陈守序从舰队各艘战舰上抽调了一批工匠和水兵立即投入了检查工作。陈守序见修理工作不是短时间能取得进展,便换乘到卓越号上。单桅纵帆船在航道选择上比巡航舰便利很多,换舷几次后抵近了和乐港。

陈守序拉开望远镜。岛上的围城战才刚刚开始,苏丹的步兵利用人数优势将西班牙守军压进了和乐城内。

林登贝格的陆炮部队才完成换乘,距离运动到位还早。

西班牙人在和乐城并没有构筑棱堡要塞,现有的防御工事只是沿用了苏禄人的城墙。城市并不大,像很多亚洲城市那样,原本主要的居住区是在城外。城墙外有一些倒毙的尸体,看起来苏禄人曾经向城墙发起过试探性冲击。

城墙上的防御火力大约有20多门大小火炮。苏禄人在火炮射程之外开始构筑营地和工事。西班牙人时不时向城外打来一发炮弹,在这样远的距离上开火,自然毫无准头可言。苏禄人对炮击也充耳不闻,继续忙着手边的工作。

一艘科拉科拉船驶近卓越号,使者说苏丹请提督去大营。

陈守序带上蒂奇和几名水兵搭乘来船,登上和乐岛。陈守序上岸第一脚就踩了个趔趄。他皱着眉,跺了跺脚。可能是因为前不久下过雨,地面十分泥泞。除了城市周边,岛上就没有硬化路面。不多的几条好路全部在西班牙人的火力覆盖范围内。陈守序只好

在泥泞中深一脚浅一脚地找到苏禄人的营地。苏丹在哪里倒是很显眼,在工事刚刚开始修筑的现在,苏丹的大帐已经搭好了。

陈守序掀起帐篷的帘幕,走了进去。地上铺了波斯地毯,苏丹和他的主要军官聚集在地图前。军官中,陈守序只认识阿利穆德一个人。看样子,正在商量围城的部署。

苏丹看到陈守序,立即满脸堆笑,他亲手倒上一杯葡萄酒递给陈守序。“欢迎我们英勇的海军提督,他击败了法兰克人的海军。”

其他的将领符合着他们的苏丹,帐内一时掀起了一阵欢呼。陈守序看军官们脸上的喜色都有些勉强,知道这是围城进行地并不顺利。苏丹这也是想借着海战的胜利给军官们鼓鼓士气。

陈守序接过酒杯,恩,白银做的。看来苏丹还没有把家什全丢了。他正好也有点渴了,“谢谢苏丹。”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陈守序拿出修船所需材料的清单,这是船工们刚刚整理出来的。“苏丹,我的舰队虽然打赢了,但多少都受了一些损伤。请麻烦按照上面的清单给我们补充物资。”

苏丹接过去一看,都是些木头,椰须,沥青,麻絮,桐油,铁条之类的材料。虽然帆布稍微有些困难,但没有白银已经让苏丹松了口气。西班牙的战舰只是被打跑了,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再来。他现在还离不开陈守序的舰队,对他的要求自然要尽量满足。苏丹叫过阿利穆德,将清单递过去,吩咐他下去后具体操办这件事。

陆战现在不关陈守序的事,他达到目的后就向苏丹告辞,走出了大帐。苏禄士兵正在泥泞中辛苦地挖坑。

打仗既少不了勇士,也少不了苦力。

很快,阿利穆德从苏丹的船队中征集了除了大木以外的船材交给陈守序。阿利穆德说能用制成桅杆的大木需要从后方征调,需要再等等。

陈守序只是简单催促了下,桅杆的更换次序在修理船身和船舵之后。

陈守序召集了舰队的全部木匠和资深水手商议战利舰的修理方案。战利舰的船尾外板被击穿,已经有一些入水现象。

首先是排水,战舰上原有的3台水泵坏掉了2台,只剩下1台还能工作。这还不够,只能安排水兵用木桶接力以排出海水。

然后是清理桅杆,战利舰粗壮的前底桅、主底桅和主中桅都没事。前中桅被打断,主上桅也被打断。后桅则需要整个更换。听说前底桅和主底桅没事,陈守序大大松了一口气。底桅都是通过桅座刚性连接到船身,不用更换底桅意味着桅杆修理的工作量大大减小。

横桁也有很多被打坏,需要更换。

工匠们拆下报废的桅桁,整艘战舰变得光秃秃。

第三步原本应该是调整船身配重以侧倾船身。但岛上并没有足够长的平缓沙滩可以这么做。陈守序决定清理船上搭载的物资,弹药、粮食、煤、吊床等全部一一搬上岸,这让船的吃水变浅。

第四步是派出人员检查水下。舰队连续派出了5波潜水员,潜水员报告说船尾吃水接近5米不仅是舵被损坏,船尾的外板也被撕裂,需要更换。

工匠赶紧下到战舰的女士洞。位于船尾的底舱,战时会有女人和小孩躲在这里,诨名女士洞。这里依然灌满了海水,无法观察。

“司令,我们需要抬起舰尾。不然没法修。”

陈守序只想骂娘。这下麻烦大了。

好吧,只能派出小艇仔细搜索海滩,以找到起码在宽度上足够容纳战舰的浅滩。好在还真有。

大帆船吨位实在是大,陈守序只好在全舰队征集大桶,将大桶绑在一起。拆下的报废桅桁,这还不够,岛上差不多的木头也被砍下来,与桅桁绑在一起。选定的沙滩附近的地面也经过整理。

与此同时派人向苏禄人打听附近的潮汐情况。得知4天后有一次大潮水。所有的工作都以大潮水为限。

在大潮当天,将所有的木桶从船底拉过去,桅桁与木头绑在船侧。压舱石移动到船头,翘起船尾。

然后岸上的数百官兵喊着号子拉动船身,趁着船还在漂浮将战利船拉到沙滩上搁浅。等到下午的低潮位,船尾的吃水只剩下2米。船身前半部分依然漂浮在水中,下锚,用木头固定以避免海浪造成的干扰。破损的船板覆材已经彻底露出海面。

铁匠已经利用这段时间打造了诸多修船的铁制部件。所有的木匠赶紧趁这段时间修船。舵轴没事,舵叶全部更换。覆材也要抓紧时间修理。

陈守序担心地咨询木匠:“这船的覆材破损,船蛆是不是可能进入船的骨架?”

外板如果被船蛆钻了,还能通过更换解决。如果船蛆钻进了龙骨肋骨,那这船就没啥修理价值了。凑合用段时间,然后全拆了,换新的龙骨肋骨重建吧。

舰队里陈守序最尊敬的一位木匠查看了断面后,报告没什么问题。

陈守序还是有些不放心。战舰储备有一些硫磺,水手们相信这东西可以消毒。也还有些烈酒。不管有用没用,陈守序让把断口附近的骨架全部熏一遍,然后涂抹烈酒,希望能杀死附着在表面的幼虫。他现在都快被船蛆整出强迫症了。

木匠对陈守序的行为摇摇头,不过也没去阻止。

用了四天,战舰才完成修理。安装船板,用麻絮、剁碎的羊毛和桐油涂抹船缝。有些地方还要用上沥青。再给能涂抹的地方刷上涂层。

在船下水前,木匠对陈守序说:“司令,以现在的条件,我们也只能做到这种程度了。在几个月内不会有什么问题,但如果想让这艘船继续服役下去,最好能进坞修理。”

陈守序也很无奈啊,船坞现在还是个梦。他看看整个舰队,都已经在海上漂了很长时间。最好是都进坞维护一遍。

趁着一次潮水,将战利舰送下水。阿利穆德终于把桅杆木材送来。

修理桅杆,更换横桁是帆船常有的修理工作。陈守序不在继续盯着现场,工匠们会处理好的。

苏禄人陆战打的不好,这么长时间攻城还是没有起色。西班牙人则是抵抗的很英勇。

陈守序决定不再等待,他向哈里斯下令,“通知阿勒芒和爱德华,整备长波号和利马号,再通知梅洛,让他准备好卓越号。我们去帮帮苏禄人。”

第27章 航向大泥

舰队在和乐岛的航道入口停航,与前些天一样,在目前的盛行风下无法从南方和西南方接近和乐港。四艘战舰接连收起风帆。苏禄人将他们剩余的桨帆船派出来。战舰系上缆绳,由桨帆船提供动力,一艘一艘地将战舰牵引进港。

和乐港并非位于海湾中的港口,就是位于较为平直的航道上,外侧的岛屿给港口提供了遮护。因此航道的水足够深,让陈守序的四艘战舰得以接近到射程之内。

这是陈守序的舰队第一次进行岸轰作业。西班牙人在临海这面的炮口很少,他们将多数火炮都调到压力最大的城市东面。

为了获得更稳定的射击平台,战舰下锚停稳。舰队遭遇的反击火力可以忽略不计。火控官抬高炮口,城市这样大的目标无须瞄准。射速也无须很快。

陈守序在艉楼甲板摆了一张椅子。林同文走前留了一些茶叶,如今陈守序正一边饮着茶,一边好整以暇地坐着与客人聊天。

四艘战舰正在舷侧齐射,在炮弹中挣扎的西班牙人成为他们的背景

露天甲板的火控官艾略特一门门炮走过去,时而停下来让炮组调整炮口的指向。并向炮长讲解调整的原因是什么。

一门8磅炮打响,后座。陈守序放下茶杯,拉开望远镜,和乐城的城墙正在炮击下战栗。

“班吉洛,照这样下去,最晚两三天后和乐城就要沦陷。你的苏丹还没有把余下的珍珠凑齐吗?”

阿利穆德毕恭毕敬地站在一旁:“苏丹希望司令能理解,对和乐港的围攻难度超过我们的预期,现在军费已经超支了。”

陈守序一叹,苏禄苏丹真是太穷了,“班吉洛,我从没做过这种亏本的生意,你们这么搞,我很难向手下的兄弟们交待阿。”

阿利穆德:“希望司令体谅我们的困难。苏丹说他不是不给钱,只是希望能够宽限一段时日,苏丹还说他会按照如今通行的利率给您补偿。”

陈守序:“通行的利率?如今巴达维亚的棉布贸易商,借款6个月,利息一般是80%。像贵国这种风险比较大的投资,利率在200%一点也不稀奇。你们的苏丹有充足的偿债能力吗?”

阿利穆德:“苏丹说希望与司令成为长期的盟友。除了金钱,其他的要求他都会尽量满足。他已经向文莱苏丹请求再支援一批火药,你们舰队的军火消耗我们一定补齐。”

陈守序:“班吉洛啊,你看你们,大米现在也不足了。本来我想着要不干脆你们用粮食来支付算了。”

阿利穆德:“大米我们需要等待下一波望加锡运粮船队抵达。您知道,婆罗洲除了火山覆盖区域有一些好田,大多数地方土地贫瘠,粮食产量很低,我们也很困难啊。”

东印度群岛,土地最肥沃的无疑是爪哇,岛上密布火山,土地肥沃。爪哇岛上两个最大的苏丹国,位于岛东部的马打兰和岛西部的万丹都是有名的大米之乡。

马打兰苏丹国拳头出口商品就是大米。他们控制了马打兰—婆罗洲—马六甲的大米三角贸易。但马打兰很敌视荷兰人,虽然巴达维亚位于大米之乡爪哇岛,荷兰人却无法就近得到充足的主粮,只能千里迢迢去暹罗进口大米。当年马打兰包围巴达维亚,荷兰人打仗肯定稳稳压住绿绿。但他们却也差点陷入缺粮状态。还是同样厌恶荷兰人的万丹苏丹惧怕马打兰将万丹列入巴达维亚后的下一个目标,赶紧给荷兰人放开了大米封锁。这些回回国互相扯后腿的程度真是令人乍舌。典型的宁与友邦,不与家奴。

除了爪哇,火山众多的苏门答腊岛和苏拉威西岛也是土地肥沃,粮食产量丰富。苏门答腊岛西北部的亚齐和苏拉威西岛的望加锡也因之成为两大强国。当然,除了大米,亚齐还拥有印度棉布生意,望加锡则是除了荷兰人以外,目前市场上唯一的大宗香料出口商。他们是荷兰人以外,科罗曼特尔棉布和东印度香料贸易的另外两头。

婆罗洲就比较惨了,境内火山很少。土壤中的养分被降雨带走,土壤十分贫瘠。后世婆罗洲为什么成为华人聚居地,这是很重要的因素。大多数绿绿根本看不上婆罗洲的土地。华人用他们辛劳、勤奋和脑子才在婆罗洲占住了脚。

见阿利穆德提到火山灰,陈守序想起前几天暴风号舰长亚兰比.罗伯茨和他在聊天中说起的事。罗伯茨是大种植园主出身,受过良好而全面的教育,爱好是收藏各种书籍,还真被他在这几个破岛中发现了有趣的东西。

“班吉洛,西方有个公爵家族,他们的家族箴言是听我怒吼。但现在没人记得他们的箴言,却记住了他们的另外一个口头禅,‘有债必还’。欠债是每个人会经历到的事情,有时候那并不是什么美好的体验。”陈守序拿出一个袋子,递给阿利穆德:“我允许你们用另一种东西来支付军费。你看看袋子里的东西。”

阿利穆德接过去,低头用手指捻出一点。“火山灰?”这东西他太熟悉了,苏禄几个大岛全是火山岛。菲律宾的火山更多。

陈守序:“我的一个船长,见你们的居民会用船装载这种火山灰回去肥田。”

阿利穆德点点头,“婆罗洲那边的田地全靠火山灰和粪尿提供肥力了。”

陈守序:“好吧,班吉洛。告诉你们的苏丹,派人去挖火山灰。越多越好。”

阿利穆德很惊喜:“你允许我们用火山灰充抵债务?”

陈守序:“是啊,班吉洛。你说的对,我们会成为长期伙伴的。”

阿利穆德没有问陈守序要火山灰做什么,他欣喜地回去向苏丹复命了。棉兰老岛上一堆活火山,他只要找些奴隶去挖火山灰就行了。几乎没有值得一提的成本,却可以充抵原本要用白银支付的债务,怎么看都是赚大了。

陈守序送走客人。如果有更值钱的东西,他也不会选择火山灰作为白银的替代品。不过现在舰队多了一艘马尼拉大帆船,苏禄人已经提供不了其他可以装载大帆船的东西了,与其空船跑,不如多少多少装点土特产,货真价实的土特产。

陈守序的舰炮加入攻城序列,西班牙人的守城变成一场绝望的抗争。两天后,搭乘桨帆船的苏禄士兵从靠海这一侧的城墙成功登城,他们几乎杀光了城内的西班牙人。

陈守序又等了半个月,大帆船在此期间完成了桅杆和帆装修理,试航的效果很好。苏丹遵照约定,给陈守序提供了一只800人的雇佣军。除了林登贝格200人的炮兵,还有400人的棉兰老高地人和200由阿利穆德率领的苏禄士兵。

这些高地人信仰一种融合了天主教、绿教和图腾灵的奇怪东西。在摩洛人这边是妥妥的炮灰苦力兵。陈守序才懒得管这帮人的信仰,也不介意苏丹在支付时打了个折扣。他给这些高地人发放了同等的大米给养,没想到这就已经让这些奴隶兵感恩戴德。

如今已是3月初,周边的局势已经发生了剧烈变化。

尽管从马六甲到苏禄如今是逆风逆流的航行季,荷兰人攻陷马六甲的消息还是由快船不惜代价地送抵了和乐岛。这对所有的东印度群岛国家来说不啻是一场大地震。马六甲易手,巴达维亚铁王座最终铸成。

有些苏丹高兴地痛饮三杯,有些苏丹却面对消息背后的涵义瑟瑟发抖。

陈守序的时间也很紧迫了,距离约定的日子越来越近。陈守序将他新的人事任命提交了舰队评议会,他继续以长水号为旗舰,斯特林调任缴获的马尼拉大帆船,现在的南海号舰长;托马斯梅洛继任长河号舰长;雷加接替出任卓越号的舰长,他在捕鲸船梅尔维尔号上做的不错。这次得到了一直想要的船长职务,追上了同期的劳勃。

从资历上来说,本次的人事调整就是对不起一个人,暴风号上的亚兰比.罗伯茨。陈守序找罗伯茨谈了两次,这不是他偏心什么,实际上作为老搭档,他与罗伯茨的关系很不错。但海上不是开玩笑的事,罗伯茨并没有证明他能胜任一艘巡航舰的舰长。陈守序找他谈话是要告诉他等待一段时间,他会有更合适的岗位。

评议会惊异于托马斯梅洛跳过罗伯茨升任巡航舰舰长,但既然罗伯茨本人也没有任何表示,便通过了这次人事调整。

东北风从右舷吹来,鼓荡着风帆和旌旗,陈守序再次挂出蓝色启航旗,奔向他的远征目的地。还有30天,直线航程1200海里。盛行的东北风较之1月已经减弱了,再过一个月,再次北移的信风带将会让整个东亚进入西南季风季节。

顺利通过巴拉巴克海峡,眼前是波光粼粼的南中国海。东北季风在巴拉望岛附近形成西向的气旋,将苏禄海的表层海水吹响南中国海。

舰队顺风顺流。

为了避开暗礁密布的南沙群岛,陈守序先顺婆罗洲海岸线航向西南。南中国海东部边界流沿婆罗洲的海岸线南下。这是条模糊不清的海流,时有时无。但至少不会对舰队南下造成什么阻力,东北风足以让舰队乘风破浪。

舰队没有经过文莱的斯里巴加湾。文莱原本是婆罗洲上的一个中等强国,也是苏禄苏丹的宗主国。但西班牙人在上个世纪攻陷了文莱首都,虽然因为水土不服,疟疾横行,西班牙人没能成功建立殖民地,最后撤回了菲律宾。但文莱经此打击,再也未能恢复原本的国力。苏禄人趁机从文莱独立,并通过干涉文莱的王位继承,将文莱变成苏禄的属国。

陈守序见右舷西面已没有暗礁,挂出右舷满舵的信号旗。舰首划开破浪,一只庞大的舰队驶进南中国海的深处,从近海的渔民眼中消失了,只留下十余道白色航迹。

——

几乎与此同时,蜈蜞屿(大纳土纳岛)。一个满脸髯须的大汉面对近千青壮,“兄弟们,放下你们的鱼钩与锄头,让我们重新拿起刀剑。”

海风吹乱了所有人的衣裳,迎来的是震天的应和。

——

暹罗国都,阿瑜陀耶,华人岛,林家造船厂。林同文向大城王朝左港厅,现任“光辉的富商”杨信一揖到地,“大泥之事,就拜托杨兄了。”

杨信连忙避到一旁,“林兄放心,只要你们攻下北大年,在名义上承认暹罗的宗主权。后面的事就交给家兄。”

林同文:“请代我转告披耶至诚,事成之后必有重谢。”

杨信看着林同文身后,真腊苦力正在将一桶桶火药和粮食搬上林家的大船。感叹一声,“林兄这是押上了全部身家。”

林同文慨然道:“钱财乃身外之物,为这南洋华人的未来,林某一定要拼这一把。”

——

印度洋安达曼海,暹罗丹那沙林港。一艘桅顶高悬圣乔治旗的大型武装商船靠港,正在卸下船只一捆捆科罗曼德尔棉布。

英国东印度公司苏拉特号,科罗曼特尔海岸总船长科克斯看着眼前港口华人大班的请求,“你希望我在原本8门炮的基础上再卖给你4门18磅和4门12磅大炮?”

大班:“是的船长,我会付你一倍半的价钱。”

科克斯:“你要买的是我船上最重的火炮。”

大班:“英国目前在东印度没有敌人。你们与葡萄牙人和荷兰人的关系都很好。返航没有危险吧?”

科克斯:“这与圣乔治旗的荣誉无关,超出计划的军火交易,我得请示在苏拉特的公司总经理梅斯沃尔德。”

大班:“两倍价格。”

科克斯:“成交!”

——

马六甲,满目疮痍。战争带来的痕迹比比皆是。

葡萄牙的马六甲城原本有2万居民,在战争中有7000人死亡,其余的一万多人逃向了东印度各地。如今就只剩下荷兰人,500多华人和一些奴隶。

马六甲行政长官正在起草给安东尼范迪门的报告,

“尊敬的总座阁下……

战争与疾病摧毁了马六甲城,城外几乎完全被摧毁,房屋几乎一无所存。马六甲河两边的住宅也都被破坏,城市两边的果园与花园都荒芜了,果树被砍倒。

……

这样下去,马六甲在账面上将会给公司带来亏损。我不是向您建议恢复马六甲的贸易功能,我只是想在城中保持基本的盈亏平衡。

……

我再次向您请求,给我调拨一些中国人。不用太多,800—1000人足够,那将是十分有用的。

顺便向您报告一件可能会对南中国海局势造成剧烈影响的事情。一只海盗舰队从加勒比海而来,这只庞大的海盗舰队拥有10余艘战舰,他们在近期驶进了南中国海。目前还没有接到他们在南海劫掠公司船只的消息。我

建议您对这件事保持关注,根据一些中国人向我的暗示,这似乎与他们有关。也许公司能从其中获益。我会继续向您报告后续的进展。

……”

马六甲城外,青云亭。葡萄牙人的前任华人甲必丹郑贞淑正在与当地的另外一个华人家族领袖李为经会谈。

与东南亚的多数战争一样,荷兰人攻占城市后并没有为难城内的华人。但他们却取消了华人自治权,恩,其实也不是取消华人自治权,之前范迪门根本没有在马六甲留下华人的打算。也确实有一部分人跟着返航的荷兰舰队去了巴达维亚定居。

李为经,字君常,今年虚岁三十,正是年富力强之时。郑贞淑的年纪比李为经大了好多,其实是李的叔父辈分。

“君常啊,自打这红毛夷占领马六甲城,两个月来没有一艘商船前来交易。我们只能给荷兰人干点补给煤水的活计,这样下去可不行啊。”

“贞叔。我得到的消息,红毛夷毫无经营马六甲的打算。他们只是把这马六甲当成战舰的母港,红毛夷下了命令。所有的中国船都不得越过马六甲向西,亚齐、柔佛和印度的商船也不许越过马六甲向东。违反者,船货一律扣押。”

郑贞淑叹口气:“红毛夷这是大家都要把货物运到巴达维亚,只能在巴达维亚和他们做交易。”

李为经:“贞叔,范迪门的意思是摧毁马六甲港,中止马六甲海峡作为贸易通道的功能。”

郑贞淑:“君常啊,我年纪大了,启基也还年幼。以后这里迟早是你来话事。你看看有什么办法能把这阵对付过去。”

郑启基字芳扬,是郑贞淑的长子,现年虚岁才十岁。

李为经试探着对郑贞淑说道,“贞叔,北大年的林同文托人给我带来口信,说有要事约我相商。您看我这要不要去?”

郑贞淑端起茶杯,慢慢喝了一口,“君常啊。林家这个后生最近可是不大安份。没人知道他在搞什么名堂。你去和他谈谈也好,不过千万要谨慎。”

李为经:“我省得。”

郑贞淑看向残破的马六甲城:“君常,你到了那里,要提醒他,不要惹来像山田长政一样的祸事。”

李为经一凛,“侄儿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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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大泥是北大年的明朝称呼。

2.郑贞淑,郑启基,李为经,是历史上的真人。

第28章 清明节

北大年,在陈守序那个时代属于泰国,是泰国最南边的府之一。北大年府与惹拉府、陶公府并称泰南三府。在有文字记录的历史中,北大年在多数时候是泰国的藩属国,直到1785年被泰国正式划入版图。由于某个大家都知道的原因,泰南三府一直是泰国最动乱的地区,火并,自杀炸弹层出不穷。究其根源,实际上在16世纪就埋下了。

1640年,这个独立的北大年国,实际上包括了后来的北大年府、惹拉府、陶公府以及马来的吉兰丹州大半。这个北大年国的国土向西延伸,横跨马来半岛,在印度洋安达曼海也有一小块海岸线。只是没有可靠的大路联系两洋。

在东南,南中国海一侧,北大年与彭亨苏丹国接壤。在印度洋安达曼海一侧,与吉打苏丹国接壤。因为北大年实际上隔绝了地峡南北的陆上交通,暹罗对吉打的宗主权现在也变得十分可疑。

原本吉兰丹也是个暹罗宗主权下的藩属国,北大年以前的女王趁暹罗被东吁灭国的短暂时间窗口,兴兵南下,灭掉吉兰丹苏丹国。以吉兰丹河口为界,与彭亨苏丹一起瓜分了吉兰丹的土地。北大年与吉兰丹是除了巴达维亚和马尼拉之外,华人最多的城市。

这天是清明节。天色还没亮,北大年城内的华人就已经纷纷起床。祭祖的大日子,前几天城内的华人甲必丹就已经通知大家要举行一次盛大的公祭。无论男女老少,甚至是女奴生下的小孩都被要求前往城外的华人墓地。

在东南亚,由于下南洋的华人男多女少,这婚姻就成了大问题。与缅甸、暹罗、真腊、、广南、日本等地不同的是,南洋全是绿绿国。华人除非放弃很多传统,否则无法与当地女子结婚。因此,北大年大多数人如果选择结婚,解决方式是与暹罗、真腊的女子结合。当时的人是这么说的,“禁妇女嫁中华人,故闽粤人至此鲜娶者,有妻皆暹罗女也。”

当然除了娶妻以外,也有其他方法解决个人问题。在巴达维亚那边,“华人的妻妾多是从望加锡和巴厘买来的女奴,皮肤不太黑,呈黄褐色,身材短小而匀称。只要养得起,他们要多少妻妾,就可以有多少。当某个华人死后,他的继承人便会将他的妻妾再度卖出,只留下死者生前最钟爱的一位。按照遗嘱给于自由,列为正房,其所生的子女也就被承认为真正的华人。”荷兰的鬼佬搞不清中国的妻妾有别,男人身边多数的女人不是妻子,仅仅只是女奴。

在东南亚,华人普遍蓄奴,其中女奴数量又超过男奴。不管怎样,因为这种婚姻上的隔离状态,东南亚的华人始终没有被绿绿同化。

北大年的华人实在是很多,曾经一度到了摩肩接踵的程度。即便最近生意上的事很忙,很多人都被抽调到各地,城内还是有千余人。

城门的绿绿卫兵用混杂着羡慕与鄙视的目光看着这些起早出门的kafeile。

从有正式文字的记录开始,绿绿在北大年连续立了四位女王,如今在位的是第四任。即位才3年,刚刚结婚不久,王夫是一位柔佛苏丹王子。

第一任女王基本与林道乾抵达北大年的时间同步。而当时林道乾的士兵武力并不弱,包括洋人在内,东南亚有很多人都认为林道乾才是北大年的第一任王。也是由于某个大家都知道的原因,华人逐步退出了北大年的政治生活,改为专业经商。

华人由于聪明、勤奋、整洁,成为各国都不可或缺的人才。因此这个时候的南洋华人通常在各国的经济地位都比较高。以马六甲为例,一共有137栋砖屋,583栋亚答屋,华人占据了其中81栋砖屋,51栋亚答屋。亚答屋是一种南洋传统建筑,由木板、树皮和棕榈叶建成。从房地产上,也能看出华人以很少的人口占了不成比例的社会财富。

在未来,由于绿绿在做事上实在是太废,各国的苏丹也没有办法,为了发展经济,他们将国内大片的海岸线都包给了华人。马来半岛降雨量丰富,随处可见入海的河道与溪流。华人承包的土地通常就是以两条河口为界。

由于多数地区都是茂密的森林,这种华人占据的海岸线通常包括深入内陆的数千甚至上万顷土地。华人只需要付出一定的贡金和税赋,苏丹们基本管不了华人在自己的地盘上怎么搞。当然,能拿下这些土地的人也不是一般人,通常会是大家族的族长,或是堂会的掌门。这些人被称为“港主”。港主所辖的垦区,被称为“港脚”。港主在港脚内,拥有行政、司法、征税、伐木采矿和买卖土地的权力。实际上,港主就是港脚里的土皇帝。

现在由于条件实在是太差,市场上也没有那么大的产品需求,如糖等物资既有的产地产能大体上能满足欧洲人的需求。除非技术进步或是更充足便宜的劳力能降低开发的成本,否则大多地区仍然不适合开垦。因此这种港主制只是有了萌芽。

在北大年国,林家就是第一批的港主。林同文在北大年和吉兰丹之间有数万公顷的土地。实际上林同文说他也不知道自己名下的土地究竟有多少,如果他愿意,也可以占有更多的土地。只是在现有条件下,那没什么意义。

林同文的垦区位于北大年城南50公里的区域,垦区内拥有两条河流,他的庄园就坐落在中间最大的那条河口。那里建有一座小型的私港,港口有一定的武装力量。

华人天未亮就起床,老人和有钱人坐着抬杆,女眷则在马车中,青壮年步行,出城后一路向南。在一个分叉路口,离开了通向吉兰丹的大路。人们纷纷在嘀咕甲必丹究竟在搞什么名堂,居然把公祭的地方放的如此之远。这都走了两个多时辰,居然还没有到。

没有人注意到,海岸以外几公里,始终有一艘戎克船将他们的行踪纳入望远镜的视野之中。正是林同文的座船。

林同文趴在船舷,举着望远镜向陆地上张望。其实在他的位置什么也看不清,林同文的心情十分焦躁,冲着桅杆上大声喊道。“林三,人都走到哪里了?”

“少爷,您这不才问过我。还没走到地方呢。”

林三是他船队中最好的瞭望员,林同文丢下望远镜,他拿着看也没用。

开弓没有回头箭,林同文也知道他现在着急于事无补,可他还是没法让情绪平复下来。他的这一系列安排和联络,如果说北大年官方一点都没有察觉肯定鬼都不信。只是官方没有证据也不掌握具体的细节,而华人对经济又太重要,所以北大年的王公没有轻举妄动。但可想而知,就在华人祭祀队伍的不远处,肯定有他们的人在盯梢。

一将终成万骨枯,林同文也知道岸上华人不管遭遇到什么,对后面的计划都没有影响,可他还是想能尽力保全更多人的生命。将发动日定在清明节也是出于这种考虑,清明节祭祀祖先是华人区别于其他民族的传统,官方无法阻拦。

也数不清在甲板上到底踱了多少步。瞭望台上终于传来让林同文感到解脱的声音,“少爷,人都到了。”

李为经没有说话,他将林同文的行为都纳入了眼底。前天,李为经在私港与林同文会面。林同文将他的谋划如实相告,当然,自那以后李为经就不能离开私港了。林同文向李为经许诺,在清明节举事之后,李为经来去可以自便。

李为经见箭已在弦上,想做最后一次努力,“同文兄,现在收手,也许还来得及。”

林同文:“君常兄,我决心已经下。请你来是做个见证。你回去后可以如实向马六甲,向亚奇,向柔佛的华人转告你今天看到的事情。”

李君常一声长叹,不再劝了。在林家的私港,他已经劝过很多次了。如果说林同文在刚开始向他倾诉计划时,李君常一点没有动心那也是假的。这个乱世,敢下南洋闯荡的华人,又有几人不是野心勃勃之辈。但李君常心中的一点火苗很快就被他所了解的事实扑灭了。“飞蛾扑火”,他给林同文的狂妄下了定语。

林同文定定地望着大海深处,“君常兄,我要再向你强调一次,无论你们有没有参与举事。等到我们拿下了北大年,城市的大门会向所有的南洋华人打开。”

林同文转身面向船上的信号官。

信号官亨德里克是个来自新英格兰的年轻小伙子,这几天在林同文的船上着实享受了一把中国人好客的热情。

“开始吧,亨德里克先生。”

“是,长官。”

信号旗很简单,数字13升上了桅顶。与此同时,林同文打响了船上的4门佛朗机。岸上的森林里,百十名林家的家兵从森林中现身。最前面的,是一些手持倭刀的切支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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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水号艉楼甲板。消失多日的陈守序舰队正游弋在北大年南方的外海。陈守序在三天前抵达了目标纬度,为了不引起注意,陈守序的舰队避开了近岸航行的商船和渔船。只是派出冒险号趁夜驶入林家私港,与林同文建立了联系。为了确保不出问题,陈守序给林同文派出了旗舰上的信号官。

林同文把计划搞的很复杂,牵涉面甚广。在战争中,要做到战场单向透明是很困难的,敌对双方在各种接触中,对彼此的实力总归会有所了解。林同文的各种部署和安排就是在不断制造这种接触。陈守序倒不是担心北大年收到消息,有所准备。林同文探听到的情报在客观上也帮助了自己,作为主动的一方,对他其实还更为有利。他最担心是林同文招来的中国海盗不要增添额外的麻烦。

前天会师后,陈守序特意登上中国海盗的旗舰,名为探望一下友军,赠送一些物资。实际是抱着评估友军实力的目的。

陈守序没想到的是,这个叫汪汇之的广东海盗居然也不是个土豹子。多年前汪汇之就与荷兰人有过合作。与明朝政府打了几次仗后,汪汇之带着部下流落到了纳土纳岛。这里原本已经有了林凤的残部定居开垦。汪汇之与林凤残部的骨干都是潮州人,倒是很快就合流到一起。

这两部加在一起,人数着实不少,青壮就有近千人,分乘了7条中小型戎克船。船只挺旧,不过看得出来维护的很好。船上的佛朗机炮也没有一点铜锈,擦拭的很干净。

这些中国海盗操船也异常熟练,虽然装备的是陈守序看不上的戎克船,但无论是编队行进还是抢风航行,他们都让陈守序无话可说。三个小时以前,汪汇之已经率领纳土纳海盗先期出发。

哈里斯的声音把陈守序从思考中拉回来,“司令,收到林的信号。”

今天陈守序没有再想着能避开所有商船,舰队逼近了近海,只是还维持在海岸线的视距之外,依靠三艘单桅舰的信号旗目视接力,传递来自岸上的通讯。

“哈里斯。我们航向近海,让通报舰依次归队。”

“是,司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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切支丹武士驱散了跟在华人队伍身后的绿色士兵,此时不是解释的时候。城内的甲必丹,林同文的叔父迅速安定了人群。林同文挑选的地方也是他的一处港脚,只是他在这里没有港口,只有两座木质栈桥可以直接让吃水较浅的船只停靠。他已经预置了5艘中小型戎克船等在栈桥边,华人居民很快就能上船。挤就挤一点吧,反正目的地不远,这些船很快就能把人运到林家的港口。

见此间事基本已了,林同文对李君常说:“对不住君常兄了,我得去与陈兄会和。君常兄稍待片刻,等我上了他的战舰,你就可以搭乘我的船回家。”

李君常能说什么呢,这种情况也只能由他去了。现在他只希望,林同文的行为不要像几年前暹罗的日本大守山田长政一样,插手暹罗王位更迭。结果站队失败,山田长政本人被毒死不说,流落暹罗的数千日本切支丹全部被驱逐,被迫再次流亡。那妻离子散的悲惨场景殷鉴不远。

座船转舵航向外海,由林同文的座舰开始,依次汇合航向主力舰队所在的位置。李君常越看越是惊讶,这与他想象中的中西海盗乌合之众的联盟完全不同。

战舰相向而行,很快就互相靠近。三艘单桅炮船已是不弱的实力,可当8艘战舰那巍峨的船影清晰地显现在面前,李君常的身体已经惊讶地僵直了。

三艘通报舰左转,超越中速航行中的舰队,驶向先导舰的位置。林同文的座船继续向舰队靠近。等到看见旗舰的船尾,用浮雕装饰的“长水”两个汉字,李君常动摇了。

林同文正要换乘舢板与长水号接舷,李君常叫住了他。

“同文兄,稍等。”

林同文顿住脚步,微笑着转身,“君常有何见教。”

此时也顾不得面子了,李君常一咬牙,向林同文深深拜了下去,“君常愿与同文兄同去。”

林同文拉起李君常的手,“君常何以行此大礼,我们便一起去。”

李君常顾不得心中泛起的复杂情绪,与林同文一起换乘舢板,又登上长水号的甲板。

只见一位红毛夷船长服饰的中国人淡然地向两人打着招呼。

林同文:“陈兄,汪汇之走多久了?”

陈守序拉开衣袖,低头在手腕上看了看,“两个时辰。吉兰丹那边怎么样?”吉兰丹那边同样也是华人聚居区。

“吉兰丹的驻军很少,我的人就能解决他们。”

林同文:“我们可以开始了吗?”

陈守序也不想再等了,已近正午时分,他只剩下大半天的时间。

陈守序对哈里斯下令,“让南海号保护运输船,其余各舰尽可能升起更多的帆,全速。”

哈里斯向下传达命令。

见陈守序忙完,林同文和李君常才敢登上艉楼。

林同文:“陈兄,我的座船也可以加入战斗。”

陈守序:“林兄,打仗不是说笑。”

林同文:“他们也与爪哇的海盗见过仗。”

陈守序见他坚持,“好吧,让你的船与运输船待在一起。”

清明时节,亚洲刚刚进入西南季风期。洋流和季风由冬春季的南下转成北上。西南风从左舷尾部吹来,正是最舒适的顺风。即便是戎克船,在这种风力下也能跑到6节。

听着远处传来的炮声,陈守序放下茶杯,站起身对他的航海长说,“哈里斯,谋划已经用完了。下面,轮到我们的大炮上场。”

第29章 大泥海战

北大年河带来泥沙在河口外侧堆积成一排断断续续的沙洲。海岸线与沙洲中间是长约5海里,宽约2海里的内海。内海的开口朝向西北,避开了东北风,陆地屏障了西南风。加之马来半岛本就很少受到台风袭击,因此北大年的内海也成为帆船很好的锚地。

沙洲上简易墩台点起冲天的黑烟,向所有人提醒,有强大的外敌入侵。

烽火早早提醒了敌人。长水号张开翼帆,冲在舰队的最前面。

当陈守序高速从外侧斜切进沙洲与内陆的海口,展现在他眼中的是略显狼藉的景象。

远处海天一色,尽是鲜亮的碧蓝;陆地一面的景致则是绿树白沙与碎浪。为了避免在沙洲浅滩上搁浅,长水号距离岸边尚有一段距离。绕过沙洲的尖端,长水号斜向插入了内外海之间。

一艘马来商船在内海开口外不远处熊熊燃烧,沙洲上的瞭望墩台点起冲天的黑烟,仿佛在提醒所有人,有外敌侵入。

陈守序走到船头,拉开望远镜。西南风向下,几艘戎克船扯足了帆蓬,向东北狂奔。20多艘桨帆和三角帆战船追在戎克船的身后,队形十分散乱。有些已经放弃了追击,正在急速奔向港口,有些还在调头的过程当中。

向北狂奔的戎克船,是汪汇之的纳土纳海盗船队。另外一方,是北大年的水师。按照战前的计划,汪汇之的船队在北大年的水师出战后,向下风处全速航行。尽量将北大年的水师带离港口。

北大年人为了拦截汪汇之向逆风方向航行,同时派出了桨帆船和三角帆船。按照葡萄牙人的记录,马来地区的船,原先多为坚固、高侧舷的平底船。这些船有四根桅杆,三四层重叠的甲板,比克拉克大帆船还要高大。这些船能抵抗葡萄牙战舰一两天的炮击,直到葡萄牙人发现了这种平底船的弱点,船舵。只要毁掉那些脆弱的船舵,这些高大坚固的东印度本土船就只能等死。在与葡萄牙人的战斗中,马来那些原本的大船迅速被淘汰,现在这些绿绿的战舰无论是什么船型,都采用了欧式舵。

长水号,正处在切断调头中的水师与港口的位置。长水号比舰队的其余船只有了大约1节多的航速的优势。由拉斐尔号领航的主力舰队正处在长水号后方3海里的位置上。至少在一段时间内,长水号要独自面对人数上占绝对优势的敌军。

长水号以一个干脆利落的顺风换舷完成了调头。船尾指向陆地,船头朝着外海,船身打横堵住了航道。

陈守序的位置处于北大年海军的上风位。匆忙调转船头的敌军只能分成两个集群,仿谢贝克三角帆船如果要回港,他们只能抢风航向外海,拉开足够空间后再换舷驶入港口。这一只敌军分舰队陈守序可以不必去管,如果他们不改变航向将会一头撞上后续的主力舰队。

北大年人的另一个分舰队,桨帆船集群则收起风帆,完全依靠水手划桨向长水号扑来。这群敌军中,五艘仿造的加列船是敌军的核心,其余均为本地的中小型桨帆船。尽管没有威尼斯加列船那样气势威武,但桨手众多的加列船以优异的短距冲刺能力航行在舰队最前面。

在宽约两海里的海面上,仅仅只有长水号一艘海盗战舰,这个目标太显眼了。没有任何一艘桨帆船会错过目标。桨帆船如果选择从东面绕过长水号的船头,他们是有机会回到港内的。但长水号上高挂的司令旗仿佛在向全场释放嘲讽技能,加列船没有选择绕路,径直向长水号冲来。

长水号火力全开,炮甲板,露天甲板的加农炮和舷墙的回旋炮,几乎每个管子都在对外喷吐炮火。盖伦的火力优势在这一刻,发挥的淋漓尽致。

不是有一两发炮弹击中绿绿的甲板,从船头一直滚到船尾,带起一片血雾。

桨帆船在船头有一门大炮,在两侧舷墙上有一些佛朗机回旋炮。只有五六门船首炮,却要面对长水号所有的舷侧火炮。24磅炮那震天的吼声吓住了冲锋的加列船。没有人知道,如果被一发24磅炮弹滚进甲板,船上密集排列的桨手能有多少人能手足完整地活下来。

加列船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向东侧迂回,以避开长水号舷侧射来的炮弹。

加德纳抓住机会,用一次有力的炮甲板齐射命中了队列中落后的加列船。面对长水号这一侧船舷,成排的船桨被轰成齑粉。这艘加列船当即歪歪扭扭地打横停在火炮的有效射程之内。紧接着是爆发的三轮齐射,这艘坚固的加列船虽然没有受到致命伤,但已经没有多少人能活下来。陆续有水手和桨手不顾命令,跳下大海,弃船了。

长水号拿到今天的第一血。

其余的加列船绕到了长水号的船头两侧,避开了24磅炮的炮口。虽然他们的火炮口径比较小,而长水号的船体坚固,没有受到太大损伤。但持续不断的火炮让长水号上的水手有了一种不安全感。

哈里斯的脸被硝烟染黑,匆匆爬上艉楼,对陈守序说道,“司令,我们是不是调整一下位置,恢复战舰的机动。”

长水号现在已经收起多数风帆,像一座浮动炮台一样堵住了绿绿回港最深的航道。

陈守序坚定地拒绝了哈里斯的建议,“不,我们坚守在这里。”

在长水号与海岸线的中间,有一片浅滩,加列桨帆船也不要想安全靠岸。如果船只在浅滩搁浅,那里离陆地的距离依然足以让多数士兵没有生还的机会。

隆隆炮声中,哈里斯必须尽量提高音量才能让声音被人听见,“长官,桅盘上已经站不住人了,摩洛人的小炮弹将上面打成了筛子。”

“哈里斯,你是不是忘记了我们在加勒比海是怎么战斗的?”

航海长一凛,“我没有忘记,长官。”

最近的战斗实在是太轻松了,以至于让很多人以为战争就是轻松写意的旅行。

陈守序放下望远镜,“那么,眼前这又算得了什么?”

哈里斯:“是,我明白了,长官。”

陈守序:“回到你的位置上,我要尽量在海上多歼灭他们的士兵。”

哈里斯:“是,长官。”

敌人来自四面八方,哈里斯的位置是船首。他与陈守序两人一首一尾,才能掌握周围的战局变化。

硝烟弥漫,为了看清海面,陈守序必须不断调整位置。必要的时候,他要将身体探出舷墙之外。铅弹与铁砂就打在他的身旁,陈守序显得视若无睹。

加列战船虽然没有强大的炮装,船体并不软弱。北大年人后续的中小型桨帆战舰也加入了对长水号的围攻。战场混乱成一团。

战舰上一些脆弱的部位,如船尾的装饰和船首喙,以及部分舷板被打的木屑纷飞。到处都是乱七八糟的呼啸轰鸣。太阳被硝烟遮蔽,浓烟滚滚,火光冲天。实心弹、霰弹、铁砂、箭矢和钉子等说不上来的乱七八糟玩意,从炮口喷射而出,在浓烟中呼啸而过。基督徒的神,神的在敌军中的另一个神名,还有圣徒的名字。这是比较常见。在战斗中,陈守序还隐约听到向天妃祈祷的声音。

长水号就像海上堡垒一般坚定地守住它的战位。桨帆船虽然打的很顽强,他们也确实对长水号造成了外观上很恐怖的杀伤。长水号上缺乏舷墙和裹紧帆布保护的位置,已经站不住人。桅盘瞭望台上的数名勇士,都载到在甲板上。

桨帆船上大约有一些本领高强的弓箭手,他们的射击精度很高。在赢得高处桅杆上的较量后,他们向下倾斜羽箭。炮手们完全没有防护,在弓箭下显得很脆弱。非战斗位置的甲板人员,都不得不在木制屏障后躲避这些箭矢。这些箭插入桅杆之间,看上去就像豪猪的刺一样。很多人都受了箭伤。

陈守序一把拉过船上陆战队的部队长,卡尔.朗格曼。“卡尔,这样下去不行。你去集结陆战队,把那些鸟打下来。”

卡尔拔出指挥刀,大声喊着。以卡尔为标兵,两排陆战队士兵在甲板上就位。列队过程中,就有士兵中箭倒下。其余的士兵恍若未见,在卡尔的命令下,第一排跪地,第二排站立,向着敌舰瞭望台举枪。

“开火。”卡尔劈下指挥刀。

即便在震耳欲聋的炮声背景中,排枪齐射也是不可忽略的强音。毫无遮蔽的陆战队用排枪向所有人显示着他们的强大存在。上膛、瞄准、击发、后退重新装弹。周而复始。这是战舰甲板上的排队枪毙。

战友中箭倒下丝毫没有影响已经组织起来的陆战队射击节奏,哪怕中箭的是卡尔朗格曼。陆战队的指挥官在第三轮排枪时就已倒下,第一排排长自动接过指挥权。排枪齐射在继续。

渐渐地,射过来的箭矢稀疏了,直到最后消失不见。

水兵们发出一声整天的喝彩。在战舰上,陆战队的地位比水兵低了一等,经常是被欺负的对象。这一次,陆战队捍卫了他们的荣誉。

战斗爆发后,陈守序第一次下了艉楼。他走到陆战队的伤员中间,多数人受的并不是致命伤。卡尔朗格曼身中三箭,被水兵抬到下甲板。他很强壮,应该不会有事。

长水号继续轰出对绿绿来说简直是排山倒海般的炮击,持续的射击甚至震动了船身的木板。一些接缝开始松动,虽然麻絮像往常一样自动堵住了大多数的口子,但战舰还是免不了开始渗水。

当木匠向陈守序建议减缓炮击节奏时,陈守序问道:“需要抽水吗?”

“暂时不用。”

“那就行了,我们就这样打。”

“可是司令,这会让船很快就需要大修。”

“那是以后的事情。我们到时再大修这艘船。”

北大年的桨帆船,桨手多为锁在桨位上的奴隶。虽然绿绿士兵拼命用鞭子抽打在奴隶身上,迫使他们加速划行。可逆风又逆流还是减慢了他们行进的速度,在某些位置上,他们还是容易被命中的靶子。

一些有些勇敢的桨帆船可能判断自己能在长水号的下一轮炮火之前冲过来,但长水号炮手装填的速度让他们为这个判断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随着炮击对船体的破坏,越来越多奴隶手脚恢复了自由。这些奴隶并不是所有人都愿意为某个神献出生命,越来越多人跳入大海。这又进一步恶化了船只的航速。

三枚重炮炮弹命中一艘中型桨帆船,将船只轰的粉身碎骨。船员被掀入水中,跟在后面的船没法绕开前面船只的残骸,又是两枚炮弹飞过,留下一片狼藉。

战斗激烈而又短暂,绿绿船队在这座喷发的火山前退缩了。外围的三角帆船见无望避开陈守序的主力舰队,也无法越过主力舰队进入北大年,干脆解散了舰队,四散奔逃。

暴风号、卓越号与冒险号三艘斜桁帆通报舰追过去,用舰炮对三角帆船点名,破坏他们的帆装。汪汇之率领的戎克船队也贴了上来,追打那些在通报舰的炮口下到处乱窜的三角帆船。虽然从未演练过协同的战术,但他们却渐渐打出了默契,到处收割着敌人的生命。

在外人看来,长水号单独面对敌军的时间其实并不长。只是身处其中人觉得每一秒都过的异常缓慢。

在主力舰队逼过来,北大年的三角帆船和桨帆船相继解散船队后,战斗实际上就结束了。绿绿水师开始也只是看到长水号上高挂司令旗,想以多打少碰碰运气。当发觉自己拿不下,新的敌人又在逼近后,很多船就无视命令,扯呼了。没有受伤,跑的早的那些船,现在已经快要驶进北大年内海。还有些船,觉得自己的吃水足够浅,干脆直接向海岸线冲滩,倒也真跑回去不少人。

还有些没跑掉的,下场自然只有一个,被赶来的舰队轰成齑粉。

收拾掉残敌,陈守序把视线转移到内海中。

风向西南偏南,北大年内海在长水号东偏南三个罗经点的位置。风向夹角勉强足够。

新晋巡航舰长托马斯梅洛申请首先向敌冲击。考虑到长水号目前状况确实有些不好看,陈守序同意了托马斯的申请。

于是,以长水号为先导舰,舰队缓缓驶进北大年的内海。北大年城位于河口的左岸,内海的最深处。

200多门大炮那黑洞洞的炮口让面对它们的人心惊胆战。林同文提供充足的内海水文资料,航道在哪里,有多深,各舰的舰长都很清楚。

不到一顿饭的时间,舰队就打哑了最外侧的炮台,航向了下一个目标。缓缓前进的盖伦舰队,如同山峰一样压向北大年城。

在战舰上可以清晰地看见,越来越多的绿绿士兵脱离了岗位。逃向城市,甚至绕过城市直接逃向远方。

十几艘纵火船从港口驶出。如果能配合刚才的桨帆舰队,在这内海中,也许会给舰队造成一些麻烦。可现在,托马斯梅洛只是将船身向左舷打横,用一排排炮弹迎向这些纵火船,然后简单调整了船只方位,就避开了这些燃烧的火炬。

消灭了敌人的海上力量,北大年城仿佛一个已经被剥下外衣的少女,呈现在海盗面前。

长水号升起登陆信号旗。

第30章 远征的终点

北大年城离海岸非常近,站在船上看过去,房屋鳞次栉比,人口稠密。低洼的沼泽地带、棕榈叶屋顶的亚屋之间偶尔可见天方教寺院的尖塔。北大年河在城市旁边注入大海。这是个完全依赖贸易的城市。

陈守序这段时间利用搜集来的资料,对南中国海的贸易有了初步的认识。

在晚明,欧洲人深度介入东亚经济圈后,中国对外贸易大体就是四个体系。

核心是白银,日本白银占大半,马尼拉大帆船带来的美洲白银占小半。美洲白银最多时,一年有大约80万比索,120万两白银输入亚洲。日本更多,数倍于马尼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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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个体系是由徽商、晋商、登莱商人占据优势地位,苏杭商人也有参与的北中国—登莱—渤海海峡—旅顺—辽东岛链—皮岛的中朝贸易。借助向朝鲜和日本两头称臣的对马藩渠道,这条贸易航线一直延伸到日本。也曾经是中国获取日本白银的一条渠道。

毛文龙能在几个破岛上养活军民数十万,海贸是他的生命线。明朝东江镇也是少有的具备国际视野的明朝北方军人。当然,在明朝持续百年的边镇贸易背景下,皮岛国际市场上,也少不了来自建州的商品。十年前的1631年,皇太极就曾写信给毛文龙死后的东江镇实际控制人刘爱塔的弟弟刘兴治,“其缎金银,无有也罢,惟弓面、茶叶等杂项货,这边不出,那么得的,幸勿吝而换之。”刘兴治当然没有明面上同意建州参与皮岛海贸,但作为回应,刘兴治将“弓面二百付,茶叶一百斤,针五十裹,石青十二小口,金线八十缕”作为礼物赠送给了皇太极。这条北方航线在袁崇焕禁海后,影响力就大大下降了。袁崇焕死后有一定恢复,等到建州征服朝鲜,完全瘫痪。

皮岛的自然条件很差,每年从十月到三月要封冻断航五个月。但在17世纪的中国海贸中,港口自然条件未必是形成贸易中心的首选。历史惯性、海商人气和航路熟悉程度也许更加重要。与皮岛类似的还有漳州月港,月港也不是什么好港,却是中国海贸第一大窗口。毛文龙的眼光很厉害,他看出因为中国船多选择近海航线,那他控制了旅顺和辽东岛链,实际上就卡住了北中国海贸的必经之路,在此基础上,他又搞出类似于商业承兑汇票的东西,派人去山东、安徽招商引资。毛文龙身上具备的贸易意识和手段都很值得赞叹。

皮岛之后,北中国就没有值得再提的海贸势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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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个是琉球。还是因为船不行,大海航行需要岛链。琉球因其优异的地理位置,坐拥中国、日本和南洋的三角贸易之利。德川幕府成立后,萨摩藩藩主岛津家久数次上书德川家康,力证贸易的重要之处。经过岛津家久不懈努力,德川家康于1609年允许萨摩藩出兵。琉球在萨摩的军队面前,毫无自保能力。萨摩轻易征服琉球。自此以后,琉球国王实际上就成为萨摩的藩臣。但萨摩藩始终没有取缔琉球王国,他继续打着琉球的马甲向中国称臣,参与海上贸易。自日本锁国之后,琉球的地位愈发重要起来。只有荷兰和中国能与日本直接贸易,而中日航线,实际上又掌握在郑芝龙,尼古拉.一官手里。琉球因为其独特的政治面貌和日本实际控制的地位,很快成为一个走私港,萨摩藩财政实依赖琉球甚多。琉球在东亚海贸中的地位,堪比大西洋的布宜诺斯艾利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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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是南中国的东洋航线。

此时,中国所谓的东洋虽然也包括日本和琉球,但更多的时候是指台湾、吕宋、苏禄、高乐、猫里务、网中礁岛、沙瑶、呐哔啴、班隘、美洛居、文莱11个国家和地区。除了台湾的热兰遮城,东洋航线大体上又有六条分航线,这六条航线的核心是菲律宾马尼拉。

因为中菲直航的航线先要在抵达台湾,沿台湾海岸线南下后在远海行驶,所以相当晚才开发出来。

直到西班牙人抵达亚洲后,才有了中菲直航的航线。在此之前,如果从福建泉州去吕宋岛,得先向西,从广东、广西、越南、暹罗、北大年、马六甲、婆罗洲、苏禄,绕行整个南中国海才能抵达吕宋。

中菲直航的探索,少不了西班牙人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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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条是南中国的西洋航线。

西洋航线也是中国最传统,历史最悠久,最成熟的海上航线。南中国海内的环流系统在西边表现十分明显。南中国海西边界流不像东边界流那样模糊不清,而且呈现十分明显的季节变化规律。在西南季风期,洋流南下,在东北季风期,洋流北上。中国帆船出海不仅可以一路近岸航行,而且可以利用这种季节变化规律,很好地安排船期。汉书上就有西洋航线的记载,航线上国家众多、港口众多,都有可能会出现中国船。

在晚明这个时段,西洋航线同样以漳州月港为起点,途径广东广州—澳门—广州湾—北部湾—郑主政权下的东京—广南阮主的会安—真腊—暹罗阿瑜陀耶—北大年—马六甲—巴达维亚。西洋航线因为航程长,在西洋航线上出没的中国船普遍大型化。去巴达维亚的移民船长达十余丈,联合东印度公司的记录,最多的一船装了500多人。

只是因为荷兰人手上中国人最感兴趣的硬通货白银没有西班牙人多,西洋航线的商船数量不如东洋航线多。明朝对海贸还有控制力的时候,最初控制两洋船引保持同等数量,各为每年44艘。所以就有商人向明朝月港督饷馆以航向西洋为目的地骗到船引,出海就调头航向马尼拉。

西洋航线上的国家也是日本朱印船的目的地。在日本锁国后,会安、阿瑜陀耶、北大年没有了挥舞大笔白银的日本海商,少了一道风景。目前日本锁国令下,能够去长崎与日本直接贸易的荷兰和郑芝龙是最大的受益人。

根据荷兰人的记录,中国船在西洋航线上,商船最多的三个港口是北大年、万丹和巴达维亚。巴达维亚在1624年有15艘中国船抵达,当然这与航向马尼拉的50多艘没法比。

至于北大年,荷兰人记录的中国商船最多的一年为1622年,有8艘。其后荷兰人撤除北大年商馆,也就没有了确切记录。

在北大年未独立之前,归暹罗洛坤府监管。洛坤的披耶肩负监管马来诸国的重任,目前,北大年北方的宋卡也在蠢蠢欲动,洛坤已经有点应付不过来了。山田长政就是在带着日本军人增援洛坤镇压天方教徒的时候被毒死。实际上,天方教徒在暹罗海军中的势力也不小,暹罗现任海军统帅就是天方教徒。暹罗王对这些异教徒水师是既利用,态度又很谨慎。

陈守序对北大年的评价是,这是一座攻克后不会造成掀桌子后果的港口。

林同文透露出的消息,城内原先有3000人的守军,如果加上逃回去的水师,再临时动员一些壮丁,兵力凑到5000不难。

陈守序知道,城内的守军在地面部队的人数上拥有优势。而他的军队优势则是火力和士兵素质。所以他让登陆按部就班地进行,不用急着向城市进攻。

舰炮沿着海岸线缓慢前进,连续敲掉了两座炮台。炮击开始后不久,炮台守军就脱下衣服向后跑,24磅重的炮弹,让他们恨不得爹娘少生了两条腿。

随后第一波陆战队登陆,占领了炮台。炮台上还有4门完好的火炮残存,士兵们看到在炮台后面有不少火药,有的散放在地上,有的装在箱内,上面有席子盖着,此外还有大量的炮弹、火绳枪、弓箭等武器。在屋子里,还看到一些热菜热饭,这些都是在敌军逃跑时不及带走的。

陆战队依托既有工事设下防线,掩护后续登陆行动。后续的登陆梯队是陆战队其余部队,抽调出的水兵共有600人。最后是野战炮兵连上岸,在炮台外筑起炮兵阵地。

北大年的守军旁观了整个登陆行动,舰炮让他们没有任何出击破坏的打算。天黑前,运输船队和追击三角帆船的通报舰、纳土纳海盗也进了北大年内海。

陈守序抽出提前完成卸载任务的科林伍德长山号和爱德华的利马号,加上冒险号、暴风号两艘通报舰,临时组成分舰队,由科林伍德率领,行驶到海口,掩护整个登陆行动。

其余的战舰彻夜进行登陆行动,现在不是吝惜物资的时候,各船都点起了鲸油灯,岸上也点起火把,登陆滩头灯火通明。

蒂奇帮陈守序穿上胸甲。

对着镜子,陈守序整理军服。几年的海上颠簸,刻意留长的胡须,都让他看不出只有20多岁。

“我看起来如何?”陈守序问蒂奇。

“符合一名常胜统帅的形象。”

陈守序一笑,走出军官舱,对航海长说道,“哈里斯,长水号现在交给你了。”

交接了战舰的工作,陈守序与林同文、李君常一起换乘长艇。长艇尚未停稳,他卷起裤腿,从船上跳下。走到陆地上的那刻,陈守序蹲了下去,抓起一把泥土,在手掌中揉搓着……

亚洲大陆,我回来了。

询问过陆战队的登陆控制官,让蒂奇带林同文去到给北大年华人军预留的扎营地域。陈守序走进了作为指挥部的炮台。

舰队的地面作战指挥部,霍尔雷恩、威斯特海姆、沃尔特和梅登,都已经在炮台之内。屋内点起灯,将挂在墙上的地图映照的明明白白。

雇佣兵林登贝格、纳土纳海盗汪汇之、苏禄人阿利穆德,都已经在指挥部内。

陈守序进屋就坐到了主座上,他先对梅登说:“恩斯特,两万海里,我们终于走到了计划的最后一步。”

梅登含笑点头,“真是不容易啊。”

陈守序:“各位,现在都不能大意。100步我们已经走了99步,这最后1步一定不能大意。告诉士兵们,女王的王宫属于舰队公账,华人、佛教徒和基督教徒是我们的朋友,打下北大年后他们的住宅不能碰。其余区域,可以庆祝3天。”

众人眼前一亮,华人和佛教徒毕竟是少数,基督徒则更少。除了王宫,城内尚有众多贵族住宅,收获肯定也不会小。

“霍尔雷恩先生。这次我只能给你前线指挥权。”与往常不一样,陈守序打算亲自担任这次登陆的总指挥。

“是,司令。”霍尔雷恩从梅登那里早已知晓了建国的计划。只要建国能够成功,这些失去祖国,漂泊的军人等于恢复了贵族的身份,不再是浪迹天涯的流亡者。这几个正统德国军人骨子里对封地的渴望,对家族传承的看重,是外人难以想象的。

棉兰老高地人的首领叫泰帕尔,陈守序向他许诺,打下北大年,他可以选择在这里定居,所有人都会分到土地。不用再回苏禄做奴隶。

见阿利穆德欲言又止,陈守序道,“你放心,我会付钱。”

阿利穆德倒是对劫掠同教的城市毫无不适感,快要穷死的苏丹在临行前告诉他,只要能抢到钱,什么都可以做。

林登贝格突然开口道,“守序船长。我有一个请求。”

陈守序问道:“上尉请说。”

“战后,我和我的士兵也想定居在北大年。”

霍尔雷恩在一边帮腔道,“赫尔曼愿意放弃原先谈好的雇佣价格,与我们执行同样的待遇。”

陈守序见他们肯定在之前有过交流,陆战队司令的面子他必须要给。

“好吧,林登贝格先生。只要你愿意遵守我们的法律,这不是什么问题。”

见汪汇之坐在那里没有开口,陈守序想着索性一并满足了。“汪大澳主。你有什么特殊要求吗?”

汪汇之抽着烟,缓缓道:“守序船长。我的岛上有不少老弱妇孺,林凤当年留下的兄弟有不少人也回不了家了。希望守序船长能接纳他们。我自己吗……”汪汇之笑了一下,“我是个受不了拘束的人,不会在北大年长待。如果要上岸,我也只会回家守着祖坟。”

陈守序:“没有问题,打下北大年后我派船和你一起去蜈琪屿接人。”

做了一番动员,接下来的作战部署依然由威斯特海姆安排,具体的地面作战指挥陈守序并不插手。

散会后。陈守序走到士兵中间,他的习惯是在战斗前夜与士兵们在一起待一会。

接下来的几天,林同文输送过来600多人的武装,其中有华人、暹罗人和切支丹。与林同文一起来的是他从各地购买的13门大炮。陈守序抚摸着,炮身上清晰的英国东印度公司标志。这家目前亚洲总部在印度苏拉特,远东总部在万丹的英国公司会给东亚的局面带来极大的变数。不过那是以后再考虑的事情。

兵力不占优势,就没必要采用围城的方式了。等到战舰上卸载的20多门重炮上岸,运动到位,一切准备就绪。

陆战队和水兵600;

林登贝格雇佣兵200;

苏禄人100;

棉兰老高地人500;

上岸的纳土纳海盗500多;

林同文的600多。

这样,各部加一起,攻城的总兵力为2500多人,约为守军的一半。时隔多年,霍尔雷恩手下终于又有了接近一个旅的兵力。

陆战队和水兵是作战的核心力量,其次是雇佣兵和苏禄人。霍尔雷恩起码见过他们打仗,其他的部队更多则是安排了辅助的任务。攻城战,有很多土木工程性质的工作。

攻城火炮由长水号炮甲板火控官加德纳统一指挥。24磅炮、18磅炮是攻城火力的核心。天气已经比较热。炮兵都光着膀子,各种炮弹堆积在一旁。

陈守序拉开望远镜,可以清晰地看到城墙上的守军。每个城垛旁都有3名士兵。城内将大部分力量都集中到了这一侧。

陈守序没有使用什么花样的打算,他要用炮碾压对手。

24磅炮开炮,攻城开始,其他各种型号的火炮也加入了合唱。北大年城头射来的反击火力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头几轮的射击后,按照火力部署,部分火炮停止了射击。此时的火炮连续开火时间并不长,需要大量的冷却时间。为了保持火力持续,只能轮流发射。

城砖被敲碎,城垛垮塌,士兵抱头鼠窜。陈守序满意地看着炮击效果。

为了避免毒日炙烤,士兵们搭起帆布的凉棚。运送饮食的补给都安排好,士兵轮流休息,上阵。北大年也有很大一片居民区位于城墙之外,陈守序命令禁止士兵擅自进入居民区,以免遭遇伏击。陈守序决心一点点稳步前进。

炮击断断续续进行了一天,没有投入步兵。第二天,见城垛已经被打的稀里哗啦。霍尔雷恩投入了陆战队。轻装步兵走在最前,用散兵线驱逐小股敌人。随后是身着盔甲的长矛手。他们排成4排的密集队形,枪尖超前,踏上居民区的街道。其余火绳枪手在他们的两侧提供掩护。

陆战队整齐地开进居民区,始终保持着队形,在熟悉街道的华人向导带领下前进。军乐伴随着呐喊,他们战斗力极强,没有人心存怜悯之心。

方阵在居民区扫荡,杀戮效率及其高效。严密的阵势不仅震慑了敌人,同样也震慑了友军。

肃清了城墙外的居民区,野战炮兵连将火炮推到城下,给陆战队的士兵提供近接支援。

见火候差不多了,除了200人的预备队,霍尔雷恩投入华人、高地人、苏禄人,向城墙发起冲击。被战斗刺激起血性的士兵冲到城墙下,竖起攻城梯。火绳枪和野战炮提供火力支援。没有城垛的掩护,守军根本无法站住脚。

望远镜中,切支丹手握倭刀,冲在最前面。得知每个人都能分到属于自己的大片土地后,这些日本流亡武士是士兵中最狂热的。最先攀上城墙的也是他们。

大多守军的注意力全被攻击城墙的士兵吸引过去了。火绳枪手压住城门的两侧,一队工兵冒着并不密集的侧射火力,趁机将火药运动到城门下,随着一声巨响,城门被炸塌了。这是座笨重而巨大的城门,外面包着一层铁皮,城门里面又堆了许多沙袋。当火药爆炸后,城门被炸裂成碎片,被一阵疾风卷起,摔到很远的街上,而城门上面的拱墙连一块砖头的位置也没有变动。这就是专业。

士兵们见城门被炸开,冒着烟火、尘土和飞舞着的城门碎片,呼喊着冲进城去。陆战队作为矛头,直接向王宫推进。

占领城墙的士兵沿城墙向两翼卷击,其余的士兵杀向城中各处其他要点。

攻势之猛仿佛能击败十倍于他们的敌人,当然并没有遇到这样的抵制。华人的纵队在一片贵族住宅区遭到敌军的射击,损失了一些人,跟随步兵进城的一门野战炮随即停下,急速射击了10发炮弹后,林同文的人一拥而上,将敌人砍杀殆尽。

约在傍晚时分,城墙上的两路人会师了。

最后的抵抗来自王宫,残存的有组织的守军在王宫前面的广场上布阵,王宫内还有一些拿着火绳枪和弓箭的射手。

陆战队并没有着急推进,天气酷热,部队每行一步即流汗不止,他们战斗了最长的时间,已经比较疲劳了。敌军的人数很多,沃尔特指挥陆战队原地休息。

两门野战炮被推上来,向敌军射出炮弹。广场的石板地面很容易形成跳弹,这造成了巨大的杀伤。休息完毕的陆战队虽然人数不及敌军的三分之一,但板甲和严密的阵势让敌人毫无机会。长矛将勇士扎成肉串,牛皮靴践踏尸体,一步步将敌军逼进了王宫。

与士兵的生命比起来,王宫里的任何艺术都不值一提。掷弹兵用手榴弹开路,清除掉敌人的抵抗。华丽雕饰的大门被撞到,来自中国的瓷器掉在地上,没有人去可惜。精美的波斯地毯被鲜血重新染色,混合着士兵脚下的泥土,斑斑驳驳。

劫掠开始了,火焰在几处贵族的住宅燃起,城市在哭泣中迎来了沦陷的第一个夜晚。

第二卷终

第1章 起步诸事

闪电撕破乌云,窗外的雨点仿佛连成线。连续几天的大雨,让正在快速改变着的金城陡然停歇了下来。

港口的战舰均已挂起铁制的防电链,以免被劈中桅杆。距离海口不远处,是一座紧张施工中的棱堡,四角的形状已经有了雏形。

棱堡后面是四座同时开挖的船坞,两大两小。

码头、砖窑、铁工厂、军械所、军火库等等构成一座海军基地所需的建筑都集中在棱堡后方。

在金城南方,北大年河的上游,另有两座小型棱堡正在建设中。

所有施工中的建筑,都使用了菲律宾火山灰与石灰制成的天然水泥。在没有足够耐火材料制造水泥窑之前,火山灰水泥都是金城能迅速获得的主要建材。与后来的水泥相比,火山灰水泥的问题是需要的凝固时间长达6个月。

强敌环伺,攻占了北大年城,现在改名叫金城的海盗海商联合体把全部战俘和购买的奴隶等人力资源几乎全部投入了军备的建设当中。

甚至连城内最高立法机构,金城元老院都暂时栖身在原本的王宫中。草创期内,一切都只能从简。元老院在初期只有40名议员,一半来自舰队,一半来自其他各路人马的代表。除了舰队以外的席位如今并没有满员。新进的议员必须由元老院通过。元老院的改选章程现在并没有确定,因为争议很大。陈守序只能向元老院建议,搁置分歧,现有人员维持5年不变。

唯一与军事建筑享有同等待遇,能够使用水泥施工的建筑属于南洋银行。陈守序的舰队从美洲带来了40多万英镑的白银。这笔白银价值180万比索,120万两白银。在东亚,这是一笔巨款。

北大年属于联盟的战利品,依据战斗中的贡献大小,人人都会有合适的位置和收益。但这笔从美洲带来的白银,只能属于原有舰队的人员。在金城,南洋银行是个私有的银行,股权结构基本完整继承了原本舰队的模式。南洋银行与金城政府有一些人员上的交叉任职,但没有法律上的隶属关系。

南洋银行成立的当天,原舰队评议会和股东大会宣布取消。为此,舰队还退役了一批老人。陈守序给他们在海军基地各单位和金城政府安排了一些比较舒适的岗位。

南洋银行给金城政府提供了一批30万两白银的贷款,用于在暹罗、真腊购买奴隶、粮食和其他物资。考虑到彼此间必不可分的关系,月息只有2.5%,这在商业贷款动辄半年100%利息的亚洲已经是很低的利率了。金城政府在初期,只有缴获自原本北大年王宫和国库的战利品。这些战利品能够变现的部分都要向外购买物资,金城如今的国库空的可以跑耗子。南洋银行允许了金城政府对建设期的利息进行资本化,简单说就是可以借新还旧,财政部与南洋银行做一下簿记。

金城的最高管理机构是一个委员会。陈守序以金城共和国执政的岗位成为委员会的召集人。除了陈守序之外,还有财政部、国防部、贸易与船运部、内政部四个部门的部门长和金城市长、一位大法官。

舰队会打仗的人不少,可懂得如何建设一个国家的人却很少。因此那些原本在欧洲就受过良好教育就成了香饽饽。比如马尔蒙就辞去了舰长的职务,转任内政部部长。在人手不够时,交叉兼职就成了不可避免的情况。陈守序和马尔蒙现在依然是舰队的正,副提督,只是不再专任某艘战舰的舰长。

财政部部长是原来舰队的理事长德瑞普。他之所以能担任这个职位,是因为他资历够老,能服众。在他手下,还有一批来自各地的会计负责具体工作。

国防部长是原先的军需长考克林,没有军令权,只是负责人员铨叙、基地和后勤建设等工作。

贸易与船运部给了林同文,金城目前还没有官方的商船队。现有的商船全部属于各家私营公司,只是注册在金城的商船有义务在海军征调时提供便利。贸易与船运部的作用是监管、引导这些贸易公司。

金城市长暂时空缺,目前金城尚处于军管状态,市长一职,陈守序的想法是不着急选定。等未来金城成立了城市评议会,到时再决定市长由谁来干。

法官一职,由于亚兰比罗伯茨是原舰队高级管理人员中唯一拥有律师执照的人,因此也当仁不让地落到他头上。现在欧洲的国王们很喜欢任命那些拥有律师执照的贵族去担任殖民地总督,因此也让考律师执照成为一种时髦。但在新大陆,具备这种教育背景的人很少。

征服者们对很多工作都选择了他们最熟悉的模式。

如土地分配,元老院就完全照搬了西班牙在美洲的委托监护制。元老院把从战俘手中夺取的大片土地委托给有功者,作为其征服功绩的酬谢,使之代行治理土地。在这种制度之下,土地所有权属于元老院。监护主并不享有所有权,只对受委托监护范围内的土地和农奴有“监护”、利用和管辖之权。河道和公路作为重要的物流渠道,不纳入分封,属于国有资产。

作为与权力相对因的义务,委托监护主们有责任在元老院召唤时,自备武装加入军队。不过在当下,这并不是问题。因为大多数委托监护主本身就在军队任职。

北大年的国土并不小,不过多数地区都是人迹罕至的森林。各位委托监护主只是在地图上划了几个圈,没有人当真前去自己的封地。

立法的问题也很麻烦,目前暂时还是各家管好原本各家的人员。如何在不同民族间,将他们的习惯法融合,将会是一个长期的问题。陈守序的建议是初期少立条文,等判例多了后再说。对于涉及不同群体的案件,目前只能参照巴达维亚荷兰人的方式,靠联合陪审团来解决。

各部门现在只是搭起了框架,对于具体的任务边界并没有详细的章程。陈守序从没想过他能一个人掌握全局。共和国是所有人的,不是他一个人的。总之,权力和任务都下发给了各部门,各自想办法吧。所有人都在紧张地忙碌中。草创期,什么都很缺乏,就是不缺热情。所有的工作都在吵架中向前推进。

南洋银行现有的白银再多,也是坐吃山空。分给原本股东的红利和带给政府的贷款已经去了一半。趁着周边所有的势力对金城的崛起还没有反应过来,金城管理人员在以惊人的速度花钱,将钱变成物资和人力。

相对于理论上的国土,征服者们的人数太少了。为了节约军事资源,金城在南北两个方向都在原本北大年王国的基础上向后收缩了。吉兰丹城和靠近宋卡的居民区都暂时被放弃。现有的人员都聚集在金城周围。

北大年的女王和她的丈夫在城墙完全失守前逃出了王宫,现在应该在柔佛苏丹的宫廷里。陈守序知道他的军队目前还是一次性军队,最有力的一击已经用完了,如今并没有扩张能力。也很难同时面对南北两个方向的敌国。柔佛的敌对状态在短期内无法解除,那么暹罗就是必须安定的一方。

在金城建国后不久,使者就赶去了阿瑜陀耶,用金银花、战俘和王宫中缴获的艺术品,换取了帕拉萨东王的承认。金城如今可以用白银向暹罗换取需要的物资,并且在暹罗需要时,要提供军事上的帮助。

除了某些措辞上的义务,总体来看,与暹罗达成的是比较好的条约。暹罗王获得了白银,金城得到物资和人力。

第一批贷款很快就花完了,第二批贷款目前已在商讨之中。短期内涌入的大量白银让周围的物价都在上涨,这是不得不付出的代价。面对诱人的收益,暹罗东部边境的披耶,如今加紧了对真腊的侵袭,以捕捉奴隶赚取这批白银。

除了主动向暹罗购买物资,金城也很欢迎来自各地商人过来交易。为此,金城将税率降低到整个半岛最低的水平。在很长一段时间,金城的收益将不会来自税收,而是自身从事的贸易。为了撬动更多的资源,南洋银行发行了标准化的债券。为了吸引投资,目前债券的利息与贷款给金城政府的收益还处于倒挂状态。作为首席负责人,陈守序几乎将他的全部财产都购买了这种债券。目前债券的发型量并不大,主要还是内部人购买。仿照皮亚琴察交易会,债券和承兑汇票的交易市场框架已经搭好,给未来的发展打下基础。

外交方面,除了暹罗和柔佛,目前处于收缩状态的亚齐对金城并没有任何表示。金城与亚齐也不存在利益上的冲突。

梅登作为特使已经去向巴达维亚。因为与天方教的恶劣关系,在未来一段时间内,巴达维亚都将是金城唯一可靠的贸易伙伴。梅登此行最大的依仗,是糖。

糖原本不是重要的货物。就在1622年,阿姆斯特丹的糖价还只有0.27荷兰盾每磅。当年,联合东印度公司的归航大船队只运送了22万磅中国糖到欧洲。这是因为中国糖的价格比加勒比海地区的糖价更高。

但在十年前,1631左右,欧洲的糖价飙升。西印度群岛未经加工的粗糖在阿姆斯特丹的售价从0.23荷兰盾每磅涨到0.59荷兰盾,1637年升至0.67荷兰盾。

在这种情况下,阿姆斯特丹的董事会一再增加巴达维亚采购糖的额度。1631年为40万磅,1633年60万磅,1636年100万磅,如今的1641年董事会开出的任务已经达到了375万磅之巨。

产自中国的白糖是荷兰人最感兴趣的品种,只要中国的白糖产量能满足需求,荷兰人对万丹和孟加拉糖就没什么兴趣。为了鼓励中国人制糖,东印度公司除了鼓励华人开垦种植园外,1637年范迪门给巴达维亚第一个成立制糖厂的中国人容观提供了10年的免税期和无息贷款。容观的糖厂采用了水力和畜力混合推动的石磨。

金城现在还无法降低大规模开垦甘蔗种植园的成本,如果依靠自己的种植园出产的糖将没有竞争力。邻国中,暹罗和真腊都是甘蔗种植大户,但他们的加工能力只能达到褐色粗糖的层次。这种荷兰人毫无兴趣的中间产品售价并不高。

金城依托暹罗的原料和华人的加工能力,成立了一家制糖厂。糖业公司也是南洋银行发放的第一笔私营贷款。只要金城能做到白糖的成本与雷州相同,甚至略高,产品都将不愁销路。雷州的糖运到巴达维亚会多出一块高昂的运输成本。

第5章 梅登的巴达维亚游记

“我引吭高歌;

歌颂一位富商及他的财富;

他的货物和金银财宝数不胜数;

在因陀罗补罗他有无与伦比的财富;

他拥有1000名奴隶,有老有少;

他们来自爪哇和别处;

他的职位高比彭加瓦;

他正房偏房,妻妾无数。”

——Sya’ir.Bidasari

荷兰人带来了东南亚贸易的繁荣时代。在17世纪上半叶,欧洲人和日本人带来了亚洲过去难以想象的白银。而且此时欧洲人的实力还没有强大到控制全部的贸易,这让本地的商人和中国人迅速发家致富。

巴达维亚,就是这个贸易时代亚洲的中心。梅登长出一口气,踏上了荷兰人的土地。

荷兰人限制冒险号的船员上岸,只有售卖和采购物资的人员在得到批准后能在码头附近活动。梅登只好一个人进了巴达维亚城,找了一处旅馆住下。

总座安东尼.范.迪门很忙,暂时没空接见一个新起势力的使者。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梅登并不着急,他打算好好体会一下荷兰在亚洲的这座都城。荷兰人集中在巴达维亚堡,那里有整个东印度最高的政府机构。

巴达维亚城却是华人的。巴达维亚城有四座城门,分别是乌德勒支门、德尔夫特门、鹿特丹门和新门。城门外是景色宜人的农田。华人在巴达维亚繁衍生育,散居各处,他们在此勤奋地经商和贸易,获得了令所有人羡慕的成功。

巴达维亚在安东尼.范.迪门任上,进入了全盛期。城墙内外,大约有3万各族人口。无论是中国还是欧洲,大城市的人口都远远超过巴达维亚城。便是邻近的万丹城,人口早就突破了10万,马打兰的都城人口更多,超过20万。

漫步在巴达维亚城中,杉树、椰子树和香蕉树在道路两侧排列成行,郁郁葱葱,给城市的居民提供了纳凉的树荫。

城中的居民却让梅登感受到一种与众不同的活力,无论是老人还是小孩,人人的脸上都带着笑意。荷兰人是赢家,这些跟着荷兰人异族在荷兰人的扩张中收获看来也不少。

雅加达河传流过巴达维亚城大部分街道,颇有环绕全城之感,河两岸集中了巴达维亚城大半的景点。雅加达河两岸有许多设计周详、布置雅洁的果园和游乐场,果园与游乐场都有平整的条石建成的围墙。

这些富饶而美丽的果园大多属于华人,他们在这里精耕细作。在这些水果中,最主要的有三种,山竹、椰子和香蕉。

除了雅加达河,荷兰人还新修了几条运河。

比较遗憾的是,很少有人敢下河游泳。巴达维亚毕竟是座刚刚建立不久的城市,城市周围的河道上有许多鳄鱼出没。鳄鱼几乎成了巴达维亚城的一座标签动物。梅登晚上散步时,多次注意到鳄鱼听到人声就窜出树丛跃入河中。

梅登仔细观摩过一次村民对鳄鱼的围捕行动。梅登在美洲也见过当地的印第安人捕捉美洲鳄,用渔网捕捉鳄鱼是极为危险的事,他曾见过一个捉到鳄鱼的印第安人被鳄鱼咬掉双腿,死的十分凄惨。

这里的村民用的是另外的方法。他们在一条长绳上系住一只布满倒刺的双口铁钩,然后用细绳仔细地裹住钩端,据村民解释,这样包裹的铁钩受力便会松散挂住鳄鱼的身体。村民用一只狗作为诱饵,将铁钩捆在狗的肚子下面,再将狗放在木板上投入河中,然后将绳子系在树干上。狗吓坏和,在河中狂吠乱叫,一条大鳄鱼迅速游近,一口把狗吞下。鲜血迅速涌上河面,但铁钩大约也钩住了鳄鱼的喉咙。这条鳄鱼太大了,村民无法抓住鳄鱼。他们找附近的荷兰士兵借来重型火绳枪。梅登吃惊地看着荷兰士兵无所谓地将武器借给这些土著,在美洲他从未见过这种现象。村民用重型火绳枪连续集中挣扎中的鳄鱼,成功将其打残。鳄鱼的生命力实在太强了,最后还是拖上岸后,几个壮年用大木棒砸烂了鳄鱼的头部才将其打死。

经过一场精彩的搏斗,村民成功捕获了一条7米长的大鳄鱼。剖开鳄鱼的肚子,村民在它肚子里发现山羊和一个孩子的头颅。上帝啊,这真是一场悲剧。村民抬起鳄鱼的尸体,走向巴达维亚堡。拿回武器的荷兰士兵像梅登解释,总座阁下给村民开了击杀鳄鱼的赏格,村民这是抬去领赏了。

除了鳄鱼,巴达维亚城外几里远就有众多的老虎。梅登在与陈守序聊天中,听他提到过这种爪哇虎。这是一种令人望而生畏的动物。金城周围也有不少老虎,据陈守序说那叫印支虎,与他家乡的中国虎基本是同一种类,体型比爪哇虎大了一圈。略小于孟加拉和鞑靼人那里的老虎。老虎是亚洲野兽的霸主,某种意义上,也是亚洲的象征。巴城的商铺上,经常能看到华人售卖的老虎饰品。

巴达维亚西面运河的河道上,有一座颇为壮观的中国式拱桥。即便在中国本土,这座拱桥都堪称精美的杰作。桥有21孔,通向远方的旷野。在巴达维亚周围,几乎看不到稻田,种植的全部是经济作物。

荷兰人把那片旷野叫做“加尔格菲加德。”在荷兰语中的意思是处决犯人的刑场,广场上竖立着一座绞刑架,一辆五马分尸的刑车和一根鞭柱。荷兰人在他们的东印度殖民实行了数种野蛮的刑罚,这些刑罚在欧洲是不被接受的,也是联合东印度公司长期被本土喷的槽点之一。刑场另一端的尽头还有一座小桥,桥边始终有一名站岗的士兵,这座小桥通往城内的主要街道“主人街”。

巴达维亚城内店铺林立,亚洲的各种商品都能在巴达维亚找到销售的店铺。让梅登略感好奇的是一种来自中国的铁锅。这个时代的整个东南亚都缺乏铁器,每艘抵达巴达维亚的中国商船都会携带几百口铁锅售卖。这种家庭必需品是销售情况最好的商品之一。中国几乎能提供人们能想象到的所有商品,而且他们的工艺在亚洲绝对最先进而没有之一。梅登难以想象,东南亚这些落后的国家如果离开了中国产品,生活水平会退步到何种程度。幸好这个庞然的国家很缺乏白银,而欧洲人最不缺的就是白银,同是一磅白银,在亚洲的购买力是欧洲的数倍。

荷兰东印度帝国的首善之地,城中商品的价格都十分公道。路上遇到的居民种族繁杂,有安汶人、马拉都人、马拉巴尔人、孟加拉人。不过,主要的居民却是华人。梅登从陈守序和舰队的华人水手身上,已经体会到了华人都非常能干。远比亚洲其他民族机灵、聪明。在巴达维亚,他们经营的商业包罗万象。几乎是所有荷兰人放开经营行业的老板。哦,除了钟表业。那是欧洲人的保留节目。

华人通常穿着白色或蓝色的衣服,外衣非常宽大,衣袖又长又阔,盖过手掌。裤子的颜色通常与衣服相同,库管很宽,下垂至足。华人都穿着一种类似匈牙利鞋式的大拖鞋。这种拖鞋由木板和裱糊的纸板做成。梅登注意到,华人每当行至污湿之处时,就要脱下鞋揣在手中,待走到下一条河流时,洗净揩干双脚后在把鞋重新穿上。因为巴达维亚地势低洼,城内有很多地方非常潮湿。华人要走过这些地方,便会船上木屐,类似法国农民所穿。

华人的头发特别清洁,街上有很多挑着担子的游动理发匠。经常能遇到修剪、梳理头发的华人。他们用长发夹固定发髻,然后在发髻后面插上一把小龟背梳,再罩上一张用马鬃制成的发网。梅登在陈守序身上从未见过此类服饰,以至于他在金城初期见到如此装束的华人时,会以为那是女人。

城中还有一些赌场。像其他地方一样,赌场也充斥着华人。恩,也许赌场内的华人比其他地方更多。等待的时间,梅登也去过几次巴达维亚的赌场以打发时间。他发现在赌场内最豪气的赌客永远是华人,简直是嗜赌成性。梅登见过两次输光所有财产的华人,最后用妻儿下注。当他以为华人赌客输光妻儿后,这个赌客会像欧洲那样被暴打一顿然后丢进臭水沟时。这个华人赌客割下自己的头发,作为他最后的赌注。赌场居然接受了,头发居然比妻儿还要重要,而且这是居然被普遍接受的意识,梅登感到难以理解。有人向梅登解释说,华人输掉头发会被视为奴隶,从此会被迫从事苦役或者被卖到种植园里。

除了视为珍宝的头发,华人还颇喜蓄须,虽然他们中多数人胡须并不茂盛,梅登甚至见到有位看上去很有钱的老板胡须又稀又长,最长的四五根居然下垂至足。真是奇怪的习惯。

梅登在巴达维亚进行了大半个月的深度游,他几乎把巴达维亚和周边的城堡都逛完了。荷兰人并没有阻止他到处观察的行为,也许这是一种自信的行为?梅登不知道。他将在巴达维亚看到的东西都详细写进了他的日记里,他尤其注意到巴达维亚城在建成伊始就确定的城市和人口规划。荷兰人的规划先行,对他们在此立足有极大帮助。梅登打算无论此行能否达到目的,他都要在回去向元老院述职强调巴达维亚在城建上是值得金城学习的对象。

东南亚对欧洲人其实并不友好,即便在条件最好的巴达维亚城,城内欧洲人的死亡率也非常高。热带地区总是流行各种疾病,欧洲人对热带病的抵抗力实在太差了。陈守序曾经提到过,这与饮食的关系很大。华人移民死亡率大大低于欧洲人,甚至也低于本地的土著,是因为他们平时都饮用烧开的水,并且有饮茶的习惯。而欧洲人和当地土著,却习惯于喝生水,导致罹患痢疾的人非常多。拉肚子在这个时代,是能大规模杀人的疾病。

竹器在华人的生活中也起到不可或缺的作用,这是种便宜而卫生的生活用品。金城如今也在欧洲士兵中大力推广竹器应用。在卫生习惯上,华人在向落后的土著和欧洲人普及生活常识。

连续几天下雨,梅登无法继续他的旅行,便在旅馆内更新他的游记。

窗外有人送来一份请柬,约他晚上一起吃饭,落款是一个华人名字。梅登将请柬反复看了三遍,答应赴约。这是梅登与巴达维亚当地势力的第一次接触。

晚上的宴席安排在一所座落在离岸不远的高地上,这是一所华人经营的公共娱乐场所。院子里有一间凉亭,凉亭周围是几处竹林和间或种植一些柠檬树,这让凉亭被绿荫笼罩。即便是对华人的园林艺术一窍不通,梅登漫步在其中依然十分惬意。

如今已是盛夏,坐入凉亭中,一阵凉风吹来,让梅登感到很舒适。

菜单是中国式的,有鱼、家禽、蛋和蔬菜。佐餐的饮料是一种当地人称为“苏里”的饮料,这种饮料用椰汁、糖、香料、桔子和柠檬搅拌而成。大约是在水井中冰镇过,一口下去,凉彻心肺。

主人叫来一些“贡戈梅尔”乐师和巴厘舞女饮酒助兴。巴厘舞女来自巴比伦,波斯人将女奴售卖至亚洲,只有最有钱的富商才能享用这些漂亮的女奴。

梅登在温柔乡中渡过了一个美妙的夜晚,这些符合欧洲人审美观的女奴让他欲罢不能。

他从头至尾都没记住这位华人富商的名字,只是最后听见,明天,荷兰总座要召见他。

第6章 东印度公司与阅舰式

梅登回忆着他阅读过的资料。

荷兰人刚抵达东印度时,奉行一个政策,联合本土势力盯着西班牙、葡萄牙人猛打。但随着他们在东印度介入的越来越深,也不可避免地走上了如今的帝国主义道路。荷兰人在没有竞争对手的情况下成为殖民力量。在欧洲和亚洲部分国家,联合东印度公司表现的像那个时代的大型私人公司一样行事,但在东印度群岛,它已经发展成一种特殊的混合结构。部分是殖民地,部分表现成一个海上强国。公司本身需要承担的国家义务,与作为他上市公司需要用短期利润支撑股价和投资人信心,这两者目标之间不可能避免出现了巨大裂痕。实际上,这种矛盾贯穿了东印度公司的一生。在大部分时间里,东印度公司现在的股价4倍于新股发行价,公司股票和债券是荷兰最热门的投资标的,没有哪位总座能承担股价大幅下跌的后果。

联合东印度公司在亚洲大肆扩张的结果之一,是形成了规模庞大的管理机构。公司下属的各个殖民地经营和管理机构必须有能力应付比贸易复杂的多的军事、政治和外交事务。管理公司治理下的土著民众,维持同亚洲各国的关系及组织防御、进攻的军事组织都是公司雇员的一部分。

整个荷兰东印度帝国的最高管理机构是东印度群岛委员会。总座是委员会的召集人,但一般的总座并没有绝对权力。尽管总座是委员会主席,却不被允许不受委员会控制地独立做任何重要决定。

总座权力大小与否,取决于他在阿姆斯特丹的政治资源,取决于他个人的奋斗,也取决于历史的进程。自1610年至今的31年,东印度公司在亚洲经历了八位总座,让.皮特埃茨.科恩与安东尼.范.迪门是权力最大的两位总座。如果不算科恩之前的三任总督,从巴达维亚建城算起,东印度公司经历了科恩、彼得.德.卡彭蒂尔、科恩(二次就任)、雅克.斯派克斯、亨德里克.布劳威尔、安东尼.范.迪门。这个历史时段的东印度公司总座没有庸才,其余几位的功绩可能不及科恩与范迪门耀眼,但依然在公司的扩张与征服中做出了水准之上的贡献。

总座之下的二号人物是全面管理公司在亚洲贸易的总干事。科恩与范迪门在就任总座之前,都曾担任过总干事一职。强势的总干事,某些时候可以与总座分庭抗礼。

理论上,其余五位委员的职司并不固定,一般有首席簿记员、司法评议会主席、军队司令、商船队管理等。司法评议会主席的一项重要工作是给城内的欧洲人证婚。但由于委员经常会出现去职、病亡等情况,满员的时候并不多。

在委员会做任何决定之前,必须要有7张正式的选票,如果在职的委员没有7个,投票权往往会移交给所谓的“特别”委员。如果碰到特别重要的问题,总座有时会派船前往涉事殖民地去征集一张他们的选票。这7个委员之间的协作与分歧往往取决于他们各自代表的家族、势力和个人品质。

东印度公司在亚洲的生意分为三种,一种是通过“自己征服获得的贸易”,如巴达维亚、班达和台湾。第二种是基于公司与本地国家“签署的排他性合约”下的贸易,如与香料群岛的德那地苏丹国;第三种是基于商业合同下的贸易,如暹罗、日本、印度,在这种地方公司没有任何特殊地位,也不能强制执行任何文件和法律。

这三种情况并不是一成不变的,也有很多介于三种典型之间的情况出现。让人尴尬的是,公司在自己征服获得的贸易下,利润是最低的,像巴达维亚和台湾,长期处于亏损状态。军事和战争导致公司在这些地域负担的义务过重。

公司毫无特权的日本和印度,则提供了公司最大的利润来源。在那里,荷兰人只要闷头做生意,不需要考虑打仗和其他乱七八糟的东西。

同样的原因也导致了英国东印度公司在安汶大屠杀之前,一直只想安静的贸易,没有与任何当地国家交战的想法。

基于不同的贸易类型,荷兰东印度公司在分支机构的设置上也颇有不同。在巴达维亚、马六甲、班达和台湾,荷兰人是纯粹的征服者,这就要求在这些地方设置类似地方政府的机构,并派驻军队。

1640年前后,安汶、班达、摩鹿加群岛、科罗曼德尔海岸、锡兰和马六甲,是公司六个最重要的分支机构,巴达维亚在这里派驻有行政长官。在孟加拉、苏拉特和波斯,公司设置有贸易主管。在万丹、日本和帝汶岛是驻扎官或是首席干事。

地方也仿造巴达维亚的权力结构,地方首长与一个地方委员会一共管理。地方首长是委员会主席,其他包括有分管贸易的资质商人、军事指挥官、首席簿记官和司法部门的最高官员,检举人或者检察官。当然,在实际运行中,情况也往往会发生变化。

荷兰东印度公司在亚洲设立一个人数也许不多,却很全面很正规的官僚机构,每日间都充斥着有趣的官僚游戏。

在这一点上,英国人就要灵活的多。英国东印度公司在亚洲就没有太复杂的官僚机构。英国人的薪水待遇也普遍高于荷兰人。并且公司董事会允许职员在公司的生意中跟投。英国人认为这能有效激发员工的工作热情,将员工的利益与公司捆绑在一起。

荷兰人则恰恰相反,董事会严禁员工以权谋私。这反倒造成了贪污与走私在亚洲盛行。山高皇帝远,阿姆斯特丹派人到巴达维亚路上得花8个月,倒霉的时候,还得花上18个月。荷兰人的路上缺少补给点,他们在路上要经过三段危险的航程。第一段在几内亚湾附近,他们只能在很狭窄的航道上行驶。一旦偏离航道,要么被洋流卷进危险的几内亚湾,要么被冲到美洲海岸。第二段在好望角,经常有商船撞碎在好望角的礁石上。第三段在绕过好望角沿西风带的航程段,也经常病死人。第三段航程随着毛里求斯基地的建立,现在情况好了一些。好望角还要等等,南非殖民地建立后会有些好转。几内亚湾,暂时还无解。

从阿姆斯特丹出发时的整船人到巴达维亚的海路死上一半并不罕见。到巴达维亚也只是噩梦的开始,被淘汰过的人在抵达亚洲短短时间后又会染上各种热带病,再死掉一半。如果倒霉被派到香料群岛,那真是九死一生。

缺乏监督机制,死亡率又高,东印度公司所有人都是在用生命为赌注换取成功的机会。每个贸易主管,每个东印度委员都会想法在公司的商船上夹带个人的生意商品。以公司的生意为代价,谋取个人财富,是非常普遍的现象。“对于为整个大家族争取高官厚禄,他们有无法控制的野心和无法阻止的决心。”

荷兰在亚洲的贸易主管经常向国内汇兑数额惊人的财富,实在看不下去的公司董事会很是处理了几个人。这就导致,很多荷兰人将金钱委托给基友英国东印度公司带回欧洲。

公司的最高权力机构是设在欧洲的董事会,董事会主要由荷兰与泽兰控制,但在联省共和国复杂的政治格局中,公司也不能完全忽视其他省的诉求。公司欧洲总部日常管理由一个“十七人”理事会负责,也就是通常说的17绅士。

遥远的欧洲董事会想法与亚洲管理层面临的实际情况往往有很大不同,强势的总座一般都抱着同一个态度,“祖国的先生们在国内做他们认为最好的决定,而我们按照我们自己正确的判断行事”。

……

陈守序在梅登临行前提醒他,“我们要时刻牢记巴达维亚是一个军事强权。但也丝毫不能忘记它是一家贸易公司。联合东印度公司始终会受到上市公司本质诫命的驱使。”

两条运河河道从巴达维亚堡城下流入大海。东印度公司的战舰和商船停靠在河道边的码头上,在河道的内侧,荷兰人还开挖了两座可以停泊十余艘战舰的内港。内港的开口通向运河,位置十分安全。仅仅用肉眼观察,整个港口也是个土方量极大的工程。

运河不仅是重要的交通运输要道,同时也是巴达维亚城和巴达维亚堡防御设施的一部分。

一早,梅登就乘坐小舟渡过雅加达河,抵达了巴达维亚堡城下。

这是座远看泛着白色的堡垒。

除了四角的棱堡,巴达维亚堡基本呈现出正方形。这座东印度群岛最坚固的军事堡垒通体都是由上等方石砌成。巴达维亚附近并没有坚固的岩石出产,城堡建设所需的石料均由海船运来。在巴达维亚至万丹这段航道附近有很多岛屿,出产这种比石灰石更白的岩石。整个巴达维亚堡,从低于海平面的地基至堡顶,均是这种岩石。

城堡开有两门,一门朝向大海,通常被称为水门;一门朝向内陆的城市,通常被称为城门。水门就是与海岸线平行,供公司商船停泊卸货的内港。城堡所需的物资均是从此门运进城中。

梅登深深吸入一口气,从城门走进了巴达维亚堡。城堡的中央是总座官邸,总座官邸对面是两位东印度委员会成员的住宅。总督府的旁边是一座醒目的新教教堂。

城堡中有许多行色匆忙的人员。衣着考究,上了年纪的商务员、年轻的助理商务员,军械所的枪炮匠、锁匠、木匠等来回穿梭在城堡之中。士兵在城堡大门附近和棱堡上站岗。梅登抵达时,总座安东尼.范.迪门并不在官邸中。

作为一位西里西亚伯爵之子,梅登的出身保证了他在德国雇员人数极多的东印度公司总部并没有受到什么为难。

总督府的工作人员将梅登请上了城堡的城墙,走到水门那侧后,梅登的脸色变得及其凝重。

海上正在举行一场阅舰式。

荷兰人体贴地递过来一具望远镜,似乎生怕梅登看不清。

一共14艘大中型战舰在锚地排列成两行。

荷兰人向梅登讲解,“乘坐长艇的那就是总座阁下,他正与舰队司令和其他几位委员会的先生准备登上舰队的旗舰威廉亲王号。”

梅登将望远镜的视角对过去,只见安东尼.范.迪门正从两行舰列中穿过,当他经过每艘船时,战舰上的官兵都对他欢呼三次。范迪门也站在长艇的船头,向他麾下的士兵挥手致意。

舰列中央的尽头,是一艘单独的大型战舰。船尾下层有4座炮门,炮门之上雕刻着繁复华丽的浮雕。东印度公司的三色旗在舰尾的旗杆上飘荡,那应该就是他们这次的旗舰威廉亲王号。

总座一登上战舰,荷兰国旗就在主桅上升起。前任舰队司令向总座鸣礼炮21响,之后战舰上的长琉旗被降下。一位海军提督走下战舰的舷梯,乘上另一条长艇。接着,战舰又升起长琉旗,鸣礼炮17响。

旗舰威廉亲王号是一艘有50门炮的大型战舰,与他在欧洲见到的战列舰区别仅仅是没有船艏楼。不过梅登也注意到,战舰的吃水线露出了海面一段。以他在海上航行这么多年的经验看,这艘战舰未必装满了所有的炮位。不过即便如此,这艘堪比战列线炮船的战舰在亚洲水面也是无敌的存在。

“梅登先生,你很幸运。在巴达维亚,你看到的这种大型阅舰式,一年只会有一次,这是巴达维亚每年最壮观的景象。”荷兰人的语气很是骄傲。

梅登只是笑笑,眼前这个荷兰乡巴佬把他当成了土豹子。即便以梅登外行的眼光来看,这只荷兰舰队确实是强大的,在亚洲没有对手,但他也能感觉到舰队向总座欢呼的时候,水兵的人数并不满员。

“请稍待,总座阁下结束阅舰式后就会回到城堡,他会在官邸接见先生。”

“多谢了。”

第8章 国旗、国歌及联姻诸事

对于一个新建的国家来说,国旗、国歌啊,这些象征性的东西必不可少。陈守序现在整天事情多的忙不完,国旗、国歌都统统丢给元老院去定了。

结果他们一下送进来三面旗帜。

“为了定这三面旗,他们到底打了多少架?”陈守序无奈地看着眼前给元老院跑腿送旗的秘书。

“额……这三面旗确实是元老们在诸多优秀作品中精心选择的,各有特色,实在决定不了,请执政阁下定夺。”

“是打架分不出输赢了吧。”陈守序暗骂。

“你来给我讲讲。”

“是,阁下。”秘书走到左手第一面旗帜面前,这面旗蓝底白色圆心,圆心中是与圆心同等大小的蓝色六芒圆盘。“阁下,设计这面旗帜的元老说,蓝色底象征海洋,六芒圆盘是战舰的绞盘。在船上无论是起锚还是升帆,都要使用到绞盘。绞盘是力量的象征。”

陈守序点点头,“挺有道理。”

接着是第二面,白色底中间有个呈对称形状,比较复杂的红色实心圆弧。圆弧的尖端指向上方,像一把剑。

“这面旗,红色的实心圆弧象征一只张开羽翼的巨鸟。羽翼包裹之下的星点,代表南十字星座。大人,设计这面旗帜的元老说他永远忘不了航行在南极的日日夜夜,南十字星是唯一能指引方向的标志物。而这只巨鸟,则是舰队穿过德雷克海峡,雨过天晴后出现在舰队上空那只皇家信天翁。他希望共和国的守护之鸟,永远张开双翼护卫国家的人民。”

陈守序一拍掌,“很好。”

第三面旗是普通的三色旗,好像就是把荷兰国旗倒了一下。陈守序怎么看怎么像后世某个大国的国旗。

他指着最后的三色旗,“这面旗的三个颜色不是代表着自由、平等、博爱吧?”

秘书有点吃惊:“原来执政已经知道了。”

“居然是真的,这是TMD谁想出来的?”陈守序毫不犹豫,“这面旗不要,先淘汰。”

秘书指示手下将三色旗撤掉,只剩下绞盘旗和星鸟旗。

陈守序来回踱着步,“剩下两面旗都不错,不过还得稍微改改。拿笔来。”

秘书连忙打开随从携带的木盒,里面有了各色画笔。陈守序看了他一眼,这小孩不错,准备的还挺周全。

他走到绞盘旗前。这面旗帜的立意陈守序觉得没问题,只是在绞盘的六芒支臂间存在大片空白区域,视觉观感上缺少过度。他拿起蓝色画笔,在支臂间添上了六条圆弧,视觉效果算是饱满了一些。陈守序满意地点点头。

星鸟旗也存在同样的问题,陈守序拿起红色画笔,在抽象成鸟首的剑尖两侧,对称地增加了两条方首的圆弧。

“行了,就在这么定了。”

“是,阁下,两面旗帜都要吗。”

“都要。星鸟旗作为国旗,绞盘旗作为海军旗。”

秘书皱眉想了想,还是决定再多问一句,“可这样,如果有了海军旗,那陆军旗是不是也应该要有?”

陈守序拍了拍脑门,是啊。陆军刚刚成立,虽然现在重要性不及海军,可也不能忽视他们。

陈守序懒得再想了,“这样吧。把海军旗颜色对换一下,底色从蓝色换乘白色,白色圆心换成蓝色圆心,中间的绞盘也用白色。”

“是,阁下……”

秘书正准备拿着模版出去,交付印染执行,却被陈守序叫住。

“等等,我再看一眼。”

陈守序盯着这两面旗帜,越看越觉得熟悉。这略作修改不就是银河共和国的本杜徽章和同盟星鸟吗。他在心里又把陆军旗想了一遍,发现问题更严重,似乎帕尔帕庭在帝国初期使用的就是这样的变种本杜徽章……

“阁下,阁下,还要改吗?”

秘书的声音让陈守序回过神来,他深深地望了两面旗帜一眼,“不用改了。年轻人,你叫什么名字,加入舰队多久了?”

“林奇,阁下。我是在波托韦洛加入舰队的,此前在利马号上服役。”

陈守序点头道:“林奇,你要是愿意,明天可以来执政府上班。”

“当然愿意。”

国旗定下来了,元老院在国歌上倒是没麻烦陈守序。元老们几乎一致同意,采用陈守序改的面目全非那一版的《He’ a pirate》,只是这首曲子现在还没词,以后得找人把词填上。

解决掉元老院给他的国旗问题后,陈守序召见了马尔蒙和李君常。现在他想要解决的是元老院本身存在的问题。

元老院现在天天除了吵架就是吵架。就像当年在巴哈马的酒馆里那样,这帮老海盗吵到兴起撸起袖子就上,经常打到鼻青脸肿。也得亏他们还记得些船上的规矩,动手动脚不动刀。

都是些过命的老兄弟,他也不好用强。可如果不加约束,这帮人简直把元老院这种本该很严肃的地方当成了酒馆和菜市场。

陈守序今天找来马尔蒙和李君常就是想商量个办法,以减少这种江湖习气。元老院是国家的门面,成天打架,这丢人丢到海里去了。

至于为什么只叫两个人过来开会,也是因为陈守序发现如今开会的人越少,事情推进的速度越快。金城现在还处于摸着石头过河的状态,没有太多时间去论证、设想,都是先干了再说,边干边改。

马尔蒙是舰队副提督兼任内政部长,金城除了财政、国防、法律和贸易之外的问题,现在几乎都归他管。

前马六甲青云亭副亭主,李君常如今在内阁中的职务是林同文的副手。金城之战后,李君常把全家都从马六甲搬到了金城。在看到他带来了一只10多艘戎克船组成的商船队后,元老院给了他元老的身份。至于马六甲青云亭主,在马六甲、柔佛、亚齐一带有着莫大影响力的郑贞淑,虽然没有过来,但也通过李君常向金城官方示好,并且赠送了三艘戎克船。

林同文不在时,李君常就是城内华人地位最高者。所以陈守序也把他叫过来开会。

陈守序向他们两个咨询,该如何缓解如今元老院里缺乏秩序的问题。

马尔蒙想了想,“执政,你应该了解现在这帮老兄弟的性格。他们现在只是动手,没有搞出伤亡事件,已经是很给你我面子了。”

陈守序点头,“我知道。可事情不能就这样继续下去,我们得做点什么。”

马尔蒙:“用强是不合适的。元老是我们的核心成员,城中地位最高的阶级。除了他们自己互相殴打,其他人动手都是在伤害我们共同的尊严。”

李君常:“刑不上大夫。”

陈守序有些烦躁,“那你们说怎么办?我知道欧洲的议会也不是没有打架事件,可三天两头都在打还是太夸张了。”

马尔蒙:“这件事我也思考了几天。硬的不行,我们是不是可以来软的?”

陈守序好奇了,“软的怎么来?”

马尔蒙看了李君常一眼,“执政。兄弟们不管年纪多大,都有一个共同的特征,单身。我们是不是可以在这方面想想办法。”

陈守序反应过来了,“你的意思是,让他们尽快结婚,找个老婆管着?”

马尔蒙一摊手,“有了女人消耗他们的精力,如果再有几个孩子,我想他们的脾气肯定会收敛不少。”

陈守序托着下巴思考,“说的有道理,我们怎么去给他们找结婚对象?”

马尔蒙:“我们在城中有一些华人和暹罗的朋友,可以试着在他们之间牵线搭桥。实际上,现在已经有一些非官方的案例了。我们所要做的,就是在官方层面号召这件事。”

陈守序:“你也说了,元老是兄弟们中最上层的阶级。可城中符合对等条件的华人家族并没多少,这些人未必够啊。而且我们还有那么多海军和陆军的官兵,他们的个人问题也要解决。”

马尔蒙:“执政,我觉得,人确实是个问题。可我们也不是要让他们在同一天都结婚,金城在发展,合适的联姻对象会越来越多。我们要做的就是不断创造更好的条件,并在官方层面,对他们形成一种无形的压力。”

陈守序托着下巴,“老马,你说的很有道理。我们从哪里开始着手?”联姻远不止是找个女人管住男人这么简单,这是外来的征服者与本地势力在血缘上的融合,有利于改善目前国内族群分隔的局面。

李君常看了一眼马尔蒙,“执政,请恕卑职斗胆,我和马尔蒙提督都觉得,您应该站出来带这个头。”

陈守序有些呆。他看了看李君常,又看了看马尔蒙。两人的脸上明显写着默契两个字。

陈守序拉开抽屉,取出一瓶椰子酒,倒了一杯,一口灌了下去。他指着酒,示意马尔蒙和李君常可以自便。

在马尔蒙给自己和李君常倒酒时,陈守序点燃了烟斗,眯着眼睛问道,“说吧,你们商量这件事有多久了?”

听到陈守序这么问,李君常拿杯子的手略抖了一下。马尔蒙倒是无所谓,“有一段时间了吧,实际上,这不是我一个人的意思,内阁其他人也有此想法。”

李君常浅浅喝了一口,压了压惊,说道:“这也是同文兄的意思。”

陈守序:“林同文前段时间不是一直忙着去大陆出差,打开贸易航线的事情吗?还有心思管我的个人问题。”

李君常:“执政,你是国主,你的婚姻不光是你一个人的事。”

马尔蒙赞同道:“在欧洲,王室和贵族们的婚姻也不是他们个人的私事,都会关系到国家和家族的外交。”

陈守序站起身,踱到窗前,“你们给我挑了一门什么样的亲事?”

马尔蒙看着李君常,“李给我们介绍过之后,我们都觉得马六甲的郑家是个不错的联姻对象。”

李君常忙道:“郑家的商船比我多。”

陈守序平复了一下情绪,“老马,你选的老婆是哪家的?”

马尔蒙笑了笑,“暹罗那位披耶杨诚刚好有个妹妹,我觉得挺合适。他们说也许长相不是很好看,我觉得那倒无所谓。你们中国人不是可以合法娶妾吗,我们也可以入乡随俗。”

陈守序:“老马。别的事,我都可以给舰队做个表率。但结婚这件事我不同意。”

马尔蒙还想再劝,陈守序摆了摆手,“老马,你是舰队副提督,年纪也比我大了十几岁。你来带这个头,兄弟们那边不会有任何问题。”

马尔蒙:“你不再考虑下?我听说那位郑小姐很漂亮。”

陈守序摇头,对着李君常道:“君常兄,这次我只能抱歉了。舰队里合适联姻的人很多,斯特林、科林伍德几个舰长,陆军中的霍尔雷恩他们也都单身,把郑小姐介绍给他们吧。我这里暂时还是算了。”

李君常明白陈守序的意思,他也不想因为拒绝婚姻而影响国家的利益:“执政言重了。斯特林等几位长官自然也都是上上之选,郑家那边交给我,不会有什么问题。”

送走李君常和马尔蒙,陈守序走到地图前。他不想多去思考马尔蒙和李君常建议他联姻背后的涵义,他们暗中联系沟通了什么内容。陈守序没有精力管这些小事。不过马尔蒙和李君常让他继续思考一个迫在眉睫的问题,金城极度缺乏人口。现在舰队的官兵、移民的华人、暹罗人,战俘和购买来的奴隶,人口刚刚突破六万。

金城的外围地区原本还有一些土著,自从金城宣布对原来北大年国土全部继承后,那些人现在都跑到南北两边的邻国去了。

现在这点人都投入了各种基建项目中,陈守序连进内陆伐木的人手都凑不出来。

金城并不小。原本的北大年城在如今的东南亚是第十三大城市,城墙有1.3公里长,面积是个长方形。城墙外,则有总共2平方公里的四个城区。

这样的规模当然比不上安南郑主的东京升龙府,号称百万人口的大都城,也比不上暹罗阿瑜陀耶这样20万人口的大港口。但就只论周围已开发土地,再容纳十几万人在短期内也是毫无压力的事情。

砖石水泥材料现在优先军队使用,城墙内暂时足以容纳核心居民。新来的人可以用亚答屋先凑合一下,这种房子建起来快得很,待苏禄人把下一批火山灰运到后再建砖石房屋。

城建方面的问题并不大,那么陈守序就需要一个能快速获得人口的目标。全部都用钱,他买不起。还是自己上阵吧,他在地图上寻找合适的目标。

第2章 季风吹拂下的土地

致诸位老书友,这章不算更新,今天的更新在11章。因为有书友提出前文在一些不合适的地方堆砌了过多资料。作者表示抱歉,上周有几天事情太多,又急于推进剧情导致的。原本的计划中这章就应该单独出现,这里重新修改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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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守序召集了内阁扩大会议,除了六位委员,各位高级军官也列席了。整个会议室烟雾缭绕,陈守序让士兵将窗子全部打开,好让海风稍微能吹走一些二手烟。

这次会议探讨的是金城立国之基,贸易与航线。主讲人是贸易与船运部长林同文。会议室按照陈守序习惯的方式摆放座位。椭圆形的长桌,在陈守序的对面布置了一个讲台。与后世的区别就差了投影仪和PPT。

每个人面前都摆放着用中文和海盗文手写的会议资料各一份。海盗文是一种混杂了英语、法语、荷兰语和少部分西班牙语词汇的奇怪语言,算是目前金城军方的通用语。

林同文的身边也站着一个同声翻译,负责将他的讲解翻译成多数人能听懂的语言。

陈守序拍了拍桌上厚厚的一叠资料,首先起了个头,“先生们,会议内容比较多,林部长每介绍完一段,都会给大家留出讨论和提问的时间。不要拘束,可以轻松一些。”

“林部长,开始吧。”

林同文首先介绍的是总体形势。

在东亚和东南亚,贸易的五大巨头分别是中国、日本、荷兰、西班牙、葡萄牙。在五强国之下是越南南北两国,暹罗和南洋天方教诸国。

西班牙和日本在市场上是主要的白银提供方,属于比较明显的消费国。中国则属于比较明显的生产国,向市场提供各种产成品。亚洲其余国家,除了像金城这样的城邦国,大多属于互通有无的状态,在产品上有其优势部分,在其他方面却要依赖进口。

荷兰和葡萄牙则是贸易商的性质比较明显,他们有一些白银,但不太多,主要从事的是在各港口间提供贸易服务。

林同文:“东南亚,印度人将这片土地称为风下之地。每年他们乘东北季风抵达东南亚,完成交易后乘西南季风回国。在过去,他们会与我们,华人海商在马六甲完成交接,我们和他们一样乘东北季风抵达马六甲,乘西南季风回国。我们和印度商人各负责这条航线的一半航程。”

陈守序手指轻敲桌面,“欧洲人的到来改变了这一切。”

林同文:“是的,大人。欧洲人对我们华人的影响比较小。对印度那边的影响就很剧烈了。我们做了一些粗略的统计,在1621年至1630年,葡萄牙人运到东亚市场的白银大约是4.4吨,荷兰人运到13吨,英国人运到8吨,西班牙人23吨,而日本则是130吨。”

听到这个数字,所有人都是一阵乍舌,日本人实在太有钱了。日本人派到东南亚的商船不到中国的十分之一,却能运走更多的商品。

林同文继续:“在最近的十年,荷兰人封锁了马六甲,葡萄牙人过不来了。荷兰、英国和西班牙人运来的白银也都减少,日本输出还是保持着130吨白银的规模。但日本在锁国令后,白银输出的情况,我们还需要观察。目前一般都倾向于日本提供的白银会出现大幅下滑。”

葡萄牙如今虽然算是被荷兰打压的够呛,但澳门还是可以给马尼拉的西班牙人提供东亚贸易圈内的航运服务而活着,虽然如今葡萄牙已经独立,但两国还算是和平分手,生意还是可以做的。葡萄牙人在东印度群岛能捡一些荷兰人的剩饭吃。果阿那边,他们也能控制部分印度洋圈内贸易和亚欧贸易。

“林部长稍等一下,”陈守序暂时打断了林同文的讲解,“在这里大家明白为什么在欧洲荷兰人与西班牙是死敌,而在亚洲,他们却把主要精力放在与葡萄牙人作战上了吧?”

科林伍德:“嘿,荷兰人与葡萄牙人在亚洲是同质的竞争者。而西班牙人却不是,他们带来的白银进入东亚贸易的大池子后,有一部分也会被荷兰人赚走。马尼拉实际上对各方来说,暂时都不可或缺。”

陈守序点头道:“科林伍德舰长说的很好。林部长,请继续。”

林同文翻到下一章,南洋篇。

首先是缅甸。东吁王朝没什么可多介绍的,多数时候这都是个强国。葡萄牙人用美酒、武器和雇佣兵打开了缅甸的国门。在葡萄牙人的训练下,缅甸有一只很不弱的陆军。

林同文抬起头,稍微笑了笑,“大家需要注意的是,缅甸曾有一个我们的前辈。葡萄牙人费利佩.德.布里托。这个布里托也是个强人,他以给阿拉干人做雇佣兵起家,集结了一只400人的来自各地的多国部队。布里托利用阿拉干、东吁和勃固之间的矛盾,向阿拉干王借兵攻占了下缅甸地区的沙廉港,然后依托当地的孟族人,脱离阿拉干独立,建立了一个天主教的沙廉王国。”

沙廉王国存在了十年,最后被东吁所灭,布里托本人被缅甸人活捉后施以刺刑,在刑柱上哀嚎了两天才死去。葡萄牙前辈在缅甸建立沙廉王国的事,舰队的人此前基本都不了解,此时看到,不由一阵唏嘘。

陈守序环视他的舰队指挥官们,“诸位可以仔细看看这段沙廉王国的历史。布里托的军队力量虽然没有我们强,但那不是败亡的关键。他也能获得果阿印葡副王的支持,也不算是孤立无援。”

科蒂尼奥作为一个葡萄牙人,此时更是感慨,“照资料上说的,布里托在沙廉也修筑了坚固的城堡和护城河,实力并不差。但沙廉是缅甸伊洛瓦底江最重要的出海港口之一,布里托强令过往船只用沙廉作为唯一的停靠港口,并向这些船只收取港口税。不服从的,就扣船杀人。这就让东吁难以接受了。”

“所以我们要吸取教训。军队是我们的依仗,但我们不能醉心于使用武力。我们还是要让与我们合作的朋友们都能赚钱。”陈守序加重了语气,“比以前更赚钱。我们应当以自由贸易守护者的面目出现在亚洲。”

马尔蒙作为二把手,知道的东西比其他人多一些,“所以我们一开始就要与暹罗建立良好的关系。你们看,沙廉人在缅甸强制推行天主教,与当地佛教徒关系搞的很僵,结果惹来众怒。我们应该还是要对宗教保持宽容的态度,除了某个教以外,其他信仰不要去管。”

陈守序补充道:“是的。因为宗教的原因去打仗得不偿失,我们只会为自由贸易打仗。或者,元老院认为有必要的其他战争。”

自由贸易的保护者,对刚刚脱离海盗身份不久的人是个新鲜名词,看着人人若有所思的样子,他们还要消化一段时间。以如今来说,贸易毫无疑问是华人的优势项目,对于将舰队的军事力量和华人海上的贸易势力相结合带来的好处,舰队的人还是基本能理解。

林同文见他们讨论完了,继续介绍。

“东南亚的大宗交易品,原先主要是大米、香料和印度棉布和中国生丝,现在还要加上糖。

先说大米,马六甲在没有被葡萄牙人攻占之前,曾经是大米交易的中心。暹罗每年出口1万吨大米,真腊出口7000吨。我们金城曾经很依赖真腊进口的大米。勃固在被东吁征服之前,每年也能出口数千吨。但在风下之地,最大的大米出口商是东爪哇的马打蓝,他们每年能输出2万吨到3吨的大米。光是马六甲,曾经每年都要接纳15000吨大米。”

军官们很吃惊,“就凭东南亚那些船?”

林同文道:“是的,不要小看天方教的海商。马六甲王国很早就有颁布了成文的《马来海商法》,如今马六甲王国虽然已经不存在,但他们留下的法典依然是我们交易的重要保证。在这里,我也想向各位大人建议,尽快推出我们的海商法典。”

陈守序对亚兰比.罗伯茨说道:“罗院,海商法确实很重要。你们下去抓紧落实,《马来海商法》也是我们立法的重要参考对象。”

罗伯茨答应道:“是的,阁下。既然本地有被普遍接受的成文法典,那么我们参照欧洲的法律对之做些修改,应该不会太难。”

接下来是棉布,如今的印度棉布主要由荷兰人提供。我们统计了一下,荷兰人在过去的五年,运到巴达维亚的印度棉布价值15吨白银,棉布是荷兰人赚取白银最主要的商品。”

棉布实际上是来自印度的天方教徒和欧洲列强得以在东南亚立足最关键的商品。衣食是人类最大宗的需求,东南亚本地产的棉布产能不足,必须依靠印度供给。日本此时也很缺乏棉布,日本的购买力就更强了。

风下之地正好位于此时世界上两大纺织品提供国,出产棉布的印度和出产丝绸的中国之间。棉布和丝绸的重要性,不需要林同文强调,在座的人都知道。这是可以当成白银使用的硬通货。

“本地国家中,爪哇、苏门答腊、望加锡都有一些劣等黄丝制品出产。孟加拉和越南则能出产质量较好的丝绸。当然,他们的丝绸无论在哪个方面,都比不上中国丝绸。而且荷兰人来后,强迫东印度群岛的国家种植胡椒,爪哇、苏门答腊的丝绸产量正在逐年下降。虽然中国丝绸通常价格偏高,但市场是不缺的,我们的机会就在于设法降低中国丝绸的成本。生丝我们在国内主要面临郑芝龙带来的麻烦,他垄断了福建近海航线。”

陈守序摆摆手,“郑一官的问题,我们以后再说。今天不提了。”

林同文:“是的,大人。纺织品之后,是香料和胡椒。”

林同文翻到资料中的表格,这种阿拉伯数字组成的表格让人看起来一目了然。陈守序在舰队推行之后,很快就被贸易与船运部学去了。

“我们做了一个香料和胡椒交易量的表格。除了望加锡的渠道,荷兰人大体能控制香料交易。荷兰人输往欧洲的香料占产量的一半甚至更多,丁香、肉豆蔻、肉豆蔻衣加起来,大约有600吨。印度那边苏拉特和科罗曼特尔加在一起,大约每年能消费60吨香料。胡椒的数量最大,每年运回欧洲的数量有3500吨。不过胡椒由于种植地分布广泛,荷兰人不能完全控制,我们华商也能从苏门答腊得到很多胡椒运回国内。”

陈守序看向所有人,“香料贸易是让大家对贸易额有个概念。荷兰人每年120万荷兰盾,12万英镑的利润,香料占了大头。除非我们与荷兰人打到底,否则香料还是别去想了。最多做点胡椒生意。”

众人都理解,以金城现在的实力,与荷兰人的差距太大,此时直接与荷兰人产生矛盾不合适。

林同文翻到最后一部分,“我们现在有机会插手的大宗商品,是糖。”

陈守序道:“诸位可能看到糖的部分,我们介绍的很少。实在是糖太过重要。除了荷兰人,日本每年要进口200吨糖,他们又很有钱,可日本航线我们暂时很难插手。糖是生活必需品,对我们来说,问题不是贸易,而是工业。工业司对白糖生产已经有了详细的方案,今天就不谈了。”

林同文笑道:“希望工业司能在产量上给我们带来好消息。”

陈守序:“也要靠你们多招募一些熟练的中国制糖工人。”

林同文:“除了上述大宗交易商品,陶瓷贸易上面我们也有很大的机会。”

听到陶瓷,很多人都笑了,勒内.阿勒芒说道:“陶瓷不是你们中国人的传统强项吗?”

林同文:“阿勒芒舰长的理解没有问题,中国陶瓷的事情我们会放到中国贸易那一章继续探讨。我现在说的是东南亚陶瓷。中国的瓷器肯定是世界上最好的,但他们的价格也不菲。无论在哪个国家,中国瓷器都不是普通人能随便买的消费品。”

扎卡里.马尔蒙中国瓷器印象深刻,“在欧洲,中国瓷器是贵族身份的象征。”

陈守序道:“在东南亚也是这样。”

林同文:“各位大人说的对。既然中国瓷器比较贵,那么在低端市场上,就需要其他的产品来填补。东南亚主要依赖的是我们的两个邻国泰国和越南。需要注意的是,目前大城府和升龙府生产的瓷器质量越来越好了,某些青瓷产品与国内的质量不相上下。”

陈守序:“再强的技术壁垒都抵不过时间的侵袭。

霍尔雷恩说道:“我是个军人,大宗商品交易的事情我不懂。我看你在资料上还介绍有铁器、铅、铜和锡。这些金属产品,都是重要的军事物资。”

林同文:“将军说的对。东南亚整体上看,军备的制造水平比较落后,但也不是一点没有。暹罗、缅甸、真腊、安南郑主四国境内都有铁矿,他们基本能做到铁器的自给自足。我们目前的铁器,也是自暹罗与真腊进口的。东印度群岛中,苏门答腊米加南保地区和婆罗洲沙捞越河口附近也有一些铁矿出产,但可能是木材砍伐殆尽,现在他们的产量都有些下滑。婆罗洲最近又开发了一些新的铁矿,质量还不错。”

霍尔雷恩听到这里,向陈守序建议:“阁下,铁器我们一定要掌握,不能假手于人。”

陈守序轻轻敲着桌子,“将军的建议好啊。钢铁生产,我们一定会重视的。”

林同文继续道:“最后是锡、铅、铜。锡主要就产自我们附近,霹雳和吉打都是产锡国。金城附近也发现了锡,不过还没有大规模开采,目前也在我们实际控制区之外。锡矿是利润极高的生意,我建议尽快投入生产开发。”

陈守序道:“事情要一步步来,我们得把每步工作都做扎实。金城的防御工事完工,我们就会向外推进。”

林同文点点头:“铅、铜都是重要的货币和军备物资,利润也比较高。本地能大规模生产铅的只有暹罗和安南郑主,拥有大铜矿的则只有郑主。东印度群岛有一些铜矿,但对当地国家来说开采成本很高,在来自日本、中国和欧洲产品的竞争下,没有生存的能力。”

陈守序喝了口茶,宣布休会。这个会开的很长,有需要的人纷纷起身去了厕所。剩下的人聚在一起,讨论会议的内容,贸易对金城的影响,他们还要继续消化。陈守序听完这个会后,最大的感受就是哪里都会出现越南的身影。越南在这里真是个强国,矿场门类比较齐全,制造业也就是仅次于中国。面北称王,面南称帝,不是吹出来的。

第3章 中国贸易航线

同前章,不算更新。只是本章内容多为前文改写,各位看官可酌情食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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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会议继续。接下来的重点是中国贸易。

中国贸易实在是太过重要,林同文对此单独准备了一份资料。

“自万历年,欧洲人深度介入东亚经济圈后,中国对外贸易大体可以分为四个体系。贸易的核心目标是获取白银,日本白银占大半,马尼拉大帆船带来的美洲白银占小半。

第一个体系是由徽商、晋商、登莱商人占据优势地位,苏杭商人也有参与的北中国—登莱—渤海海峡—旅顺—辽东岛链—皮岛的中朝贸易。除了沿海的沙船,山东也能通过运河重镇临清获取南方商品。借助向朝鲜和日本两头称臣的对马藩渠道,这条贸易航线一直延伸到日本。也曾经是中国获取日本白银的一条渠道。

东江镇的毛文龙能在几个弹丸小岛上养活军民数十万,海贸是他的生命线。东江镇也是少有的具备国际视野的明朝北方军人。当然,在明朝持续百年的边镇贸易背景下,皮岛国际市场上,也少不了来自建州的商品。”

陈守序见军官们表情都有些茫然,明显对林同文提到的这些人名、地名一头雾水。他轻轻敲了敲桌子,“先生们,我们在东南亚建国,将来就少不了与中国这个亚洲的庞然大物打交道。贸易与船运部会不定期给大家提供一些翻译的资料,我希望各位回去能点功课,加深对中国的了解。”

见陈守序示意,林同文继续道:

“十年前的1631年,建州酋长皇太极就曾写信给毛文龙死后的东江镇实际控制人刘爱塔的弟弟刘兴治,信里是这么写的,‘其缎金银,无有也罢,惟弓面、茶叶等杂项货,这边不出,那么得的,幸勿吝而换之。’

刘兴治当然没有在明面上同意建州参与皮岛海贸,但作为回应,刘兴治将‘弓面二百付,茶叶一百斤,针五十裹,石青十二小口,金线八十缕’作为礼物赠送给了皇太极。这条北方航线在袁崇焕禁海后,影响力就大大下降了。袁崇焕死后有一定恢复,等到建州征服朝鲜,完全瘫痪。”

陈守序道:“军队走私,不光是明朝,这在哪国都难以避免。我们应多站在当时环境的立场上去理解这个问题。皮岛在北方,港口自然条件应该不好吧?”

林同文:“是的,大人。虽然我没去过辽海,但听家里的老人说,皮岛每年从十月到三月要封冻断航五个月。”

斯特林有些奇怪:“每年一小半时间都处于断航状态,这样的地方也能成为海贸中心?”

林同文:“斯特林舰长,在亚洲的贸易中,港口自然条件未必是形成贸易中心的首选。历史惯性、海商人情往来和航路熟悉程度也许更加重要。与皮岛类似的还有漳州月港,月港也不是什么好港,却是中国海贸第一大窗口。”

陈守序心下真有些佩服毛文龙了,“这位毛都督的眼光很厉害吗,他看出因为中国船多选择近海航线,那他控制了旅顺和辽东岛链,实际上就卡住了北中国海贸的必经之路,在此基础上,他又搞出类似于商业承兑汇票的东西,派人去山东、安徽招商引资。毛文龙身上具备的贸易意识和手段都很值得赞叹。”

林同文道:“大人说的很对。皮岛之后,北中国就没有值得再提的海贸势力。

陈守序:“你继续说琉球。”

林同文:“琉球弹丸小岛能成为贸易中心,也是因为我们的船不行,与洋人的夹板船不同,亚洲本地的船在大海航行需要依靠岛链。琉球因其优异的地理位置,坐拥中国、日本和南洋的三角贸易之利。德川幕府成立后,萨摩藩藩主岛津家久数次上书德川家康,力证贸易的重要之处。经过岛津家久不懈努力,德川家康于1609年允许萨摩藩出兵。

琉球在萨摩的军队面前,毫无自保能力,被萨摩轻易征服。自此以后,琉球国王实际上就成为萨摩的藩臣。但萨摩藩始终没有取缔琉球王国这块牌子,他继续打着琉球的马甲向中国称臣,参与海上贸易。

自日本锁国之后,琉球的地位愈发重要起来。只有荷兰和中国能与日本直接贸易,而中日航线,实际上又掌握在郑芝龙,尼古拉.一官手里。琉球因为其独特的政治面貌和日本实际控制的地位,成为另外一扇与日本交易的窗口,萨摩藩财政实依赖琉球甚多。”

菲利普.爱德华:“像布宜诺斯艾利斯一般的走私港,我喜欢。”

科蒂尼奥:“我也感觉琉球会有我们的机会,既然荷兰人与你们说的那位中国福建的将军垄断了对日贸易,那么位置不错的琉球我们或许可以利用一下。”

陈守序道:“萨摩藩的问题,我们以后会专门研究,今天不细说了,请林部长继续。

林同文:“第三是南中国的东洋航线。此时,中国所谓的东洋虽然也包括日本和琉球,但更多的时候是指台湾、吕宋、苏禄、高乐、猫里务、网中礁岛、沙瑶、呐哔啴、班隘、美洛居、文莱11个国家和地区。除了台湾的热兰遮城,东洋航线大体上又有六条分航线,这六条航线的核心均是是菲律宾马尼拉。

因为中菲直航的航线先要抵达台湾,沿台湾海岸线南下后在远海行驶,所以相当晚才开发出来。直到西班牙人抵达亚洲后,才有了中菲直航的航线。在此之前,如果从福建泉州去吕宋岛,得先向西,从广东、广西、越南、暹罗、北大年、马六甲、婆罗洲、苏禄,绕行整个南中国海才能抵达吕宋。”

军官们都嗤了一声,“西班牙人。”

“第四条是南中国的西洋航线。西洋航线是中国最传统,历史最悠久,最成熟的海上航线。汉书上就有西洋航线的记载,航线上国家众多、港口众多,都有可能会出现中国船。

如今的西洋航线同样以漳州月港为起点,途径广东广州—澳门—广州湾—北部湾—郑主政权下的东京—广南阮主的会安—真腊—暹罗阿瑜陀耶—北大年—马六甲—巴达维亚。西洋航线因为航程长,在西洋航线上出没的中国船普遍大型化。前几年,去巴达维亚的移民船长达十余丈,联合东印度公司的记录,最多的一船装了500多人。”

陈守序见会场上有人听的打哈欠,敲敲桌子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先生们,中国的西洋航线是我们立国的贸易根基所在,大家还是好好听一下。”

陈守序这一提醒,大家纷纷坐直了身子,喝茶的喝茶,抽烟的抽烟,精神算是提起来一些。

林同文继续讲解道:

“因为荷兰人手上中国人最感兴趣的硬通货白银没有西班牙人多,西洋航线的商船数量也不如东洋航线多。在朝廷对海贸还有控制力的时候,最初控制两洋船引保持同等数量,各为每年44艘。所以就有商人向明朝月港督饷馆以航向西洋为目的地骗到船引,出海就调头航向马尼拉。”

科林伍德好奇了,“中国这么大的国家,每年才88艘戎克船,这数量够吗?”

陈守序有些不屑,“88艘算是皇帝开恩了,以前他们还禁海,不允许任何贸易。”

禁海对这些欧洲人来说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事情,海贸的利润如此之高,欧洲国家都是削尖脑袋往里钻,为此不惜血战几场。中国这般主动禁海的,真是让人难以理解。

陈守序道:“中国太大了。海贸也许对他们来说也不是不可或缺的。后来重新开禁,是因为无数中国海商海盗与欧洲战舰一起与明朝血战数十年。也算是大炮轰开国门吧。中国的国策选择不是我们今天探讨的重点。不谈了,林部长你继续。”

林同文翻到下一页,“科林伍德大人说的其实没错。88张船引肯定是不够的,中国后来陆续增加了一些港口的船引,最后达到了210张。船引不能反应全部,我们整理的资料上的船引目的地只是供大家参考。随着朝廷近些年战争局面的恶化,现在船引制度已经名存实亡,前几年的高峰期,中国每年都会派出千艘海船。”

菲利普.爱德华:“中国这么大的国家,1000艘才算是比较合理的数字。100来艘,换我我也走私,而且谁挡我财路我就打谁。”

林同文:“中国的海贸有个问题,除了少数北方和广东的航线,中国现在对外海上贸易掌握在一个人手里。他垄断了漳州月港。”

斯特林若有所思:“尼古拉.一官,也就是你们说的郑芝龙。这位明朝的福建将军的海军看上去并不强大,虽然船肯定,但在外海他并没有多强的战斗力。”

霍尔雷恩道:“哪怕是荷兰人亲自上,就算能一时击败他的舰队,难道还能登陆占领福州吗?郑芝龙还有陆军。”

陈守序笑了,“这位飞黄将军曾经也是一位大海盗啊。你们看,他把自己位置摆的很正。海军比他强的,奈何不了他的陆军。朝廷陆军比他强的,海上又会被他暴打。”

霍尔雷恩:“在亚洲,我看海战的胜负只是一时的,地面作战才有决定性意义。”

海军的几位舰长对霍尔雷恩的话有些不屑一顾,陈守序打了个圆场,“也不是没有道理。不过海军和陆军都不能少,你们看郑芝龙就很会发挥他的优势吗。他的舰队曾经被打到全军覆没,可最后还是能重新站起来,就是因为敌人无法威胁到他的陆地势力。”

勒内.阿勒芒问道:“那我们拿这位福建的将军怎么办?看起来,他是我们在中国航线上最大的竞争者之一。”

陈守序道:“暂时也不会有直接冲突。中国这么大,生意是做不完的,我们先就放下姿态,找一些他照顾不到的生意吧。或许在某些时候,我们和郑家还会成为伙伴的。”

陈守序停顿了一下,“等过了几年,我们发展起来了,郑家也许就不会成为一个问题了……”

会议室的众人听多了陈守序有时候神神秘秘的预言,此时也不以为意,听林同文继续说下去。

“西洋航线上的东南亚各港口曾经也是日本朱印船的目的地。在日本锁国后,会安、阿瑜陀耶、北大年没有了挥舞大笔白银的日本海商,少了一道风景。目前日本锁国令下,能够去长崎与日本直接贸易的荷兰和郑芝龙是最大的受益人。

根据荷兰人的记录,中国船在西洋航线上,商船最多的三个港口分别是北大年、万丹和巴达维亚。巴达维亚在1624年有15艘中国船抵达,当然这与航向马尼拉的50多艘没法比。

至于北大年,荷兰人记录的中国商船最多的一年为1622年,有8艘。其后荷兰人撤除北大年商馆,也就没有了确切记录。”

有人笑道,“我们还真是给自己找了个不错的地方。有木有锡,还有良港。”

至此,林同文对东南亚海上贸易的框架性介绍算是完了。

陈守序表扬道:“林部长为这份资料花费了很多的心血,从荷兰人和中国的材料中筛选,翻译写成了稿子。”

林同文道:“大人谬赞了。准备材料对我来说也是学习的过程,将很多中国和东南亚的情况翻译出来,我也从各位大人那里学习到了很多东西。最有幸的是,我得到了执政大人的悉心指点。”

军方的人不管能不能听懂,都能看出来手中材料的分量和工作的难度。实心用事的人在哪里都是受到欢迎的,军官们纷纷对此抱以掌声。陈守序满意地看着,建国后,林同文第一项工作任务成效很好。

陈守序摆了摆手,示意林同文不要太谦虚。

接着,他点了南洋银行理事长德瑞普的名,“理事长,你来介绍下南洋银行近期的工作吧。”

德瑞普站起来,“是,阁下。”他走到讲台上。

“建国后不久,南洋银行就给金城政府提供了一笔30万两白银的贷款,用于在暹罗、真腊购买奴隶、粮食和其他物资。我们考虑到与金城政府彼此间密不可分的关系,贷款月息只有2.5%。”

说道这里,为了怕被喷,德瑞普补充了一句,“这在商业贷款动辄半年100%利息的亚洲已经是很低的利率了。并且我们允许了金城政府对建设期的利息进行资本化,简单说就是可以借新还旧,利息也可以通过借款偿还,财政部与南洋银行做一下簿记建档。”

陈守序看着所有人道:“南洋银行属于原来的舰队全体人员,考虑到他们的利益,收取一定的利息是必须的,请各位要理解。”

在座的人都知道,金城政府初期只有缴获自原本北大年王宫和国库的战利品。这些战利品能够变现的部分都要向外购买物资,金城如今的国库空的可以跑耗子。

德瑞普:“第二批的贷款条件,目前已经在商谈之中了。短期内涌入的大量白银让周围的物价都在上涨,这也是不得不付出的代价。”

陈守序不太倾向于现在就把钱花光,分给原本股东的红利和给政府的贷款已经去了一半。

南洋银行必须保留一定的白银流动性,而且他还希望能留下更多的储备,以便在将来实现一件重要的改革。在建国初期,这钱也确实不得不花,只是陈守序此时感觉德瑞普某些时候性格还是太老好人了,他有必要在合适的时候,亲自介入银行的管理。

林同文道:“我听说面对诱人的收益,暹罗东部边境的披耶们,如今加紧了对真腊的侵袭,以捕捉奴隶赚取金城的白银。”

德瑞普道:“按照执政阁下的指示,为了撬动更多的资源,我们正在准备发行标准化的债券。为了吸收更多的白银,目前我们想把债券的票面利率定的比贷款给金城政府的收益更低。”

考克林道:“感谢银行的支持,不惜以利率倒挂为代价。”

陈守序解释道:“债券是我要搞的。前段时间,为了庆祝建国,我们给官兵们发放了一笔分红。有些人把钱花出去了,有些人并没有。为了支持建设,现在有必要用债券回收一部分流动性。”

有了国家,终于能实现陈守序一直以来的理想,大多数官兵实际直接需要的不是白银,而是女人、烟草和酒的各种服务。国家可以给他们提供这些服务来立即回收为数不少的白银。他们在私营公司那里花出去的白银很多也并没有流出,国家依然可以通过税收或是负债的形势来收回。本来发行债券的应该是财政部而不是银行,但现在金城财政部毫无支付能力可言,银行还有些信用,所以只能通过银行作为媒介了。

德瑞普:“执政大人几乎将他的全部财产都购买了这种债券。目前债券的发行量并不大,主要还是内部人购买。我们的计划是仿照皮亚琴察交易会,债券和承兑汇票的交易市场框架已经搭好,给未来的发展打下基础。”

陈守序道:“谢谢理事长大人这段时间的辛勤工作。先生们,我们趁着周边所有的势力对我们的迅速崛起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机会,在以惊人的速度花钱,将钱变成物资和人力。但南洋银行现有的白银再多,这么下去也是坐吃山空。所以我们要尽快取得贸易收入。”

科林伍德和爱德华曾经是英国垄断公司的职员,他们的反应比别人快些,俩人几乎同时问道:“我们应该从那里着手。”

陈守序:“暹罗离我们很近,各项贸易也开战的比较成熟。目前我们的重点贸易对象是荷兰人和中国人,精力有限,其他国家只能兼顾。我已经决定让恩斯特.冯.德梅登作为我们的特使去巴达维亚,他是德国贵族,比较合适。”

霍尔雷恩赞同道:“恩斯特确实是合适人选。”

“这中国……,”陈守序看向林同文。

林同文站起身,“打开中国贸易航线之事,林某当仁不让。现在风期正合适,我准备下就出发。”

陈守序笑道:“只能拜托林部长了。不过也不着急这几天,还是做好准备再出发。”

接着,他对所有人说道:“各位应该都知道,欧洲如今正流行一股重商主义思潮。理论和大道理我就不想讲了,海上贸易决定了我们国家是长期存在,还是像葡萄牙人的沙廉一样很快消亡。希望引起大家高度重视,林部长如有什么需要,请大家全力配合。”

第4章 海军条例、巴达维亚与糖

每周三磅饼干,半品脱油,半品脱醋。周日、周二、周四的四分之三磅咸牛肉或咸猪肉,周一、周三、周五和周六的豌豆和米饭,偶尔还会有一磅的“穷约翰鱼”,一种无须咸鱼的统称。整个航行中没有啤酒供应,只有朗姆酒存货兑水。

恶劣的饮食让劳勃回忆起绝称不上愉快的大西洋航行经历。

让劳勃奇怪的是,这种比舰队横跨太平洋航行更少的肉食供应,却让船上的中国和暹罗水手吃的非常欢乐。

要是在英国船上以这种水平供应肉食,船员肯定会造反的。英国人都是肉食动物,每周六磅咸肉和三磅咸鱼的供应,已经让英国东印度公司的水手大叫猪食。更别提冒险号上只有英国人三分之一供应量的肉,没有黄油,也没有奶酪。

英国水手为了各种咸肉和咸鱼,会毫不顾忌肉食在大海上对健康的负面影响。他们宁愿冒着罹患所有传染病的机会,也不会放弃对对肉食的爱好。

英国人很早就认识到水手过量食用咸肉会增加罹患坏血病、热病,皮肤寄生虫的机率,可英国海军对此却毫无办法,除非他们想把水手都逼成加勒比海盗。

冒险号上增加了大量的东方水手。很多资深水手都被抽调到岸上工作,其中文化水平高一些的还会去金城海校任职。金城海校是陈守序在攻克北大年后,第一批成立的海军附属机构之一。海校的基础是他在太平洋航行中让各艘巡航舰办的扫盲班。

仍然留在船上的老人最少都提拔成了士官。金城海军新的海军水手饮食条例已经改成稻米、椰子、水果、橄榄、饼和少量家禽白肉、咸鱼、咸肉构成的,比较健康的饮食。

主要的替换标准是:每份肉食更换为3磅大米,一条大咸鱼可换4磅大米,1磅黄油或2磅奶酪换为1磅菜籽油,1加伦啤酒换为2磅椰子酒。

冒险号出港时是金城状态最好的战舰,在港内额外配备上一些亚洲装备,也接收了第一批亚洲水手。冒险号出航比较早,没有赶上海军饮食改革全部完成,只是用稻米替换了部分咸肉和咸鱼。

穷到当裤衩的金城元老院,给舰队亚洲士兵的饮食在舰队原来的基础上大幅削减了肉食供应。还没有适应从海盗船长向金城国家海军舰长身份转变的劳勃一度生怕水手在路上造反,把他砍了抛尸大海。

不过出航10天后,他就确定这些吃苦耐劳,纪律服从性极好的东方水手对能有如今的饮食已经感恩戴德。这着实让劳勃帅气了一把,现在他不再是面对水手小心翼翼的海盗船长,而是严肃的海军舰长。随着各舰监察官一职的设立,冒险号上重新装备了皮鞭、匕首等海军必备的野蛮刑具。

金城海军在这一点上继承了英国海军传统,鞭刑会抽打在犯人的臀部,而不是像荷兰人一样抽打背部。如同英国海军,劳勃有权在船上不经监察官抽打水手12鞭。对于在水手内斗中持械伤人的犯人,将会享受到匕首钉桅杆的待遇。严重的盗窃等罪,会被直接砍手。其他类似恶劣的罪行,也可能会享受背靠背捆在一起丢进大海的待遇。

重刑除了从桅杆把人丢下去的拖龙骨继续作为船上刑罚的保留节目,战舰上直接恢复了死刑。

陈守序本来有些反感在海军搞出这么多野蛮的刑罚。可舰队大多数人,各舰长和资深水手代表都纷纷表示他们见过的海军都是这么管水手的。

海军中也确实有一些持不同意见者。除了少有的几个人进入了元老院,陈守序把其他人都招募进了执政府直属的司局,他没有在元老院表现出倾向于哪一方,但他需要不同的意见。

欧洲的海军条例也不是完全缺乏人文关怀,比如对落水者的救援这一条,依然继承了原先的传统。只要听见落水者呼救的声音,而落水者尚能看见,那么无论船只处于多么危险或紧急的境况,船长都必须放下小艇救援。如果看不见落水者,则由船长自行决定。

行动层面上,陈守序没有顶着整个元老院和海军管理人员意志干的想法,他也确实没体会过17世纪欧洲海军的管理方式。既然欧洲列强海军从16世纪开始逐渐征服了地球的海洋,那么他们的规定也肯定有其道理。水手中不乏桀骜不驯之辈,而海军是时刻需要献身的军种。为了保证军令得到执行,在国防部提交的海军条例基础上,陈守序删除了一些实在是没有必要的肉刑,其他的画圈签字了。

1000多海里,冒险号航向巴达维亚的这段航程距离不算远,只是在西南季风期逆风又逆水,需要抢风之字航行。航行的事情自然有劳勃去操心。

自从安东尼.范.迪门把联合东印度公司变成荷兰东印度帝国后,巴达维亚就成立了一只很纯粹的海军。30多门炮的巡航舰多的是,50多门炮,载重吨上千吨的战列线炮船也很有几艘,最大的战舰能装下800名士兵。

陈守序没有派出巡航舰作为梅登的座船,除了巡航舰确实需要整修外,把战舰派到现在的巴达维亚也属于关公面前耍大刀的行为。搞不好会惨遭一整只荷兰舰队的围观。

梅登选择了冒险号作为出使的座舰。在目前的阶段,金城面对巴达维亚,还是要抱着谦虚谨慎的态度,韬光养晦,闷声发大财。梅登在反复看着临行前,贸易与海运部整理给他的资料,最主要的部分是糖。

糖原本不是重要的货物。就在1622年,阿姆斯特丹的糖价还只有0.27荷兰盾每磅。当年,联合东印度公司的归航大船队只运送了22万磅中国糖到欧洲。这是因为中国糖的价格比加勒比海地区的糖价更高。

但在十年前,1631年左右,欧洲糖价开始飙升。西印度群岛未经加工的粗糖在阿姆斯特丹的售价从0.23荷兰盾每磅涨到0.59荷兰盾,1637年升至0.67荷兰盾。

在这种情况下,阿姆斯特丹的董事会一再增加巴达维亚采购糖的额度。1631年为40万磅,1633年60万磅,1636年100万磅,如今的1641年董事会开出的任务已经达到了375万磅之巨。在亚洲,仅荷兰东印度公司的欧洲订单就是一笔交易额超过二十万英镑的大生意。

产自中国的白糖是荷兰人最感兴趣的品种,只要中国白糖产量能满足需求,荷兰人对万丹和孟加拉糖就没什么兴趣。为了增加糖的收益。东印度公司除了鼓励华人开垦种植园外,1637年范迪门给巴达维亚第一个制糖厂的中国老板容观提供了10年的免税期和无息贷款。容观的糖厂采用了水力和畜力混合推动的石磨。

金城现在还无法降低大规模开垦甘蔗种植园的成本,如果依靠自己的种植园,出产的糖在价格上将没有竞争力。邻国中,暹罗和真腊都是甘蔗种植大户,但他们的加工能力只达到褐色粗糖的层次。这种荷兰人毫无兴趣的中间产品售价并不高。

金城依托暹罗的原料和华人的加工能力,成立了一家制糖厂。糖业公司项目是南洋银行发放的第一笔私营企业贷款。雷州的糖运到巴达维亚比金城多出一块高昂的运输成本。金城只要能做到白糖的成本与雷州相同,甚至略高,产品都会具备竞争力。

但因为与天方教的恶劣关系,在未来一段时间内,巴达维亚都将是金城最重要的贸易对象。

梅登叹了口气,这种没有第二个下家的销售,工作也许并不好做。

在巽他海峡附近,冒险号短暂进入过一段战斗航行状态。与菲律宾内海一样,巽他海峡作为目前荷兰人最重要的航道,也分布着众多的本地天方教海盗。只是这些海盗很少袭击东印度公司的商船,巴达维亚懒得管他们。

巽他海盗占据了多座海峡岛屿作为前沿基地,他们活跃在苏门答腊岛复杂的港湾河汊中。

与加勒比海一样,巽他海盗的背后,也隐约出现了英国人的影子。曾经有一处海盗岛屿的领导层就是些英国人。甚至有些从加勒比海远航东印度的前辈也曾活跃在巽他海峡。当然,在整个巽他海盗群体中,欧洲人的比例还是很小的,没有主导权。

过了巽他海峡,早晨7点抵达万丹,冒险号没有停靠万丹港。万丹距离巴达维亚已经很近,当天下午5点,冒险号就抵达了现在的亚洲经济中心,联合东印度公司总部巴达维亚。

巴达维亚是一座风光旖旎的城市,梅登觉得就算阿姆斯特丹也比不上巴达维亚。巴达维亚城方圆大约5,6英里。经过科恩至范迪门历任总座的经营,巴达维亚城不再是用篱笆圈起来的殖民地。华人承建的巴达维亚城墙已经基本完工。

负责工程总承包的杨昆向东印度委员会要的承包价太低了,一土方才14个里亚尔,一两银子略多。荷兰人为了吸引华人移民巴达维亚,给华人开出的工资又挺高。略显高昂的人力成本和上不去的承包价,杨昆在修城墙的工程中破产了。

巴达维亚城的缔造人让.皮特埃茨.科恩原本想用自己故乡纽霍伦为亚洲总部命名,被阿姆斯特丹拒绝了。巴达维亚这个名字源于一个古老的民族,与荷兰人有血缘上的传承关系。

联合东印度公司在巴达维亚的欧洲雇员约有2500人,其中1800人是军队。加上非公司雇员,城内的欧洲人也只有3000多人。而巴达维亚城缴纳人头税的华人却有5000多,如果加上黑户和华人控制下的人口,人数轻松破万。实际这是一座由荷兰人统治,却是华人的殖民城市。科恩在建城伊始,就选择了华人海商作为公司盟友。在1619年,科恩在巴城人口规划上训令,“巴达维亚无论吸收什么民族,都必须以华人占据多数,而后巴达维亚城才能生存下去。“

为了获得华人,除了用高薪利诱,巴达维亚还不惜使用武力。东印度公司一直在逼迫周围苏丹国的华人移居巴达维亚。来自万丹的中国商船,在离开时必须完成给巴达维亚输送人口的任务,否则就会扣押船上的水手。为了对抗荷兰人,万丹苏丹甚至在国内出台死刑,华人如果离开万丹就会受到死刑的威胁。

第一任华人甲必丹苏鸣岗是科恩的私人密友。万丹和马打兰长期对巴达维亚执行大米封锁,华人却能从这两国给巴达维亚运来走私的粮食。而与之相对的,华人也能在巴达维亚获得在天方教诸国得不到的地位。巴达维亚的人口分为四个等级,第一等荷兰人,第二等华人,第三等爪哇人,第四等奴隶。

城市防御核心是海边的巴达维亚堡,这是一座四角的棱堡。面向城市的两座尖角堡分别是红宝石堡和珍珠堡,面向大海的是蓝宝石堡和钻石堡。每座尖角堡有16门9磅半长炮。更重的长炮位于城堡的主体结构上。巴达维亚堡守军由一名少校指挥,少校本人在蓝宝石堡办公,直属的部下有50人。副指挥官是一名上尉,也有50人的部下,驻扎在红宝石堡。珍珠堡和钻石堡分别有两名中士率领。

冒险号鸣礼炮8响,驶进了巴达维亚的锚地。荷兰东印度公司港口管理人员登上船只,梅登放下这本被他翻了多遍的资料。正当梅登要与引水员打打招呼,寒暄一二,套一套他与西印度公司的交情。东印度公司是西印度公司的股东,两家公司上层人物颇有一些往来。

引水员的第一句话却让他大吃一惊。既不是对陌生船只的冷淡或敌视的态度,也不是代表巴达维亚王座的倨傲和盛气凌人。引水员第一句话是,“你们要小心鳄鱼啊。请告诉你们的水手,港口的水下有很多咸水鳄,今天早上有艘英国船没管好水手,一个游泳的人被咸水鳄吞了,你们一定要小心啊。”

……

库铂岛与昂鲁斯特岛是巴达维亚港外的两座小岛,都建有码头。外来商船的货物一般都卸载这两座岛上。刚好库铂岛的码头有一个空位,在引水员的指导下,冒险号缓缓靠了上去。

库铂岛对面就是昂鲁斯特岛,那里有座叫“t Eyland Onrust”的船坞,此时的船坞并无排水功能。巴达维亚的船坞是用石头砌成的通海泊位。只是在泊位两侧有大型绞盘和撑杆,可以供船只侧倾露出龙骨。

昂鲁斯特岛上有两座大型风车和两座吊车。标有V.O.C字母的荷兰三色旗飘荡在码头的大型吊车旁。有三艘盖伦船停靠在昂鲁斯特岛的码头,其中一艘是挂着圣乔治旗的英国船。

为了方便防御,东印度公司商船队和海军基地均位于巴达维亚堡侧后方的运河河道上,海军基地要更加靠后一些。荷兰人对基建的热情不亚于葡萄牙人,他们在巴达维亚挖掘了数条运河,以方便战舰运动和物流。运河也有一定的排水功能,巴达维亚城地势低洼,周围有大片的沼泽地,先天地理条件其实并不好,荷兰人在城市持之以恒地修建基础设施,这才有了如今的规模。

第7章 安东尼.范.迪门

在工作人员的引导下,梅登进入了官邸的会见室。荷兰人给他倒了一杯茶。现在的欧洲人还没有饮茶的习惯,梅登也是在抵达亚洲后才在陈守序的影响下接触了这种饮料。据陈守序说喝茶对身体有益,可以增强什么抵抗力,对预防传染病有好处。

听说可以治病,金城的欧洲人都向陈守序学习开始喝茶。这位执政官在饮食上曾多次引领了舰队的风气,大家在这方面对他都有一种盲目的信任。

梅登从开始的不适应,到现在则是已经慢慢喜欢上了这种饮料。

梅登一边饮茶,一边回忆着公司搜集的关于这位总座大人的资料。

范迪门就任这几年,荷兰人通过两次战争,巩固了他们对香料群岛的控制;与望加锡苏丹达成互相让步的妥协;在锡兰(斯里兰卡)与葡萄牙人作战,步步紧逼;完成了东印度公司几十年来的夙愿,征服了马六甲;在日本驱逐几乎所有外国人的背景下,保住了利润很高的日荷贸易。

在文治上,他支持了塔斯曼向南方的探险计划,建造了巴达维亚市政厅,创办一所拉丁文学校,他甚至还使用公司财政办了一所孤儿院。

范迪门是个强势的领导人,这在他刚上任就禁止苏拉特、科罗曼特尔等地的公司商站与荷兰直接贸易的渠道就能看出。在他的概念里,公司在亚洲只能有一个中心,那就是巴达维亚。除了巴达维亚,无论哪里都不允许与荷兰国内直接交易。可想而知,范迪门这种强势的改革会得罪多少国内的大佬。得罪外敌这不算什么,敢得罪国内的权贵,这才是魄力。

与这样的人打交道,绕圈子是不行的,得采用一些更直接的方式。

梅登在官邸简单用过了午餐,一直到下午,范迪门才回到了城堡。他骑马进入城门,身后是随行的一队胸甲骑兵和一队步兵。跟在他两侧的是六名护卫,护卫身上穿着红黄两色的制服。巴达维亚城堡的士兵在总督官邸前列队行进,范迪门停下来,检阅这些步兵的姿势与动作。

如果说东印度公司的海军给梅登留下了强大的印象,那么他们的陆军在梅登这个三十年战争中幸存下来的老兵眼里,就显得很普通了。当然,在如今的亚洲,这个水平的陆军暂时也够用。

梅登耐心地等待荷兰人展示给他的套餐全部结束,直到范迪门正式召见他。

见到安东尼.范.迪门本人后,梅登不得不承认上帝有时确实偏爱世上的某些人。范迪门头戴一顶黑色圆帽,身穿大领的紧身黑色制服,一身都显得很干练。唇边两抹胡须梳理地十分整齐,尽管岁月的痕迹已经爬上了他的额头,但高挺的鼻梁和略显瘦削的脸庞依旧给了他堪称英俊的外貌。

面对这个被称为“集政治家、军人、海军上将与商人于一身”,整个东印度群岛最有权势的人,梅登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德国式贵族礼节。

“尊敬的总座阁下,我代表我国元老院,向您递交国书。”

侍从将梅登手上的国书转递给范迪门。

“先生请坐。”范迪门接过国书仔细看着。

金城元老院在国书中坦陈了舰队的来历,立国的过程和近期的目标。这就像在狭窄河道里开船,为了避免交通事故,有些时候,不仅要判断对面来船行驶的目的,让对面的来船知道你想干什么也是对安全的重要保证。

荷兰人在东印度群岛的第一任总座,彼得.博施曾说过,“摩鹿加群岛、安汶和班达的贸易应属于公司所有,绝对不容许世界上任何其他国家染指。”

而金城元老院对香料群岛和印度棉布中转生意没有染指之意。

范迪门看完了国书只是点了点头。梅登在他脸上没有看到什么表情变化。

糖是梅登见到范迪门的敲门砖,巴达维亚对任何能够降低白糖成本的贸易都会很欢迎。金城元老院许诺未来会在雷州糖价的基础上,降低3%的价格销售。范迪门对此确实很感兴趣,但还没到激动的程度。以现在巴达维亚的实力,要完成阿姆斯特丹下达的任务指标并不困难,甚至还能绰绰有余。如果不是资本不足,他们能收购到700万磅糖。

糖只是创造了一个讨论问题的良好氛围,重要的是与荷兰人交换对南中国海周边地缘局势的意见。

与后世瓜分世界的欧洲列强不同。此时的荷兰东印度公司在扩张的时候主要还是出于贸易和赚钱的目的。董事会在利润上对巴达维亚的约束,造就了公司在亚洲战略选择上的原则。那就是盯着葡萄牙人朝死里打,时不时敲打一下马尼拉的西班牙人,以保卫对香料群岛的控制。

在此基础上,荷兰人在东印度群岛实行“离岸平衡手”的方式,不是必要不会亲自下场。

荷兰人要解决的清单上,排在第一档的是果阿的印葡副王、马尼拉的菲律宾都督、大规模走私香料并经常威胁荷兰附庸德那地苏丹国的望加锡。

第二档是围攻过巴达维亚,控制了爪哇岛大米贸易的马打兰;境内有英国东印度公司远东总部、波斯商馆、印度商馆的万丹。

如果上面这些都被收拾掉了,那么排在后面的大概是控制了中日贸易和中荷贸易的尼古拉.一官,郑芝龙。料罗湾和广南会安两次海战,荷兰人分别败给中国人和越南人,可是两根让巴达维亚大丢面子的耻辱柱。

只是荷兰人虽然强,但也不可能同时面对这么多敌人。他们还要赚钱,不能像愣头青一样到处打仗。某些情况下,荷兰人希望通过打仗获得垄断利润,以便在以后冲抵这些成本。但随着在东印度群岛战争中卷入越来越深,荷兰人背负了承重的义务。当他们的盟友受到敌人入侵、或者内部篡位者威胁时,荷兰人要付出高额的军事援助。这让他们通过战争获得超额利润的预期迟迟不能实现。

范迪门缓缓对梅登说道,“你们的中国执政很大胆吗。他说我们犯下了一个错误,高估了东印度群岛诸多摩洛人苏丹对属下诸侯和臣民的控制力。他还说,这些野蛮的土著国家经常因为君主王位更迭,致使后来的继承人不认为他有与公司履行盟约的义务。”

梅登站起身,带着一些歉意说道,“总座阁下,您知道我们执政出身海盗。他并不懂欧洲的外交辞令,我曾劝过他不要写上这一段。但他坚持说,只有清晰地指出问题,才是解决问题的态度。”

范迪门也是从基层干上来的,身上并没有世袭贵族那种与生俱来的优越感,他是一个很现实的人。

“你们的执政说的也没错。我们在过去确实遇到过类似的一些问题。”

梅登道:“总座阁下,我们愿意帮助贵公司减少问题的发生,在苏禄海,我们已经证明我们能够做到这一点。我们国家采用了与贵国相同的共和整体,而元老院会保证政策的长期贯彻执行。”

范迪门知道眼前的海盗实力不差,他们舰队的规模,马六甲的行政长官已经向他详细报告过了。

范迪门:“公司感谢你们对苏禄苏丹的帮助。”苏禄群岛和棉兰老岛上的摩洛人是香料群岛在北方的屏障,有摩洛人在,西班牙人就不能放手南下入侵香料群岛,苏禄国的存在,对公司是有利的。

“我想苏禄苏丹已经付给你们合理的报酬了。所以你们要赢得公司的友谊,必须还要做的更多一点。比如,苏卡达纳。”

梅登:“总座阁下的意思是希望我们解决掉马打兰在婆罗洲的苏卡达纳港?”

范迪门:“是的。但你要告诉你们的执政,东印度公司与你们的行动毫无关系,也不会为攻打苏卡达纳向你们付出一分钱。如果你们打下了苏卡达纳,也不能在当地维持驻军。”

梅登咬了咬牙,贸易长期能赚钱,但效果不会在近期显现。陈守序临行也交待过,如果荷兰人需要,他愿意打上一两仗。

“总座阁下,这没有问题。但我们需要一些军火支援,最好也能招募一些士兵。”

因为从东印度回欧洲的航程实在太过艰险,很多给荷兰人服役的士兵在退役后没有回欧洲,而是选择在亚洲混日子。

范.迪门对梅登的请求未置可否。

“你们在国书上说,可以提供一条稳定的,从中国获取商品的贸易通道。”

梅登:“是的。我国有很多在中国很有势力的商人,他们能做到这一点。”

范.迪门:“长期贸易项下,我们欢迎能有更多,更便宜的商品进入东印度的交易市场,但这还不够,我们还有一些短期目标需要解决。”

荷兰人的力量,现在只能尽力保证在香料和棉布贸易上占据优势,还谈不上完全垄断。糖、大米、茶叶和瓷器,则干脆是依赖商人的市场行为。

梅登:“总座阁下还需要我们做什么?”

范.迪门端起酒杯,深深地看了梅登一眼,“福尔摩萨。”

这是个梅登没有听说过的地名,似乎是葡萄牙语,“美丽之岛?阁下,这座岛在哪里?”

“靠近中国的一座大岛,公司在岛屿南方有一座重要的城市,西班牙人占据了岛屿的北方。我要你们去解决掉这些西班克。”

打西班牙人轻车熟路,梅登最爱,他很痛快地答应了,“只要在我们能力范围内,打西班牙人不是问题。”

范.迪门:“我欣赏你们的自信,梅登先生。回去告诉你们执政,不管是糖还是其他的中国商品,公司欢迎你们加入到东南亚贸易的合奏曲中。其他的问题,我的商务员会具体和你谈,你可以离开了,梅登先生。”

梅登告辞出来。范迪门交待了大体上的原则,东印度公司派出谈判的商务员并没有过多纠缠,他最主要的诉求是三点:

一、金城方面不得越过马六甲海峡向西,除非得到荷兰东印度公司授权;

二、不得前往长崎与日本交易;

三、在福尔摩沙交易得到的中国商品,只能卖给荷兰东印度公司。

对第二点和第三点,梅登争取未果后也就放弃了,对第一点,梅登略微思索后,写在草稿上的文本强调了海路。荷兰商务员简单看了看,也没在意,这就算通过了条约。

梅登想要争取的是从巴达维亚得到军火、武器和士兵的补充,范.迪门刚才对此并没有表态,协议里自然也不会形成文本。当梅登提出要求时,荷兰商务员表示军火不是问题,梅登现在就可以得到,但必须保密。士兵也不能由金城方面直接在巴达维亚招募,通过中国人中转一下也许是个办法。

梅登心下了然,他此行得到了元老院的全权授权。三天后,双方均表示对最后的文本无意见,便签下了《联合东印度公司—金城海上贸易框架性协议》。

协议采用了荷文、中文、拉丁文三种文本,双方各持一份保存。

这是个纯粹的商业协议,其中没有任何涉及到军事和政治的条款。由于与柔佛的盟友关系,荷兰人并没有在协议中承认金城方面为一个国家政权。这让梅登有些遗憾。陈守序倒是表示过,国家立国的基础是靠大炮,只要攒够了大炮,管荷兰人怎么看。

虽然这对金城不是个公平的协议,但梅登觉得他也尽力了,如果回国后惹来元老院的问责,他也做好了辞职的准备。

协议签署完毕的当天晚上,荷兰人就用报废物资的名义,将拆开的炮管和炮架装上了已经清空货仓的冒险号。清一色,18门9磅半蛇炮。梅登没要炮弹,炮弹金城已经可以自造。船舱里装不下这么多炮,劳勃将其中几门的炮管仔细包裹好后丢进了底舱充当压舱物。

现在,他在巴达维亚就剩下最后一件事,联系埃贝尔.简斯逊.塔斯曼。塔斯曼曾对陈守序说过,今年他在完成与香料群岛的贸易任务后,会在六月份回到巴达维亚,算算日子就是最近了。

塔斯曼的家就在城堡南方那片荷兰人聚居区,除了答应的航海资料,梅登还要递交陈守序的一封信。梅登看过那封信,除了表示欢迎塔斯曼随时来金城作客,陈守序还希望在明年对澳大利亚的探险中,塔斯曼能答应接纳金城方面派出的船员。

这件事可能会很难,任何新航线的探险记录对联合东印度公司来说都是绝密资料。这件事也许又会很容易。荷兰公司的船上有许多本地水手,如果金城方面找到一些背景合适的华人水手,以个人名义上船也是可以办到的事情。陈守序在信中发誓不会向荷兰的敌人透露航路的秘密,并且会给塔斯曼的探险行动和他个人提供一笔不菲的赞助,以帮助他更好地完成这次航行。

第9章 陆军

天气很好。

陈守序骑上战马,在执政卫队的护卫下前往海军基地。执政卫队是刚刚成立的单位,陈守序没有搞出太多仪仗,整只卫队只有二十人,一半黑人一半印第安人。卫队指挥官是蒂奇,副职是在阿根廷加入舰队的一位印地安人,名字翻译成中文意思是孤山。

座骑是一匹栗色的卡提阿瓦马。卡提阿瓦马的家乡在印度西海岸,马种源自蒙古人入侵印度时带过去的阿拉伯马与印度本地的卡比尼马、巴卢奇马混血而成。这种马有着高雅的颈部和比较狭窄的体格,马的脸型瘦长,两只灵动的耳朵向内卷成圆弧型,马的耳尖经常能互相触碰。与欧洲的战马相比,卡提阿瓦马后腿力量较弱。

这匹马是一个印度商人赠送给陈守序的,他从孟买将战马贩来北大年,原本打算赠送给前任女王,倒是便宜了陈守序。

沃尔特试过后说,卡提阿瓦马性格坚强,肯吃苦耐劳,聪明、温顺,是一种非常好的军马马种。陈守序只是简单试乘了下,就向印度商人下了100匹的订单。

现有战马的马种,大多数都是温带和寒带马,适应寒冷、干燥的环境。在东南亚这种潮湿、闷热的环境中,多数马种都很难生存。

印度马几乎是金城陆军唯一的马种选择,而卡提阿瓦马在印度的分布范围南至孟买,已经适应了湿热的环境,这是印度马种中的佼佼者。

战马对陆军战斗力的影响怎么重视都不为过。日本陆军在明治维新后,花费巨资将全国的马种改良了一遍。在前摩托化时代,马车的负载能力和军马在战时的死亡速度决定了一只军队的推进距离。即便在二战中,号称闪电战的纳粹德国的大部分部队也是依靠马车而不是汽车向前推进。

陈守序要去的陆军基地没有与海军放在一起,而是位于金城河上游,正在施工的两座对陆棱堡之间。

霍尔雷恩将全部官兵集结在校场上,等待执政的检阅。

金城建国后,陆军便从陆战队中独立。原陆战队编制的全部和部分更适合地面作战的水兵被抽调出来,辅以其他民族的士兵,成立了陆军。目前陆军的编制有1500人。人数并不多,可与金城目前的财政和经济能力比起来,也着实称得上穷兵黩武了。

陈守序抵达时,旗手与两名护旗兵站在方阵的前列。

军乐队奏起掷弹兵进行曲。

陈守序从卫队手中接过军旗,授予掌旗兵。本杜陆军旗在微风中轻轻飘荡。

陆军的主体色彩是靛青色,这是目前金城唯一能大量获得的染料。军帽也是后世常见的山地帽。如今欧洲流行的三角帽和熊皮帽对金城来说太浪费布料了。金城附近自然有熊,可目前仓库里那点可怜的马来熊皮储备只够装备陈守序的执政卫队。而且因为天气湿热,士兵们也不喜欢熊皮帽。

陈守序向霍尔雷恩示意可以开始了。

卡尔.朗格曼抽出指挥刀,面向全体士兵,“全体都有,立正!”

牛皮靴后跟一碰,发出让人兴奋的声音。

分列式开始。参加分列式的是陆军第一旅下辖的两个营。旅编制有3个营,但战斗编制只有2个营,第3营为后备营,是个训练单位。

每营500人,除营部排以外,下辖6个连。如今的欧洲都是大营小连,每营下辖6到10个连。符合目前的技术水平和战术选择。

各营的第1连是猎兵连。猎兵连手持轻型火绳枪,他们装备较轻,机动性较好。在会战中,他们的任务是在营方阵前拉开散兵线。

第2连和第3连为长矛手连,理论上,长矛手均应装备盔甲,但金城现在产能不足,无法给所有的肉搏步兵装备防护用具。因此只有少数第一排长矛手才装备了胸甲和头盔,其他人暂时用牛皮甲凑合一下。

第4至5连为战列步兵连,武器是重型火绳枪,需要用枪架架起来射击。

第6连为掷弹兵连,掷弹兵是挑选出来,体格壮实的大汉,与轻巧的猎兵是两个极端。

旅部直辖炮兵连、工兵连和辎重兵连各一。

炮兵连下辖4门4磅炮,2门9磅炮。林登贝格给炮兵设计了一种新型炮车,每门四磅炮需要6匹马来和印尼的本地马牵引,每门9磅炮需要12匹本地马牵引。在训练场上,两列牵引马,加上火炮前车和火炮本身,堪称威风凛凛。不过陈守序知道这只是外表好看,打仗暂时没用。以眼前的9磅炮而论,整个火炮行军系统长度20多米,不要说在东南亚,便是在中国大陆,长江以南这种炮也很难机动。中国既没有足够结实的桥和路面承载这种重型火炮系统,也没有符合火炮系统转弯半径的公路。分列式只是选了一门4磅炮展示了个样子。

陆军这个6门制的野战炮兵连编制比步兵连大的多,其下辖还有铁匠铺、车辆维修所等辅助人员,满员超过200人,军马全部配齐,需要150匹。

陈守序当然是同意了林登贝格呈上来的编制方案,但他目前实在是无力让陆军炮兵达到纸面编制。炮好弄,舰用短加农修改炮架即可。火炮前车和军马只能慢慢来了。

工兵连也是个大连,东南亚河汊纵横,除了之前已经有的战斗工兵部分,还编入了舟桥部队。

辎重连编制也很大,主要是考虑到旅独立遂行作战时的携行弹药和粮食。

本来还应有骑兵连。早在南美时,陈守序已经试验性地成立了骑兵队。不过他没法将战马带过太平洋,所以只是人员编制在。直到最近,骑兵才有了第一批固定编制的战马。但这些战马的状态都不好,这次检阅就没出来走分列式了。

陈守序第一次见到霍尔雷恩呈上来的陆军组建方案也不由一阵咋舌。现在虽然只有旅,但师级单位的规划已经做了出来。营编制以上采用方块制。每旅两营,每师两旅。除了步兵,师一级也同样有更大的合成兵种单位。

陈守序当然在方案上签字同意,只是这落实起来就不是一两天的事了。炮兵、工兵和辎重兵现在离满员还早。

检阅完陆军分列式,陈守序接下来参观了营房、厨房,并和士兵们共进午餐。营房是成排的亚答屋,这种高脚木屋在东南亚确实好用,屋内通风和光线都不错,陈守序表示满意。厨房的伙食自然比海军差远了,主要是大米、蔬菜和鱼。

吃完午饭,陈守序召集主要的陆军军官开会。

陆军司令海因茨.冯.霍尔雷恩、参谋长约尔施.威斯特海姆、骑兵总监沃尔特.冯.安格利斯、炮兵总监赫尔曼.林登贝格,第一营营长卡尔.朗格曼,第二营营长路德维希.菲尔霍夫。

陈守序刚刚坐定,就迫不及待地说道:“我刚刚很欣喜的看到,我们的陆军已经成型了。我代表金城元老院感谢诸位四个月以来的辛勤工作,能在这样有限的条件下,将来自不同民族的士兵组成一只有战斗力的单位,诸位功不可没。”

条件确实很有限,就以作训鞋来说,军队的鞋是消耗物资,现在士兵平时训练都穿的是草鞋。牛皮靴只是像今天这种检阅等正规场合才会使用。

霍尔雷恩站起身,“感谢元老院和执政阁下对陆军的关心,陆军将会坚定不移地保卫元老院,保卫国家。”

陈守序摆摆手,“坐下说,坐下说。霍尔雷恩将军,我这次来,除了代表元老院检阅诸位的工作成果以外,还想向诸位咨询一下,如果我们现在出兵,陆军能承担多重的战斗任务。”

听到陈守序这么问,陆军的几位军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一脸难色。

霍尔雷恩斟酌了一下用词,“阁下。陆军招募了很多新兵,现在步兵只是完成了基本的队列和射击训练,我不确定士兵们已经做好了进攻作战的准备。”

林登贝格犹豫着说道,“炮兵能够掌握基本的射击要领,可现在装备并不齐整,炮兵没有跟随步兵机动的能力。”

霍尔雷恩点头道,“还有工兵、辎重兵,我们的力量还很不足,我有信心承担一场防御战,可对进攻,我建议还是再缓缓。”

陈守序也知道目前很困难,可金城如今哪里不困难。每个人都可以给自己的工作找出一大堆客观上存在的问题。他喝了口茶,道,“霍尔雷恩将军,这段时间陆军消耗了很多军费。你们都知道目前金城的财政很困难,我们必须做点什么,以减轻其他部门的负担。比起其他的部门,我们的军队相对优势还大一些。”

沃尔特是骑兵总监,也是陈守序的私人朋友。以骑兵现有的状态,沃尔特自然不会有出征的可能。他见会议的氛围有些僵,便想打个圆场,“执政阁下,金城的财政到底困难到什么程度。”

陈守序看了沃尔特一眼,“安格利斯上校,金城自然还是有一些白银储备。可你们大概也听说了,医疗、教育、工业、科研等部门现在的人力和资金缺口有多大。我们等于是在一个很低的水平上建设一个现代国家。我们的军队在周边国家里是强大的,可军队需要的开支也占了国家财政开支的大半。各位应该都清楚,如今的状态不可持续。我们要保持强大的军队,光靠转口贸易并不足够,我们必须发展工业,给国家带来足够的附加值。而工业,需要人力。”

如果对葡萄牙的殖民政策和英国做一简单对比,就能发现葡萄牙由于垄断了航路,他们只是醉心于商品的贸易转口,而英国无论在哪里,都是以竞争者的面目出现。英国人会在殖民地尽力发展一些工业,以获得更高的利润。

陈守序说的很模糊,但在座的陆军军官还是听明白了,状态不可持续。陆军面临的问题比其他部门要小,在目前这种困难局面下,必须要站出来。说白了就是仗着如今对周边国家,尤其是那些天方教小国的军力优势,出去打劫。军队不能只是花钱的工具,他也要赚钱。

沃尔特:“执政的意思我明白了。经过四个月的努力,目前陆军最大的困难还不是装备、武器和训练,而是疾病。”

根据陆军给国防部的报告,目前陆军的病员超过了编制人数的10%。这还只是本国驻扎状态,如果出征,疾病会让部队迅速减员。前不久,荷兰人围攻马六甲4个月,一共出兵2063人,最惨的时候有700多人生病,保持战斗力的不到1300人。围攻马六甲时,荷兰人不是需要柔佛人提供的那些战斗力可疑的士兵,他们需要的是柔佛苏丹提供的某种主场优势。柔佛的士兵可以起到很好的辅助作用,挖坑布营拉大炮,可以减少东印度公司士兵的体力消耗。

荷兰人围攻马六甲,短短4个月便病死了两任总司令,两任陆军指挥官。高级军官尚且如此,普通士兵的病亡率可想而知,围城进行到一半就已经病死了300人。

陈守序知道,马打蓝围攻巴达维亚和荷兰人围攻马六甲两次战例,现在是陆军军校详细研究的对象。一次是防御,一次是进攻,都是经典。根据搜集来的材料,军校把马六甲之战剖开揉碎了进行研究、推演。马六甲之战的代表性太强了,荷兰人有实力远征锡兰与葡萄牙人作战的同时,集中2000多陆军长期包围马六甲城。并且这并不是荷兰人极限动员的能力。

马六甲战例研究内容详细到荷兰人在马六甲圣多明各教堂和城堡之间布置的四门炮覆盖范围多大,每日射击多少炮弹。荷兰人在战斗中,军队遭遇的疾病和随之造成的影响,自然也是逃不开的课题。

陈守序对疾病从来都十分重视。他现在自己分管的部门并不多,除了军队,就只有卫生医疗、科研和工业三个执政府下属的司。

金城医院与其他部门一样,目前除了繁重的医疗工作,还要承担一定的教学任务。医院院长乔瓦尼.托纳多雷同时也兼任了金城学院卫生医疗系的主任。金城学院和金城医院一样都是先搭起了架子,正在往里面填充人员,包括欧洲、中国、东南亚的各种传统医学手段,辅以陈守序知道的那些现代医学的东西。

治疗手段是有限的,除了完善外科手术的流程,搜集、储备如柳树皮、蒲公英、青蒿、罂粟果等有一定作用的草药品种,工作更多集中在了防疫上面。

陈守序:“诸位知道,我们从美洲带来一些植物。现在种子都已经种下去了,其中有些品种对治疗疾病很有效。但要等这些植物完全长成,尚须好几年的时间。我们不能等到有了充足的药品才打仗。现在军队的药品储备,可以满足一定时间内军官们的消耗。”

沃尔特知道,陈守序这是下了决心了。“我们知道药品储备的现状。但军队打仗,预防比治疗更重要。目前陆军正在与托纳多雷院长一起研究卫生勤务条例。能否等条例完善后再出兵?”

陈守序当然知道目前正在编制中的卫生勤务条例,这就是他让托纳多雷去做的。实际不止军队,城市的卫生工作条例也在编制中。只是城市面对的局势更复杂,军队的卫生勤务条例的优先级更高,进度也更快。

陈守序知道不能再要求更多了,“好吧,你们说需要多少时间。”

威斯特海姆权衡了一下,“两个月。两个月陆军可以出动两个不满编的营,1200人。到时战斗力比现在也会有很大提高。只是没有足够的军马和炮兵携行,我们不能脱离舰队太远。”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因为缺乏军马,现在金城的陆军还不能脱离海军独自行动,他们没有自我补给的能力。

陈守序看看日历,拍板道:“最多50天,不能再拖。现在是8月9日,50天后就是9月底。西南季风在10月就会结束,我们要赶上季风期的末尾。”

陆军军官们互相交换了个眼神,霍尔雷恩道:“好吧,50天后陆军一定准备好,目标是哪里?我们需要提前做些研究。”

见陆军同意,陈守序舒了一口气,“目标我还在选择之中,目前我倾向于真腊洞里萨湖区域。你们要注意保密,现在的阶段,地名不得出现在任何记录中。”

威斯特海姆有些惊讶:“洞里萨湖位于内陆地区。”

陈守序:“如果最后选择了洞里萨湖,车马辎重我来想办法。”

第10章 科技树

陈守序从军队出来后,按照日程安排,便去了研究院下属的农场。

作为一把手,陈守序现在基本不干涉非他直接分管的业务。除了军队,他的精力全扑在了研究院、卫生局和工业司三个执政府直属的司局上。

刚建国不久,陈守序就在金城河上游给研究院圈了好大一块地。将舰队从南美带来的植物种了下去,聘请了金城最好的华人农民照料这些宝贝植物。

研究院是个半官方半私人的机构,以金城目前掌握的科技水平,不要说追上欧洲列强,比之中国也是落后甚多。为了激励研发人员的热情,陈守序从南洋银行要了3万两白银,成立了一个投资基金。不管是谁,只要将自己的项目送给研究院评审通过,就能获得一笔启动资金。陈守序亲自掌管这个研究基金,也许他不知道项目最后能不能成功,但他至少有能力将大部分不靠谱的项目毙掉。

研究院的院长,也是如今金城学院的院长,瓦塞.康塞洛斯正与陈守序的秘书林奇说着话。在他们前面,陈守序走下了苗圃,用手指轻轻抚摸着金鸡纳树幼苗,如同爱抚着情人一般。在他所处苗圃的远处,可可、橡胶、棉花等苗株,长势也十分喜人。

他挥手将康塞洛斯招了过来。

“康塞洛斯院长,这一片金鸡纳树,总共有多少树苗?”

瓦塞.康塞洛斯:“执政阁下,现在一共出了1024棵幼苗,我们对每棵树苗都做了登记,每周对树苗的生长情况都有记录。”

陈守序很满意:“很好,院长先生。有什么困难就对林奇说,我们一起想办法解决。”

康塞洛斯:“执政阁下。正好我有个请求。”

陈守序这会正高兴,规模化种植的金鸡纳树将是未来国家扩张最大的保障之一,研究院工作做的不错。

“院长先生尽管说。”

康塞洛斯:“阁下,您知道,金城学院和研究院目前都很缺学者和师资力量。金城离澳门并不远,我想再申请一笔经费,以便去澳门招募更多的人才。”

陈守序看了一眼林奇,“记下来吧。康塞洛斯院长,我会支持你去澳门招募人员。但你要清楚,金城军方目前的主流信仰是新教,我不管你招募来的是谁,不能在信仰方面影响国内的团结。”

康塞洛斯:“我是个天主教徒,但我更是一个学者。金城给了我很好的平台,我知道该怎么做。”

陈守序点点头。自从在火地岛的那次探险之后,他与康塞洛斯之间就建立了比较好的私人关系。有空的时候,陈守序也会与康塞洛斯探讨一些数学和物理方面的问题。除了学术上的便利,陈守序也给了康塞洛斯他在西班牙帝国里难以企及的阶层。

孤山牵过马匹,陈守序踏镫上马,“好吧,康塞洛斯先生,钱不是问题。我可以先拨给你3000比索的资金,眼光也不要局限在澳门,马尼拉、果阿,还有英国人那里,都可以去招募。但你眼前最重要的工作是照顾好这些植物,不止金鸡纳树,橡胶树和其他的农产品你们也要精心养护。”

瓦塞.康塞洛斯:“我们会做好的,请放心。”

“院长先生。”陈守序微微致意。

“大人。”康塞洛斯回礼。

陈守序拉过马头,走上了回城的公路。经过碾压路面的石碾,几个奴隶见他过来连忙退到路旁。

陈守序并没有过多干涉建城的规划,当时只说了一句话,要么不建,建就要建个大的。

主持城建工作的是马尔蒙,他依然选择了最熟悉的套路,西班牙殖民地城市的建设方式。在他之下,负责具体设计工作的是一位叫古驰,来自米兰的建筑师。据马尔蒙说,古驰最擅长的是建造剧院、市政厅和教堂一类恢宏的建筑物,可目前金城并没有此类需求,他就先给古驰分配了设计市政道路的工作。

金城至海军基地和南方两座护卫棱堡间的公路是交通建设的重点。公路采用了泥结碎石路面,宽度可以并行两辆重载马车。为了便于排水,路基高过地面,路基两侧也挖掘了排水沟,种植了行道树。

泥结碎石路面施工较为简易,目前这两段公路基本都已经完工,只剩下一些收尾工程。道路工程由林家总承包,他的私兵除了一部分加入了军队,剩下的都成为公路建设的监工。在皮鞭下劳作的是那些战俘和奴隶。

古典时代的任何基础设施建设,都少不了要付出人命的代价。金城目前推进的诸多工程,正快速消耗着劳动人口,这也是陈守序不顾困难,强要陆军出兵的原因所在。

回到执政官邸,陈守序不顾天色已黑,让林奇去召见卫生局长兼金城医院院长乔瓦尼.托纳多雷。如果把在金城学院医学系的兼职算上,乔瓦尼如今身兼三职。在医院他要忙着治病救人,在卫生局要忙着建设各种防疫站,在学院还要带学生,也是忙成了狗。

乔瓦尼进来时,陈守序正在吃饭。晚饭很简单,桌上只有一碗杂菜汤,一盘清蒸鱼,几碟水果和米饭。他对吃一向没太多要求,属于有好吃的肯定不拒绝,没好的也能将就那类人。

陈守序见乔瓦尼额头上的汗珠,用筷子指指面前的两盘菜,“还没吃饭吧,过来一起吃。”

乔瓦尼对桌子上的菜瞄了两眼,“我吃过了,大人。”

陈守序没注意医院院长那异样的表情,“哦,我这里有椰子汁,茶和酒,你自己倒吧,随意一些。”

天气确实很闷热,乔瓦尼倒了一大杯茶。

“两本卫生勤务条例编制进度如何了?”陈守序边吃边问。他不想因为这个耽误季风期,进而耽误陆军出兵。在东南亚的帆船时代,如果错过季风期,那就意味着最少要多等半年。

“按照大人的命名分类,我们将目前常见的流行病症状做了总结,也整理了部分治疗方案。这方面,中国的几位医生对我们帮助很大。我们正在验证他们带来的药方,有些确实有用。”

17世纪,东西方的传统医学还无法分辨各种疾病的病因,但对症状已经有一定总结。陈守序根据他们对症状做的形容给各个疾病命名,并注上他所知的病因。陈守序没有试图搞出显微镜或者别的什么物理试验让不同民族的医生信服他的结论,就是简单地用权威将他所知的各种疾病病因强制灌输下去,并且在此基础上建立一定的预防、医疗机制。

疟疾、痢疾、鼠疫、流感、肺结核、伤寒、天花、小儿麻疹、小儿白喉、梅毒等等。亚洲此时还没有霍乱和黄热病,在以上疾病中对人杀伤力最大的是疟疾。

鼠疫很狂暴,但鼠疫不是时时都有,而疟疾几乎时刻都在折磨着人们。此时的蚊媒传染病是个世界性难题。后世的人可能很难想象,小小的蚊子,对人类扩张的制约会有多大。

“稍等”,陈守序快速吃完饭,将空盘子叠起,送到餐盘回收点。那里会有人将他的餐盘收起,与卫队的用具一同清洗。人力是宝贵的,陈守序没有给自己配备专门的仆人。

“疟疾的防治手段整理出来了吗?”陈守序也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金城的卫生勤务条例中,对疟疾的防治是重点中的重点。此时对疟疾确定能产生作用的药物,只有青蒿和金鸡纳霜两种。舰队在南美攻下了几座西班牙城市,从那时起就储备了一些金鸡纳树皮。但靠储备肯定不是长久之计。

现在也肯定无法从青蒿中提取青蒿素,那就只能采用中国的古方“青蒿一握,以水二升渍,绞取汁,尽服之。”以现代医学的眼光来看,绞烂的青蒿所渗出的有效成分,肯定不够治疗的剂量。但对此时的普通人来说,持续服药也多少会起一些作用。在能提供充足的金鸡纳树皮之前,喝青蒿汁总比躺床上等死强。

所谓青蒿与黄花蒿之争只是后世植物学命名翻译上的一个误会。中药有很多记载青蒿的例子,全部都是指植物学命名的黄花蒿。李时珍在本草纲目中,除了青蒿,也记载了黄花蒿。但他记录的黄花蒿不是治疗疟疾的青蒿,那是另外一种植物。李时珍描述的黄花蒿与后来植物学命名下的药用黄花蒿并不同。中国传统医学,从未认错过能治疗疟疾的药品。

除了金鸡纳树皮和青蒿,金城还搜集了一些奇怪的方子,如用面皮裹上花椒吞服,大蒜泡酒七天,发病时饮用。不管有没有用,用了再说吧,总归无害,也是比等死强。

乔瓦尼.托纳多雷道:“既然确定引起疟疾病因的是蚊子,我们的防治手段主要就是灭蚊。”乔瓦尼也不知道问题为什么会是蚊子,但陈守序说是,那便是了。而且乔瓦尼回忆起来,疟疾最肆虐的地区一般都是靠近海边的潮湿低洼地带。

他最近也留意过,在混合了咸水与淡水的区域,蚊子的幼虫孑孓确实明显多于纯粹的淡水。不过不管能不能理解,一把手亲自抓的工作,肯定要全力推进。

陈守序强调道:“托纳多雷院长,疟疾是一种人进病退的疾病,你看历史上很多地方都是瘴气疾病流行的区域,经过人类不断开发,慢慢疟疾就变少了。这不是偶然的,人对环境的改造,蓄养的家禽、家畜,都能逐步削减疟疾的发病率。”

乔瓦尼从包中掏出了几张纸递给了陈守序,“是的,大人,我们理解你的观点。基于现有条件,我们整理了一些初步的手段,请大人过目。”

第一条是保证城市环境的清洁,在卫生局下辖成立城市卫生管理处,负责城内的卫生管理工作。考虑到目前的人口素质,除了清洁人员,城管处还有必要配备一定的武装。

陈守序赞同道,“城管应该是个强权部门。我明天就把舰队最能打架的几个水手配给你,说的很有道理,对随意乱扔垃圾和大小便的人,就是要打。不过你的建议不够大气,我要把名字改一下。城市管理处,你们把农村放到哪里去了?我看叫城乡卫生管理处比较好。”

乔瓦尼初始一喜,但他仔细一想又觉得不妥,“管理到乡下,我们的人手不够。”

陈守序喝了口茶,无所谓地说道:“人手可以慢慢加吗。不把管理范围扩展到乡下,又如何灭蚊。我知道你的顾虑,初期你们暂时只要管理好金城和军队周围的卫生的状况就好了。”

“是,大人。”

陈守序接着看了下去,接下来是具体的实施方案,分为9大要点:

1、具体划分打扫区域,实行一天一扫街;

2、居民水缸保持清洁,要做到天天喝新水;

3、用具家具要放在一定的地方,不得凌乱,要经常保持清洁;

4、官方组织灭蚊蝇工作;

5、不喝生水,不吃生冷;

6、常洗衣服常洗手,被子要勤洗勤晒;

7、禁止在河中倾倒垃圾;

8、禁止在城中堆积粪堆与垃圾;

9、病患与健康的人要隔离。

陈守序看完,“挺好的,我就补充两点。”

乔瓦尼赶紧拿出本子记录。

“农村的厕所与猪圈要绝对分离,厨房绝不能与厕所放在一起。”就任以来,陈守序视察过几次农村,厕所的环境让他印象深刻。“厕所定期要用石灰消毒,最好能挖深,口也小一些,不然一到暴雨,那效果简直了。”

“是的,大人。”

“每天组织人上街,区域分片包干,一定要及时消除积水坑。城市的排水沟全部改为暗渠,要加石制盖板。”

乔瓦尼面露难色,“大人,这样对人力的要求太高了。”

陈守序不给他退缩的机会:“公路那边快完工了,我会抽人给你。你只管把工作做好,有困难直接来找我。”

乔瓦尼:“那……那好吧,大人。”

陈守序看着医院院长一脸疲惫的样子,也有些心下不忍,乔瓦尼是这段时间以来城内最忙的人。“没什么事,就回去休息吧。一会找林奇拿几颗人参,前几天一个中国商人送我的。我也用不上,你拿回去用。”

经过与中国传统医学的互相交流学习,乔瓦尼现在大约也知道人参是中医里的一种滋补药品,只是他现在还很怀疑实际效果,正好拿走试试。

送走了卫生局长,陈守序打开工业司给他送上来的钢铁工业规划。陈守序没精力管轻工业,那个是工业司自己的事。陈守序只抓钢铁工业,钢铁工业是军火工业的基石。

钢铁是国家和人民的脊梁,人均钢铁占有量水平低下的国家,一定是个失败国家。即便是农业,如果农民有充足、便宜的铁制农具,生活中随手可得各种铁制品,农业的产量也会大大增加。

金城有充足的木材资源储备,在南方的山区也有锡矿,但境内没有铁矿。现在当然不会在金城建立成规模的钢铁工业,但鉴于钢铁的重要性,陈守序现在就需要做技术储备。

在现有的条件下,任何人都不具备改写人类冶金史的能力。那些妄图依靠个人能力,在古代建几个土法高炉,便能让古代的工匠们纳头便拜全是扯淡。冶金史的一点微小进步,无一不是数百工程师、大匠带领成千上万工人花费无数时间,不断摸索、试验、重复才获得的成就。而往往一个细小环节的突破,才能同步带动其他细节的进步。如此互相不断促进两千年,人类才进入了大工业时代。

陈守序没有妄想现在就能炼出液态钢水,坩埚钢都不敢想。液态钢水出现在蒸汽机之后,并不是个偶然。没有大马力的鼓风机,仅靠蓄热室、人力水力鼓风机、炉体风道的修改,要炼出液态钢水并不现实。即便是某个时期的土法炼钢,在初始阶段的方案中也要配备电力鼓风机。

金城工业现在需要的,是完整复制出欧洲现有的钢铁冶炼技术,然后才能谈的上发展与进步。

舰队的铁匠和研究院的人能复制出欧洲现有高炉的人很有几位。

陈守序打开他们的方案,大体上可以分为不列颠系和德国系。英国此时有直接生产熟铁的块炼炉和生产生铁的高炉,德国则比英国多了高炉身块炼炉。他仔细看着两个方案整个技术路线的区别。

不管是哪条路线,都使用了水力鼓风机,冶炼用的燃料均是木炭。

对陈守序来说,这两条都不难满足。东南亚最不缺的大约就是水,金城是个年降雨量2000多mm的地方,境内河道众多。

煤炭炼铁会出现各种问题,炼焦也不是个容易的事情,陈守序也没有稳定的煤炭来源,而金城不缺木材,用木炭正好。暂时,他将煤炭炼铁的科技树划掉了。

水力鼓风机也不问题。在这里,金城的欧洲工匠倒是一致放弃了手风琴式皮革鼓风机,改成了中国的活塞式风箱。中国用挖空的大树树干做活塞气缸,比皮革更优越。

高炉炼铁,技术上没有难度。德国多使用的矮炉腹型高炉,英国多使用高陡面炉腹型高炉,陈守序大笔一挥,两座炉子都建,哪个好用,炼了才知道。

然后是高炉身块炼炉。生铁锻打可以得到熟铁,理论上确实不再需要块炼炉了。但既然现在各国都依然在使用块炼炉,那自然经济上也有其可取之处,陈守序也不管,建。

熟铁吹炼炉在英国和西班牙现在还有些残留,陈守序想了想,也建。技术储备阶段,冶金史的每一步他都不敢跳过。

接着是生产熟铁的精炼炉。德国路线用一座敞炉,整个精炼过程都在锻打。英国用两座敞炉,第一座是精炼炉,用来脱碳。第二座炉用来贮备再加热的铁供锻打之用,叫锻炉。陈守序小心地选择了英国路线,他朴素地认为两座炉比一座好。

精炼炉依然要用到水力鼓风机。精炼的过程中,还需要锻打。因此还要配上脚踏的锻锤和水力锤。此时的锻锤还难以锻打超过100公斤的铁坯,不过陈守序对熟铁最直接的需求是制造枪管和刀剑,因此暂时不是多大的问题。

接着是切割机和轧机。切割机的应用在欧洲已经比较多了,问题主要是圆盘刀具。轧机在欧洲并没有推广使用,目前金城还需要研究。

有了熟铁,才能得到钢。在耐火材料和大马力鼓风机使炉温达到1600度以前,液体钢水不可能得到。那要得到钢就只有渗碳或者块炼。即便在欧洲,现在要想得到钢也是很困难的。欧洲用来炼钢的铁,很依赖瑞典的优质铁矿。在陈守序周围,就只有一座可以得到的优质铁矿,当然他现在无力占领开发。

渗碳法和块炼法在东西方都是传统工艺,金城所能做的是在传统工艺基础上,找到符合自己条件,成本最低的生产方式。

工业司还上报了一个脑洞大开的工匠提交的改良方案。用块炼炉熔化砸碎成小块的铸铁,在熔炉内投入砸碎的熟铁块,在石灰炉渣下保持几个小时,整个过程必须保持高温。陈守序大致理解,这是让熟铁吸收生铁中的碳。然后把铁块取出,淬冷后砸碎再装回去熔一遍。这是重复渗碳?陈守序不知道,也不敢拒绝。

等他看完整个钢铁科技路线的规划,只能暗骂一句,又是一只吞金兽。

第11章 对目标的修正

八月中旬,梅登回到金城。

如今是西南季风期,离开金城后,以冒险号的航速,如果他全速航向,半个月即可回家。

不过离开巴达维亚后,他按计划顺路在万丹、巨港和占卑略作停留。亚齐不顺路,这次他就没去了。

巨港和占卑是苏门答腊岛东南部两个独立的苏丹国。某些时候他们会在名义上臣服于其他强国,但始终在实质上保持了独立。巨港和占卑是胡椒的产地,这两地都有共同的特征,能够依靠内河航运向内陆辐射,因此实际控制了很大的原料产地。

荷兰人的势力虽然早就渗入了当地,可效果一直不好。在占卑,荷兰人几次设立商馆又几次撤馆。巨港也有荷兰人的商馆,但他们一直无法实现垄断。

梅登拿着与荷兰人签的协议,回国向元老院述职时,不出他自己所料,果然被喷的很惨。被迫辞去了在元老院外交委员会的职务。只是这人喷归喷,既然全权特使把协议签了,下来也只能执行。信用也是立国的根基。

陈守序对此也没有办法,只能在散会后单独找到了梅登。

单独会面,先说私事。

梅登递过来一本用牛皮纸封好的航海日记:“我把你的信转交给塔斯曼了,他对你提供的资料很感谢,也拜托我把他去日本和更北地区的航海日记副本交给你。”

陈守序接过去,“这对我们会很有用。辛苦你了。”

梅登:“递个信倒是没什么。只是你在信里对他说的,向参与明年对南方大陆探险的事情,他说现在无法给出承诺,只能私下运作,成与不成,现在还不好说。”

陈守序:“恩,尽力而为吧,确实不能强求人家。”

私事说完了,陈守序见梅登还是一副意兴阑珊的样子,便安慰道:“虽然与荷兰人的协议有一些不公平的地方,但我知道你尽力了。我们现在是个弱国,在荷兰人面前也没太多讨价还价的余地。”

梅登喝了一大杯酒,“你不用安慰我,我理解元老们的态度。就是这会心情不太好,你放心,不会影响以后工作的。”

陈守序:“那就好。其实我看你带回来的协议,如果不在乎名义,实质上挺好的。”

梅登脸上总算露出点笑容:“荷兰人不允许我们过马六甲,其实也不是对我们单独的歧视。其他的国家他们也不让过马六甲。就连英国船这几天最远也就航行到万丹,没进过南中国海。”

陈守序:“你能想到在协议中留个口子,只向他们承诺不从海上过马六甲,这很好。”

梅登:“国内现在有修建公路通到安达曼海的计划吗?”

陈守序:“没有成文的计划。那只是我和马尔蒙几个人初步的设想。现有的羊肠小道没什么价值,从金城到安达曼海阁达鲁道岛和凌家卫岛的路程可能超过200公里,路上全是大片的原始森林。中间还要翻过一座落差百余米的分水岭和一些河道,工程量超过我们现在的能力了。我只是让马尔蒙如果有条件,可以安排一些勘测工作。修路还要过几年。”

梅登:“是啊,现在就修路也是在撩拨荷兰人。等过几年我们强大一些再修比较好。”

陈守序:“仅仅依靠公路也承载不了太多的商品,我们现在连南中国海的贸易都吃不完呢。我想着修路,主要是为了孟加拉的硝石,如果能借机与英国人联系上更好。”

梅登:“荷兰人真不是个好打交道的对象,希望英国人能好一些。”

陈守序:“不管公路了。你觉得万丹、占卑和巨港怎么样?”

梅登:“万丹对我们的崛起并不关心,似乎这事与他们无关。除了婆罗洲,占卑和巨港是华人搜集胡椒的主要港口。我去的效果并不好,这两国对我们的国书并没有太多表态。据我观察,我们去购买胡椒,他们也不会拒绝。”

陈守序:“这件事是我疏忽了,应该让林同文派人和你一起去的。我们在这几国没有什么战略目标。只是要向华人海上提供一个更好的生意靠山,让他们把家搬到金城来。而要实现这个目标,不需要去占卑和巨港实现。”

梅登点头道:“是啊,打几仗给他们看就好了吗。我们有实力,我们讲道理,我们带着大家比以前更赚钱。是我们两个早就商量好的前景。”

“我们用时间和心血向南中国海的海上证明这一切。”陈守序不由笑了。回想起在加勒比海,他与梅登一起做计划的日日夜夜,现在想想,真是有些物是人非的感觉。

梅登站起身,去取地图,“安东尼.范.迪门给了我们两次战斗的任务。”

陈守序对着梅登的背影问道:“你觉得安东尼.范.迪门是个什么样的人?”

梅登坐下思考了一阵,“我也就与他见了一面。难以全面形容,他给我的直观印象是外貌很儒雅,实质却十分强势。”

陈守序:“这样的人最难打交道。他很清楚要些什么,除了实质的付出,其他都很难打动他。”

梅登:“没关系,大不了忍受他几年。荷兰东印度公司的总座不是国王,任期一到也就得走人。你来看看,福尔摩萨在哪?”

陈守序指着地图上,离中国大陆非常近的一个岛屿,“我正想说这个。福尔摩萨在中国叫台湾。西班牙人现在占据了台湾北部的鸡笼和淡水,见了几座城堡。他没有说让我们攻占台北地区后,不得在当地驻军吧?”

梅登说道:“我在路上想过这个问题,这也许不奇怪。既然西班牙人也看上了福尔摩萨的北部区域,那当地肯定有些价值。荷兰人可能担心的是打下当地后,如果不驻军,西班牙人可能会再来。如果驻军,这开销又是问题。既然我们与西班牙人是敌人,在南洋他又有把握压住我们的本土,那让我们在台湾驻军,承担防御西班牙人的任务也是合理的。”

陈守序道:“你说对了一方面。你对中国不够了解,安东尼.范.迪门这么做还有一层意思。还记得尼古拉.一官,郑芝龙吗?”

梅登:“你指的是中国福建省垄断了中日、中荷贸易的那位将军?”

陈守序:“没错。荷兰人一直希望能打破郑芝龙的垄断,最好能将他完全排挤出日本航线。为此他们不惜与郑芝龙一战,可惜在料罗湾他们败了。这说明荷兰人无力打破郑芝龙的近海制海权。既然军事手段无效,荷兰人现在只能用金钱开道,他们给郑芝龙优惠贷款,也愿意帮他跑日本航线,答应利润两家分享。依然被郑芝龙拒绝了。”

梅登:“那就是说这位郑将军软硬不吃?他一定要保持航线的自主权,这就没办法了。”

陈守序:“郑芝龙年轻的时候给葡萄牙人和荷兰人都当过雇员,对他们非常了解。他还在日本生活过一段时间,现在的妻子也是日本人。他的长子,也就是实际上的继承人,也是中日混血。”

陈守序说到这里有些兴奋,郑森,郑大木,国姓成功。中国的民族英雄,历史上他可能接触到的第一个名人。

梅登没注意到陈守序异样的表情,问道:“你的意思是,荷兰人除了让我们防御西班牙人,还有一个目的是希望我们与郑芝龙产生矛盾,让福尔摩萨的局势发生有利于荷兰人的变化?”

陈守序:“没错。我想第二个目的才是范迪门的本意。省掉一座难以赚钱的城堡驻军钱,并不是他看中的。他看中的是让我们去撬动中国沿海的形势,只要我们去了,就会免不了会与中国商人接触,作为中国海上话语权分量很重的国家,我们很容易与郑家起矛盾。”

梅登有些犹豫道:“那我们还要不要去?你们都说那位郑将军的实力很强,一旦摩擦走火,说不定会影响贸易的大局。”

陈守序笑了,“去,我们一定要去。台湾北部的重要性,荷兰人不知道。与郑芝龙可能的矛盾不是问题。我们去了也要闷头发展几年,短期内不会与他发生实质上的冲突。几年后,整个中国的局势会发生剧烈变化,除了我们,所有人都会措手不及,到时就不用考虑郑家的问题了。”

又是来了,对陈守序各种神神秘秘的预言,梅登早已见怪不怪。“你说的不会是鞑靼人吧?虽然中国在与鞑靼人的战争中不占优势,可中国那么大,鞑靼人能有什么办法。”

现在金城的欧洲人肯花时间和精力去了解中国的局势,这让陈守序很欣慰。不过提起建州,还是让陈守序叹了口气。“不光鞑靼人,还有其他的势力。总之到时候你们看吧。在我的国家,300年是一道大坎,如今这个朝廷,立国已经快300年了。

梅登眨眨眼,“好吧,台湾我们必去。不过现在西南季风期快过了,要去也是明年的事情。我们再看比较近的这个目标。婆罗洲西南,苏卡达纳。”

这个目标说实话让陈守序有些意外,“苏卡达纳港离巴达维亚不过300多海里,顺风几天就到的航程,荷兰人为什么不自己去把港口端掉,非要让我们去?”

梅登说道:“我在巴达维亚也托人打听了。这个苏卡达纳港是19年前,马打蓝的苏苏胡南阿贡率领舰队征服的地方,马打蓝在爪哇岛外唯一的飞地。苏卡达纳港是他们重要的大米贸易中转港口,也是目前婆罗洲的贸易中心。”

陈守序打断他,“苏苏胡南是什么意思?”

梅登:“翻译成我们的语言,字面意思是最高贵的靴子。引申的涵义是他统治下的所有苏丹都要亲吻他的靴子吧。众苏丹之苏丹,皇帝的意思。”

陈守序撇撇嘴,“一个破岛上的苏丹,也敢称帝。”

梅登:“你知道阿贡曾经围攻过巴达维亚。虽然荷兰人在战场上赢了,但在那仗中范迪门的恩人,时任总座科恩在围城中死于疾病。从此,范迪门与阿贡的关系就一直非常差。”

陈守序:“可以理解。范迪门这么强势的人一定把那仗视为耻辱,肯定会想着报复。”

梅登:“马打蓝始终是个强国,荷兰人虽然曾歼灭过马打蓝的舰队,但阿姆斯特丹的董事会一直禁止范迪门直接与马打蓝开战。这让范迪门很郁闷。”

陈守序:“所以范迪门就找到了我们?打击马打蓝大米贸易的同时顺便报下私仇。”

梅登:“我猜的情况就是这样。虽然荷兰人不付钱,但他们还是答应处理给我们一批军火。冒险号带回来18门9磅炮。荷兰人表示到我们正式出兵时,还有一些军火会在苏卡达纳港外与我们交接。除此之外,他们也允许我们间接地在荷兰控制区招募人手。”

陈守序托着下巴,“这么算,我们可能还是赚不了啊。虽然大米也是我们需要储备的物资,可700多海里的航程,只运粮食不怎么划算。”

梅登:“还有人,我们可以得到奴隶补充。”

陈守序:“为了一点奴隶就要跑那么远与一个中等强国撕破脸?合适吗。真腊的距离更近,人更多,素质也比婆罗洲的土著高。你不要误会,我是支持你的。只是出兵也要说服元老院,让陆海军能够接受。”

梅登递过来一张纸,“我知道会有这些问题,所以我也搜集了一些苏卡达纳港的其他贸易情况,他们不止有大米。”

陈守序接过来一看,就霍地站起身,“铁?”

梅登点点头,“婆罗洲现在最大的铁器输出港。另外,他们还有钻石。”

陈守序在屋内来回转了几圈,下了决心,“看来我要修改作战计划了。”

第12章 扩张

金城本身在地理分布上,已经属于高疟区。没有奎宁,没有DDT,消灭疟疾是不可能的但可以通过一些人为的措施,把某些城市地区从高疟区变成低疟区。在城市卫生勤务条例颁布之前,防治疟疾的草案就已经下发执行。有意思的是,卫生局在对农村的观察中,发现鸭子会捕食蚊子的幼虫孑孓,于是在最终下发的草案中,增加了鼓励养殖鸭子的措施。

在所有的活动人群中,军队作为人员密集,经常在野外操练的群体,疟疾感染率极高,而发病率维持在10%的高水平线上。

金城卫生局只能尽力在力所能及的范围通过一些可以人为控制的手段降低包括疟疾在内的传染病感染和发病率。除此之外,陆军在步兵旅中,又增加了一个卫生连的编制,由3位年轻的医生领导。

好在军队基干人员多数都是本地人,一些欧洲军官和士官也在热带地区生活多年,对热带病的抵抗力比荷兰公司那些刚从欧洲过来服役的士兵强一些。

金城授予参军士兵土地的消息如今已经传遍了南洋,各路冒险家、流亡者纷纷涌入新成立的国家。

最先来的是一些由于马六甲输给荷兰人,流落在南洋无法回国的葡萄牙雇佣兵和给葡萄牙人服役的印度士兵、黑人士兵。接着是通过老乡介绍来的切支丹,这些流亡武士便宜、能打,忠诚度也不错。此外还有高棉人、越南人和东印度群岛的土著。

8月下旬,金城境内陆续出现了数千孟族人。孟族是下缅甸地区的主要民族,他们曾经有自己的勃固王国。16世纪末,勃固被缅族的东吁与阿拉干联合灭亡。葡萄牙人费利佩.德.布里托在沙廉王国的冒险,基础也是与孟族人的联合。可德布里托强迫孟族人从佛教该宗天主教毁了国家的基础。

孟族人不甘忍受成为缅族的亡国奴,他们不断发动起义,距离最近的一次大规模起义发生在6年前。虽然孟族人进行了艰苦的战斗,但最终还是被缅族镇压下去。众多的孟族人为逃避缅族人的追杀纷纷逃至暹罗。

流亡的民族,人力总是廉价的。除了葡萄牙人带来的士兵需要付一些现银,其他的流亡者基本用粮食、布匹就能满足他们的需求。而土地,则给了他们未来的希望。

为了管理这些流亡者,陈守序将陆军的规模紧急扩大。第3后备营补完编制,成为完整的作战单位。同时另行成立第4后备营。

陆军以1、2两个野战营为教官,再增加6000人的编制成立了12个地方警卫营。警卫营的流亡士兵基本都具备一定的作战技能,其中有些还是堪称精锐的士兵。只要稍加训练,警卫营就具备了基础的作战能力。

警卫营的武装达不到野战营的标准,除了自备武装,其余多为缴获的武器。南洋的长矛、巴冷刀、藤牌,火器装备的则是野战营挑剩的火绳枪和杂牌火炮。

为了满足扩军的需要,陈守序向南洋银行申请了一笔10万比索的军费,海军被陈守序在陆军上的大投入惊呆了。

陆军修改作战目标之后,就不存在西南季风期的制约了,与暹罗联合进攻真腊洞里萨湖区域的计划被延后。陈守序向参与准备的几位暹罗东部边境大守一一做了解释,并表示歉意。约好等金城进一步加强陆军后,再共同对真腊发动一次大规模袭击,比如今策划中出兵万人的规模还要大。

11月底,陆军分三线出动。

第1营由营长卡尔.朗格曼率领,配属刚成立的3个警卫营,向北出动,重占金城北境的乍那县、堤坝县、沙巴愉县。三县北方是宋卡府,宋卡也是暹罗境内天方教徒居多,几乎独立的自治国。宋卡目前的治安环境很不好,天方教武装在境内横行,暹罗在洛坤的驻军对此很无力。因此虽然北方是友好国家,陈守序依然派出了1个野战营和4个警卫营的兵力。

第2营由路德维希.菲尔霍夫率领,配属3个警卫营,顺海岸线南下,重占吉兰丹州,与柔佛—彭亨苏丹国隔吉兰丹河对峙。

第3路,顺金城河上溯,一共出动3个警卫营。重占惹拉府、班沙南达和巴东。这一路并没有多少敌人,陆军没有动用野战部队。沿河上溯的警卫营主要由葡萄牙人和孟族人组成。

过惹拉府后的金城河上游地区真正进入了高疟区,是这次作战行动前陆军参谋部疫情侦察和卫勤侦察的主要关注地区。尽管不是野战部队,陆军还是尽量给警卫营配备了药材和卫勤装备,卫生连也抽出一半人与他们一同行动。

在三路士兵的身后,是第一批被解放的真腊奴隶。在各种工程建设中,有些真腊人的表现较好,并且足够幸运活到了分配土地的时候。

剩余的3个警卫营是切支丹为主,真腊人为辅的混编机动营。陆军将其中1个营放在惹拉府,1个营放在陶公府。切支丹营的装备仅次于野战营,除了长矛、倭刀、铁炮和铠甲,他们还装备了一些轻型佛朗机。

最早加入金城,也是最被信任的1个切支丹营驻扎在金城府北边,作为北方3个警卫营的后援。

除了葡萄牙人,所有警卫营的士兵都分配了土地、耕具、牛。所谓地方警卫营,中央财政只承担一部分支出。未来他们的军费将会由地方承担另一部分,同时土地也作为酬劳发给士兵,他们也有义务自备部分武装。

分路出击的士兵并没有遇到激烈抵抗,少数天方教匪徒很快就被镇压。一些人逃进了密林深处,一些人逃到南北的邻国。

至此,除了交通不便的安达曼海沿岸,金城对原本北大年国的国土全部完成了占领。南北的边境线都有明显的河道作为地标,金城的军队在抵达边境后纷纷停了下来,只有西南方向金城河上游是例外。

在西南方向与金城交界的是霹雳国。霹雳国的登记人口只有5000人,是整个半岛最小的国家。霹雳完全依赖境内的锡矿,在几个大国之间维持艰难的平衡。

金城与霹雳国的分界线为桑伽拉克哩山,这一带的山区埋藏着金城境内唯一的锡矿。

为了探索锡矿,金城的士兵突破了桑伽拉克哩山的山脊。这也是根本无所谓的事情,霹雳对此地区的控制,完全是不存在的,霹雳苏丹也根本不知道那里是他的国土。

锡矿开采在此时的利润极高。有些人永远不会得到释放,比如那些抵抗征服者入侵的战俘。元老院将5000名战俘投入到金城上游地区的锡矿开采中。

陈守序在之前的工程建设中发现了一个问题。林家承包公路建设的过程中,由于使用的是向国家租赁的战俘人力,这导致他们并不重视对奴隶生命的保护,出现了很多不必要的死亡案例。

陈守序将工程承包的建设体制做了一些改革。从EPC工程总承包改成了PPP公私合营,比如这次对锡矿的开采。首先面向所有人公开招标,招标条件会设置一些如工程经验和财力的门槛。对中标公司,金城银行发放一笔建设贷款,中标公司用自有资金和贷款买下全部奴隶对锡矿进行开发,这些奴隶将完全属于公司所有。

金城财政部承诺对中标人的工程支出给于固定收益,分年度支付。如果将来锡矿开发的利润低于支付金额,财政部会掏钱补上这部分差额。如果锡矿利润超过支付金额,财政部会在超出部分中拿出一些作为对公司的奖励。

陈守序这么做,除了将奴隶变为私人财产,激励他们尽量节约人力的同时,还在两个方面平抑了波动。在建设期,南洋银行的建设贷款多数并不会实付现银,而是采用受托支付,直接付给上游的原材料商和粮食商人,这往往又可以通过承兑汇票的形式完成交易。在运营期,由于合营的方式,锡矿的收购价格并不会随市场剧烈波动。

这种公私合营的方式当然还要在以后实际运作中不断完善,陈守序只是完成了个开头。

南方诸小国惊恐地看着急速扩张中的金城。陈守序向南方的诸苏丹国发去了国书,向他们宣布金城无意继续扩张,会满足于北大年国原有的土地。

凡事都要有个度,陈守序如今也确实没有在陆地扩张的能力和意愿了。除了金城和边境线有些人口和军队填充,在腹地的广大地区连田地都处于抛荒的状态。按照陈守序原本的计划,他是想再获得几万真腊的人力补充后,再进行这次扩张。这样可以节省宝贵的白银储备。

取消真腊计划,在没有充足人力的时候强行提前占领土地的坏处也显而易见,金城的白银储备进一步下降。

在陆军完成扩张后,苏卡达纳港攻略被提上日程。与真腊攻略不同的是,苏卡达纳港将由海军唱主角。

金城河在城边缓缓流过,海军基地棱堡位于河流的左岸,与右岸的城市隔河相望。

这天陈守序没有骑马,与马尔蒙一起搭船渡过了金城河。过河后,他没有着急开会,而是先视察了施工中的基地。

负责基地建设的林恩.斯特林向两位提督做着讲解:“阁下,棱堡是由金城河上游运来的大块岩石,经切割后与水泥建筑而成。这是我见过的最坚固的堡垒。只是据工程师说,水泥现在并没有达到最大强度,还需要对建筑再养护半年。因此我们还不能将重炮搬进去。”

看着眼前不亚于阿卡普尔科城圣地亚哥堡的棱堡,陈守序很是高兴,问道,“不错不错,你们统计过没有,一共用了多少水泥?”

斯特林:“400多吨水泥。国内的水泥,一大半都用在金城堡上了。”

陈守序:“不要怕多用水泥,百年工程,我们要么不建,建就要最好的。”

站在一旁的科林伍德带着些调侃的语气,“陆军在上游的两座棱堡,用的水泥还没有我们一半,霍尔雷恩可是几次表达不满了啊。”

马尔蒙:“陆军的棱堡不大,可是数量多啊,现在我们已经把国境线推到原有的边界上,那现在肯定还会在那边建设。”

陈守序伸手摸了摸城墙上冰凉的条石,“陆军主要还是靠野战部队。陆军堡垒要维持控制主要交通要道的数量,单个修不大的。”

马尔蒙看看陈守序,“算算日子,阿利穆德也应该把下一批火山灰运过来了。用灰换白银的好事,也就我们这里才有。”

斯特林向陈守序请求,“提督,等下一批水泥运到了,除了继续完成码头和船坞的建设,我们还想在乍那河与哥洛河建设两个辅助的海军基地。”

陈守序:“你们勘探过那两个河口了?”

斯特林:“是的,提督。乍那河比较小,只能停泊通报舰。哥洛河水量充足,河口内稍加整治就可以停泊巡航舰。而且因为沙洲的存在,只要我们在河道两岸建筑一些泊位,就可以避浪。”

“避风条件怎么样?”

“避风不如金城港。但海军想着最好能有个备用的基地。而且万一南方有事,哥洛河口的战舰,也比金城港能更及时地增援陆军。”

陈守序思考了一阵,陆军在西南方和北方不会面临大规模的野战,最多是一些烈度较高的治安战。这两个方向主要依托原有的防御工事应该足够了,最多拆除一些空置的民居,建设几座炮台辅助。这样在可能会出现战争的吉兰丹城一线修三座棱堡应该可以满足防御需求。

“好吧,我同意。不过基地的规模不能太大,最多只能有现在路上棱堡的规模。你们还要建设石质船坞和码头,水泥也不能都给你们。”

几个舰长见目的达CD很高兴。科蒂尼奥趁机给陈守序送上了一件礼物。

“蟒蛇皮?”

科蒂尼奥说道:“率领第9警卫营进军巴东县的若昂.库尼亚是我的同乡,他前几天给我送来这张怪物的皮。”

这是一张网纹蟒的蛇皮,全部摊开了超过十四米。钻石型黑褐色及黄或浅灰色的网状斑纹花纹是网纹蟒让人过目不忘的特征。网纹蟒不是最重的蛇,却是最长的蛇,也是肌肉力量最强的蛇。在陈守序原来的时代,网纹蟒是唯一有确切记载,可以吞下成年人的蟒蛇。如此大的蟒蛇,在这里站在了食物链的顶端,连印支虎都不是这条怪物的对手。

陈守序很喜欢搜集动物,看到这件特殊的礼物很高兴,他转头吩咐秘书,“林奇,把蛇皮收起来。记得明天送一套中国瓷器给诺兰尼亚舰长。”

视察完棱堡,接下来是船坞。因为舰队的战舰在攻克金城后状态都不好,没时间用石头对船坞和码头进行加固了。在挖掘了四个泥船坞后,战舰先后被拖进船坞中,侧倾修理。

陈守序今天重点就是来检查战舰维修情况的。

林恩斯特林向陈守序一一介绍:“利马号、南海号无须更换船板,如今已经完成修理,正在码头进行帆桁的改装。”

“长河号、长山号、长波号与拉斐尔号因为长期作战,船板需要更换,目前还在紧张施工中。”

“梅尔维尔号也需要更换部分船板,不过因为船体较小,现在也完工了。”

陈守序看着眼前正在侧倾修理的四艘战舰,“再给你两个月,你能整备好多少艘战舰?”

斯特林皱眉想了一阵,“最多加上长河号和拉斐尔号。长山号和长波号在伊柳塞拉岛都受了重伤,能坚持到现在我们运气算是很好了。如果想继续让这两艘战舰服役,需要彻底大修。”

战舰是长期固定资产,确实也不能强求一时,陈守序答应道:“好吧。那就先把南海号、利马号、长河号、拉斐尔号、梅尔维尔号整备好。单桅战舰呢?”

斯特林:“三艘单桅战舰随时可以出动。”

陈守序:“新舰建造情况呢?”

斯特林:“林家船厂之前同时开工了4艘通报舰,我们开始没敢建太大。每艘都是按6门4磅炮4门回旋炮的标准建造。”

陈守序:“还是两个月,到时能完成几艘?”

斯特林:“两艘应该问题不大。”

“很好。”陈守序对周围的舰长们说道,“先生们,陆军已经向元老院证明了他们的战斗力。现在轮到海军了。只有2个月的时间,你们要尽快完成舰队新募水兵的训练。”

第13章 海军再出征

金城迎来建国后的第一个圣诞节和元旦。圣诞酒会狂欢之后,是一周的假期。连续几个月的大强度工作,总算有个假期让所有人能停下来调整身体和精神的状态。

元旦后是1643年第一次元老大会,陈守序在会上宣布了海军人事调整方案。

与所有的人事调整一样,在陈守序宣布之前,小道消息就已经漫天飞舞。

最后发文的结果与众人得到的消息差不多,因为陈守序和马尔蒙都有繁重的行政工作,林恩.斯特林顺位升职,由南海号舰长升为海军专职副提督,负责舰队的日常管理工作。

科蒂尼奥.德.诺兰尼亚从梅尔维尔号舰长转任海军学院教育长。

勒内.阿勒芒由长波号调任南海号舰长。

格伦维尔.科林伍德、菲利普.爱德华、托马斯梅洛分别担任长山号、利马号、长河号舰长不变,军衔各升一级,除了梅洛升职后是中校,其他人均升为上校。

劳勃和雷加依然担任冒险号和卓越号的舰长,军衔上尉。

这样就空出来长水号、长波号、拉斐尔号、暴风号、梅尔维尔号五艘战舰的舰长职务,如果算上船台上的四艘通报舰,现在舰队空缺了9名舰长。

除舰上职务以外,海军还重建了陆战队。与之前德国人训练的更近似陆军的海上步兵不同,这次重建的陆战队比较纯粹,操典队列也是英国式的。陆战队指挥官的职务现在也空缺着。

就在圣诞节前,海军学院第一批学生毕业了,正在等待分配。草创时期,海校的课程很速成。海校第一期的学生全部来自舰队,其中不乏已经在海上服役了十几年老手,8个月的学习只是让他们将以前的经验总结出来予以理论化。

第一批学生分为初级班和高级班,初级班的学生会大多分到各舰上担任航海长、枪炮长等职务。高级班则是对已经在跨洋航行中从舰队学习班毕业的学生再深造。

这批高级班学员中,有些原本在舰队中职务就比较高,资历也很深。原长水号的水手长弗雷泽.盖尔,两位武器官阿什利.加德纳、哈维.艾略特,原长山号航海长凯文.佩利,原拉斐尔号航海长皮埃尔.德.梅迪纳,长波号航海长雅克.罗西利,这6人格外引人注目。

陈守序拿到名单的时候也头痛了一阵,法国人是舰队中除了英国人以外第二强的派系,可能由于法国人学习更好,他们在海校的成绩比英国人还要好。

弗雷泽.盖尔能通过高级班的课程,他与陈守序的兄弟关系起了很大作用。陈守序知道弗雷泽.盖尔未必适合担任船长,所以他给弗雷泽.盖尔安排的岗位是上尉衔的海军基地陆战队指挥官。

其余五人原本的军衔就是上尉,高级班毕业后升为少校。

加德纳任长水号大副,艾略特任长波号大副,梅迪纳任拉斐尔号大副,罗西利任梅尔维尔号大副。因为暂时没有任命舰长,四人实际上是战舰的最高指挥官,陈守序打算给他们一个试用期,如果没什么问题,到期直接转为舰长。凯文.佩利则担任暴风号的舰长。

陈守序在分配时叹了口气,人事工作从来难做。现在位置还多,蛋糕已经不太好分了。考虑到他的学生都太年轻,雷加和劳勃职务在这次人事调整中都没有获得提升,只是军衔升为上尉。

科林伍德作为最资深的上校舰长,获得准将加衔,可临时指挥舰队。

至于即将下水的四艘通报舰,小船对巡航舰上的中层军官们来说,吸引力并不大。陈守序将这批中尉衔的职务留给了他第二期的学生们。

陈守序花了很长时间才研究完这份人事调整方案。国家只有不断扩张,才能有职务来喂饱冒险家们的胃口。兄弟们跟他来亚洲,那是来当贵族称王称霸的,如果不能带领他们获得足够收益,自己这个执政也当不长啊。

在利马号与南海号完成帆桁改装,恢复战斗力后。暴风、冒险、卓越号三艘大型通报舰均退出战列改装。这三艘船的船体足够大,改装会在船的后半部增加一根桅杆,首斜桅和船首破浪板也予以加强,艉楼全部被拆除,改为平甲板。改装后,这四艘船将成为双桅纵帆船,均有10门火炮。4门9磅炮,6门4磅炮。

现在海军基本已经形成了一套不成文的条例。

通报舰的舰长由中尉或上尉担任,8门炮以下的通报舰长为中尉,8门炮及以上为上尉。

双桅纵帆船称为护卫舰,舰长由少校担任。

三桅的巡航舰,30门炮以上为一等巡航舰,舰长上校,30门炮以下为二等巡航舰,舰长中校。

人事调整完毕后,舰队对火力重新分配,尽量将同种火炮在各战舰予以统一。原本战舰上的火炮有来自英国的、荷兰的、西班牙和葡萄牙的,各国的磅数都不同,炮弹匹配起来很麻烦。火力重新分配后,巡航舰使用西班牙4磅炮、荷兰9磅炮、西班牙12磅炮,英国18磅炮。

纵帆船使用西班牙4磅炮、荷兰9磅炮。

淘汰下来的英国的4磅炮,西班牙3磅炮全部交给陆军野战炮兵,荷兰4磅炮交予陆战队。英国8磅炮、荷兰12磅炮交予各要塞作为城防炮。

舰队中口径最大的6门荷兰24磅加农炮则打算安放到海军棱堡上,以护卫港口。长水号卸下了24磅重炮,在高海况下的航海性能将比以前更优秀。

海军的人都知道,人事调整和火力重新分配,是为了即将到来的战斗。

在所有人跃跃欲试的期待中,1643年3月初,陈守序选择了利马号、南海号、拉斐尔号三艘大舰,暴风、卓越、冒险三艘双桅纵帆船,再加上捕鲸船梅尔维尔号组成出征舰队。

旗舰南海号鸣礼炮21响迎接舰队提督登舰,蓝色启航旗再次飘扬在舰队上空。

马尔蒙、斯特林、霍尔雷恩来给陈守序送行。

马尔蒙笑着说:“你这就要出征了,元老院为了表彰你建国以来的功绩,打算将新建成的海军棱堡命名为‘lawful’堡。”

斯特林:“也就是守序堡,用你的名字命名。”

陈守序内心有点不希望如此张扬,“我知道这事,曾劝他们换个名字。”

“元老院要决定的事,这就由不得你了。”马尔蒙笑的有些促狭,“你也有被元老院驳回的时候啊。”

“中文名里,比起斯特林说意译,我更喜欢华商们的音译,老虎堡。”陈守序摇了摇头,“我要乘东北季风南下,不能再等。留守舰队将会有一段时间只有长河号一艘巡航舰可用,金城就拜托诸位了。”

马尔蒙在陈守序走后将会全面负责金城的行政工作,他说道:“研究院那些植物,还有你审批过的卫生勤务条例和钢铁工业规划,我一定会督他们干好。”

霍尔雷恩:“陆军很强,周围没有人是我们的对手,你放心吧。”

斯特林:“海军的空窗期也只有十几天,长水很快就能服役,长山号和长波号本月也会修好。到时4艘长字级老舰俱在,再加上4艘通报舰,只有我们出去打人的,没人敢来惹我们。”

马尔蒙:“其实我们都有点担心你,出征舰队有很多新兵和新提拔的军官,万事一定小心。”

陈守序哈哈一笑,“我比较擅长带学生。陆海军都要以战代练,也该让船上的小伙子们见见血了。”

马尔蒙表情很严肃,对旗舰舰长阿勒芒道:“勒内,你是舰队中最资深的舰长,一定要好好辅佐提督。”

阿勒芒:“一定,长官。”

陈守序的将旗在主桅升起,他挨个与每人握手,“我这次要走很长时间,各位多保重。”

“保重。”

送别的人下船,南海号鸣炮三响,由桨船牵引离开码头。南海号的首斜桅旗杆、艉楼旗杆悬挂共和星鸟旗,前桅悬挂红色海军长琉旗,主桅上悬挂的,则是陈守序独有的逆戟鲸提督将旗。

天气晴朗,舰队驶进泛着细浪的外海。旗舰南海号先导,后面依次是拉菲尔号、利马号,暴风号、卓越号、冒险号组成的护卫舰队航行在巡航舰队的内侧。

舰队后面跟着10艘戎克船,都是能装载400人以上的大船,其中6艘装500人也没什么问题。这些运输船原本在暹罗、广南和金城之间承担粮食等物资运输任务。南洋银行需要保留一定的现金以应对不时之需。金城在前段时间的突击花钱之后,最近暂缓了向外购买大宗物资。这些运输船也随之空闲了下来,这次一并征调进远征的舰队。

除去海军,陈守序也征集了部分陆军参与这次远征。从陆军3个野战营中各抽调了一个战列步兵连,野战炮兵抽调大半个连,4门4磅炮。工兵连、辎重连、卫生连也各抽调了一部。

二等警卫营中抽调了6个连,组成混成警卫营。一等警卫营也提供了2个切支丹连。全部陆军加在一起有1100多人。

陆军的12个警卫营在占领驻地后,一半的兵力都投入了生产当中。每个营只剩下3个不满编的连,这些兵力还要保留必要的守备和治安力量。陈守序从中抽调了8个满编连,其中战斗压力较小的惹拉府驻军提供了其中的3个二等,2个一等警卫连。吉兰丹和北境加在一起凑出剩下的3个连。实际上,这已经抽空了警卫营大半机动力量。

3个野战连分别来自3个野战营,没有达到理论编制。他们离开后的空缺将有第4后备营替补。

在陆军的扩张中,陈守序的执政卫队也扩大到120人。卫队下设4个排,蒂奇亲领的黑人排,孤山的印第安人排,蔡元定率领的华人排,以及最新编入的切支丹排。陈守序原本对是不是把日本人加入卫队感到很犹豫,但执政卫队除了作战,礼仪上的功能也比较明显。切支丹现在成为陆军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出于增强国内团结氛围考虑,陈守序还是增加了一支切支丹卫队。这次作战,黑人排和印第安人排留守国内,陈守序只带了华人和切支丹卫队出征。

航行计划由首席参谋哈里斯.阿克顿编制。舰队没有设置参谋长,哈里斯暂以上尉衔首席参谋领导参谋部工作。陈守序放心把工作交给他,只在最后审查一遍后,也没做修改就下发各战舰执行。

南海号是典型的西班牙大帆船,艉楼高大。陈守序占据了舰上位置最好的炮甲板尾舱,原有的南海号司令官舱实在有些浪费空间,船尾横跨整个甲板是司令办公室,办公室前是卧室。陈守序将办公室和卧室合二为一,原来的卧室空间留给了舰队司令部成员。舰长阿勒芒和他的军官则住在楼上的艉楼舱内。

陈守序在艉楼内翻阅最近搜集的南中国海海情资料。葡萄牙人和荷兰人在殖民、探险、贸易中积累了很多宝贵记录,但这都是他们的秘密,流出的并不多。金城从各种渠道搜集到了一些,这并不够,因此就需要参阅华人方面的记录。

后世网络中一些感性、抽象、文艺妖魔化的宣传并不真实。明朝的航路记录、航海经验和造船技术从未失传,有很完整历史传承。首先,郑和的星槎船队在传闻中被神话了,实际并没有很多人以为的那么强大,航行技术也比较落后,全程都只能采用近海航行。郑和时代的航行技术可能不如阿拉伯人。然后星槎舰队所下的西洋,也就是陈守序占据金城力图控制的西洋航线,整个航行过程严重亏本。木质帆船是耐久性比较的交通工具,大型海船舰队的维护成本极高。耗费巨大却不能得利,这种航行换成哪个国家都会被禁止,明朝的决策很合理。欧洲也从未例外,荷兰人后来放弃辛苦战斗几十年的巴西领土也是因为西印度公司严重亏损。没有金钱和贸易支持的扩张行为,在哪里不能长期持续。

在明朝中晚期,欧洲人来到亚洲,日本人学会用水银提炼银矿,东亚的海上贸易不再是低值易耗品,重新变成获利巨大贸易行为,这刺激了中国造船技术和航海技术较之明朝初年的郑和时代,有了极大的进步。只是与克拉克船和盖伦船比起来,戎克船先天实在不适应远海航行,在对外竞争中的影响力比郑和时期有了下降。

在航路探索方面,欧洲人至少帮助中国开辟了到菲律宾的直航航线,让金厦地区至台湾的移民航线变得更安全实用。在造船技术方面,一些进步的中国工匠开始意识到传统摇摆升降舵和所谓“水密舱”隔板支撑横向结构的落后之处,正设法予以改良。某些戎克船也出现了前后支索,增加桅杆的稳定性。荷兰人大量雇佣戎克船承担贸易任务,他们也教会了中国水手使用欧式横帆。中国造船技术的进步,在老闸船上表现的很明显。

既然中国的海上技术从未失传,还一直在进步,那么针路记载和航行经验的总结也从未中断过。来自中国的材料对金城海军学院的课程材料是极好的补充。

第14章 盟友

舰队驶入南中国海,直航纳土纳群岛,将半岛海岸线远远甩在身后。

可以确定,如今的金城有很多南方天方教国家的耳目,舰队启航是全城轰动的行动,保密的可能性几乎没有。

舰队出港后直接航向外海,会让这些缺乏外海侦查能力的小国搞不清舰队究竟航向哪里。这也是震慑敌国的一种方式。有了北大年的前车之鉴,那些蠢蠢欲动的敌国还是先担心自己会不会成为目标吧。

几天后,舰队出现在蜈蜞屿海外。

金城之战后,纳土纳海盗的部分华人定居下来,他们中有很多人都选择了进入海军服役。这些华人水兵见到生活多年的大岛,都忍不住欢呼起来。

陈守序拉开望远镜,只见汪汇之的手下已经开始登上他们的戎克船。

他向舰长阿勒芒下令,“勒内,鸣礼炮21响,向我们的盟友致敬。”

“提督,21响,礼节是否过重?”

“一点不重。勒内,作为我们的战友,这是他们应得的礼遇。”

“是,长官。”

汪汇之的座舰最后离开海岸,数根烟柱在他身后燃起。

旗舰南海号上次第打响的礼炮,让舰队欢呼的分贝上了一个台阶。最后变成在水手长指挥下,水兵集体在甲板站坡,整齐的口号声响彻海湾。

纳土纳的盟友也被舰队的热情所感染,他们举着各种各样的武器,有人脱成光膀,发出令人振奋的应和声。

双方接舷,见汪汇之登上南海号甲板。陈守序快步走过去,隔着老远就伸出手。

“汪大澳主,离开金城后一向可好?”

“哈哈,感谢执政大人挂念。承蒙关照,汪某在金城得了这许多缴获,总算带上儿郎们过了段舒坦日子。”

“那只是开始,更好的日子还在后头。你听士兵们的欢呼声,他们都已经迫不及待了。”

一边是军队整齐的欢呼,一边是中国海盗狂野的呐喊声,在会师的这一刻竟然是无比的合拍。

陈守序被士兵们高昂的情绪感染,失神了片刻。

汪汇之,“接到执政大人信件后,汪某就开始准备了。这几天可着实等的有些着急啊。”

陈守序带着些歉意,“汪大澳主可能也听说了,去年最后一段时间我们在陆地上有些行动。那些天方教徒打仗不行,偷袭打劫的本事却不差。我抽调陆军耽误了几天的时间,让你们久等了。”

汪汇之大度的一笑,“好事多磨。执政大人,这仗我们该怎么打?”

陈守序将汪汇之请进里舱,“大澳主这边请,我们进去说。”

“请。”

陈守序的司令舱基本延续了原先西班牙舰队司令的布置,只是更换了一些打坏的家具,墙上的西班牙国王戎装像也被替换成了南中国海附近的大幅地图。

阳光从窗户的玻璃照进舱室,将房间照的亮堂堂。

陈守序倒上朗姆酒,给汪汇之递过去,“抱歉,我们的好酒都喝完了,现在只有刚刚用甘蔗酿出来的朗姆酒。”

朗姆酒的味道偏甜,陈守序其实不大喜欢。

汪汇之倒是无所谓,接过去喝了一大口,“洋人的甜酒吗,确实比不上家里的烧酒。不过也比什么都没有强多了。”

海岛上的生活其实一点也不浪漫,各种物资都很匮乏,比陆地艰苦多了。

陈守序在加勒比海也不是没经历苦日子,心有戚戚,“我的人正在研究怎么用大米,小麦和水果酿出更好的蒸馏酒。等他们弄出来,我先送你十桶。”

“那可真不错,我替手下的儿郎们谢谢执政大人了。”

“不用客气。大澳主,我看你走前在岸上放了一把火,是有什么打算吗?”

汪汇之将朗姆酒一饮而尽,“执政大人。我打算和你一起做完这一笔就离开南洋。”

“你要回国?”

“是啊,愿意继续在南洋生活的人都去了你那定居。我现在还剩的500多人在这岛上实在是住腻了。上次弄到那么多好枪好炮后,我们打算回国再和朝廷拼几把。”

陈守序眨眨眼,他对此有所预计。汪汇之把老弱妇孺都送到金城,自己却带着一帮人宁愿在纳土纳岛吃苦,也不愿意受金城的管辖,显然是存了回国的心思。

“大澳主好志向。既然你要回国,那等打完这仗,我再送你6门炮以壮行色。”

只送6门炮,也不是陈守序小气,他战舰上装备的都是加农和寇菲林类的长倍径火炮。以戎克船用隔舱板支撑的横向强度,能不能承受舷侧火炮射击的后座力是很可疑的事情。汪汇之有6条船,陈守序送他6门炮,刚好给每艘船装上一门船头大炮。采用龙骨侧龙骨的戎克船,纵向支撑红夷大炮射击后座的问题不大。

汪汇之有些吃惊,大炮是他无法拒绝的礼物。他知道陈守序现在还不能自产火炮,一出手就是6门炮,这个礼很不小了。

“大炮正是兄弟们需要的装备,汪某就不推辞了。请大人下令,这次我们怎么打苏卡达纳港?

陈守序铺开苏卡达纳湾的海图,“汪澳主,除了文莱和苏禄,婆罗洲还有三个小国,三发、苏卡达纳和马辰。其中苏卡达纳是马打蓝征服的飞地,马辰则是马打蓝的属国。我们这次的目标就是马打蓝的这两个属国。”

“我以为你只是去打苏卡达纳。”

陈守序面带微笑,“荷兰人希望我去打苏卡达纳,可我带着接近2000兄弟跑了上千里路,只打个苏卡达纳未免亏了点。马辰也是要去一趟的,我又没向荷兰人承诺只打苏卡达纳。”

汪汇之倒是无所谓,“你是话事人,便是把整个婆罗洲都打一遍我都没问题。”

纳土纳海盗即将回国,并不在乎南洋诸国的彼此纠葛。

陈守序向汪汇之请教:“你对苏卡达纳港知道多少?”

纳土纳群岛就挨着婆罗洲,汪汇之对婆罗洲主要国家的情况还是略知一二。

“苏卡达纳的卡里马塔岛是婆罗洲的贸易中心,他们除了从事大米转口贸易,还出口铁器和钻石。”

陈守序颔首,大体的情况他也知道,需要的是细节。

“整个南洋的岛夷都喜欢卡里马塔钢制造的巴冷刀。苏卡达纳旁边的勿里洞其实也出产铁器,不过他们以斧头为主,巴冷刀的质量不如卡里马塔。”

“你是说卡里马塔岛上有铁矿,而且他们还能造出钢刀?”

“对。连荷兰人都经常找他们买刀。我记得几年前,荷兰人一共从卡里马塔采购了18000把巴冷刀。除了刀,他们的斧头也不错,值得买。”

陈守序托着下巴,“那这么说,苏卡达纳城其实不值得打?他们的精华都在卡里马塔岛上。”

汪汇之:“如果换成我,我是不会去打苏卡达纳城。”

陈守序思索一阵,“我以前也不会去打风险大收益小的目标。但现在不同了,我与荷兰人达成了协议,苏卡达纳城肯定要去的。”

两人又商议了一阵。陈守序将汪汇之送回他的座舰。

汪汇之加入进来后,舰队现在有7艘战舰,16艘戎克船。从纳土纳岛重新启程后,乘着东北风,转而航向正南。航线完全避开了婆罗洲的海岸线,如果仅凭舰队的戎克船,他们很难做这样完全离开陆地视线的航行,不过既然有陈守序领航,华人海盗们也就放心跟着行驶,即便出了什么问题,也能很快得到盖伦战舰的救援。

此后的两天看不见太阳和月亮,也看不到星星。陈守序估计会有一场大风暴来临,为了防止风暴,战舰卷起了部分风帆。

不过让陈守序意外的是,接下来的一天,舰队航行中依然是清风徐徐。远处苏门答腊岛的方向,电光闪闪,雷声不绝。

陈守序感到很惊异,他找来几个久在南洋的华人老水手询问,“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

在金城8个月的时间,陈守序现在勉强可以听懂一些闽南腔的方言。

一个水手说道:“大人。如今快到换季的时节了,苏门答腊海岸有些地区经常会这样,几个月晦暗不见天日。正是这种天气,才能种出好胡椒啊。”

另一个水手也说道:“荷兰人一直对那边的胡椒产地很眼馋。他们设置过一些商馆,可那些红毛夷适应不了苏门答腊的气候,我听说他们驻在那边的人员如果3年不轮换就会死去。”

第二天,海里迎面出现很多飞鱼,长度大约有6英尺左右。这种鱼肉质坚硬,并不好吃。舰队没有派人下去捕捞。飞鱼总是逆风而游,此时高高跃出海面。地球上,动物的习性总是相通的。陈守序这下确定风暴即将来临。战舰也许可以扛过这样的风暴,但陈守序实在很担心那些戎克船。

旗舰南海号挂出信号旗,所有战舰和运输船跟随转向。陈守序将舰队小心驶进了淡美兰群岛。

哈里斯命令三艘护卫舰驶出舰列,超越航行。在整个舰队之前侦查航道与海湾。

淡美兰群岛有数座有人岛,陈守序不想惊动他们。风暴明显从南而来,卓越号找了一处开口朝北的海湾,足以容纳全部舰队。

陈守序对锚地十分满意,海湾开口朝北避浪,海岸边的数座山峰又可以避风。所有船都收起风帆,南海号降下了主帆,降低横桁,固定好船舵。水手用帆布将舱面全部覆盖起来。金城的所有船都挂上了电路链。见汪汇之的船没有电路链,陈守序赶紧让人送了六套备用的送过去。

当天夜里,风暴来袭,外海掀起汹涌的巨浪。人人都在庆幸舰队躲进了这个狭小的海湾中。窗外电闪雷鸣,陈守序正好乘这段时间阅读华人海商关于风浪的记录。

“清明以后,地气自南而北,则以南风为常风。霜降以后,地气自北而南,则以北风为常风。若反其常,寒南风而暑北风,则台飓将作,不可行船。

南风壮而顺,北风烈而严。南风多间,北风罕断。南风驾船,虽非台飓之时,常患风不胜帆,故商贾以船小为速;北风驾船,虽非台飓之时,亦患帆不胜风,故商贾以舟大为稳。

风大而烈者为飓,又甚者为台。飓风常发,台则有渐。飓或瞬发倏止,台则常连日夜,或数日而止。大约正、二、三、四月发者为飓,五、六、七、八月发者为台。九月,则北风初烈,或至接连累月,俗称为‘九降风’;间或有台,则骤至如春飓。船在洋中,遇飓,犹可为;遇台,不受也。

过洋,以四月、七月、十月为稳,以四月少飓日,七月寒暑初交,十月小阳春候,天气多晴顺也。最忌六月、九月。以六月多台日,九月多降也。

……”

陈守序倒了一杯茶,既然在亚洲海上打拼,台风就是个躲不过的问题。现在没有天气预报,只能依靠类似的经验了。

门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陈守序有些诧异,难道是哪艘船出问题了?

“进来。”

进来的是蔡元定,他有些惊慌,“大人,有艘船被雷劈着火了。”

一股怒气冲上陈守序的脑门,“已经下过让所有船都挂上防电链的命令,是谁无视舰队的纪律?”

“大人,不是我们的船。湾口驶进一艘大船,好大,就在我们眼前被雷劈了。”

陈守序迅速站起身,“带上我的望远镜。”话还没说完,他就已经走出司令舱。

“大人,大人,您的雨披……”蔡元定拿起望远镜和雨披快速跟了上来。

陈守序接过雨衣,戴上兜帽,匆匆冲上艉楼甲板。阿勒芒已经在那里了。

豆大的雨点劈头盖脸落下,海面的能见度很差,但是远处的火光还是清晰地显示了目标所在。

拉开望远镜,陈守序问道:“情况怎么样?”

阿勒芒答道:“提督,湾口驶进了一艘很大的戎克船,我看不比拉斐尔号小。应该和我们一样,进来避风的。”

望远镜中,只见那艘船已经驶进了风浪比较小的海湾,可运气实在不好,居然真被雷电劈中了。大火在船舱中熊熊燃烧,黑烟不断从各种口子里冒出来。幸存的人聚集在被水淋湿的甲板上,有些人开始跃入海中。火在船舱里面燃烧,这艘船迟早会散架。

陈守序放下望远镜,看了看海湾里的波浪。“能放下小艇吗?”

阿勒芒:“应该没问题。”

陈守序:“那赶快派去去救人。”

“遵命,提督。”

阿勒芒指挥水手掀开帆布,吊下船上的小艇。水手们划桨驶向失事的船只。拉斐尔号和利马号见旗舰派出了救援人员,也纷纷放下小艇。

火光的映照下,船上的幸存者见有人过来救援,纷纷跳入海中。望远镜中看不清具体的情况,陈守序走下艉楼,“一会让他们把船上地位最高的幸存者送上旗舰,我要见一见。”

第15章 海难幸存者

陈守序走下南海号的艉楼甲板,如果从最高处的甲板算起,他要回到司令舱需要下3层楼梯。南海被选为旗舰,是因为这艘马尼拉大盖伦有足够的空间容纳他的司令部军官。

南海号主桅后的露天甲板建起了第一层艉楼,靠近船尾的地方是第二层艉楼,呈阶梯状的两层。第一层艉楼的尾舱住着船长和他的舰上军官。如果按照西班牙人的习惯,在舰长的楼上,更小的第二层艉楼中住的一般是舰上的领航员和税务官。陈守序这次出征,除了舰队官兵,还带了几位学者和超出编制的医生,现在他们住在第二层艉楼里。

陈守序的司令舱位于露天甲板下的炮甲板的尾舱,炮甲板外的船尾还有一层突出舰体的游廊,也是舰队司令专属的空间。

天气好的时候,陈守序可以打开尾门,在舰尾游廊上透透气。

炮甲板下是一层多功能甲板,部分士兵住舱、厨房、帆布贮藏室、医院等都在这一层。再往下一层是弹药库和货仓。

比较特殊是陈守序司令舱的脚下,因为此时马尼拉大盖伦还有明显的舷弧,船尾的层高比船首高出一截,因此在陈守序脚下就有个约占船长五分之一,多出来的一层。船舵在这一层通过舵柄接入船内。这层还装备着2门9磅尾炮和4门9磅舷侧炮。高海况下,该层的炮门很可能无法打开。

南海号完成改装,彻底变成一艘战舰后。炮甲板单舷有10门大炮,其中4门18磅炮,6门12磅炮。露天甲板单舷7门9磅炮。船头两侧还有伸出舷外的2门9磅炮。

除了重炮,南海号在艉楼和船首一共还有14门回旋炮。

整艘战舰一共有40门大炮和14门回旋炮。船上空间很宝贵,除了司令,包括船长在内的其他军官的吊床都位于大炮上方,平时要与大炮睡在一起。

陈守序掀开分隔士兵和军官舱的布帘,绕过会议桌、吊床和12磅炮,回到自己的办公室。身为专职提督的好处,就是他不用像以前一样带班了,日常航行中闲暇比较多。为了不浪费这段时间,他会抽空给旗舰和参谋部的军官们上课,主要是一些数学和自然科学方面的基础知识。明天主要讲三角函数,他还得备课。

办公桌上点着两根牛油蜡烛,光线只能说一般。牛油蜡烛是在南美买的,还剩一点存货。

金城的鲸油储备已经告罄,现在各船更换船底得使用木焦油为主的黑料。他这次带梅尔维尔号出征,也有捕鲸的目的。只有一艘捕鲸船肯定不够,在陈守序离开金城之前,两艘双桅纵帆捕鲸船已经在设计之中。像梅尔维尔号一样,炼油炉也安放在船上

陈守序沉浸在中学数学公式中,忘记了时间。

直到门外响起杂乱的脚步声,有人敲门。被打断思路,陈守序稍微有些烦躁,他往烟斗里装了些烟草,凑到蜡烛前点燃。烟草是最重要的作战物资之一,在自种的烟草尚未收获之前,金城还得依赖从暹罗进口的烟叶,不过这个问题快要解决了。陈守序在研究院搞出来的植物苗圃的重要性没多少人理解,士兵们最关心的是烟草种植园和酿酒作坊,这两项工作不需要陈守序亲自抓,本身推进的就很好。

陈守序用烟草平复了一下情绪,“进来。”

首先推门进来的是蔡元定,他也参与了刚才的救援行动,雨水混杂着海水,全身湿透。跟在他后面的是一位梳着发髻的华人。陈守序上下打量了来者两眼,海难之后的样子当然好不到哪去。帽冠肯定丢失了,现在发髻用的是根白色的带子束起。身上是浅黄色对襟宽袖直掇,脚穿翘尖布鞋。看的出来,来人进门前稍微整理过衣服,短短时间状态已经恢复的不错,如今也只是稍微有些狼狈。这是一位富家绅士,身材修长,略显瘦削。略显凌乱的衣衫遮不住倜傥的神色。

跟在他后面也是华人,发髻凌乱,一身黑色短打,膀阔腰圆,举手投足间透着精悍。让陈守序感觉到一丝熟悉的味道。

最后进来的人让陈守序有些发愣。一袭素娟圆领对襟比甲,内衬交领油绿绉纱衫,月白湖罗裙。脸上蒙着一方丝巾,看不清面容。

陈守序的视线偏向蔡元定:“还有女眷?”

“是,大人。船上一共救下两名女子,此为其中之一。”

陈守序站起身,走进自己的卧室,拿出一张干净毯子。

最先进来的绅士向前走了两步,将女子遮护在身后。蔡元定立即按住腰间短剑,拦在他与陈守序之间。

陈守序摆摆手让蔡元定让开,远远将方毯递过去。“刚换洗过的。”

浅色的丝巾上方,有一双灵动的大眼睛,她接过毯子裹住自己。轻轻朝陈守序道了个福。

陈守序颔首回礼,“尚未请教,先生怎么称呼?”

那绅士向陈守序一揖,开口是很标准的官话,“仆乃琼州海述祖,在此谢过国主救命之恩。”

陈守序诧异地问道:“海先生知道我?”

“仆初上船也并不知这是国主的座船,进舱后方才确定。国主去岁在南洋自辟一方国土,威震诸夷,仆在琼州亦有耳闻。以华人之身,在南洋拥夹板战船数十,想来也只有国主本人了。”

陈守序撇撇嘴,好吧,近一年的时间,国内知道金城立国也很正常。

“海先生,不知另外两位是?”

短打的人朝陈守序一抱拳:“万州曹君辅。”

陈守序赞了一声,“好一位壮士。”

“曹兄弟是我的朋友,”海述祖看了看身后的女子,“这是小女。”

此时蔡元定似乎想起了什么,走到陈守序身边对他耳语。

“大人,我想起来,以前在广州时听说过这位海先生,他似是海瑞海青天的后人。”

陈守序闻言微微动容,“请问海忠介公与海先生是什么关系?”

海述祖:“正是家祖。”

果然啊,琼州海姓的大族就海瑞家族了。

陈守序小声问蔡元定,“季通,我怎么听说海忠介并无血脉留下?”

蔡元定道:“大人。海忠介子女确实都夭折了。我听说的是海忠介去世后,族里将他的堂侄海中适过继给了忠介公。”

陈守序站起身,吩咐蔡元定:“拿些干净衣服来,供海先生他们更换,再去让厨房烧锅热汤。”说到这,他忽然想起什么事,他转头问海述祖:“我的战舰上现在没有牛肉,只有咸猪肉和咸鱼。海先生可有什么忌口之物?”

在亚洲牛是宝贵的生产资料,不能像美洲那样随便杀。牛肉已经退出了海军菜单,战舰上只剩下咸猪肉。这让很多欧洲官兵很不满意,但也毫无办法,金城不可能为了满足海军口欲大规模宰杀耕牛。海军官兵想吃牛肉,只能回家自己想办法。

“多谢国主,我家并无忌口。”

陈守序心说,果然。海瑞给他老母祝寿,特意去切了两斤猪肉。怎么可能如后世某些民族史学家胡说八道的那样是某族某教信徒。

蔡元定看看曹君辅,还在犹豫。

陈守序这两天脾气不太好,眼睛一瞪,“还不快去。”蔡元定一听陈守序的语气不善,连忙走了。

办公室的角落放着装酒的木桶,陈守序拿起两个酒杯装满后递给海述祖和曹君辅。

“慢待二位了,我这里也没有好酒,只有这个了。”陈守序看了眼海述祖的女儿,“小姐喝点什么?”

女子眨眨眼睛,“我也要酒。”

陈守序有些意外,海述祖脸上的表情似有些无奈,却也没拒绝。曹君辅更是在一边偷笑。

“好的。”陈守序回去又接了两杯酒,他自己一杯,递给女子一杯。回来时见曹君辅已经快把酒喝完了,陈守序指着酒桶,“曹先生不用客气,可自便。”

“请坐吧。”陈守序回到办公桌后。“我有几个问题想请教下海先生。”

“不敢,国主想问什么?”

“海先生,我刚才看到那艘被雷击的船是你的吗?那艘船真不小啊,和战舰差不多大了。”

海述祖叹了口气,“我花费三年,方才造成这艘十二丈的大船。我的确是船的大股东,但船并不是我一人所有。除了我,还有38位小股东。”

海上救起的并没有多少人,看来其他的股东大多都没能生还。

看着一脸落寞神色的海述祖,陈守序宽慰道:“先生节哀,海难在所常有。”

海述祖:“如果不是曹兄弟舍命相救,我们怕也未必也从船上逃出来。”

陈守序:“先生原本是想去哪里?”

海述祖:“我花费千金,装满了一船货,原本想去巴达维亚售卖。”

能装满一艘13丈的戎克船,这是大海商啊。

“钱没了可以再赚,只要人在就好。”陈守序这也就是安慰的话语,对小海商来说,凑齐货物往往需要借债,一旦发生海难,船货无存,倾家荡产是很常见的事。

在海述祖看来,陈守序的用词略有些奇怪,不过意思很浅显,听懂不难。

“先生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在巴达维亚有无相熟的朋友?”

海述祖摇头,“我在巴城没有认识的人。”

陈守序想了想,走到舱门处,叫来他的参谋长,“哈里斯。”

“长官。”

“让你的人腾两个铺位出来给里面的先生。”陈守序记得顶层艉楼没有住满,参谋部的军官可以上去和医生们挤挤。“再把右舷那间房收拾一下。”

接着他转身对海述祖道:“今天不早了,只能委屈先生住在军官舱了。”

当初给南海号做改装时,横跨整个甲板的司令舱被隔成三个部分。船尾两侧分别是卧室,中间是陈守序的办公室。两侧卧室外面,是突出甲板的单独厕所。提督卧室在船尾左舷,船尾右舷的卧室有两张吊床。

陈守序把办公室改小,增加一间卧室的本意是多装几位司令部军官。不过如今舰队参谋部人手还不齐,参谋军官全部挤在司令舱前面的会议室兼军官舱,因此那间卧室就空了出来,成为堆放水果和粮食的杂物间。搬空后,倒正好可以容纳海述祖的两位女眷。

第16章 卡里马塔海峡

海家的另一位女眷原是侍女,当天夜里便与海家小姐同舱居住。

第二天,风雨依然在继续。吃过早饭,陈守序要在军官舱给学生们上课。海述祖和曹君辅觉得不便留在舱中,有心离开,却又不放心留下两位女眷独自待在船舱。

陈守序看出来了,索性数学课也不是军事机密,“海先生,你可以留下。”

海述祖当即就顺水推舟留在舱中。

军官们摆好黑板和粉笔,这两样东西在金城已经可以生产。陈守序按照备课大纲开始讲解。讲到兴致浓处,他甩开讲义,写了两黑板的板书。上课与学员们的互动,也是很有乐趣的工作。

陈守序没注意到,在他身后,有一扇门悄悄打开了一道细缝。

整堂课海述祖如听天书,曹君辅更是直打哈欠。直到最后陈守序给学员们布置了测量目标高度、距离和火炮射击简化模型的应用题,才让曹君辅悚然而惊。

风雨只持续了两天,第三天就已风平浪静。天气晴朗,舰队启程继续航向东南。

舰队日常编队指挥哈里斯会负责,战舰本身现在更是不用陈守序操心。

如果没什么特殊情况,他每天就是看看书,在游廊上散步,连艉楼甲板都很少上去。海述祖现在是陈守序办公室的常客。这位名臣之后本身的学历并不高,考到生员后就放弃了举业。转为依托家里深厚的政治资源做起了海贸生意。

南海号是巡航舰队的先导舰。舰列中跟在南海号之后的是拉斐尔号,几个刚从海校毕业的军官趴在艏楼用望远镜指指点点。

只是他们望的对象有些奇怪。

“出来了,出来了。”有个红发军官兴奋地大叫。

一群人都把望远镜对准了南海号的游廊。

“那个华人富商的女儿出来了,哇,穿的是军官生制服。”

“这次没蒙脸,好漂亮啊。”

“哥,给我看看,给我看看。”几个在船上实习的海校学员踮起脚,正试图从师兄手里抢过望远镜。”

“小孩子一边呆着去。”拿着望远镜的军官把师弟们推开。

“提督和她聊上了。不过两个人的距离还是有点远啊。”有人发出了叹气声。

“你们说提督会用下风位中远距离战斗慢慢磨,还是直接抢上风位贴上去打近战?”

“管他用什么战术,不要像上次一样挂起满帆逃跑就好。”

几个人正在欢乐地议论看到的场景,却不防近距离传来一声暴喝。几人脸色一白,纷纷回过头去,只见代理舰长,大副皮埃尔.德.梅迪纳一巴掌扇在刚才嘲讽提督逃跑的军官脑袋上。

“都在胡说些什么,”梅迪纳满脸怒容,“快滚回你们的岗位。”

舰长发火,众人连忙卷堂大散。

陈守序自然不知道身后拉斐尔号上刚刚发生的闹剧。他正在游廊上享受阳光,绿茶和卡里马塔海峡的风景。

海家小姐站在游廊的另一端,穿着一身蓝白色的军官生制服。海家的行李都随着座船沉入大海,这艘战舰上只有几个海校小学员有尺码勉强合适的制服。虽未系武装带,也别有几分英武之气。

她似乎有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陈守序,把他看的心里发毛。

陈守序开始以为古代的女子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见到男人羞红了脸就跑。直到某次他在船尾游廊正在惬意地抽着烟,海家小姐主动上来找他说话,好奇宝宝的一堆问题让他最后落荒而逃。

那天晚上他就把蔡元定找来问让他颠覆三观的是什么情况。

蔡元定觉得有些好笑,“大人有所不知,现在大明的豪门大户,大多已经不在乎那些礼教传统。男女混淆,不再有别。全无别嫌明微的道理,女子抛头露面,乃是常事。”

“你的意思说这不是个案?”

蔡元定读过几年圣贤书,略微一叹,“用大人的话说,现在大明也是处在一切向钱看的时代。世教日衰,女子都弃礼教而不顾。有才能的,经常会摆弄文墨雅乐,与些年轻士子交往。才能略差一筹的,也会学些俗弦艳词。”

仿佛验证蔡元定的话一般,后来的几天,陈守序直觉得自己被打败了。每天都被迫在游廊上给海家小姐解释什么是正弦余弦,什么是动能动量,什么是逆戟鲸,什么是经纬度,月亮离地球有多远……

不过今天倒是他主动找到海家小姐,舰队进入卡里马塔海峡就接近了战区,于情于理他都要提醒一下船上的女眷。

“小姐,我的船上有千斤巨炮数十座。到了打仗的时候,火炮齐射地动山摇,请小姐到时有所准备……”陈守序也想过是不是把他们送走,可现在战时,不可能为几个人动用宝贵的运力。而留在舰队里,没有比南海号条件更好的船了。

一双灵动的大眼睛忽闪忽闪,脆生生的声音问陈守序,“你会打输吗?”

“当然不会。”陈守序想了想,强调道,“我从未打输过。”

“那我不怕,将军毋须担心我。”她微屈膝行礼,转身跑回船舱。

有些奇怪,这次居然是她先回去了。

陈守序摸摸头,也没管那么多。大踏步走进会议室,“哈里斯,召集各舰舰长,陆军营长上旗舰。”

接到南海号的旗令,最先赶到旗舰的是拉斐尔号代理舰长梅迪纳和梅登。

等待其他人的时候,陈守序询问着梅登近来的情况。

为了准备出征,之前一段时间陈守序忙到飞起。自从梅登辞职,两人还没好好交流过。出海后梅登搭乘的是拉菲尔号,没有与陈守序同船。

陈守序:“这几个月感觉如何?”

梅登一笑:“忙了几年,最近难得能好好休息一阵。心头没有压力,无事就在你直属的部门里转转。科技、农业、工业和医疗卫生,我现在才发现以前不太关注的细节,对打好国家真正的根基究竟有多重要。”

“你看,有时候从风口浪尖退下来也不是坏事,有精力静下心去学点新东西。”陈守序道,“你应该休息好了吧?这次我打算让你指挥对卡里马塔岛的陆战。”梅登虽然已经没有职务,但他还是元老,地位和资历没有问题。

梅登有些惊讶,“我从未单独指挥过一次战役,你不怕我搞砸吗。”

陈守序:“你是从吕岑会战的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古斯塔夫阿道夫你都见识过。一个土著的岛屿,有什么可怕的。”

梅登抚摸着佩剑剑柄,“被你一说,我也确实有点心痒。没问题,我接受任命。”

军官们陆续到齐。

军事会议,海述祖和曹君辅自然不可能再留下,女眷却是不好安排,陈守序也就随她们去了。

海军方面是南海号舰长阿勒芒,利马号舰长爱德华,拉斐尔号代理舰长梅迪纳,梅尔维尔号代理舰长罗西利,以及护卫舰舰长劳勃、雷加和佩利,舰队首席参谋哈里斯。

陆军方面人少一些,只有混成野战营长路德维希.菲尔霍夫,切支丹营长原政信,混编警卫营长若昂.库尼亚。

菲尔霍夫是陆军第二营的营长,陈守序这次将他连同下属的一个连一并抽调。

原政信过去是山田长政下属的武士,山田长政将他名字中的“政”字赐给了原政信,这是主君恩宠的一种体现。山田长政死后,暹罗官方驱逐了他的下属,原政信被林同文收留在北大年。

若昂.库尼亚是个来自澳门的葡萄牙雇佣兵头子,手下有100多人的多国部队,陈守序将他们抽调出来与部分孟族人混编。

面对这群骄兵悍将,陈守序先公布了人事命令。登陆行动总指挥和副指挥分别由梅登和菲尔霍夫担任。资历、能力,两人都是最合适的人选。

攻打卡里马塔这样的岛屿目标对金城来说轻车熟路,没有太多需要当心的地方。各部按计划和序列登陆。第一波是切支丹营,第二波是混编警卫营,最后是携带野战炮的混成野战营。

舰队所有陆战队由首席参谋哈里斯统一控制,作为预备队。

敌情方面,卡里马塔岛是马打兰大米航线上最重要的中继站,也是武器输出港。岛上肯定会有这个爪哇最强国的正规陆军。

陈守序没打算趁夜突袭,他要在白天用一次携带重武器的诸兵种合成登陆作战打垮土著。

第17章 苏卡达纳之战1

作战会议结束后,海述祖和曹君辅找到了陈守序。

“曹兄想观摩我军作战?”

曹君辅双手抱拳,“不敢打扰国主指挥,但求有幸能在舰面观战。”

这也不是多大的事,陈守序只当国人爱看热闹的八卦心态又爆发了。鸦片战争中,国人自带躺椅,板凳和阳伞,一边饮茶磕瓜子,一边观摩英夷与清军作战。不时还为英夷大声叫好,犹如现代人观看体育比赛。

陈守序看了海述祖一眼,能在这个琼州大海商面前露露实力也好。

“好吧,海先生和曹兄等会可与我一起在艉楼观兵。”

舰队挂出战斗帆,每艘战舰的主帆上都描绘着黑色的南十字星座。

战舰一路冲到卡里马塔港外。航路上遇到的当地小船,如果来不及逃开,要么被巡航舰撞翻,要么葬身在炮口之下,只有些见机较快的人,及时弃船跳入大海,才能逃得性命。

据汪汇之介绍,苏卡达纳把贸易中心放在卡里马塔岛,而不是婆罗洲的苏卡达纳城,是因为苏卡达纳的海港水深只有两米多,无法容纳大船。而卡里马塔岛的航道较深,海港也能避开盛行风。

驶入港湾后,暴风号、卓越号、冒险号在舰队前散开,侦察确认航路。巡航舰降下多数风帆,慢速行驶在先导舰之后。

陈守序有些奇怪,卡里马塔港并没有坚固的石质炮台。马打兰还不至于连炮台都修不起。

他询问身边的汪汇之,“大澳主,马打兰人为什么不修要塞城堡?”

汪汇之笑了,“执政大人,我以前问过一个马打兰人这个问题。他告诉我,马打兰战士勇猛,战象如云,不需要工事。我觉得吧,其实他们可能是怕修筑的城堡一旦丢失,就再也夺不回来了。”

陈守序:“大澳主之言有道理。卡里马塔岛孤悬外海,荷兰人有强大的海军,要夺占岛屿很容易。马打兰人修了要塞,可能正好帮荷兰人省钱了。”

汪汇之:“可不是。马打兰人不修城堡,如果他们打输了,只要往岛上的群山密林里一钻,荷兰人也没办法,他们在岛上待不长。如果修建了要塞,荷兰人占领后可能就留下不走了。”

陈守序问道,“他们的海军去哪里了?港口怎么就几艘反击的战船,还不够我们一顿炮击。”港内其实有不少船,不过看样子大多数都是没有武装或是轻武装的商船。

汪汇之道:“我听说马打兰人原本也有百多艘战船,阿贡就是靠这只在东印度群岛最强的土著水师征服了苏卡达纳。”

“现在这只舰队去哪了?”

“当年巨港苏丹向阿贡称臣,要亲自到马打兰都城朝见。阿贡派出80艘战船给巨港苏丹护航,他们在路上遇到了红毛夷的舰队。”

“被荷兰人全歼了?”

“是,连巨港苏丹本人都被红毛夷俘虏。不过后来佛朗机人惧怕马打兰的大米无法输送到马六甲,又送了100艘船给阿贡。”

佛朗机是法兰克的音译。葡萄牙人初到亚洲本以为他们到了一个崭新的世界。可他们在印度非常失望地发现,与他们打交道的居然都是老熟人。非洲的摩尔人,埃及的马穆鲁克,新月沃地的撒拉森人。印度的天方教扎莫林直接问瓦科斯达伽马,为什么来的法兰克人不是法国国王或是德国君主的属下。刚开始的时候,葡萄牙在他们眼里是个丝国,他们沿用了老习惯,用法兰克称呼葡萄牙。虽然后来的英国人、法国人、荷兰人其实也是天方教眼中的法兰克人,可在中国,佛朗机还是成为葡萄牙的专属名称。

有葡萄牙人支持,陈守序道,“那这么说,其实他们还是有些战船。”

不管马打兰的水师现在何处,南海号挂出登陆的信号旗,战舰和运输船上的步兵开始换乘作业。首波切支丹营的战术纪律不错,整个换乘行动没出什么乱子。

当初巴拿马登陆的细节被完整记录下来,剖碎了研究。本次出征之前,金城也进行过多次海陆联合作战的训练和演习。现在的条件与当初登陆巴拿马更是不可同日而语,一些简单却很实用的登陆专用装备相继被开发出来。运输船上也携带了足够多的长艇。

原政信见部队换乘、集结完毕,拔出指挥刀,长艇向岸边冲去。

望远镜中,这些疯狂的切支丹登陆后高举倭刀冲进了市镇,铁炮和轻型佛朗机的硝烟在镇上四处弥漫。

零散的守军纷纷逃散。些许敢反击的勇士,他们的头颅很快就变成切支丹悬挂在腰间的装饰品。

曹君辅放下望远镜,脸色有些发白,低声对海述祖说道,“好强的倭寇!”

第二波登陆的是若昂库尼亚的混编警卫营。这个营的动作让陈守序不停皱眉,警卫营的士兵也许单兵和小团队的战斗力不差,可聚在一起后显得训练不足,人员落水事件已经发生了好几起,还有两个倒霉蛋掉到长艇上摔断了腿。

陈守序对梅登说,“打完后你记得给霍尔雷恩上个报告。每个警卫营至少要抽一个连出来完成基本战术训练。”

梅登回道:“警卫营是差了点。他们一半以上的人都投入了各种生产活动,剩下的兵力平时也要分散执行治安和清剿作战任务,我们是不是也要考虑他们实际面临的困难?”

陈守序道:“他们每个营有6个连,我只要求抽1个机动连完成训练。让霍尔雷恩去想办法,这应该不难做到。”

“好吧。”

在陈守序身后的海述祖低声问曹君辅,“君辅,你觉得他们这波兵表现怎么样?我感觉不如白沙和白鸽寨官军的会操。”

“海老爷,会操那是演给上面大人看的,他们这是在敌前登陆。虽然比倭寇那波稍微乱了一些,可你看那些兵,都是满脸凶悍的蛮夷,便是有些人员损伤,其他人根本就没在乎,士气还是很高。官军做不到这样。”

海述祖叹了口气,他都没问卫所军,那个更不靠谱。

等到混成野战营上阵时,曹君辅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君辅,君辅,你怎么了?”

“好强的兵!”曹君辅忍不住大声说了出来。

艉楼上的人纷纷转头看着他俩。

陈守序微微一笑,“曹兄弟也懂这行军打仗的事?”

海述祖觉得自己被当成了土豹子,有点尴尬。不过他终是倜傥四海的性格,很快便调整好心态,“各位大人,我这曹兄弟是宋朝名将曹彬之后,如今在朝廷也有世袭军职。曹兄弟之父便是广东海南卫万州守御千户所的正千户。”

陈守序倒没在意曹君辅家里是五品正千户。曹彬之后,这倒是有点意思。曹彬灭后蜀、南唐,他是宋太祖统一全国最得力的武将。曹彬之子曹玮镇守西北数十年,也是北宋名将。曹家则是北宋最显赫的军功勋贵家族。

汪汇之重重哼了一声,“狗官兵。”

如果在平时,曹君辅听到汪汇之这句话绝对要掏出匕首跟他干到底。可这会他只顾着观摩野战营的行动,无暇搭理汪汇之。

梅登带上军帽,朝陈守序敬礼,“提督阁下,我也要去了。”

陈守序回礼,“祝顺利。”

梅登快步离开艉楼,从舷梯下到长艇,他与野战营一同登陆。

没什么不顺利的,下午野战营和野战炮兵已经全部上岸。

陈守序对汪汇之说道,“大澳主,我们也上岸吧。”

汪汇之:“惭愧,汪某本还想出把力,不想却在此坐享其成。”

陈守序拍拍他的肩膀,“大澳主不必自责。马打兰在岛上不该就这么点人,后面也许还要打仗。到时还需大澳主助我一臂之力。”

“汪某义不容辞。”

两人正要离开艉楼,曹君辅突然说道,“国主大人,我也想与你们同去。”

海述祖叹了口气,“曹兄弟原是个武痴。”

“只要曹兄能遵守军中规矩,也无不可。”陈守序招呼哈里斯,“给曹兄找点武器,他不能赤手空拳去战场。”

曹君辅深深一揖,“多谢国主。”

当下,陈守序将舰队指挥权移交给了阿勒芒,率领60人的卫队,汪汇之也回去集结了300人,乘坐长艇登上了卡里马塔岛。

第18章 苏卡达纳之战2

及时登陆的野战营制止了在城内胡乱烧杀的切支丹和孟族人。 x更新最快

东印度群岛的土著建筑水平比较低,爪哇岛上就几个国家的都城看上去还像样子,卡里马塔也不例外。苏卡达纳原先是泗水的盟国,泗水被马打兰征服后一并倒了霉。城市规模不大,只能容纳几千人,没有城墙,只有一些栅栏和篱笆。

石质建筑很少,只有个别容纳贵重物资的仓库是砖石结构。除此之外,连贵族宅院也是木屋为主。

陈守序上岛并不是要干涉梅登指挥,他主要是来视察缴获物资。大米、红木、棉布生丝、铜、锡、香料各种战利品堆积成山,财政部的人正在逐一统计造册。钻石、蓝宝石、黄金和白银也有相当的数量,其中最让陈守序意外的是黄金数量超过他的预计。

缴获的黄金并不是金币,而是块金石或是首饰。附近的苏门答腊岛米南加保金矿是黄金高产区。陈守序知道葡萄牙人曾统计过,马六甲每年的黄金交易额约为10巴哈尔,差不多75公斤。菲律宾也有很多金矿。东印度群岛一直是白银进口国和黄金输出国,这里的黄金很便宜。婆罗洲位于苏门答腊和菲律宾之间,陈守序没想到卡里马塔岛居然也有为数不少的黄金交易。

陈守序最关心的是岛上的铁器制造业。缴获的产成品有不少,巴冷刀、铁斧数量有上万,港外还堆积着一些铁矿,自然也有人一一统计。

第二天,陈守序带着研究院的人视察岛上的制铁作坊。

婆罗洲采掘的是露天矿石,他们用火烧开缝隙,同时也能烧裂大块矿石。然后他们把矿石放到露天,用大量的木材烘烤。最后,他们在地上挖个坑,倒上干粘土,铺上大量木炭,把矿石放在里面冶炼。

本地使用的也是马来风箱炼铁法,这是一种垂直活塞炼铁法。作坊是用竹子和棕榈叶搭起的工棚。当地工人用2根竹筒竖立在火炉旁作为风箱,再用竹筒作为喷嘴,直接连同炉体。他们用羽毛团代替活塞,用来向火炉送风。

陈守序对结果略微感失望,整个东南亚用的都流行这种炼铁法,只是有些国家用树干做风箱,陶瓷做喷嘴。各地的做法大同异,规模大一些的炼铁厂会用更多的风箱。卡里马塔岛的冶炼技术还不如暹罗。

让他略感欣慰的是切支丹营在港口附近的两个铁匠村俘虏了300多名制铁工匠。这里没有成规模的工厂,每个师傅带几个徒弟就是个作坊。这些家庭作坊没有组织大规模生产的能力,他们只有收到预付金才会购买原料开工。现在港口堆积的这些战利品,主要是来自望加锡的订货。

卡里马塔铁匠完全靠经验和个人技能一把钢刀敲出来,专业技术都很好。陈守序并不是很喜欢这种无法复制的“个人经验”,但在目前,这300名铁匠能解他的燃眉之急。

作为贸易中心,卡里马塔只有很少的人从事农业,除了商人,也有很多其他的手工业工匠,如草席匠、制缆匠、棕榈叶屋制造匠、铜匠、造船匠等等。

好吧,陈守序承认,这批战俘价值很大。

按计划舰队最先开始转运的是金银宝石等贵重物资,接着是生丝棉布、铜锡、香料,最后是大米、木材等体积较大的商品。陈守序此行带了10艘戎克船,他得把运输船都装满。

港口还缴获了20多艘商船,陈守序让人一一甄别。非马打蓝的商船一律释放,最后清属于本地的一共有13艘三角帆船和喇叭唬商船,平均下来,每艘船的载重吨大约有70吨。

与东印度群岛大多数港口一样,卡里马塔港也没有什么基础设施可言。港口没有可供大型船只停靠的码头和栈桥,城内也几乎没有硬化路面。泥泞遍地,只有城中心附近的路面铺了一些细沙,路况稍好。搬运物资成为非常麻烦的事情,短时间根本搬不完。

与陈守序见过的其他土著城市一样,城里到处是绿树荫荫,间或还有田地。看上去就像郊区,而不是城市。中心城区就是几座聚在一起的贵族大院,每个大院都被许多依附人的房子环绕,看上去就像拼在一起的村庄。如果不下雨,也算是花园般的城市。

依附人的家都是简易高脚物,屋是棕榈叶。高脚屋下面饲养着一些家禽家畜。附近的树上还有些木屋,那是他们的谷仓。陈守序真有些佩服,把大米放在树上,倒是省去了建造仓库的工作。但这对陈守序来,就是个大麻烦。抓获的战俘多是工匠,他不想将价值比较高的人力资源折损在搬运这种低级工作上。

陈守序现在也不是抢宝石金银,放把火就跑的海盗,有用的物资和人力金城都需要,只能慢慢搬了。

梅登占据了一座庄园作为司令部。木墙圈起来的庄园面积很大,中央三进房屋是居住区,周围还有些仆人的房间。陈守序住在最后面的院子里,心情一直不好。按照现在的搬运速度,一个月都搬不完这些东西,将会严重拖累后续的计划。所以当梅登向他报告,城外发现大批马打蓝军队正在接近后,陈守序很高兴。“哈,终于有送上门的苦力了。”

梅登集结军队,在城外的空地上列成阵势。陈守序站在阵线后面的一座山上,观察两军的局势。汪汇之和曹君辅站在他两边。

汪汇之有些奇怪,“我记得南洋的土著国家面对强敌通常都是走为上计,把细软打包逃进森林。佛朗机和红毛夷总不能把战舰开进山里,就这城里的木头房子,他们很容易就能换个地方重建。柔佛苏丹被佛朗机人追杀几十年,每次都能跑掉。这会他们怎么勇敢起来想要夺回城市了?”

陈守序对马打蓝军队频频头,“马打蓝是个强国,他们要维护苏苏胡南的声誉。我们应该赞赏并感谢他们出战的勇气。”

曹君辅问道:“那他们为什么不一开始就集结兵力和我们作战呢?在我们登陆的时候半渡而击,也许能给我们造成更大的麻烦。”

汪汇之一脸嘲笑,“没见过世面的官兵。这南洋诸国都是兵农合一。西洋人用枪炮教会了他们打仗,不过只有国都才有些常备军。我们突然入侵,他们肯定来不及反应啊。”

曹君辅怒了,“老海匪,你才什么都不懂。像你一样的海匪头子,我家收拾过十几个了。”琼州向来是海盗袭击的重灾区,作为海南卫的军官世家,曹君辅家世代与各路海盗战斗,他们不是内地那些没见到敌人撒腿就跑的卫所官军。

“哟,官兵还不服气。要不要再打一架?”

“打就打,谁怕谁。”

自从登陆后,这两人的口角就没断过。听有次酒精上头,两人还约出去单挑了一次。不过他们回来后谁也没结果,陈守序也不知道究竟谁赢了。

“两位。”陈守序放下望远镜,有些无奈地道,“曹兄弟,土著的头领见到我们的军队第一时间就跑了。眼前这些军队应该是他好不容易才征集到的。”

陈守序这一打岔,两人也不好继续吵下去,气鼓鼓地把注意力转回到战场上。

陈守序向没下过南洋的曹君辅解释道,“曹兄弟,南洋诸队原本战斗力很低,佛朗机人初到南洋的战斗,经常会打出一些神话般的交换比。西方的残酷战争把佛朗机人磨练得凶狠残忍,而南洋的本地军队却很少大规模杀戮。兵农合一的体制下,贵族们都很害怕损失属于自己的依附人,佛朗机人形容他们打起仗来‘犹如天使’。”

曹君辅是广东军人世家,对澳门佛朗机人也有所了解。嘉靖年之后,广东海防很大程度上都要依靠雇佣的澳门夹板船出战。震动全省的柘林兵变中,广东战斗力最完整的柘林寨东莞水师叛乱袭击广州城,全靠了佛朗机人的兵船才镇压下去。

曹君辅有些不服气,“我知道佛朗机人的水师厉害,国主的意思,他们的陆师比大明的边军还强?”

汪汇之嗤笑了一声,不过没话。

“曹兄弟,依我看来,朝廷的官军较佛朗机人不如远甚。如果他们能有佛朗机人一半的战力,辽东早就平定了。”陈守序放下望远镜,感觉就像在教学生,“何况,佛朗机的陆师在欧洲,也称不上有多强。”

曹君辅本想再辩几句,听陈守序提到辽东顿时泄了气。明军和建州打仗的结果太可怕了,每逢决战必败,每败必全军覆没。他出洋时,松锦大败的消息已经传到了海南卫。八总兵,十三万大军炸营。号称名将的吴三桂逃回宁远,却把总督洪承畴、巡抚邱名仰丢在了松山城,眼下已经被建虏团团包围,生死未卜。作为军人世家,曹君辅知道松锦大败意味着什么,洪承畴葬送的,几乎是朝廷最后能依靠的精锐之师。

陈守序见他有些意兴阑珊的模样,“曹兄弟,你迟早也会成为朝廷的军官。如今正是多事之秋,向洋人多取取经,将来也许能派上大用。”

汪汇之这才道,“官兵,国主这是在教你真本事呢。你看那些马打蓝的士兵,原本他们根本不懂什么是军纪,什么是列阵,是洋人的雇佣兵教会了他们打仗。”

陈守序道:“土著们以前看到佛朗机人的板甲重步兵和火枪硝烟就跑,总是以为佛朗机人战无不胜,长生不老。现在接触久了,土著们也知道在头盔和板甲下面,有个可以割掉的肉脑袋。”

汪汇之带着纳闷的语气道,“国主的极是。我就搞不懂了,建虏也是肉长的,朝廷官军人数比建虏多,怎么总是打不赢?真是丢尽了汉人的脸。”

...

第19章 苏卡达纳之战3

曹君辅哼了一声,“老海匪,空口白话屁用没有。 x更新最快有本事,你去辽东也和建虏做过几场,割下几颗真虏首级,我就服你。”

汪汇之哈哈笑了,“官兵休要激我,我是南人,辽海寒冷的天气能把人冻死。那里是建虏的主场,我去不是自讨没趣吗?换个地方,我能打他们十个。”

曹君辅不屑地冷笑一声。

陈守序心中一动,“两位不用争,想与鞑靼人战斗,也许未必要去辽海。”

曹君辅和汪汇之品味着陈守序的话,都意识到了问题所在。曹君辅知道的信息比汪汇之更多,对陈守序暗示的前景感到有些心寒。

观战的三人重新把视线聚焦到战场。进攻的马打蓝军队约有3000多人,摆出来的阵势有像只龙虾。

一些剑盾武士身穿白色衣服,外披铁扎甲或是皮甲,他们在主力前散开,就像龙虾的触须。剑盾兵的后面是阵势比较密集的长矛兵和火绳枪手。长矛兵手持大约2人高的长矛,没有盔甲,也有一面盾牌,纵深较大,形成龙虾的躯干。马打蓝的火绳枪兵身边都带着个奴隶孩。这些孩子在战场上要给主人背负备用的火绳和弹药,换弹时也要帮忙打下手。因为孩子们的存在,敌军中央阵线看上去比实际上要更厚实一些。

两翼展开了火枪兵、轻型佛朗机和一些杂七杂八的兵种,像极了两把钳子。他们的武器明显比中央更杂乱。

曹君辅对着望远镜,喃喃道,“看上去倒还像那么一回事。”

马打蓝人的对面,梅登针对性做了部署,他将三个战列步兵连组成成横队,形成中央战线的核心。切支丹营的主力被分别配属给三个战列步兵连。陈守序这次没有带野战营的长矛兵。在交通不便的东印度群岛,长矛兵的灵活性不够,他们还是更适合守家。

若昂.库尼亚混成营的葡萄牙和孟族人被梅登拆成两部分,放在两翼,与龙虾钳子对上。4门野战炮在两翼步兵前放列。

汪汇之的300人位于中央阵线之后。会战预备队是从舰队抽调的200陆战队。全部兵力约有1700人,不到对面一半。

马打蓝军队中鼓声阵阵,随着号声响起,龙虾的触须发起了冲锋。

汪汇之道,“那些大概就是他们的阿克摩斯。”

“大澳主的是什么?”

“阿克摩斯是勇士的意思,他们相信自己刀枪不入。土著打仗不行,但他们却很崇尚个人武勇。土著之间经常打仗,但在战斗中实际上大部分人都在虚张声势,朝天放枪,胡乱射击。战斗的胜利,很依赖于勇士间的单打独斗。”

曹君辅诧异道:“还真有人信自己刀枪不入的?”

汪汇之:“你看他们穿的白衣,在他们的宗教里,这表明不怕牺牲的决心。每次战前他们都会向神祈祷,在宗教仪式上吃一些阿芙蓉。”

汪汇之到这里的时候,被称为阿克摩斯的剑盾兵已经喊声震天地冲了上来,对路上被排枪打倒的同伴不管不顾,手握短剑,与切支丹疯狂战斗到一起。

陈守序还是第一次见到东南亚有这么疯的兵,他心里暗骂,“原来是鸦片,tmd都嗑药了。”

磕了药的阿克摩斯神经麻木,根本不顾自身的安危,有些人甚至直接就合身撞在了切支丹的刀尖上。他们最擅长的是用短剑割断喉管,阿克摩斯的个人威望与割喉管的名气直接相关。

切支丹也不是吃素的,他们也发出自己的呐喊声。前排的切支丹有不少人自备有南蛮具足,马达蓝人的短剑戳上去效果不明显。即便论单打独斗,这些武士一也不虚嗑药的亡命徒。多年战争积累下的队配合经验,更是不断在马打蓝前锋混乱的阵线上持续不断放血。

对于有些聚成一团的嗑药兵,战列步兵连的火枪兵会用几阵排枪解决问题。

除了略显激烈的中央战线,原本在马打蓝阵中更为突前的两翼此时才与警卫营接触上。虽然他们人数更有优势,却没有扑上来打的意思。两边远远放着火枪,硝烟倒是一团团升起,却没见死几个人。

马打蓝的长矛阵速度更慢,现在还落在后面。四门野战炮此前并没有试射,梅登相信炮兵只要打响,很快能找准射击诸元。

曹君辅看的有些技痒,“国主大人,我也想下去会一会马打蓝的剑盾兵。”

陈守序有些犹豫,“曹兄弟,刀枪不长眼。”

曹君辅拍拍身上的胸甲,“国主大人,这几天承蒙照顾,曹某也不是个吃白饭的人,便替国主大人砍几颗首级聊表谢意。有了这身好甲,曹某绝不会有事。”

汪汇之也道,“我的兄弟一会也要上了,我得下去和他们在一起。”

“好吧,两位心些。”

曹君辅和汪汇之互相瞪了一眼,走路的姿势都仿佛在较劲。

战场上,敌军位于两翼的士兵还在慢慢磨蹭,几乎没有前进。若昂.库尼亚也乐得用更少的兵力拖住敌人优势的两翼。

马打蓝的中央长矛兵越走越慢,他们的前队终于进入了射程。野战炮兵忍不住开火,炮弹射过去,简单调试过几轮,很快就砸烂了第一个方阵。他们的首领抓捕了一些逃兵,当场杀掉,然后威胁中军继续前进。

可后续的长矛手依然很犹豫,虽然没有逃跑,脚步却越来越慢。大多数人基本停在了4磅炮的有效射程之外。

这就把前锋的剑盾兵坑惨了。切支丹的倭刀和铁炮不停收割着阿摩克斯的生命,鸦片的效果总是有时间限制的,有些人可能发觉自己原来不是刀枪不入,慢慢被挤压向后退去,不过并没有马上转身逃跑。

梅登见机,立即投入汪汇支的海盗,300多中国海盗抄起各色刀枪从切支丹的两侧进入战场,几乎包围了敌军的前锋剑盾兵。除了少数几个转身快的,马打蓝军队最精华的阿克摩斯很快就被消灭。

长纵深的敌军长矛手被大炮吓住了,并未推进。梅登把陆战队投入到若昂库尼亚所在的左翼。

熟悉的掷弹兵进行曲奏响,陆战队踏着英式操典进入战场,还没有发起冲锋,几个马打蓝军中的英国人携枪投降过来。他们向陆战队详细报告了马打蓝军队的情况。

葡萄牙人和陆战队迅猛地向敌军扑过去,马打蓝人在这里约有500人,敌我的人数差不多。

马打蓝士兵很喜欢远远地放火枪,但他们的枪法极差。陆战队很快就在对射中驱散了敌军的火枪兵。肉搏兵冲了上去,杀死了160多名敌军,将敌军驱赶出战场。

库尼亚派出一些孟族人对敌军逃跑的地方警戒,其余的人包抄到了中央敌军的侧翼,与那里的火枪兵展开对射。

此时中央的战列步兵列和切支丹也向前推进。曹君辅与他们走在一起,很快就找到军乐队敲出的步节奏。他选择的武器是一柄卡里马塔战斧,浑身是血恍若一尊杀神。

切支丹的铁炮手前出到战列步兵前,拉开散兵线。散兵线这种规模的团队作战很适合他们,这些老兵枪法很好。他们不停对马打蓝原地不动的长矛火枪阵射击,惊起马打蓝人一阵阵骚动。

在散兵线的掩护下,战列步兵队列整齐地进入重型火绳枪的有效射程,他们在对射中慢慢压倒了敌军的火力。来自两个方向的火枪攒射动摇了敌军的阵线,马打蓝人只是在样子上学到了葡萄牙人教给他们的方阵战术。

头领再也压不住阵脚了,带着卫队落荒而逃。被抛弃的士兵丢掉手中的长矛和盾牌,哭喊着向后逃去。那么多人拥挤在一起,逃起来可就不大方便了。

曹君辅提着斧头和身边的切支丹一起撞进人堆里。没有武器,只穿一件单衣的土著士兵在板甲、南蛮具足、战斧和倭刀面前就是待宰羔羊。很快,马打蓝人就尸横遍野,残敌没命地向后逃去。

陈守序放下望远镜,对他的两个卫队长,“你们也下去吧,尽量多抓些俘虏。”

蔡元定答应一声,转身就带着华人卫队前往战场。切支丹卫队的首领林出勇让手下也跟随去了,他自己却怀抱倭刀,站在一边不动。

“你不去?”

林出勇双腿并拢,向陈守序深深一鞠躬,“主公身负国家重任,身边不能没有护卫,那正是出勇的职责啊。”

陈守序看了林出勇一眼,随他去了。

马打蓝人的阵势崩溃以后,对梅登来剩下的工作就是追击,坚决地追击,在他们逃进森林之前抓住更多的战俘。

...

第20章 南十字军,苏卡达纳之战4

陈守序走到战场上,林出勇护卫在他身边,寸步不离。

尸横遍野。今天可能是金城陆军成立以来,最残酷的一次野战屠杀。

最后的战斗中,打疯了的切支丹挥舞倭刀冲进人堆,留下了一地残肢碎肉。

陈守序数月来不惜白银购买的大米、鱼肉、猪肉和油脂给士兵们提供了充足的营养。大陆士兵体格原本也比岛民强。土著即便是逃跑也跑不过追击的陆军。

招募了大量孟族和切支丹固然充分利用了他们既有的战斗技能,可由于缺乏训练,他们在军纪上却始终不如野战营那么如臂使指。

即便陈守序三令五申多抓俘虏,可无论是孟族人还是切支丹,仍以割下敌军的首级为乐事。中央战场上,无头尸体躺了一路,不少地方呈现人挤人之势,显然是被围起来屠宰了。

切支丹营长原政信向陈守序高声报告,“主公,我军讨取岛夷首级523枚。”

陈守序口中的茶水差点没喷出来。有心发作,可看到眼前军将一身的硝烟与征尘,战袍上尽是敌人的鲜血。

前线官兵都不容易,砍首级是人家的习惯,短时间也改不过来。

他暗叹一声,“辛苦了。下去休息吧,你们的功劳我都看见了,我会让国防部重赏。”

原政信大礼参拜,“多谢主公。”

过分的杀戮导致最后抓获的俘虏数量距陈守序估计的有一定差距。他与梅登商议了一阵,叫来路德维希.菲尔霍夫。

与勇猛进取,善于把握战机的朗格曼不同,菲尔霍夫性格比较沉稳,平时话语也不多。

梅登命令道:“路德维希,你去组建一个战斗群。抽调一个半连野战营,切支丹全部配属给你,其他人你看着抽调。不要携带野战炮。继续追击,争取抓到更多战俘。”

菲尔霍夫,“长官,继续追击要进入森林。”

梅登道:“是的,所以我让你去。不要过于深入,以抓人为目的。”

“是,长官。我明白了。”

菲尔霍夫离开临时司令部,带着手令找到了原政信。“原,你现在还有多少人能出击?”

原政信想了想,“能抽120人。”

“这么少?”

原政信:“我原本就只带了两个连出来,会战打完,有些士兵的身体状况不适宜参与追击。”

“都交给我。”

接着菲尔霍夫又从工兵连挑选了40人,从善于丛林战的孟族人里抽调了100人,再加110名战列步兵,总共370,组成精干的战斗群。

士兵们匆匆吃完午饭,取了备用火绳,补足弹药。曹君辅也加入了战斗群,他们沿着一条溪流向前推进。溪流两岸原本有一些村舍,幽静的高脚屋内已经空无一人,

路上有一些零散的土著朝他们呐喊,射箭。这些箭十分危险,土著人有在箭头上抹毒的习惯。毒素一般采自毒蛙,这是一种河豚毒素。不像蛇毒是高分子蛋白,河豚毒素是一种生物碱,化学性质和热性质很稳定,盐腌和日晒均不能破坏其结构。

曹君辅有些难以忍受,他找到菲尔霍夫,“我说兄弟,给我配10个兵,我去把那些人全部砍翻。”

等翻译将曹君辅的意思表达出来,菲尔霍夫只是微笑摇头。他让装备了盾牌的士兵走在队伍外侧,如果敌军人数偏多,他会派出火枪兵驱散那些烦人的弓箭手。

因为无法对拿些乱窜的弓箭手造成实际杀伤,他们总是去而复返,后面越聚越多。在森林的边缘,菲尔霍夫发现了一座住满了人的村庄。

村庄在溪流对岸。一直骚扰的弓箭手都不见了,菲尔霍夫从望远镜中看见陆续有些人背着弓箭进入村庄。

“曹先生,我把切支丹配属给你,能占领这个村庄吗?”

曹君辅掂了掂手中的斧头,咧嘴一笑,“兄弟,多谢了。”

小溪并不深,曹君辅和切支丹徙涉到对岸。村庄里涌出3百多丁壮,武器有一些弓箭和巴冷刀。曹君辅本可以稍微后撤一些,以获得火枪兵的支援。但他没有考虑退却,直接冲向了人群。大概这种打法很符合切支丹们的胃口,他们也跟着冲了进去,很快就砍倒了100多人。菲尔霍夫连忙率领其余的部队渡过小溪,制止了对村庄的屠戮。

这是个很大的村子,菲尔霍夫在这里抓住了700多名战俘。工兵们迅速利用村里的工具制作了捆绑用的绳子。菲尔霍夫分出70人,护送这些俘虏回城。

据战俘们供述,从战场上败逃的马打蓝人并没有逃远,他们聚集在森林中的另一座村庄,人数还有上千。

菲尔霍夫对曹君辅和其他的军官们说,“先生们,我们还有300人,敌人有上千,你们觉得应该怎么办?”

孟族人的首领叫频耶达拉,金城在北大年河上游给他的族人分了很多土地,但那些地现在都处于无人耕种的状态。陈守序征调他们的时候许诺过,俘虏的人会分给他们。

频耶达拉随手抄起一把巴冷刀,语气很冷淡,“我们要打。”

曹君辅和切支丹更不会有意见,于是就这么定了。

几人拷略了一些战俘,结合各自的经验草草指定了行动方案。

晚上在村里吃完晚饭,略作休息。等过了午夜,战斗群起身,直扑俘虏供述的敌军聚集地。菲尔霍夫不确定周围会不会有敌军监视的探子,他很谨慎地让同样熟悉丛林的孟族人走在队伍前面,战列步兵排成比较密集的队形,枪口冲外。

路上倒是没有遇到什么麻烦,抵达目的地时,展现在菲尔霍夫面前的敌人一片混乱,营地中似乎还有些火光。马打蓝人在村子里大喊大叫,许多人四散而逃,很多人身上都背着大包小包,似乎是一些金银细软。火光映照下,村子的空地上还有一些背负辎重的水牛和本地的矮种马。

菲尔霍夫安静听了一阵,问翻译,“他们在喊什么。”

“长官,他们在说南十字军来了。”

“南十字军?”

“应该指的是我们。”

土著的天文知识肯定不知道南十字星座,应该是雇佣的欧洲人告诉他们的。

菲尔霍夫觉得这称呼不错,“很好,我们就是南十字军。”他在地上画出简易的地图,用树枝简单比划了几下,对军官们下令,“你们从两翼包上去,远远放枪让他们更混乱一些。曹先生,我把近战兵都配给你,从右翼绕到村子后面,堵住他们的退路。”

曹君辅在今天的战斗中,展现了他学习了二十年的战斗技巧。其实这也是他第一次参与到上千人的大战中,以往,他只是跟随父亲与一些小规模的海盗战斗过。

“今天真是过瘾啊,都听你的。”

各部分头出发。曹君辅的人运动到位后,配属的工兵迅速点燃信号弹。菲尔霍夫重重挥下指挥刀,“射击。”

四处亮起的枪口焰让村里炸营了,为了争夺辎重和退路,有些人开始自相残杀。人群很自然的顺着大路朝后方退去。然而有30个身穿板甲和南蛮具足的铁塔挡住了他们的去路,铁塔的后面,还有数十名手持火枪和其他武器的士兵。

火光中,曹君辅站在队列的最前面,双手横握战斧,面甲的缝隙中透出寒冰般的眼神。

白天的战斗,让土著们深深记住了眼前的杀神。有些士兵还记得他们手中有火枪,匆匆向铁塔们放出几枪,几乎毫无准头可言。

曹君辅在以前的战斗中,一般不怎么喊叫,可在这里他发现呐喊可以惊吓眼前这些土著,配合挥动的战斧有不错的效果。

其他方向的枪口焰正在接近逃敌聚集的地方。曹君辅带着板甲近战兵一步步向前挤压,速度很慢。土著人略微抵抗了一下大部分就抛下最后的武器,四散奔逃。外侧有些人简直是用爬行的姿势逃进了森林。火枪兵们不断射击,敌军赤手空拳挤成一堆,中间的尸体堆积如山。曹君辅也从未见过如此凄惨的景象。

土著们更是害怕了,许多人蹲在地上不再逃跑,看向征服者的眼神是如此麻木。

清点战利品,来不及统计全部物资,实际上菲尔霍夫也无法统计。很多金银细软都被士兵揣进了自己的口袋。

马打蓝人的首领在战斗开始前就跑了,又没有抓到。不过菲尔霍夫并不在乎土著首领去哪了,他也不打算再深入丛林,眼前这500多青壮俘虏和小孩足够了。

第21章 巴达维亚来的客人

连续两天的好天气,让陈守序的心情不错。 x更新最快没有码头栈桥,物资运到海边后,得依靠艇转运到运输船上。菲尔霍夫带回来1000多俘虏,加上之前战斗中的俘虏,现在有3000多人可以投入

让搬运缴获物资的速度快了很多,照这样的速度,再过4天就能搬完了。

根据财政部的统计,黄金白银生丝棉布,价值7万比索,陈守序知道肯定有不少贵金属流入了士兵个人的腰包。不过他不打算过问这件事,士兵们在战场上卖命,肯定要有些实际上的收获。他们把钱带回去,国家提供的消费品和南洋银行也会让钱大部分在国内流通。

宝石、铁器、贵重木材随行就市,价值无法估计。

陈守序发现这里面很多物资都属于望加锡付过订金的商品,让陈守序向望加锡归还订金那是做梦。看来,这一战得罪了两个中等强国啊。不过陈守序也无所谓,望加锡的海军是不弱,可要他们千里迢迢远征金城或是威胁西洋航线,那也是几乎不可能的事。

大米是缴获的大头,共有2000吨,足够军队吃上很长一段时间了。让陈守序有发愁的是他带来的船还是不够多,物资加俘虏,一次运不完。

金城现在控制的商船队还是不够多,运力不足,看来缴获的这批白银要用在造船上了。为了赶时间,他决定产能实在不够就去明朝的船厂订购。白银在中国的购买力非常高,一艘七丈半的军用福船,全部材料加人工都算上,价格还不到1500两白银。

见岸上的转运工作步上正规,陈守序觉得也没必要继续留在岛上了,便回了旗舰南海号上。

长艇接舷,为了迎接提督登舰,水兵抓住绳索,沿着舷梯组成两列人墙。陈守序扶着水兵的胳膊登上南海号甲板。

阿勒芒迎上来,两人一路走进司令舱。

海上无事,简单汇报了这几天的舰队工作,阿勒芒问陈守序:“提督,这仗不会就打完了吧?”

陈守序随手把军帽放在桌上,“还没有,你知道的,我们还有两个目标。”

“那就好。”得到确定答案的阿勒芒松了一口气。

陈守序见他的样子有些奇怪,追问道,“出什么事了吗?”

阿勒芒倒是没有隐瞒的意思,“提督,水兵们听登陆的陆军兄弟们收获都不,他们觉得有些不公平。”

陈守序:“国防部会按海军这次的功劳下发赏金,每人都有。”

阿勒芒支吾道,“他们的意思不是指那个赏金。”

陈守序想了会,明白了他的是陆军私下劫掠的金银,心下了然。海军这次没有多少表现的机会,也没俘虏什么有价值的战船。水兵们的收获确实比不上大抢特抢的陆军。

这确实是个问题,也许会对海军战斗力造成一些微妙的影响。

陈守序考虑了一会,“告诉水兵们,后面的战斗,所有缴获的战利品会折算出一个数字,提取出其中十分之一,作为对舰上水兵的额外奖赏。”

阿勒芒心头一喜,他本人倒是不在乎这收入。既然陈守序开口了,他回去对舰队的官兵能有个交待,给多给少总归是钱。

“勒内,我们暂时可以按照这样的比例分配。但这样的还是有些粗糙。我考虑,海军应该出台分配战利品的完整的规章。击沉,俘虏一艘船应该奖赏多少,大炮,人,黄金白银物资,各级官兵,应该有个分配的比例标准。你先研究研究,征求下水兵们的意见。回去后也找科林伍德他们商量,拿出方案后报给国防部和舰队司令部。”

“遵命,提督。”

风帆时代英国皇家海军之所以强大,与他们的战利品分配制度也有密不可分的关系。打仗就是抢钱,海船相对是高价值的目标,海军人又比陆军少。平均下来,他们能抢到的钱比陆军丝们更多。正是这种激励制度,让英国海军经常闻战则喜。

阿勒芒走后,陈守序给自己泡了杯茶,推门走上了游廊。

某人果然俏生生地站在那里。陈守序发觉自己居然在心中舒了一口气,难道他竟然有所期待?

她今天穿了一身陆军士官生的制服,偏蓝的主色调。

见她并没有回头,还在观察着海面。陈守序探头朝外面看了一眼,没什么东西啊,没有鲨鱼,没有鲸鱼,也没有鳄鱼,一片平静吗。

“你赢了么?”

“恩。”

“那就好。”

“那天的炮声没有吓到你吧?”

她转过身子,使劲摇头,“其实我见过炮。以前跟着爹,见过一次官军的会操。”

“海老爷很顺着你啊,去哪都把你带着。”

女孩嘴唇翘起,扬起一抹明媚的微笑,“那是啊,我和我爹最好了。”

陈守序感觉眼睛被晃了一下,不由自主地道:“你笑起来真好看。”

女孩的脸刷地红透了,“你还要打仗么?”

“是。我也不想打仗,其实我更喜欢做生意。只是现在没办法啊。”

女孩子摇摇手,“那你要心些哦。”

陈守序:“我会的。”

女孩又是微微屈膝,离开了游廊。

陈守序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那被硝烟熏坏的嗅觉,居然能在周围闻到了淡淡的香气。陈守序自失地一笑,喝了口茶。

后面连着两天,女孩都没在游廊中出现。陈守序没有太在意,繁忙的工作让他无暇顾及其他。

舰队迎来了一位来自巴达维亚的客人。

梅登向陈守序介绍,“提督,这位是蒙达先生。”

来人双手抱拳,“见过国主。”

“欢迎,蒙先生,请坐吧。”

三人都能荷兰语,并不需要翻译。

“蒙先生,现在的季节,从巴达维亚到卡里马塔,有些逆风啊,路上可还顺利?”

“谢国主关心。如今正是换季之时,并不会一直逆风,而且距离也很近。就算有些许海匪,也无人敢攻击挂着荷兰旗的船只,我们一路来并无甚阻碍。”

“那就好,”陈守序见梅登与蒙达并不陌生,“你们之前认识?”

蒙达笑道,“我与梅登爵爷在巴达维亚一起喝过花酒。”

难怪,话男人三大铁吗。

梅登也在笑,“见范迪门前那天我喝多了,没记住蒙先生的姓名。好在后来我们又聚了一次,蒙先生多次纠正了我蹩脚的中文发音。”

蒙达道:“梅爵爷中文学的蛮快,在我见过的欧洲人里面属于凤毛麟角。”

梅登谦虚了两句,对陈守序道:“蒙先生是巴达维亚前任甲必丹苏鸣岗的女婿,在巴达维亚有很深的影响力。”

陈守序知道苏鸣岗,巴达维亚建城者科恩的密友,巴达维亚堡就是苏鸣岗带着华人修建的。

“令岳身体可好?”

“谢国主关心,家岳6年前就辞去了甲必丹一职,如今正在巴达维亚含饴弄孙,享受天伦之乐。”

下南洋闯荡的华人冒险家里,苏鸣岗可谓是功成名就,极为成功。这是很罕见的例子,他眼光极好,投资在了荷兰人刚起步的时候。巴达维亚的总座换了几任,苏鸣岗的地位一直很超然。

两人又寒暄了几句,陈守序表达了他对苏鸣岗的敬意,接着他问起蒙达的来意。

蒙达道,“国主大人,范迪门总座得知你们按约定出兵苏卡达纳,便派我来代表他向国主表示谢意。感谢你们不远千里,来替他解决掉苏卡达纳的麻烦。为表示谢意,他向你们赠送了一批军火,共计18门和一船弹药。此外,我听梅爵爷,你们愿意在巴达维亚招募一些人手。我还带来了一船200多人,有德国和印度的士兵,还有些教师和工匠。需要抱歉的是,其中有些是混血儿。”

陈守序根本不在意血统,只要有能力就行,“感谢蒙达先生。你在招募人手的时候是不是垫付了一些资金?我会加倍偿还你。”垫付的资金需要承担利息,陈守序从不让与自己合作的人吃亏,反正也没多少人,索性加倍付给他。

“如此就多谢国主了。”

“不用客气,蒙先生,你可以回去告诉范迪门总座,有了这批军火,我会按照约定继续攻击苏卡达纳城,但我们无法灭掉这个国家。我们不能深入内陆太远。”

“荷兰人理解这,他们只需要你们烧掉苏卡达纳城。”

陈守序头道,“这没有问题,我们会完成使命。”

公事很简单,很快就谈完了。陈守序招呼厨房,就在南海号军官舱的会议桌摆了一桌酒菜。陈守序也请了海述祖,四个人边吃边聊。看得出来,蒙达虽然在巴达维亚很有地位,但他对海述祖很是敬畏。陈守序明白,如果蒙达是个富二代,那海述祖就是太子党。海瑞虽然去世多年,但海家在琼州军政两届还有深厚的人脉。

...

第22章 苏卡达纳之战5

陈守序发觉自己还是低估了蒙达对海述祖的重视程度。

海述祖态度很随和,是个倜傥四海的性子。他并不在乎什么礼节,酒喝到开心处,甚至开始对蒙达称兄道弟。

可蒙达对海述祖却始终毕恭毕敬,有问必答。海述祖对此也不以为意,似是习惯了。

海述祖问起巴达维亚的情景:“蒙老弟,这次出海我本不用亲自来,可这些年一直听人说巴达维亚是如何的美丽精致,多有语焉不详之处。我便造了条大船,想来见识一二,谁料想遇到雷暴。巴达维亚我是不去了,你是巴城建设的主事人之一,便与我详细说说那里的风情吧。”

“海老爷,您与令媛虽遇船难,幸赖妈祖保佑,不但毫发无伤,还结识了国主。俗话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海老爷这番际遇对以后对生意肯定大有帮助。”蒙达站起来,先给陈守序和海述祖各敬了一杯酒,然后才向海述祖一一解说巴达维亚的特色。“海老爷,您也是行走天下的人物。这巴城其实小城一座,若说特色,我觉得便是两处,其一是荷兰人的军堡,大异于朝廷。其二便是巴城的规划……”

海述祖听的入神,听蒙达提起巴城的华商,便问道,“蒙老弟,你们巴城华商现在是谁在话事?”

蒙达对海述祖打断他的讲解丝毫不以为意,“承蒙各位南洋同仁抬举,家岳苏鸣岗做了巴城第一位甲必丹。家岳退休后,现任的甲必丹是林六哥。”

海述祖:“我方才听你说,荷兰人还让你们负责些国家间的外交事务?”

蒙达:“确是如此。在正式建立了外交关系的国家,自然是荷兰人自己负责。但对有些国家,他们往往让我们处理。比如万丹,他们苏丹的顾问也是个华人,叫做拉克摩。荷兰人与万丹间的外交谈判,便是由林六哥和龚定在做。”

“拉克摩,这名字好奇怪。”

“那是个剃发人,皈依了天方教,便把名字改了,原本的汉名我也不知。”

海述祖重重哼了一声,“数典忘祖之辈。”

蒙达不敢反驳,按照天方教法,异教徒要多交一笔人头税。虽然不多,但南洋也确实有些华人皈依了天方教。

“你们与朝廷的交往由谁负责?”

“原是杨昆。其实这些外交事务,原来都是杨昆负责。但杨昆出使福建把差事办砸了,船货都被福建巡抚没收,连人也被福建关进监狱。虽然后来经过多方疏通,人放了回来。杨昆在荷兰人那里地位就大大不如从前,万丹的差事这才由林六哥接过去。”

陈守序道:“我听说杨昆已经死了。”

“国主说的对。杨昆去世后,与朝廷的交往就没人负责了。”提起杨昆,蒙达不甚唏嘘,

“杨昆家后来被很多债主找上门,打起了破产的官司。荷兰人替杨昆归还了债务,可他家终究什么也没剩下。在南洋打拼几十年,到头一场空。”

海述祖转着酒杯,“杨昆在的时候,你们是怎么与朝廷交往的?”

“主要是通过内地的一些商人,具体我也不是很清楚,杨昆的弟弟常驻福州,主要是他在负责此事。”

陈守序对此事略微知道一些,便向海述祖解释道:“巴达维亚与朝廷的直接往来其实并不多,主要由于是郑芝龙从中作梗。郑芝龙把持了中荷贸易,他不需要福建再多出一位贸易的中介人。”

“闽海王。”海述祖微微颔首,“蒙老弟,虽是初次见面,但我觉得你人很不错。福建走不通,你有兴趣来一趟广东吗。海某不才,在广州却也有一些关系。”

蒙达大喜,连忙站起身,向海述祖行礼,“蒙达敢不从命!”

陈守序没想到这顿酒居然喝出了一笔可能的大生意。这些南洋华商对荷兰人的价值是能解决一些荷兰人无法解决的问题。如果能搭上海述祖这条线,至少对蒙达来说,就多了一条在广州做生意的路子。

陈守序道:“广州那边佛朗机人的势力挺强的吧。”

海述祖摆摆手,“这没什么。我可以将蒙老弟介绍给广东巡海道,他管着香山澳,便是佛朗机人也要听他的。”

蒙达道:“蒙达当登门拜谢海老爷,请海老爷放心,与广东交往的一切费用,由我负担。”这是在说给广东官员分润的好处了。

海述祖听了只是点头,没再说话。

蒙达又对陈守序说道,“国主大人,实不相瞒。与你们交往的差事,也是蒙达主动向荷兰人讨要来的。”

陈守序暗想,蒙达与他岳父投资眼光真是如出一辙啊,在创业期的风险投资往往能带来最大的收益。他正好对运力不足的事情发愁,便问道,“蒙先生近期能集合多少船?”

蒙达问道:“国主需要的很急?”

“一个月左右要到位。”

蒙达算了一下,答道:“巴达维亚的商船如今多半各有任务,仓促之下,我只能拿出6条船,包括现在港内的两条。”

“如你在港内的两艘船一般大小吗?”

“对,吨位接近。”

陈守序想,差不多也够了。

“国主需要我调船来卡里马塔还是苏卡达纳城?”

陈守序摇头道,“都不是。我需要你的船去马辰。”

从来没人告知蒙达,陈守序要去马辰的计划,蒙达犯难了。海述祖和陈守序看着蒙达变化的表情,交换了个眼神。

“我会给你优厚的运费。”

蒙达一咬牙,“我可以让船去蒙达,但那样他们就不能挂荷兰旗了。”

陈守序道:“我会给他们护航。”

“那就好。请国主见谅,我现在能调的船,除了港口的两艘,其他船也要雇佣别的船主。不是蒙达舍不得这点运费,实在是那些船主也不好随意打发了。“

海述祖与陈守序相视一笑,他俩今天等于互相帮了个忙。

调船事不宜迟,第二天蒙达的船完成卸货后,他便立即返回了巴达维亚。陈守序这边,又花了两天完成卡塔马坦岛物资和人口装载。释放了一些老弱战俘后,还有5000人口。很多大米都装在了战舰上,木材则捆在运输船的船舷两侧。抽出一些水兵驾驶缴获的13艘本地船,舰队离开了卡里马塔岛,航向了第二个目标,苏卡达纳城。

正如战前调查的那样,苏卡达纳的水深不足,巡航舰开不进去,只能远远放下长艇。港内没有船,看来是都跑了。

这次登陆的难度比上一次要大,除了长艇需要划行的距离更短以外,苏卡达纳城也集结了一些防御的兵力。

让陈守序有些意外的是,担任先锋的野战营第一次登陆居然没有成功。苏卡达纳显然有了一些防备,他们向长艇航向的滩头加强了兵力。

舰队无法驶近海岸,给登陆部队提供炮火掩护。

由于有地形和树林的掩护,敌军抵抗的很顽强,各种火器都向海面打来。野战营跳下船时,还站在齐膝深的水中,处境很不利。野战营奋战了1个小时,终于无能为力,撤回了长艇。陈守序看见路德维希.菲尔霍夫最后一个撤离了滩头,但他们已经无力收回倒在沙滩上的战友了,陆军在这一波攻击中损失很大。

当满脸惭愧的菲尔霍夫营长向陈守序道歉时,陈守序没有任何批评的意思,他把责任揽了过来,“你们做的都很好,失败的责任在我。是我大意了。”

舰队其实准备有一些应付这种情况的装备,陈守序嫌太麻烦而没用,导致了陆军的失败。

哈里斯这时站了出来,向陈守序请战道:“提督,陆战队请求出击。海军一定会拿下滩头。”他看了菲尔霍夫一眼,“替陆军报仇。”

陈守序同意了,“你把带来的家伙都用上吧。”

哈里斯立即下去准备了。陈守序说的装备是一种登陆专用的平底船,因为体积比较大,携带的时候并没有全部组装完成。

哈里斯用了两天时间,精心组织了一波登陆梯队。4艘大型长艇装上了6磅短炮,改成专门的炮艇。卸下4艘登陆专用的平底船,水兵们在平底船的前面和两侧安装齐腰高的柚木板,两舷各装上1门1磅回旋炮。

哈里斯集合300名陆战队和水兵,再抽调了200孟族人。他选出80名最精锐的陆战队士兵分到平底船上,剩下的人装备短柄战斧,不带枪,每人带上5颗手榴弹。平底船作为登陆的先锋,普通长艇编在他们身后。

每艘登陆的船上都发了一桶朗姆酒。哈里斯对所有水兵们许诺,“最先冲入敌阵的10名士兵,赏80个比索。出发。”

酒、金钱和女人也许是最能刺激士兵的东西。他们奋力划桨,冲到陆军折戟的滩头。苏卡达纳人将40多颗陆军士兵的人头挂在了树上,这其中有一些是受伤后被他们俘虏的。虐杀俘虏和砍头,都发生在舰队的眼皮底下。无须动员,水兵们知道该怎么做。

炮艇猛烈轰击,短炮的身管倍径不到6,原本是缴获的加农炮。炮身受了一些损伤,舰队废物利用,将受了损伤的前半炮管锯掉,就制成了这种发射榴弹的短炮。榴弹爆炸的威力对战舰伤害小,海军用的不多。此时倒是派上了大用场,炮艇在滩头清理出一片足以登陆的地盘。平底船的士兵伏在船舷腰板之后,用佛朗机快速发射子铳,冲上了滩头。

第23章 归国大船队

新编成的陆战队没有陆军那么多复杂的战术,在炮艇的掩护下,火枪手只轮转了两次,打出两发子弹,水兵挥舞战斧,从两侧一拥而上。 火枪手也插上刺刀,排成了类似陆军的长矛阵,只是没那么整齐。

战斗迅速进入了短兵相接,到处是战斧与弯刀,伴随着手榴弹的爆炸。这些敌军的肉搏能力很弱,很快就被驱散了。与陆军一样,陆战队的主要伤亡都发生在下船到冲锋的路上。只是陆军被敌军的火力压制住,没有机会接近到肉搏的距离。

敌军在这块滩头阵地上的核心阵地是一座用椰树干加固的炮垒。苏卡达纳人把两排椰树干深埋进土里,中间用泥土夯实。椰树干极为坚韧,轻炮的炮弹砸上去几乎没有什么反应。陆战队靠的是手榴弹和爬绳子的本事,用迅猛的肉搏突击才拿下这座堡垒。

苏卡达纳城已经在望,城市周长约4000米。这里曾经也是个国家的都城,不像只有篱笆和栅栏的卡里马塔。虽然没有砖石城墙,但椰树干与夯土构筑的城墙没有重武器也拿不下来。

陆战队稳住阵脚后,向周围搜索敌军的溃兵,他们用大树绞死了所有的俘虏。在一处椰树林,又发现了几十名没有跑远的土著。陆战队制造了一起惨案,他们用斧头把俘虏砍成了肉块。

陈守序再次将指挥权交给了梅登。吸取了陆军登陆的教训,这次不会再大意了。舰队卸载了8门12磅炮,6门9磅炮,配属给了登陆部队。

苏卡达纳不是马打蓝的防御重点。阿贡对待被征服的属国王族待遇还可以,便是与马打蓝血战了几年的泗水,战后他也把原来的苏丹放回去继续统治了,当然那些傀儡没有外交和军政权力。苏卡达纳也是这般,马打蓝的防御重点是卡里马塔。苏卡达纳城只有少数的马打蓝监军和本地的守军。

梅登按部就班,用了3天时间完成搬运大炮,修建炮兵阵地的工作。受了惨重损失的野战营这次只抽调了一个连上岸,作为压台的预备队。陆战队、警卫营、切支丹和中国海盗,攻城部队总共有1200人。梅登依然没有选择围城。

苏卡达纳城虽然有城墙,但里面的城区依然就像卡里马塔,绿树成荫,花园般的城市。城墙之内,王宫之外,依然是聚成一堆的村庄。

城外有些农田,地面泥泞不堪,很难从那里发起进攻。梅登没有投入步兵,用12门炮不紧不慢地对着城市轰了4天,椰树干的城墙难以破坏,炮击的主要目标城内。炮兵调高仰角,不时向城内打出一发炮弹。

炮击没完没了。

第4天晚上,城内燃起了一些火光,间或有一些爆炸声。梅登派出一些士兵与城内守军的火力接触,发现抵抗及其微弱。他立即发起进攻,工兵在城门处埋下火药,随着一声巨响,把椰树城门炸上了天。

这次最先冲进城市的是陆战队,苏卡达纳人四散而逃。城内的居民不多,只有3000多人。陆战队冲进城市后,多半人都已经逃走走了。士兵们把来不及逃走的人从家里赶到城外。梅登进城后直接奔向了王宫,那是城里财富最集中的所在。

城中很混乱,成群的鸡鸭在街头东窜西逃。士兵们见到这许多鸡鸭,喜笑颜开,放手捕捉。他们把鸭子赶到一起,然后一枪射过去就能打死一片。

梅登带着人在王宫中仔细搜刮了一番,总感觉收获不对,战利品不该只有士兵找出来的那些。无论是苏丹逃跑时带走的,还是士兵私藏,都不会导致这种结果。他知道有些贵族在危难临头时会有埋藏财宝的习惯。梅登让菲尔霍夫带人,仔细敲击王宫的每一块地砖。果然有些地方是松动的。士兵们撬开石块,向下挖了两尺深,发现了一些铜片。

“这是什么?”梅登问财政部的会计。

会计查看后说道:“日本的铜片,当地人叫做斯塔菲因,这一包大概价值2比索。”

听说能换白银,梅登立即对会计说,“我给你40名士兵,去外面带些战俘进来,把王宫所有的地砖全部撬开,每一块都不要放过。”

梅登最后在王宫找到能装满10辆牛车的铜片,会计估计按照市价,能换5万比索的银币。其他的战利品还有波斯被褥,中国丝绸,镶着金线银线的袍服。又是1000多人的战俘和海量的物资。

攻占城市后,陈守序让舰队暂时停泊在锚地休整。他等来了托马斯梅洛率领的增援舰队。

按照计划,在完成整修的巡航舰和通报舰相继入列后,金城抽调出长河号与一艘通报舰,护卫着5艘戎克船在苏卡达纳与陈守序汇合。

如今已是4月初,增援舰队堪堪在季风完全转换之前抵达了苏卡达纳。林同文亲自率领商船队,他见到陈守序后的第一句话是:“陈兄,幸不辱命。我给金城带回了6000名华人移民,他们大多都是工匠、塾师和农民。”

根据陈守序与他商议的结果,打开航线后,生意可以慢慢做,第一批运输的吨位必须集中给移民。只不过麻烦的是,从中国到金城,每年只能跑一个来回。东北季风南下,西南季风北上。林同文能在大半年的时间搜集到6000移民,着实付出了很大的努力。

陈守序看着林同文瘦削的脸庞,从去年6月回国到现在9个月了,林同文一直在国内和海上奔波。“辛苦你了。”

林同文呵呵一笑,“是有些辛苦,不过感觉却很值得。”

“这些船都是你从国内带回来的?”陈守序记得林同文走的时候就2条船。

“是。我一共雇了10艘大船运载移民。到金城后,我干脆连船一并买了下来,那些船主和水手愿意回国的就回国,不愿意回去的,我雇佣他们。”

“做的好,我们现在就需要船。我在卡里马塔和苏卡达纳缴获了许多物资,正在发愁怎么运回去,你来的正好。”

有了林同文的船队,苏卡达纳的物资总算有去处了。这些物资都是土著20年的积蓄,被陈守序用了十几天就搬走了。

陈守序心里明白,抢劫这种事,只能在初期作为依靠,并不是长久之计。东印度群岛国家虽多,但像苏卡达纳这般合适的目标却是凤毛麟角。国家如果要生存,还是必须依靠更加坚实的东西。

林同文有些担心地道:“加上我这次带来的,现在一共有28艘商船,都装满了贵重物资。船队的航速快不起来,我担心光凭托马斯梅洛,他应付不过来啊。”

陈守序道,“这批物资太重要了,我把利马号、卓越号、冒险号都配属给你。”

林同文掰着手指头,“你后面还有仗要打,只剩下南海号、拉斐尔号、梅尔维尔号、暴风号,够不够用啊?梅尔维尔号还只是一艘捕鲸船。”

“够用了。陆军你们也带回去,我只要3个连。”

“这么少?”

“我已经让菲尔霍夫在陆军招募志愿者,从野战营、切支丹和孟族人各挑选一个连,也够用的。让其他人都回家,省钱。”

“好吧……打仗你是内行,我只能听你的。”

“这次在巴达维亚招募到了200人,你回去跟马尔蒙说,让他小心安置。”

“好的。”林同文把陈守序的吩咐记在了小本子上。

“你再帮我运几个人回去。”

“好的,都是谁?”

“海述祖,他女儿和另外几个人。”

林同文听清楚了,他抬起头,很是吃惊。

……

西南风起,陈守序送走了归国大船队。虽然只有5艘战舰护航,但其中陆军的力量比较充足,陈守序把陆军分散布置到商船上,增加了额外的护卫力量。除非荷兰人动手,否则附近没有可以威胁到船队的海上力量。对于那些趁夜偷袭的小股海盗之流,给商船配上足够的士兵,比增加几艘战舰作用更大。

舰队这次彻底完成了轻装,运输船全部被送走。只剩下了4艘战舰和汪汇之的6艘海盗船。3个陆军连都不满编,加上留下的工兵和医疗分队也只有280人,分散到4艘战舰上,挤挤也就装下了。倒是大米留下了不少。

完成舰队重整任务后,陈守序向东南航向马辰。

第24章 内河中的马辰港

马辰位于婆罗洲南部,南临爪哇海,东频望加锡海峡。 马辰在苏拉威西岛上也有一些地盘,与望加锡的关系尚可。马辰并不是被马打蓝征服的国家,他们向马打蓝称臣是为了保持贸易的独立,不被荷兰人控制,便寻求了马打蓝的保护。

陈守序从苏卡达纳出发先航向东南,进入爪哇海后这左转向东,整个航程靠近海岸,约400海里。第一段航程在西南盛行风下稍有难度,每天只能趁着偏西的来风多跑一段,偏南风会让船队进入戗风状态。进入爪哇海后,西南风变成侧尾风,航行就很舒服了。没有遇到风暴,雷暴,偶尔会下一些清新的中小雨,洗涤甲板的同时,顺便带来了洁净的淡水。

陈守序最近经常往艉楼上跑,游廊去的很少,那里总让他感觉少了点什么。与艉楼的值班军官在一起,让他可以把注意力集中在工作上。船队航行速度不快,9天的时间才抵达巴里托河口,西南风将战舰的长琉旗吹向北面陆地的方向,巴里托河则是从北向南流入爪哇海。

巴里托河流量不大,入海河道呈喇叭状,军官们用望远镜观察河口。

阿勒芒看了好半天,才憋出来一个优点,“现在风向与河水的流向相反,这倒是不错。我们可以乘西南风进入河口,如果要出来,只要降帆顺流航行就行了。东北季风期,马辰港得瘫痪一大半吧,只能出港却很难进港。”

陈守序:“整个婆罗洲只有70万人,马辰虽然是其中较大的国家,全国也只能控制不不到10万的人口,需要的贸易品,半年的通航时间就够了。何况他们还有近海贸易用的桨船。”

哈里斯对照地图,“提督,马辰港位于河口上游15公里。我们真要进去吗?航道、潮差、沙洲、暗礁,风向浪向流速波高,我们全都不确定。”

阿勒芒来了一句补刀,“两岸的河汊,还可能隐藏着他们的桨船水师和纵火船。”

陈守序把玩着手中的望远镜,“今天先不进河道,找个锚地,我们先测量水文。”

不能不慎重。多数情况下,海船进内河绝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强如葡萄牙人,开发河口内的果阿港也付出了很多血的代价。

舰队经过3天的连续测量,确定这里的潮差在3米以上。这就意味着**位可以行驶的河道,在低潮位可能就是致命的陷阱。即便河道够深,在看似平静的河面下,很有可能又隐藏了湍急的暗流漩涡,抑或是突然升起的沙洲和礁石。

内河更加不稳定的地方是航道每年都在变,上游带下来的泥沙会在河道中冲击出新的沙洲,这就要求水文资料必须即时更新。而入侵者来说,每年更新水文资料几乎是无法做到的事情。

除了航道问题,海船进内河还会面临变化多端的风浪。由于陆地离岸风的影响,风向乱流在河口表现的十分明显。一般来说,浪向与风向会比较一致,但涌浪拍击到河岸很有可能产生回卷,与风向产生较大的差异。而且由于河口多呈现喇叭状,有一定的聚集效应,海浪进入河口后,浪高也会与风力不成比例。

风帆战舰操控受风力控制,变化的风向乱流与涌浪的拍击经常会让战舰产生偏航,在大海上也许可以不用在乎,但在内河,由于航道狭窄,微小的偏航就可能会导致严重事故。

这些问题交织在一起,让风帆海船进内河挺困难。除非是像珠江那样流量大,流速稳定,航道深,河口朝南,东北与西南盛行风的影响比较明显,并且水文资料充足的河口,海船才能比较方便驶入。

长江就不行了,长江几乎把内河口能赶上的恶劣条件全赶上了。如今的尖底海船进长江,很多时候会是一场噩梦,只能等待好天气,风浪稳定才能驶入长江。即便运气好毫发无伤进了长江,后面的航行中也很受限制。那边的贸易,基本都靠平底沙船。

侦察报告纷纷汇聚到南海号的军官会议室。阿勒芒道:“马辰的苏丹真是给自己选了个好地方。巴里托河能保证他需要的基本贸易,河道狭窄,河港水深只有3米,让大多数入侵者毫无兴趣。”

陈守序点头道,“除非我们携带桨帆船和平底船,让陆军在河口登陆,然后水陆并进打一场灭国之战。不然这条内河我们就没办法。”

阿勒芒,“动用那样的兵力打马辰,我觉得很有可能亏本啊。缴获抵不上军费。”

陈守序:“你说的就是马辰,占卑,巨港这些国家的生存之道。”

哈里斯:“巴里托河比较小,风浪不大。但是,提督,我还是不建议进入马辰港,太冒险了。”

阿勒芒的眼神中透露出的,也是赞同之色。

陈守序想了想,换个角度说服他们,“勒内,哈里斯。你们应该都知道,河口与河口附近的城市在亚洲经常是贸易中心。”

两人点头。

陈守序:“贸易中心是我们以后经常需要打交道的对象,所以我们也会遇到类似今天的情况。巴里托河除了继续深入会稍微浅一点,其他的条件都不错。河口宽,泥沙含量不高,水质比较清澈。风向、浪高都不是特别复杂。”

阿勒芒反应过来:“你来马辰就是想练兵?”

陈守序:“别把我当神仙,开始我也没想到马辰港的水深与航道不合适。但现在既然遇到了,能够练练兵也不错。这个敌人并不强。而以后我们可能会遇到比巴里托河大得多的河流,和远比马辰强大的敌人。”

阿勒芒沉默了,哈里斯问道:“那提督你想怎么打?”

陈守序指着地图,“马辰港我们是无法接近,但我们可以占领这座河心洲。”

两人看了过去,在距离河口5英里的地方,巴里托河被一座小型沙洲切成两半。

哈里斯抬起头:“那里的河道宽度也超过了1英里。”

阿勒芒:“距离只有5英里,我们顺风驶进去,小心些应该可以办到。占领沙洲好办,我们的目标又是什么?”

陈守序笑道:“我们做一做老本行。如今正是马辰的通航季,我们占领沙洲,封锁河道,逼马辰人支付赎金。”

……

既然建立了国家,就不能像在美洲那样,冲进去不分青红皂白就打。国家开战需要个理由。陈守序借口在巴里托河口锚泊休整时,遭遇当地海盗袭击,率领舰队闯进了巴里托河口,向马辰苏丹讨要说法。

战舰混合编队,暴风号为全舰队先导,南海号殿后,拉斐尔号与梅尔维尔号在舰列中央。汪汇之的戎克船间隔航行在战舰之间。横帆战舰只使用中桅和上桅帆,风力勉强顶过水流,以缓慢的速度进入了河道。

陈守序发现他一向看不起的戎克船在内河的表现就比他的船好了。戎克船两舷全部装备了披板,也就是腰舵,能更好地控制船只侧飘。这是中国船为了内河与近海航行优化的特色装备。

陆战队士兵下到长艇上,张开长艇的风帆,护卫在舰队的两侧,长艇均配上佛朗机,两舷加挂了在苏卡达纳缴获的盾牌。出发之前,每名士兵都分到一杯椰子酒或是朗姆酒,酒精是提振士气最好的补给品。

舰队趁着早上的涨潮开始行动,始终派出长艇在前方探测航道。短短5英里的航程,花费了6个小时,直到落潮才抵达目的地。沙洲西侧是巴里托河主航道,河水较深。3艘战舰一字排开,距离沙洲的岸边尚有100米,暴风号与戎克船吃水更浅,停泊在内侧。

以涨潮时的水位,沙洲最长不到500米,最宽不到300米,呈不规则的菱形。舰队抵达后立即开始修筑炮垒。沙洲无人居住,只生长有寥寥几颗树木和杂草。

工兵建议去河对岸伐木,陈守序想都不想就拒绝了。在陌生的土地上,派出的伐木队也许会遭遇危险。

没有木材,那就只能依靠船上携带的竹篮、草蓝、麻袋装土夯实,堆成了一些简易工事。陈守序派出80名炮手携带14门大炮登岸,汪汇之也派出了100人。

陈守序堵住了航道,拦截巴里托河上的所有商船。老规矩,不相干的商船劝回,马打蓝和马辰的商船全部扣押。与其他婆罗洲国家一样,马辰本地的贸易中,华人的分量也很重。对于华人的商船,陈守序也是释放了事,在南洋华人圈子里,现在留下点好名声比抢掠船上装载的那些低值易耗品重要。

马辰苏丹得知了陈守序的来历,便派了一位华人与舰队交涉。陈守序狮子大开口,提出了让马辰苏丹难以满足的条件。送走华人通事,陈守序召集了所有军官,只说了一句话,“备战吧。”

婆罗洲土著打仗也没有太多花样,3天后,上游驶来15艘无甲板的桨帆船,10艘双体单桅船,还有难以数清的小艇。

见敌人终于来了,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他们不来,舰队始终都处于紧张的备战状态。

阿勒芒放下望远镜:“土著有些奇怪的船,那些双体帆船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哈里斯:“我敢打赌,那些冲在前面的人,肯定又嗑药了。”

陈守序:“嗑药短时间效果还是比较明显,让士兵们不要大意。”

南海号与拉斐尔号如两座城墙一般护卫住了舰列的两头。因为难以侧对河流停泊,各舰现在都只能用船首对敌。士兵手执火绳枪待命,没有装备火枪的水兵也拿起了手榴弹。等凌乱的敌军船只冲到200米处,战舰开始射击。

最激烈的战斗发生在最前面的拉斐尔号上,船头的两门火炮和炮垒面对这个方向的8门炮难以压住众多的小船。

进入射程的土著向拉斐尔号胡乱施放武器,打出一团团硝烟,收效甚微。接舷倒是成功了,土著士兵向拉斐尔号甩出各种抓钩绳梯攀援而上。

炮垒难以提供直接支援,他们如果用实心弹可能会击伤拉斐尔号,用霰弹又够不着,只能向敌军后续的船只射击。

拉斐尔号只能依靠自己。够得着的火炮全部换成霰弹,双方几乎鼻子对鼻子对射。双倍霰弹,三倍霰弹,拼命向下砸去,一堆堆的人被打成碎肉。在船头接舷的土著发出狂吼,攀上拉斐尔号的甲板。

拉斐尔号的代理舰长梅迪纳是新人,陈守序有些担心他撑不住,见其他方向敌军的船只并不多,便向哈里斯下令,“让陆战队和陆军去支援拉斐尔号,密切关注敌军的火攻船。”

因为硝烟弥漫,陈守序看不见拉斐尔号上的具体战况。梅迪纳打的很好,他预计到船头会被登船,便在前甲板与后甲板之间用装土的木桶和帆布铁架筑起了一道胸墙,并在后面安置了4门1磅回旋炮。

现在这道胸墙起了显著的作用。士兵用短矛和火枪顶住了土著冲锋,回旋炮向土著打出霰弹,回旋炮在子铳打完之前射速很快,每门炮配备的6个霰弹子铳打完后,船头成了一片碎肉。试图从两舷和船尾登船的土著则是找死,舷侧炮和水兵的手榴弹将他们统统砸进了海里。

土著就是嗑药的第一波最强,第一波掩护着火攻船是他们的王牌。陆战队、陆军,汪汇之的人乘长艇增援过来。4艘柚木板加强的登陆艇机动性不好,便护卫在拉斐尔号的两舷。其他的长艇则冲进了土著的小艇堆,几个老海盗表演起了他们的跳帮绝技,两三个人提着战斧弯刀跳过去很快就砍掉一船的土著。有时见敌人的船偏大,他们就会丢过去几颗手榴弹先炸晕了再跳帮。中国海盗在这种小船混战中的战斗力体现的淋漓尽致,这才是他们最擅长的战斗模式。

沦为刀下鬼的土著不可胜计,乱七八糟的尸体顺着巴里托河飘向了大海。有6艘火攻船接近了拉斐尔号,被登陆艇用撑杆顶住无法靠近,在拉斐尔号旁边烧成了6个大火炬。

梅迪纳指挥水兵清扫甲板,没受伤的土著全部抓起来关押,受伤的和死的都扔进了大海。等到硝烟散去,拉斐尔号几乎没有损伤的船体出现在视野中,陈守序知道,战斗结束了。望远镜中,土著没命的逃回上游,南海号升起信号旗,召回了出击的长艇。

第25章 在苏禄补充物资

蒙达的船队驶入巴里托河口,展现在眼前的是一幅凄惨的画卷。 漆黑的烟柱在远处清晰可见,断裂的船板被巴里托河的水流冲入大海,破碎的尸体夹在其中。鲨鱼和硬骨食肉鱼聚集在河口,享受一顿意外的饕餮大宴。

南十字星鸟旗迎风招展,向所有人宣布谁是战场无可置疑的主人。陈守序在南海号上接待了蒙达一行,这时他才明白蒙达说的不好打发是什么意思。

四个在面相上就不类好人的船主与蒙达站在一起,有人向陈守序一抱拳,“国主大人请了,蒙东主请我们来,除了钱,很多事情都没说清。某家想问国主,我们跑这趟,运的是什么,去的又是哪里?”

陈守序看着蒙达,只见他开口说道,“这位船主姓吕,常在荷兰人那里接一些活。”

从蒙达说话的语气和表情那里,陈守序大概能明白“活”是什么意思。郑芝龙起家的20几艘船与巴达维亚就脱不开关系,他是做翻译被荷兰人选中,荷兰人送船送人给郑芝龙让他帮忙去封锁台湾海峡,由此开始了发家之路。眼前这几位想来也在从事类似的工作。

“我们去台湾。“陈守序的手指轻轻敲着剑柄,“至于运的东西,马辰苏丹很快就会送过来。”

……

战斗结束后不久,马辰方面负责谈判的华人顾问再次来到南海号上,这次双方谈判的诚意都比较足。马辰付出了5000比索和400吨大米的赔偿。拿到钱后,陈守序没有耽误太多时间,河上缴获的几艘船陈守序没看上,扣下物资后把船还了。

随后舰队驶出巴里托河口,左转进入婆罗洲与苏拉威西之间的望加锡海峡,驶向北方苏禄群岛。

望加锡苏丹国位于苏拉威西岛南部,他们的军队人数虽然不多,战斗力却挺强。为了不受荷兰人控制地获取香料,葡萄牙人和英国人都在支持望加锡。望加锡军队有不少西洋大炮和教官,各国的雇佣兵。其国内有完整的欧式要塞与棱堡,是需要认真对待的对手。

守序的舰队从金城出发,从苏卡达纳开始一路在婆罗洲近海航行,积累了大量水文资料。在望加锡海峡召开的总结会上,陈守序让四名舰长仔细整理他们的航海日志,结合几次战斗的经验,制作一本关于婆罗洲的海军学院教材。

战斗总结会上,在诸位军官羡慕的眼神中,陈守序亲自给河口之战最大的功臣拉斐尔号代理舰长皮埃尔.德.梅迪纳军服袖口增加了一条杠,去掉了他头上的代理二字。

“梅迪纳中校,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拉斐尔号的舰长。正式的铨叙文件回国后由国防部补给你,请继续努力吧。”

“是,长官。多谢长官,我一定不负长官所托,带好拉斐尔号。”

陈守序招呼所有人重新坐下,“各位都是部队的主官,战斗已经结束了好几天。此次婆罗洲之战,我们取得了让人炫目的成功。但要说其中一点改进之处都没有呢,那也不客观。今天会议的最后一个议题是请各位主官谈谈对战斗过程的想法,最好能有些给舰队司令部和国防部的建议。”

陈守序说话的时候点燃了烟斗。见领导开始抽烟,几个舰长和陆军营长、陆战队指挥也纷纷掏出他们的烟斗,南海号的军官舱一片烟雾缭绕。

陈守序的表情比较轻松,“请各位畅所欲言,提的建议越多越好吗。”

路德维希.菲尔霍夫是会议室内唯一的陆军代表,便先说话了,“提督,苏卡达纳登陆战我们没有打好……”

陈守序摆摆手,“说过了,那次的责任在我。”

“是,提督。我想说的是,陆军要面对的战场环境很多,有丛林战,平地会战和山地战,登陆作战只是我们训练的一部分。我们也缺乏登陆的专用设备,以后是不是请陆战队专门负责登陆作战事宜。”

如果金城是个强国大国,菲尔霍夫说的是有道理的。陆战队训练成登陆专精,陆军把更多精力放在地面作战上。但现在全国就那么大,也就这几千兵,彼此的分工不能做到那么细。

对第一个发言的人要鼓励,陈守序尽量用和缓的语气拒绝了菲尔霍夫的建议。

菲尔霍夫对陈守序拒绝他的建议心里有所准备。如果对手有防御准备,登陆作战并不是什么轻松的活,陆军不可能全部甩给陆战队。他主要的目标是第二个建议。

“提督,在卡里马塔,我曾经短暂进入过丛林作战。孟族人在丛林发挥了重要的作用,我观察了他们的装备,所有人都有一把巴冷刀,此外还有一些轻型火绳枪。从这次地面作战的经验来看,我们的野战营装备过重,在本地显得不够灵活。我在推进的路上就曾多次受到敌人弓箭手的骚扰,我感觉有必要在野战营中增加轻型火绳枪的建制。”

菲尔霍夫这次说的就很有道理了,陈守序边听边记边点头。听到增加编制,他抬起头,“你的意思,是在野战营中增加猎兵连?”

“是,提督。我们现在的野战营有2个近战、2个战列步兵和1个掷弹兵连,6个连中有5个都是重装连,这比较适合欧洲的大规模会战。在亚洲,我感觉会少不了像在卡里马塔一样进入丛林,重装步兵并不太适合在那里的战斗。”

陈守序频频点头,“好建议,我先记下了。你回去把刚才说的写成报告交给国防部,我们会继续研究这件事。”

“是,长官。”

菲尔霍夫说完后,陈守序看了几名舰长一眼,“海军呢?海军就没有建议了吗。”

舰长们没有说话,首席参谋哈里斯先开口了,“提督,马辰巴里托河一战,你说的话我后来想了很久。既然在亚洲,我们以后会经常面临进入内河作战的局面,海军是不是可以考虑增加桨帆两用战舰的编制?”

陈守序道:“这个问题我考虑过。我们在金城海战缴获几艘加列桨帆船,当时舰队对是不是把桨帆战舰纳入常规编制有一定争议。我们缺乏桨手,有限的人力不如安排到巡航舰或是陆军。”

哈里斯.阿克顿:“长官,我明白你说的问题,但桨帆战舰在内河作战中的优势我们不能忽略。如果缺乏足够的桨手,那么我建议只启封其中两艘战舰,不常设桨手,交由海军学院的学员或是没有训练任务的水兵驾驶,目的是对桨帆战舰的战术做一些研究和探讨。”

哈里斯说的很有道理,陈守序点点头。他现在爱上开会的原因就在这里,几个人之间互相交换一下想法,比他一个人闷头思考的效果更好。

……

舰队沿着望加锡海峡一路北上,因为陈守序想尽量对婆罗洲海岸线做一些勘测工作,舰队的航行速度并不快,有时甚至还会倒回去一段,以进行地形比对。舰队走走停停,经过800海里的航程,于6月初抵达了苏禄群岛。

奔苏苏丹给了陈守序一个热烈的拥抱,“我的朋友,欢迎你再次来到苏禄。”

“亲爱的苏丹,你的气色比去年要好多了,就如同这和乐城,每个角落里都焕发着新的生机与活力。”

去年陈守序离开苏禄的时候,和乐城刚刚开始艰苦的重建工作,一年多下来,苏禄人干的很不错。苏丹的心情很好,“哈哈,阿利穆德从金城带回来的战利品,还有与你们做的火山灰生意,对我们帮助都很大,我要感谢你,朋友。”

奔苏苏丹请陈守序进了王宫,看的出来,这是一座新建的宫殿,采用了木质结构。

“我的朋友,不知你亲自来我这里有什么需求?”

陈守序道,“苏丹,你上次给我的棉兰老高地人很好用,我希望能再招募一些,另外,我还需要一些火山灰。”

奔苏苏丹:“我的朋友,我手上的棉兰老高地人的数量并不多。你也看见了,和乐岛的重建需要很多人力,我这里很难满足你的需求。”

陈守序知道,讨价还价的来了。交情归交情,生意是生意,两码事。

“苏丹,我要怎样才能得到那些人?”

奔苏:“朋友,拉湖地区的马京达苏丹是我的好兄弟,他手上有很多高地人。如果你确实需要,我可以向他购买,只是这价钱……”

陈守序亲自跑这一趟,并不想付出太多现金,“苏丹,我这次来,带的现金并不多。我可以用生丝、棉布、大米和你交换。”陈守序说的这些都是在马辰缴获的物资,

奔苏眨眨眼,他没预料到现在轮到陈守序没钱了,他有心想拒绝部分交换物资,可又一想,没了陈守序,这火山灰就没了第二个买家。

奔苏很勉强地道,“好吧,国主,鉴于我们两家一直以来的合作关系,我同意你一半使用现金,一半用物资充抵。”

两人又继续讨价还价了一阵,最后达成的协议是,陈守序这边购买2船火山灰,800名高地人。蒙达带来的6艘船,这下才被全部装满。马辰缴获的物资并不多,陈守序雇佣蒙达的运输船,主要就是为了在苏禄这次物资补给。如今已是6月中旬,陈守序不再进行地理勘测,全速航向台湾。

第26章 从未见过比大员更差的海港

陈守序从苏禄海进入南中国海,乘南风一路北上,远远避开了菲律宾的海岸线。 蒙达和他的船主们以前也经常跑台湾,但像现在这样始终看不见海岸线的航行还是让他们心惊胆战。守序半是利诱,半是强迫,才逼的他们跟着舰队一行。

西班牙人在马尼拉的侦察预警力量只能覆盖近海航线,对金城舰队的动向一无所知。守序的运气倒是不错,似乎老天保佑,他这一路北上并没遇到什么风暴。

蒙达找到陈守序。过苏禄海之后,他便转移到了南海号上以方便双方联络。

“国主,我建议从现在开始走近岸航线。”蒙达没有亲身经历过远海航行,只是经常听说西洋人在茫茫大海上横跨数万里的故事,这次跟着陈守序倒是小小体验了一把。

守序:“有什么必要吗?我现在转向近海,至少会耽误一天的时间。”

“咳,”蒙达咳嗽了一声,“国主可能是不知道这台湾海峡的厉害。不管是荷兰人,还是佛朗机人,都认为台湾海峡是他们在亚洲最困难的航行区域。风大浪急,事故频发。”

守序:“都是些什么事故,台风吗?”

蒙达:“不是台风,遇到台风无论在哪都会完蛋。就是一般的大风,经常会把船吹离航道,导致触礁或者搁浅。前年一艘船从漳州出发本想回大员港,结果被一阵狂风吹到了巴达维亚。”

蒙达的话让陈守序愣住了,大员和巴达维亚差了几千里。

蒙达知他不信,便解释道,“那艘船装满了中国生丝,绸缎,蔗糖和黄金,本来应该运货去大员。结果北风太大,把船向南吹偏了极远,船长见大员回不去了,索性就去了巴达维亚。”

守序:“这里的北风有这么恐怖?”

蒙达:“北风可以把荷兰人的大战舰吹到失踪。说起来,北风毁掉的荷兰船比台风多了许多。南风也好不到哪里去,别说我们在航行状态,即便是在港内停泊的船只,风大的时候用三只大铁锚都固定不住。荷兰战舰经常一晚上丢两三个锚,我记得最多的记录是一天被风吹断了5只锚缆。”

守序:“锚缆被吹断,船不是完蛋了?”

蒙达:“是啊,台湾这里经常会发生睡一觉起来,港内的船不知被吹到哪里去了的事情。还不止这个问题,平常如果风大一些,荷兰人自己都经常错过大员港,被风吹的进不去。”

守序明白了,他一向都很尊重专家的意见。舰队打舵转向右舷,接近了垦丁半岛,顺台湾岛西侧海岸线北上。陈守序手攥望远镜,4年了,垦丁半岛是他看见的第一块中国陆地。

确实如蒙达所说,舰队进入台湾海峡后,明显感觉到风速浪速都变快了,战舰适当收了一些帆,降低了航速,一天后,抵达了荷兰人在亚洲最北端的军事据点。

大员,热兰遮城。

南海号向热兰遮鸣礼炮7响,热兰遮同样回应7响。

陈守序和梅登拉开望远镜,一串的沙洲横在眼前,沙洲北方还有数座岛屿。在这个时候的荷兰文件上,岛屿的正式名称是福尔摩莎岛。偶尔也会直接叫台湾,台湾本来专指大员湾,也就是后世的台南附近,此时也会用台湾指代全岛。

蒙达指向沙洲,向陈守序介绍,“那就是大员岛,原本是一鲲身,二鲲身,直到七鲲身共七座岛屿,现在泥沙淤积,已经连成一片了。大员岛与台湾本岛之间,就是台江内海。”

大员岛南北狭长,数座城堡和城镇之间,是郁郁葱葱的树林。椰子树在风中轻轻摇曳,风景十分秀美。难怪葡萄牙人将这里命名为美丽之岛。

热拦遮堡位于大员岛北端,完全控制了进出台江内海的主航道。大员岛南端已经与台湾本岛连在了一起,退潮涉水可过。

蒙达曾多次来往台湾,主动向守序和梅登介绍,“热兰遮刚建城那会叫奥兰治堡,是以亲王命名。15年前公司董事会用泽兰省的名字给改为泽兰堡,汉字一般写作热兰遮。”

陈守序盯着热兰遮堡看了好一阵,蒙达在一旁讲解:“热兰遮堡的地势在大员相对较高,堡高三层,主堡共有四座凸角堡,四座半月堡。每座尖角堡有12门长炮,半月堡有3门长炮。朝向海边那座角城,还有两座尖角堡,每座尖角堡4门长炮。此外,海边的水门和堡垒还有6门长炮。”

热兰遮城外是居民区,也就是后来的安平城,华人上层都聚居在那里。

陈守序估算了城头火力和,“调万人大军,围城一年,也不知能不能拿下热兰遮。”

梅登一直没说话,此时冷笑了几声,开口道,“我看倒未必。热兰遮堡虽然在亚洲也能称大型棱堡,火力强大储备充足。但这座城有致命缺陷。”

蒙达有点被梅登的大话吓住了,“爵爷这是何意?”

梅登指着热兰遮堡南方的那座高地,询问蒙达,“那座高地上的炮台叫什么?”

“乌德勒支堡,爵爷。”

梅登转头对陈守序道,“提督,荷兰人花了12年的时间把热兰遮修到3层高,有6座尖角堡4座半月堡,可真要从陆地进攻,根本不用去打热兰遮堡的主体。只要攻下乌德勒支堡,在高地上架起24磅以上的攻城炮,居高临下朝城堡打,热兰遮就完了。”

陈守序也把望远镜对向了南方的高地,“除了热兰遮和乌德勒支,荷兰人在台湾还有几座要塞?”

蒙达:“与大员隔台江内海相望,台湾本岛另有一座普罗民遮城,汉民又称为赤坎楼。此外在北方魍港,荷兰人还筑有福里兴恩堡。魍港是台江内海最北方的港口,汉民也常称为北港。大员北面的北线尾岛还有一座四草海堡,那边用来控制鹿耳门航道。”

陈守序拿出地图,“除了大员岛与北线尾岛之间的主航道,以及你刚才提到的鹿耳门航道,从外海进入台江内海还有几条航道?”

蒙达摇摇头,“国主,原本是有10多条大小航道可进入台江内海,就像我刚才说的,多年下来泥沙淤积,**位时,舢板或许能过,稍大的船都不可能过去。便是鹿耳门航道那边,在最高的潮位,8丈以上的福船驶入的风险也极大。”

陈守序:“好吧,那就是说,我们只能从热兰遮的炮口下走主航道入港了。”

蒙达还是摇头,“国主,你的船根本进不了港。”

守序暗骂一声,“为什么?”

蒙达:“国主,台江内海的水深大约有5至10荷丈(一荷丈1.7米),可容大船航行。可眼前的主航道便是朔望大潮也只有15荷尺深,平常水深更是只有10到12荷尺。您的座船万万不可进去。”

梅登听傻了,“你的意思,荷兰人只能依靠吃水在12尺内的船在大员港进行贸易?”

蒙达道:“恩,是的。荷兰人给大员港配备的船只不会超过200拉斯特(荷兰重量单位,不到2吨),你们的舰队里只有暴风号可以驶进大员港。”

守序道,“荷兰人选的什么破港,除了水浅,这里还有什么毛病吗?”

蒙达:“还真有。大员港能避东北风,不能避西南风。国主,您知道,台风大多都是从南方来的。”

守序对荷兰人的眼光无语了,“台风都不能躲,那是会死人的啊。”

蒙达:“却是如此。荷兰人的船经常会被南风吹断锚缆,撞碎在那边的悬崖上。”

陈守序现在处的位置倒是看不见悬崖,蒙达手指的方向应该是台江内海里的台湾本岛。

梅登道:“台湾是巴达维亚到长崎航线的主要补给站,3000多海里的航程,靠小船不是会赔死?”

蒙达:“跑日本的大船都不会进大员港,他们在热兰遮堡面向台湾海峡的水门外锚定,装上货就走。”

梅登:“荷兰人怎么选了这么差的港口建城,如果他们的大船要避风怎么办?”

蒙达:“他们会去佩斯卡多尔列岛避风,也就是大明的澎湖,其实荷兰人最早就想在澎湖设城。那边水深,可避四面来风,离天朝也更近。但澎湖被朝廷视为天朝本土,绝不允许荷兰人公开侵占。双方在澎湖打了一仗,后在中国甲必丹李旦的调解下退到了台湾……”

陈守序:“既然澎湖被朝廷收复了,怎么荷兰人现在还能去?”

蒙达:“国主说的也不错。不过朝廷在这些事上,一般都是上下一起糊弄皇帝。仗打完后兵就撤了,城砦早已荒废。荷兰人可以随意停靠澎湖。”

南海号在热兰遮水门外锚定,守序与梅登、蒙达三人换乘长艇。

守序问道,“你刚才说起李旦和北港,这北港不是李旦和郑芝龙的基地吗?怎么荷兰人会有城堡。”

蒙达很诧异,“国主从哪里听说北港是李旦和一官的基地?整个台江内海都是荷兰人的地盘。”

守序有些奇怪,“李旦和郑芝龙不是移民数万去了北港?”

蒙达:“移民是有的。那是荷兰人占领台湾后的事,他们重金招募汉民去台湾种植甘蔗,李旦和郑芝龙当时做的就是这个生意。但要说北港是李旦或是一官的基地,那是绝无可能的事。”

守序感到有点被颠覆了,“你是说台湾在荷兰人之前,没有华人移民?”

蒙达:“可能百来个福建商人在这边有点产业,移民根本没有。台江内海是很好的渔场,每年都会有100多艘福建渔船来台湾捕鱼。荷兰人开始在大员设城也是看中了渔场,若说港口条件,南边的打狗港要优越的多。但汉民在台江的捕鱼活动,能给大员带来最初的移民。”

梅登点头道,“台江内海辐射范围也比较大,便于荷兰人搜集岸上的物资。”

守序觉得蒙达这话的信息量有点大:“我有些糊涂了,你的意思是郑芝龙开始做海盗就完全是给荷兰人打工?”

蒙达冷笑一声:“李旦死后,郑芝龙从区区一介翻译突然崛起成东南最大的海盗,他自己当然有些本事,但更多是荷兰人在其中的作用。郑芝龙起步阶段,荷兰人就是送了他20多艘战船,给郑芝龙开放了台江内海,允许他随便出入,不断给郑芝龙供给军火。让他的势力迅速压倒了其他人。”

梅登:“荷兰人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蒙达:“逼迫朝廷允许荷兰人在福建更加自由地贸易。”

守序:“可我听说,当时郑芝龙封锁整个福建沿海,反而让贸易中断了。”

蒙达:“这事啊,就是台海波谲云诡之处了。对荷兰人来说,台海充斥着公开的敌人和伪装的朋友,他们的身份经常会发生变化。郑芝龙封锁台海贸易之前,公司只能通过福建官员的代理人许心素与中国交易,让大员方面很被动。但即便这样,支援郑芝龙也不是巴达维亚的决策。那是台湾第一任行政长官马蒂纳斯.宋克和第二任行政长官杰拉德.弗里德里克.德.韦特两人私下做的。公司一直不知道这件事,甚至还派遣11艘战舰深入漳州湾与朝廷合作打击海盗,不过舰队抵达时郑芝龙已经杀掉许心素受抚了,成为朝廷的官员。”

梅登对荷兰东印度公司的**行为门清的很,“郑芝龙给了宋克和德.韦特多少好处?”

蒙达摇头道,“时隔多年,具体金额只有老天知道了。巴达维亚确切掌握的一笔是郑芝龙在德韦特离任前,给他送了9艘戎克船的战利品,价值在两万两白银左右。德韦特私自把货物在日本出手了,热兰遮的账目上没有丝毫记录。”

陈守序结合以前获得的信息,算是大致搞明白了。德韦特原本是台湾的高级商务员,宋克的副手,宋克被风吹到海里淹死后,德韦特继任长官。这两人在对待郑芝龙的扶持政策上一脉相承。支持郑芝龙上台统合台海的海盗,然后侵袭福建沿海,把福建官员的脸都抽肿了。

到了第三任总督纳茨接任德韦特,台湾的事情就盖不住锅了。不过好在,郑芝龙趁巴达维亚派出来剿灭他的大舰队来之前先杀掉了许心素,取代许成为福建官员的海贸代理人。

郑芝龙把荷兰人好一通忽悠,自由贸易吹的天花乱坠。荷兰人也就顺势与郑芝龙结为盟友,帮他剿灭李魁奇、钟斌和刘香,但荷兰人搞着搞着,发现郑芝龙越来越厉害,他们在生意中比以前还要受限制,便后悔了,又与刘香结盟。事情搞到这步田地,荷兰人在台海玩的离岸平衡手完全失败,郑芝龙尾大不掉。到第四任行政长官,普特曼斯卸任后要求巴达维亚对郑芝龙坚决采用军事打击。荷兰人便亲自下场,结果在料罗湾海战丢了脸,彻底无法再撼动郑芝龙的势力。

陈守序道:“郑芝龙从不把事情做绝,这一点很值得我们学习。他打赢了海战,却比以前给荷兰人提供了更多的商品。”

梅登研究过料罗湾海战,他对陈守序说道:“料罗湾海战就是你说的典型,荷兰人打赢了几乎全部的海战。但他们对郑芝龙在大陆的势力毫无办法,一战失利便前功尽弃。用海船与大陆拼消耗战,没有希望。”

17世纪的海船还是不够强,英国人现在已经清醒地认识到,在亚洲海战的输赢是暂时的,而陆地才是决定性的。

注:郑芝龙贿赂德韦特价值2万白银的船货,出自范迪门的前任亨德利克布劳威尔在1632年12月1日向17人绅士提交的东印度事务报告,《荷兰人在福尔摩莎》辑录。

第27章 荷兰人的台湾行政长官

热兰遮堡,附城,台湾行政长官保卢斯.特罗德纽斯放下手中的望远镜,扶着水门半月堡的城垛对他的副手,“马克斯,总座大人邀请的客人终于来了,台湾的局面这下更加复杂了。 x更新最快”

他的身边,刚从长崎出岛调来,主管台湾贸易事务的东印度公司高级商务员马克西米连.拉.迈尔表情有些变化莫测,“可能是我的层次还不够,很难理解为什么范迪门总座不肯从巴达维亚派出援军,反而邀请了一群海盗。”

特罗德纽斯苦笑,“就像阿姆斯特丹与巴达维亚的立场并不总是一致,巴达维亚与我们面对问题的理解也会产生差异的。很多时候,阿姆斯特丹的董事会理解不了巴达维亚的现实,巴达维亚也理解不了我们的。”

拉迈尔有些跃跃欲试,“保卢斯,还记得科恩总座那句话吗?”

特罗德纽斯表情一顿,“阿姆斯特丹的先生下达他们觉得正确的决定,而我们做我们自己的?”

拉迈尔没话,盯着他的眼睛。

特罗德纽斯摇头道,“马克斯,听我的,别想那些东西,我们不是科恩,巴达维亚也不是半个地球以外的阿姆斯特丹。14年前我就是台湾的评议会委员,台海上的风云变换见的太多了。多少海盗奇迹崛起又瞬间陨落,即便是郑一官,谁也保证不了几年后他会怎么样。”

拉迈尔去年才被提拔为高级商务员,成为公司驻日本商馆的驻扎官,算是进入了中高层。他与特罗德纽斯这样在东印度服役了10几年,成为高级商务员也快10年的资深领导没法比根基。

拉迈尔还是不甘心,“保卢斯,我们有1000名士兵。而根据最新的情报,圣萨尔瓦多城的西班牙人现在只剩下100名士兵,巴达维亚只要给我们增援600人,不,300人就够了。我们就能拿下鸡笼港。”

“可惜巴达维亚一个人也不会派给我们。”

“保卢斯,那我们自己干。”

“马克斯,去年我试过了。即便不考虑海峡对面的尼古拉,台湾还有25000中国人,他们里面会有多少人来自别有用心的势力?这还只是公司掌握的数字,实际上他们有4万人我都不奇怪。再加上北面叛服不定麻豆社和不停挑衅的大肚王国,我们只能抽出300人与西班牙作战,对围攻要塞来并不够。”

特罗德纽斯转身向公署走去。台湾行政长官公署位于热兰遮堡附城的第二层,就在热兰遮主堡的安纳麦顿尖角堡的城墙下面。热兰遮主堡的地势比较高,附城虽然也是有两个尖角堡和一座半月堡的棱堡,长官公署也位于棱堡第二层,可附堡第二层地面才与主堡第一层地面等高。如果从附堡算起,热兰遮城有四层高。主堡雄伟高大,其实有像金字塔的构造。这就导致最高层的面积比较,不利于办公。因此自从附城修建完毕后,长官公署和教堂都搬到了附城的平台上。主堡楼平台的办公室让给了驻军司令。

拉迈尔:“保卢斯,把那些南洋海盗打发了。我们可以自己雇佣人拿下鸡笼港。”

特罗德纽斯:“学安汶事件的哈曼?不不,保卢斯,现在不是他那个时代了。再去年台湾贸易亏损那么多,我们现在那里还有军费。”

“我们先借贷,然后用战利品归还。只要我们能拿下鸡笼堡,其他都不会是问题。”

特罗德纽斯的脸色变了,他的副手居然是认真的。

东印度公司历史上并不是没有独走事件,有些人独走的结果是升官发财,有些人则在巴达维亚黑暗的监狱里度日如年。台湾就有一个现成的例子,接任德韦特的第三任行政长官纳茨绑架了已经是中国大官的一官,逼迫郑芝龙签署一份自由贸易的合约。但结果呢?纳茨被明升暗降调到巴达维亚,然后立即被投入监狱。

郑芝龙在公司的关系绝不仅仅限于台湾。特罗德纽斯知道,把纳茨关进监狱的巴达维亚总座斯派克斯在担任日本驻扎官时,郑芝龙就是他的翻译。台湾在公司贸易版图上,只是一个二流的殖民地,但牵涉的内部关系错综复杂之处连他都感到很无力。这些事情,不是刚刚进入管理层的拉迈尔能很快就能理解的。

拉迈尔是自己人,看着年轻气盛的高级商务员,特罗德纽斯决定再教教他。“马克斯,范迪门绝不会允许我们单干,你不要妄自揣度总座大人的想法。联合东印度公司虽强,但亚洲这么大,我们的力量很分散。为什么公司在范迪门先生的执掌下取得快速发展?就是因为他善于利用手上的每一份资源。打仗需要考虑的事情,绝不仅仅是士兵的人数,还需要金钱、弹药,甚至士兵的衣服军鞋,战舰的帆布缆绳木板。这些都是资源,而现在,总座不想把这些资源投入到台湾。”

拉迈尔有些不服气,“范迪门身上还背着骗子的头衔呢,我们何必怕他。保卢斯你想想看,攻克一座西班牙要塞的荣誉,这种机会可不是那么多。普特曼斯大人是你的姐夫,他如今正在阿姆斯特丹的董事会任职。”普特曼斯是最成功的台湾行政长官,他对公司在台湾的贡献,正如范迪门之于巴达维亚。即便是料罗湾海战失利也瑕不掩瑜,凭着在台湾的卓越贡献,普特曼斯在东印度委员会短暂过度后回了阿姆斯特丹的董事会。

荷兰东印度公司是个非常正统的官僚机构,在公司里混很讲究关系和根脚。实际上并不像公司在欧洲的人力资源到处宣介忽悠的那样,在亚洲可以只凭本事出人头地。现实情况是60多岁的下级商务员,80多岁的船长例子不在少数。丝逆袭的人不是没有,范迪门就是,不过那真是凤毛麟角。

特罗德纽斯都想拍桌子了,“拉迈尔先生。我提醒你,我向东印度委员会申请把你从日本商馆馆长的任上调来,是让你来整顿台湾的贸易,不是让你考虑打仗的。况且,政治资源也不是你的那种用法。在我们与范迪门之间,阿姆斯特丹只会支持他。”

特罗德纽斯样子是真生气,拉迈尔不敢话了。拉迈尔本来在日本平户做商馆馆长,那是公司最舒服的岗位之一。

日本气候好,纬度高,不会有烦人的热带病。日本有钱,日本有大把的女人,日本有太多的外快可以捞。结果拉迈尔只享受了几个月,就被巴达维亚一纸调令搞到台湾这鬼地方来。刚来的时候,特罗德纽斯劝拉迈尔,他没有斯派克斯那种政治资源,能从日本商馆馆长直接进入东印度委员会,继而成为总座。现在时代不同了,这些年公司打仗越来越多,战争规模越来越大,公司变得不再像是公司,只有在像台湾一样的地方积累足够的军政外交经验,以后的道路才会更广。

特罗德纽斯见拉迈尔敲打的差不多了,便问起贸易的事,“总座对台湾去年的贸易状况非常不满。你刚到不久,我之前也没催过你。眼看今年又过了一半,你有什么办法能迅速提高贸易额吗?”

生意是拉迈尔的长项,“长官,台湾的贸易问题太多了。我们面临最直接的问题是军费开支过多,即使不考虑去年对鸡笼的进攻,我们日常有5座堡垒需要维护。我真不知道当初修建附城的工程师脑子是不是也灌了海水。附城对热兰遮防御力量的贡献很有限,却因为地势过低,经常遭遇海水冲刷,墙角塌陷必须不停维护。北线尾岛的四草台堡和卡勒科岛的福里兴恩堡被风浪冲刷,也需要大修。”

特罗德纽斯也觉得这几个堡垒的设计有大问题,可这主要是他的前任范.代.勃尔格修建的。无论在哪里,基建都是最好捞钱的门路之一。这次的工程基建花费45.7万荷兰盾之巨。虽然只是二把手,但他与勃尔格是连襟,他们都是普特曼斯的妹夫,特罗德纽斯从中也分润不少。

财发了,勃代尔也死了,锅还得有人背啊。修理堡垒的资金他还必须拿出来。四草台堡控制鹿耳门航道,福里兴恩堡控制了卡勒科岛的魍港,魍港那边麻豆社经常袭击中国蔗农,热兰遮方面不可能置之不理,中国人缴纳的人头税已经成为台湾的主要收入之一,还是最稳定的收入。他必须维持一定的驻军以保护没有武器的中国人。

特罗德纽斯紧皱眉头,“马克斯,这些开支都断断不能少,节流不太可能,你还是想想怎么开源。”

拉迈尔拿出他随身携带的笔记本,“保卢斯。开源的途径主要有两个,一是继续增加台湾本岛的出产。前些年,我们收获了太多鹿皮。为了防止那些原住民把鹿杀光了,目前的禁猎措施还要继续维持。至少在今年,鹿皮我们依然指望不上。”

鹿皮一度是台湾的拳头出口产品,日本对鹿皮的需求如饥似渴,鹿皮在日本的销售价是台湾采购价的三倍。

特罗德纽斯直觉得自己太倒霉。从去年10月到现在,台湾的贸易持续出现亏损,与西班牙人打仗输掉,连鹿皮也不能卖。自从普特曼斯担任台湾行政长官后,这儿已经很多年没有发生过亏损了。积累到现在,贸易赤字已经高达6.2万盾,这害的他在范迪门那里挨了好一顿训斥。

“那就只剩下甘蔗,我们去年的砂糖产量是15万斤。前段时间,我对台湾的甘蔗种植做了调研,我们的砂糖产量很快就能到30万斤,并且具备150万斤的潜力。实现这一并不难,只要招募更多的中国人,和从中国进口耕牛。”

特罗德纽斯头痛道,“对,耕牛。公司在台湾只有1300头耕牛,确实不够。你记得今年多派一些船去澎湖运牛。”船的运力是宝贵的,用来运牛肯定不划算,不过为了砂糖也没办法了。

拉迈尔道,“好的。除了甘蔗,保卢斯,我们现在有个麻烦,很大的麻烦。”

特罗德纽斯:“你。”

拉迈尔:“郑芝龙完全不顾与我们的协议,他继续增加了派往长崎的商船数量。我在日本任职期间得到的数字,去年郑芝龙运到长崎的生丝数量是13万斤,虽然和我们异样,他比之前年的贸易额也有所下滑,但这是他们在日本生丝贸易上第一次超过我们。其他的纺织品,他已经是我们的7倍了。”

“该死的海盗一官,该死的日本将军,该死的中国流寇,还有该死的鞑靼人!上帝会惩罚他们的。”

中国愈演愈厉的内战和外战,让贸易额比以前大幅萎缩,生丝的下滑速度是惊人的。棉布更夸张,从前年的60万斤萎缩到了去年的2万出头。蛋糕越来越,分蛋糕的人之间的竞争肯定会变得更为剧烈。特罗德纽斯有心派战舰拦截郑芝龙的贸易船队,却被日本将军警告了,禁止荷兰人袭击一切来日本贸易的中国船只。日本考虑的很细致,为了防止荷兰人阴奉阳违,他们会把荷兰人的交易放到中国人之后,扣住荷兰武装商船,等郑芝龙的船走远了才放荷兰人出港。

日本是东印度公司完全不敢得罪国家,特罗德纽斯可不想再惹出第二起滨田弥兵卫事件。

两位领导正在讨论接下来的工作,长官勤务兵进来报告,“两位长官,客人已经登岸了。”

“请他们进来。”

特罗德纽斯眯着眼睛道,“马克斯,你调任的第一天,我就对你过。我打算离开台湾,这里以后会是你来接手。既然范迪门给我们找来一个新的朋友,而我们无法改变这个事实。或许我们可以把这变成好处。”

“保卢斯,你是指?”

“还记得我对你过的,宋克、德韦特与郑一官的事情吗?”

“他们扶持郑一官打击李心素,奥古斯特.一官和李魁奇?我觉得其实他们做的没有错。尽管郑芝龙后来与我们不对付,但也要看到,他成为中国的代理人后,我们的贸易有了飞速的发展。”

“你的对。面对不同的局势,我们也可以采用不同的思路。郑芝龙对我们比李心素有用,所以我们用郑芝龙替换了李心素。现在郑芝龙与公司的直接竞争越来越强,那么台湾海峡也许到了需要一新鲜血液的时候。”

拉迈尔坐直了身体,“支持金城人对抗郑芝龙?”

“马克斯,作为台湾行政长官,我们面临的可能是公司最复杂的局面。中国和日本是大国与强国,不是东印度群岛那些国。凡事不要轻易下结论,我的只是一种可能,具体如何做,我们要先与他们接触之后再决定。”

“好吧,保卢斯,你是长官,你来决定。”

特罗德纽斯摇摇头,“马克斯,在政治上你还要继续加强学习。现在,你先去迎接我们的客人。”

注1:台湾的贸易赤字见安东尼.范迪门1642年12月12日东印度事务报告,同前书;

注2:台湾蔗糖产量见《17世纪荷兰东印度公司远东贸易研究》,转引自杨彦杰《荷据时代台湾史》;

注3:生丝、纺织品贸易额同上文;

...

第28章 热兰遮会议

热兰遮城门前有一圈木制栅栏,进出城堡的中国人都在栅栏门前排队。台湾与东南亚殖民地最大的区别可能就在这里,居民的民族属性很单一,大多数都是中国人。

陈守序、梅登和蒙达一行从华人的队列边走过,在城堡门前遇到前来迎接的拉迈尔。互相介绍,略作寒暄,拉迈尔便在前引路,进了热兰遮城堡。棱堡第一层的面积最大,包括附城在内,这层主要是监狱和仓库。

守序注意到仓库的部分,荷兰人用了很多铁,如果加上调和建材用的糖浆,荷兰人在热兰遮堡下了血本。热兰遮堡的土方单位造价,是明朝要塞的20倍以上。陈守序的观点很朴素,打仗就是打钱,便宜一定没好货。所以不要看城堡的占地面积没有明朝的卫所城大,守军也就千人的规模,可蕴含在其中的能量远远超过普通的明朝要塞。

登上城堡的第二层,奥兰治旗在台湾长官公署前飘荡。守序见这一层还有一些建筑没完工,便问起身边的拉迈尔。

拉迈尔不经意地说道,“那是医院,去年动工的。”

守序暗暗点头,在台湾这种接近热带的地区,军队中患病的人数一定不会少。医院作为最重要的部门,居然还没有建好。而且看上去,工地上的工人也不多。这就有意思了,难道台湾的财政并不乐观?

进了长官公署,见到台湾一把手保卢斯.特罗德纽斯。让陈守序惊异的是,特罗德纽斯能说一口流利的汉语,可以在官话、闽南语间随意切换,这在高层荷兰人可很少见。

蒙达向陈守序介绍,“特罗德纽斯长官在台湾多年,深受华商的欢迎。”

特罗德纽斯向陈守序伸手握在一起:“我很荣幸地有很多中国朋友,守序阁下,希望我们也能成为朋友。”

守序:“我正是为此而来。”

梅登听特罗德纽斯说了几句话,问起他的家乡,“特罗德纽斯先生是豪达人?”

特罗德纽斯:“对,我来自豪达。梅登先生去过我的家乡?”

梅登笑道,“我忘不了豪达奶酪的味道。”

特罗德纽斯很自豪,“豪达的奶酪是欧洲最好的。”

又寒暄了几句,拉迈尔把守序一行带到了会议室。

谈判从火药味开始,拉迈尔先发言,“守序阁下,你们控制的金城,正频繁的与中国进行金额巨大的贸易活动,这与我们大员产生了直接竞争。”

梅登淡定地回复他,“拉迈尔先生,据我所知,贵公司董事会曾经给巴达维亚下令,禁止你们使用武力拦截在海上贸易的中国商船。除了航向马尼拉的那些船。”

荷兰人在东印度的保密工作并不好,分散在四处的贸易商站和见钱眼开的公司雇员就像大漏勺般透出各种信息。热兰遮城堡刚刚建成不久,澳门的葡萄牙人就拿到了完整的工事图纸和火力配系。荷兰人无意中截获向马尼拉运输热兰遮图纸的葡萄牙商船,这一度让大员十分紧张。

与军事机密相比,贸易情报则更加容易得到。巴达维亚曾实行许可证制度,力图拦截所有出海的中国商船,扣留那些没有荷兰人允许的船货。阿姆斯特丹并不支持巴达维亚的这种行为。

守序对特罗德纽斯道:“行政长官先生,我想我们应该以坦率的态度来面对这个问题。贵公司在亚洲的制海权从没强大到能垄断亚洲海面的贸易。除了东印度群岛,贵公司对航向日本、暹罗、广南的中国商船并没有多强的控制力,即便是马尼拉,贵公司也不能阻止那里繁盛的大船帆贸易。”

事实显而易见,特罗德纽斯也没必要否认,“我们确实不能拦截所有的中国商船,但我们可以对他们形成威慑力。每一艘出海的中国商船在出发前,都应该明白会有一种风险,如果不是航向大员和巴达维亚,他们的船货随时会被我们没收。”

梅登冷笑一声,“特罗德纽斯长官,与你们一样,我们也有着双重身份,商人与战士。金城崇尚的是自由贸易,并决心以武力保卫我们的目标。”

拉迈尔高傲地道:“我们的实力是你们的100倍。”

守序微笑道,“我在加勒比海用小艇攀爬西班牙人高耸的盖伦船楼,西班牙人在美洲的实力又何止我们的百倍。”

蒙达见气氛有点僵,便打了个圆场,“各位先生,在这个问题上,金城已经与范迪门先生达成了一致。金城现在最大的销售对象是联合东印度公司。而且他们带来了很多白银,也向巴达维亚采购了很多物资。”

拉迈尔露骨地说道,“巴达维亚有巴达维亚的立场,台湾有台湾的。”

面对这位东印度公司的高级商务员,梅登的语气依旧很平静,“拉迈尔先生,你去过吕岑吗?”

拉迈尔摇摇头,“我没去过德国。”

特罗德纽斯转头看向梅登,“古斯塔夫与华伦斯坦决战之地?”

“数百门大炮在战场上轰鸣,炮弹在空中飞翔,那是死神在挥舞镰刀。来自乡下的农民,抑或是世袭贵族,刚上战场的菜鸟与武艺高强的战士之间并没有什么区别。伴随死亡之镰的每一次挥击,炮声、呐喊声,刀剑交击共同演奏出繁复的镇魂曲。在那个血与火的下午,成千上万年轻的士兵倒了战场上,他们是那么年轻。鲜血在大地流淌,与土壤混合在一起。严寒很快冻硬了尸体,无论他来自新教一方,还是天主教一方。”梅登用舒缓的语气娓娓道来,“我和我的战友从吕岑幸存下来,拉迈尔先生,如果你也去过吕岑,应该就能理解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再让我们害怕的战争。”

陈守序心里为梅登点了个赞,见特罗德纽斯和拉迈尔两个荷兰乡巴佬听的有些发傻,便说道,“行政长官先生,商务员先生,战争总是代价高昂的行为,很多时候没有真正的赢家,会让双方都得不偿失。中国拥有庞大的生产力,也是深不见底的消费市场。生意是做不完的,我们希望能与贵公司成为真正的贸易伙伴。”

特罗德纽斯在嘴边握拳,轻轻咳嗽一声,“守序阁下,我欣赏你们对自由贸易的态度。但我们得对自由稍微做一些定义。”

守序点头道,“我理解你的立场,自由需要法律来约束。就目前来说,我们正在开拓的主要是广州市场。”

拉迈尔也回过神来,“你们不能插手福建与日本的生意。如果你们获得了公司感兴趣的商品,必须以合理的价格卖给我们。”

守序往椅背上一靠,“我们会赚取合理的利润,商务员先生,我只担心你们没有足够的资金采购我们的商品。”能有一个稳定的下家,陈守序其实求之不得,金城在台湾的人力初期会很有限,精力不会全部放在贸易上,荷兰人乐意全部买走他正好省了销售的工作。

金城港的存在,可能规范到下南洋的中国商船,同时对本地的马来海商造成了沉重打击。而后者正是荷兰人最急迫想要消灭的敌人。范迪门考虑的是如何能从中国搞到更多便宜的商品运往日本和欧洲,他的立场与大员确实存在一些差异。守序现在做的工作就是消除掉这种诧异,他开始了长篇大论的忽悠。

特罗德纽斯表示了谨慎看好,“如果你们能获得更多的中国商品,我个人会对你们表示欢迎。”

守序笑道,“行政长官先生,你得承认一个现实。贵公司吃不下所有的蛋糕,你们在各地都需要合作者。我是一个中国人,而你是中国通。中国很大。中国的内部贸易物流很依赖他们庞大的内河体系,长江和珠江。而福建,其实是他们内部一个闭塞的省份。福建没有内河与他们最富庶最黄金的省份联系,这导致其实有很多产品运不出来,或是陆路海路转运成本很高。”

特罗德纽斯:“确实,我得承认你们在打开中国贸易之门,获取更多商品方面比我们更有优势。范迪门先生也许正是看到这一点,才会与你们合作。”

守序:“我们可以合作把蛋糕做大。我用广州举例,广州的政策与福建正好相反,福建不欢迎外人进港,只允许我们从代理商那里集中购买。而广东则是打开国门,欢迎上门贸易。但我们都知道,广州的对外贸易,原先实际上是葡萄牙人和西班牙人占据优势。澳门煽动广州与英国东印度公司交战,就连贵公司在广东也没有稳定的交易渠道。我们有实力,也有关系,我们正在将广州的贸易规范化。”

特罗德纽斯摇摇头,“广州的贸易是范迪门先生关心的事,我身为台湾行政长官,只关心大员是不是能比以前得到更多的生丝、棉布、黄金和瓷器。”

陈守序想了想,问道,“你们有中国地图吗?”

特罗德纽斯点点头,从柜子里取出一副大型中国地图。以17世纪的水平看,地图比较精确,大体上的范围都对。欧洲人做事很认真,守序见过胡宗宪编撰的《筹海图编》,地图上的相对位置都对,但风格十分写意。守序估计就算大明皇帝的宫廷里也不会有比荷兰人更精确的中国海岸线地图。

“钱塘江口,扬子江口。”守序说道,“这两个河口才是中国贸易的重心所在,与之相比,漳州月港其实没有向内陆辐射的能力。”

特罗德纽斯,“我们知道钱塘江河扬子江,如果你们能打开中国真正的国门,我对此十分期待。”

守序又忽悠了一通未来的前景,然后说道:“我们国家远在南洋,为了打开中国的国门,我们需要在台湾有一个立足点,作为航线中继。而你们则需要我们驱逐台北的西班牙人,这就是我们此行来的目的。”

拉迈尔此时的态度稍微好了一些,“守序阁下,正如我的长官所说。如果你们能弄来更多的中国生丝,我们不反对你们由占领台北。”

守序笑道,“事情总是一步步来。对贵公司来说,现在盘踞台北的西班牙人是敌人,而我们则是贸易伙伴。这就是进步。每天进步一点点,事情会变得更美好。”

拉迈尔道:“我祝你们成功。你们占领台北后,我需要在淡水设立一个商馆。”

守序:“如果是普通的商馆,这没有问题。”荷兰东印度公司在亚洲大多数地区都是无武装的普通商馆,他们在亚洲总共有7,8000人的军队,不可能到处派兵。如果可能,守序巴不得英国人也在台北设个商馆,想想欧洲庞大的茶叶需求,守序就留口水啊。茶叶简直是天朝海贸的作弊器。生丝和瓷器还有替代品和别的生产国家,而茶叶贸易方面天朝是无敌的。只是那暂时不可能。也许威斯特法利亚合约签署,欧洲确定了一个长期维系的外交体系后可以办到。

拉迈尔与特罗德纽斯对视一眼,“那我没有问题了。”

双方在战后势力范围的划分上并没有多大争议,台湾岛虽然不大,但此时还没有可靠的环岛公路体系,台南和台北的交通必须依赖海路,实际上是被森林与河流切断的两座孤岛。荷兰人在台南的实际控制范围只是热兰遮城南北15荷里,外加台东的卑南社区。特罗德纽斯任上向南部扩张了一些,也只是把影响力扩大到了琅矫。

台南台北之间,还有本岛最强的土著政权,大肚王国,正好是双方的缓冲区。

特罗德纽斯叫进来一个年轻人,“这是威瑟林先生,公司的下级商务员。”

等威瑟林向大家打过招呼,特罗德纽斯道:“威瑟林先生是个非常优秀的年轻人,他经常深入土著地区探险,与那些危险的猎头族周旋,他是公司最熟悉台湾的人。下面就由他来给诸位介绍台湾的局势。”

梅登好奇地问威瑟林,“威瑟林先生,你与那些猎头族交流的目的是什么?”他知道台湾是荷兰人在人力资源配置上很优先的地区。蒙达介绍过,巴达维亚给台湾派出了很多具有开拓精神的年轻干部,范迪门专门向阿姆斯特丹报告过,在台湾中层岗位都是一岗双人的配置。威瑟琳以如此年纪,就走上了商务员这条东印度公司升职主流通道,实属难得。

威瑟林从包里拿出一块黄金原矿,“梅登先生,为了黄金。”

追逐黄金是人类的天性。

拉迈尔道:“威瑟琳先生在全岛探索了可能的金矿,前不久他差点被琅矫的土著杀死。特罗德纽斯长官听闻之后,立即派出军队向那边的土著报复。”

威瑟琳向特罗德纽斯行礼,“感谢长官对我的关心。”

特罗德纽斯摆摆手,“我听到威瑟林被杀的消息,为公司失去这样优秀的年轻人感到伤心。但让我们所有人欣慰的是,威瑟林先生本领高强,成功从土著的屠刀下逃生,那真是一场传奇的冒险经历。”

守序心中一动,难道荷兰人已经知道台北的金瓜石矿区了?这些荷兰人对地理的勘测还真是厉害。

威瑟琳道:“我主要是探索台南和台东地区。淡水只去过一次,见过土著在那边采金,那也是一次差点丢了性命的危险经历。当地的土著实力挺强,他们禁止外人进入矿区。”

梅登问道:“淡水不是西班牙人的地盘吗?”

威瑟琳拿出一张地图,“我们公司在1629年详细测绘过西班牙人在台北的城堡。他们在淡水的城堡叫圣多明戈城,成员原本有百人左右的驻军,并且常驻有2名在淡水地区传教的神父。”

拉迈尔道:“西班牙人在台湾从没达到我们的控制程度,他们的殖民地严重亏损。他们在淡水连出城都会面临被杀的危险。他们必须依靠旧衣服等物资向土著购买粮食。6年前,土著袭击了他们出城的购粮队,杀死12名士兵。西班牙人在事后对淡水土著进行了报复,但他们兵力不足,杀了几个土著后,烧毁了圣多明戈城,把军队撤回了鸡笼。”

特罗德纽斯道:“这还要感谢你们。你们对苏禄人的帮助,让苏禄人在民答那峨岛(棉兰老岛)向敌人发起了大规模反击。马尼拉今年被迫从台湾抽调了更多的军队,现在他们在鸡笼的兵力也只剩下100多人。”

威瑟林道:“你们还可以得到淡水土著的帮助,他们与西班牙人的关系极差。”

特罗德纽斯叹了一口气,“原本我们只需要巴达维亚给予一点援助就能占领鸡笼。现在都便宜你们了。”

守序纠正他的观点,“是双赢,特罗德纽斯先生。既然西班牙人在台北的殖民地亏损,而且据我所知,那里的降雨量非常大,热带病流行。我并不觉得你们会比西班牙人好上多少,军队需要开支,城堡需要维护。实话说,我觉得你们也无力投入金矿的开发。那需要庞大的人力。我们来承担这些成本,开采出来的黄金,我们也会用于向外购买物资。你看,大家都有钱赚。”

第29章 荷兰人认知下的台湾地理

守序与荷兰人经过比较艰苦的谈判,逐步消除掉分歧。 特罗德纽斯把谈判的主导权交给了拉迈尔,而拉迈尔反复强调了淡水商馆,并且鉴于淡水河的水文条件较好,南北风都能避开,荷兰人要求在风期,必要时淡水要给他们提供避风停泊的服务。

守序以提供避风港为筹码,向荷兰人争取到了以大肚王国所在的大肚溪为界,分据台湾南北的条件。大肚是个势力强大的部落,荷兰人也无力征服。拉迈尔也便答应了。

除此之外,守序还花钱买下了荷兰人勘测的三幅台湾地图抄本。虽然他手上有更精确的现代地图册,但此时台湾海岸线的形状与后世有很大区别,南部尤甚。后世台湾最大的粮仓嘉南平原此时很大一部分还位于台江内海的海面以下,日本人花了一条战列舰资金建设的嘉南大圳所在的位置是一片碧绿的海水。

台湾基本是个山地岛屿,少数沿海平原大多是由雨水汇集成的溪流冲刷而成。这些溪流河道宽且浅,山洪频发,河道变化也没有规律,先天农业条件不是很好。暴雨会形成水灾,不下雨又闹干旱。台湾作为降雨丰富的地区,现在却只有极少的水田。需要花很大的力气兴修水利工程,嘉南平原才会成为粮仓。荷兰人在嘉南平原开发了十几年,也只有热兰遮南北7荷里的区域大体上有一定的规模,这一带也集中了荷兰人控制下的4,5万汉民。他们实控区的两端大约各8荷里的区域,暂时还是由番社控制。荷里是个很大的长度单位,大约有5公里长。

荷兰人满足于向番社收取一定的税负,通过在热兰遮堡定期召开的番社和中国甲必丹、中国船主联合大会来实现统治。在大会上会敲定番社的土地边界,汉人在番社范围之外耕种,随着汉人移民越来越多,番社逐渐有被汉人分割包围的趋势。

守序比较土,他最看中的是土地。哪怕现在无力开发,他也想尽力圈到更多的地盘。对于有些荷兰人看中的条款,他却不是十分在意。台湾多山,如果不考虑那些山间小盆地,最主要的平原地区分别是嘉南平原、台北平原、屏东平原、宜兰平原、台中盆地和台东纵谷平原。守序完整拿到了台北平原、宜兰平原、台中盆地的拓殖权,对此守序暗自高兴,至于台东纵谷平原,考虑到荷兰人控制的纵谷南端卑南社区和荷兰人一直错误地认为那边的山里有金矿,守序则有意无意地忽略了。

为了表示善意,守序暗示特罗德纽斯与拉迈尔,可以提供给他们个人一些额外的好处。特罗德纽斯和拉迈尔对此极为满意,后续的谈判过程变快了好多。

最后双方在热兰遮协议上签字,特罗德纽斯开启了一瓶葡萄酒,“先生们,上帝见证,愿我们能开启两国长期的友谊。”

梅登也高举酒杯,“上帝会裁决背盟之人。”

台湾没有给守序的舰队提供什么援助,守序也没指望过。他向荷兰人紧急采购了一批物资,用的是在婆罗洲劫掠的白银。苏卡达纳所得的金银,大多运回国填补财政部的窟窿了,守序这里只留下少数,加上在马辰勒索的钱,全部付给了大员。购买了一批火药、船材和棉布。物资运上船后,守序立即启程离开大员。船只锚泊在外海始终让他不放心,他实在受不了大员这破港了。

守序走后,特罗德纽斯和拉迈尔坐下,把开启的那瓶葡萄酒喝完。

“马克斯,你觉得怎么样?”特罗德纽斯摇晃着红酒杯,向拉迈尔问道。

拉迈尔道,“金城也许是不错的合作对象。至少在目前,由他们占领台北比西班牙人好。至于以后,你说的对,还要继续保持观察。”

特罗德纽斯思考了一阵,“我觉得可能情况比你估计的还要乐观一些。你可以尝试着在不造成亏损的前提下,适当再与他们进行更进一步的合作。”

拉迈尔笑道,“保卢斯,至少他们今天的采购额就已经填补上了我们接近三分之一的亏损。金城占领台北后,肯定也会有很大的对外采购需求。如果能达到守序刚才说的规模,我有信心稍微做做账,就能完全抹平去年以来的亏损。”

特罗德纽斯点头道,“对,抹平亏损,这对我很重要。我能不能进入东印度委员会,今年的贸易情况是最重要的考核指标。”

拉迈尔似乎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特罗德纽斯升职,他的地位也能跟随水涨船高。“保卢斯,你与中国人交往最多,你觉得金城的中国首领怎么样?”

特罗德纽斯手指轻敲桌面,“至少他的态度很坦率。如果用郑芝龙做对比,我们亲爱的尼古拉.一官会轻易答应你提出来的所有要求。”

拉迈尔点头道,“然后一条也不会执行。而守序阁下对谈判很认真,他会一条条与我们仔细辩驳,看上去他会遵守与我们的协议。”

特罗德纽斯:“我想我们都更喜欢这样的对手,至少我们知道他近期要干什么。”

拉迈尔:“近期?你的意思是长期就未必了吗。”

特罗德纽斯轻轻摇头,“拉迈尔,根据我的经验,所有的协议最后的结果一定是被签署协议的人撕毁,也许是他们,也许是我们。纳茨与郑芝龙签的协议,最后不也是被普特曼斯否决了重签吗?”

拉迈尔诧异地道,“那你还支持与他们做进一步的合作?”

特罗德纽斯嘴角泛起一丝微笑,“拉迈尔,你要学会用政治的眼光看待这个问题。在台湾海峡,公司能接受所有的变化,唯一不能改变的是我们头顶奥兰治旗荣誉代表的统治权。”

奥兰治旗其实是奥兰治家族的旗帜,联合东印度公司为了体现联合二字,在东方与本地国家交流时一直都强调奥兰治亲王的统治权。

拉迈尔:“保卢斯,我相信他们在近期没有威胁到我们的能力,可他们的首领是中国人,比起我们,某些方面他们确实更有优势。如果他们成长到能威胁到我们的时候呢?”

特罗德纽斯笑的有些高深莫测,“拉迈尔,只要在你我的任期内我们能确保公司在台湾的统治,并且适当对外有些扩张,我们就能在巴达维亚和阿姆斯特丹为自己争取到更多的收获。”

拉迈尔道:“你说的对,他们要成长起来,也许需要十几年甚至更长的时间。”

特罗德纽斯的话说的很露骨,“拉迈尔,几十年后的事情就不是你我需要考虑的了。联合东印度公司是一家企业,我们则是企业的雇员。既不是这个殖民帝国的世袭贵族也不是公司的股东。我们能把近期的事情做好,已经是对远在荷兰的先生们负责。”

拉迈尔伸出手,轻轻与特罗德纽斯碰下酒杯,“我明白了,保卢斯。干杯。”

“干杯,马克斯。”

……

如果说荷兰人给守序提供了一些帮助,那就是给他提供了一位熟悉台湾的向导,曾在淡水探索过金瓜石矿区的威瑟林。

守序的舰队顺着台湾海岸线北上,他把威瑟林邀请到艉楼甲板。他指着右舷的一座圆堡,询问威瑟林,“那就是魍港吗?”

威瑟林痛快地说是,“对,卡勒科岛和福里兴恩堡,在热兰遮城北7荷里。”

守序注意到魍港所在的岛屿附近也有一条进入台江内海的主航道,“威瑟林先生,我看这条航道也挺宽,为什么没有船只往来?”

威瑟林道:“我们把魍港的航道叫北航道,公司刚来的时候,北航道也有12荷尺深,是台湾承接中国移民的主要港口之一。因为正对着八丈溪的河口,魍港航道的淤塞速度比南方的主航道和鹿耳门航道更快。”

守序知道,八丈溪是后来台南与嘉义的界河。他不经意地问道,“福里兴恩堡的城墙有多厚?你们还没有完全征服这里的土著吧。”

威瑟林也没有隐瞒,这不是什么机密,“五块中国砖的厚度,对土著来说,福里兴恩是坚不可摧的堡垒。”

守序点头道:“这里也是你们曾经给郑芝龙提供的后方基地吧?”

提到郑芝龙,威瑟林就比较谨慎了,“阁下,郑芝龙当海盗的时候,我还没有进入公司任职,对当时的历史并不清楚。”

守序一笑,不再追问,便聊起台湾的地理。

据威瑟林介绍,台湾最优良的天然港口无疑是位于南北的打狗港(高雄)和基隆港,虽然葡萄牙人用福尔摩莎但他们没有勘测全岛地形。荷兰人在大员站稳脚后才慢慢探索了全岛,他们开始甚至认为鸡笼和淡水是同一地方,还是西班牙占据台北后,荷兰人才发现两地相距了6荷里,是两座不同的港口,而且水文条件都比大员好。

守序将荷兰地图与回忆中的台湾地形做了对比,发现除了台北平原、台中盆地和台东纵谷平原,其他的平原地区与后世的海岸区别都蛮大,就如嘉南平原,比后世更加狭长,从海岸地区步行一天半就能抵达山区。

台北平原虽然没有荷兰人占据的嘉南平原大,但台北有全台湾通航条件最好的河流,淡水河,这对缺乏基础设施的前期开发来说尤其重要。

据荷兰人估计,目前全台大概有10万土著,加上集中在台江内海附近的4,5万汉民,全台的人口大约为15万人。守序知道,台湾在清末的人口接近百万,这大概就是台湾在没有现代机械前能够养活的人口上限。这个时代肯定更少了,适宜耕作的平原土地更少吗,全台上限70万是比较合理的推测。他拿到的大肚溪以北的区域,台中、台北和宜兰,大概可以养活20万人,如果加上台东纵谷平原的花莲部分,勉强能到25万。20万农民,4万非农业的生产人口,1万军队,这是守序的长期规划。

注:特罗德纽斯爱捞钱巴达维亚是知道的,但范迪门一直没抓到确实的证据。威瑟林的冒险经历挺有趣。顺便,蒙达也是历史人物,他是苏鸣岗的女婿,像其他人一样,蒙达这个名字也是从荷兰文转译回中文。

晚上还有一更。

第30章 台北地区,淡水与鸡笼

台湾西部平原集中了全岛多数的土著人口,平原总体狭长,向东步行一天到两天就会进入山区,大多数地区还是森林。 平原上河流众多,但大部分都不具备通航能力。

从荷兰人的台南和高雄算起,主要河流从南向北依次有高屏溪、曾文溪、八掌溪、北港溪、浊水溪、大肚溪、大甲溪、大安溪和淡水河。

这些河流均发源自台湾中央山脉,中央山脉拦住了南来的水汽。台湾在降雨的空间部分上,极为不均,中央山脉的降水能达到5000mm,而西部沿海地区则只有1500mm。时间分布也很不均匀,5月至10月的丰水期集中了一年的多数降水。台风对降雨的贡献极大,频发的台风会严重影响台湾的农业生产。

如今正是小冰河期的末尾,降雨比正常的年景少,而且集中在了雨季的几个月。急速的降雨通过距离短坡度大的河道迅速流入了大海,而缺乏降水的枯水期则经常面临无水可用的局面。

旱灾对农业生产有很坏的影响,但对汉人移民台湾却不是坏事。雨季会让人寸步难行,而旱灾只是降低了亩产,却让移民能更快适应台湾的气候。旱灾排干了很多沼泽,降低了疟疾发病率,有利于移民修建基础设施。

所以在历史上,汉人对台湾的开发是从台南开始。台南的年度降雨分布更加不均,与台北相比,台南不下雨的时间更长,更有利于移民投入户外工作。而台北即便在后来的清朝,也被台南人视为瘴疫之地。

鸡笼是台湾有名的雨港,年度降水可以达到3000mm。不过也是因为小冰河期的存在,根据荷兰人的统计,现在的降雨比正常年份少了很多,否则西班牙人也不可能成功在台北地区建立殖民地。

舰队在北上时,顺便对台湾的海岸线做了一些初步的测绘工作,重点是主要河流的河口地区。大肚溪是大肚王国的地盘,在越过大肚溪河口后的台中大甲溪,陈守序对梅登说,“地形看上去尚可,以后有必要在这里修建一座港口。”

梅登道:“这里也是大肚王国的势力范围。”

守序道:“我说的不是现在。大肚王国在我们与荷兰人之间提供了缓冲区,短期内我们有必要保留这个国家。给他们留下大肚溪好了,大甲溪我们要占据。作为我们与大肚王国的天然边界。”

后来台湾的县市边界基本也是沿这些横切西部平原的天然河道布置,比如大肚溪的河道基本隔开了台中与彰化,沿着河口布置工作倒是比较方便。台中北面是苗栗,台中与苗栗之间被山区隔开,没有可靠的陆上交通。守序对台中地区的开拓并不着急,这里的优先次序比较低。而且如果要把势力深入台中,与大肚王国的战争就不可避免。开疆扩土的战争暂时还没必要,发展要一步步来,台北能稳定占据下来就是巨大的成功。

苗栗县与台北平原之间也没有可靠的陆上联系,但守序对苗栗的开发需求就比较急迫了。

他对梅登说,“你要做好尽快开拓苗栗的计划。”

梅登道,“我以为初期只有台北平原是重点。”

守序摇摇头,“除了台北就是苗栗,除了形成对大肚王国的防线,苗栗还有石油。”

苗栗的油田是露天的,清朝人就会私采。守序当然弄不出内燃机也无法提炼石油,但露天的油井依然有很大用处,除了在木材和煤炭之外提供一种重要的燃料,油矿也能提供沥青。沥青是最重要的船材之一。

“后龙溪河口宽阔,航道中央还有沙洲能在一定程度上避浪,应该能开发成小型的港口。”

“足够把苗栗的油运出来的规模?”

“对。”

“这似乎不难。”

苗栗的北面是新竹,进入新竹地区后,就是台北平原地区,从新竹、桃园、台北一直到鸡笼,都能建立可靠的陆上联系,这将是台湾分基地的核心区。

在淡水河口,守序与梅登仔细观察了西班牙圣多明戈城的遗址。

威瑟琳说道,“没有被烧毁之前,圣多明戈城有8门火炮。”

梅登放下望远镜,“背山临河,河道完全被覆盖进了炮台的射程,西班牙人的眼光不错。”

西班牙圣多明戈城旧址所在的位置背靠高耸的山脉,西南为与城堡地势持平的小块平地,东北方和东方是深深的山间峡谷,地势十分险要。

守序点头道,“我看淡水没有比西班牙城堡的旧址更合适的筑垒地点,我们要尽快在原址上重建淡水堡,这样还能利用西班牙人打好的地基。”

梅登:“棱堡还是圆堡?”

守序:“淡水将是我们最重要的商港,不要省钱,棱堡化。先就修一座,我看将来最少还要修两座圆堡才能完全控制淡水港。”

梅登:“好吧。我都快不想做台北总督了,你分派的任务都好难。”

守序笑了,“你在我的执政府实习了几个月,难道不觉得从头开始建设一个国家很有趣吗?台湾虽然是我们的分基地,可你面临的工作,其实与我差不多。”

过了淡水河口,绕过台湾北角,再继续航行不远就抵达了鸡笼外海。

鸡笼是台湾最好的海港,四周山岭环抱,提供了良好的避风地。港口外面的社寮岛(鸡笼屿)屏障了海口,挡住了东北风和海浪。鸡笼屿与台湾本岛的东侧航道只有100米宽,西侧航道只有600米宽,完全被火炮的射程覆盖,西班牙人在鸡笼屿建设的炮台封锁了航道,给舰队提供了安全的锚泊场所。鸡笼港在鸡笼屿内海一侧,有一片长1.4公里,宽700米的方形内澳。因为没有后世的防波堤,内澳并不是所有地方都适合建筑港口,现在西班牙人主要的港口是在鸡笼屿的内侧。除了方形的内澳,鸡笼内海还有一片长1.5公里,宽200多米,折向西南的狭窄海湾,海湾里面甚至还有小海湾。不需要防波堤,这两座小海湾就是最适合建设海军基地的地方。

梅登惊叹于鸡笼优良的港口条件,在他们经历过的港口里,阿卡普尔科也不过如此。

守序叹了口气,“就是降雨比较多,即便是现在比较干旱的时代,鸡笼最多也就只有3个月不下雨。而且因为没有通航内河,鸡笼港没有向内陆的辐射能力。”

梅登:“已经很不错了,我们没有更好的选择。没有内河对于军港来说并不关键,商业港口我们则有淡水。”

指着鸡笼屿,守序点头道,“我们所有的计划都要先从攻占西班牙的城堡开始。”

西班牙人在鸡笼修筑了1座三角棱堡,各尖角堡分别是圣奥古斯丁堡、圣安东尼奥堡、圣米兰堡,除了棱堡,鸡笼屿最高处的山上还有一座圆堡,至圣三位一体堡。军堡之下便是圣萨尔瓦多城,也即西班牙人在台北的主要居住地。

西班牙军堡的规模也只是比热兰遮城略小而已。西班牙人为了避开荷兰人控制的台湾海峡,他们从台东太平洋一侧北上,最早登陆的地区在台湾东北角,圣地亚哥港,但他们后来发现虽然圣地亚哥港能避西南风,但在东北季风期,圣地亚哥港完全不能待,港内白浪滔天。西班牙人很快便转移到了条件更优越的鸡笼港。因为读音接近,原先的圣地亚哥港便被当地人叫做三貂角。

西班牙人进入了台北后,因为他们的经济比较困难,经常吃不饱饭,偶尔来的马尼拉补给船他们的日子才会好过一些。因此有些士兵便陆续逃向荷兰人的控制区,一些西班牙失事船只的海员也陆续落到了荷兰人手里。因此守序现在手上关于鸡笼港的情报还算比较充分。

西班牙第一批在台湾登陆的军队有3个连240人,只有40白人,另有200名邦板牙士兵。

登陆的次年,马尼拉向台湾派出了庞大的增援部队,10余艘盖伦组成远征舰队,陆军则有500名白人和1200名土著。加上原驻守于台北的力量,西班牙军队将会达到2000人。如此强大的军队自然不是为了保卫台北,马尼拉当时想一举攻下热兰遮城,毁灭刚刚起步的中荷贸易,巩固马尼拉在贸易中的特殊地位。

那也是在台湾的荷兰人最危险的一个阶段,荷兰人担惊受怕了很久。不过也该是荷兰人天命所归,西班牙人倒霉地在路上遇到风暴,损失了一半人船,只有250名白人和600邦板牙士兵和卡加延劳工安全抵达台北。经过风暴的打击,西班牙人自然无力南下进攻台南,但一千多人的驻军也让荷兰人完全熄灭了北上进攻台北的想法。虽然几任台湾行政长官多次向巴达维亚请求派出舰队驱逐西班牙人,但总座们都没有同意,台湾的重要性还比不上马六甲、锡兰和马打兰。

虽然与荷兰人同时起步,而论起初期对台湾的投入力度,甚至马尼拉比巴达维亚还要大。但西班牙人做生意完全不是荷兰人的对手,台北殖民地的贸易可以用惨淡二字来形容。而且西班牙人发现,如果他们的目标不是驱逐荷兰人,那么台北对他们来说确实没用。荷兰人无力封锁中国漫长的海岸线,中国到马尼拉的贸易航线一直很通畅。没有贸易功能的殖民地就如无根之水,台北不能赚钱,西班牙人也不需要台北赚钱,这就让台北的重要性逐年下降。

后来鸡笼的驻军连年减少,淡水堡被放弃后,西班牙人在整个台北地区的驻军就只剩下3个白人连,1个邦板牙连和1个超编制的卡加延劳工连。科奎拉任职菲律宾都督时,台湾的驻军还维持着4个连的规模,但他的兴趣完全在南方的棉兰老岛,陆续抽调了台湾的大多数驻军。

西班牙人现任台湾最高长官叫冈萨洛.波蒂里奥,他上任时鸡笼的驻军只剩下65名白人士兵和水手,28个邦板牙人,96个卡加延省人。就是这点可怜的兵力,他在去年打退了特罗德纽斯的进攻。至于现在,荷兰人的情报显示,鸡笼的西班牙驻军只剩下一个白人士兵和邦板牙人的混编连,还有接近百人的卡加延劳工,除此之外,还有有些在鸡笼本地招募的天主教土著士兵。

与荷兰人一样,西班牙人在台湾也投入了相当的精力进入传教工作,天主教对传教的热情比新教高的多。此时荷兰人在台湾的正规陆军有600人的规模,此外他们还能征调一只数百人的土著军队。西班牙人地盘比荷兰人小,对土著的控制也不如荷兰人,他们的本地土著士兵数量比荷兰人少的多。

看着眼前的三角棱堡,守序真是服了这些欧洲人对于修建城堡的热情,威瑟林向守序介绍道:“守序阁下,去年特罗德纽斯曾派出一只包括水手和士兵在内共317人的部队攻打鸡笼港,不过没有获得成功。西班牙人在小小的鸡笼屿安放了40门火炮,我们攻打起来十分困难。”

守序向哈里斯下令,“升起作战旗,以南海号为先导,舰队逼近圣萨尔瓦多城。首先,我们来试试那有多难。”

第31章 基隆之战,具礼如初

如果不算棱堡,圣萨尔瓦多城的城墙周长只有400米,与其他殖民地城市一样,很多居民都住在城外。 圣萨尔瓦多城位于社寮岛的西南角,遗址后来成为台湾中华造船公司的厂区,完全消失不见。

此时的鸡笼屿还不是后来填海造陆形成的和平岛,如今鸡笼港口处的岛屿依然分成了八斗子岛,社寮岛和小鸡笼屿。西班牙人的设防岛屿是社寮岛和小鸡笼屿,但因为兵力不足,他们已经放弃了小鸡笼屿,兵力全部集中在了社寮岛。

自从建立国家,陈守序也开始以文明人自诩,不再是以前见船就抢的海盗。因此他先给港内的西班牙人送去了一封劝降书。

守序想了想,选择了中文书写劝降书,他相信城内肯定有能看懂中文的翻译。

全文很简单,就两句话:

“冈萨洛.波蒂里奥长官台鉴:

若阁下倾听我方的投降条件交出至圣三位一体要塞和圣萨尔瓦多城,我将对阁下及麾下的军队以至诚相待。倘若对此不闻不问,那就只有诉诸武力解决。

陈守序具礼如初”

因为守序对繁体字能认不会写,所以劝降书由他口述,华人卫队长蔡元定书写。蔡元定在劝降书最后按照明朝人的习惯加上了具礼如初。守序问起具礼如初是什么意思。

蔡元定解释道:“大人,以前书信最后一般是以顿首再拜结尾。现在都简化成具礼如初,虽然开始属于误用,但用久了却也成为大明人的习惯用语。”

守序想了想,也对,虽然他与波蒂里奥并不认识,但他与西班牙人最初的交往便是佛罗里达海峡炮战。蔡元定在这里用具礼如初倒也贴切,用大炮向西班牙人致敬吗,可不是具礼如初。

守序笑嘻嘻地说道,“很好,就这么写了。”

蔡元定倒是没想到他的大人居然是这么解释具礼如初的。

劝降书写好后,找谁送信守序倒是犯了难。他的基干军官都是海盗出身,是西班牙人的死敌,西班牙人对海盗从不留情,抓到就吊死或是卖为奴隶。他不确定冈萨洛.波蒂里奥会不会发疯处死使者。找个小兵去送信,这规格又不够。

最后还是威瑟林给守序解了围,攻打西班牙要塞让这位荷兰商务员热血沸腾了,主动向守序讨过递送劝降书的任务。

荷兰与西班牙是敌国,威瑟林是东印度公司下级商务员,人选和职位都很合适。西班牙人总不会疯狂到处死荷兰信使。

威瑟林在圣萨尔瓦多城的西班牙人面前大大出了一把风头,眉飞色舞地带着西班牙人的答复回到旗舰。

波蒂里奥的回信更简单,只有一句话,也是用中文书写。

“陈守序阁下:

我不能也不会按照阁下的命令交出城堡,因为我与麾下决心固守。

冈萨洛.波蒂里奥”

劝降也只是走个程序,守序对结果并不意外。既然西班牙人拒绝投降,那便交战吧。

圣萨尔瓦多城临海的两座尖角堡分别是圣奥古斯丁堡和米兰堡,守序的舰队以旗舰南海号为先导,拉斐尔号与暴风号后续,驶入了棱堡的射程。

守序注意到圣萨尔瓦多的港口停泊有4艘船,一艘小型三桅战舰,一艘纵帆通报舰和两艘中型戎克船。西班牙人在港口依托一处狭窄的航道修有石质的船坞,这让守序很高兴,省了他自己修建船坞的麻烦了。敌人似乎放弃了海战的打算,船上的大炮也都搬走了,看来应该是把人力和火力都集中到了圣萨尔瓦多城。

西班牙人迅速打响了城防炮,他们在棱堡安放有数门18磅以上的重炮,火力充足。短的时间内,舰队周围就落下了200多发炮弹。南海号被4枚炮弹击中,幸好不是18磅炮弹,船板没有被击穿,一面船帆被炮弹打破,西班牙人还削断了南海号的一根侧支索。

交战中,南海号阵亡1人,还有4人受伤,幸好伤势不重。拉斐尔号和暴风号看上去与南海号情况差不多。

守序见用木船与敌人的棱堡交战实在太吃亏,便指挥舰队换舷驶出圣萨尔瓦多城的火力覆盖范围。他走下艉楼,向首席参谋哈里斯下令,“召集各舰长和陆军营长登舰。”

拉斐尔号舰长皮埃尔.德.梅迪纳,梅尔维尔号大副、代理舰长雅克.罗西利,暴风号舰长凯文.佩利,如果加上旗舰南海号舰长勒内.阿勒芒,3个法国人1个英国人。

陆军营长路德维希.菲尔霍夫,他的副手切支丹指挥官原政信。原本切支丹轮不到参加这种海陆联席军事会议,不过随着几次仗打下来,切支丹的表现确实好,他们的地位有一定提高。

除了金城的陆海军军官,守序还邀请了汪汇之参加会议。

梅登让众人传阅了荷兰人画的鸡笼屿地图,上面标出的西班牙人火力配系对进攻有很大的参考价值。

阿勒芒作为在座的首席舰长,开口道,“提督,与西班牙人的棱堡作战,我们还是吃亏了。我们只有2艘等内战舰,与西班牙人耗不起啊。”

见士气不大高,守序信心满满地道,“大家不要灰心。西班牙人把城堡修的越坚固,我们以后的工作就越方便。圣萨尔瓦多肯定是我们的囊中之物,敌人的炮越多,我们的战利品就越丰厚。”

暴风号舰长佩利发言道,“提督,我丝毫不怀疑我们能取得胜利。但我们得减少士兵们的伤亡,我们的人力很有限。”

守序赞同地点头,金城元老院不同意在台湾投入过多的人力,守序这次北上的舰队是抽调的极限。两艘巡航舰,一艘双桅护卫舰,一艘捕鲸船,3个连的陆军,在很长一段时间都会是台湾的全部兵力,金城死不起人,无法与西班牙人打消耗。

西班牙人有城堡,而金城的优势则是兵力。菲尔霍夫道:“我们有280人的陆军,还能抽调出120人左右的陆战队。而我们的盟友……”

汪汇之道:“我能出300人。”

菲尔霍夫点点头,“那样我们就有700人,我们的陆军比西班牙人多的多。”

梅登道,“提督,我们海陆并进,先在社寮岛另一侧登陆,攻下岛上的制高点至圣三位一体堡,再把战舰的重炮运上去,轰击圣萨尔瓦多城。”

阿勒芒道,“舰队继续逼在圣萨尔瓦多外海,让西班牙人无法增援至圣三位一体堡。”

守序笑了,“你们看,人多就是好,西班牙人的城堡不是问题。”

决定做出,舰队首席参谋哈里斯便与陆军一起制定登陆计划和序列。这次北上陆军没有携带野战炮,舰队紧急拆除了4门1磅回旋炮,装上三角炮架,作为陆军登陆时的火力支援。登陆艇还有3艘,装备短炮的火力艇也还有3艘。

当天是来不及登陆了,舰队在鸡笼港西侧寻了一处海湾锚定。西南季风期,海湾朝北的开口不是问题。守序不顾疲劳,用长艇依次与各舰接舷,与士兵们谈笑一阵,并送去一些酒。

第二天上午,舰队在西班牙人的视野之外换乘,登陆梯队全部坐上汪汇之的6艘船和暴风号、梅尔维尔号。

守序指挥着南海号和拉斐尔号继续压到圣萨尔瓦多城下,并没有进入火炮射程。蒙达带来的6艘戎克船也与舰队编在一起。

梅登则带领登陆梯队绕到了社寮岛东侧的八尺门航道,社寮岛东北侧的海岬最远处距离至圣三位一体堡接近1公里,基本超出了堡垒的有效射程。

第一批抢滩的是陆战队,接着是陆军,汪汇之的人最后登陆。西班牙人眼看着金城军队登陆却毫无办法,他们总共就一个连的陆军,根本无力出击。

梅登不紧不慢地卸下回旋炮,傍晚时分才向至圣三位一体堡进攻。为了减少敌军炮火杀伤,同时也无须担心西班牙人出城反击,梅登直接使用了松散的进攻队形。各部在进攻中不时停下以小队向至圣三位一体堡射击。西班牙人拼命反击,可他们的火力实在有点弱,只打倒了5名金城士兵。岛上崎岖的地形和岩石给军队造成的障碍都比西班牙人的火力强。

士兵们很快围住了敌军要塞,使用抓钩、简易梯攀爬堡墙,扔进去手榴弹。这是场没有悬念的战斗,切支丹冲进至圣三位一体堡后,很快杀光了敌人,清点尸体,梅登发现西班牙的守军只有32人,10名白人,22名土著,他们甚至连炮手都凑不齐。

守序得知陆军攻下了三位一体堡,便率领舰队离开圣萨尔瓦多城外海,转移到八尺门航道停泊。登陆的士兵可以休息,舰队携带的棉兰老高地人不行,守序连夜督促他们转运舰队拆下的18磅和12磅重炮,整个晚上,社寮岛都充斥着高地人那奇怪的口号声。

到了天明时分,已经有6门重炮运到了三位一体堡,加上城堡原本就有的8门火炮,一共14门火炮对准了圣萨尔瓦多城。

两城之间的距离只有500米,都在互相的火炮射程之内,但三位一体堡对圣萨尔瓦多城居高临下,优势比较明显。炮群集中向圣安东尼奥堡射击,那里是西班牙人在鸡笼的行政长官公署所在。

尽管弹药也很宝贵,但守序还是更看重人命。他没有投入陆军向圣萨尔瓦多城冲锋。炮击持续了两天,直到安东尼奥堡的城墙被打出一个缺口。

梅登立即投入了全部陆军向西班牙人发起冲击,同样无须考虑西班牙人的反冲锋,依然采用了松散队形。圣萨尔瓦多城的兵力稍微充足一些,但也没有给金城士兵造成多大杀伤,冲锋的路上伤亡不足10人。

最后的战斗发生在城内的修道院,那是一座坚固的建筑。士兵们用水手刀和手榴弹白刃格斗拿下了全城。冈萨洛.波蒂里奥在修道院向陆军营长路德维希.菲尔霍夫投降。

战后第一件事是清点缴获物资,城内共有2.5万枚八里亚尔银币,也就是2.5万比索,大约价值1.6万两白银。此外,城内还有价值100万比索的货物。

武器方面,城内的40门火炮和大量弹药全部成为战利品。

人员方面,俘获了自冈萨洛.波蒂里奥以下446人。其中115名西班牙人,62名邦板牙人,93名卡加延劳工,42名妇女,116名男女奴隶,18名儿童。除此之外,城内还有42名鸡笼本地的土著射手。

见收获丰富,守序心情极好,原本元老院中对出兵台湾就有一些阻力,现在就凭在圣萨尔瓦多城这些缴获,就可以说是赚大了。连带对着西班牙俘虏的态度也好了不少。

圣萨尔瓦多城升起南十字星鸟国旗,守序立即将圣萨尔瓦多城改名为和平城,鸡笼港改名为基隆港。至圣三一要塞改名社寮要塞。

西班牙人在鸡笼屿的驻军和居民在最多的时候有2000人,守序的舰队此时全部人手差不多也刚好这个数,西班牙人留下的建筑完全够住,倒是省去了新建住宅的麻烦。

注:基隆之战基本复制历史上荷兰人攻打基隆的过程。荷兰人更夸张,攻下基隆堡只战死5人,伤15人。俘虏人数见范迪门1642年12月12日东印度事务报告,《荷兰人在福尔摩莎》p238。缴获白银、物资和土著射手见《台湾史》,宋光宇,p60。

第32章 台北行政长官辖区

攻占基隆后,守序建立了台北地方政府的架子,梅登代理台北行政长官,全面主持台湾工作。 勒内.阿勒芒卸任南海号舰长,转任为台北分舰队提督;第二野战营营长路德维希.菲尔霍夫转任台北陆军司令。三人均进入台北行政长官辖区评议会,守序学习了荷兰东印度公司阿姆斯特丹董事会的做法,他只直接任命了三位评议会成员,剩下两个名额交给评议会自行推荐。

台北行政长官公署就位于原来西班牙的长官公署内,梅登直接占据了冈萨洛.波蒂尼奥的办公室。在之前的战斗中,和平堡一些建筑设施在炮火中被打坏。在驻扎期间,他们的军队并没有大规模涉足台湾本岛,一部分人在和平岛,一部分人去了淡水。利用现有的官兵、战俘和从基隆临近番社征集到的人力,同时开启和平堡、社寮堡和淡水堡的修复扩建和重建工作。为了尽快投入使用,淡水堡并没有使用火山灰水泥,而是使用了传统的建设工艺。

长官公署是和平堡最先完成修理并装修好的建筑,家具基本沿用了西班牙人的存货,草创时期,守序和梅登都不想弄的太奢侈。

此时守序和梅登手捧酒杯站在梅登办公桌前,正欣赏着刚刚挂上去的守序大副戎装像。油画与南十字星鸟旗并列,画像中的守序身穿四分之三甲,站立在社寮要塞的城头,手扶长剑剑柄,注视着向他献上佩剑的西班牙行政长官。远处的海面上,停泊着几艘战舰。

“一个月的时间,你的这幅画像终于完工了。”

守序对此很满意,“西班牙的人才确实多,小小的基隆城都能找到合格的画师和乐师。”

“基隆城虽小,却也是欧洲人进入中国的三个窗口之一。”

守序轻抿酒杯,大航海时代带来的不仅仅是贸易商品和欧洲武器,欧洲的文化也与中国产生了碰撞。欧洲的油画和西方音乐此时都已经传入了中国。

所谓三个交流的窗口,即是葡萄牙人的澳门、荷兰人的大员和西班牙人的台北。虽然荷兰人的大炮最猛,但荷兰乡巴佬在传播文化方面比葡萄牙和西班牙人还有一定差距。从几十年前澳门的罗明坚开始,欧洲的传教士、工程师便把欧洲的乐器带入了中国。利玛窦、郭居静、庞迪我、汤若望,均是精通音乐的复合型人才,这其中又尤以意大利人居多。庞迪我甚至还在万历皇帝的宫中教会了4名太监和弦。

守序在基隆城中找到了古钢琴、小提琴、大提琴、长笛、低音号、定音鼓、管风琴、羽管键琴等等十余种乐器,差不多可以组建一支小型管弦乐队了。

梅登看着守序,“战俘里不少人都是我需要的人才。你想好怎么处理这帮战俘了吗?”

守序皱着眉,“我们现在不是海盗,打下基隆城,各国都在看着我们的行为。声誉也是重要的资源,不能再像以前一样强留俘虏了。”

“还是决定释放他们?”

守序轻轻点头,“妇女儿童无条件释放,完成三座城堡的修建工作后,波蒂里奥以下所有西班牙军政俘虏也全部开释,当然他们要是自愿留下为我们工作也很好。”

“可我们没有船送他们回去。”

“我当然不会送他们去马尼拉,释放的俘虏都交给台南荷兰人,让他们处理。”

“邦板牙人和卡加延人呢?他们只是西班牙人的奴隶,我需要这批人力。”

“好吧,菲岛土著都留给你。”梅登是守序临时任命的台北代理行政长官,因为没有得到元老院的正式任命,头衔前还有代理二字。守序会在回到金城后解决这个问题。

梅登这才比较满意,“你准备拿多明我会的那些修士和学校教师怎么办?他们也许会有很大用处。”

守序对这批天主教牧师感到很头痛,必须得承认,这个时代的知识很多都掌握在教会手里。传教对西方殖民扩张影响极大,西班牙人实际上是一手握紧刀剑,一手高举圣经征服了新大陆。在亚洲同样也不例外,只要信奉了天主教的土著,西班牙人会视他们为自己人,事实上也确实如此,教徒对西班牙人更忠诚。荷兰是新教国家,在传教方面没有西班牙人那么狂热,但对信教土著同样也是更为信任。任何殖民地长官,都会很支持牧师的传教工作。

守序问梅登,“你有什么建议?”

梅登轻轻摇晃酒杯,思考了一阵,“我们还是从疟疾开始,无论在金城还是在基隆,你一直在强调蚊虫,也就是疟疾的危害。疟疾防控条例更新了数次,一次比一次繁复具体。”

守序点头,“我只能用不断灌输的方式让所有人重视疟疾的问题。在金鸡纳树长成之前,我们缺乏特效药。你在基隆尤其要注意,要督促士兵们做好卫生勤务工作。”

梅登道:“我会按照你的条例执行。你也不要太担心了,和平岛是个与大陆隔开的岩石岛屿,没有可怕的沼泽与湿地,西班牙人在此也经营了16年,各项基础设施都做的不错,岛上没有疟疾流行。”

守序:“和平岛我不担心,但你轻易不要踏上台湾本岛,即便要去也只能在冬天登岛。”

梅登:“你说过如今是个小冰河期,台北的冬天会下雪,所以不会有恶性疟原虫。难怪你金城后第一件事不是查看缴获的金银,而是去了军装仓库。”

恶性疟原虫对人类杀伤力最大,但对温度的敏感性也最高。恶性疟原虫需要摄氏22度以上气温维持3周才能繁殖,这接近了蚊子宿主的寿命,气温在摄氏18.9度以下,恶性疟就无法存活。间日疟原虫没有恶性疟那么挑剔,15度以上都可以存活。

守序笑了:“我看见了西班牙人堆在仓库里的毛皮大衣。虽然此前广东的华商对我说过台北的冬天比雷州冷,雷州又比海南冷。海南的冬天单衣就可以过,雷州要穿棉衣,而台北需要皮草。但总归亲眼检查过才能放心。”

毛皮大衣意味着此时基隆的冬天气温会在0度左右,至少冬天是安全的,一次大范围的降雪就会打断恶性疟原虫的繁殖。只是因为每年西南季风期频繁的人员交流,海船会把处于恶性疟原虫潜伏期的携带者重新带入台北,但这已经比本地不断繁殖的恶性疟原虫带来的危害小多了。

梅登叹了口气,“淡水那边,我们暂时可以像西班牙人那样,只维持住对淡水堡的控制,不深入淡水河上游的台北盆地。但基隆我肯定要完全控制,西班牙人已经打下不错的基础。我肯定会有很多岸上的工作需要处理,如果只能在冬天登岛,我担心会处理不过来。”

守序非常坚持,“这个问题没得商量。不光是你,陆军司令菲尔霍夫,海军台北分舰队提督阿勒芒,你们台北评议会的所有成员都不允许在冬天以外的时间登岛。除非陆军卫情分队确认台北已成低疟区,那需要很长的开发时间。”

梅登道,“好吧,既然你坚持,我只能服从。但我要提两个条件。”

“什么条件?”

“先把舰队里的黑人官兵全部留给我。”

因为立国在湿热地区,现在金城所有官员都深刻理解了黑人官兵的好处,他们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但他们能观察到黑人几乎不会患上疟疾。守序没向官员们解释原因,那太超前了,不是现在的人能理解的。在撒哈拉以南非洲,由于长期的进化,黑人中高达95%的人是达菲阴性,先天免疫间日疟,对一半种类的恶性疟有高度抵抗力。在疟疾高发区,黑人简直是开挂一般的存在。

见守序在犹豫,梅登说道:“西班牙人在基隆的档案里有对台北地区的人口统计,可能未必精确,但对我们也是重要的参考资料。从新竹开始一直到基隆的台北平原,总共有不到6000名土著,西班牙人控制了淡水堡附近和基隆地区的4个番社,只有1200人。”

梅登和守序暂时都没管宜兰。宜兰平原的人口比台北多,宜兰约有万人的土著。台北与宜兰之间被群山阻隔,没有可靠的陆上交通联系,宜兰的噶玛兰人也比较凶悍,难以管束。因此宜兰虽然能种植水稻,但那暂时不是守序拓殖的重点地区,现在他们关注的对象就是台北平原。

守序想了想,“这次的远征部队,包括陆海军在一起有200多黑人官兵,全部留给你?舰队会缺人。”

“对,我全要。而且不管他们原来是什么军种,我会一概把他们转为陆军。有了这200多人维持对熟番的日常控制,然后我打算在冬天全面动员一次,我就能征服整个台北平原。这样就不会像西班牙人一样,连淡水堡的城门都不敢出。”梅登嘴角泛起一抹微笑,“至于你那边缺少的人手,你自己想办法吧。”

“好吧,好吧,都留给你。”守序无奈了,台北确实更困难,“但你不要在台北过多杀戮,只要番社服从我们的统治并向我们纳税,可以给他们一定程度的自治权。”

“我明白,人力是宝贵的,所以我还需要那批西班牙传教士。”

“你要传教士干什么?”

梅登耸耸肩,“至少接纳了天主教的番社,会比生番更文明一些,也能更为我所用。”

守序提醒他,“你不要在信仰上惹出大麻烦。阿勒芒他们都是胡格诺教徒。”

梅登:“相信我,我经历过天主教和新教之间的血战,没多少人比我更理解信仰分裂带来的隐患。我会处理好的,和平岛上只能有新教,但西班牙人在台湾本岛已经洗礼了数千人,如果要想更快开发台北,我得继承他们在这方面的遗产。”

虽然梅登信心满满,守序还是感到没把握,他问道,“台北是哪个修会的教区?”

“多明我会。”

西班牙是金城目前最显著的敌人,而教会作为西班牙殖民地最强的政治势力,这方面的情报守序自然也搜集了不少。西班牙人在菲律宾有5大修会组织,分别是圣奥古斯丁会、多明我会、方济各会、耶稣会和圣奥古斯丁住院会。天主教国王陛下给这些修会分配了各自的教区,也就是传教的地盘。各大修会之间为了争夺传教权和教区互相勾心斗角,经常把马尼拉大主教的训诫当空气,除非主教大人是本修会自己人。

与带有浓厚军事修会和征服色彩的耶稣会相比,多明我会的政治面貌更模糊一些。

守序心中一动,“你是不是已经找那些传教士谈过了?”

梅登微笑道:“当然,他们都同意留下来。”

守序:“我们是西班牙的敌人,为什么他们还会留下来?”

“我的执政官阁下。虽然我已经改宗,但我也曾经是个天主教徒。你可能很难理解天主教修士对传教的热情。他们冒着生命危险把那些食人生番和猎头族归化为文明的教徒,为的可不仅是替天主拯救更多的迷途羔羊,更重要的是那意味无尽的财富。”

守序:“我明白,在美洲我见过耶稣会的白银。天主教修会在各自的教区势力极大,耶稣会就是南美教区内最大的银行,控制了教区的经济命脉。”

梅登:“这段时间我与那些传教士有过不少交流,菲律宾天主教会的类银行组织比南美还神秘,连国王派人查账都查不动。”

守序:“可台湾是个不发达的殖民地,而且我们也不会允许他们在这里掌握政治和经济势力,多明我会的人有必要留下来继续传教?”

梅登摇摇头,“台北的经济再不发达,这里也有几千受过洗礼的教徒,没人会轻易放弃。”

守序:“可我不希望台北变成天主教势力占优势的地区。”

梅登道:“我给他们分配了教区,只能在现有番社中传教。你不是打算向台北移民20万人吗?几千天主教徒到时不会有什么影响。”

守序皱着眉,“这样当然没问题,但他们真的同意如此苛刻的条件?”

梅登一笑,“其实他们是为了中国的传教权。就像我们刚才说的,基隆、澳门和大员是欧洲人进入中国的三个窗口,荷兰人的大员不去管,澳门并不配合多明我会修士进入中国传教,那里是耶稣会的地盘。”

“你的意思是说,因为与耶稣会争夺中国传教权,多明我会选择了基隆作为进入中国的桥头堡。”

“完全正确。虽然多明我会的传教士在台湾有多人被淡水的生番杀死,但他们还坚持留在台湾的主要原因就是为了进入中国。已经有十几个传教士由于风暴和海盗死在了台湾海峡,但他们还是对此坚持不懈。”梅登将杯中酒饮尽,“中国教区意味着几十上百万的迷途羔羊,我向他们许诺了,会帮助他们进入中国。”

许诺进入中国是空头支票,无所谓的事。守序想了想,“现在基隆有多少天主教传教士?”

“埃斯基韦尔神父、嘉彼拉神父、西六左卫门神父、园永神父,后面两个是日本人。此外还有几个佐理修士。”

守序叹了口气,“好吧,你是台北行政长官,你坚持有必要,那我同意。”

台北长官达到了目的,微笑着说道:“感谢执政官阁下的支持,天主教修士是西班牙驻军和番社中间的润滑剂,对我们来说,同样也是如此。”

西班牙人在台北地区有数座教堂,淡水堡与和平堡的两座已经被取缔,但他们在台湾本岛还剩下八尺门航道对岸汉人的涧内社区教堂、大巴里教堂、基毛里教堂,在宜兰的苏澳港还有一个司铎的住宅。通过这些教堂,西班牙人控制了淡水的八里芬社、基毛里社、三貂社和塞那社,宜兰那边也先后有600多人守洗。

多明我会的修士在台湾传教很和平,甘冒生命危险去调解番社内战,开办学校,甚至会请求西班牙驻军原谅杀死神父的番社。西班牙人下乡收税征募人力,都要带着神父,不然他们很难收到东西。

守序:“不谈传教士了,你对评议会剩下两个位置有什么想法?”

“财政部驻台北特派专员博格斯先生是合适选择,另外一个我还难以决定。”

“在我走之前尽快决定下来。”

“好的……”

守序结束了会谈,离开长官公署。梅登随后释放了来自基隆几大番社的战俘,有了黑人士兵和传教士的协助,他迅速完成了对基隆港周围地区的控制,并重新恢复对淡水河口附近八里分番社的统治。从东西两侧圈定了目前台北长官辖区的核心。

第33章 浙江商人

占领基隆城不久,守序的战舰便陆续进入西班牙人的船坞维护,用了一个月的时间本已接近完成。 7月下旬,一场台风袭击了基隆港,外海狂风巨浪,两人合抱的大树都能被拔起。瓢泼大雨仿佛从天上倒下来,雨水已经连成线。污水从下水道的井口倒灌出来,就像黑色的喷泉。

老水手们提前有了预感。战舰降下所有帆桁,加固了锚缆,受到的损失不大。淡水堡工地就惨了,半个月的功夫白费。面对台风过后的一地狼藉,守序的计划被迫推迟。他决定索性再继续停留一段时间,维修船只的同时顺便招募一些水手。从而把计划外从舰队抽调的黑人官兵造成的人员缺额补齐。

守序从基隆城的战利品中拿出一部分物资和白银,用来招募华人。说起来,台北比金城优势的地方就在此了,距离中国更近,更便于吸引移民。

金城占据的西洋航线是南北走向,一个季风期内只能顺风单向行驶。从中国到金城,商船一年只能往返跑一趟。硬要逆着季风之字航行当然也不是不行,但那样的代价太大,所需的时间也太多。从大员到巴达维亚,顺风一月可达,逆风就得三个月。普通的商船轻易不会如此做,只有携带贵重物资和军情之类的重要信息,船只才会尝试长距离逆风航行。

从福建航向台湾是东西走向的航线,无论是南风季或是北风季,中间总有合适的航行风向,商船一年内在台湾海峡可以反复航行多次。而且因为航程短,出洋未必需要大船,荷兰人在热兰遮一年能统计出400多艘中国商船,其中自然以中小型船只居多。

西班牙人在鸡笼港对华贸易是个大悲剧,原因是多方面的:荷兰人竞争力太强;马尼拉收购价格更高;西班牙人无法提供稳定的交易环境等等都是影响的因素。

一个多月的时间,已经足够让基隆、淡水易手的消息传到中国大陆,而海商又集中了中国此时最富于开拓精神的一批冒险家。在台风过后的休整期间,淡水堡的筑城部队给守序送来一位情理之中,又意料之外的客人。

守序借用梅登长官公署做了接待,寒暄过后问道:“潘先生是浙江人?”

“金华府兰溪人。”

潘学忠,字鑫良,与很多在海商与海盗两个身份间游走的闽粤商人不同,这位有生员身份的浙江商人要显得更儒雅一些。

守序笑了笑,“潘先生不要怪我多问一句,我在海上见到的多是福建和广东海商,今天是第一次见到来自浙江的朋友。”

潘学忠微叹一声,“确实如此。早前的嘉靖年间,这大明海面上的贸易中心是双屿岛,那时跑海船的老板都是弊省浙江人,福建和广东只是给我们打工。自从朝廷毁了双屿,海澄开海后,这情况就反过来了。”

守序大约知道双屿是嘉靖年间闹倭寇的往事,他继续问道:“潘先生的意思是现在浙江商人主要是往福建跑船?”

潘学忠:“我们现在没有可靠的与洋夷交流的渠道。除了几位势力大的海商能跑跑琉球和吕宋,其他人都得把货运到安海卖给郑家。”

浙江商人不能直接与荷兰人和葡萄牙人做生意,守序能理解,郑家控制了福建近海,浙江的海船过不去。他问道:“长崎也不能去?日本可是大生意。”

“我们去日本的航路上,如果遇到红夷战船或是郑家的船队会十分危险。”潘学忠嘴角泛起一丝苦笑,“便是到了日本,我们也没有郑家的关系,货不是那么好卖的。”

守序明白了,“所以你们会去琉球与萨摩藩做交易。”

琉球被萨摩征服已经30多年了,萨摩一直没有废除琉球国王。琉球王实际上是萨摩藩的藩臣,萨摩在琉球设置在番奉行,对琉球实际统治。日本禁海前,明朝禁止日本商船前往大陆,萨摩则可以披着琉球的马甲从中牟利。日本禁海后,纸上宣布的是只有中、荷两国商船才能前往长崎交易。这个时候琉球实际上又成为日本在长崎之外的第二个贸易窗口。不方便去长崎的商人,就会去琉球与萨摩做生意。

“大人说的没错。”潘学忠摇摇头,“但萨摩毕竟只是个中转人,采购量不如长崎。很多时候他们还要赊账,华商得等他们把运过去的货销售完了才能回款。至于马尼拉……吕宋夷虽然有钱,可那实在太远了。就连弊省的几位豪商也要与松江府那边合作才能过去几艘船,不如福建广东方便啊。”

守序点点头,夹缝里生存,确实不容易。

潘学忠苦笑:“我现在没有那些豪商的实力,只能把生丝棉布运到安海,从郑家那里赚一点辛苦钱。”

“那先生怎么会来台北?我听说你们把台北成为瘴疫之地。”

潘学忠听到这里有些恨意,“安海那边的人太不好打交道。我听说淡水变了天,吕宋夷都被打跑了,便想过来试试运气。瘴疫什么的,也顾不上了。”

郑芝龙做生意不讲道理很有名,人都是逼出来的,守序能理解潘学忠为什么冒险到台北来。

“先生到台北来是想做点什么生意?”

“硫磺。淡水有硫磺出产。”

守序自然是知道台北有天然硫磺出产,实际上这也是他看中台北的重要原因之一。黑火药三大成分,炭不是问题,硫磺和硝石就麻烦了。硝石非常稀缺,靠积硝、硝田都不靠谱,金城就算以10万人来计算,每年靠搜集土硝制造的火药往多里估计也达不到2吨,完全是杯水车薪。要满足国内的需求,必须要进口硝石矿。明朝沿海地区其实也缺乏硝石,守序能够得到的最稳定的硝石来源是印度。

英国东印度公司在孟加拉做硝石生意,利润比课盐税还高,没有英国人两头卖印度硝石,美国南北战争根本打不起来。智利就更不用说了,后来直接打了一场硝石战争。

靠搜集厕土制造火药,只能是聊做补充。荷兰人卡死了马六甲海峡,印度硝石过不来,这让金城目前的军火补充严重依赖荷兰人。守序有时想到这个问题晚上都会睡不着觉,目前他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趁如今与荷兰人关系尚可时,多储备一些孟加拉硝石。

硫磺他就一定要自行解决了。虽然南洋也有很多火山出产硫磺,但那毕竟不在实际控制区。占据了台北,他就能自行生产硫磺,至少解决掉一项重要军火原料自产问题。

出于对军火生产的敏感性,守序问道:“潘先生是怎么知道淡水有硫磺的?”

“大人,虽然我是第一次来台湾,但淡水和鸡笼有硫磺不是秘密,吕宋夷未占此地之前,每年都会有四五只船,多的时候有七八艘船到此地,皆是为了硫磺。前辈们用旧布与土著交换硫土,运到福建用牛油提炼。”

还要用牛油提炼,成本不低啊。守序便道:“潘先生,如今我们控制了淡水和基隆,你回去可以告诉大明的商人,我们欢迎他们来做生意,提供交易场地,并保证他们的安全。我们有钱有货,你们可以向广东那边了解我们的信誉。”

潘学忠站起身向守序微施一礼,“感谢对潘某的信任,金城的声誉,我们也是知道的。但还请原谅,你们的嘱托我可能做不到。”

守序惊讶地道:“这又是为何,潘先生担心没有利润吗,我从不让合作的朋友们吃亏。”

潘学忠摇摇头,“贵国所需,潘某想来,无外乎生丝,松江、南京棉布和瓷器之流,请大人理解,这些货物我们在福建沿海都必须销售给郑芝龙,不然我们出海都会有危险。”

守序恍然,郑芝龙垄断了近海制海权,这是他的核心利益所在。“潘先生放心,我不需要那些东西。”

潘学忠可能是第一次听说还有不要生丝的海商,表情有些讶异,“那贵国需要什么?”

“大米、人口、耕牛,以及……”守序微微一笑,“茶树。”

棉布实际上也是台北需要的物资,但由于比较敏感,守序暂时不打算采购。西班牙人在基隆的棉布存货短期内还足够。至于茶树,守序并不是想获得茶叶产品,他要的是在台北种植茶树。台北周围是全台湾最适合种植茶叶的地方。

潘学忠来兴趣了,他抬头问道:“贵国用什么支付?”

守序拍拍手,手下有人端进来一张盘子。

“硫磺、汞、铜……”守序掀开盖着盘子的红布,微笑道:“还有黄金。”

一大块黄金原矿摆放在所有人面前,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出星星点点动人心魄的光芒。

人类所有形容财富的言语在黄金面前都是苍白的。不需要多说了,潘学忠带着双方对未来共同的期盼离开了基隆。

第34章 我打算去趟辽海

台风过境后,淡水堡的建筑施工进入比较顺利的阶段。 淡水堡作为面向中国的窗口,守序已经决定把华人卫队长蔡元定调出任淡水堡驻军指挥官,连带他的华人卫队也全部调至淡水堡。

工作看起来都比较顺利,守序心情很好,一边喝着茶一边翻阅航线资料。

梅登走进了房间,将一份计划书重重拍在了桌上。

守序也不和他置气,带着玩笑的口气说道:“梅总督好大的脾气,你这是怎么了。”

“还不是你给的这份材料。上帝啊,黄金、铜矿、煤、石油、火山灰、石灰、水银、磷,明矾石膏石墨硫磺。”梅登气鼓鼓地坐到椅子上,“要开采这么多矿石,你不如杀了我吧。”

守序淡定地问道:“你看完了吗?”

“当然没看完,只看了5页我就冲过来找你了。”

“哦,”守序抿了口热茶,轻轻点头,“那只是一期开发计划,你继续看,后面还有用来制造玻璃的石英砂、制造陶瓷的陶土瓷土,铜和黄金冶炼厂,茶叶种植。最后是造船,台湾这么多大木,不用来造船多可惜。”

“……”

看着梅登无语的表情,守序的心情很畅快,“梅总督。我了解你,虽然生气,但你还是知道这些矿产对建立一个国家来说有多重要。除了铁矿,这些基本矿物能满足我们近期的大部分需求。”

“我当然明白……”

不等他说完,守序便继续说道:“而且更为难能可贵的是,这些矿都集中在台北周围,大屯火山群就能给我们提供硫磺、火山灰,基隆山则有金矿、铜矿。”

大屯火山是一座死火山,但大屯火山群的安山质火山角砾凝灰岩在山下风化形成的粘土具有与火山灰相同的性质,同样也可以用来制造水泥。石灰石在台北则到处都是,煤矿是台北地区最丰富的矿藏。金矿铜矿均在金瓜石,水银在台北盆地基隆山下,瓷土在淡水北投,耐火粘土在台北三重桥,明矾在基隆山里数处分布,石墨在宜兰。对农业至关重要的鸟粪化石就在基隆港外的棉花屿。再加上苗栗的石油,小小的台北堪称聚宝盆。其实台北也有一些低品味的褐铁矿磁铁矿,淡水河口也有铁矿砂堆积,但与投入的人力相比,开采起来不划算。

虽然有些矿比较少,却也能够维持一个几十万人的微型国家运转很长时间;也许有些矿质量不好,比如台北的低级瓷土肯定生产不了景德镇那般精美的瓷器,但完全可以满足国家的日常使用。

先解决有无问题,再来谈好坏。

梅登处于暴发的前兆,“你说的我都知道,可我需要人,有了人还要有粮食,台北种不出那么多粮食。”

守序:“我会给你带来一大波移民,粮食可能你要依靠采购来解决了。舰队带来的苗木你种下去了吗?”

远征舰队出发时,选取了一些金城研究院苗圃的植物带上船。这么长时间,陆续死去不少,不过也有一些活了下来。

梅登:“早就种下去了。我得说,虽然你把执政府的三个司都设了一个分部在台北,可那远远不够。”

“我现在只能给你这些人,金城也很缺人才,不可能马上就给你拨出充足的人手。你要自己想办法,这里离中国很近,多招募一些中国的人才。还有你不是搭上多明我会这条线?也可以通过他们招募一些人。”

梅登颓然坐倒:“事情太多了,不知从何下手。”

“兄弟,精神点。”守序给他打气,“荷兰人刚到亚洲也是三五条船,几百人枪,还不如你现在的条件。西班牙人的遗产能满足你一年的开支。你回去仔细看看材料,整理下头绪,把工作的先后次序理一理。”

梅登没好气地道:“那你帮我想个开头。”

守序想了想,这点建议他还是应该给的,“台北与金城不同,一期计划里你不要把精力放在海贸上,有什么需求向外采购。”

“那需要钱,你也说了,西班牙人的遗产大概只够用一年多。”

“北投那边有现成的硫磺开采基础。金城需要硫磺,大陆也需要,开始阶段你与中国的交往不会很多,硫磺应该够了。另外你还可以向土著采购鹿皮卖给荷兰人。”

听见鹿皮,梅登稍微清醒了一些,“鹿皮的利润是高。台南的土著每年杀20万头鹿,这个岛实在太奇怪了,哪来这么多鹿。”

守序:“荷兰人没来的时候鹿更多,遍地都是鹿群。如今他们在台南杀了快20年,搞到需要禁猎的程度。台北的鹿还是很多,你先不要考虑为了长期获得鹿皮去维持鹿群数量。尽量多卖套现,我们最困难的就是开头这几年。”

梅登:“好吧,听上去是个办法。”

守序:“你不是计划在冬天征服台北平原吗?我给你运来一批满足你需要的人力。记得修粮库,多储备粮食。人力到后在淡水河与基隆河交汇处修建一座中心城市,同时开采金瓜石的金矿。”

梅登稍微来些精神,“基隆河里也有砂金,我能不能招募一些人来淘金?”

“金瓜石矿区要牢牢控制,河里的砂金你看着办。”

梅登:“淘金热最能吸引移民,而且你知道,其实没多少人真在淘金热中发财,都是贵族们忽悠平民去开发土地。”

守序点头道,“具体的工作你自己安排。兄弟,只有你这边做的好了,我才能在金城给你更大的支援,两地要在互相促进中发展。”

梅登:“好吧,好吧。我回去会好好想想,你打算从哪里给我弄第一批移民?这只能通过打仗实现,中国和日本显然都不是合适的开战目标。”

守序向椅背上靠过去,眼神望向地图上的北中国:“我要北上。”

“北上,你还真不急着回去啊。”

守序微笑道,“着急也没用啊。我现在回去要逆风航行1600多海里,便是一切顺利也要3个多月。带着那些戎克船逆风跑远海,路上估计得失踪一大半。”

梅登:“那正好,你再帮我几个月。”

守序扬了扬手中的材料:“肯定了。按照华人的记录,在中国海面航行,最好的时间是他们历法中的四月、七月和十月,大约就是公历的6,8和11月。最不适合航行的时间段是公历7月,10月。7月多台风,10月北风初起,九降风来势很猛,也不适合航行。”

梅登:“8月,那你是打算下个月出发?”

“对,具体哪天走我还要看到时的天气情况。在我走前,你要尽快完成淡水堡一期工程。”

台北现在没有人力开采大屯火山群的水泥用粘土,守序的舰队带来了两船菲律宾火山灰。可为了早日将淡水堡投入使用,那边没有使用需要维护6个月的火山灰水泥。这两船火山灰将用于淡水堡二期工程和台湾本岛基隆港区的建设。

明朝水师现在肯定不会出海攻击台北,马尼拉最近都没有得到新西班牙的增援,他们在棉兰老岛还有打不完的仗,北上台湾的可能性也很小。

台湾海峡附近对台北有威胁的两大势力分别是荷兰人与郑芝龙。大员那边,已经通过一纸协议暂时维持住和平关系。守序给郑芝龙写了一封信,表明他对郑家没有敌意,也不会干涉郑芝龙与荷兰和日本的海上贸易,金城在台北只是种田。

光有信肯定不够,一手胡萝卜,一手还要抓大棒。和平岛这边守序不担心,和平堡是三角棱堡,社寮要塞正扩建为炮台群。重新恢复了西班牙人因为兵力不足放弃,位于小鸡笼屿的帕月堡。和平岛全岛都处于18磅炮的火力覆盖范围。城内储备了足够守军使用一年半的物资,配上400守军和可以动员的棉兰老高地人,菲岛土著俘虏,郑芝龙便是调上万人过来也不可能打下。

守序等待的是淡水堡。淡水堡一期是座传统的大型炮台式建筑,二期才会在炮台的基础上扩建出棱堡。只一座大型炮台肯定顶不住郑芝龙的主力,但却可以杜绝小股人船骚扰。即便郑芝龙兴大军来打,他就得考虑攻不下基隆带来的后果。

基隆地区有的是石料和石灰,几座离岛上便有,不用深入鸡笼内地获取建材。

为了加强台北守军的火力,守序从战舰上拆下了21门炮加强给了基隆和淡水,其中淡水分到了13门。

53名原西班牙邦板牙士兵和愿意加入金城的10多个非西班牙籍雇佣兵被分散派驻于各堡。

和平岛东侧八尺门航道对岸的涧内社区生活着200多华人和奴隶,守序半是强征半是雇佣,从其中征募了30人,并上基隆番社剩余弓兵和守序的华人卫队,几部加在一起共148人组成淡水堡驻军。其中舰队还抽调了5名熟练炮手加入了该部。

陆军3个连中,野战连、孟族连和大部分配属分队原地划入台北营建制,共有200人。除去陆军中的黑人士兵,舰队另行抽调了184名黑人官兵转隶台北营。这384人加上挑选出来的400名棉兰老高地人组成了基隆守军的核心力量。

剩余的300多棉兰老岛移民则投入了基隆内海湾港区和淡水堡二期、淡水港三个工程的建设,这点人力肯定不够,但工程也不着急,慢慢建,华人工匠也会越来越多的。

基隆的番社一共才1000多人口,并没有把基隆湾周围适于耕作的田地占满。梅登在基隆给棉兰老人分配了足够的土地,以激发他们的工作积极性。让梅登意外的是,一直以来与金城若即若离的汪汇之见基隆港呈现出一副欣欣向荣的景象,居然提出能不能分一些地给他的部下。

梅登向守序报告了此事,守序便请汪汇之过来问道:“大澳主,你这是改变主意,想加入我们金城吗?”

汪汇之摇头,“是我有100多部下想定居在这基隆城,台北离福建甚近,他们便是想回家看看也十分方便。都是跟随我多年的老兄弟,既然他们开口,我肯定得答应,只能来求国主大人了。”

守序还想争取一下,“汪大澳主不再考虑考虑了?”

汪汇之摇头,“剩下的这400多兄弟,我要带他们回潮州老家。”

守序叹口气,“好吧,分地不是问题。我的台北分舰队刚成立,需要一批水手,他们要是愿意在台北服役5年,每人我都可以分一座庄园。”

汪汇之点头道,“我回去跟他们说,应该没什么问题。”

汪汇之此行与守序一起攻打婆罗洲和基隆港,当然也收获了他那份不菲的战利品。分地是额外的,在海军中服役换取土地没什么不合理。

“大澳主,我还有一事相求。”

“大人请说,相求什么的就太见外了。”

“在卡里马塔,大澳主与君辅兄弟谈论过建虏的事情。我想去一趟辽海,不知你可有兴趣。”

注:历史上荷兰人攻占鸡笼、淡水后便放弃了鸡笼港,在淡水重建堡垒。可能是有了西班牙城堡的基础,建筑速度很快,10月14日开工,11月5日就完工了。

第35章 海道经,中国行

公历164堡高3层,面向外海与内河的西南与东南方向各附属一座半月堡。东北方的背面,还修筑有一座小型炮台以遮护侧翼。

守序在南海号会议室召见勒内.阿勒芒,重新调整舰队编制。

舰队在基隆缴获的两艘战利船,其中的小型三桅战舰被命名为基隆号,该舰拥有18门炮,连续炮甲板单舷6门6磅炮。2门6磅尾炮。上层前甲板2门、后甲板2门,共4门4磅舷侧炮,此外还有8门回旋炮。帆装较为简易,各桅均无上帆,后桅只有一面三角帆,首斜桅只有一面横帆。舰体较小,改装空间不大,只有加2面前支索帆的潜力。

另外一艘6门炮的单桅通报舰被命名为淡水号,也只能略改帆装。淡水号最近出勤率比较高,从淡水堡至台南这段短途逆风航程就是暴风号与淡水号两艘纵帆船跑了。基隆有些物资需要依靠它们在台南和淡水之间转运。

台北分舰队暂就只有这两艘船。守序对阿勒芒说,“委屈一下,暂时以基隆号为旗舰。我们的军官不够,基隆号的船长你也得兼着。”

阿勒芒道:“提督,旗舰小一些没什么关系,可你好歹再给我留些水手,以现在台北分舰队的人员情况,暂时我只有淡水号可用。”

守序:“舰队的情况你也知道,缺编很严重,我现在已经让陆战队兼职做水手的活了。新来的这200多华人渔民,我只能拨给你60人,剩下的我都要带走。”

其实这段时间鸡笼淡水陆续接纳的移民有不少,但出于对郑芝龙的担心,守序只敢将其中的浙江人编入舰队。

台北分舰队的两艘战舰要形成完整战斗力至少需要160名以上的船员。守序给阿勒芒留下60名老兵,再佐以60名新水手。台北分舰队的人员编制和训练都是问题。

“好吧,地图,那我只能集中人力让淡水号投入使用,”阿勒芒叹了口气,“我们现在只能依靠它。”

其实也没分舰队司令说的那么惨,汪汇之留下了130多人,除了几个身体状况较差的人在基隆港上班,剩下还有130人分到了另外8艘船上。这8艘船是在大员购买的近海桨帆两用船。其中最大的3艘在中国也叫喇叭唬船,产地是福建烽火门。船单桅,有龙骨,船长4丈,宽1丈,船尾有座小官厅。每舷有桨10只,甲板两舷各有一条长板,作为桨手的座位。其余5艘为普通的八桨船,单桅无甲板,就是个大号舢板。八桨船的多用途性显然比较强,可以在基隆外海巡哨,也可以在基隆港内接驳。喇叭唬战船用处就更大了,不仅有一定战斗力,在淡水基隆之间跑个短途运输任务也能胜任。

“好好干,我走以后再招募一些水手,尽快完成训练课程。”守序拉着阿勒芒的手,走上南海号甲板。阿勒芒没说什么,敬礼后下船了。

天气晴朗,港内没什么风。舰队的客人此时都聚集在甲板上,守序挨个与他们握手。

“蒙先生,数月来多亏来你的协助。”

蒙达握手之后又双手抱拳,“国主大人客气,蒙某与大人真有相见恨晚之感。请大人放心,以后有什么事情需要孟某做的,尽管招呼。”

守序微笑点头。蒙达其实与守序面临一样的问题,在西南季风期北上台湾后一时无法离开。守序便雇佣他在台北与福建之间跑往返,主要是购买粮食,随船也带来了300多移民和几头耕牛。梅登把这些福建华人都安排在了八尺门航道对岸的涧内社区附近。

守序询问了蒙达的船一个季风期的收益有多少,照单支付。不过他付的报酬不是白银,而是在婆罗洲缴获的香料。香料重量轻,价值高,是除了白银之外最受欢迎的货物之一。但香料作为战利品对守序来说却很鸡肋,他暂时不想掺合进葡萄牙、英国与荷兰人之间在香料贸易的明争暗斗。干脆打包全给了蒙达,他可以带回巴达维亚卖给荷兰人。

蒙达身后是东印度公司下级商务员威瑟林。威瑟林被特罗德纽斯任命为第一任淡水商馆驻扎官。

“淡水商馆的建设怎么样了?”守序随意与他打着招呼。

“感谢阁下关心,一切都很顺利。”

实际上守序当然知道荷兰人淡水商馆的工程形象进度。那是一座占地面积广阔,包括仓库、货栈和办公楼的综合建筑。四周由围墙圈起,并拥有一座岗楼。荷兰人向守序申请,出于仓库保管安全的考虑,给商馆配备了9名武装保安,守序也同意了。几杆火绳枪而已,他就算不同意荷兰人也能用别的名义带进去。

守序给威瑟琳准备了一份礼物。

威瑟林打开礼盒后惊讶的合不拢嘴,那是西班牙鸡笼行政长官波蒂尼奥的配枪。虽然只是比普通燧发手枪略精致一些,但这意义可就不同了。

“阁下,这件礼物我受之有愧。”

守序摆摆手,“你冒着生命危险向西班牙要塞指挥官递送了投降书,一把枪而已,这是你应得的荣誉。”

威瑟林给守序提供了不少帮助,守序当然也没少送钱给他。但他觉得对于威瑟琳这种还有着使命感的年轻人,送些有荣誉性质的礼物更有纪念意义。

一抹血色爬上威瑟琳的脸庞,“那就太感谢阁下了。”

守序面带微笑,靠近了威瑟琳的耳侧,轻声说道,“威瑟林先生,上帝作证,如果有那么一丝可能,将来你不在联合东印度公司工作了,金城的大门随时为你打开。”

威瑟林听到此话,开始有些讶异,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联合东印度公司是家公司,不管什么公司都会有雇员跳槽。不久后,联合东印度公司还会有个牛人跳槽到法国东印度公司,并担任法国东印度公司在亚洲的一把手。

威瑟琳平静地说道:“阁下,未来的事情只有上帝知道。”

“是的,上帝。”守序走开了,心道,“还有我。”

最后是吕从先。他是蒙达雇佣来的那四艘船的首领。

“吕船主,你考虑好了吗?”守序这次北上会需要运力,而他现在很缺船。蒙达的两艘船会暂时留在台湾,在西南风期内做一些福建至台北的生意。等东北风起,他就要返航巴达维亚。

吕从先是个话不多的人,“我们可以跟着你去,但有个条件。”

“土地,女人,白银,还是别的什么,”守序微笑着,“尽管开口。”

“钱和女人是必须的合理报酬,”吕从先道,“除此之外,我想要炮,红夷炮。”

守序盘算了一下,现在南海号、拉斐尔号、暴风号一共拆下了25门炮给炮台和台北分舰队,这3艘船原本70多门炮去掉了3分之一,火力已经大减,但暂时似乎也遇不到危险的敌人。他点点头,“我答应你,完成这次航行送你4门红夷大炮。”

潘学忠原本也在鸡笼,不过这几日难得天气风向较好,他赶着回去赚下一趟生意,昨天匆匆离开了。

台湾海峡时而风大浪急,时而根本没风,帆船往返海峡花多少时间完全看命。顺利的从安海、铜山出发到台南,两三天就到了。不顺利的,光从厦门到澎湖就得八天。最不顺利的,得花一个多月候风,路上再跑十多天。还有些倒霉蛋,花了七八天到了台湾,结果风大无法进港,只能调头回福建改天再来。最奇葩的几个案例,出海遇到风暴,被东北风一路吹过南中国海,乘风破浪倒是速度很快,12天完成从澎湖抵达广南的航行。

戎克船和荷兰人都遇到过这种事。料罗湾海战时,有几艘荷兰战舰在港内停泊的时候锚缆被大风吹断,消失在舰队眼前。所有人都以为他们完蛋了,结果上帝保佑被风吹到了越南,最后跌跌撞撞返回了巴达维亚。当然,他们的运气不算坏,因为东北风吹拂下,从台湾到越南的航线上横亘着两座可怕的群岛,东沙群岛和西沙群岛,但凡运气不好的船都撞碎在了恐怖的珊瑚礁上面。

汪汇之也也不在船上,守序对他说了去辽海的计划,勾起了他会一会鞑靼人的兴趣,便答应了。守序大喜之下,送了他6艘船。

最近守序弄到了好几艘戎克船。在鸡笼缴获了2艘,在台南采购了3艘2号福船。前不久,潘学忠用两艘船运来了第一批浙江渔民,守序接收了移民,并且买下其中1艘鸟船。守序把这6艘船全部送给了汪汇之。戎克船需要的水手少,汪澳主现在还有接近500人,原本乘坐6艘船是在水手之外保持了富余的战斗力量,如今有12艘船,航行的人手倒也够用。

3艘福船,1艘鸟船,外加8艘桨帆船,总共花去了价值5000两的白银和货物。从福建商人的脸上,守序分明看见“赚大了”这几个字。3艘福船长8丈余,双桅,松杉木料,蔑帆无竹桁支撑,石锚棕缆,载重约80吨,活脱脱的破船。

虽说郑芝龙的战舰也是破船,但好歹他是用四爪铁锚,硬帆有竹桁支撑。

若说戎克船,还是汪汇之原先那6艘船好,下广船上福船的综合船体。铁力木也就是柚木建造的船身,福船式的上层建筑,有战棚,硬帆可分张两翼。虽无铁锚,也同时装备了石锚和柚木锚。

广船v型底,横摇幅度大,侧漂较小,操控略佳。福船底近似u型,横摇尚可。

福建缺乏广东的热带硬木,造船用杉树松树,船身**汛后就被船蛆吃到不堪风浪。但此时的明朝战舰都喜欢用福船型,因为福船有战棚而广船没有。广船船身还会有竹棚,遇火易燃。福船的杉松船板太破士兵不在乎,反正官家有的是木头和人工造新船。

送走了客人,守序扬帆再次踏上征程。舰队包括南海号、拉斐尔号、梅尔维尔号和暴风号。阿勒芒调任后,守序只能自兼南海号舰长。

舰队从基隆启航,西南风向下,几艘福船无法航向闽江口,让守序瞻仰闽江马尾的意图落了空,只能下次再来了。舰队过福宁外海,直航温台甬。几艘福船即便是顺风速度也快不起来,守序便趁此机会,对明朝的海岸线进行一些初步的测绘工作。

如果说从中国至马尼拉是东洋航线,至金城是西洋航线,那么从广州开始沿着海岸北上的航线则被称为北洋航线。北洋航线历史与西洋航线一样悠久,天朝古人确实有天才。三国时就有了研究潮汐的专著,唐朝对潮汐的研究已经相当成熟。到了宋朝,中国先辈已经把从广州至大沽口的航线完全趟熟,并且有了详细的海图。两宋国家多有依赖海路之处,宋朝时的制度已经很完善了,沿着海岸线建有一系列烽燧,夜间会点起火把给海船提供导航路标。

到了明朝,曾在辽西任副总兵的茅元仪在著作《武备志》中收录了《郑和航海图》,天启元年在南京刻版刊印。只要有钱,明末的人都能看到郑和星槎船队的地图,明朝的航海技术绝没有失传。

当然,只有海图不行,还得有海经。

在南宋末年,金履祥建议派出军队由海路登陆大路口,直捣幽燕。此计划的海经后被元军得到,元朝初年开通海上漕运实赖此经甚多。从金履祥的海经开始,经过元朝和明初未知人数的中国航海家对其进行增补,于明朝初年形成了《海道经》一书,著者佚名,似不欲独占此功。

守序抚摸着手中的《海道经》珍本,由无数佚名的先辈付出了财富,人生甚至生命凝结成的这本只有几十页的小册子。

这部珍贵的经书,起源是华夏第一次亡国时,几个不甘心的华夏在鞑虏铁蹄下沉沦的海上勇者,试图用大海来拯救中国。以南宋末年的技术条件,确实没有成功的希望。

这本书中每句话的背后可能都是一个被历史湮没的故事,也许激昂的让人热血沸腾,也许悲壮到让人潸然泪下。

守序的中国行,就由这本铭刻了亡国战士心血的海经开始。

注1:“底用广船式,上用福船面,庶足涉鲸波而销氛也”。从外观上辨认中国古船型可能是徒劳的。

注2:估计是有西班牙城堡基础的原因,历史上荷兰人修筑淡水堡速度很快。1642年10月14日开工,

第36章 温州、台州、宁波

旗舰南海,炮甲板。

水手长两声哨响,刘进卿立即从吊床上翻身跳下,小心避开了固定在吊床下面的12磅炮。

水手长手持短棍,从两排舰炮中间依次走过去。水手长身后的翻译将命令翻译成汉语:“交班时间到了,动作快点,谁最后一个,今天的厕所就归他洗了。”

训练的成效不错,所有人都迅速爬下吊床,水手长满意地点点头,没有当真抓人去洗厕所。他转过身指着沙漏,“各组马上派人去取餐,你们有20分钟的时间。”

刘进卿一凛,今天该他轮值。他立即出列走向楼梯,按照小组吊床号排好队,走到下甲板的厨房。饭菜已经分好,每组两个桶,一个装饭一个盛菜。刘进卿低头一看,菜桶里是一锅咸肉蔬菜乱炖。拎起菜桶和饭桶,三步并做两步走回本组所在的位置,兄弟们都在等他。

按照船上的规矩,快速完成蒙眼分餐,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大半。几人赶快开动,狼吞虎咽已不足以形容他们的吃相。

米饭并不多,刚刚够而已。菜的味道也不好,却没有人在乎。与同组的其他人不一样,刘进卿是吃过精细饭食的。他出身于浙江宁波府一个普通的士绅家庭,父亲是做过一任河南知县的朝廷命官。虽然难称豪富,却曾经也是小康之家。但这一切在2年前毁了,父亲任官的洛阳被李闯攻陷,福王阖家死难。亲叔被杀,天子震怒。上官们诿过之余,将黑锅分给他父亲一口。父亲被杀,全家籍,母亲也在忧虑中去世,全家只剩下刘进卿一人。失去生活来源的刘进卿只得像无数浙江沿海穷人一样,上了海船,挣一份辛苦饭吃。

两年多来辗转数艘海船,见过许多生死,让他比以前成熟了许多。眼前的饭菜味道虽然不好,却胜在油水充足,已经是这几年吃到最好的饭了。

金城的大人向新来的水手许诺,只要好好干,退役后能在台北分到一块地。中国人谁不看重土地呢,土地可以传家,重要性是任何财产都取代不了的。

从上船伊始,刘进卿就感受到了极大的冲击。红夷夹板船上那些新奇的器械倒在其次,最让他震撼的是红毛夷包括头领在内,晚上都和大炮睡在一起。舰上的生活也充斥着各种军事训练,刚开始的几天他没少挨水手长的短棍。好在他学习能力比较强,一周后就很少挨打了,同组的兄弟现在每天都至少要挨3顿打。

想到水手长的棍子,刘进卿吃饭的速度又快了几分。碗筷都是竹制的,水手们吃完饭把碗筷放进饭桶内。其他人拿起身边的圣经磨石,准备每天的第一份工作,洗甲板。刘进卿则拎起餐具,向船头甲板走去,他得负责把餐具洗净。餐具清洁是舰上卫生勤务的重点,战舰监察官会不定期抽查餐具的清洁度,如果被监察官抓到碗筷没洗干净,那就不是水手长敲几棍子的事情了,很有可能被拖到甲板上抽鞭子。

“刘,等一等。”水手长朝他们组走过来,每天与许多华人混在一起,他现在也会说几句简单的汉语。

水手长随便指定了组内的一个水手去洗碗,“刘,你跟我来,提督要见你。”

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中,刘进卿跟着水手长上了甲板。今天是和风,南海号收起大部分帆,在海湾中慢速行驶。几位欧洲军官正拿着各种测量仪器,刘进卿只认识其中的量天尺。一位学者打扮的洋人摊开了画纸,用碳素笔勾勒海湾的素描。

远处岸上的烽火已经点燃,黑烟清晰可见。几艘近海船只慌忙调头,向港内逃去。

刘进卿上了艉楼,敬完军礼,垂首肃立。

守序放下望远镜,“进卿啊,前面就是温州吗?”

刘进卿朗声答道:“是的大人,点燃烽火的是温州卫海安守御千户所的烽燧。从瓯江口继续上行30多里,便是温州城。”

测量纬度,描绘地形,南海号上自有人负责。守序手上拿的是一份很简单的明朝民间海图册。小册子没有任何地图的要素,只是简单记载了整个明朝海岸线的导航地标。

“真是有趣的海图,”守序翻到温州那幅图,一页纸上,画出了几座岛屿山峰的形状。几根线条的组合,简单至极。

守序仔细对比了眼前的地标,问刘进卿:“前面那座岛屿便是南杞?”

南杞岛之北尚有北杞岛,海图**有从三个不同方位勾勒出来的南杞岛线条,

“南北杞相吞,船去南看此行。”守序摇头,这个角度他看不到。

“齐身对西北看此形。”这个可以有,守序调整了方向,找到与海图观测南杞岛一致的角度。

“南杞内是温州地面。”守序发现如果沿着目前的角度,他将找到直航瓯江口的航线。

守序很满意,他对刘进卿说:“你带来的这本小册子非常有用,我会奖赏你。”

刘进卿习惯性地行揖礼,“进卿但求能对金城的大业有用,不敢求赏。”

此时水手长已经敲响船钟,水手们在甲板面对面立正互敬军礼,完成交班。接班水手迅速上到各自的岗位,有人上望台,有人负责整理帆索。作为新人,刘进卿同组的水手则操起圣经石洗甲板。

刘进卿再次敬礼,“大人,我的兄弟们开始工作了,我应该与他们在一起,如果因为少个人干不完活,大家都会受罚。”

守序微微有些讶异,大多数人对洗甲板的工作是能逃则逃。

“你去吧。”

刘进卿转身走了。守序看着他背影的目光中带着一丝赞赏,在这个基本都是文盲的时代,无论在哪里知识分子总是能很快脱颖而出。

守序不断在瓯江口调整船身位置,与简易海图上两个地标反复比对。依托图形的短短几句口诀对航行十分重要,作为外地船只,他并不知道哪里有暗礁哪里有航道。

而这本海图上,前面不远的乐清海面,那里最显著的航道标是大鹿岛。在大鹿岛南方,写有“鹿蹄沈水”,意思是指那里有座叫鹿蹄的暗礁。在大鹿岛与鹿蹄礁之间,专门标识了“此门可过船。”

这份海图虽然失之简略,很多信息还需要守序的舰队仔细测绘以确认,对于航路也要自行测量水深,但其价值依然是巨大的。

守序将海图递给哈里斯,“抄录4本,发全舰队。让各舰长对海图中的航道标和航道水深分别测绘。”

因为舰队还要北上,不可能长时间停留在温州海面。舰队完成海图对比后继续北上。

海道经中,对温州海面只有一句话,“过一日,至温州平阳县平阳巡检司海口,至凤凰山、铜盆山,防东南飓作,晚收中届山抛泊。”

古人惜字如金,既然在这里提到了东南风,那么可能东南风便是造成海难最主要的因素,而到时可在中届山避风。

舰队对海湾初级测绘,记录纬度并结合明朝的这几本海图册和海道经中对航线的描述,便是这次航行的基础资料。这样的整理工作当然很原始,没有积累潮差流速波高等水文资料,但这是一个很好的开端。

温州之后是台州,伴随着舰队航行,磐石卫、松门卫在沿岸的各守御千户所和烽燧纷纷点起烽火。用望远镜望,几乎每个卫城都有数座有一定基础设施的海港,这些军港同样也对商人开放。大明朝300年在沿海不断的建设,为南北的商船提供了以前朝代无法相提并论的条件。

守序没有时间把浙江每个县的沿海都测一遍,那怕是要好几年。这次只能抓紧时间探索几条主要的河口。

瓯江北是灵江。台州府在灵江航道上游50余公里的临海县,拱卫灵江口的是南岸的松门卫城和北岸的海门卫海门前所。这些沿海卫所军现在没有能够出海作战的战船,勉强自保而已。只有松门卫下属的松门水寨有在营兵丁和一些战船,但即便是烽火已漫天,守序都没见松门水寨有一艘敢出海的战船。

接着是桃渚守御千户所、健跳千户所、石浦千户所。

浙江海面礁石极多,海情复杂,明朝在这边实行的是接力引航制,每个卫所都会有等待雇佣的渔船水手。商船在此近岸航行,必须依靠当地水手的引航。守序没有引航员,他不敢靠近岸边,只是远远经过了海岸。烽火总算暂时熄灭了。

第三处是宁波府,首先是象山县的东大目洋。舰队重新接近海岸线,昌国卫城已经被甩在身后。岸上又是烽火燃起。东大目洋航道标为凤髻山,与之前相同,从不同角度测绘凤髻山形状,与海图比对,寻找适合的航道。这里有慈善大澳,即后世的象山港。

接着是爵溪千户所,绕过青门山附近的乱礁,接连抵达钱仓千户所、大嵩千户所外海。在中国航海史上占有重要一个角色的双屿岛便在南海号的右舷。

离开海岸线,正前方已是舟山定海卫。附近重要的航道标有数处,最重要的便是普陀山。

定海港有一座香火繁盛的天妃庙,但凡海船到此,必停定海港,进庙烧香祭奠。守序不打一仗肯定是没办法上岛烧香。战舰上众多的华人水手此时纷纷跪在甲板上,朝着天妃庙的方向叩头祭拜。

守序观察了周围的新教军,士官们对此的反应,得益于一贯以来的宣传,他们似乎是习以为常了。并没有人流露出不满的表情,这才让守序放下心来。

至此,战舰转向西北,过甬江口,从宁波与定海中间驶入杭州湾。数十条狼烟在舰队的身后拉起,快马肯定已将夷船逼近的消息送向杭州。

杭州湾也是不利于航行的海域,守序没有驶入。刺激下沿海的州县就算了,去省城挑逗巡抚和布政使没必要。

乍浦与金山卫下次再去,舰队转向北偏东直航上海。

第37章 北洋航线,登州卫

长江口,白水洋,碧波浩荡。 更新最快

南海号上的蓝色长琉旗向西北方迎风招展。从信风带一路北上的西南季风受到中国大陆的影响,在这里更多表现为东南偏南风。

崇明的岛影在远处清晰可见,如今的崇明岛还不是后世那个中国第三大岛,只是一排在长江口的连续沙洲。这些沙洲会突然从海中涨出,也会一夜间坍塌进水中消失不见。

这与本地的风向有直接关系。如果不是台风天,长江口春夏季的东南偏南风表现为离岸风,风速稳定,波浪小,有助于河口泥沙淤积。而在冬天,寒潮带来的东北风为向岸风,吹程长,卷起的大浪会急剧冲刷滩涂,引起沙洲坍塌。

守序收回望远镜,询问身边的刘进卿:“崇明岛上现在可有驻军?”

刘进卿垂首答道:“大人,崇明岛上现在驻扎有一队招安的海匪。首领名叫顾忠,外号网仓顾三,又名三麻子。”

“哟,倒是同行。”

刘进卿鼓气勇气问道,“大人要去崇明吗?”

守序摇摇头,他知道长江口有多厉害。长江口暗礁浅滩无数,风向更是琢磨不定,驶进长江实在是太危险了。在元朝和明朝初年,太仓刘家港曾经繁盛一时,成为当时中国最忙碌的海港。但慢慢地,长江的泥沙淤积了刘家港,从无法通行大船到彻底废弃,间隔的时间并不长。很多人会好奇,满清侵入江南,明朝的水师都去哪里?答案就在这长江口,崇明岛。

任何人只要简单看看地图,很容易就能想到由海入江,占领镇江切断大运河漕运,从而搅动天下局势。这是难以抵御的诱惑,明末的将军们、二百年后的英国人和后世的很多人都想到了一起。但在17世纪,实现这样的战役目标极难极难,吴志葵、黄斐、荆本彻、沈廷扬、张名振、郑成功,无数明朝将领率军前仆后继冲向崇明,或者遭遇浅滩,或者遭遇飓风,或者登陆后风向突变无法撤走进而被清军屠杀殆尽。东南的明军前前后后在崇明岛长江口葬送了十几万人,数千艘战船,几乎毫无成效。长江口就像一个黑洞般吞噬了无数明军的生命。如果这些力量投入在其他地方,南明绝不会像历史上一样迅速灭亡。

明军最强大的水师无疑是郑成功部,郑家水师第一次进军长江,在浦东羊山海面遇大风,郑成功差点把命送在了长江口。他的实力更强大一些,虽然几乎是单船逃出,但还可以重新组织幸存下来的舰队。第二年驶入了长江抵达了南京,守序觉得大木其实还不如不进去,进了长江损失更大,几乎葬送了全部主力,也葬送了明朝最后的复兴希望。

守序暗道,只有英国人成功了,因为他们有蒸汽战舰。

哈里斯回忆了一阵,对守序道:“阁下,这就是你说的中国最大的内河,他的流域是中国的经济中心?”

守序点头道:“对,长江口才是中国真正的国门。广州、月港,都没有长江的辐射能力。”

哈里斯在地图上稍微测量了一下,“地图上显示,有接近3000英里长。”

“实际更长,这地图不准。”守序的手指在地图上轻轻划过,“长江就像主动脉,大的支流是次一级的动脉,阿克顿先生,那些大支流也是壮观的滔滔大河。各种小支流是毛细血管,这些血管把养分输送到整个南中国。”

哈里斯有些神往,“我能想象,阁下。”

守序微叹一声,“她也是我的母亲河。”

哈里斯见守序有些恋恋不舍之意,便问道:“阁下,您确定我们真不驶进去吗?”

守序还是摇头,“我们的盖伦进不去。”

《海道经》对长江口航线的描述是,“南有末人沙、婆婆沙、三脚沙,可须避之。扬子江内,北有双塔,西南有范家港沙滩,东南有张家沙滩,江口有陆家沙滩,可避。口外有暗沙一带,连至崇明洲沙,可避。”

《海道经》提醒了守序长江口有很多浅滩沙洲,可不能告诉守序怎么行船。长江口附近的海域如今正处于急剧的造岛活动中,沙洲每年都会产生变化,导致航道资料需要即时更新。如要保险,只能一边行船,一边试探水深。可长江的流速和风向又让慢速行船很困难,耽误时间越长越危险,如果风向变化战舰有被拍在岸边的危险。

哈里斯略微想了想,“阁下,您还记得马辰之战后我提的建议吗?”

守序转头看着他,“桨船?”

“阁下,我们还有几条中型加列。”

舰队没有在长江口停留,继续沿南直隶海岸线北上进入黄水洋。不久后就是中国第二大河的入海口。明朝为了保障河北的漕运,整体的治黄思路是保北放南,死保黄河北堤,放黄河南流。这导致黄河就在淮河泗河之间形成一片庞大的排水系统,海口也是泥沙纠结,礁石无数。

为应付这种变化,从长江开始,中国北方的商船现在多半都是平底沙船。守序的舰队有盖伦有广船,都是尖底吃水深的战舰,完全不敢靠近海岸线。

海州海域,标志航道标为云台山和莺游山,两岛之间的航道为莺门。在云台山东侧海面,海图标出“正港好行船。”自从过了长江,意兴阑珊四个字直接写在了守序脸上,完成黄河口的简易测绘后,舰队右舵,驶入云台山东侧的深水航道。

守序已经不想再继续勘测苏北和胶州湾的航道,此时已是9月底,偶尔出现的东北风让他感觉要抓紧时间了。舰队右舵,一天的时间,海水从绿色变成黑绿色,看到黑绿色的海水后转向正北,两日夜后,海水变成蓝色,这便是黑水洋。风向大体比较顺,在黑水洋行驶两日夜,海水重新变绿。虽是短暂跨洋航行,却也是明朝的成熟航线,编队中那些戎克船并无多少惊讶之感。

采用黑水洋航线的明朝船在这里导航十分复杂,很依赖海水的颜色和海图比对。这对守序的舰队来说就不是问题了,没有必要事事照搬明朝海图。既然是看不见陆地的航行,测量纬度转而向西北,直接驶入渤海。海水再次变绿,正是北洋绿水,接近海岸,不经意间已过威海卫。东北风越来越多,正是季风换季时。舰队的几艘福船无硬帆,逆风时几乎无法航行,守序只能在芝罘湾锚泊候风。

属于音山守御千户所管辖的烽燧再次点起狼烟,守序派出了一只登陆队上岸取水。登莱的明军比南方明军略显主动,几次派出士兵对登岸取水的队伍进行侦察,舰队周围也出现了明军的小船。守序命令战舰打开炮门,推出所有火炮。数十门黑洞洞的大炮指向海岸。登莱的明军不要说对盖伦战舰发起进攻,便是汪汇之那6艘戎克战舰他们也打不过。

守序在芝罘湾等待了一周,待风向转好,再次放洋,贴着海岸线接近了登州。让守序震惊的是,他遇到了严阵以待的明朝舰队。

登州备倭所,即登州水寨外海,约80艘中等戎克船和60艘小船已在海湾排成阵势,各色旗号在桅顶随风飘扬。他们身后登州水寨城墙上,则站满了密密麻麻的鸟枪兵。

旗舰上的所有军官迅速走到船头,守序拉开望远镜。明朝舰队中,一杆黄字大旗在其中最大的一艘战舰上迎风招展,大舰的舰列中有稍小的曹字和戴字旗号。两翼的小船中则有陈字、梁字、王字等诸色战旗。

“暴风号出舰列,护住吕从先那四艘船。”守序快速下令,名为护卫,实则监视。见到明朝水师,他第一个担心的是后续的戎克船调头跑了。

见明朝水师背靠登州水城结阵,守序接着下令:“南海号、拉斐尔号前出,打开舷侧炮门,遮护后续船只。”

明朝在登州集结了如此庞大的舰队,让守序完全没有想到。虽然没多少大船,可这100多艘战船至少也需要4000水兵,登州水城内明显还有数千步兵。

“登州怎会有这么多明军?”他调转望远镜望向城头,那些士兵的站姿和城头整备的军械让他立刻判断出都是打过仗的老兵。守序记得12年前登州兵变,把这一带打成了白地。而明军这种封建军队在全军覆没后,重建起来是非常困难的。

哈里斯悄声问守序,“提督,怎么办?”

守序皱眉,南海号与拉斐尔号两艘战舰合起现在还有44门炮,真打起来,未必有把握。明军水师的船虽显颇为陈旧,可帆面至少保持了一定的整洁,阵势也丝毫不乱,也是老兵。

守序正在犹豫时,汪汇之的船队转舵前出,航行到南海号右舷的平行位置。他们掀起船头炮的炮衣,水手来回在甲板上奔跑,将炮弹和佛朗机子铳抬上舰面。守序的眉头稍微舒展了一些,盟友有12艘船,至少6艘大舰,单舰肯定比明军那些船强。

左舷也传来人声,守序转头望去,吕从先在甲板上向他轻轻点头。他的四条福船也上来了。

4艘夹板船,16艘大中型戎克船,对一整只明军舰队。

“打吗?”哈里斯问。

守序没有回答,转身向甲板大喊,“我需要一个志愿者给对面的明军送信。你可能会死,也可能不会。如果死了,我会把抚恤金送到你家,如果你没死,我送你上军校。”

船上时间久了,华人水手们对军校对理解即前程。

“大人,我去。”没有激昂的声音,刘进卿平静地走出了队列。

第38章 丽船警报

明军主将座舰,舰尾大官厅。 更新最快

明朝统领登州、天津、辽东、山东四镇水师总兵黄蜚打开亲兵呈上的书信。

“金城执政官守序谨致书明国黄都督阁下:

贵国素称礼仪,所从来久矣。我国初肇,强事多艰。不佞率船北上,专为通商,实无与贵军交战之意。

耶稣诞后1642年

于南海号”

书信很简短,只有两句话。

“都看看吧。”黄蜚将书信向下传递了下去。

天津镇总兵曹友义迅速浏览一遍,递给登州镇水左营副将戴柱国。

“你们怎么看?”黄蜚问道。

曹友义不说话坐在那里,他是客军,轻易不会发言。

戴柱国见此,只能自己开口了,“大人,对面有3艘夹板大舰,10余艘大福船。我们冲出去,即便获胜士卒们伤亡也不会小。”

黄蜚按着脑袋,他有些头痛,“南洋岛夷从威海卫一路行来,眼看着冲津门而去。我们难道能坐视不理?万一惊动了圣驾怎么办。”

戴柱国一凛,黄蜚干了多年水师,还能不知道红夷夹板船的厉害,这是在套他话呢。他立即站起身,朝西北方向抱拳,朗声道:“大人,卑职刚才话还没说完啊。红夷甲板船虽然厉害,我等拼尽全力也定要将南洋夷人拦在这登州海面,虽万死亦不足惜。”

黄蜚僵硬地点着头,“正是此理,戴副总兵此言大善。曹总兵,你觉得如何。”

曹友义直皱眉,他性子比较直,懒得跟这两个人绕圈子。“黄帅,虽然信是写给你的,可眼下之事明显涉及两国邦交。我等均是武人,如何能擅自做主?这登州城里还有部院大人。”

黄蜚眼睛一亮,“曹大人说的好,事关重大,还得请巡抚大人定夺。”

登莱巡抚曾樱此时正站在登州城头观阵,见夷船的舰队停在了外海,并无进犯之意。而且明显有信使之类的人物登上了黄蜚的座船,思索一阵,正准备派人下去通知黄蜚暂不要出击。来自水师的中军官就已经跑上了城头。

武将叩头下去,给曾樱呈上夷人的书信。

“来人,”曾樱迅速看完,向他的亲随吩咐道,“去夷人的大舰上传个话,只要他们不继续向西航行,做做交易也未尝不可。”

与夷人交往必须谨慎,曾樱采用了口信而不是写回信的方式。

与底下那几个水师将领不同,曾樱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做登莱巡抚之前,他在南方任官几近20年,从常州知府升任福建按察副使,分巡福安、宁清二府。

明朝这个按察副使分巡道的官很有讲究,虽然地位不如以参政分守州府的分守道,但由于带着按察司的衔,通常兼带整饬兵备的差遣,也就是通常所谓的兵备道。如果是按察副使的本官,一般叫兵备副使,如果是按察佥事的本官,则叫兵备佥事。又因为按察司是管着司法,所以一般都叫带兵备差遣的分巡道兵宪。

而曾樱在福建当兵宪时,他监军的对象正是郑芝龙,全程参与了料罗湾海战和郑芝龙全灭刘香、李国助等人的战争。郑芝龙刚开始惨败于刘香时,时任巡抚邹维琏本想拿下郑芝龙,是曾樱以全家百口为郑芝龙担保,才有了郑芝龙再起的机会。

这把大压的太对了,现在曾樱与郑芝龙的关系还是极好,书信不绝。跟底下那三个土豹子武将不同,曾樱知道眼前的夷船旗号。

守序其实没什么可交易的,他的船队都是空船,通商什么的完全没谱。他是想先能找一处避风的锚地,补充新鲜食物。

结果意外遇到个十分了解荷兰人与南洋情事的行家巡抚。这下交流就太省事了。

登州城不可能允许他进去,登州水寨那港太小,盖伦船也进不去。在明军的默许下,守序在长山列岛找了一处平坦多泥的海湾,下锚休整。

庙岛是宋朝流放犯人的沙门岛,长山列岛在此,围成了一个半圆形,形成了一个阔大的海上塘湾,塘湾内常常是风平浪静。

守序对锚地比较满意,东北风和西北风都能避开。南风季快结束了,现在他不需要考虑南风。

庙岛上的显应宫是座香火很盛的天妃庙,始建于北宋末年,历史十分悠久。所有跑北洋航线的商船,到此都会停泊祭拜。庙岛天妃庙在南北往来水手的捐助中,建筑规模不断扩大,现在已是一组宫殿群。

汪汇之和吕从先锚定之后,第一件事便是准备了丰厚的祭品换乘小艇登上庙岛。妈祖的信仰镌刻在了他们骨子里,每艘戎克船的桅杆上都挂着天妃旗。既然到了北中国最大的天妃庙,又岂有不去的道理。而守序见这次既然有条件,便也允许了战舰水手上岛祭拜。

长山列岛这几座岛分别也驻扎有明军,但不是登州镇的兵,长山列岛的守军更远,来自辽镇。几个走南闯北的华人老兵带着酒肉上岛,跟这些辽兵套近乎。

“兄弟,来,吃点肉喝口酒。不用看,你们长官不在。来来来,喝酒。”

“……”

“哎呀,你们是为国戍边的好汉,我这辈子最佩服打鞑子的好汉了,来来,再敬你。”

“……”

“你说什么?你是从松锦战场跑出来的,爬上船的时候,海上已浮尸上万?妈的,狗日的鞑子。再喝口,给你们压压惊。”

辽兵几杯酒下肚,眼泪掉了下来,“几万大军都拥挤在海边,后面的人把前面的人往海水里推,火药和弓弦全部都被打湿,建虏的甲兵从后面杀过来,俺们毫无还手之力,他们见人就杀。水师见海边的人实在太多,根本不敢靠近,只有水性最好的人才能游过去。”

金城的水兵沉默了好一阵,说话声中已经没有调笑的语气,“老哥,喝口,酒还有好多。”

辽兵抹了把眼泪,“让兄弟你见笑了。”

“没有的事,老哥。你既是辽兵,为何在这登莱戍守。”

“俺是辽镇龙武左右营的兵,督师大人调俺们在登莱戍守,是为了防备丽船。”

“高丽棒子?老哥你不是逗我吧,高丽棒子还敢来打大明吗。”

辽兵叹了口气,“兄弟你是不知道,锦州城下就有一只朝鲜炮队,俺们在松锦吃了朝鲜炮队不少亏。”

“千年棒奴,反了他的。这些棒子我一个人能打十个。”

辽兵道:“可不是,但兄弟啊,朝鲜有水师啊,万一坐着水师过来的是建虏怎么办。听说前年就有两艘建虏船到过登州。”

金城水兵恍然,“老哥,你们在登莱驻扎就是为了防备鞑子坐朝鲜船过来?”

“不光俺们,天津镇的水师也是如此。哎呀,兄弟,我从没见过你们那么大的船,红夷炮的管子好粗啊,要是俺们有这么强的船就好了。”

金城水兵眨眨眼,“啊,在我们这不稀奇。我们有几百门红夷炮。”

……

守序看着汇总过来的信息。天津、登莱、辽镇水师汇聚登州真是为了防备朝鲜战船。

松锦大战之前,建酋皇太极从朝鲜抽调了115艘战船组成的水师,运输一万包米支援锦州前线。

守序暗叹一声,自从皮岛陷落,明军已经要与建州分享渤海制海权了。虽然朝鲜水师不强,论战斗力绝不是明军的对手,可看明军那些船,无不是缝缝补补的旧船。朝鲜的战舰更新,更大,更硬,“皆以整木成造,坚固异常。”

虽然面对的朝鲜水师装备更好,但明军天津水师、登州水师接到朝鲜出动的消息,两部各出了30多艘战船,在海上成功拦截到了朝鲜水师,以少胜多,将115艘朝鲜船中的一大半都打进海底。

天津水师和登州水师此战并无配合,属于单独行动。朝鲜船队最后只有52艘抵达锦州前线。皇太极对此极为震怒。

明军的水师虽然胜了一仗,可朝廷得知建虏正派兵督促朝鲜人砍伐大木,在鸭绿江建造大船,非常害怕八旗兵坐着朝鲜战船打进来。天津那边粮储充足防御坚固,朝廷最担心的是登莱。于是松锦大战前后,明廷陆续从各地抽调援军进入登莱防海。

除了辽镇龙武营的1700兵和天津镇的水师,目前在登莱的明军还有山东巡抚王国宝派出的508名济南兵,前任山东总兵杨御藩的1200精锐鸟枪兵和2000营兵。加上登州原本的6200营兵,3000水师兵。如今登莱附近的明军有15000人,分散在从威海卫至登州的海岸线上。

这些是士兵,而战船都汇聚在登州是因为一个异想天开的计划。今年晚春的时候,前任登州镇水右营副总兵王武纬忽悠兵部尚书陈新甲同意了“联鲜图奴”之策,集中了天津、山东、登州等地水师的130多艘战船,试图联络朝鲜夹击建虏的后背。松锦打完,朝鲜便是傻子也知道建州惹不起,当然不会对王武纬的计划有什么兴趣。王武纬带着船队抵达辽东沿海后什么也没干成,只好返回登州。

尽管劳师糜饷,但陈新甲还在位时,没人敢把王武纬怎么样。可陈新甲因为替天子操办与建州议和的事,刚刚倒台了。登莱巡抚曾樱早就看王武纬不爽,联合山东巡抚、刚接任的总兵刘泽清弹劾王武纬,虽未能将其撤职,但也成功调离了登州水师营。

如果不是因为朝鲜,其实原本登州沿海的烽燧差不多都荒废了。守序这是凑巧,对付丽船的兵船、器材全用到了他身上。

第39章 辽海捕鲸

守序刚到长山列岛那几天还是天高气爽的时节。 X他来辽海原本也没什么具体目标,除了观摩辽东半岛,更多是趁最后的南风尽量向北多行驶一段距离。这样进入北风季后,舰队的位置拉得越北,他能活动的范围就越大,可以选择的目标就越多。如果用动能势能转换来比喻,那就是他通过向北行驶,把在南风季的动能转换为了集聚的势能,那么在具备航行条件的海域,等北风稳定后重新爆发出来的动能就越充足。

随着天气渐冷,舰队的人员户外活动也变少了,更多时间都猫在战舰里。不比后世衣食无忧的生活,这个时代士兵的本能会让他们减少活动以节约能量。

冬装的问题暂时不大,守序发愁的是饮食,他这次北上就没带多少银子,手下四条战舰和16艘戎克船加在一起1300多人,每天吃喝拉撒都是一大笔开销。

他现在只能指望梅尔维尔号了。渤海湾水浅,又有黄海暖流的流入,这让渤海湾成为中国最好的渔场之一。后世渤海湾的渔场功能已经完全没有了,但在明朝,渤海依然是无数沿海渔民谋生的来源。富集的鱼虾必然会引来更高级的掠食者,比如鲸类。

守序给梅尔维尔号加强了两艘长艇和配属的水手,以提高他们的工作效率。

“攥紧你们的捕鲸叉,手不要发抖。”梅尔维尔号的水手长瑞恩继续他的临战培训,“回忆你们平时的训练课程,等会照做。”

他的副手乔纳森见水手们嘴唇紧闭,脸色苍白,轻声对瑞恩说:“他们很紧张。”

瑞恩:“不奇怪,我们第一次也这样。”

乔纳森一笑,“可我们很快就适应了,并且爱上了这样刺激的生活。你觉得这些中国人行不行?”

瑞恩:“乔纳森,他们是我们一手训练出来的,我相信他们。”

乔纳森:“很快我们就会知道了,瑞恩。”

与其他战舰一样,梅尔维尔号现在新加入了很多中国水手。躲在相对安全的炮甲板上对外点炮是一回事,手持捕鲸叉乘坐小艇与庞然的鲸鱼搏斗又是另外一回事,贴身肉搏比远程射击更需要勇气。何况肉搏的对象,体重是你的200倍。

瑞恩转身面向前方,3头灰鲸组成的一个小鲸群正游向渤海湾。除了那头幼鲸,两头成年鲸中的随便一只都能轻易掀翻梅尔维尔号放下的四艘捕鲸艇。随着距离继续拉近,灰鲸十几吨的躯体带来的视觉冲击更为强劲。呼吸之间,鲸鱼喷出的海水震撼着所有的华人水手。

四艘长艇围拢过去,每两艇对一头成年鲸。瑞恩是捕鲸队的总指挥,剩下三艘长艇的人都等着他的号令。瑞恩站起,身体随着波浪起伏,稳稳立在艇头。长艇驶近浑然不觉的鲸鱼,瑞恩拿起一根粗壮的捕鲸叉,他回头看了一眼,乔纳森和另外3个华人水手也拿起了较小的捕鲸叉,做好了准备。

“投!”瑞恩奋力掷出捕鲸叉。乔纳森的动作完成比瑞恩还漂亮,3个华人水手也抖抖索索地完成了他们的工作。

“干的好!”瑞恩大喊。其实他看见了,3根捕鲸叉里面有一根直接扔进了大海,另一根力道不足,浅浅插入鲸鱼身体后迅速掉落,只有一人勉强算是命中的目标。

这是一头成年雄性灰鲸,生长在亚洲,它们从未经历过这种捕鲸方式。鲸鱼发出一声悲鸣,巨大的尾巴重重拍击在海面上,溅起的浪花浇湿了所有人。与瑞恩配合的另一艘长艇也掷出了他们的捕鲸叉,与乔纳森投掷的捕鲸叉差不多大小。

灰鲸迅速潜入了水下,瑞恩掷出的大型捕鲸叉尾部拴着一根绳子,随着鲸鱼的下潜,盘着的长绳急速入海。乔纳森握紧短斧严阵以待。如果灰鲸没有在长绳走到尽头之前回到海面,他就要及时砍断绳索,否则全艇都会有危险。

今天应该不会遇到这种问题,灰鲸潜不了抹香鲸那么深,而且这条灰鲸也不是特别大。当灰鲸在600多米外重新浮出海面时,众人发出一阵欢呼。水手们划船驶近被重伤的鲸鱼,鲜血冒着热气,从伤口喷涌而出。灰鲸还有力气,瑞恩让所有的水手,包括划桨的人都上去掷一根捕鲸叉。

乔纳森:“似乎没有这个必要,它已经是我们的了。“

瑞恩:“这么好的训练机会可不常有,乔纳森,交给你了,去纠正他们的动作。”

“好吧。”

瑞恩将两条成年灰鲸的尸体绑缚在梅尔维尔号的船侧。鲜血吸引了成群的鲨鱼和海鸟,失去双亲的幼鲸在父母被杀的海域附近游弋,发出一阵阵哀鸣。瑞恩放过了它。

梅尔维尔号拖着两条成年灰鲸回到庙岛湾,舰队发出一阵欢呼,惊动了明军和海盗们。

当水手用绞盘将鲸鱼的尸体拖上滩头,海盗和明军个个瞠目结舌。水手们熟练地处理着鲸鱼的尸体。首先是油脂,炼油炉已经架好。原本梅尔维尔号具备一些在远海处理鲸油的能力,可那样鲸肉和鲸皮就会浪费掉。渤海海峡并不宽,梅尔维尔号没必要丢弃掉鲸肉,因此他们把鲸鱼拖回庙岛处理。

两条灰鲸一共重30多吨,可以提炼出200桶鲸油。鲸皮是制作衣服的上好原料,鲸肉更不用多说了,够吃很久。鲸骨和鲸须同样有大用,只是现在难以处理。

守序走了过去,围在附近看新鲜的有很多是没事干的明军官兵。看着如同山积的鲸肉,一名明军军官大着胆子走上前来,“大人……”

护卫在守序身侧的林出勇重重哼了一声,挡在他的面前。守序的身边现在只剩下切支丹卫队了,南海号现在还有些缺编,守序把普通的卫兵都打发去做水手的工作,只剩下林出勇还在从事他的本职。

虽然林出勇现在一副明人的打扮,可对与倭寇打了数百年交道的明军来说,那神态气质和武器已经清晰地显示出林出勇的身份。明军军官不甘示弱地瞪回去,与他眼中的倭寇怒目而视。

守序笑了一下,明朝军人和日本人仿佛天生就是敌人,荷兰人曾多次观察过这种现象。

“出勇,没关系。”守序摆摆手。

“是。”林出勇行礼后退到一边。

明军军官抱拳,“末将辽镇龙武营水师把总王宗云,见过大人。”

守序点点头,“王千户,找我有事吗?”

在岛上的这几天,守序当然要弄清楚身边驻扎的明军是什么情况。这位王宗云把总有正千户的世职,明朝的把总还没有后来满清时期那样泛滥。王宗云这样的钦依把总是由皇帝亲自任命的中级军官,他是庙岛上这300在营明军和15艘战船的最高指挥官。

王宗云有些不好意思,“大人,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肉。我的兄弟们都好久没吃到肉了,末将,末将想……”

守序抬手制止了王宗云说不出的那几个字,“王千户,不必说了。你们是边关将士,告诉兄弟们人人都有份,今天我请大家敞开吃肉。”

“多谢大人,大人,今天的主粮我提供了。”

守序呵呵一笑,也随他了。北方种小麦,岛上明军有面粉,好像舰队已经很久没有吃到面包。当天晚上,就着鲸肉,金城的舰队和明军把库存的酒拿了出来。岛上燃起星星点点的篝火,军人们欢呼的喊声传出很远很远。

守序挑了几桶鲸油放到登州试试水,看看当地市场对鲸油的接受度如何。结果大受欢迎,鲸油在中国是贡品,广东雷州每年需要进贡3000多斤鲸油给宫里。大家都知道这是好东西,几桶鲸油当天就被扫空。接着第二批货守序投放了20桶,还是迅速卖完。第三次他再准备卖的时候,明朝官方介入了。

曾樱的管家带着一个临清商人登岛。

守序:“剩余的鲸油你们要全部吃下?”

临清商人叫王士则,“没错,国主大人。这也是部院大人的意思。”

曾樱的管家不出声,算是默认。

守序道:“既然曾大人开口,我这边肯定不是问题。王先生,我们的人还在捕鲸,后面也许还有更多的鲸油。”

王士则一脸豪气,“国主大人有多少油,我们要多少。”

临清是漕运咽喉,大运河上的重镇,财富不下江南。南北财货在临清汇聚,是一座商业都市。

守序见他如此高调,便说道:“这一批鲸油我不想要白银,我需要的是粮食、火药、帆缆和船锚。”

“火药不行,”王士则道:“帆缆和粮食可以。”

守序点点头,看来王士则是个能拍板的人,“我要硬骨帆。”

“没有问题,我马上回去安排。”

守序端起茶杯,“王先生现在就可以把鲸油带走了,抓紧时间吧,我希望尽快得到物资。”

因为是军镇,登州的物价比较贵,其实如果卖白银更划算。但守序现在急需补充的不是白银,登州也不可能有帆布,他只能用来交换粮食和其他船材。

登莱巡抚曾樱是个对外交往持开放态度的官员,也是个负责的官员。火药作为最重要的军事物资,他不肯拿出也能理解。船材和粮食可以在市场上买到,登州的粮食补充其实很依赖海路。原本登州和东江的粮食要依靠天津船运,漕粮抵达天津后泛海运到登州,比从临清下船走陆路便宜,这也造成登州的粮价长期居高不下。这种局面在沈廷扬重新趟开漕粮海运后有了变化,登州成为淮安至宁远的军粮运输中途站,价格降低了不少。

渤海湾是个捕鲸业空白地域,梅尔维尔号在接下来的几天又成功捕获了两头鲸鱼,肉更吃不完了,也运到登州换成物资。登州城内有上万军队,对肉类的消费需求很惊人。鲸肉卖的很便宜,

第40章 登莱巡抚与朝鲜

守序与曾樱的白手套王士则做多了几次生意,双方建立起初步的信任。 王士则安排了一次会面,守序心中有数,所以当他乘坐暴风号在登州近海与一艘明船接舷,见到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时一点也不意外。

老者端坐于官厅之中,头戴凌云巾,宽袍大袖。虽然没有穿官服,但守序感觉登莱只一人能有这样的气场。

“敢问可是曾中丞?”

老者身形虽然儒雅,估计是因为带兵几近二十年,也没有一般文人身上的矫揉之气。

“正是老夫,国主请坐。”

曾樱今年已有60多岁了,看的出来,常年的军营生活让他的身体很是健朗。

出于对老人的尊敬,守序的姿态放的比较低,“中丞大人,不知唤我来有何事。”

曾樱往椅背上一靠,“飞黄在书信里多次提起过你,说你弱冠之年便在南洋闯下好大一番事业,他对你很是佩服。”

飞黄是郑芝龙的字,守序一笑,“飞黄将军也是弱冠之年便纵横海上,我与他不过是彼此彼此。”

曾樱上下打量了守序几眼,“飞黄是世上罕有的海上英豪,他说你可以与他比肩,老夫之前还有些不信。如今看来,他没有说错。”

“中丞谬赞了。”

曾樱叹了口气,“可惜老夫没有孙女,如果有就把她嫁给你了。”

守序一口茶差点喷出来,张大了嘴巴,半天合不上。

曾樱笑的很开心,“飞黄说你尚未婚娶,难不成这短短数月,你就已娶妻?”

“没有,没有,不是,老先生……”

“你身处蛮夷腥膻之地,就更应该娶个华人女子。”

曾樱突然换成的教训晚辈的语气让守序很不适应,“老先生,这婚姻之事,也要看缘分。”

“也有道理,你如今已是一国之主,别人却也不好帮你张罗此事,还得你自己抓紧。”

“是,老先生。”

守序没搞明白,不知从什么开始,曾樱就开始抓住了谈话的主动权。曾樱并不是个迂阔的人,在不影响登州军政的情况下,他也不介意牵头,在山东商人与守序之间做点生意。可守序并没有在山东长期立足的想法,只好尽力敷衍着。

两人逐渐把话题拉到了军政上,几句话后,曾樱直接问守序,“你可愿意去一趟朝鲜?”

守序暗想,正题来了。“老先生此话怎讲?”

曾樱站起身,取出一副辽海地图铺在桌上。守序放下茶杯,站到他对面。

曾樱敲了敲地图上的一处位置,抬头看向守序,“建虏派出13个牛录,征调数千朝鲜和辽东汉人在鸭绿江口伐木造船。帮我走一趟,烧掉他们的船场。”

守序咳嗽一声,“老先生,我来这里是做生意,不是打仗的。”

曾樱笑盈盈看着他,“国主大人,老夫曾在福建为官十余年,与吕宋夷和红毛夷都打过很多交道。飞黄告诉我,你在南洋的手段,比洋夷还狠。”

“南洋皆是小国,人口领土不及朝鲜十一。”

曾樱笑出声,“朝鲜人再多,他也到不了南洋。便是去了,也是给你送礼上门吧。”

守序还是摇头,“老先生,我这次只带了四艘战船,去招惹朝鲜这样的大国,风险好大啊。”

曾樱白了他一眼,“直说吧,你要多少钱。”

提到钱,守序的劲头稍微足了些,“老先生,我就先不说朝鲜军了。建州13个牛录,每个牛录300人,这有3000多守军,我也没法打啊。”

“谁告诉你建虏一个牛录有300人的?”曾樱觉得守序在漫天要价,“老奴刚分八旗时,每个牛录确实有300人,可这么多年仗打下来,他们也要死人。建酋如今还在不断拆分牛录,罕有牛录满编,一般只有200人。再说建虏出兵,历来是从各牛录中抽丁,大战三丁抽一,最多两丁抽一,抽完还得有兵留守。像鸭绿江口这种边缘之地,他每个牛录抽二三十丁就不错了。”

守序又咳嗽了一声,“老先生,料敌从宽。”

曾樱有些生气,“是你了解建虏还是我了解。”

“当然是大人更了解,好吧,大人,我要3万两白银,1万石粮食,还有棉衣、火药……”

曾樱打断了守序,“2万两白银,不能再多了。登州的军费也很紧张。”

“老先生,我有1300多兄弟,他们都要分钱。”

“登州现在确实拿不出来那么多钱。如果你能从朝鲜带来人参、貂皮,我帮你卖,价格一定是最好的。”

人参、貂皮曾经是朝鲜最重要的外贸商品,但皮岛失守后海路断绝,国内参价皮价一日涨过一日,而朝鲜那边则正好相反,货物积压,价格特别低。

守序想了想,“我还需要一座岛。”

“你要岛干什么?”

“临时堆放点货物,最好是没有驻军的岛,却能有些房子。”

“庙岛离登州太近,长山列岛剩下的几个岛冬季风浪太大,也不合适。”

守序手指在威海卫三个字上轻轻敲了敲,“老先生觉得刘公岛如何。”

曾樱点头道:“你还真挺懂行,威海卫是极重的海口,泊处甚多。你去了绝不能干扰到南北商船。”

守序点点头,“我保证,最多只与他们做做生意。“

“你要借刘公岛暂住,银子我就只能给1万两。“

守序:“可以,但粮食我现在就要。”

曾樱皱眉盘算了一阵,“也罢,老夫就先从登州粮库给你拨1万石。”

守序:“我什么时候出发?”

曾樱:“越快越好,现在距离重阳已只有20天,你的船快,最好在重阳之前返航。”

守序:“这又是为何?”

曾樱:“北洋不比南洋,重阳节再拖后一月,外海风浪甚急,不堪行船,而且到时海港还会封冻。”

守序:“我明白了。老先生,我人手不足,能不能给我派些兵。”

曾樱来回踱了几步,“老夫抽600人给你,但你要保证把他们带回来。”

“老先生,打仗兵凶战危,平常哪有人会做这种承诺。”守序话锋一转,“不过你放心,我一定把他们带回来。”

曾樱手指在地图上划过,“我不能从登州给你调兵,动静太大。驻庙岛湾辽镇龙武营王宗云部,驻陀矶岛登州水右营梁鹤翔部,驻皇城岛登州水左营陈之俊部。我派人持我的手令,让他们听你调遣。”

“这就可以,我明天出发。我会先派一艘船去威海卫。请老先生尽快把粮食运过去。”

“你借了座岛,粮食又要的急。”曾樱眯起了双眼,“我不管你在朝鲜怎么干,但在刘公岛你要管好你的人,别在大明的地界上惹出乱子。“

“除了必要的物资运输,我保证不会有人离开刘公岛。”

“那就这么定了。”曾樱看了看时间,“也不急在这一时,吃完饭再走吧。”

谈定了朝鲜的事,说话的气氛重新轻松下来,守序便想多了解些情况,“老先生,我观登州的军队,也称得上精锐,为什么你们自己不去一趟鸭绿江口?”

曾樱叹了口气,“朝鲜毕竟曾经是大明的属国,以往也是忠心耿耿。即便他们现在已经向建虏称臣,朝廷还是下不了决心与朝鲜开战。老夫倒是上过书,也别搞什么不切实际的‘联鲜图奴’了,朝鲜不会同意的,我们干脆派100艘船杀过去,可在朝廷里的阻力太大。”

“那老先生你这次派兵跟我们一起去不会有事吧?”

曾樱冷哼一声,“区区600兵,这点担当本部院还是有的。只要你烧掉了建虏的船场,我这边一切都好说。”

得,本部院的自称都出来了,守序道:“老先生放心,收钱办事,我一定办好。”

曾樱:“你在路上,如需避风可去石城岛,大明在那里还有辽东最后一块土。”

守序:“东江?我以为他们全完了。”

曾樱长叹一声,“东江镇尚在之时,朝廷常有东江劳师糜饷,海路运粮多有损耗为由的撤镇之议。现在东江当真没了,朝堂诸公才感受到失去东江的切身之痛。没有东江,我登莱将直面建虏,数百里沿海边面,处处需要派兵,又如何守得过来。”

守序:“于是老先生便派兵收复了东江石城岛?”

曾樱摇头,“不是老夫,是那王武纬。这王武纬纵有些许贪财,联鲜图奴之策也过于野心勃勃,但他还是做了一些事。去年他率领27艘船出使朝鲜,顺路巡视了辽海各岛,从广鹿一直到皮岛全部走了一遍,还救回来一些辽民。善莫大焉,善莫大焉啊。”

无论明军还是建州,他们在调动水师远征时必须依靠岛链导航才比较保险。石城岛位于辽东半岛东侧,以石城为基地,能给登州提供更宽裕的前期预警时间。

守序:“既然老先生觉得王武纬是员能吏,为何又要把他调走。”

曾樱:“年初水师出征,费饷十万一无所获,总得有人负责。只是调走对他已经是好事了。”

两人说着话,船上厨房很快便弄好了几个小菜。海上有些风浪,但两人都是多年海上跑的人,早以习为常。

“老夫日常口味比较清淡,守序可能习惯?”

“不碍事。”

吃完饭,曾樱叫进来一个穿着明军制式棉甲的士兵。

“这是王豹。”曾樱对守序说,“王武纬在朝鲜云丛岛(身弥岛)上救回来的辽民,他对那一带非常熟悉。”

“标下王豹,参见大人。”

曾樱端起茶杯,轻轻吹开漂浮在睡眠上的两片茶叶,“王豹啊,陈大人会带你去辽东,你有什么想说的,就在这说吧。”

“中丞大人,标下只求能跟着陈大人多救出几个在鞑子那里受苦的辽民。”

……

守序回到庙岛湾,立即召集全舰队宣布了命令。王宗云那边自然有登莱巡抚衙门的人去通知他。

守序留下梅尔维尔号和50名士兵,他叮嘱捕鲸船的舰长雅克.罗西利,“尽快在刘公岛上设立营地,另外我们不熟悉这附近的海情,你不要离岛太远。辽海的风浪可能会很大,在我回来以前,以安全为第一。”

“是,提督。”

守序还是有些不放心,他把首席参谋哈里斯.阿克顿也留了下来。

第二天,南海号、拉斐尔号、暴风号全部整备完毕,这几天的时间,戎克船的船帆已经焕然一新,该补的补,该换的换。最重要的是新加入汪汇之的几艘福船换上了崭新带竹桁的硬帆,这让他们具备了戗风能力。为应付可能出现的大风,各船都额外装上备用的帆缆锚。

王宗云选出200兵,乘上汪汇之的战船,并没有动用明军自己的战舰。汪汇之对这些戍边的辽兵态度倒是蛮好,毕竟与广东福建的官兵不同,辽兵与他无仇无怨。

从蒙古高原来的冷空气让北风季在渤海表现为很明显的西北风,舰队航向东北,可以侧风航行。汪汇之新得到的那几艘船如果不换帆,这种风向下根本没法用。

舰队启程后先沿着长山列岛行驶,守序还要去接两波人。先到的是陀矶岛,以明军测量的航程,陀矶岛在登州口外180里的位置,明军的海图误差太大了,实际没有那么远。陀矶岛原本也有几座渔村,登州之变后尽成白地,如今那里只有登州水右营的300驻军。

过了陀矶岛,明朝北洋航线会沿着皇城岛抵达旅顺,从旅顺出发的支线沿着广鹿岛、长山岛、石城岛、大鹿岛直至皮岛,这一串岛链也是十几年前东江镇的海运航线。

大量物资通过海运抵达皮岛,明军的运输效率还是不错的,最顺利的一次,运抵物资是清单上的99%,几无漂没。多年下来,毛文龙实收数百万石军粮,数百万两白银。这还仅仅只是官方运输,皮岛还有庞大的民间海贸商品交换。守序能想象这条如今一艘船都没有的航线,当年会是多么繁忙。

皇城岛是长山列岛最末的一个岛,接上驻守的明军,守序右舵驶进黄海。建州为了防备明军水师突袭,在旅顺至鸭绿江口的漫长海岸线上设置了完整的海岸预警措施。

根据王武纬巡视东江的报告,现在这个预警体系依然有效。

注:王武纬巡视东江及救出王豹等人之事,见《明末王武纬出使朝鲜与‘联鲜图奴’之议》,王刚。

第41章 建州船场

鸭绿江口,天色阴沉,寒风呼啸而过。屋内烧着火塘,并不显冷。智顺王尚可喜藩下三等梅勒章京班志富只觉得气闷。

在他的上手,满洲镶蓝旗二等梅勒章京蓝拜拥着两个衣衫单薄的汉女,正在肆意玩弄。他看都没看地下跪着的两个人,随意地下令,“把这两个尼堪拖下去砍了,首级挂到寨门上。”

侍立在侧的是身披棉甲的镶蓝旗护军,就是传说中的巴牙喇一人夹起一个,在哭喊中将人拖了出去。片刻之后,两颗血淋淋的人头便呈送上来。

蓝拜扫了一眼,没有说话,只是挥了挥手。巴牙喇甲兵提着人头走了。蓝拜这时才坐直身子,“老班啊,对尼堪一定不能心软。用人头才能让那些狗动起来。”

班志富低头道:“奴才一定记着副都统大人的教诲。”

蓝拜伸手将一个汉女抱在大腿上,“老班,你还得盯紧点那些工匠,造船的速度还要加快,让你的人和鲜人再加把劲。早点把下水的那13条船桅杆装好。”

班志富道:“请副都统再给我三日,三日之后一定完工。”

“告诉他们,谁最先完工,我便赏个汉女给他。”蓝拜笑声中有一些狰狞,“谁要是完不成,就去和那两个尼堪作伴。”

“奴才明白。”

“没什么其他事,老班你去忙吧。”

班志富缓缓退出蓝拜的屋子,只听得背后蓝拜对再进来的两个巴牙喇甲兵说道,“差事办的利索,赏你们两兄弟一个汉女,别玩死了,我还有用。”

班志富重重吐出一口浊气,心情很坏。智顺王尚可喜从旗下5个牛录给班志富抽了些人,让他随蓝拜来这鸭绿江口造船,给满八旗大爷当奴才的差事可不好干。

这不比打仗,军中如果有满洲太君坐镇,那是人人都欢喜的事,战斗力都能翻一倍。多抢些战利品大家分,那是美事。可出来给满洲太君做苦役,就是另一回事了。

建州上上下下,无一不想进关去抢西边,那么多汉女白银绸缎随便抢。对出徭役的差事唯恐躲之不及,可谁让建州上下,只有尚藩的人懂水战会造船,班志富逃都逃不掉。

昨天下了今年第一场雪,气温还不够低,雪花入土即化,让寨中的地面有些泥泞。班志富回到自己的住处,角落里隶属于汉军镶蓝旗的旗帜让他还有些不习惯。

尚藩天助兵原先的旗帜是皂色底,白色圆心。盛京那边刚刚传来命令,天聪汗下旨,尚藩随汉军骧蓝旗行走,旗下人编为12个佐领,有2300旗丁。班志富的军旗也随之换成了汉军镶蓝旗的标识,原有的天助兵番号和皂色旗不再使用。

建州体制,所谓旗丁不是旗下就这2300个男的。旗丁更像是一种税役单位,旗丁编制下,每个牛录有60个兵役缺,30个徭役缺。兵额不是上阵打仗有多少兵的意思,兵额只是一种待遇。额兵不纳税不征粮不服徭役,一个牛录最多只能有60人,内里还分为马甲、步甲、守甲。不完全是兵种分类,只是一种待遇,步甲同样可是骑兵。守甲也不是专职留守,巴牙喇都有留守的。

徭役则是煮盐、伐木、修路、牧马等等事儿,苦差事。除了甲兵和徭役,剩下的人是闲散余丁,耕地之余也可以打仗,没待遇,只能分点战利品。额兵和余丁的区别不是披甲兵和无甲兵,都可以有甲,所谓披甲人只是指守甲以上的正式官兵。

班志富比较着随汉军旗行走后与以前会有什么区别。三王一公原本在建州体制内是个特殊存在,他们的兵丁没有像其他降军一样被打乱重编。除了出征时军队要服从统一指挥,其他事务均较为独立。没有随旗之前,藩下人的前程尚可喜一人而决,随旗后就要向上报批了。好处当然也有,随各路太君后更正规了吗。

患得患失之间,班志富脱下皮氅,刚刚坐定。

一个戴着瓜皮小帽的奴才上来打千儿,“主子,朝鲜平安道那边传来古尔马浑的信儿,说是运货的船快到了。”

“这事你自己去处理,我没空管。”

“嗻。”

“你在平安道交接了朝鲜来的货,赶快运到我这里来。等风向合适立即运回海城,藩上还等着这批货过年。”

“奴才明白。”

“上达,这趟差事办好了,我请示王爷给你脱了贱籍。”

这奴才叫沈上达,听闻班志富这么说,大喜之下立即跪倒在地。

尚藩派人来这临近朝鲜的地方驻扎,也不是一点好处没有。地利之便,藩上在建州与朝鲜的官方贸易之外,还能捞笔外快。这走私之事,八旗和各藩那真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皇太极虽然总是震怒,可他也管不过来。

既然是外快,也不好太明目张胆,朝鲜的货走陆路关卡太多不大方便,而走海路,也不好进旅顺,驻扎在旅顺的太君是隶属于镶红旗固山额真叶臣的奴才。叶臣是个顶着大炮登城的纯肌肉男,一根筋,不是他们这一派的。

虽说三顺王续顺公如今随了旗,可其他满蒙亲贵都必须住在盛京城里头,三王一公就不必了。尚藩在海城有连片的23个屯庄,一万多亩地,几同封国。孔藩、耿藩和沈藩情况与尚藩相同。不用时时都在皇太极眼皮底下,这可就太方便了,他们的封地通海,主子可以盛京和封地两头跑,能办成很多满蒙亲贵不好办的事儿。

跑海船的差事,除了尚藩其他人都干不了。这次从朝鲜运来的货,老板并不光尚藩一家。满蒙八旗多家亲贵,三顺王都牵涉其中。朝鲜那边的货源由古尔马浑组织,他原是个朝鲜人,名叫郑命寿,现在算是英俄尔岱的门下。虽然是个奴才,但古尔马浑是建州驻朝鲜的翻译官。这个二鬼子在朝鲜暗中掌握的权力很大,把各路主子伺候的都比较舒坦。

班志富打水战很厉害,可对这走私的事实在是头痛。幸好王爷给他派了个沈上达,这是个行家,能把错综复杂的关系处理好。

英俄尔岱是正白旗旗主多尔衮的门下,这位墨尔根代青在松锦决战中打的一塌糊涂,被皇太极当众狂抽一顿鞭子。

班志富想到这打了个寒战,两白旗与皇太极的宿怨岂是他这个等级的奴才能妄自猜测的。班志富摇了摇头,让人去找工匠头子来,满洲太君催的急,他还是要把注意力放在造船上面。

另外一边,蓝拜完事了,外头两个巴牙喇还在折腾,女人的叫声有些惨烈。

“还是年轻好啊。”蓝拜感叹着,好半天没能从汉女身上爬起来。蓝拜暗骂一声,松锦决战那天晚上,他在尖山遇到突围的吴三桂。吴部兵本就能打,突围中的战斗力更是爆表了,蓝拜措手不及下被吴三桂的一个兵用三眼铳锤到了腰,伤筋动骨到现在都没完全恢复。

蓝拜啐了一口,迟早要把吴三桂这个尼堪的衣服扒光,赤条条砍了,脑袋割下来挑在旗杆上,尸体拿去喂狗,就像他过去无数次做过的那样。

门外有人敲门,蓝拜赶紧在汉女的帮助下直起身,穿上衣服。

来的是报信的余丁。

“今天西边还是无船?”

“回主子的话,大鹿岛那边的守哨回报,海上没有明船。”

“那就好,下去领赏吧。”

“谢主子。”

蓝拜打发走了余丁,走到了地图边。别看他一副粗豪的样子,可二十年仗打下来,不谨慎他早死了。

建州不是没有过水师,孔、耿、尚投降时都带了船,因为当时没法编列水师,皇太极就把这批船全拉到了鸭绿江里面准备以后再用。却不想东江镇周文郁选了26个水性精熟的勇士,一把火把这些船全烧了,建州第一次组建水师的想法落了空。蓝拜必须小心行事,对明军的战船他还是不敢小看。

三顺王带来的船被毁,造成后面无论是征伐皮岛,还是海运锦州,窥伺登莱的行动,都要靠征调的朝鲜船,多有不便之处。这也就是蓝拜这次差事的由头,建州需要自己的船。

尚可喜教育建州,海战就是船大打船小,炮多打炮少。遇到明军的大船,小船没啥用,所以建州也要造大船。但这造大船吧,放在鸭绿江里面就不成了,必须放在海口。尼堪和朝鲜奴隶在上游伐木,大木头顺着鸭绿江飘下来,他们在河口拦住拖上岸。建州准备这次造船也有几年了,只是船木需要时间来阴干,才拖到现在。

船匠由两部分组成,一半属于尚可喜藩下人,另外一半是朝鲜人。朝鲜造船原先也有自己的一套,可他们的船实在是太破不堪用,后来纷纷学习了明式造船法。如果不论夷船,东亚海面的本土船也只有明船才能在海上跑长途。日本、朝鲜本国的船都是垃圾。

蓝拜完全不懂造船,他只能依靠班志富。好在尚藩的人都比较能干,差事很顺利。

三天后,建州船厂的门楼。两个正蓝旗的甲兵手拢在袖子里,一边跺脚一边聊天。

“乌勒登,咱们这趟破差事总算要结束了,家里头来信儿,说是主子已经定下来由阿巴泰主子做主帅,带兵进关抢西边,咱们要是动作快还来得及赶上。”

“消息挺灵通啊,巴灵阿。”

“那是,所以那些尼堪都叫我巴爷。”

“我说怎么这几天蓝拜主子死命一样催那些尼堪,原来是因为这个。”

“对付这些尼堪,不砍几个脑袋他们就不知道活儿应该怎么干。”

“我说,巴爷。回去你得帮帮我,我一定要选上这次进关的队伍,不能再留守了。”

“成,知道你家里难。你弟弟牧马的活干完了没有?”

乌勒登摇头叹气,“还早哪。咱们旗人的负役太重了,家里现在就只剩下额娘一个人。如果不能进关抢一把尼堪,明年青黄不接家里就要挨饿了。”

巴灵阿嘿嘿直笑,“放心吧,包在我身上了。进关给你家里也抢几个包衣阿哈,说不定还能抢个汉女,晚上也能有个暖床的。”

“汉女可不敢想,我可养不起。只要我和我弟出来服役时,家里的地能有人种就成。”

“有啥不敢想的,养不起随她饿死就完了,下次进关再抢呗。”

乌勒登有些羡慕地看着同伴,“我可不比你家,牛录主子是你叔叔。”

“呵,你又不是不知道,前几年米价暴涨的时候,我家还不是饿死过几条狗。放心,这次进关,我定会给你搞几个汉女。”

巴灵阿这边正说着汉女的好处,乌勒登突然捅了捅他的胳膊,“海上,那是什么?”

“什么东西……”巴灵阿话头被打断,有些没尽兴。

能见度不好,他们俩也没有千里镜,半天都没看清。等到远处的船影完全从海面现身时,巴灵阿大叫一声,“明国的战船,快,老乌,赶紧去报告主子。”

巴灵阿急速敲响警钟,乌勒登连滚带爬地从寨门上跑下来,冲向蓝拜的住处。

“明船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蓝拜听闻后立即让奴才帮他披甲,他习惯披重铠,一层锁子甲外罩镶铁棉甲,穿戴起来比较麻烦。

匆匆赶来的班志富道:“如果大鹿岛那边的瞭望哨一直没有传来消息,那他们只可能是从远海而来。”

蓝拜眨眨眼,“那听了你的,分出人手沿着海岸瞭望还有什么用?”

班志富抗辩道:“明军的船大多都不能在远海航行。如果能用几个瞭望哨逼得他们不敢走近海,也是算好处。”

蓝拜翻着白眼,“还想着什么好处,人家都打到咱鼻子底下了。”

班志富:“要不要向九连城请调援兵?”

蓝拜抄起一把重剑,嗤之以鼻,“现在去调兵哪里还来得及,让你的人把家伙准备好,明国的人要是不登陆我也管不着,登陆我把他们都杀光。”

班志富:“蓝拜主子,那造好的船怎么办?”

“船是你造的,当然你负责。”

“我……”

蓝拜一句话就把锅扣了过来,班志富还甩不掉,他跺跺脚,赶紧走了。那13艘船只是刚刚装好桅杆,其他装备都还没装上,吃水比较浅。班志富得赶在明国战船抵达之前,找人把船尽量向鸭绿江里头拉。

第42章 大东沟

鸭绿江河口西侧,薪岛对岸,大东沟。 X

北洋水师的伤心地。

在王豹的引导下,暴风号首先驶入薪岛与大陆间的鸭绿江西汊道。

后世因为上游水电站的影响,鸭绿江的主航道变成东汊道,薪岛逐渐与大陆淤积在一起,从而让鸭绿江的下游几十公里成为朝鲜内河,中国也失去了鸭绿江口淤塞出的数百平方公里国土。

在这个时代,鸭绿江的主航道还是靠近中国一侧的西汊道。努尔哈赤为了封锁东江镇,曾经严禁在鸭绿江沿岸区域捕猎伐木。现在东江镇不存在了,皇太极又要造船,禁令也便放松了一些。包衣和朝鲜厮卒在上游伐下的大木会顺着鸭绿江流入西汊道,蓝拜和班志富则派人在大东沟捞起这些船材。

南海号的大副罗纳德向守序报告,“提督,暴风号打来旗号,航道水很深。”

守序收起望远镜。大东沟的航道当然足够深,鸭绿江水冲出来的潮沟,甲午战争的运兵船可以直接靠港。

“挂起所有战斗旗,让鞑靼人记住我们的旗号。”

南海号此前一直处于非战斗航行状态,战舰上只挂有国旗。

此时战舰首斜桅依然悬挂同盟星鸟国旗不变,主桅升起了长琉旗,后桅升起海军旗,水兵们正准备把守序的逆戟鲸纹章旗挂上前桅旗杆,守序当他们等等。

“罗纳德先生,南海号上携带海盗旗了吗?”

罗纳德先是诧异,接着露出一丝兴奋的神色,“当然,阁下。”

“升起我们的海盗旗。”

“是,阁下,马上。”

罗纳德亲自跑至旗杆处,指示水兵更换旗帜。守序的纹章旗和海盗旗有些小区别,舰队的老兵都能分辨出来。

伴随海盗旗升上桅顶,南海号上的老兵们亢奋了,他们涌上甲板为战旗欢呼。

拉斐尔号打响船首炮向旗舰致敬,一面鸢尾花装饰的王冠骷髅旗升上战舰的桅顶。暴风号升起的海盗旗是一具带着船长帽的骷髅。骷髅高举弯刀,双眼血红,仿佛要择人而噬。

守序的嘴角露出一丝笑意,“罗纳德先生,逼近鞑靼人水寨下锚,打开炮门。”

建州船场,班志富大骂一声。

蓝拜全身重铠,头缀在盔顶,“老班你怎么了?”

“蓝拜主子,那他妈是夷船。”

班志富撇了一眼蓝拜,这位满洲镶蓝旗副都统全身几乎都裹在盔甲里。犹豫了一下,班志富还是劝道:“蓝拜主子,我劝你还是把这身重铠脱了,换件轻点的。”

蓝拜眯起双眼,“老班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这件重甲陪我从萨尔浒打到现在,多次救过我的命。”

班志富心里冷笑,“蓝拜主子,夷船跟以前咱们打过的敌人不太一样。”

蓝拜哼了一声,没搭理这个高级奴才。

虽然突逢大敌,建州的兵却没有乱。满洲镶蓝旗8个牛录,尚藩5个牛录,两家加在一起在大东沟的甲兵有196人,其中镶蓝旗每个牛录都出了一个巴牙喇。

除了甲兵,两家在船场还有180几个服徭役的旗丁,刨除那些实在拿不了刀的船匠,还有150人。这些旗丁就没有盔甲了,蓝拜给他们找了些刀剑,全都武装起来。不管是镶蓝旗还是尚藩的旗丁,都接受过一定的军事训练。

甲兵和旗丁之外是奴才,镶蓝旗和尚藩都有一些信得过的包衣,此时有80名包衣拿起伐木斧和顺刀,他们负责看管船场劳作的阿哈尼堪和朝鲜人。

金士英就是一个被看管的阿哈尼堪,他是在劳作中被一群狐假虎威的包衣推搡进了军寨后面的村庄。周围像他一样的阿哈尼堪和朝鲜厮卒还有1800人。从包衣的对话中,金士英听出来有一只明军从海上打来了,持刀包衣的语气对明军好像根本无所谓。

金士英也重重地叹了口气,宁北之战被俘至今已经3年了,无数次的希望,无数次的失望,最后则是绝望。金士英像其他的阿哈尼堪一样,老老实实蹲在地上,3年来的经验告诉他,这是求生唯一的办法。

武装包衣们在阿哈周围来回走动,其中一个对同伴说道:“伙计,听说海上来的明船不少。”

“管明国来多少船,只要上了岸脑袋都不够主子们砍的。”

“也是,可惜咱爷们被派来管这些阿哈,不然如果能砍下一两个明兵的首级,兴许还能抬旗。”

“噗,你做梦呢。抬旗那就是真主子了,你也不看看自个儿有几斤几两,你有那命吗。”

被嘲讽的包衣讪笑,“我也就是这么一说,能跟着现在的主子吃香喝辣也挺好。”

“那是,菩萨保佑,这仗打完了,蓝拜主子多割几个明兵的首级,咱们兴许还能落下点赏钱。”

提到赏钱,两人的劲头更足了一些。见有个阿哈蹲在那里东想西想,祈求菩萨保佑的那个包衣上去一脚就把阿哈踹进泥里。

“你个狗奴才,我叫你乱看,叫你乱看。”一阵疯狂的拳打脚踢。

“我不敢了,主子,主子饶命啊。”挨打的阿哈双手抱住头,不停在泥泞中打滚。

同伴拉住了打人的包衣,“行了,行了,你看看你,搞的一身泥。当心一会主子见了嫌你脏。”

打人的包衣这才停住手,朝阿哈身上啐了一口,“罢了,今天爷就饶了你。打死你这狗奴才还得脏了爷的手。”

金士英冷漠地看着,眼前的事每天都会在辽东大地上演,他早已习惯,早已麻木。

海上重炮轰鸣。

炮击唤醒了金士英的本能,他迅速躲到一间木屋的后面。

“不对。”金士英暗道。作为辽东练兵总兵金国凤的儿子,他当然能分辨出属于红夷大炮的强音。

“八、九、十、十一……”炮击的射速并不快,金士英越数越是心惊,经验告诉他,海上正在开火的大炮有二三十门之多。他曾经驻守过的宁远也就这么多红夷大炮。

一枚重弹飞来,在金士英面前击穿木屋的墙壁,带起一地碎屑,那是一枚15斤的巨弹。

“居然越过了军寨飞到这里……”金士英冷眼看去,村中已经炸锅。包衣们要么抱头鼠窜,要么直接趴到地上。

“跑吗?”金士英看着远处崇山峻岭中的茂密森林。老虎、黑瞎子、狼群,没有粮食,手无寸铁就算跑出去也活不过这个冬天。金士英蹲下,等待着。

南海号艉楼。

守序召集了所有的指挥官。鉴于建州是个云集了满汉蒙三族在冷兵器时代最精锐士兵的政权,兵民比例远远超越了正常运行的国家。守序决定谨慎行事,除了大炮,他打算用钱砸。

“各位先生,请转告你们的士兵,真虏首级一颗20两白银。”守序瞥了三个明军千户一眼,“我来付。”

原长信出列,“大人,快下令出击吧。我的战刀需要饱饮鞑虏之血。”

南海号大副罗德纳道:“请阁下允许由我率领陆战队。”

汪汇之今天披了两件皮裘还是觉得冷,“辽海这鬼地方太冷了,我需要动一动。割几个首级带回去,让曹君辅那小官兵跪下叫哥,想想就带劲啊。”

“三位千户?”守序问道。

舰炮在持续轰鸣,王宗云,陈之俊和梁鹤翔对视了一眼,“我等服从大人调遣。”

守序拍拍手,“好。各位兄弟请记住,我不是大明朝廷。我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银子。巴牙喇甲兵首级赏格翻一倍,40两,牛录章京100两。王千户,你刚才说那寨子里最大的官是什么?”

“看旗号是镶蓝旗梅勒章京,副都统。”

“好,抓住这个梅勒章京,死活不论,赏银800两。”守序点燃烟斗,“另外,你们的兄弟如果有了死伤,医药费和抚恤金我出了。”

守序此时懒得管这一仗打下来是亏还是赚,打完再算。

南海号和拉斐尔号暂时停火,刚才几轮只是试探性的射击,军官们回船后各自组织登陆队。

守序走回自己的卧室,打开柜子,眼前是一领泛着寒光的半身甲。“出勇,帮我穿上盔甲。”

部队的构成太杂,无法组织起协同登陆。舰炮试射给登陆队划出了一个安全区域,各部分别乘划艇登陆,上岸再集结。

原长信的切支丹和罗纳德率领的陆战队首先占领滩头阵地,接着登陆的是600明军。

守序和炮队一起登陆。没有野战炮,泥泞的地面也无法运动舰炮,舰队拆下8门回旋炮,装上4脚炮架并备足了子铳。

汪汇支带着200多手持五花八门武器的海盗走在最后。

人群中还见到的吕从先,守序:“吕船主,你也来了。”

吕从先一笑,“国主,我是个生意人,既然你开了那么高的赏格,我有20多个兄弟也想来试试。”说完将手中的柳叶刀挽了个刀花。

见登陆部队已完成集结,辽镇水师把总王宗云站到高处,“各位大人,兄弟我与建虏打了十几年交道。有几句话想对大家说。”

王宗云是在场众人中与建州作战经验最丰富的军官。

守序点头道,“王千户请说。”

王宗云向所有人一抱拳,“各位大人,建虏出战,第一阵是携带轻箭的弓箭手,他们会在七八十步外抛射轻箭,第二阵是携带重箭、飞剑、飞斧的重铠兵,第三阵才是他们的本阵。很多时候大明的将士都支撑不到与建虏本阵的交兵。”

守序把军官都叫到一起,结合地形商量了一阵,确定了战斗序列。

首先是切支丹和中国海盗中手持轻型火绳枪的士兵在前拉开散兵线。

3个明军把总部横着一字排开。使用冷兵器的无甲海盗走在最后,他们要帮着抬那8门回旋炮。

守序与100名陆战队和水兵在一起,两名掌旗兵举着海军旗和守序的纹章旗。

这是守序第一次指挥陆战,他不知道建州有没有骑兵,按照敌军有骑兵来布置。除散兵线外,各部呈密集队形。登陆的滩头距离建州木城只有500米,身边就是他们造船的船台。

旗手摇动军旗,南海号和拉斐尔号再次开火,依然是慢速射击。与建虏的距离,使得战舰只有12磅以上的重炮能提供火力支援。

西北风吹在战舰迎风的左舷,抬高面向鸭绿江西岸的炮口。根据试射的结果,18磅炮可以直接命中建虏城寨,甚至还有几颗炮弹飞过头了。而12磅炮则基本能覆盖从登陆滩头至城寨的大部分距离。

一枚18磅炮弹正正撞在寨墙上,击跨3,4根原木,飞舞出去的木屑扫到了周围4,5个旗丁。另一枚炮弹飞进城中,砸塌了一座木屋,没有造成伤亡,但动静很大。

班志富皱紧眉头,“他们的炮太厉害,这寨子没法守。”

蓝拜铁青着脸,“我们冲上去贴着打。”

“也只能如此了。”

蓝拜下了寨墙,踩镫上马,四下调整了盔甲。对班志富说道,“我带60骑出城,剩下的人交给你了。我冲过去的时候,你打开前门一起杀出去。”

班志富此时也换上一套棉甲,没穿锁子甲,棉甲只有重点区域镶嵌了铁片,比蓝拜的重铠轻的多。从外观上看两人盔甲样式区别倒并不大,头上都是一根长长的避雷针。

班志富拉住蓝拜的马缰,“蓝拜主子千万小心,他们有好多火枪。”

蓝拜扣起面甲,“我明白。”

旗丁打开后门,蓝拜率领骑兵出城。

见建虏的骑兵出来,金士英暗暗攥紧了拳头。他认得蓝拜的旗帜,满洲镶蓝旗副都统。在金士英看来,既然战船上的重炮能越过城寨打进村子,那建虏那个破寨子根本没什么可守的。15斤的红夷大炮,再轰一阵,

第43章 大东沟之战一

乌云布满天空,天色阴沉。X战场四周是一片泥泞,远处的山林仿佛也是黑色的。

悠扬的风笛声回荡在战场上,和缓的军乐安抚着士兵们紧张的神经。

北风扯动军旗,猎猎作响,为这幅沉重的山水图中带来一抹亮眼的红色。

守序抓起一把乌黑的泥土,放在手中揉搓着,小心地装进随身携带的皮袋里。

侍立在侧的罗纳德提醒道:“阁下?”

“开始吧。”

罗纳德抽出指挥刀,“全体都有,立定。”

距离敌寨约200米,处于城寨中建州所有远程武器的射程之外。陆战队停下脚步,持枪肃立,明军和散兵线也都停了下来。

守序要逼迫建州接受会战,扫除掉敌军的威胁,只停留在滩头用炮轰,达不到这个目的。任何进攻战斗,最坚实的战果都需要步兵上去插旗才能获得。但他也没必要直接攻城,现在的距离刚刚好。给了建州接受战斗的理由,如果他们撤退守序也可以选择追上去建立接触或是烧掉城寨撤走。

中国海盗们将8门回旋炮抬上来,在两翼放列。明军也将提前装填完毕的4门虎蹲炮架好。

见全部都已准备完毕,通信官亨德里克向战舰挥舞信号旗。

接到信号的南海号与拉斐尔号火控官向炮组下令,“开炮,急速射。”

两艘战舰总共只有6门炮的射程能完全覆盖建州城寨,其他的火炮为了避免勉强射击误伤友军均已停火。

射击,后座,清膛,装填,点火,6个最熟练的炮组迅速将弹架打空。空闲的炮组早已将备弹准备好,射击没有任何停顿。

建州的城寨中碎木横飞,撞击着人类那脆弱的躯体。被重弹直接命中的人,立即变成一摊碎肉。几个只是被擦中手脚的旗丁,惨叫着在寨中爬行,鲜血在他们身后流淌,留下冒着热气的红色印迹。

班志富踩住一个伤兵,用顺刀在他脖子上拉了一把,结束了他的痛苦。

“都别慌,跟着我冲出去。临阵脱逃者,一概军法从事。”

乌勒登啐了一口,“这个尼堪奴才也爬到咱爷们头上了。”

巴灵阿赶快拉住他的袖子,“少说两句,现在是战时,他是汉军副都统,咱们这会只能听他的。”

皇太极上位之后,汉人的地位有一定提高。尤其像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这样的汉王,在朝班中仅位于大贝勒之后,与诸王平等。这几年,汉军将领指挥满八旗甲兵的事情也发生过数起。

班志富没有听见太君甲兵们的议论,他与两个牛录章京匆匆商议过,这还没有交战,光是炮击已经伤亡30多人,必须尽快进入近战。寨中还有不到300兵,匆匆做了分配。蓝拜带走了所有的巴牙喇,尚藩的火枪兵和旗丁中的弓箭手组成第一阵,干扰明军的射击。镶蓝旗的生女真披重铠执大刀大斧重剑第二阵,两家的普通甲兵和旗丁最后出击。第二阵人最少,前后两拨人数差不多。

班志富等不得蓝拜的信号了,低沉的号音吹响,建州兵从寨门和被火炮命中的寨伤缺口中走出。又有两枚炮弹命中人群,后队8个旗丁倒下,残肢碎肉掉了一地。

建州兵现在对红夷大炮也很熟悉了,甭管穿什么甲,武艺有多高强,被打中就是这后果,没有任何区别。

没人想在死地里多待一刻,人人都加快了脚步,手忙脚乱之下,队形有一定混乱。

200米的距离,望远镜中守序甚至可以看到建州士兵狰狞的面容。

“这些鞑靼人长的可真丑。”罗纳德放下望远镜,感慨了一句。

建州兵开始推进,他们的火枪手看上去不是满兵。弓箭手与这些火枪手一道拉开一条长长的战线,虽然敌军明显人数更少,但战线却不短。敌军散兵线后是一些遮住脸的重甲步兵,最后一排则是手持长矛和刀剑的普通甲兵。

如果没有守序的军队,哪怕眼前的明军是边军精锐,人数也是对手的两倍,他们获胜的概率也不大。

守序:“他们的骑兵还没有出现,那些明军顶不住,让陆战队准备好。”

“是,阁下。”

守序的命令刚下达不久,右翼就传来马蹄声。

军士长抽出指挥刀,“全连,跑步前进。”

罗纳德拉住守序:“阁下,你不用去。”

守序甩开他的手,“我要和士兵们在一起。”

吕从先带着人大步走了过来,没有说话,两人互相点头致意。

战线并不长,呈四排纵队的陆战队迅速赶到了右翼战位。建州骑兵在眼前展开成两排横队,很快调转马头以便步行进压过来。

守序大步走到两面战旗下,抽住佩剑,“formsquare!”

军士长大声重复命令,“aye,formsquare!”

军乐队围拢在军旗和守序身边,军号急促响起。

第一排向右转,面向建州骑兵。第二、三、四排同时半旋转,转为横队,第二排齐步走,右翼与第一排左翼连接,第三排齐步走后再次半旋转朝向整个战场的左翼,第四排补上最后的缺口。

各排长抽住指挥刀,向所属大声下达命令。

“第四排,向后转。”

“各排,列队。”

“第一班,上刺刀。”

“第二班,火枪预备。”

陆战队迅速列成了空心方阵,方阵很小。因为人员有些缺额,四个排都只编了两个班。第一班是人员最充实的班,也是老兵最多的班,他们肩并肩下蹲,脚踩枪托撑地,刺刀冲外。第二班则充当方阵的火力输出,因为火绳枪开枪时需要较大的间隔,所以火枪手的队列没有充当长矛手的战友队形密集,松散的队列纵深有2人。

守序在台北的时候调整了编制,这部分陆战队中有很多加勒比海来的老兵。他们面对骑兵一点也不惊慌,西班牙人的骑兵冲起来声势比这大多了。何况对面还没有火炮掩护,战场上轰鸣的炮声都属于己方。

守序的卫队此时也在方阵中,他们与火枪兵一起构成了方阵的远程火力。

陆战队列阵的同时,海军炮手同步打响佛朗机回旋炮,每门炮都备足了8个子铳,射速很快。不过他们没有时间把所有的子铳打完了,4枚1磅实心弹飞进敌军队列,地面有些泥泞,很难形成跳弹,有的炮弹命中,有的错过,造成的杀伤并不多。

泥泞也同样减缓了建州骑兵的速度,炮弹更是扰乱了战马奔跑的节奏。有的战马大概是没有经历过面向炮兵冲锋,原地打转或是人立起来。骑兵稍微费了些工夫重新控制住马匹,接近到100米后,他们开始冲锋。

建州骑兵第一排有些长枪兵,他们的长枪极长,专为冲击明军步兵阵优化过,枪尾有很长的配重,长枪探出马头很远。

海军炮手打出最后一轮霰弹,丢下回旋炮和工具,飞奔回方阵,有人跳进去有人爬进去,20来个炮手滚了一身泥。进了方阵后,他们也纷纷拿起随身自卫的武器,有人是一把匕首,有人是一把短斧。军乐队只留下号手,其他人也拔出了匕首。

“稳住。”

哪怕只有数十骑,拉开后冲起来的声势也不小。罗纳德沉稳地下令,“全连,连续开火预备。”

建州骑兵继续逼近,马蹄扬起的黑泥清晰可见。

“瞄准。”

敌骑冲到60米的距离,队列拉的比较散,正面和两翼,三面包围过来。

守序紧要牙关吐出命令,“开火!”

火枪击发,腾出一阵白烟,建州有数人落马。完成击发的火枪手没空观察战果,立即退后重新装填,

第二队火枪手上前,击发。

火绳枪需要5排连射才能形成比较绵密的火力,但即便是5排,投射量也不足以制止同长度战线两排骑兵的冲击。

建州骑兵在付出不到五六人落马的代价后,迅速贴近,两三杆长枪刺入了方阵中。被刺中的士兵下意识抱住长枪,趁着这短暂的停顿,切支丹卫队开火将几个枪骑兵打下马。

“军官到阵前!”排长们先击发他们的手枪,迅速接着捡起地上的火绳枪,填补了战线的缺口。

数个方向的七八根长矛再次刺进方阵中,吕从先带来的人中有个别抖抖索索连再装填都无法完成,但这些中国海盗大部分表现都很好。海战跳帮,狭小范围内的短兵相接血肉搏斗是常有的事。虽然不会排枪齐射,但他们的枪法很好,脸贴脸的距离下几乎不会失手,火枪手们通力合作,又把这七八个枪骑兵打下马来。

两边几乎是以命换命。

骑兵的冲击,第一波威力最大,方阵用刺刀和人肉顶住了第一波的冲量,建州骑兵失去了冲击速度,他们后排的骑兵打着转,用骑兵弓朝方阵连连射击,陆战队没有板甲,此时承受了很大的伤亡。守序的卫队不停打出小组齐射,炮手和军乐队中没有受伤的人也捡起掉在地上的火绳枪。

战旗下,守序身形挺拔,吸引了很多火力,但骑兵箭射在他的板甲上几乎没有作用。他对此浑然不觉。

战线再次出现缺口,所有的军官都已经填完了,罗纳德拔出燧发枪走到第一排。

“军官到阵前!”

守序看到那个方向的危机,立即拔出配枪走过去,“罗纳德先生!”

“阁下。”

“开火!”守序亲自指挥了一次齐射。

最后的几个虎枪兵被击落下马,方阵已经单薄了很多,陆战队士兵都填上了第一线,只有吕从先,守序的卫队,捡起火枪的炮手和军乐队还在射击。

“守住战线!”守序让所有人都能听见他的声音。

几柄飞斧、骨朵、重剑飞进方阵,守序只赶到胸前似被一杆大锤击中,倒了下去。林出勇大吼一声,掷出手中的倭刀,命中偷袭之人的战马。他迅速扶起守序,低头一看,守序的胸甲被打凹进去一块。守序面露痛苦之色,只能坚持着半蹲。他一把拉过通信官,“亨德里克,你接替指挥。”

“是,长官。”亨德利克脸色发白。一旁的军士长裹好伤口,牙齿咬紧绷带的布头,柱着一杆已经成了烧火棍的坏枪,也站到通信官旁边。

守序的这只军队,与旁边的明军最大的区别可能就在这里了。老海盗风格,谁死了都无所谓,哪怕船长死了都可以照打,打完了重选一个就是。

亨德利克虽然脸色惨白,依然站到战旗下。现在需要他做的不多,每个人都在尽力战斗,军士长的实际作用可能比他还明显一点。

建州骑兵失去了冲击力,几个白兵借刚才那阵飞斧、骨朵抛掷兵器的掩护,下马后合身撞进了方阵中。三四柄重剑挥舞开,立刻扫到了一片士兵。

“出勇!”守序挣扎着吼了一声。

“主公,我去去就来。”

林出勇放下守序,右手捡起一柄骨朵,左手拔出肋叉,迎上一个巴牙喇。林出勇眼前这个镶蓝旗护兵一身重铠,如铁塔一般站在他面前。林出勇冷笑几声,手中的骨朵转了几圈,适应了重量。铁塔冲前两步,重剑斜砍而下,林出勇伏低身体,跳开躲过这一剑,碎步扑过去,肋差戳进巴牙喇的脚面。铁塔的面甲里发出一阵凄厉的惨叫,反手又是一剑。出勇架住他的胳膊,右手的骨朵狠狠砸向巴牙喇的裆部。

守序眼睛一闭,仿佛听见什么东西碎了的声音,这个倭寇好狠。

巴牙喇捂住档,向前痛苦地倒地,林出勇站起身,骨朵砸向巴牙喇的后脑,结束了他的惨叫。出勇取回肋差,掂量了两下骨朵,喃喃自语,“对付这种家伙,还是钝器好用。”

一阵怪异的呐喊从身后传来,守序回头一看,汪汇之的中国海盗们涌上来。陆战队的方阵此时已经解体,数人围攻一个巴牙喇。建州的骑兵也死伤了大半,多数人都下了马,此时还坐在马上,

第44章 大东沟之战二

中央战场的主力是明军。X

明军现在普遍的问题是没有多少人敢出城或出阵与建州散兵交战,骑兵步兵都存在这个现象。不敢进行前哨战,散兵战,或是勉强出击也是落败送人头,这样军队等于被打断了伸出的触手。

守序知道明军的战斗力仅限于他们的阵线之内,如果明军崩盘,这一仗将很难获胜。因此无论是扛骑兵,还是前哨战,他都用了自己不多的那点力量。帮他们维持队形,让边军能充分发挥出战斗力。

建州骑兵冲击的同时,他们的步兵也在中央与轻型火绳枪手接触上。建州兵几人一组,用弓箭火枪与散兵线对射。战线中央硝烟弥漫,切支丹铁炮手善于发扬火力,建州的弓箭手必须停下,开弓放箭。军队的战斗力由其积蓄的能量构成,简化来看,火枪兵的能量是其携带的火药化学能加少部分体力。而弓箭手则完全依靠体力。中央战场的对射,让建州的弓箭手每人都射出了10多箭,与伤亡相比,战果寥寥。

随着生女真重步兵越来越靠近,轻型火绳枪手在对射中逐步后撤,建州兵跟了上去。金城军的散兵从明军阵列的空隙和两翼退到阵后,在左翼重组。

明军前两排是盾牌和长枪,然后是三排鸟铳,辽镇的王宗云统一指挥所有明军。进入七八十步的射程,建州继续他们的战术,向明军抛射轻箭。明军也用鸟枪还击,双方打的十分热闹,伤亡都不大。建州兵剩余的体力,不足让他们向以前一样持续骚扰,几轮轻箭抛射之后,便换上重箭。

清弓重箭是另外一种专门为了适应与明军冷热兵器混合军队交战而特化的武器。弓身重,重箭规制如同轻矛一般,威力很大,与投矛相比的好处是可以瞄准。缺点就是太重,携带不便,火力持续性差。

几十根重箭扎进明军队列,立刻造成显著杀伤,生女真的重甲兵借着重箭掩护贴近明军队列。

王宗云吹响军号,4门虎蹲炮击发,霰弹形成的扇面打倒接近一半的生女真死兵。这些重甲步兵就是建州豢养用来搅动明军阵型的。截止到目前,都是明军熟悉的套路。明军虽然阵型有了些混乱,但堪堪能够顶住。

建州的甲兵和略微恢复了体力的弓箭手此时也压上来了,战线部分区域开始长矛对刺。如果是一般的明军,此时基本就快要落败了,建州即将进入屠杀时刻。

原长信指挥切支丹铁炮手和部分海盗火绳枪手重新在左翼完成集结,一并调整了佛朗机回旋炮的位置。

铁炮手用小组齐射驱散建州右翼所剩不多的建州弓箭手。因为铁炮的射击,建州右翼承受了更大的压力,他们推进的速度更慢。

4门佛朗机朝建州甲兵右翼斜向射击,5轮实心弹,1轮霰弹,最外侧的建州甲兵几乎被扫空。部分切支丹丢下火绳枪抽出倭刀,同左翼的明军一起向中央卷击。

此时刚好是守序那边空心方阵与骑兵交战到最激烈的时刻,汪汇之见中间稳住了,便率领所有的海盗涌向右翼,淹没了建州剩下的骑兵。

战场并不大,王宗云的位置对战况一目了然。见建州步兵已经混乱,己方胜利在望,一阵热血涌上脑袋,他从未在这样的兵力对比下如此接近对建州的胜利。王宗云抓起一柄大刀,高呼搏杀,带着他的5个家丁杀进建州兵的人堆。

此时建州已经用完了所有的冲量,在联军打击下步步后撤。

班志富的两个奴才死命把主子从人群中拖出来。班志富向骑兵那边看了一眼,心头恶寒。戎马半生,他知道此战已无可挽回。以最快的速度脱下盔甲,接过包衣手中的棉衣马上开路。尚藩的老兵对于撤退都十分在行,虽然他们近些年已经很少做这种事了,可跑路就像本能一样镌刻在他们骨子里。见本藩副都统大人开溜,也纷纷脱离前线,丢下盔甲和碍手的兵器,向后方逃跑。

这一下就把镶蓝旗的甲兵卖了,这伙建州兵秉持了一贯顽强的作风。尽管被包围了,也依然在奋力战斗。原长信也不傻,对手好多人都有铁甲,这种时候没必要死拼。步兵掩护回旋炮就位,闪开空间后,4个霰弹子铳砸过去,血肉横飞。原长信见还有4个霰弹子铳,索性全部打完。接着所有人都涌入尸体堆,争相割取敌军首级。

班志富头也不回地绕过城寨,也不管村中的包衣和奴隶,没命地向鸭绿江上游跑去。尚藩的人从不同方向汇聚过来,班志富跑出战场后清点人数,竟然还有100多个尚藩的甲兵和旗丁。

班志富长舒一口气,“兄弟们都干的不错,人在就好。”这些甲兵旗丁是尚藩在建州立足的命根子,多活一个都是好的。

有个甲兵没心没肺的咧嘴笑了,“大人,跑路俺可最擅长了,这都跑了十几年了。”

班志富拍了他脑门一下,“兄弟们都仔细着点,咱们这就去九连城。”

不管回去后建酋和王爷会怎么处置他,班志富现在脑子里想的只有如何把从东江镇就生活在一起的这些兄弟们带回家。老东江兵们对鸭绿江区域的地形都很熟悉,三脚两脚便消失在了树林之中。

满洲镶蓝旗梅勒章京蓝拜丢光了他的骑兵,身边只剩下一个巴牙喇护军。镶蓝旗的步兵给尚藩的人做了垫背,也交待在了战场。

蓝拜满心悲凉之余,调转马头跑进村子,包衣大部分都属于镶蓝旗,他也想多带点人口回去。

进了村子后,蓝拜呼喊了几声,却不见有人出来。

巴牙喇护军牵过蓝拜的马头,“主子,尼堪的兵就要追过来了。”

蓝拜有些舍不得,村里有两个包衣他还挺喜欢的。

“主子,奴才们早就跑了。我们得快走,路上也许会碰到他们。”

蓝拜点头,牵过马正准备离开。

一个人影从屋顶上跃起,扑倒他的甲兵。蓝拜猝不及防,眼睁睁看着那个阿哈尼堪用顺刀捅进巴牙喇的面甲,切断护军的喉咙,鲜血从抽搐的盔甲里涌出。蓝拜大怒,拔出佩刀跳跃下马,他要结果这个胆大包天的尼堪。

金士英奋力躲开蓝拜手中挥舞的重剑,他的眼光撇向城寨中升起的明军战旗,咧开嘴笑的十分开心。

金士英手中没有武器,即便他有把刀也很难伤到一身重铠的蓝拜。金士英也不和蓝拜打,就在他身边绕圈子。蓝拜打了一会便吭哧吭哧直喘气,甲和兵器实在太重了,每次都打不实在让他很难受。金士英瞅准机会一拳击中蓝拜战马,战马吃痛之下跑开了。

一小队切支丹发现了这里的战况,围了过来。

蓝拜的铠甲实在太显眼了,他自知绝无幸理。解开脖子上的纽扣,脱下头盔扔在一边,露出金钱鼠尾。见这个鞑虏要拼命,几个切支丹也不废话立即开枪。蓝拜口吐鲜血,跪倒在地。金士英走过去,捡起掉落在地的重剑,这种重剑其实并不锋利,很难用来切割。金士英踢倒蓝拜的身体,用重剑锤击他的脖颈,一剑一剑,一剑又一剑,直到把他的脖子彻底砸烂。

战场中央。

守序解开盔甲,摸了摸胸口,他现在感觉好多了。冬天穿的衣服多,骨头没断,只是皮肉伤。

罗纳德被三只箭射中,抬下去前还在朝他笑。

虽然赢了,可守序毫无欣喜之意。陆战队和卫队伤亡近半,也许是两年来的战斗都比较顺利的原因,包括他在内没有想到会和建州的第一次接触损失如此之惨。

金城虽然有很多先进火器,但金城的军队还无法实现标准化,目前秉持的精兵路线并不可复制。军队自身没有造血功能,战斗力依赖于今天阵亡的这些老兵骨干,而这些骨干并没有多少人,每个人都是宝贵的。

海盗们帮助整理好了尸体,守序站在那里久久不语。

地上躺着很多从美洲过来的兄弟,还有其他在亚洲加入的士兵。

守序曾经答应过他们,要让每个人都过上贵族的日子。现在他们倒在了遥远的白山黑水。一路走来不是没打过比这次伤亡更惨重的战斗,但那要么是跳帮抢劫西班牙商船,要么是被西班牙战舰逼得走投无路下的拼死反击。

这些士兵都刚刚成家,他们中的很多人都留下了遗腹子。哦,不,算算时间,金城那边的婴儿都已经出世了。

无尽的悲伤爬上守序的心头,他很难去面对孤儿寡母,也很难面对元老院。

在这个混乱的时代,守序只能尽力照顾到他身边的人。今天他并没有做到。

在战争中,口耳相传会有很多夸大事实之处,守序一直认为只有战斗才能获取战争情报的第一手信息。

国家边界是军队可以打胜仗的最远投送范围,而这个范围的界限在哪里,战斗之前没有人能知道。只有战果才能显示出极限。

这次交战让守序知道了建州有多强,与建州打有多难。

现在守序得到了信息,他打不起像这样的胜仗了。

战舰鸣响礼炮,舰队举行了一次正式的海葬。

航行还要继续,为战斗负责的事情回国再处理。守序收拾心情,检查在鸭绿江口得到了多少战利品。

建州造好的13艘船,基本是明船的式样,尖底海船,比二号福船稍小。船料都很扎实,比大部分福船实在的多。

建州的船场和船队有足够的船材完成最后的建造。木石碇,硬帆绳缆,建州的工艺一般,材料用的扎实。

明军驱散周围的溃兵,陆续有奴隶投奔过来,

第45章 借建州的甲仗用一用

夜晚,大东沟寨城,蓝拜的会客厅。X

火焰舔舐着木柴,发出的光和热驱走了室内的寒气。

王宗云、陈之俊、梁鹤翔,三个明军把总用敬畏的眼光看着守序。他们从未见过用100多步兵和60个建州精骑硬扛的强军,而且还打赢了。

地上那颗丑陋的首级就是见证。

守序占据了曾经属于那颗首级的座位,他向呈上首级的原长信确认:“你是说,讨取这个梅勒章京的首级你们只有一半功劳?”

“是的,阁下。是一个中国人杀死他的卫兵,并赶跑了他的马。最后的首级也是由他割下来的。”

“把他带进来我见一见。”

当金士英走进来,王宗云吃惊地站起来,“小金将军?”

“老王?”

“小金将军你还活着太好了!宁北之战你没回来,我们都以为你死了。”王宗云上前一把抱住了眼前看起来很瘦的建州奴隶。

金士英满脸欣喜之色,“老王,你们打的好啊,真是一场大捷。我看外面真虏首级怕是有200颗吧。”

“是,我们能看下200多建奴首级,多亏了国主大人。”老王向金士英介绍守序。

金士英向守序大礼拜下,“感谢国主大人的救命之恩。”

守序示意王宗云搀起金士英,问道:“王千户,这位是?”

王宗云向守序一抱拳,“好叫国主知晓,他是我们辽镇最能战的金国凤总兵之子。宁北之战,金总兵率领他的四个儿子与建奴从早晨血战至昏暮,却因为援兵未至落败。”

据王宗云介绍,金国凤是明末罕见的总兵,他敢率领家丁出城与建州野战。金国凤四个成年儿子,一个随父战死沙场,另外三个儿子,明军不知生死。

“最后只有我活下来。”金士英语气平静中透出一股决绝,“从今天开始,我要一点一点地报复回来。”

守序上下打量金士英,几年奴隶生涯,他的状态并不好,这种情况下还能用像匕首一样的顺刀干掉一个巴牙喇,很是难得。

“小金将军,”守序道,“战前我曾经向军中许诺,生死不论,抓住梅勒章京的人,赏银800两。我的士兵告诉我,这颗首级有你一半的功劳,所以你也会得到400两银子。”

“我不要钱”,金士英坚决摇头,“救命之恩我已经无以为报,银子更不能要了。”

“陈某不是失信之人,说好的就一定会给。”

金士英见守序十分坚持,用脚踩了踩地上的人头,“国主,不知这颗人头你们有没有用?”

守序摇摇头,首级他要了有毛用。

金士英一揖到底,“金某不要钱,不知国主可否把梅勒章京的首级赐给我。银子我愿全部奉送贵军将士,不知贵属可愿与我交换。”

原长信听到这里眼睛发亮,“我不反对。”

金士英有些惭愧,“多谢。金某不是贪图这点功劳,而是这颗首级对金某在军中再起有大用。”

“既然我士兵没意见,你尽可把首级拿去。”

“大恩不言谢,将来国主有什么事情需要金某,只管招呼。”

三个明军把总见此对视一眼,也纷纷出列对守序道:“我等也不要银子,只求国主把建奴首级分给我们。”

200颗真虏首级啊,这军功都赶上宁锦大捷了,即便回去还要与登州的上官们分润,剩下的也足够他们升官发财。

守序见他们极力要求,也便同意了。

送走明军,守序接见了一个意外的俘虏。昨天战斗结束后,本以为无事的海军在鸭绿江截获6艘中小型平底商船,船上满载着绸缎、布匹和茶叶,均是建州用皮毛、人参与朝鲜互市换取的辽东稀缺物资。

“你是尚可喜的人?”

沈上达跪在地上,“回大人话,智顺王是我主子。”

守序轻轻敲着桌子。东江三矿徒里,也只有尚可喜的投降让人比较遗憾。孔有德和耿仲明在登州叛乱后烧杀淫掠,他们根本无法回头。但尚可喜完全没参与东江老兄弟们的登州叛乱,相反他对明朝忠心耿耿,平叛过程中与孔耿二部血战数场。在后来的旅顺之战中,孔有德给建州军带路,击破旅顺守军。尚可喜三位夫人和数百家人全部跳海自尽,都能称得上一门忠烈了。他最后投降完全是走投无路,被当时的登莱巡抚生生逼到建州那边去的。

守序叹了口气,“你看到外面那些首级了,明军想把你们也杀了带回去报功。”

沈上达不蠢,他以头戗地,“求大人饶命,小人永世不忘大人不杀之恩,当做牛做马报答大人。”

“不需要你报答,给我带封信给你家主子,我现在就可以放了你。”

沈上达喜道:“小人一定把信带到。”

“陆路不安全,你在俘虏里挑几个人驾船走。”

“小人明白,一定把差事办妥。”

守序在信里没有劝尚可喜回头,那是不可能的。他写这封信完全没有目的,只是从尚可喜父亲在战斗中殉国开始,回顾了尚可喜家族与建州征战的历史,表达了惋惜之情。

处置完首级和尚藩俘虏的事,守序思考着下一个目标,大东沟一战损失惨重,所获却很有限,他得找个地方补回来。

这附近只剩下一个比较容易获取的目标,李朝。

守序找来王豹,直截了当地问他:“我打算劫掠李朝,你给我选个合适的地方。”

王豹对守序会有如此想法一点也不意外,他简直可以说是跃跃欲试。建州与东江在皮岛最后的决战,李朝给建州提供了许多战船。王豹是从皮岛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他对李朝没有一丝好感。

王豹抱拳行礼,“大人,距离我们最近的李朝边境城市是义州,那里是李朝和建州互市的窗口,有不少货物和金银。”

守序把王豹招呼到地图旁边,“不行,义州在鸭绿江上游数十公里,对岸就是建州九连城军堡。我的战舰无法沿鸭绿江上溯那么远。”

王豹指着朝鲜的西海岸,“大人,李朝西部海岸多为崇山峻岭,没有多少人口。而且这一带的城池被建州肆虐过两遍,怕也抢不到什么东西。”

守序:“我知道,所以我需要你的建议。”

王豹思考了一阵,“大人,那其实就没什么可选的,只能去大同江口。但去了大同江,现在的风向下我们很难返航。”

“你不用考虑返航的风向问题。”

王豹:“大同江口航道深,大人的巨舰可以驶进。因为处在平壤之后,那边的数座城池在前两次建州入寇中受到的损失并不大。”

守序在地图上仔细观察了一阵,大同江口东西走向,北风季可以利用到合适的侧风驶进河口。李朝的港口城市多数都在南方,北方确实没有选择了。

大同江口在公历12月中下旬会封冻,守序得抓紧时间。第二天,船队完成全部缴获物资装载。守序在大东沟之战中获得了1200多的人力,分别用戎克船搭载。缴获的建州战船交由明军水师和俘虏中的水手驾驶。六艘内河平底船对守序无用,全部烧毁。

在大东沟缴获的建州军服盔甲全部带走。没付白银守序还是有点不好意思,他把2面镶蓝旗满洲、2面镶蓝旗汉军的佐领旗送给了明军。两面梅勒章京旗他自己保存了。

建州在大东沟储备了一批上好的船材木料。船队按照福建木材运输船的搭载方式,将挑选出来的木料捆绑在戎克船两舷。

金城的士兵临走前在大东沟点火,烧毁一切带不走的东西。

舰队即将拔锚启航,守序回头望去,来自九连城的敌军援兵前锋已经出现在大东沟北方。他最后一个离开滩头。

船队目前有3艘战舰,13艘辽船,16艘南方戎克船,浩浩荡荡扬帆南下。

守序把金士英安排在旗舰南海号上,“小金将军,大东沟救出来的汉民里,有300多人是以前的明军,我需要你帮个忙。”

“国主有何吩咐尽管讲。”

在守序的要求下,金士英的辫子还没有剪掉,那些解救的明军战俘也没剪。

“可能你也听说了,我要去一趟李朝。我们在大东沟缴获了一些建虏的铠甲旗仗,我需要你带人把铠甲穿起来。”

“大人希望我假扮建虏?”

“对,你们在建州控制区生活了不短的时间,对他们的情况比较熟悉。”

“没问题。我保证让李朝的人认不出来。”

能给李朝和建州之间的关系使使坏,金士英不觉得这是什么问题。

守序倒是没想着一定要让李朝认不出来,有些事情虽然大家都知道,但抵死不认也是为了以后李朝能有个台阶下。

大同江河口离鸭绿江河口直线只有80几海里,守序依然使用远海航线,避开鲜人在岸边的渔村。

船队编成比较复杂,航速不能过快,尽管是顺风,还是在第三天早上才驶入大同江口。

大同江是李朝平安道和黄海道的界河,李朝的领土从中央山脊至西海岸的落差大,距离短,因此河水流速都较快,海口附近的河道受到水流冲击都比较深。

大同江口有数座岛屿,暴风号在岛屿间探出航道,庞大的舰队驶入李朝境内。

由于在大东沟受了严重损失,现在战舰上还有不少伤兵,守序这次不打算派出自己的兵。各路海盗和战俘凑出接近600人。对于打劫这种事,王宗云等人的明朝正规军没有任何犹豫,果断全军参与,当然他们也收起了旗号。不管是辽兵还是登州兵,军纪都十分堪忧,他们在本国都是危险分子,何况来到这异国他乡。

考虑到大同江水从平壤开始为从北向南流,而且流速急,船队舍弃了沿江水上溯的想法。全队在南浦登陆,这座后世鑫胖手上最大的海港如今还是一座小渔村。

没有港口城市,那就得进入内陆。几部加在一起,凑出的劫掠队有上千人,守序只派出了几个观察员。

守序给他们划出劫掠范围,“龙岗、江西、大安,不要碰平壤。“

劫掠平壤政治影响就大了,暂时不用那么高调。

明军边兵除了建州兵什么都不怕,没有人在乎鲜军的威胁。

金士英带着假扮建州的士兵充当先锋,向位于十几公里以外的平安道龙岗县挺进。

大同江口是李朝境内比较平坦的地区,从南浦至龙岗、江西、大安等郡县没有值得一提的天然障碍。这里不算李朝的富庶地区,守序并不在乎能抢到多少金银,

第46章 兵过如篦

登陆的劫掠队由王宗云统一指挥,明军没有在路上耽误时间,选出一半精锐直扑龙岗县。X

辽东镇在打劫方面很内行。一千多人对付个县城,王宗云直觉得太轻松。当他看到低矮的朝鲜城墙时,下巴都快笑掉了。

鲜军匆匆关闭了城门,看清楚来犯军队的旗号后都吓了半死。

当天,王宗云分派兵力将县城四门围起,梁鹤翔指挥的后队在沿途村庄驱赶出数百人。明军连夜打造简易攻城器械。第二天搭起四架长梯,集中火枪手和几门小炮压制城头火力。金士英身披建州锁子甲和镶铁棉甲,盾牌护住上身,领头先登。

与之前的战斗相比,李朝县城的抵抗比较微弱。金士英跃上城头,盾牌掩护伏低身体,重剑横扫半圈,赶开三四个李朝兵。接着后续登城的士兵跃入金士英清理出的空地,等有5个明军成功登城后,李朝的兵纷纷丢下武器逃跑了。

类似的场景在所有登城梯附近上演,王登云好整以暇地等待,直到金士英攻占城楼后打开城门,明军涌入了这座李朝县城。

明军让李朝百姓见识了什么叫“贼过如梳,兵过如篦”,军队的组织度和装备比流寇好的多。

李朝县城不大,龙岗城内居民不到万人,明军先把居民从城中赶出。老弱病残集中到一边,青壮男女到另一边。接着各部划分区域,逐屋抢掠。王宗云选出一半青年女子,另一半分给士兵们。

因为要赶时间,王宗云没有分散人手下乡拉网,他把目标放在县城上。在龙冈待了一天后,分出部分士兵押送子女玉帛回南浦,剩下的人继续奔向大安镇。大安的城墙比龙岗还要低矮,王宗云把在龙岗的事情重复上演了一遍。

接着是江西县,这里的鲜军明显有了准备,动员城内的青壮上城防御。明军第一轮攻击没有成功,还损失了一些人。王宗云精心策划的夜袭居然也被挫败,这让他很恼怒。于是他不再围城,集中手下兵力,用两天时间打造器械,在第三天选取西门发起强攻。

江西县抵抗较为激烈,给军队造成了损失,士兵们多有怨气。王宗云跨进被击碎的城门后,只吐出了两个字,“屠城。”

因为舰队的船也不可能运走两县一镇的所有人,在龙岗和大安,明军总体还比较克制,满足于劫掠财货,没有杀太多人。掳掠的人口也限于选出来的青壮,对于用处不大的人,多数只是看管起来。

这次在江西县,王宗云放开了军纪,允许士兵们在城内随意掳掠杀戮。有些腿快的居民从明军没有包围的城门逃出,明军在那里只有一些警戒监视的小队,对此无力阻挡。

但大多数居民没能成功跑出来,他们遭遇了灭顶之灾。除了少数遴选出来的青壮,其他人被明军屠戮殆尽。

几天后,明军押送李朝青壮和缴获的物资回到南浦,人背肩扛,马车牛车独轮车,各种交通工具不绝于道。

朝鲜确实穷,三个县打下来,只缴获了不到1万两白银、珠宝和一些绸缎布匹,除此之外,最有价值的财产是为数6000多的战俘。守序没管明军是不是私藏了部分战果,这几乎不可避免,几方分别瓜分了公开的战利品,

此后接连几天风向偏西,一直不适合向山东返航,守序再次分兵。

南海号还要与在威海卫的梅尔维尔号汇合,其余战舰以拉斐尔号舰长梅迪纳为指挥官,临时组建梅迪纳分队。拉斐尔号为旗舰,加入暴风号,所有的16艘南方戎克船、5艘辽船共23艘船,这是搭配俘虏后,金城海军和中国海盗既有人力能驾驶的最大数量的船队。守序只留下了贵金属和棉布,其他物资全部装上梅迪纳分队。平均每艘船搭载200多战俘,他们全被锁进了矮小的船舱。

船队将不再采用贴近中国海岸的航线,从南浦出发后,直航基隆港。中国海盗与金城海军合作时间长了,汪汇之的人也逐渐熟悉了远海航行,他对此没有太多排斥。

道别时,守序向梅迪纳叮嘱:“注意那些戎克船,冬季浪大,如果有事故,尽力救援。”

“我会的,阁下。只有900海里,不用太担心。”

守序点点头,伸出手,“那么,梅迪纳先生,我们基隆见。”

“基隆见,阁下。”

梅迪纳回到拉斐尔号后,分队收起风帆,派出小艇牵引大船,顺着大同江涌向黄海的水流驶出海湾,接着扬帆南下。

看着舰队远去的船影,守序只能在心里默默祈祷,但愿不要出现大规模的船难。

现在远征舰队就只留下南海号一艘战舰,南海号搭载了部分陆战队,陆军连,加上水兵不到300人。

在解救的奴隶里面,有300多前明军,为了奖励他们在攻占李朝城池中的功劳,守序允许他们将在奴隶生涯中处的比较好的兄弟朋友一同带走,这部分最后一共有500人。出征的明军也还剩500余人。守序把剩下的8艘辽船交给他们驾驶。这些明军也分配了数百朝鲜女子,8艘船也只是堪堪足够他们使用。

接下来的几天,南海号与明军驾驶的8艘船在南浦等候合适的风向。倒是没有李朝的军队敢袭击这只盘踞在大同江口的船队,但天气一天冷似一天,明军到后面都有些害怕。守序也很担心,这种天气下一次寒潮袭击,可能一夜之间,所有的船都会被冻在南浦,到时可就难办了。

南海号上有不少是南方人,在这冰冷的辽海很不适应。船上燃料充足,守序让厨房延长热水供应时间,很多水兵干脆都待在了厨房和烟道附近,那里比较暖和。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守序与明军商议过后,同梅迪纳分队一样,小艇牵引收帆顺流驶出海湾。出海后明显能感受到强劲的西北风。

登州在大同江口西偏南1个多罗经点,直航登州意味着要在黄海频繁戗风,航程不长,这对南海号不是太大问题。可守序承诺要把这些明军带回家,即便建州的船用料扎实,守序也很担心明军会不会把舵丢了。

守序决定在黄海先不戗风,航线取辽船能够承受的最大侧风角度航行,右舷近迎风,贴住风向7个罗经点。守序测算过,这样航行如果不出意外大概能抵达威海卫附近,但戎克船普遍存在航行侧飘位移大的问题,西北风下,这意味着船队会被推向东海。守序同时做好了抵达江苏的预案,不过那也是回国了,比待在朝鲜挨冻强。

得益于精心照料,南海号大副罗纳德恢复的很好,但还无法立即投入工作。守序只能像做船长时一样,与南海号航海长和两个舰队小参谋一起带班航行,而且他主动选了带凌晨的狗班。

一路上大浪不断,夜晚更是寒风刺骨。守序穿上最厚的皮衣,外罩一件狐皮毛领的斗篷。伫立在甲板上,守序欣慰地看到这些常年在辽海大浪中搏击的明军水师都有很高的航行技能,在明朝晚期,南方各省的水师实际都出于荒废状态,只有郑芝龙的人船具备出战能力。而北方登州水师天津水师明显比南方水师强得多,他们身处前线,明军历次大战都少不了水师的支援。

谨慎地绕过大同江口的岛屿,后面的航程无须担心会有礁石,船队放开了航速。大同江口距离山东半岛只有160海里左右,船队的航速有4节,4天后的白天,守序看见了山东半岛。明军的战船上都是一阵欢呼,看见山东半岛就意味着离家不远了。

南海号上有明军提供的导航水手,守序又仔细对比了航道标,最终确认眼前是山东半岛成山头附近,再向东偏一点,就真的只能去江苏了。

山东半岛在望,船队向西开始戗风航行,不停做之字运动。南海号和明军们的人手还比较充裕,可当他们花了5天时间才抵达威海卫时,所有的水手都快累瘫了,不得已之下,只能全部驶进威海,躲进刘公岛背后的锚地以避风避浪。

会师总是让人高兴的。守序走前只给梅尔维尔号留下了50名船员,这些天他们只在威海卫附近捕到4头鲸鱼。之后风浪变大,梅尔维尔号干脆停止了捕鲸,在刘公岛搭建营地。

威海卫的海湾内有一些锚泊躲风的商船,可能他们其中也不乏游走在海商与海盗边缘的人物,但梅尔维尔号毕竟是一艘红夷夹板船,依然拥有4门自卫的4磅炮和4门回旋炮,因此锚泊期间也没有人上来找麻烦。

南海号从台北出发,中间除了在庙岛短暂停留过几天,一直处于航行状态,抵达威海之前的戗风航行消耗更大。守序决定在刘公岛休整一段时间。

王宗云等人向守序辞行:“国主大人,将士们都想尽快回到登州,我们也需要向部院大人复命。我等商议过了,决定走陆路回去。”

守序:“威海距离登州有300多里,你们确定没问题?”

陈之俊道:“谢国主关心,我们是登州兵,不是客军,没问题的。”

梁鹤翔道:“我们有部院大人的手令,回师途中可以在卫所里休息,也就七八日的功夫就回去了。”

守序点点头,“好,那我就不送你们了。”

金士英也向守序告辞,与王宗云一起赶赴登州,他需要尽快恢复在明朝的身份,并且拿到军职。临走前他把从辽东带回来的人交给守序照顾。

跟随他回国的有500多人,在劫掠李朝的战斗中,这些人都分到了银子,因此其中的200多人在抵达威海后就提出要回家。这是应该的,为了保证他们能有充足的路费,金士英不仅把属于自己的那份白银也给了他们,并且向三个明军千户借了500两银子。王宗云等人没有考虑就答应了借钱。金士英忠烈之后,此战又立下大功,眼瞅着就是朝廷要重用的人物。

剩下的300人无家可归,暂时只能寄居在刘公岛。好在曾樱做生意很守信,岛上按时运到了9000石粮食,不愁吃的,守序自然也答应下来。

与谈好的价格相比,少了1000石,守序找来梅尔维尔号的大副雅克.罗西利,“粮食为什么会少了?”

“阁下,运粮食的中国人说这叫‘漂没’”,雅克.罗西利模仿着汉语,“他们还说,因为登州离威海比较近,所以‘漂没’的比例很小。”

好吧,潜规则。

接下来的几天,索性也无事,守序便在岛上搭建一些临时居住的木屋,让士兵们可以上岸休息。金士英留下的人正好提供了劳动力。威海是不冻港,刘公岛海域的气温相对较高,有淡水,岛北面是海拔150多米的山峰,遮挡了寒风。岛南面地势比较平缓,守序把营地设在这里。岛上树木茂密,不需要登陆采集木料,守序只派了些人购买些木匠工具和铁钉。

驻扎在刘公岛,守序有了空闲时间,他开始整理提交给元老院的,关于此次远征的述职报告。报告中的台湾部分,由梅登负责,北上辽海这部分只能守序自己操刀了。

与明朝官员交往,掳掠李朝,都不会是什么大问题。

矛盾的焦点集中在大东沟之战上,与建州的交战代价高昂,收获却很小。

在大航海时代,欧洲出发的冒险家在与各地的交往中,第一次接触往往都是战争。葡萄牙人荷兰人英国人,与明朝的交往均以战争开始。战争会让双方对彼此的力量和底限有清晰的认识,为以后的往来打下基础。

战争体现出来的是力量投送,与兵力物资成正比,与距离成反比。这点无论陆战海战道理一样。新兴政权,往往都会有一种向外扩张的**和惯性。扩张的边界就是能够投送的军事力量与敌军实力的平衡点。这条边界很难在战前准确判断出来,只有一次错误导致的代价,才会让扩张的一方明白极限在哪里。

守序在报告中这么写,也没有为自己开脱的意思,他在报告中承认了自己判断有误。大东沟之战证明金城现在没有力量在北中国显示军事存在。

但这条边界的极限在哪里,守序依然没有找到。或许在长江,

第47章 沈阳十王亭

明崇祯十五年,建州崇德七年。 X

九月,陈新甲以边疆多失罪坐诛。

陈被杀前,内阁首辅周延儒想最后救他一把,“皇上,按国法,只要贼兵不临京城,大司马就罪不致死。”

皇帝冷笑,“边疆之事暂且不论,流寇杀我七亲藩,陈新甲之罪岂非比奴骑薄临京师更大?陈新甲一定要死。”

周延儒叹了口气,有些绝望。皇帝这几年杀人杀上了瘾,周延儒是唯一一个能影响到皇帝,把他从杀人的狂暴中解脱出来的人。如果周延儒也救不下,那人就死定了。

可皇帝真的是在自己骗自己,全天下都知道陈新甲是按照皇帝指示与建州议和,被士林攻击后,皇帝抛出来杀人灭口的替罪羊。

十月十四日,沈阳。天色阴沉,寒风潇潇。

沈阳城外的铁匠铺绵延数里,上百名容貌丑陋的八旗旗丁在各个铁匠铺之间巡查,如有懈怠的尼堪阿哈,上去就是一顿鞭子。汉人奴隶们拼命拉动鼓风箱,火焰在寒风中跳动,地位比一般奴隶更高的铁匠抽出烧得通红的铁胚,放到铁砧上捶打,火星四溅。无数这样的锤击声汇聚在一起,久久不绝。

十王亭。

各色建州军旗在中央广场周围迎风扯动,发出呼啦啦的声响。

清宁宫,皇太极和大玉儿的居所。

肌体肥硕的皇太极御中而立,年轻的时候他也是个猛将,因为嗜吃肥肉,如今吃成了个超级胖子。

建酋的下手是八旗左翼正白旗旗主睿郡王多尔衮、镶白旗旗主豫郡王多铎、正蓝旗旗主和硕肃亲王豪格;右翼两红旗旗主和硕礼亲王老代善、镶蓝旗旗主和硕郑亲王济尔哈朗。

其余满洲诸王和汉军三王,位次于各大旗主。

皇太极:“饶余贝勒。”

阿巴泰出班跪倒,“奴才在。”

“任你为奉命大将军,率左右两翼军二十四固山征讨明国。”

额头碰地,阿巴泰朗声回应,“奴才遵旨。”

皇太极继续点名,“图尔格。”

镶白旗固山额真出班跪地,“奴才在。”

“任你为本次出征副将军,辅佐饶余贝勒。”

“奴才遵旨,谢皇上隆恩。”

皇太极亲自搀扶起阿巴泰,“七哥,你私下里总是说每次出征都是副将。这次朕把国中一半的甲兵交给你,好生去做。”

阿巴泰低头垂目,不敢看向他的八弟,“奴才一定不负皇上恩典,定要将明国搅得天翻地覆。”

皇太极牵起阿巴泰的手,“七哥,咱们这次进关和以前不一样了。朕这次让你们进关,不是穷兵黩武。”

听到皇太极这话,多铎脸上露出不屑的冷笑,虚伪的老八又要装比了。

皇太极一副悲天悯人状,“朕也不忍生灵罹害,多次欲与明国修好,奈何彼国君臣执迷不从,所以朕命你们前去征讨,早日唤醒明国君臣。”

人丛中忽然传来一阵哭声,前明军宁远卫副将,现建州督察院承政,汉军镶蓝旗一等梅勒章京张存仁跪倒在地,膝行而前,“吾皇天恩浩荡,德被苍生,实乃天下百姓之福。奴才情难自已,感激涕零。”

张存任在明朝是粗鄙的武将,到了建州居然能进文臣清流代表的都察院,实在是很讽刺。

多铎用微不可察的声音轻轻骂了一句,“狗奴才。”

多尔衮轻轻咳嗽一声,向他的弟弟轻轻摇了摇头。

皇太极和颜悦色的示意张存仁起来,他继续对阿巴泰和图尔格说:“尔等进了明国境内,遇到老弱闲散之人,不要随意妄杀;不应作俘之人,不要扒他们的衣服,离人妻子;不要焚毁粮物,也不要暴珍粮谷。前次大军进山东时,甲兵有因索取财物而严刑拷打,这不是仁义之师,朕十分厌恶。尔等当引以为戒。”

皇太极一边说,一边用眼角的余光看向宫中记录的汉臣,见他正在奋笔疾书,不由觉得十分满意。这招他是在向唐太宗李世民学习,有时候,汉臣的主意真是不错。

阿巴泰这十几年来已经被皇太极收拾的俯首帖耳,他垂首肃立,“奴才谨遵皇上的旨意。”

皇太极换了满语说道,“在锦州新俘虏的蒙古人和索伦人,这次在军前役使。他们如果有了俘获,尔等不要搜取,让他们自己带回来。如果他们带不动,尔等还要帮帮忙。如果尔等让人空手返家,朕必将你们的俘获分赐给他们。”

“奴才不敢,奴才一定按皇上的教导,对新归附的蒙古人和汉人一体相待,有所俘获众人均分。”

精神分裂啊,多铎快把早饭吐出来了,老八一边用汉语让人不要多加抢掠杀戮,一边用满语说着抢掠分配的事,虚伪程度再次突破了多铎那匮乏想象力的极限。

倒是多尔衮听的若有所思。

“两个大废物”,豪格在后面不屑地看着多尔衮和多铎。这两个满洲诸王中最无能的家伙在松锦大战表现地十分拙劣,尤其多尔衮,居然被吴三桂那个尼堪打的望风而逃,丢尽了建州强兵的脸。这两白旗打仗只有阿济格还算看得过去。

阿山、谭泰、叶克舒、何洛会、吴赖、准塔、巴特玛、石廷柱、祖泽润、李国翰、金砺、吴守进、霍罗辉、额莫克图。皇太极继续点着出征将领的名字。

这次八旗南征,建州动员了一半的甲兵。其实八旗体制没什么稀奇的,努尔哈赤天才个鬼啊,作为一个文盲野蛮人,他能学的只有照搬明朝体制。八旗完全是卫所的翻版,而皇太极搞的前锋营、护军营,也是学的明朝镇戍制下的营兵。八旗初始的职官全是巡抚(满语,jusen dutang)即诸申都堂、总兵、副将、游击、守备、千总之流的汉语词汇,老奴也只知道这些。直到皇太极时代才改成梅勒章京这些看起来比较有满味的名称。

皇太极把八旗从作战单位改成户籍单位,打仗时从各旗抽兵,交给某位将领统带。这跟明朝从各卫所募兵,让总兵参将率领实质几乎一样。只不过一个是强令,一个是用银子买。

建州现有满、蒙、汉八旗接近600个佐领和半佐领,按理论上每佐领60甲兵计,出兵一半约有18000甲兵。八旗传统,各佐领有三分之一的甲兵为非“出兵之人”(满语,tucire coohai niyalma),即守甲,专务守城。

这个数字并不精确,建州记录历次战役的汉文档案全是神话。什么击破明军数千,自身只伤亡九人都是漫无边际的扯淡。以两次皮岛之战为例,第一次皮岛之战,汉文记录建州损失两人,实际是阵亡千余。最可靠的是第二次皮岛之战,汉文记录建州阵亡四十人,可实际上建州和东江镇总兵沈世奎最后一次的决战,八旗阵亡有名有姓的就有二百四十人,实际肯定更多。旧满文档在皮岛之战的伤亡记录之后,特地标注,此数字“不入档子。”

和明军打了二十多年,建州也承受了很大的伤亡。有些人丁稀少的佐领现在只有100人出头,因为平时还有沉重的徭役和生产任务,这些佐领很难出动30人的甲兵。但也有些人丁多的牛录,会携带闲散旗丁参加战斗。一进一出,兵力大约还是18000。

建州是个人丁稀少的部落,便是努尔哈赤时代,其军队构成中的汉人人数也可能远远超过一般人的想象。老奴攻占沈阳后的一次兵制改革,每佐领100个“行走百甲”(满语,yabure tanggu uksin)中,汉军的比例高达50甲。另外,其实八旗从一开始就是很喜欢火器的军队。老奴时代,八旗装备火器比例最高时达每甲喇2门佛朗机炮,每行走百甲装备22杆鸟枪和三眼铳,便是其中的巴牙喇,10人中也有2人装备的是火器。50人的守甲则干脆全火器化。只是火器用起来太贵,硝石硫磺所需太多,建州用不起。伴随汉兵失去作用,老奴便发了疯,将数十万辽东汉人屠戮殆尽,包括汉军在内。

到了皇太极时,经过多次劫掠,建州在经济上连跨几个台阶,再次大规模装备了火器,与之对应的是重新成立汉军,汉人的地位也逐渐增高。到了孔有德、耿仲明投降,他们更是带来了熟练的红夷炮炮手,现在建州在热兵器方面,水平完全不比明军低。

阿巴泰此次入关,率领的将是一只冷热兵器混合,拥有18000建州甲兵,大致相同数量的包衣跟役组成的大军。其中,平均下来每佐领出5个巴牙喇,组成约3000人的护军营。每佐领出1个巴牙喇前哨,组成500余人的葛布什贤超哈前锋营。

除了八旗兵,还有随八旗行走的三王一公,恭顺王孔有德藩下15个佐领3100兵,怀顺王耿仲明藩下11个佐领2100兵,智顺王尚可喜藩下12个佐领2300兵,续顺公沈志祥藩下900兵。三王一公的兵俱是百战余生的精锐,兵民比例几达100%。本次各藩也均出一半,共4000人由孔有德统帅。

在辽西,还有喀尔喀蒙古、察哈尔蒙古、科尔沁、翁牛特、熬汉、奈曼、喀喇沁诸部,各蒙古部落也均出本家一半甲兵。

这将是建州建国以来最大规模的一次入侵,其总兵力高达八万,且多数为骑兵。

大军出征需要祭旗。在建州军最近几年一路凯歌中,智顺王藩下居然在大东沟败军丧船,还葬送了几百个镶蓝旗太君,正好拿来开刀。

皇太极领着诸王大臣出了清宁宫,来到十王亭前的广场上。

一百多个两黄旗巴牙喇各自押着一名赤身**的尼堪,每人身上都是满满的鞭痕,早已瘫软在地。

“杀。”一百多颗人头滚落,鲜血流出后很快就被冻成红色的冰块。

“智顺王。”皇太极的眼神愈发阴鸷。

尚可喜跪倒,膝行出列,“奴才,奴才在……”

“看在你的面子上,班志富这个奴才就不杀了,剥夺所有官职,贬为奴隶,你带回去好好管教。”

尚可喜浑身大汗,长长的马蹄袖里指甲死命地扣住地板,留下一丝血痕。他以头戗地,“奴才谢主子恩典。”

班志富跪在广场的地砖,泪流满面,心若死灰。

多尔衮见此情形,与多铎对视一眼,嘴角微微上翘。

沈阳郊外,镶蓝旗庄屯。

巴灵阿用绳子牵着三个汉女朝集镇上走,乌勒登陪在他身侧。

巴灵阿见乌勒登垂头丧气的样子,便给他打气道:“别介兄弟,咱俩从大东沟那鬼地方跑出来,算是福大命大了。”

大难不死,可乌勒登脸上一点喜色都没有,“巴爷,咱们两个可是把尚可喜得罪到死了。”

巴灵阿直皱眉,“你还是爷们吗?怕那些尼堪干什么。主子告诉我,皇上把尚藩那些逃兵都砍了祭旗。”

乌勒登咬着牙,“都怪那些尚藩的军兵临阵脱逃,把咱们旗上几百个兄弟都害了。”

“可不是,这尼堪啊,就是信不得。”巴灵阿咋着嘴。

这两个镶蓝旗甲兵逃回去后,按建州军律,全部都要处斩还要祸及家人。为了保命,他们把责任一股脑儿都推到尚藩的士兵身上。某种程度上,这也是事实。

巴灵阿拍拍乌勒登的肩膀,“我已经和牛录大人说好了,这次入关会把你带上。”

乌勒登哭丧着脸,“巴爷,谢谢你的好意了,可你知道,我家就一领铠甲,还丢在了大东沟。”

巴灵阿猛拉一把绳子,指着汉女道:“一会到集镇上卖了这三个汉女,给你换把刀。没有铠甲怕什么,进关抢就是。”

乌勒登感激地道:“巴爷,我这欠您欠大了。”

巴灵阿拍着胸脯,“都是兄弟,再说就见外了。”

两人继续向集镇上走去。建州对人口买卖管理较为严格,禁止各旗越旗买人,人市也只能设在集镇上。

巴灵阿到了人市后,发现这里已经有很多人正在交易了。他先把三个汉女的衣服扒光,让她们赤条条站在哪里。建州物资匮乏,棉布很宝贵,建州从一开始就养成了拔俘虏衣服的习俗。这三件衣服巴灵阿还得带回家。

注:引用实在太多,

第48章 多铎 吴三桂 阿巴泰

巴灵阿卖掉汉女,在集市上换取了几件武器,从中拣出把明军柳叶刀丢给乌勒登。X乌勒登挥舞了几下,感觉还比较趁手。

出征在即,两人没心思在集镇上多逛,很快回家。

几天后,乌勒登头戴暖帽,背起额娘制作的炒面,与本庄屯的甲兵一起奔赴沈阳集结。

皇太极亲自送远征主帅阿巴泰出沈阳城,建酋最后叮嘱道:“饶余贝勒,你们进关后如果遇到流寇,要跟他们好好说话,告诫士卒,不得误杀流寇一人,以免我军与他们的交恶。”

“奴才记住了。”

皇太极实在是太胖了,简直就是一座肉山,一小段路就累得直喘气。他重新坐回暖轿,叫过多尔衮,“墨尔根代青,代朕送送饶余贝勒。”

多尔衮垂首应是:“奴才遵旨。”

按照建州军礼,大军出征和班师,都要由旗主级的王大臣郊送、郊迎。老奴死后建酋本人就很少出城做这种事了。最近的一次还是十几年前孔有德投降,皇太极郊迎十里,与孔有德携手告天盟誓。

几人恭送皇太极走远了,多尔衮换了一副笑盈盈的脸色,挽起阿巴泰的手,“七哥,我们也走吧。”

这次出征的不仅有阿巴泰入侵明国的远征军,多铎也会出动。为了掩护阿巴泰暴露的左翼,多铎将会率领一只军队前往宁远,压住吴三桂的关宁军。

崇祯十五年十一月四日,宁远堡。

宁前兵备道衙门,兵备副使韩昭宣居首位,宁远镇守总兵官吴三桂居次席。

锦州、松山、杏山三城失守后,宁远已是最前线。

冬季是建州入寇的高发季节,吴三桂有数只骑兵队在宁远堡外展开了侦察幕,此时,他的骑兵队正纷纷将紧急军情报回城。

“二位大人,建奴从门家山开营南进,大队现在扎营于王宝山。”

“大人,建奴一部绕过城西,目前扼住了城南的曹庄。”

“大人,建奴一部正窥探海口。”

……

韩昭宣很焦急,“长伯,建奴分兵三路而来,势甚凶狠,你看应该怎么办。”

松锦大决战,明军葬送了十万大军。现在整个辽镇就只剩下从松锦保持一定建制突围的宁远总兵吴三桂和山西总兵李辅明两部还有一战之力。

吴三桂问他的部下,“你们看清楚建奴有多少兵没有?”

“大人,我等与建州侦骑血斗数场,才摸清了奴兵不到万人。”

吴三桂轻轻点头。古典战争时代,要获取信息就必须建立接触。只有通过交战才能得到比较可靠的情报,靠几个夜不收之类的探子不可能打开战争迷雾,几个人能看多大的天?敌军的前哨和骑兵幕屏障了后面的大队,你根本不知道他在后面搞什么鬼。也许是数万骑兵,也许只有千把个喽。

靠点夜不收探子和流民口口相传,只会产生一大堆垃圾信息摆在主帅面前,到处都是上万虏骑。蒙着眼睛决策,只要时间一长,主帅疑神疑鬼之下,出几个昏招简直太正常了。如果对手又是打仗的天才,抓住漏洞连续出击,后面连翻盘的机会都没有。松锦大败就是典型的例子。

明军有时未必不敢打大战,松锦战前他们“兵心甚壮”,吴三桂、李辅明、白广恩、曹变蛟所部都很有战斗力。但在野战遇到建州军大队时,明军的外围战几乎全部打输,变成了睁眼瞎。结果只能聚在一起抱团取暖,其结果就是13万大军扎堆摆了个死阵。建州把明军后路切断口袋扎紧,明军就送了接近十万的人头。

要打胜仗,打大仗,就必须多路分头开进,尽量在宽广正面上控制更多的战场,其实从这一点上说,经略杨镐在萨尔浒战役中分四路向心攻击的决策并没有错,只是单纯的明军四大总兵战斗力不行。

吴三桂在松山打不过皇太极率领的建州全师,但这次依托老家宁远堡,吴三桂的兵就稍微占主动一些了。

韩昭宣已经乱了方寸,“长伯啊,奴骑虽不满万,可现在宁远堡就你的三千家丁还稍微能战,这可如何是好。”

“兵宪大人莫急,”吴三桂并不慌,“贼酋是什么旗号?”

“镶白旗旗主多铎。”

“谁?你再说一遍。”吴三桂有些不敢相信。

“大人,多铎。”

吴三桂放声大笑,“建酋这是疯了吗,派个废物来送死。”

韩昭宣惊讶道:“长伯,你说什么?”

“兵宪大人,你刚来辽东,对建奴还不熟悉。”吴三桂朝韩昭宣拱拱手,马上对他下属的军将下令,“儿郎们,点起兵马,我们出城会一会多铎。”

韩昭宣从椅子上惊起,急得直跺脚,“长伯莫说笑,与建奴野地浪战万万不能啊。”

“大人放心,”吴三桂镇定地道,“如果是其他诸王,我也不会出击。打多铎一点问题都不会有。”

吴三桂敲响军鼓,召集下属镇将,“各位将军,来的是多铎。乘奴骑刚至,本镇已定计决战,折一折奴骑的骄横。”

“我等谨遵大帅号令。”听说来的是多铎那个大废物,人人脸上都浮现出喜色。要是建州诸王都是多尔衮和多铎这种货色该多好。

“很好!奴众我寡,诸将须用命死战。我军要以一当十,明日本镇亲自督战,但有一人逗留不进者,不问官目兵丁,立斩阵前,决不徇纵。”吴三桂环视着他的部属,加重了语气,“更不许一人下马割级,违者即斩。”

“诺!”

第二天凌晨5点,三声低沉的军号响彻宁远堡,吴三桂打开城门,他将属下分为3队。前锋由镇标营参将何起凤统带,扑向王宝山多铎大营;第二队由镇标平夷左营参将潘勇昌指挥;第三队暂时由吴三桂亲自控制。

多铎这天起的挺早,在一个包衣身上抽了顿鞭子,微微出了身汗,把筋骨活动开了。

他的镶白旗巴牙喇纛章京一个千儿扎下去,“主子,宁远的尼堪出城了。”

“哦,带我去看看。”多铎眨眨眼,顺手把擦汗的毛巾扔到一边。

明军在建州大营前来回驰突,巴牙喇纛章京问道:“主子,尼堪太嚣张了,奴才这就带兵出去砍了他们。”

“急什么?吴三桂这是在引诱我们出击呢,别管他们,好好待着。”

多铎的兵不少,从八旗各牛录抽调了5名甲兵,共3000余人。加上配属的跟役和蒙古兵,总共有8,9000人。如果换个带兵的满王,比如说阿济格,那早就杀出去砍了。

吴三桂见多铎不动,便投入了潘勇昌的第二队,改诱敌为强攻。

多铎见吴三桂来真的,也派出了骑兵与关宁军对冲。同时向他的巴牙喇纛章京下令,“立即召回城南曹庄和海口的军队。”

“喳!”

吴三桂手上得力的部队不多,他必须小心使用。见在宁远城南与海口的奴骑回师,夹击他的前阵,吴三桂投入了第三阵。明军和建州兵战成三团,杀的难解难分。

“祖进忠,赵时振。”

“末将在。”

吴三桂指点他的镇标左营副总兵和守备,“你二人立即出动,从肋部撕开建奴军阵。”

“诺!”

吴三桂把手中的全部力量都砸了下去,建州落马的人越来越多,眼看有不支之意。从门家山后方大营又开来两只建州援兵,堪堪顶住吴部兵马。

宁远城头,抚标中营副总兵佟师圣站起身向韩昭宣抱拳,“兵宪大人,吴总兵要赢了。”

韩昭宣也看出来了,激动的双手发抖,“快,你快去支援长伯。”

“诺。”

佟师圣率领的抚标中营是一只装备火器和大炮的重装步兵部队,他携带大炮出城,渡过隔开宁远堡与战场的小河,在建州的侧翼列阵,架起大炮向建州中军处轰击。

炮弹间或落在多铎周围,镶白旗旗主的脸色变了,叫来巴牙喇纛章京,“不打了,我们走。”

“主子,前面还有很多人和明军搅在一起,我们是不是等等他们撤下来。”

多铎拉过马头,“你管那些奴才干什么,我们先走。”

“喳。”

建州鸣金,多铎等不得前线撤下来,带着他的两白旗护军先走了。前线建州军阵线动摇,各部纷纷脱离与明军的接触后撤。关宁军追着撤退的八旗兵一直到了门家山大营,吴三桂见这里地势险要,难以再攻,便撤回了宁远。

多铎打着哈欠进了自己的大帐。多铎是年纪最小的旗主,生下来时老奴已经很强了。老奴对他十分溺爱,从小没吃过苦。多铎的大帐陈设豪华,火塘烧得暖透,四个绝色汉女服侍多铎脱下铠甲。多铎这身甲与皇太极的不能比,皇太极年轻时穿的重铠简直就非同人类。多铎这身甲没有镶嵌多少铁片,中看不中用。

巴牙喇纛章京进来请示,“主子,今天咱们输了一阵,休息一晚,明天我带兵上,定要把吴三桂那个尼堪打垮。”

多铎嗤笑了一声,“老七带兵进关发财,我们在这儿啃宁远的骨头,你这奴才还嫌骨头不够硬是吧?”

“奴才不敢。”

“收拾东西,我们明天就回家。算算日子,老七就是爬,也该爬到明国长城了。”

多铎估计的非常准确,十一月五日,就在他与吴三桂交战的同时。镶白旗固山额真图尔格率领的左翼四旗军已经抵达界岭口。这一路上,明军的数量极少,图尔格只杀死了包括侦骑哨兵在内的73名守军就突破了长城。其后图尔格倒是遭遇了一只明朝野战部队。2500大同兵奉命增援山海关,此时刚好走到建州破关附近,图尔格出动八旗护军营和骑兵两路夹击明军。大同兵奋起反击,在巴牙喇的攻击下,损失了430多骑后,明军不支撤走。

阿巴泰率领的右翼4旗遇到了一些麻烦,他这一路关隘甚多,道路难行。建州军抽调葛布什贤超哈前锋营;汉军每旗1名骁骑校、6名甲兵;外加40名巴牙喇组成一支精锐的小部队。八旗兵从小路绕上石城关,消灭50个明守军,夺取4门大炮并拆掉关外的地雷阵。十一月八日,右翼军从黄崖口破关。阿巴泰随即从巴牙喇前哨、巴牙喇和马甲中选取精锐,组成前锋、护军和骁骑三队向蓟州攻击前进。

两路入侵的八旗兵在蓟州城下会师,当天便击破蓟镇总兵白腾蛟和增援过来的马兰峪总兵白广恩二部。随后阿巴泰率军从天津与北京之间冲过,一路向南,攻破香河、真定。一些期望值比较低的蒙古部落满载着财货,马前悬男首,马后系妇女,满意地出关回家了。

这点收获当然满足不了建州的胃口,阿巴泰率军继续南下,一个月的闰十一月六日抵达北直隶南界。

定州州衙,明军守将张经喝干满满一大碗酒,摔碎酒碗,朝知州笑:“太守大人,数十万边军精锐挡不住建虏,可我偏要和他们干上一场。”

定州知州一揖到地,“全城万家百姓,都拜托将军了。”

张经拱拱手,“请太守放心,建虏要入城得先从张某的尸体上踏过去。”

知州捧过一张盘子,“这是我为官多年的积蓄,一共300两白银,全部捐给张将军的将士。”

张经收下银子,“太守我也不和你客气,现在确实是花银子的时候。”

知州点头,“我知道,请将军放心,我这就去城中大户劝捐,银子粮食,一定要让将士们满意。”

张经:“多谢太守。还请太守征集城中丁壮,协助我军守城。”

知州慨然道:“理当如此,全包在老夫身上。”

定州全城动员,搜集武器,一共有30门大小炮,2000斤火药。

胡骑围城,旗号漫山遍野。

张经亲自校准了一门佛朗机,打响了第一炮。

一天后,建州主帅大帐。

阿巴泰打开军报,“什么?定州与河间都没打下来?”

图尔格皱眉道:“贝勒爷,这两城的守军都不多,但城中的尼堪百姓战心甚壮。我们要攻打就得停下来打造器械。”

阿巴泰摇头,“不,河间府已经把今年的漕银50万两提前运去了北京,这里没什么打头。我们走,

第49章 奔向海岸的难民

六天后,闰十一月十二日,临清,明朝中部商业中心,南北货物在此交换。X

冬季正是漕运最繁忙的季节,临清附近的大运河上,满是来往的商船。方圆30里内,士绅商民近百万口。

四处升起炊烟,几个小孩在运河边玩耍,模仿着大人打仗的游戏。

一面的军旗在远处的地平线上显露出狰狞的面容,片刻之后,更多旗帜出现在视野之中。数万马蹄敲打地面,声势振天。

……

十六日后,临清城墙的堆塌城垛被拆卸一空。城内官衙民舍尽皆焚毁,余火舔舐残骸,到处是烧焦的尸骸。

城外,数十万具赤身**的尸体铺满整个临清地面。百万人口的都市,幸存者不到十万

山东总兵官刘泽清拼死守住紧挨临清的东昌府,存活一城居民。

攻不下东昌,建州兵分五路。

孔有德的前东江军和祖洪基的前关宁军杀向馆陶高塘。明馆陶县令决心战斗到底,动员全城打造兵器,每垛派兵民五人。孔有德强攻一整天,铩羽而归。

十二月初八,建州兵临兖州城下。

鲁王府。

兖州知府邓蕃锡求见鲁王朱以派,“王爷,奴骑薄城,微臣请求王爷助饷犒军。”

朱以派哭丧着脸,“太守大人,小王着实没有钱啊。”

一股怒气冲上邓蕃锡的脑门,全山东都知道鲁王是本省最有钱的财主,豪富之家,也是山东最大高利贷商人。

虽然到了明末,鲁王这样的远支宗室几乎没有政治地位可言,在文官知府面前根本不敢造次。邓蕃锡决定还是给这位藩王留点面子,“王爷,城中兵马原本不多。如果王爷出重金赏给军士激励士气,城犹可存。”

朱以派一副痞赖样,“太守,小王真没钱。”

邓蕃锡咬碎了牙齿:“王爷,奴骑破城。大事一去,希望王爷不要后悔。”

朱以派:“太守这是什么话,你是守土之臣,守住兖州是你的职责。”

大门被推开,一位盛装妇人走入朱以派的会客厅,她没有搭理朱以派,对邓蕃锡敛衽一礼,“太守,奴家这里还有5000两私房钱,太守尽管拿去犒军。”

邓蕃锡深深一礼,“邓某代全城十万百姓谢过何妃。”

朱以派冲上来,一把推开自己的小妾,抢过银子,“哎呀,太守大人。这妇人不懂事,她这5000两银子是孤借来的,今天就要还回去。城中如果实在困难,你拿500两走吧。”

邓蕃锡闻言惨笑,不再多说,收起500两白银拂袖而去。老朱家可以不在乎他们的天下,邓蕃锡还要为全城百姓负责。

建州攻城,监军参议王维新,知府邓蕃锡,同知谭丝、邓文蔚分门把守。建虏架起攻城梯,重铠盾牌的八旗兵冲上兖州城头。

守城副总兵邓文明战斗至死。

王维新阵亡时,全身披创21处。

八旗兵直扑鲁王府,在宫奴引导下,他们在地下室抓住了朱以派。

屠城。

全城四位郡王,千余宗室被俘,建虏扒光他们的衣服全部斩首。

建州暂时留下了朱以海,四位贝子爷和镇国公爷住进了鲁王府。王府实在是豪奢,也只有鲁王知道该如何尽兴玩乐。贝子爷们住在鲁王府的正宫,鲁王住东宫。

贝子爷们每日招鲁王夜饮,一切妃嫔照旧伺候。当着鲁王的面,贝子爷们就和他的妃子们办事。朱以派只能强颜欢笑。

贝子拉过何妃,鲁王府中最美丽的女子。按倒在桌上,扑了上去。朱以派从何妃的眼神中看到了鄙视,看到了痛苦,看到了仇恨。建州兵很快就终结了朱以派这种噩梦般的生活,杀死了他。

一天后,八旗兵撤出兖州。已成废墟的鲁王府,一个年轻人推开身上的尸体,从死人堆里爬了出来。周围躺倒的全是他的亲属,嫂子何妃那赤条条的尸体就在他不远处。

年轻人跪地痛哭,双手捏成拳头,指甲深深掐入肉里。

他叫朱以海。

诸城,丁家在诸城是顶级缙绅,父祖皆进士,丁耀亢自己的举业倒不是很顺,只中了乡试副榜。他刚从北京回来,堪堪比八旗兵的前锋早几天到山东。丁耀亢劝说长兄和胞弟,“诸城是大城,城中大户却是人情乖离,肯定守不住。”

安土重迁,兄弟们都不愿意走。

丁耀亢急的直跺脚,“大哥,三弟,这山东是不能再待了。你们不知道,我从北京回来,一路都是北方大户举家南迁的车队,绵延数十里络绎不绝。”

家族还是没人愿意走。

丁耀亢彻夜未眠,对妻子说,“我们自己走。”

“夫君想要搬去哪里?”妻子很是乖巧,大事只听男人的。

丁耀亢抱紧了妻子,“先去南山,那里不行就找船出海,然后我们去江南。”

妻子的臻首埋进丈夫怀里,“不管去哪里,只要我们全家在一起就好。”

第二天,丁耀亢将家中最贵重的财物装上马车,携妻带女出了诸城县。

是夜,大雨雪。南山上丁耀亢抱紧了妻女,山下的诸城县已是一片火光,建州军正在屠城,火势之大连雨雪都无法立时浇灭。远处数十里都是星星点点的火光,一路上的村庄都被焚毁殆尽。

天亮后丁耀亢冒着风雪再次启程。海边没有找到大船,只有一些渔船。不少和他一样对局势有清醒认识的山东士绅子弟都聚集在海边,寻找出海躲避的船舶。

船小人多,丁耀亢叹了口气,携家带口,与这些士绅子弟结伴同行,他们当中有不少人带了护卫。丁耀亢继续沿海岸线北上,抵达莱州府下属胶州即墨县。他有功名在身,父祖在山东都较有名望,没费太多功夫就进了城。明军在这里有一只营兵,即墨营。

建州兵几乎追着丁耀亢的步伐攻进了莱州府。看着即墨营那点兵,丁耀亢发愁了,就这只器械不精的寥寥数百军兵,如何能守住城池。附近大船稀少,这让他一直无法下决心出海。冬天浪那么大,小船太不安全了,丁耀亢可不想才出狼口又入鱼腹。

同行中有人匆匆启行向北,丁耀亢拦住了他,“兄台,你这是还要往哪里去?”

“威海卫,听说那里有很多海船,可以南下。”

丁耀亢听说之后,立即回去收拾东西,向威海卫而去。他动身比较早,更多的难民还在他的身后。

守序仍在刘公岛,他在威海滞留的时间超出了原本的计划。

起先是因为修船,从大东沟带回来的辽船经住了风浪,所有船的舵都还在。南海号这样的盖伦战舰船舵用的是金属舵销和舵承钮,一般不用担心船舵出问题。而8艘辽船则依然使用传统的中式升降舵,中式舵是用绳索将船舵吊着,可以升降。绳索将船舵与船尾两根硬筋绑缚,下端靠在下金的凹陷处,上部由软筋限制其左右,舵叶前部下端由勒肚索拉往前方,兜至由船艏的绞车控制松紧。

这种舵有致命的先天缺陷,守序的运气好,在冬季辽海频繁戗风中所有船舵都经受住了考验,但约束船舵的下金被船舵来回冲撞,已经有些损坏。现在如果要这些辽船继续跑远海得冒很大的风险。

金城现在对商船的需求很大,守序不想放弃到手的8艘坚固辽船。他只能就地招募船匠木工修船。威海不是商港,但威海锚地的水文条件很好,很多南北商船都会在威海锚泊休整。时间一长,这里便也聚集了一些从事修船工作的匠人,其中有不少都是威海卫的穷苦军户。

守序的银子不太多。在李朝掠来的白银他当时就发给了回台北的士兵,登莱巡抚曾樱付给他的一万两白银也就地下发了一大半,剩下的几千两白银他得节约着花。在刘公岛驻扎期间唯一的物资补充还是来自捕鲸。会师后,南海号的官兵担负起营地守卫,梅尔维尔号得以腾出手,利用不太多的好天气出海捕鲸。

鲸肉在满足士兵食用之余,守序也用来对外支付。用不完的便腌制成咸肉。冬天倒是不担心肉会很快腐坏,能处理这么多鲸肉,也多亏了金士英留给守序的那些人手。这再次让守序感叹,人口才是最重要的资源。

鲸油鲸肉越堆越多,船上的木桶备件和盐不够,守序还得向威海卫采购。

守序在刘公岛设立了一个临时集市,路过刘公岛的商船都会在守序这里购买一些鲸油带走。守序尽量不收钱,每艘来购买鲸油的商船,他都会询问船主是否愿意让出几个水手。此时代的中国海船,不少水手身份是船主的奴仆,有些胆大的船主直接就把水手卖给了守序。这让守序清晰地体会到品牌的好处,金城在南洋的名气也传到了北中国的商船航线上。良好的声誉给他带来不少便利。

刘公岛有充足的粮食和鲸肉,对中国的下层水手十分具有吸引力。照现在的速度,再过不久,守序就能凑齐开船的普通水手,到时再配上一些普通力工,基本水手就够了。麻烦的是船长和舵工等技术性岗位。戎克船没有复杂的帆索系统,操纵较为简单,守序在内部深度挖潜,凑出满足3艘船航行的技术岗,剩下5艘船所需的人手他还得对外招募。

这天,守序视察完岛南的贸易市场后登上刘公岛的制高点,他在这里建了一座望台。

哨兵向守序报告,“阁下,海边的难民越来越多了。”

拉开望远镜,守序只见海边聚集的人群比前几天更多了,退潮时有很多人聚集在海滩捡拾海产。

威海卫是一处典型的明朝后期卫所,明军在登莱附近的战斗力量是登州镇,即墨营和文登营。威海卫本地只剩下几十名能战的卫所兵,勉强可以维持治安。日常倒也无事,如今异常的人流是在前几天陆续出现的。

守序问哨兵,“据你目测,今天的窝棚比昨天多了多少?”

哨兵:“阁下,仅就海岸部分而言,窝棚多了三分之一。在内地我们看不到的区域,应该还有更多人。

南海号大副罗德纳的箭伤如今恢复的差不多了,今天也与守序一并登上了望台。他是第一次见到如此景象。

“阁下,你知道这是什么情况吗?”

守序长叹一声,“鞑靼人入侵了。”

大东沟的鞑靼人给罗德纳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问道:“鞑靼人的军队有多少人?”

守序摇摇头,“不知道准确的数字。我询问了往来刘公岛的威海军户,他们的说法也不一样。有说鞑靼人有几万军队,也有说十几万的。”

罗德纳犹豫一会后说道,“阁下,鞑靼人的战斗力很强,我们力量有限,不能再与他们战斗了。”

守序苦笑,眼前的一切让他充满了无力感,“我明白。”

“阁下,我们应该怎么做?岛上还有很多粮食,十分引人注目。”

守序收起了望远镜,“让士兵们加强戒备,南海号的大炮应该会阻挡某些人铤而走险的想法。”r

第50章 威海营守备,人和船

金士英风尘朴朴地回到刘公岛,他去了一趟京城。X

守序在南海号的会议室接见了他,“金兄此行可还顺利?”

金士英向守序表示谢意,“多亏国主赠送的建虏首级,让金某得偿所愿。”

“山东都指挥使司成山卫指挥佥事,威海营守备。”守序拿起金士英的告身,“恭喜金兄了,一回国就成为四品武将。”

金士英道:“原本也不会这般快就能办下来,京城有许多衙门要跑。我要继承父亲的世职,也少不得要花许多银子打通关节。”

“哦,那金兄得到了贵人相助?”

金士英有些激动,他朝北拱手道:“是皇上亲自关注了我的事,那些衙门才没敢拖延。”

战事正紧,一颗八旗副都统的首级在京城造成不小的轰动。皇帝好不容易发现一个能打建虏的将领,还是血战殉国的忠良之后。如今正是用人之时,来自宫廷的干预让金士英的北京之行很是顺利。

金士英父亲金国凤的世职不在山东,他的籍贯在山西。是登莱巡抚的请求,让皇帝大笔一挥,把他调到了山东。金士英挂职的成山卫在威海卫东边,管辖着成山头附近区域,是个更小的军卫。

指挥佥事是金士英的卫所本官,威海营守备是在镇戍制下金士英的实际职务,卫所本官对金士英来说只是个带俸官,实际并不管卫事,成山卫有自己的见任官管卫事。这套职官体系有点像宋朝寄禄官和差遣分开的体制。

金士英表情很凝重,“国主,现在事情很不妙,建州大军十万破关南下,北直隶到处都是狼烟。我到登莱后看到曾中丞已经在布置登州城守诸事了。”

守序起身道:“建州兵距离我们可能比你想象的还要近。”他说完便领着金士英下船,顺着岛上的道路拾级而上,登上最高处的望台。守序递给金士英一具望远镜。黑压压的难民扎堆居住在海边,燃起星星点点的篝火。威海卫附近农业并不发达,还有些荒地树林之属,如今都被难民们砍伐下来搭建窝棚,充作取暖做饭的燃料。

“我初步打探了一下,都是西面诸府来的难民。”守序道。

金士英从北京回来走的是海路,他从天津上船直接到了登州,对陆上战局发展并不了解。“难民已经到了威海卫,看起来,实际的战局比登州了解到的情况还要糟。”

守序问他,“你现在是威海营守备,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如此多难民聚集附近,让威海卫城如临大敌,如果难民一旦有变,就凭卫城现有的那点力量根本弹压不了。

金士英放下望远镜,“事态紧急,我得立即去威海布置卫城的防御。”

“建州兵随时会出现在威海,你确定要去冒险?”

金士英神态很坦然,“为天子守一方土,金某职责所在,不敢懈怠。”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守序点头表示赞许,“那登州能给你能多少支援?”

金士英指了指港口,“就只有送我来的那艘船,装了2000石粮食。”

威海卫好歹也是座海防要塞,威海营作为附近唯一的战斗力量,登州才给这么点支援,守序有些惊讶,“其他没有了?”

金士英苦笑摇头,“我去京城这一趟,才知道朝廷有多困难。朝廷只给了我官位告身和名义,没有钱也没有兵。登州的曾中丞现在要把全部的力量都用来抵御建虏,也很难抽出物资来支援我。”

“那你从哪里开始?”

“曾中丞允许我用辽东回来的人就地成立威海营,威海营有500的兵额,缺编的部分,我可以从难民中招募。”

“武器怎么办?”

“中丞给我签发了手令,允许我调用威海卫和成山卫武库里的库存器械,应该勉强足够。”

登莱巡抚位高权重,可要办的事情也多,东挪西凑,才挤出来一点资源给金士英。

守序叹了口气,“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请说吧,我尽力而为。”

金士英涨红了脸开口道,“真有件事需要国主帮忙,新军肇建,我需要一些银子。”

守序道:“我现在手头的银子也不太多,很难支援你啊。”

看着金士英脸色涨得通红,守序想想道,“金兄,你知道我在南边有一方国土,现在是地多人少。如果你能说服一些难民随我南下,每一人登船我给你2两银子如何?”

金士英听完后认真地问起守序:“国主莫不是要贩卖他们做奴?”

守序立即否认,“怎么会,除了一些战俘,我国中并无多少奴隶。”

“贵国土地肥沃吗?这可是数千难民。”

“台湾膏腴之地,非常适合开垦。福建的郑芝龙前几年移民数万去了台南。难民若去了我那里,人人都能分到田地。”

见金士英陷入了思索中,守序也不想隐瞒什么,“台北就是有些瘴气,北方人去了可能比南方移民难以适应一些。”

水土不服很好理解,金士英道,“请国主容我考虑几日,我需要先了解难民的状况。”

守序同意。其实这些天刘公岛上陆续有了300多人,多数都是难民中比较有钱的那部分人。他们在威海寻求可以南下的中国商船,商船的仓位总是宝贵的,各个船主也只能满足少部分人的需求。因此有些船主就向守序咨询能否接纳难民,守序答应了,人口正是他需要的。

其实守序能提供很好的条件,这些移民即便到了江南,多数人也没什么出路。无产无业坐吃山空,将来的生活会是大问题。而在台湾,守序能够分给他们土地,如果不会种地,那边也有很多非农业的岗位需求。但守序作为半个洋夷,难民对跟他去台湾还是顾虑重重,招募移民的工作进展很慢。这个时候如果有来自明朝官方的背书,将会是一大助力。

金士英与守序又交谈了一阵,便离开刘公岛,匆匆带兵去威海卫上任。

几天后,情况越来越严重。天降大雪,威海卫城外出现了大批冻饿而死的难民。金士英尽力在难民中招募了一些青壮,他的威海营最后超编了200人,可这也是杯水车薪。情况不允许他再犹豫下去了,金士英再次登岛,与他同行的是与守序有过几面之缘的临清商人王士则。

如今的王士则早已没有了当初豪气冲天的模样,精神状态很差,他是代表登莱巡抚曾樱来的,见到守序便火急火燎的问道:“国主可否卖我一些大炮?”

南海号现在也只剩下20门炮,守序听了有些为难,“这是中丞大人的意思?”

王士则道:“对,建奴已经围住了莱州府,登州危在旦夕,请国主千万要允诺在下。”

守序皱眉道:“王先生,不是我不想帮你们,可我船上的炮也不太够了。”

王士则一揖到底,“国主大人,守序兄,我求求你了。我是从临清跑出来的,临清百姓尸骸如山若岭,登州千万不能再像临清一样失守了。”

金士英道:“国主大人,现在登州卡住从内地至胶东的北方道路;中间的潍县军民在建虏围城中拼死抵抗;即墨营和文登营守住了南线,如此才确保胶东的安全。此三城若一城有失,后果不堪设想。”

王士则着急上火,“我出来时,巡抚大人告诉我,只要大人肯卖红夷大炮,他会尽力满足你的所有需要。”

守序叹了口气,“我卖,但只有6门炮,不能再多了。火药和炮弹得你们自己解决。”

王士则重重舒了一口气,“火药炮子无须国主操心。这6门炮国主你买多少钱?”

守序想了想,“银子你们留着吧,现在正是用钱时。我只要人和船。”

“什么人,什么船?”

“铁匠、船匠、舵工,能跑南洋的船和船长。”

王士则一口答应下来,“包在我身上,这些登州都有。船户和舵工我从军户里给你招募。”

守序道:“要可靠。”

“你放心,都是家世清白的良民。我把他们全家都送过来给你。”

对王士则来说,兵荒马乱之中搞些人和船比银子要简单多了。登州附近聚集的难民更多,只要在文档里动动手脚,报这些人被建奴掠去就是。他这只是卖人,明军中还有大把砍人的部队,杀自己老百姓向上谎报军功。战船就更简单了,战事紧急频繁出动,“漂没”了呗。现在军情如火,难民成群,红夷大炮和人的比重完全不在一个档次上了。

金士兵见巡抚的事情谈完了,说道,“国主大人,我也同意你上次的建议。”

守序点点头,人换银子粮食鲸肉,“我的船现在能装近2000人,请两位按照这个数办吧。”

王士则思索一阵道:“我能再给你5艘船,请国主把岛上的鲸肉粮食棉布都卖给我。”

众多的移民涌入台湾,那边短期内肯定会缺粮,守序本来是想把这些粮食都运回去的。但他想到望远镜中那些嗷嗷待哺的饥民,长叹一声,同意了。

金士英道:“我这次押运完火炮,便要南下去增援即墨城。威海卫和成山卫的刀枪军服勉强能用,可是火器太差了。我也想找国主买点武器,不是红夷炮,能有些佛朗机和火铳就行。”

守序此时已经完全不想讨价还价了,“我卖。只要你们能把我的船装满移民,武器和粮食我都卖。”r

第51章 返航

梅尔维尔号拿出能获得9磅炮让王士则极为欣喜,在陆军中,9磅炮已是明军眼中的巨炮。明朝仿制的红夷大炮,最重也不过10斤多的弹丸,12磅而已。金士英也得到了从南海号上拆下的4门佛朗机和60杆火绳枪。

也许是为了激励士气,威海营把得到红夷大炮的消息放了出去。金世英派了个把总押运重炮前往登州,道路两边挤满了围观的人群。

威海卫曾是一座坚固的海防要塞,拥有6里18步长的城墙,石制墙基,通体包砖。城墙高3丈墙基厚2丈,护城河宽1丈8,深8尺。

与被挡在城外的普通难民不同,丁耀亢和他的同伴们亮出身份,很容易就进了威海卫。

城墙虽然年久失修,但架子仍在,加上从辽东回来的守备大人和那些辽兵,给了城内的居民和如丁耀亢这般的士绅子弟不那么虚幻的安全感。威海卫城的东墙离海岸线只有1里远,这也让丁耀亢比较安心,只要有船,跑起来很快的。

众人寻了一处院落租下,暂时就安顿在了威海卫城里。逃难的士绅很多,城中的房价一日贵过一日,丁耀亢只包下了一间屋子,全家四口人都住在一起。

诸城被建州攻陷,家族凶多吉少。午夜梦回,丁耀亢时常被那个雪与火的夜晚唤醒。无数恐怖的场景在他脑海中回荡,此时的他都会下意识地抱紧妻子。末世离乱人,丁耀亢很庆幸他的小家庭现在还完整的在一起。

明朝北方士子有结社的习惯,丁耀亢逃难漂泊途中便遇到了几位社友,此时都聚集在威海卫城中。这日,租住的院中又聚集了十几位生员和副榜贡生,都在议论辽兵携红夷大炮赴援登州之事。

“威海金守备近日从刘公岛的夷人那里获得了十余门巨炮,适才我在城门处见守备大人点起百多兵丁押运大炮启程了。”

“我听说金守备与那夷人交好,他也是夷人从辽东救出来的。”

“金守备本人亦有万夫不当之勇,阵斩建奴一副都统,便是没有夷人相救,他也能杀回来。”

“什么夷人啊,那夷人头目姓陈,乃是汉人。”

有人开始吊书袋,“韩文公有言,‘夷狄入中国,则中国之,中国入夷狄,则夷狄之’,那陈姓夷目久在蛮夷腥膻之地,我等当以夷狄视之。”

“你就别管人家是不是蛮夷了,海上的夹板巨舰你也看见了,一艘船就有数十门红夷大炮,比整个登州镇的炮都多。威海倘若能得此强援,守城的把握又多了几分。”

丁耀亢转过头一看,是他的社友冷应,字公定。冷应与丁耀亢打了个招呼,两人不声不响的进了丁耀亢住的屋子。

冷应进门便道,“西生兄,我在威海卫的朋友告诉我,海口的夷船再过一阵时日就要走了。”

“公定此言当真?”

“金守备昨日上岛便是为了此事。在夷人走前,买下了那些大炮。”

丁耀亢能逃出诸城大难,见识心性自然也非常人可比,“公定,你有何打算?”

“我孑然一身,山东也没什么可留恋的,我搭夷船走。”

“公定,可我听说这些夷人南下并不会停靠江南,他们是把人运向海外一大岛。”

冷应点头,“台湾岛,我知道。这些年南洋那边此岛很是有名。”

丁耀亢劝道,“那你还去,西生,莫若和我一起去江南。”

冷应脸上露出一丝寒意,“西生兄,你可还记得前元张弘范的那首诗?”

丁耀亢浑身打了个冷战,“磨剑剑石石鼎裂,饮马长江江水竭。我军百万战袍红,尽是江南儿女血。”

到了江南,莫非西生兄就觉得安全了吗?流寇,建虏,哪个是如今朝廷能挡住的?”

看见冷应锐利的眼神,丁耀亢恍然大悟,“外头还有多少人会一起走?”

“已经谈定的,有5个。”

丁耀亢:“有那么多人?”

冷应眼神中露出一丝期盼,“西生兄,我闻台湾幅员数千里,可活民百万。该夷在南洋尚有另一方国土,我等去了,除了避难,亦可谋个进身之阶。若去江南,当真是要给复社那些人做跟班吗?”

丁耀亢听到此已是深以为然,他向社友深深一礼,“还请公定救我。”

“夷人现在多收工匠,老农,我等要上船得花钱买船票。”

“他们要多少银子?”

“20两一个人。”

丁耀亢咬咬牙,“我付。”

其实守序没把船票定那么贵。工匠农民账房等有一定技术的人员免费占了8成的舱位,其余的船舱,他原本定的是男子一人10两,妇幼酌情可免。但他没想到威海卫的军官们把票价倒腾到了20两银子,所有人都要交。

十几天后,当威海卫的军户在城中抓住一个建奴细作后,城中更是如同炸了锅,船票当时就爆了,飙升至百两的离谱价格。

金士英亲自审讯细作,得知他是北直隶人,崇祯十一年顺了鞑子。今年十一月十一日入关,是孔有德的奴才。细作汉名张守印,番名麻喇赤,在孔有德藩下混的着实不错,居然有4个老婆。建州的探子除了侦察军情,很多时候在明军后方造成的混乱对战局也会产生不利的影响。

部下有人进言,“孔逆向我威海派出探子,可是想报当年登州的一箭之仇?”

金士英嗤之以鼻,“登州、潍县和即墨都在我军控制下,孔有德难道还能飞过来?不带辎重轻兵挺进威海,量他也不敢。”

登州与威海之间的通讯现在依然畅通,金士英能从登州巡抚的幕府中得到山东战局最近的情报。处置了建州细作,金士英再次泛舟刘公岛。山东战局的变化,他都会即使与守序分享。虽未正式宣扬,但二人实际已经隐隐以对方为盟友。

守序接过金士英给他的简报,看到中间一段,不由念了出来,“区区危城,臣百计守之,志完至而驿骚之;梵梵士女,臣百计安缉,志完至而杀掠之。”

金士英都快把牙齿咬碎了,“德州守将雷演祚弹劾督师范志完的奏折,朝廷的大事就坏在这些昏庸的官员身上了。”武将弹劾文臣督师,这可不太常见,如果不是作死到一定程度,武将不会去以卵击石的。

守序微叹,大明朝亡国有很多原因,某些人的个人责任肯定跑不掉。守序拿起简报,对照地图,结合前几天获得的信息,他说道:“近来战局好像对你们发生了一些有利的变化。”

金士英:“对,朝廷从四处调集了很多援兵,原本驻扎在辽西的山西总兵李辅明带着一队关宁军赶到了。江淮的官军也在淮河一线挡住了南下的建奴。”

守序点点头,虽然这些援军不敢与建州野战,但好歹也压缩了八旗兵进一步劫掠的空间。最重要的是,现在好打的城市建州都打完了。剩下的州县无一不是官员士绅百姓抱有决死之心在坚守,硬打强攻不是不行,但那对进关劫掠的建州来说并不划算。

对胶东影响最大的当属潍县军民的坚守。登州坚城一座,军兵上万,建州去啃骨头的可能性并不大。如把主力投入鲁西南和淮北沿即墨攻上来,这圈子又绕太大了。因此潍县就成了山东战局的关键,一如后来解放战争中的潍县战役。潍县是联系胶东半岛和内地的重镇,明军在这里并没有多少力量,八旗兵对潍县开展了强攻。

“奴众万余,列七营围城,城内军民血战七昼夜……老幼男妇,竭力一心,未字闺秀,青衿内室及瞽夫幼小,悉运砖石柴束。”

守序边看边赞叹,瞎子和少女都上了城头,让八旗兵在潍县吃了个大败仗,人员损失甚重,“山东的兄弟们很厉害啊。”

金士英也是由衷敬佩,“潍县人心至此,似千古少有。”

守序道,“恭喜金兄了,建奴的攻击动能应已消耗殆尽,他们打不动了。”

虽然不明白什么是动能,但金士英还是明白了守序的意思,“生灵涂炭,又何喜之有。这些日子陆续有官军堵截到建奴的辎重,解救下不少难民,都是数日水米未进,无论男女,都是赤身寸丝不挂。”

守序明白建虏有多野蛮,他劝慰金士英,“不要那么悲观,至少军民的奋战让事情没有变得更坏。”

金士英勉强笑了笑。

守序道:“建州无力攻打胶东,船上的人员也基本装满,我就要回去了。”

金士英知道守序迟早是要走的,“你什么时候出发?”

守序:“明天就走。近万里航程,台北也可能还有些事,我得在北风季结束前回国。”

金士英伸出右手,与守序在一起久了,他也习惯了握手礼,“明日我有事无法登岛,今天就权当送别了。”

守序笑道,“金兄无须忧心,来日方长,我们一定后会有期。”

辞别金士英,守序下令所有人集结登船。第二天,2艘盖伦船、13艘戎克船组成的船队离开刘公岛,运载着3000多山东移民,沿着海岸线南下。难民中的很多人渡过了此生第一个海上春节,当天船上供应了大量鲸肉。

丁耀亢、冷应立于甲板,回望越来越远的山东老家,

第52章 云台山,沈廷扬

海州外海,云台山。X

风向西北偏北,雨雪,有大浪,云台山在船队西侧。

守序一身黑色的皮氅,立于南海号艉楼。

抬头朝西北望去,黑压压的乌云遮盖了天空,海面的能见度越来越差。

南海号大副罗纳德提醒守序,“看起来坏天气短时间不会结束,我们最好能找个锚地避风。”

守序伸出手,感受飘下的雪花,“慢速靠向云台岛,让瑞恩指挥的戎克船走在战舰的前面。”

瑞恩是梅尔维尔号上的捕鲸队长,这次也被提拔执掌一艘戎克船。除了瑞恩等人驾驶的3艘辽船,戎克船队的大部分舵工船户都是在登州新招募的人手。安全起见,守序返航没有直接驶向台北,走的是登州船户熟悉的黑水洋航线,也是明朝漕粮海运的主航线。绕过成山头后,略走一点远海,在云台山修正航向。

云台山主峰海拔625米,在海面上十分显著。在黄海,云台山是与成山头并列的最重要的航道标,面积有数十平方公里。云台山还有个更著名的名字,孙大圣的家乡,花果山。

如果不靠近大陆,在云台山之后就只有舟山群岛可以给船队锚泊。守序不想冒险,他宁可等在云台山直到坏天气过去。

云台山挡住了黄河泄入黄海的泥沙,岛东侧的航道水足够深,但西侧就不行了,那里只有沙船能通行。

守序一直在艉楼上看着瑞恩的戎克船一点一点地向前探索航路。

罗纳德举着望远镜,“航道没有问题,可瑞恩为什么挂起了战斗旗?”

“胡闹,他的船上一门炮都没有,让南海号立即前进。”

南海号转动帆桁,调整吃风的角度,贴近云台岛东南角,云台山足够高,船队贴近背风面后明显能感到西北风变小了。等绕过去获得瑞恩的视野后,守序才知道他为什么挂出了战斗帆。

花果山叠嶂的峰峦之下,停着好多的船,有小船,也有几十艘不亚于福船的大沙船。

南海号立即敲响警铃,战斗人员各就各位。有了云台山遮护,这里的风浪减小,下层炮门可以打开。虽然单舷只剩下7门加农炮和3门回旋炮,但那也不是眼前这些沙船能抗衡的。沙船无龙骨,船底完全由木板拼接而成。即便没有盖伦战舰在此,船队中那些辽船也能碾压沙船。

军官们都上到艉楼和船头,南海号高耸的船楼和打开的炮门明显在岸上造成了一些骚动。

树林遮护下,岛上的人数出乎守序的意料。

罗纳德问道:“阁下,我没看到有战舰和士兵。”

守序转头下令,“让南海号打两炮,注意不要命中。”

南海号下层炮甲板的18磅炮次第开火,一枚命中了海边的悬崖,一枚炮弹在沙船群旁边入水。岛上的人群惊惧更甚。

“刘进卿。”守序叫着他新近提拔的华人水手。

“在,大人。”

“去和岸上的人接洽,就说我们要借地避风,让他们把这里的船挪一挪,都是些沙船,停到西边也不要紧。”

“是。”

刘进卿搭乘长艇走了,罗纳德问守序:“大人,我记得我们上次北上也经过这座岛,当时并没有这么多人。”

守序收起望远镜,“猜都能猜到,岛上都是躲避鞑靼人的中国难民。”

航海长走过来报告锚地的勘测结果,“水深8英寻,海底是平缓的细沙。”

其实是很好的锚地,细沙肯定是黄河带来的,几十年后云台山西南侧就会与大陆相连,二百多年后,守序现在准备锚泊的位置也会成为新的陆地。

“让戎克船再向前探一探,我们尽量贴近云台山下锚。我可不想被一阵强风大浪吹断锚缆。”

“是,大人。”

船队尽力靠向西侧以减小背风面涌浪的影响,黄河泥沙在这一代海域淤积的效果还是显而易见,不要说盖伦,就连辽船都无法靠岸。船队只能在离岸边十几米的地方下锚。各船都增加了额外的船锚,以更好的固定船身。

刘进卿带着3个中国人登上了南海号。

为首之人30出头的年纪,身穿明朝七品文官服饰。他向守序深施一礼,“在下沈廷枢,见过国主。”

大东沟打完,守序的名声算是在北中国传开了。

刘进卿站在守序身后,轻声介绍,“这是沈廷扬的堂弟。”

守序这次既然跑北洋航线,启航前对大的海上势力肯定要有所了解。就像郑芝龙之于南洋一样,沈廷扬也是北洋航线上绕不过去的名字。明朝晚期,大运河漕运频频被建虏和流寇切断,沈廷扬上书建议在漕运外另开海运,以备不时之需。沈廷扬没找朝廷要钱,只是建议他的粮船用3成的舱位装商品,朝廷给他免税就行。不要花钱,皇帝太高兴了。自3年前沈廷扬亲自率2艘自家的沙船和20艘庙湾船趟开海路后,到了1643年沈家已是有百余艘大沙船的海上巨擘,每年向北京、登州运送20万石粮食,那可是13000吨。

沈廷扬的海运与元朝直接从江南启航的海运不同,因为长江口浅滩的影响,沈家做的是截漕海运。海运大本营在淮安府,在淮河截留部分漕粮后沿淮河放洋,北上在云台山转向黑水洋航至登州。

守序对天朝海上英豪一直是充满敬意的,他请沈廷枢进了会议室。宾主落座后,守序问道:“沈大人不在淮安府措置军粮,为何到了这云台山?”

沈廷枢微叹,“海州直面建虏兵锋,家兄派我带船来解救难民。”

“这个季节?从淮河口到海州可是逆风啊。”

沈廷枢:“确实,好在距离不长,我家这40多艘大沙船戗风性能尚可。”

守序点点头,沈廷扬搞截漕海运当然也不是做雷锋的,他的漕运船队一大特点就是都属于他私人。从建议海运开始,沈廷扬就直接对皇帝说官船都是虚文,要办好海运必须雇佣坚固的民船。沈家自己的船肯定是粮船队的大头。守序并不觉得沈廷扬这么做有什么不对,只要差事能办好,沈家从中赚了钱那是应该的。沈家的海运粮船安全快捷成本低,还不用朝廷付钱,这种好事让皇帝上哪找去。

“云台山上现有多少难民?”

“约莫两万之数。”

真是奢遮的商船队,守序感慨着,他要是也有这样的实力就好了。

沈廷枢道,“我家的船现在多数都临时被改成了战船在淮河上充作河防,只能腾出这40几艘,否则还能运出更多的难民。”

40几艘沙船当然也运不了两万人,剩下的那一半都是乘坐各种小船逃上的云台山。

“海州被建虏占领了?”

“是,就在前几天的正月初二,西股达贼攻占了海州。”

西股达贼不是蒙古八旗,那是外藩蒙古。明朝时建虏又称东虏,外藩蒙古又称西虏。蒙古兵的战斗力应当比八旗兵差远了。

守序略带讥笑,“我在登州得到的消息,山东的建虏近来损失颇重,已经放弃很多州县向北收缩,想来撤退的日子并不久远。你们淮兵厉害了,这种时候都能让一群鞑子牧民占领海州。”

沈廷枢分辨道:“淮兵精锐尚要分出一部在西边,流寇如今也在豫东活动。如果那边不防,流寇窜入江淮之间,后果也不堪设想。”

守序对农民军有些好奇,他取出一副大明地图铺在桌上,向沈廷枢招手,“李自成打到哪里了?”

沈廷枢在地图上比划,“闯逆去年九月破开封,十月末再占洛阳,闰十一月破汝宁,擒杀保定总督杨文岳,现如今正在湖广肆虐,主力估计在襄阳一带。”

汝宁府就在南直隶的大门口,守序看的直摇头,去年短短半年时间李自成在河南省东南西北打了一圈,攻克开封、汝宁两座坚城,如今又到了湖北。偌大的河南省,现在已经姓李了。

1642年可以说是明朝最倒霉的一年,上半年松山失守洪承畴被擒。下半年九月李自成攻陷开封,十一月建州破关。建奴抵达北直隶南界后,李自成迅速移师豫南进攻汝宁。守序当然不相信李自成会与建虏勾结,但建州军和闯军此时产生了事实上可怕的默契。李自成远离黄河南下围打汝宁,整个淮西的明军就不敢动了。而建虏也把劫掠对象放在了黄河以北,他们甚至深入到了登州附近,一点也没有进军河南的意思。两军一南一北,在明朝的心脏插上了两刀,让各部明军顾此失彼。

明末确实太**了,老百姓造反是应该的。守序很同情并敬佩农民军中的部分将士,能说出“不作安安饿殍,效尤奋臂螳螂”这种话的官员,李自成杀一千个都不算多。中国本应由农民军来拯救,可惜他们失败了。

沈廷枢说着农民军,守序想了想问道,“北方先有流寇,后有建虏,现在江淮之间是不是有很多流民?”

沈廷枢的脸庞浮现出悲伤,“流民在道,白骨成堆。”

“朝廷能安置得了那些流民吗?”

沈廷枢摇头,“有心也无力,何况很多官员根本就无心。”

守序:“沈大人,我有笔生意想和你们家做一做。”

沈廷扬眉毛一扬,“国主有什么生意?”

守序换了一张台湾地图,双手撑在会议桌上,“移民。”

……

沈廷扬虽然是明朝的官员,但与科举出身的官员不同,他本质上还是个大海商。官位既来自海贸,当了主管海运的户部郎中后,也不忘用粮船做生意,而且他是直接光明正大地做。沈家主做北洋航线,不和南方的郑芝龙抢生意。如今的北风季,淮安的大沙船多数也只能靠港锚泊,以待西南风起。守序打的就是这个候风期的主意。

“帮你们运1万难民至台北?”

“对,不限于云台山,整个江淮地区的难民都可以。”

沈廷枢眉头紧皱,“国主大人,这事太大了,我做不了主。”

“这是当然,沈大人自可回去商量。”守序厚着脸皮道,“说来惭愧,我现在只能付5000两银子的订金,其他的只能以后慢慢还了。”

守序这是在用声誉在刷脸卡,沈家的几十艘大海船即便全运粮食跑一趟天津起码也能赚个四五万两,现在守序既没那么多钱雇船,也没钱组织江淮的难民东来。

沈廷枢的脸色有些不好看,不过他想到了刚才的炮击,因此回答的还是很含蓄,“我这就修书一封带给家兄,同意与否,得家兄说了算。”

“甚好甚好,我也写封信,这就派人与沈大人一起去淮安。“守序道,“行程匆忙,也没准备什么贵重礼物,我这次在辽东搞了点上好的人参,正好一并送给沈大人。“

守序都这么说了,沈廷枢也只能同意。

两人都没有提到沙船适航性的问题,沙船确实在北方更多。平底船难以抵挡南洋的大浪,但这不是说沙船完全不能过长江,郑和的船队里就有部分是沙船,只要贴着海岸航行,尽量挑好天气放洋也是能跑台湾的。

守序问道:“沈大人需要多长时间能回复?”

“最快十天。”

“那我就在云台岛静候佳音。”

“家兄现正筹划收复海州,恐怕未必能及时回复。”

“没关系,我等。”守序明白,有的时候该求人就要求人。谁让这次中国行就没带多少钱呢,从苏卡达纳开始都是用缴获的资源在滚动。现在元老院不可能同意在中国投入太多实际资源,金城才是根本。守序在士兵们面前吹有钱那是在描绘一个美好的未来,到了真要和这些大海商真金白银做生意,没钱把姿态放低一些也没什么。

“你们打算怎么收复海州?”守序这么问倒不是他有想参与作战的意思,云台山和大陆之间的海水甚浅,盖伦靠不过去。

“家兄正在联络一个流寇头目,袁时中。”

第53章 群盗中一奇男子

南直隶,睢宁,农民军小袁营军寨。X

寨中主帐,油灯点的通明。袁时中放下建虏写给他的信。

“你们要与我结盟,共同攻打淮安?”

送信之人虽然剃了金钱鼠尾,却是个汉人,“正是,好叫袁将军知晓,淮安府也是运河一重镇,金帛子女无数。贵军在河南,我军在河北,只要贵军接应我们渡河,攻下淮安如反掌事。到时一切虏获,我两家可均分。”

袁时中没有表态,“闯王和八大王那里,你们是不是也有联络?”

“正是。袁将军位置偏远,如今才见到。李自成将军和张献忠将军那里,我军早在进抵黄河时就已经遣人过去联络。”

“他们回复了没有?”

“这小人就不知道了。我家主子说了,如果你们愿意送信给我国皇帝陛下,我们一定转达。如想遣使盛京,我们派人护送。”

袁时中发出一阵令人心悸的冷笑,“你家主子。你这个狗奴才是不是吃shi长大的?”

建虏来使一阵诧异,“将军这是何意?”

袁时中拍案而起,“狗奴才,老子自小吃的是五谷杂粮,敬佩的是岳飞岳爷爷。对鞑子和鞑子的奴才,恨不能寝其皮,食其肉。”

来使闻言色变,“袁将军,中朝是我们共同的敌人。”

袁时中大怒,“老子杀官造反是要给穷人一条活路。你个狗汉奸也配和爷爷相提并论。”说完还不等使者分辨,袁时中就大声喊道:“来人,拖下去,剜了这个汉奸的心,丢出去喂狗。”

两个农民军士兵夹起汉奸,在一路“大王饶命,大王饶命”的惨叫声中拖了出去。

袁时中端起茶水润了润嗓子,“二位先生,可以出来了。”

刘进卿和沈连挑开后面的帘幕走入帐中,沈连向袁时中深施一礼,“沈某代数十万南直隶父老感谢将军义举。”

“不用谢我,岳爷爷是我辈的榜样,好不容易能有个机会能学岳爷爷杀鞑子。袁某明日就点起兵马去海州。”

“我家大人已经在淮河中备好了船只,请将军放心。”

袁时中点点头,对刘进卿说道,“你可以回去告诉你们国主,袁某不是人贩子,这钱就不收了。我也不会帮你们,攻下海州后,你们自己派人去招募吧。这些流民如真能在海外分到一份耕田,也是积功德的事情。”

袁时中信佛,所部被号为佛兵,沈连和刘进卿之前也有所耳闻。

刘进卿也施礼道,“便依将军所言。”

沈连和刘进卿出了袁时中的大帐,月色如水,两人呼吸间吐出的水汽清晰可见。手扶腰刀的士兵在寨中四处巡逻,与他们二人擦肩而过。

刘进卿家族衰落的根源便是洛阳之战,与李自成部实有深仇大恨,他对农民军的情况也下过功夫研究。与其他部农民军不同,小袁营的规模并不大。闯王、八大王、曹操、老回回等人的部属无一不是数以十万计,流民与抢掠来的男妇就如同一个流动的国家。小袁营不杀人,不掠妇女,军纪极好,军中也就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人。

沈连是沈廷扬的家人,自从建虏入寇后,沈廷扬便一直在联络袁时中,往来的使者便是沈连。刘进卿携带守序的信拜访了沈廷扬,事情顺利地出乎他的意料,沈廷扬一口答应帮助守序转运移民。但这流民他不方便在明军控制区组织,因此事情便也着落在了袁时中身上。刘进卿就跟着沈连来到袁时中的地盘。

“沈兄,我观这小袁营,大异于寻常流寇。”

沈连笑道,“确实如此,袁时中不杀人,不放火,专务募士、积粮,朝廷很多官员都把袁时中视为群盗中的一奇。”

“那袁部与其他流寇该如何相处?”

沈连道:“袁时中去年也曾与闯逆合兵一处,实是不得。闯逆和罗汝才对袁时中也很有戒心。袁时中便趁李罗二部围打开封时,半夜出走脱离了流贼大队,如今与闯逆已是势同水火。”

刘进卿微微点头,“难怪。”

第二日,袁时中集结一万兵马,向淮河进军,蔡元定和沈连都随军行动。小袁营的军服标识是半青半红的毡帽,军中的核心力量是袁时中亲统的千余骑兵,而主力则是在蒙城吸收的数千矿徒,健壮彪悍,战斗力很强。从行军纪律上看,矿徒的组织度明显比农民更好。

沈家的船只已经等在渡口,寒风中,将袁部的一万军队分批渡过淮河。正月二十,袁部兵围海州。

城中有三千余蒙古骑兵,出城迎战农民军。

这些穷苦的蒙古牧民在中国劫掠数月,如今已是鸟枪换炮,人人都有刀剑武器,部分人还穿有明军铠甲,但冬天出兵的代价也显而易见。他们的马不行了,出征时的一人三马,到如今人均不到两匹,而且肌瘦疲弱,掉膘很明显。

袁时中见到西鞑的战马就放心了,他先架炮打,敌骑逼近后用箭射,继而步兵短兵相接。来回杀了三番后,西股鞑子纷纷逃进了海州城。

城外有很多蒙兵的帐篷,小袁营一把火全部烧了。营地中养着十几匹骆驼,小袁营的人不认识骆驼,也不会养,全部宰了吃肉。一战下来,袁部解救了滞留在城外的上万被虏难民。袁时中找来些难民中的头领,“你们被虏而来,家里父母甚是想望,每人统统赏五十文钱,快回家去吧。”

刘进卿等这些难民头领出来,立即迎上去,宣介招募的条件。这些难民很多来自北直隶和山东,不少人已经很难再回去了。

小袁营连夜制作云梯等攻城程器械,天一亮就爬梯子强攻。袁部的选锋一个能打三四个下了马的西鞑,西鞑也根本不会守城,三两下就丢了城墙,。

还没到中午,西鞑就打开北面的城门向外逃窜。袁时中冷笑一声,率领骑兵追击。西鞑的马出征有四个月了,根本跑不过小袁营的骑兵,袁部追出去十几里,砍下千余首级。至于逃散的西鞑多数永远回不去老家了,地主乡兵会教这些三五成群的蒙古兵做人的。

守序在云台岛听闻海州收复的捷报,立即带上卫队乘坐一条沙船到了海州城下。他没有上岸,但加派了更多人手招募难民。袁时中遵守了他的承诺,没有干涉守序的行动。

海州收复的消息传开后,越来越多的难民涌过来,不少人都选择去海外碰碰运气。沈家的船队往返于海州和云台岛之间,凑足了守序需要的人数。

守序对袁时中十分感谢,给袁时中写了一封信。他忍不住还是透露了未来的一些发展,强烈建议袁时中哪怕到了走投无路之时也不能再投奔李自成。如果有机会,可引兵去江南,或江西,或湖南,只有南方才有小袁营的立足之地。如能在南方占据一海口,守序答应以后会提供支援。

守序不知道这样做有没有用,但他觉得必须尽力挽救小袁营。不仅是因为在移民上的默许,更是因为小袁营是壬武之役中,唯一与鞑虏战斗的农民军。

半个月后,沈廷扬调集60艘大沙船,搭载了14000人的移民,跟随守序南下。航程总体很顺利,只是在长江口和杭州湾损失了6艘船,多数落水之人也被救起。

过了杭州湾,依次便是甬江口和灵江口。

昌国卫,石浦守御千户所。

张名振看着浩荡的船队从眼前驶过,心潮澎湃。“阮兄弟,如今看了金城夷的船队,我方知海上豪杰的畅快之处。”

阮进是张名振花费千金招安的海盗,他拱手道:“候服将军白手起家,在北地往来草原之间,战鞑子市边马,丝毫也不比海上的男儿差了。”

张名振听罢大笑,他是南京世袭锦衣卫出身,少游京师,曾经也是身穿飞鱼服腰挎绣春刀招摇过市的京城大少。张名振与宦官处的好,第一桶金便是与宦官赌射得来,后来从事边地马匹贸易以至豪富。他是提督东厂司礼监秉笔太监曹华淳的座上宾,通过曹华淳又与东林复社搭上了关系。

张名振从京城调到浙江是因为年初赌博喝大了打死个宦官,花银子到处活动了一番,不但没治罪,还得到个水师营兵参将的职务。现在还没有正式上任,人先跑到浙江避风头,他这关系实在是够硬。

张名振信心满满,“阮兄弟,我也要造船。不用朝廷,我自己花钱。”

“将军打算出多少钱?”

“阮兄弟,造船驾船你是内行。16万两白银,你能给我弄来多少船?我要大战船,坚固能打。”

阮进盘算了一阵,“将军,16万两我们可以造80艘大战船。”

此时的张名振正是他一生最豪气的阶段,“好,就如阮兄弟所言,第一批就是80艘。以后我们还要造更多的战船,不能比那些金城夷差了。”

守序自然是不知道岸上有个明军水师将领正在望他的船队。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关注,过了杭州湾,悬挂郑家旗号的战船就陆续出现在了船队周围。不难理解,守序如此庞大的南下船队驶进福建和浙江交界的海域,自然引来郑芝龙的目光。

尽管没有发生交火,可也让守序很是担心。船队中的沙船在战斗中不堪一击,浙闽沿海岛屿海湾众多,很难发现隐蔽的敌人。守序把船队暂时停在了台州大陈岛,再向前去就是郑芝龙在福建近海的核心区了。

守序在大陈岛候风,一周后,风力和缓,海波不兴。船队扬帆驶入外海,直航基隆港。

200海里,顺风3日即到。

梅登已在基隆等待他多时,冬季最冷的那两个月,梅登动员了基隆、淡水的全部兵力,彻底征服了台北地区的番社。如今台北、桃园等地已规划了数十万亩农田,就等移民来耕种。

守序下船后第一件事便急忙问梅登,“金瓜石金矿开采了吗?”

“你送来的朝鲜移民,我已经将其中的3000人投入了金矿开采。剩下的人正在修建从基隆到淡水的道路。”

“修路的事以后再说,黄金现在有多少?”

“提炼出来800两。”

“都给我。”

“我答应了很多中国商人要用黄金向他们付款。”

“支付先压一压,给他们算利息。”守序说完也不管梅登的愁眉苦脸,让卫兵收起黄金。

“西班牙人的货还有多少?”

“货还剩了一些。”

“选5万两的货出来,我要支付给帮我们运人的沈家商船。”

“好吧,”梅登叹了口气,“就像你说的,人最重要。”

守序带着黄金匆匆找到沈廷枢,抱歉道:“沈大人,这是800两黄金,我知道不够支付你们这次航行的开销。其余的我用货物代替,不知你能不能接受?”

沈廷枢收下钱,这趟航行沉了6艘船,其中5艘是沈家的沙船。守序现在付的这800两黄金加上预付的5000两白银,一共也才13000多两白银,根本不够填补沈家的成本。

“都是什么货?”

“珍珠、苏木、黄蜡、披肩、织锦、绒毯。”

“可以,我们接受。”

守序舒了口气,欠一大笔钱的感觉并不好。

沈廷枢道:“家兄让我们跑这一趟,其实没想过赚钱。我们能给这一万多流民一条生路,他觉得很满足了。何况还结识了国主大人。”

守序给沈廷枢倒上酒,“我从不会让合作的伙伴吃亏。沈大人候风的时日,我可以帮你们联系荷兰人,从他们那里采购一些蔗糖胡椒带回北方。”

“这样就再好不过了。”

守序想了想,接着问道:“不知沈大人可否愿意卖些船给我?”

沙船跑远航风险大,但金城在台湾还有很多环岛的近海运输任务,现在占用的是福船和鸟船,这其实是一种浪费。守序买下沙船可以把更适合远航的船只替换下来。

“国主要多少船?”

“10艘如何?”

沈廷枢默默估算了一阵,“可以。”

沈廷枢带着南下的60艘沙船,每船有30名船户水手,回程的船队不大可能装满,卖掉10艘对沈廷枢来说也是一笔不小的进账。

守序抬起酒杯,“沈大人,我们以后一定会有很愉快的合作。淡水的港口将会向你们敞开。”

沈廷枢也举杯,“那就多谢国主大人了。”r

第54章 台北的工作及金台航线

沈家船队一共1000多人,在基隆的生活开销都是守序在负责。X如是数日,沈廷枢觉得一直这样等也没什么意思,便向守序询问有什么事情可以帮上忙。

守序和梅登商议之后,发现还真有。

梅迪纳分舰队返航台北后,汪汇之给守序留下一封信,像他之前所说的那样,带着12艘船离开了台湾。台北现在剩下的运力又处于很紧张的状态。

守序与沈廷枢并肩站在地图前,“沈大人,台北东边的宜兰地区有一座苏澳港,苏澳港被岩石海岬环抱,能避风避浪,其中的南澳尤佳。除了基隆,整个台湾都找不到比南澳更好的港口。宜兰外海还有一座龟山岛。我想在苏澳港修筑两座炮台,在龟山岛上修建一座灯塔,需要你的沙船帮忙运些建材和人力。”

“行,修建港口和炮台我的人也可以帮些忙。”

守序道,“我会按日付钱给你的水手。”

如今正是倒春寒,气温比较低,暂时不用担心宜兰那边会有疟疾。守序本来没想现在就开发宜兰,但在南直隶获得了意料之外的人口后,他至少能把苏澳港区占住,为征服宜兰平原获得一个入口。

有了沙船,梅登得以腾出两艘鸟船前往棉花屿运输鸟粪石,棉花屿、彭佳屿、花瓶屿为台湾北方三岛,其中棉花屿和花瓶屿地形较为崎岖,难以设立据点,彭佳屿稍微平坦一些,梅登打算在此也建设一座灯塔,留下30人的居民。

彭佳屿周围是良好的渔场,岛屿的面积也足够种植一些耐旱的番薯。修建灯塔和炮台的建材来自大屯火山出产的火山泥,石料需要在基隆切割好,灯塔的燃料则计划使用苗栗的石油。

南海号和梅尔维尔号靠港休整,刚从辽海回来的船只暂时不用清理船底,在冰冷的辽海活动数月,船蛆被冻死了。

守序和梅登召来台北分舰队司令阿勒芒和陆军司令菲尔霍夫,守序先问起海军,“淡水堡和淡水港的施工进度如何了?”

阿勒芒:“淡水堡已全部完工,再过3个月就能投入使用,淡水港还要再等等。”

守序对他们工作很满意,“我把除了南海号之外的战舰都留给你,你可以换乘拉斐尔号作为旗舰了。”

阿勒芒脸上浮现出喜色,“那太好了。”

守序:“你现在有拉斐尔号、梅尔维尔号、暴风号、淡水号和基隆号5艘战舰。吕从先也向我申请,他想加入我们的舰队。”

阿勒芒:“那个中国海盗兼海商?”

守序道:“是的,他的4艘戎克船质量一般,全部改为商船。”

“好的。”

“我这次带回来的12艘辽船稍微改装后,可充作战船。吕从先的船员和汪汇之留下的那些人不够,你还得再招募一些。”

阿勒芒看向梅登,“人手的事,需要行政长官支持。”

梅登颔首,“戎克船如果作为商船和战船两用船,人手我会配足。”

阿勒芒:“还有船场的问题,这么多船,维修的工作量不小。”

守序对梅登道,“明年你得把船场准备好,至少要能完成船只的大修。”

“只要有工匠,基础工作不是问题,但木材怎么办?”

“台湾没有柚木,但其他的木料很多,你要尽快组织砍伐并阴干。”守序拿出台湾地图,“在中部山区,台湾有一种参天大木,台湾桧,砍伐出来。就算现在用不上,以后也有用。”

“那木料有多大?”

守序微笑:“最大的可能要十几人合抱。”

台湾桧高大挺拔,做龙骨都够了。因为柚木太贵,后来旧日本海军战列舰上铺的甲板用的就是台湾桧。

梅登:“只要有木料,不光修船,我甚至可以尝试造一些小船。”

“柚木关系到战舰的修理,到时我从金城给你们运一些来吧。”这个没办法了,只能从金城运。

菲尔霍夫道:“陆军需要充足的弹药补充,现在的存货总有用完的时候。我想海军那边也是一样的。”

梅登见守序望过来,叹气道:“只是生产弹药问题不大,我们有工程师,也有中国来的工匠,虽然暂时不能铸炮,但可以生产弹药,也可以打造火绳枪的枪管。问题在于我们无法自产原料。”

守序:“硫磺和木炭不是问题,硝石可能你们需要从中国进口。铁料恐怕也只能进口。”

梅登皱眉道:“这也要进口,那也要进口,到处都需要人力,我们的钱和人根本不够。”

守序:“所以你们要做好计划,能自产的尽量自产,无法自产的也要做好进口的额度分配工作。”

梅登有些着急:“你也知道,从西班牙人那里缴获的物资,今年估计就要用完了。我们的开销实在太大,在台北的农田收获以前,我们甚至连粮食都要依赖进口。农田即便是数量有富裕,产量也只有到明年才可能会有些指望。”

“你说的没错,而且金城近两年很难给你们实质的增援,所以你们还要找到一处能够提供财物和人口的地方。”

守序换成东亚海图,拿起一支笔,指在了济州岛上。

“给你们这么多船,既不是让你们与郑芝龙或者其他的明朝水师开战,也不是让你们缩在台湾不动。”

阿勒芒:“占国斯岛?”

荷兰人把济州岛叫做占国斯岛。

“除了岛上本身的几座城市可能有的财物,占国斯岛出产很好的弓箭原料和马,都是非常重要的军事物资。在李朝与鞑靼人的贸易中,来自占国斯岛的弓箭和战马是很重要的商品。”

阿勒芒有些诧异,“金银和战马不错,可弓箭对我们没用。”

“但对中国有用。”守序点了点威海卫和云台岛,“这次北上,我与威海卫的明朝驻军司令,淮安府主管海上运输的大臣都建立了联系,你们要继续拓展关系,以获得移民。最好是能像这次一样,能有他们的船队帮助我们运输,我们来提供护航。”

“你的意思是我们劫掠占国斯岛,用战利品与中国的政府军做交易,换取人口和物资。”

“对。”

上岛劫掠陆军的任务就重了,菲尔霍夫问道,“岛上的防御力量如何?”

守序:“占国斯岛的防御不堪一击。”

菲尔霍夫盘算了一下,“现在的兵力只能维持防御,那我要尽快在台北扩编一个陆军营出来。”

守序:“我把切支丹连也留给你,有了一个营再加上水兵,可以在占国斯岛大干一场。”

梅登想了想,对守序道:“现在我不能指望你从金城给我运牛,中国是获得牲畜的唯一来源。如果占国斯岛的马很多,我们也可以运一些回台北,马可以节约很多人力。”

守序略摇头,“占国斯岛的马是北方马种,耐寒耐旱不耐湿热,可能难以适应台北的气候。”

梅登道:“反正不是用来做战马,我们试试看。养不活就吃肉,想来多少能有一些活下来适应气候的。”

阿勒芒趴在地图上,用手指划向济州岛,接着连线到威海卫,“那这样,我们让一艘战舰和四艘戎克战船留守,集结4艘战舰和20艘运输船,劫掠占国斯岛后,2艘战舰和大半戎克船运送人口和部分马匹返航。剩下的两艘战舰和戎克船携带交易的物资和战马去刘公岛和云台岛,与那边的中国政府军做交易。”

梅登道:“赶在南风期的末尾北上,北风初起第一波船就能返航,可以节约时间。”

守序见他们的计划越来越完善,很是高兴,“对,我再提个建议,我们做交易的时间窗口可能不会太多,今年,最多明年,大规模的只会有两次。所以今年你们最好把规模搞大一点,尽量多征集一些人船。”

“一次移民数万?”

守序微笑:“对,把西班牙人的遗产今年全部花光,金矿那边也要加紧开采。如果钱不够,不要在乎利息,向大员的荷兰人借贷。”

台北的军事三人组互相看了一眼,梅登道:“明白了,我尽力而为。”

守序给他们三人倒上酒,“先生们,我们的事业才刚刚开始。有了十万属民,我们在台北的地位将不可撼动。”

“为了美好的未来。”

“为了未来,干杯,阁下。”

“干杯,先生们。”

觥筹交错中,梅登轻声问守序,“我记得你说过在两三年内,中国现政府就将崩溃。”

“虽然我很不希望这个结果出现,但确实,这个政权已无法挽救。中国太大了,外人的力量微不足道,只有依靠他们自己。”守序轻轻抿着酒杯,“虽然政权中有少部分人还在为挽救它而付出全部努力,我很钦佩他们,但那无法改变最后的结果。”

“我难以想象,几乎与整个西欧一样大的国家崩溃了会是什么结果。”

守序的话语仿佛冬日的寒潮,“想象过世界末日吗,我的行政长官先生,那就是末日的景象,至少是前半部分。”

梅登有点发冷,“那我们该怎么办?荷兰人到时又会怎么办?”

守序想了想,“这个变化对整个亚洲的影响太剧烈了,我们无法独善其身。到时我会亲自来台北处理。”

“也只能靠你了。”

“准备见证一个奇迹的开始吧,我的朋友。”

守序布置完工作,所有人都知道他这是要回国了。走出行政长官官邸,和平岛的官兵和行政人员都聚集在了棱堡里。守序微笑着与第一排的人握手,间或拥抱,登上了南海号的艉楼,向岸上的人挥手致意。

南海号的货仓已装满鲸油和硫磺,在小艇的牵引下,缓缓驶出港口。测试风向,放下船帆。城堡向守序鸣礼炮9响,南海号回礼9响。

守序看着远去的基隆港,长出了一口气,回到军官舱。

南海号舰长罗纳德走到守序身边,“阁下,接下来我们去哪里?”

罗纳德康复后,守序便宣布了对他的任命,从大副正式升任南海号的舰长。

守序挂起皮氅,点燃烟斗,“我们去广东。”

“珠江口吗?”

“珠江口不是问题,以后会有人去测绘。我们这次去上下川岛。”

没有了戎克船的拖累,至广东新宁县上下川岛的航程只有500多海里,南海号全速前进,一周后即抵达了上下川岛。

上下川两个岛加起来有200多平方公里,是广东最大的岛屿。叠嶂的山峦下是海岬环抱的海湾,洁白的沙滩与摇曳的棕榈树。岛屿足够大,在平坦一些的地区有农田和村庄。岸边也有一些正在捕鱼的船只。

罗纳德一边用望远镜观察一边对守序道:“真是美丽的小岛。”

“不光美丽”,守序道,“岛上有三四个避风的海湾,可以停泊战舰。如果在港口和制高点上修筑几座炮台,这将会一座坚固的要塞。”

“长官,”罗纳德摇头道,“你总是想着军港,炮台,要塞,从不会停下来去欣赏这美丽的风景。”

罗纳德的表情显示他不完全是在开玩笑,守序微微叹气,“时间紧迫,我很难像你一样有美好的心情。也许在我的位置上你就明白了,只有修好炮台,才能让官兵们有闲情去轻松的欣赏风景。”

见守序又说起炮台,罗纳德只能耸耸肩,“好吧,那就炮台。我想我应该没有机会坐到你的位置。”

“未来什么都可能发生,罗纳德先生。”

守序让参谋拿来地图,他向罗纳德解释道:“珠江分为东江、西江和北江,将整个广东省联系到一起,其中西江尤其重要。西江在广西,通过一个两千年前修筑的伟大工程,联系起了湘江,进而沟通了长江。”守序这说的是灵渠。

罗纳德抬起头,“如果我没看错,在广西与湖广之间不是有分水岭吗?”

“对,我的先辈们通过提升水闸让船只翻过分水岭。”

“2000年前?那可真是了不起的成就。”

“确实。”

在中国近海,航行是比较困难的。以戎克船的水平,因为台风和寒潮的影响,一年当中大部分时间海运都处于失效状态,只有内河漕运才能可靠地维系这个庞大的帝国。在生产力落后的中国古代,不通内河的地方很容易出事。比如辽东、西北、越南和朝鲜,都曾是中国的领土反复征服过多次的领土。

朝鲜和越南最后还永久性的丢了,中央王朝可以精心选择季节和风向,通过海路征服越南和朝鲜,但在当地的民族发展起来后,很难通过海路长期维系对那里的统治。其实辽东和河西走廊也面临同样的问题,只是这两处的陆路条件尚可,

第55章 三亚巡检分司

对于中国这么大的国家来说,内河是最重要的交通渠道。X天朝古人对修建运河的热情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吴国修建的邗沟通了长江与淮河,又用菏水连接泗水和济水进而打通了黄河。秦朝修建灵渠之后,中国甚至能做到从广州一路坐内河船到河北。

罗纳德:“如果从军人的角度来思考,那意味着帝国能够通过运河向广东源源不断的输送兵力。”

守序:“你理解的很正确,罗纳德先生。中国能维持统一,基础还是经济,内河航运将国土的精华部分组成一个统一的经济体和市场,任何控制了这个内河运输体系的人对周边势力都会是压倒性优势,统一也就不可避免。”

罗纳德:“有意思,这套内河体系有两个大的出口,长江口和珠江口。”

守序:“长江口的航行条件太差,对战舰来说并不是什么好的选择。但珠江口就不同了,水深,大部分时间风速稳定。”

罗纳德:“所以我们要占领这座岛吗?可这里离珠江口还有一段路。”

“直接占领珠江口的岛屿,中国政府军会与我们开战的。英国人荷兰人葡萄牙人都尝试过,他们都失败了。上下川岛不能让我们控制珠江口,却可以让我们离它更近。并且,”守序接着指着地图上一处地方,“上下川岛可以控制谭江口,虽然谭江与珠江之间现在并不连通,但也能向上游辐射百多公里,在新会县境内,谭江与珠江的距离并不长。”

罗纳德点点头,“噢,既然如此重要,那我们回去带上舰队,把这里占了。”

守序无奈地看着罗纳德,“直接占领现在也不现实,我们也许可以通过别的一些办法变相实现我们的目的。”

“怎么实现,阁下,我不明白。”

“罗纳德先生,别忘了,我们国内有很多中国人。”守序放下望远镜,“现在我们去琼州,也许在那里我们能找到答案。”

从金城直接航向台北,对商船来说航线太长了,虽然顺风也许大半个月就能到,但守序不能总指望顺风,他还是需要中继站。上下川岛就是他选择的第一个目标。

南海号离开上下川岛,直奔琼州。守序心中有座圣碑一定要去瞻仰。

琼州,临高县,文澜河口,博铺港。

月黑风高,守序乘上长艇登岸。

博铺巡检司已经废弃。在明朝,巡检司隶属于临高县,主官是九品文官,由吏部铨叙。巡检司虽然官品卑微,但在地方权力极大。在其辖区内,巡检司拥有征税权、司法权、教育权、军权。每个巡检司都有上限为100的民兵,这些民兵弓手隶属于州县文官管辖,除非战时文官交出指挥权,否则卫所驻军无权插手。相反,巡检司的民兵对军队有一定威慑力,他们除了维持治安,最重要的一项工作是缉捕逃兵。

在江南地区,巡检司的主官一般由生员出任,几乎已经被士绅大户所垄断。士绅通过巡检司控制了重要的海口和贸易集镇,进而控制了明朝的基层政权。州县官很难与豪绅抗衡的原因之一就在于此。没有基层的配合,州县官想开展工作极为困难。

海南的天气此时已经比较暖和了,文澜河两岸绿树成荫,守序手抚剑柄,信步走在河道旁。河水潺潺流过,一派原始的田野画卷。没有百仞滩水电站,没有输电网络,没有通信线路。东门市的位置,现在是一片荒地。守序回望海港,本应是圣船的泊位,现在一片碧波浩荡。他自失的一笑,在某个时空,他也是临高五百废的一员。

刘进卿不明白守序的心绪,“大人,这个荒凉的海港价值并不大。我们为什么要来这?”

守序嘴角含笑,“为了纪念我的一批朋友。”

守序打开一瓶酒,遥敬另一个位面的战友们。

“以后我们要在这里筑一座城。”

刘进卿不明白金城为什么能在琼州筑城,他把疑惑藏在心里,“是,大人。城名叫什么?”

“百仞城。”

刘进卿掏出纸笔,记下守序的话。

卫队已经占领了废弃的博铺巡检司城,现在成了临时的营地。

当初海述祖临别时,告诉了守序他的住址,并留下了名帖。

守序把名帖交给了刘进卿,“去请海老爷,就说我在博铺巡检司的废城等他。”

“是,大人。”

刘进卿带着两个广东的华人水手走了。守序的卫队和陆战队依托博铺巡检司设置了防御阵地,架起几门回旋炮。

金城海军此时已经积累了很多明朝沿海水师的情报。海南在此时属于广东省管辖,卫所现在已经退化成了军管区和治安单位,广东省的海防战斗力量实际为柘林、碣石、南头、北津、白鸽门、乌兔、白沙、莲头、限门、海朗、双朗11大水寨,分别由把总、守备和参将统领。在琼州的是白沙水寨,统兵官为一名钦依把总,其直属上司是雷琼参将,但实际上却受琼州府海防同知管理,再上一级是广东按察副使分巡海南道,监管兵备。

除了南头、柘林、碣石三个驻有水师机动兵力的大水寨,其余单位均只有破船七八条,勉强应付管辖海域的巡哨,维持而已。因为明末的海寇多数都活跃在南海,所以琼州的海防重点也是岛屿东部。在海南岛的西部,包括广东广西在内的整个北部湾沿海线,现在完全是空虚状态,没有防御力量。

守序把南海号停在临高,除了港口条件尚可,也是因为这里明军的力量很弱。白沙水寨的明军,巡哨地点主要为琼州府以东,很难顾及北部湾地区。

南海号的水兵每日在博铺港内打打鱼,没有任何劫掠的行为。战舰那庞大的船躯和黑洞洞的炮口展示了应有的力量。守序在博铺巡检司废城等了一周,期间除了个别在远处望的小股明军,并没有遇到什么麻烦。

海述祖是骑马来的。

见面后,海述祖直接给了守序一个拥抱。守序些微诧异之后,欣然接受了。

海述祖最先提起的居然也是大东沟之战,“救出金国凤儿子的是不是你。”

“是。”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海述祖很是欣喜,“你们打的好啊。”

守序现在才明了,建虏对明朝这些士绅的影响有多大,捷报的价值难以估量。

“冒昧打扰,海先生这一路来没遇到麻烦吧?”

海述祖有些傲然,“没麻烦。整个琼州府,还没有我去不了的地方。”

豪绅在地方上就是霸气。

守序递给海述祖三十斤人参,“一点礼物,不成敬意。”

海述祖睁大了眼睛,他还是第一次论斤来收这么大的辽东人参。

“我用不了这么多。”

守序摆摆手,“没事,先生可以拿去送人。”

见海述祖还有推辞之意,守序道:“这东西在辽东不值钱,现在商路不通,那边多的是。这三十斤是从建虏那里缴获的,海先生但收无妨。”

听说是打建虏的战利品,海述祖的脸笑成花,招呼家人收下了人参。

守序请海述祖进了屋,他没有绕圈子,“海先生,陈某此来有一事相求。”

海述祖一点也不意外,守序作为执政官,肯定不会没事过来串门。

“国主有事尽管讲。”

守序铺开地图,海述祖也附身看过来。

“新会县上下川岛,雷州东海岛,崖州鹿回头。我想要这三块地盘的控制权。”

海述祖并不惊讶,洋夷一直念念不忘在明朝获取一块贸易的立足点。他眯起双眼,“你想怎么控制。”

“上下川要求能修筑一座简单的城堡护卫海港,让我的船能进港避风。雷州东海岛我的战舰暂时可以不进去,只要求获得一个立足点。崖州鹿回头附近我要完全控制,那里有矿。”

海述祖点燃烟斗,吞云吐雾,“国主,你高看我了,我办不到。”

守序站起身,来回走了两步,“海先生,我这次去了北方。实话说,北方情况已经触目惊心,遍地都是流民。流寇和建虏一南一北,朝廷对任何一方都很无力。我相信很多人心里都有数,大明朝不行了。”

时间到了崇祯十六年,亡国的征兆已经很明显。海述祖对此心下也了然,“那和国主的计划有什么关系呢?”

守序道:“如果建虏得了天下,海先生打算如何自处?像辽东汉人一样,辫发左衽,北面事虏吗?”

海述祖腾地站起来,“绝无可能。”

守序:“那海先生就要早做准备。这次北方之行,我感觉明朝在政事上已经极为混乱。”

海述祖微叹,“你说的没错。”

守序道:“那不正是我们的机会吗?”

海述祖抽着烟,不说话。守序等着他。

“如果我做不到,你不是会带着兵船打过来?朝廷的水师根本拿你们没办法。”

守序摇头,“不,我会另想办法,我相信在大明朝,不用打仗也能得到我想要的东西。”

海述祖在鞋底上磕掉烟灰,“我能得到什么?”

肯开条件就好,守序眼中浮现出喜色,“金城元老院为海先生预备了一个席位。”

“很好,但那不够。”

守序道:“海先生还需要什么?土地吗,这不是问题,我回国就打算向西扩张……”

海述祖摇摇头,“土地我很喜欢,但那并不关键。”

“海先生想要什么?”

“都是海上混饭吃的人,我就不废话了,我的条件是你与小女结婚。”

守序张大嘴巴,半天说不出话来。

“只有血亲才会成为自己人。”海述祖盯着守序。

守序往后退了一步,“海先生……”

海述祖:“雷州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我办不到。雷州生产的白糖占了天下的八成,利益牵涉太多,我劝你现在还是不要想了。除非你带着兵舰打上门去,否则总督大人都办不到。上下川岛位于官军南头水寨和北津水寨巡哨海域的交汇处,我需要运作,不能给你保证。至于崖州鹿回头,我马上就可以答应你。”

守序道:“海先生打算怎么做?”

海述祖微笑,“你知道九品巡检司。”

守序点头。

“设立新的巡检司需要层层上报,最后由吏部同意。我想你应该不希望这么做。”

“当然。”去北京跑部的困难守序太明白了。需要和一大堆的掮客骗子打交道,十分凶险,而且照明朝现在这个样子,官员只会层层推诿,签转的公文能把人搞崩溃。

“我们可以变通一下,崖州现在东有藤桥巡司,北有抱岁巡司,西北有通远巡司。我可以让藤桥巡司在鹿回头附近设立一个巡检分司,公文在琼州府内就能签转完。只要不找省上要钱,广州不管这些事。”海述祖端起茶水喝了一口,“但这个巡检分司的主官只能由我的家人来做,你们的人做不了。琼州府只认识我家的人。”

守序点头道,“没有问题,但金城要能驻军。”

海述祖:“士卒必须是汉人,如果架空掉藤桥巡检司,可以维持100民兵的编制。”

守序想了想,100人初期应该够了,何况还有些武装力量不用放在表面。“可以,我还要筑城。”

“巡检司本来就要修筑巡检司城。”海述祖给茶杯续上水,轻轻吹着热气,“你需要考虑一下吗?”

守序笑了,站起身一揖到地,“不用考虑,能娶到海小姐,守序三生有幸。”

在田独铁矿面前,没什么好矫情的。

海述祖坦然受了守序一礼,待守序起身后,他问起守序,“你确定鹿回头有铁矿?”

守序语气很肯定,“大明最好的铁矿,露天即可开采。”

开矿是一门大生意,海述祖放下茶杯,“你打算怎么开采?”

守序道:“依托巡检司,应该不难吧?

海述祖:“老夫出面,私采个矿自然不难。但那里道路崎岖,还有瘴疫,需要很多银子,你们打算怎么出这笔钱?”

“我回去说服财政部拨款……”

海述祖摇头,“守序啊,我在贵国住过一段时日,对你们的体制有过研究。我不希望由贵国的财政部来开采这个铁矿。”

大概海述祖是怕国有控股,自己出力开采的铁矿却没有控制权,守序道,“那这样,我回国募股。这个铁矿公司将会是个私营公司。”

“募多少股?”

“一期8万两如何?有了8万两的股本,我可以抵押再贷款8万两。”

“我现在就可以认购2万两。”r

第56章 南海棱堡线

[新](.)

海述祖这次不会与守序一起去金城,. x由于这两年成功的扩张,包括守序在内的金城中上层阶级财产正处于爆发式增长的状态,但要让守序一下拿出与海述祖一样多的银子,那也不可能。守序盘算了一下,几千两应该还能拿出来,按海述祖的意思,他与守序加起来,在公司的股权中必须拿到35%以上的比例,虽然达不到绝对控股,但至少能拥有否决权。守序在金城有房子有地有债券,这些东西到底值多少钱他现在也不知道,回国还得去南洋银行问问。

三亚铁矿公司将是一个完全的私营公司,包括棱堡、驻军、炮台、军港、矿区在内的所有资产都属于公司所有。守序和海述祖在一起商量了三天,最后的结果让他一叹。除了没有宣战媾和权,三亚铁矿公司基本就是荷兰、英国两家东印度公司章程的翻版。海述祖在洋夷身上学到不少东西啊。

不过形式对守序来说不重要,只要能获得田独的优质铁矿石,他不在乎名义问题。谈定后,守序与海述祖草签了协议。

私营公司的钱必须省着花,三亚铁矿暨港口一期工程包括控遏田独河口的两座圆堡,榆林军港的一座码头,仓库,炼铁高炉,连接港口和矿区的马路等等。

自从占领了台湾,守序就不一定需要菲律宾的火山灰了,台北也可以提供。守序算了算,如果最后能拿到16万两银子,一期基础设施部分的投资是足够的。麻烦的是人力和养活人力的粮食问题。

三亚毫无疑问将会是重疟区,原生态,低海拔,湿热,淡水与海水的交汇处,这是疟原虫的天堂。在拥有可靠的抗疟疾药物和ddt之前,三亚简直是人类活动的禁区。后世在刚解放的50年代,根据广州军区的相关记录,.a在三亚最重要的后勤卫生工作便是防治疟疾和痢疾,驻海南的0147部队在1956年疟疾发病率达到了28%。这还是在有部分现代药物和设备情况下的结果,如果不是没有选择,守序也不会试图开发田独。

疟疾随人走,现在美洲那些疟疾重灾区,欧洲人刚建立殖民地时都称赞那里风景优美,简直是天堂。这是因为蚊子的活动半径并不大,是人把疟原虫带进了新建的殖民地,再传染扩散,变成重疫区。以美洲的经验来看,这个过程需要数年时间。

现在三亚地区几乎没有人,暂时也就不会有明显的疟疾。和美洲相比,疟疾在三亚扩散的时间就算短一些也要两到三年。因此对守序来说,一期工程的推进速度是最重要的。必须在疟疾尚未大规模扩散之前,给后续的工作打下坚实的基础。

如果想要迅速产生成果,第一次投入足够的人力和畜力。在三亚养马那是不可能了,守序能指望的牲畜只有牛。好在东南亚并不缺牛,这里的牛很便宜,麻烦更多是运输方面。金城初建国,牛的存栏量不够多,恐怕只能去邻国想办法。

至于两三年后疟疾扩散了怎么办?金鸡纳树种下去已经两年了,到时第一批药材应该能投入使用。光药也不够,建设期完成,铁矿投入运营后,可能还需要一些特殊的安排。轻度地中海贫血、达菲阴性、卵形细胞病,三亚更多将只能依靠被疟原虫筛选出来的先天抗疟人群。因为对疟疾的高度抵抗力,重新引进黑奴将是不可避免的事。明朝政府一直很警惕出现在中国沿海的黑人,他们始终关注澳门葡萄牙人蓄奴的情况。如果在平时,守序想在三亚大规模投入黑奴进行生产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那甚至会引来皇帝的目光。不过两三年后,明朝应该没有能力再管到天涯海角中的一个荒山野岭了。

现银只是勉强足够,如果要达到守序理想中的情况,他必须把人力成本压到最低。华人是不合适的,工资太高了。因此现在对守序来说,首要的问题是获得足够便宜的人力和畜力。

几年的战争生涯让守序改变了很多,北中国之行,流民给他带来的精神冲击更大。曾经的地主也好,富商也罢,在逃难的人群中,曾经的财富都是过眼云烟。出门的时候还是财主,几百公里后就变成卖儿卖女,典卖妻子的难民。

这是个混蛋的时代。

守序必须承认,他需要奴隶。无论是与荷兰人合作介入黑奴贸易,还是通过战争掠夺人口,守序都得从事一些在几年前他瞧不起的工作。这甚至不是一个选择问题,他很快便做出了决定。

与海家小姐的婚期定在了下半年,到时海述祖将会亲自来金城。时间紧迫,三亚铁矿公司在那之前就要完成组建工作,海述祖将会利用这段时间拿到三亚巡检分司的权力,完成计划中的明朝部分。而守序则需要在金城完成资金募集和贷款工作,并且获得充足的开发人力。

春风已起,南风季即将到来。

守序在博铺巡检司与海述祖道别,南海号离开临高,顺着安南和广南两国的海岸线南下。途经湄公河口略作停留。

湄公河在下游也是一个庞大的排水系统。在洞萨里湖附近,湄公河分成前江与后江,前江又分为三个主要出海口,从北向南依次是美荻河、咸龙河和古毡河。湄公河是东南亚最大的河流,滚滚而下的泥沙造就了最肥沃的土地,千万年来**的植物,形成了厚厚的泥炭层,那是最好的天然肥料之一。

如今这里依然密布着沼泽与树林,荒林与虎豹并存。湄公河下游的土著居民是高棉人,农业生产技术极为落后,人口很少。

如果没有守序的出现,这片土地将来会由三千臣属于郑克爽的军队来拓殖。郑家在台湾投降,他在广东的部分军人却不愿向鞑虏跪拜,这只最后的明军与东南亚最强国之一的广南阮主达成协议。阮主把当时尚未控制的湄公河区域封给了这些中**人,杨彦迪率军开拓美,陈上川率军开拓西贡河右岸。三千郑军的实力对高棉人具有压倒性的优势。不甘心臣服满清的华人纷纷逃至美和另一个湄公河区域的华人国家,莫氏的河仙国。

只用了不到20年的时间,华人就把湄公河口从蛮荒之地变成广南最富庶的省份之一。陈上川后来还率军向西扩张,吊打了真腊国。明军将官们多数也成为越南的世袭贵族。

因为没有与满清直接接壤,阮主政权可以高举道义的大旗,他们对华人的态度,对流亡的明军和明朝大臣一直很好。这也给他们带来了福报,阮朝后来被西山灭国,湄公河地区的华人成为他们最后的依靠,湄公河口的嘉定地区也成为阮氏复国的基地。白莲教、天地会、海盗,各路中国反清势力汇聚到了阮主的旗下,帮助他们复国成功统一越南。

守序可以预见到,当明朝崩溃后,将会有持续很多年的中国向南洋的移民潮。历史上这股移民潮没有目的性也没有得到良好组织。而守序现在只要依托金城,建立数座中途港,确保航线的安全,规划好移民的土地,他能获得的人口将比历史上多的多。在这种情况下,湄公河口的华人国家也许就不会消亡。

金城目前向南北两个方向扩张的余地实际并不大,北面属于暹罗,南面属于柔佛苏丹。而柔佛是荷兰的盟友,金城现在还不具备与荷兰翻脸的实力。要接纳这股中国移民,湄公河下游几乎是守序唯一的选择。

这块极具潜力的土地目前在法律上属于真腊所有,但真腊在这片区域其实没有任何值得一提的城市,也没有实际控制权。

对真腊的进攻,在军事上并不难。真腊如今几乎就像一块蛋糕一样,任凭暹罗和广南摆布。就连西班牙人也曾尝试过征服真腊,当然他们的人太少,虽然一度接近成功,最后还是被真腊的乡亲们丢进了湄公河喂鱼。

守序的情况与西班牙人类似,军队对真腊是压倒性优势,他面临的问题更多会是外交。

广南国正在极力向南拓展,占城实际已是广南的属国,阮主只是出于一些政治方面的原因,保留了占城这个国家。占人,这个历史上曾经好战的辉煌民族离消亡不远了。

广南刚刚与真腊签订了条约,拿到了西贡河附近的贸易权。西贡和头顿地区已经被广南视为囊中物,守序插手的余地不大,前江地区也是广南的远期目标。

守序想拿到后江。

如果以台北作为起点,三亚刚好位于金台航线的中点位置。在台湾与海南之间拿到上下川岛,在海南与金城之间拿到后江。守序就能建立一条沿海岸的棱堡线骨架,再步步做实,填补一些次要港口和商馆。最后就能像葡萄牙人当年控制印度洋一样,把中国的西洋航线完全纳入掌控中,进而控制珠江口和雷州的糖,获得庞大的经济利益和人口补充。

这是守序给金城规划的核心战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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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1643年的扩张方向

大雨倾盆而下,窗外电闪雷鸣。 X

执政官官邸,守序站在窗前,雨水带走了这几天的炎热天气,空气中弥漫着一丝泥土的腥味。

金城各处的工地都暂停了下来,瓢泼的大雨将全城洗涤一新,旱季那尘土漫天的景象一去不复返。守序出征的这一年里,金城发生了很大的变化。随着海军基地和南北边境堡垒线相继完工,内阁近来把火山灰水泥投入了城建。

这是元老院的一致要求。

在东南亚,除非由于国王们的命令,否则因为贸易兴起的城市,只有王宫附近的几条走廊和广场会用砖石铺装,其余的街道就全是泥沙路。虽然城市的绿化普遍很好,但没有铺装的道路到了雨季便会泥泞不堪,臭气熏天,旱季则又尘土飞扬,男女居民在大街上什么都洗,污水遍地。

这种局面,征服者们勉强忍受了一年多,如今再也忍不住了。

城墙内已经没有普通居民,核心区的住宅属于金城的新贵族们。前加勒比海盗,华人富商,孟族泰族的几位头人,都在城内兴建了属于自己的豪宅。除了免费分得土地的征服者,其他人如想获得土地建房,必须真金白银向金城市政厅购买。土地供应量有限,近来市场有很明显的趋势,城内的地价一日贵过一日。连带着城墙外面的商业街土地也越来越贵。金城市政厅打算用这笔卖地收入修建覆盖全城的下水道,线路正在规划当中,雨季结束就会动工。

守序回来一有周了。因为征服台北的功绩,回国当天元老院为他安排了一个小小的凯旋式。凯旋式的最后,守序向元老院提交了远征的报告。再过三天他还有一场质询会需要参加。

利用这段时间,守序要先熟悉他不在的这一年中各项工作的进展。

秘书林奇问守序:“阁下,我们继续吗?”

守序并没有转身,只是轻轻恩了一声。

林奇翻开简报,继续给守序念一年多来,金城各项工作的总结报告。如果林奇念到他感兴趣的部分,他会停下了做一些详细询问或是让秘书做好标记待查。

不过那并不多,苏卡达纳之战后,金城本土休养生息了一年的时间。

林同文在这一年里继续着他的移民大业。吉兰丹河有黄金的消息已经在中国、暹罗和广南闹的沸沸扬扬,这掀起了一股淘金热,数万移民自发涌入了金城,带动了生活中各行各业的发展。就比如造纸,金城的工业司从没有管过造纸业,华人移民嗅到中间的商机,造纸作坊迅速被建立起来。

理论上,金城有约两万平方公里的国土,与中国大陆一大府略相当。元老院重新调整了行政区划,为了纪念曾经的胜利,陶公府被改名为伊柳塞拉,华人一般称其为伊州或是伊市;惹拉府被改名为托尔图加,华人一般称其为加州。除了核心的金城、伊柳塞拉、托尔图加三个市,南边两边各设置了两个边地州,南边为原先的半个吉兰丹,改名为吉州,北面以后来泰国从北大年府划至宋卡府的几个县合并组成宋州。南北两个州都有大量武装的孟族人和广南人,他们的拓殖村庄成为抵御某教扩张的最前沿。5个州府给新贵族们提供了充足的行政岗位,满足了大多数人对于权力的渴望。

如果深入开发,金城的国土足以承载近百万人口,现在这个数字才堪堪突破15万。民族结构很是分散,泰族人、孟族人、华人、真腊人,彼此的人口差距并不大,人数较少的民族还有广南人、棉兰老人、日本人,此外就是原先的一些战俘奴隶。

守序在宋州发现了个有趣的事情,可能是因为孟族部落和棉兰老人争地盘,居劣势地位的一队棉兰老高地人被迫向山区挺进,无意间占领了位于昔罗县的山口。

自从葡萄牙人占据马六甲,垄断东西贸易以来,为了摆脱葡萄牙人对通过海峡的商船抽取的重税,商人们在半岛开拓了数条横跨南中国海和安达曼海,联系太平洋和印度洋的陆上通道。打通这些道路的主要商品是印度棉布,无论身处深山老林还是沿海岛屿,人民对棉布的需求是刚性的。如果能成功把印度棉布运到南掌(老挝),能获取的利润将会是暴利。

在伊洛瓦底江,缅甸人会使用兰察拉斯船和喇叭唬船把檀香木和胡椒运到上游,直接和来自云南的中国商人做交易,但云南和缅甸境内崎岖的大山和热带雨林让这种直接贸易数额并不大。

尽管伊洛瓦底江和湄公河有很长的河段可以通行船只,但由于封建领主的层层盘剥,来自方方面面的政治干预,林立的关卡,商路的成本并不低。

内陆运输成本更为惊人,是海路的20倍。远比海盗更可怕的劫匪让活跃在这些陆上商路的商人无一不是具有深厚背景的强势商人。通常的陆上商队会由60100驾牛车组成,只有这样庞大的商队才有面对劫匪的自卫能力,人数如果少一些,沿途无处不在的老虎都能对他们产生严重威胁。

脑海里把附近的交通地理情况过了一遍,守序对林奇说:“你把半岛上的几条商路情况再报告一遍。”

“是,阁下,”林奇知道守序很关心航路和马路,放下了手中的全情简报,拿起单独准备的交通报告。

横跨马来半岛的道路有四条,从北向南依次是缅甸的马班达、伊城和土瓦至湄南河谷;丹那沙林港至墨吉;董里府至洛坤;吉打至北大年。

这其中目前最主要的道路是丹那沙林至墨吉的马路,丹那沙林是缅甸入侵暹罗的三条主要通道中的南线。暹罗大王纳黎萱反攻缅甸时收复了这座重要的港口,重新打通了两洋商路。只有像大城王朝这样的强国才有能力维护一条重要的陆上商道。

国王们通常不重视跨国陆路通道,因为维护这些道路很可能为敌人入侵制造便利。

在东南亚开辟一条陆路商道其实很容易,仅需满足三个条件,初步的探路勘测,如果遇到森林过于茂密就砍伐树林;沿途每12到20公里就有干净的水源;有安全保障。除了暹罗控制的丹那沙林,其余的陆路就不要指望政府来提供安全保障了,商队只能依靠自己的护卫。

“有意思,”守序点燃烟斗,给自己倒了一杯苹果酒,他问秘书,“林奇,你觉得如果我们占领安达曼海的玻璃港和兰卡威岛,在玻璃至金城之间修筑起一条碎石铺装的马路,并用我们的武力保障商路的安全,会给亚洲带来什么样的变化?”

林奇合起报告,恭敬地答道:“阁下,那荷兰人一定会向我们抗议,而葡萄牙人、英国人和法国传教士则会对此大为欢迎。”

守序明白了林奇委婉的暗示,至少在现在,英国人和荷兰人在天平上的份量并不能相提并论,他笑着摇摇头,“我没说现在就修路。就算不管荷兰人,我们也没有那个财力。但或许我们可以恢复原本就有的牛车道。”

陆路运输成本太高,在目前荷兰人封锁马六甲海峡的情况下,陆路商路走大宗商品可能会有一些利润。可当威斯特伐利亚合约签署,欧洲列强得以不受阻碍地进入南中国海,这条陆上商路的贸易前景就很值得怀疑了。不过这条陆路对金城来说是一条战略通道,在以后的英荷战争,法荷战争中,一条不受制约的两洋通道也许会让金城到时处于一个比较自由的位置。

路是肯定要修的,但不是现在。牛车道不会带来多少贸易,但只要打通了印度洋,守序就能获得不受荷兰人控制的军火进口渠道。

守序磕掉了烟灰,“林奇,你去安排一下。召集内阁和陆海军的联席会议。”

内阁和陆海军的联席会议又称大本营会议,很少召开,通常只讨论与战争相关的部署。金城现在发展很快,国中事务繁杂,内阁部长和陆海军的主官都有各自的日常工作安排,甚至有人还不在首都。林奇通过办公厅通知到各位长官,会议定在了两天后。

内阁第一部长,副执政官马尔蒙,财政部长德瑞普、国防部长考克林、贸易与船运部长林同文、首席法官亚兰比罗伯茨、海军专职副提督斯特林、陆军司令霍尔雷恩齐聚在守序官邸的会议室。首都代理市长,意大利城建工程师古驰也列席了会议。古驰先生的资历稍微差一些,没有正式进入内阁,但很多工作的开展却又离不开首都的支持,因此他也经常要列席这样的会议。

各部门在之前都给守序提交了一年多来的工作总结,因此会上就不再深入讨论了。只有德瑞普提出他现在难以同时兼顾财政部和南洋银行的工作,请求守序另行考虑推荐一位人选接替他的一个职务。

守序原本也在考虑这件事,财政部与银行人员长时间交叉任职会对经济秩序产生很多负面影响,南洋银行还是个私有银行,问题会更多。随着国家逐步走上正轨,矛盾会越来越突出。守序让林奇记下了这个问题,他倾向于让德瑞普继续做财政部长,然后重新寻找一位合适的银行行长。合适的人选需要时间,守序很重视银行的工作,南洋银行在一定程度上是国家的根本所在。

作为会议主持人,守序首先发言。“先生们,过去两年我们获得了让世人瞩目的成功。我们从无到有建立了一个国家,并且这个国家正在变强。我们每个人都能感受到从中获得的成就感和实质上的收益。”

所有人都在微笑,这是做海盗时他们做梦才会想到的生活。

守序拿起林奇做的会议议题提要,“但是先生们,我们不能满足现有的成就。在那些强国面前,我们的国家依然很脆弱。现在还不是可以安心睡觉的时候。我们得让国家变强的速度更快一些,而要达成这一点,我们需要更多的人口。”

获得人口的方式只有两种,和平的移民和战争的掠夺。前者在有条不紊的推进中,而后者,金城从未停下扩张的脚步。

守序打开议题简报,开篇便是醒目的红字,“绝密,1643年打击方向。”

各位长官们也打开了面前的简报。

守序道:“不计移民和台湾,今年我们要在本土获得15万以上的人口和足够的牲畜。”守序的北中国之行,最让他震撼的就是建州在明朝境内掠夺的成功。壬武之役,建州横扫北中国两个省,在明朝掠夺了39万人,32万牲畜,1万2千两黄金,220万两白银,5万匹绸缎,其他珍珠财宝不可胜计。这么多财富和人口,甚至可以重新建立一个国家。

如果要快速发展,守序也只能通过战争来实现目的。目标是显而易见的,暹罗、缅甸、广南三强国不可取,马来半岛上的小国有荷兰人保护,而且他们也没有多少人口。拥有大量人口和财富,外交环境又一塌糊涂的国家就只剩下真腊。

真腊在外交上的作死程度,如果有个可以比较的对象,那就是后世的波兰了。与波兰一样,真腊也曾经强大过,东征西讨平越镇暹。但现在,真腊就是一块强国的擦脚垫,暹罗和广南出门前都会踩上一脚。甚至连北方的内陆国南掌也经常兴兵南下。

为了对付环伺的强敌,真腊在上世纪末引入了西班牙人,上演了一出西班牙插曲。与东南亚其他国家一样,真腊也是个华商势力很强的国家。西班牙人三次派出了远征队,主要分为两拨人,一拨是菲律宾的民间冒险家,一拨是菲律宾都督正式派出的远征军。先后有7艘西班牙战舰被派往真腊,路上遇到风暴失事了2艘,溯湄公河而上抵达四岔口的先后有5艘船。

马尼拉原本对征服真腊没什么兴趣,鼓动这次出兵的主要是达斯马纳利斯都督的儿子,达斯马纳利斯都督被起义的华人水手杀死后,都督之子代理了一阵父亲的职位,但随着新西班牙副王派出了新的都督,小达斯马纳利斯不甘心失去在马尼拉的权位,便推动了这次征服行动。利用民间冒险家和对传教有狂热**的菲律宾天主教会,小达斯马纳利斯试图成为新的真腊殖民地的总督。

西班牙民间冒险家在真腊以征服者自居,他们杀了国王,大肆劫掠中国商人,杀死了100多位华商。这引起真腊乡亲们的众怒,马来和占城雇佣军,中国和日本商人联合起来攻打西班牙人,西班牙军队见势不妙就把民间冒险家当成锅甩了。经历了一次失败的征服行动后,西班牙伸向中南半岛的手被砍断,他们退回了菲律宾舔舐伤口。

打跑西班牙人,真腊人倒是给亚洲乡亲们长脸了。可他们也失去了在暹罗和广南夹击中能提供军事援助的最后一个潜在盟友。

第58章 大本营会议续

东南亚的雨季不适合进行任何大规模的陆上军事行动,泥泞和疾病会让那变成噩梦。 X金城的扩张需要等到雨季过去,旱季来临。那大约是11月份的事,还有半年的准备时间。

守序先问霍尔雷恩,“半年之后,陆军能出动多少人?”

霍尔雷恩默默估算了一下,“一个半野战营,1000人。”

守序:“台北驻军司令菲尔霍夫写的关于步兵编制的备忘录你看了吧?”

“看了。”

“在野战营中适当增加轻步兵连的建议你觉得是否可行?一支轻型火绳枪,一把巴冷刀。在丛林中,巴冷刀也是很好的工具。”

霍尔雷恩道:“菲尔霍夫的建议我们很重视,他说的对,在东南亚的丛林和山地作战,我们需要更多的猎兵连。但我们现在的营编制有6个连,如果每个营再增加2个连,按照之前进一步充实步兵连的计划,这个野战营很可能要突破800人”

守序:“我也提个建议,可不可以增加3个轻步兵连,再配备几门轻炮,比如轻型臼炮。”

“那步兵营将会达到1000人,营长将很难控制这样大的单位。”霍尔雷恩略停顿,“那样就有必要在营下增加半营的指挥层级。”

守序轻敲桌面,“那干脆把现有的营扩编成团,也不要叫什么半营了,掷弹兵连、队属炮兵和勤务分队由团部直属,每团2个营,每营下辖4个连,1个长矛连,2个猎兵连,1个战列步兵连。”

霍尔雷恩估算了一下,营上继续采用方块制,旅下两团,团下两营,如果加上骑工炮辎,旅的规模刚好超过3000。倒是可以办到,守序这个建议先不管作战效能如何,那需要实战来检验,至少他给陆军又增加了一个职务,有利于青年军官成长。

想到这,霍尔雷恩一喜,升官那是兄弟们最爱了,他点头道:“我们回去研究,增加编制可能在后勤方面带来一些问题,但应该影响不大。”

守序道:“具体的工作你们去做,半年后,我希望陆军能以旅的编制出动。”

霍尔雷恩看了一眼财政部长,“我们需要资金,而且不能保证满编。”

守序:“钱的事以后再说,你们按这个编制重新做计划,下来把方案报给我。”

说完陆军,接着是海军,守序问斯特林,“海军的情况如何?”

斯特林叹气道:“海军与你出征前的情况相比变化不大,我们有四艘长字级,利马号和你带回来的南海号,共六艘巡航舰。卓越号和冒险号2艘双桅护卫舰,6艘单桅通报舰。”

“去年只增加了2艘通报舰?”

“是。”

马尔蒙开口补充道:“海军的事情我来解释一下。我们目前对海军的要求是确保金城近海的制海权和暹罗湾的自由通行权,海军现有的实力足够了。去年造船厂的产能主要用来制造商船。”

金城现在自主建造的商船是改良戎克船。船舵改成欧式,桅杆改成拼接式,增加了侧支索、上横帆和首斜桅。

林同文也说道,“其实去年也建造了2艘双桅纵帆船,但国内目前的鲸油库存很少了,这2艘船都被装备成了捕鲸船。”

守序问道:“目前船台上都有什么船?”

林同文道:“2艘双桅纵帆船和2艘单桅船。”

对金城来说,目前对运输船的需求确实更紧迫一些,他只能抱歉地对斯特林道,“海军只能再忍忍。台湾那边也需要加强,船台上的通报舰将会调到台湾,双桅纵帆船我想改成运输船,专跑金台航线。”

林同文诧异道,“用纵帆船跑运输?”

守序点头道:“金台航线后半段比较接近菲律宾,虽然西班牙舰队难以远征暹罗湾,但我们不能忽视他们在台湾附近的威胁。我们现在也难以组织海军大护航队与台湾联系,使用纵帆船一旦遇上难以应付的敌人,至少他们可以迎头闯进逆风。”

其实不光是西班牙人,郑芝龙,中国沿海的其他海盗,对商船都会是威胁。虽然纵帆船的吨位小,但金台航线在运营的初始阶段,只会有一些用量比较小的物资往来,目前主要是硫磺。除了军火,更多是建立起稳定的通信联系。

斯特林见大佬们的意见都比较一致,也只能无奈地道,“你们把双桅护卫舰和今年建造的通报舰都抽走,那舰队就只剩下6艘巡航舰和6艘通报舰。我可以保证基本的任务,但你们要考虑到,极限使用战舰,会加速它们的损坏。现在我可以克服困难,但几年后你们就要面对战舰提前退役的局面。到时不要怪我没有提醒你们。”

马尔蒙咳嗽一声,对守序道:“斯特林提的这个问题我们不是没有注意到。限制海军扩编的问题,除了船场本身的产能和技术,我们面临的瓶颈还有火炮。现在火炮工场只解决了4磅炮的生产,6磅炮的成本勉强可以接受,9磅炮高企的废品率没有大规模生产的价值,12磅以上的炮我们甚至还无法生产出合格的产品。”

大炮生产,也是金城面临的核心问题之一。东南亚现有3个主要的重炮生产商。葡萄牙人在澳门的炮厂,给明朝和郑藩提供了优良的军火补充。此外还有荷兰人的巴达维亚和西班牙人的马尼拉。

火炮这东西随着磅数提高,口径增大,倍径加长,制造难度相应呈几何级上升。

4磅加农炮不难生产,24磅长炮那就是国之重器。即便是葡萄牙人,在12磅以上的加农炮生产中,废品率也高的令人咋舌。没有重炮,也就不能实现巡航舰更新换代,4磅和6磅炮用在通报舰和护卫舰上就差不多了。

守序一叹,科技树这东西没办法。火炮的原理很简单,差距体现在材料、工艺和设备,这些基础工作更是急不得,只能慢慢向上爬。4磅炮就4磅炮吧,现在至少能解决陆军和轻型军舰的火炮。

了解基本情况后,守序问斯特林,“半年后,海军能拿出多少战舰?”

“这半年别给海军派大任务,我把船都好好维护一遍。到时留下2艘巡航舰和2艘通报舰,我能出动其余的船。”

守序轻轻点头,8艘船,他补充道:“林恩,我记得我们还有几艘桨帆船。”

“2年前缴获的那些船?4艘中型加列,9艘轻型谢贝克。”斯特林对船如数家珍。

当初在金城海战缴获的桨帆船中多数都去掉了划桨,改成在暹罗湾跑的近海运输船,因为帆布的原因,这些三角帆船成本比戎克船高,跑远洋不划算。剩下的这11艘带划桨的战舰没有改装,都拖到金城河里封存了。

“我们那些桨帆船的情况如何?”

“这我得检查过后才知道,但估计不会太好。”

守序:“我记得我们的船坞有剩余?”

当初搞海军基地建设的时候,船坞挖了6个,其中2个石质化了,剩下4个还是泥船坞。

“如果你把那些勉强还能使用的泥船坞都算上,是的。”

守序道:“把桨帆船都拖进去修理,船板该换就换。我们后面用的上。”

“好吧,不过那需要额外的柚木供应。”斯特林看向林同文。

林同文答应道,“我去暹罗买。”

解决了海军,守序这时才向林同文询问,“那么,林部长,你能给我们提供多少运输船。”

陆海军的人数比较少,两位主官很快就能算出大致的实力。商船队就不行了,贸易航线那么多,林同文一时回答不了这个问题。他只能泛泛地说,“我现在给不了数字,用到极处,大概能凑到100艘。”

守序摇摇头,考虑航程不远,平均每艘戎克船挤300人,100艘船一次最多也只能运3万。

“能不能再多调集一些船?我们需要200艘。”

守序的要求翻了一倍,林同文道:“那就只能在暹罗和广南增加采购,大明那边也得买船。”

“不一定要我们自己来运,我可以雇佣其他国家的商船。“守序道。

守序的手指下意识敲着桌面,“你还是按照正常的计划在南风期北上接纳中国移民,我们对真腊的进攻会在旱季开始,考虑到战争可能会持续几个月,到时你的船队应该已经回来了,我们再利用船队在北风季的候风期完成这次战利品的转运。”

林同文轻轻点头,金城离真腊的出海口并不远,暹罗湾的海况也比较好,到时空船戗风,回程满载顺风,好好计划一下也能办到。

陆军海军和商船队都领受了各自的任务,剩下的事情就是钱了。计划做的再好,没钱也不行啊。

所有人都看向德瑞普。

他只能发出一阵苦笑,“你们都知道,财政部肯定是没钱的,去年在苏卡达纳的战利品已经编入了今年的预算,也很紧张,无法挪用。下半年的战争还是老办法,只能向南洋银行借钱。”

守序问道:“南洋银行现在有多少钱?”

德瑞普带上眼镜,翻开他的小册子,“按照你定下的章程,我们保留了30万比索作为支付的准备金。我们现在有100万比索的贷款资产;存款和债券等负债有130万比索。”

守序知道南洋银行的资产结构中,贷款大多都投入了基建项目,贷款的期限比较长,而负债中的存款部分期限都比较短。资产负债中的期限错配情况很明显。当然期限价值的交换是银行主要经营模式之一,但金城和亚洲目前没有可以规避风险的金融体系,万一出现挤兑不会有再贷款人。他对这个问题十分谨慎,30万的现金就是为此准备的。

“也就是说,现金只有30万比索?”

德瑞普:“是。”

守序皱着眉头,“这不够,我们得为这次行动筹集40至50万比索。”

准备金最多只能再动10万比索,剩下的就不能动了,否则应付不了日常支付的头寸会引来大麻烦。

德瑞普双手一摊,显示他无能为力。

守序思考后下了决心,对马尔蒙说:“部长先生,我要向元老院建议,在内阁常设总理职位。你来干这个总理,以后日常的行政工作就都交给你了。”

行政上的事情千头万绪,以前会有很多工作需要守序签字才能执行。守序虽然基本不管,都是签字花圈,但这量也蛮大的。现在守序打算正式把行政工作交出去了。

马尔蒙不动声色,只是轻轻点头。守序对德瑞普道,“一周后,召开一次银行的股东大会,我自荐兼职银行。”

德瑞普倒是挺高兴,南洋银行董事长这个职位是两头受气,他早不想干了。

敲定了最重要的事,守序又与国防部长考克林讨论了军人公墓和去年远征中,守序提拔的一些军官的正式铨叙的事。

铨叙没有遇到什么阻力,官兵们在前线奋战,谁也不会拿这个做筹码。

军人公墓方面,守序回国后就安排国防部选址了。

考克林道:“地址已经选好,按你的要求,请了几个中国风水师看过。公墓位于首都西南30公里远,那里有一小片丘陵,我们已经把土地全部征用了。这也要感谢首都市政厅的配合。”

守序向古驰点头致意,征地的事情主要是首都市政厅在做,以后的公墓修建也要两家一起合作。

“既然选址完毕,明天上午,国防部安排一次国葬仪式,将这次出征阵亡将士的骨灰运往公墓。”

考克林有点吃惊,“明天,会不会太急了?”

守序皱着眉,“我回国都十天了,不能再等,就是明天。”

马尔蒙欲言又止,其他的内阁成员也都没说话。

“可我们没有做好准备。”

“你们当这是演戏,还准备排练呢?不用搞什么花样,只依托现有条件。”守序熄灭了烟斗,对霍尔雷恩说道,“我记得林登贝格设计制造了两辆火炮前车?”

霍尔雷恩道:“是的,因为缺乏合适的道路使用,现在那两辆炮车都堆在仓库里。”

“下午把那两辆炮车都拖出来,送去检修,用在明天的葬礼上。”

因为梅登的关系,守序与陆军正处于蜜月期。

霍尔雷恩道:“我们一定全力配合。”

“那就这么定了,国防部,首都政府和陆军一起准备这件事。”

军人公墓是今天最后一个议题,大本营会议开了一个早上,守序下午还有安排便宣布散会。中午在官邸请各位长官吃了个便饭,大家各自去了。

守序靠在办公室的沙发上,陷入了沉思。这次回来,他能明显感觉到金城的政治环境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各种城建工程只是表象。

也许是权力能快速地改变一个人,金城的官员们变得更像他熟悉的政客,而元老们则在不经意间越来越像欧洲的那些贵族。他们现在还只是在模仿,随着模仿在心理暗示上的强化,慢慢地,就会成为指导他们行为的准则。

政治是妥协的艺术,守序用行政权交换到了马尔蒙对他攫取南洋银行权力的认可。守序点燃烟斗,他感到这场官僚游戏继续下去,会愈发有趣。

“蒂奇,”守序把他的卫队长喊了进来,“把你搜集的材料都告诉我,内阁和元老院中的某些人最近都做了什么。”r

第59章 权力的游戏

[新](.)

. x她们中有些人并不住在首都,路上花了一些时间。现在人都到齐了,他在官邸举行授勋仪式。

获奖官兵以南海号回国的士兵作为代表,留在台湾驻军的勋章会用船和铨叙文件一起送过去。

大东沟之战纪念章、攻克基隆要塞纪念章是普适性的勋章,只要参加了作战的人都可以得到。战斗中受过伤的士兵还能得到一枚额外的战伤勋章。

在战斗中表现优异的士兵则分别由陆海军推荐,得到一级和二级南十字勋章。两个军种勋章的区别在于星座之上的标记,陆军为剑,海军为锚。勋章都是用铜制作,工业司连续加班,及时制造出来这批铜质勋章。

在军种勋章之上的是金城目前的最高荣誉,元老院勋章。这次并没有活着的士兵得到,守序向元老院推荐了10名在大东沟阵亡的士兵。元老院勋章用黄金打造,本身已价值不菲,更重要的是勋章持有人会拥有一些特权,如子女就学、免费搭乘商船、更多的免税田等。

阵亡将士不是人人都能获得最高勋章,还要有额外的抚恤金。每位阵亡的士兵300比索,家属可以选现金也可以选择同等价值的土地。如果选了土地,政府答应会配给农奴。大多数人都选择了土地,政府给出的土地价格很便宜。

当天的首都日报用整个版面报道了这次授勋仪式。首都日报总共只有4版,现在发行量只有几百份,只能覆盖到首都附近的区域。

第二天中午,陆军一个炮兵连在中央广场放列。陆海军联合军乐队奏响葬礼的哀乐,除了士兵,所有参加葬礼的人都穿上黑色的衣服。

天空依然下着雨,没有人撑伞。陆军和海军的联合仪仗队护卫着阵亡官兵的灵柩,所有的骨灰盒都装载在两辆炮车之上。每辆炮车由六匹高大的卡提阿瓦马牵引,在炮车前后是沃尔特亲自率领的24名胸甲骑兵。陆军和海军陆战队各派出的一个排护卫在车队的两侧。

雨点没有影响护卫队的行进,整个仪式并不繁复。灵柩护卫队在礼炮声中出了城,在蒙蒙的雨雾中,开向已经选址完毕的军人公墓。

蒂奇走到守序身边,“要不要换身衣服再去元老院?”

“不用,就这样。”

下午就是元老院对守序的质询会,首都的很多人对大东沟一战的伤亡都很有意见。鞑靼人并不是金城的敌人,守序回国后已经听到了很多对他的批评。这些元老的态度会影响到首都民间的舆论。

向首都的大众详细解释战略和接触不是不行,但可能会费力不讨好。

守序走进了元老院会场。

金城元老院现在已经有80多名元老,来自美洲远征舰队的人占了多半。

不同族群,元老产生的方法也不同,远征舰队的那50个名额来自选举;华人的元老来自几个大家族的推举,除了各大家族的族长,华人也按照传统推选了几个有声望和品行的人士,有点像魏晋的九品中正制。孟族、越族、棉兰族等几个部族的头人们干脆就是世袭。

长久来看,这样的元老产生方式以后可能会出现问题,但现在,按照各族的习惯和风俗让他们自行决定,避免了国家出现裂痕。元老院应当是一个团结全国的机构,各大族在元老院都应有属于他们自己的声音。

并不是所有的元老都出席了会议,有因病缺席,也有在外地任职的,只要达到元老人数的三分之二时,就能召开全体大会。

整场质询会,守序能明显感觉到批评的声音比他刚回国时小了很多。元老们对与鞑靼人作战仍持怀疑态度,但那些包含情绪的攻击词语都不见了。守序在元老大会上承认失误并道歉,但仍然强调了中国局势的变化会对南洋产生重大影响,目前仍然有与东亚大陆各方势力接触的必要。

守序眯起双眼,走出了会场。民间的感情是政客们手中的工具,一场小规模的战斗动摇不了他的地位,他也做出了让步,应该会让一些人满意了。

离开元老院,守序回到官邸。蒂奇已经备好战马,两人一人一骑,出了首都的城墙,追赶送葬的车队。元老院二楼的阳台上,马尔蒙向守序的背影举起酒杯,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

一周后,守序的两个建议分别获得了元老院和银行股东大会通过,马尔蒙成为内阁总理,守序成为南洋银行的董事长。

守序完全交出了行政权,内阁国防部的军政权也得到强化,不再是个橡皮图章。守序则在陆军和海军分别设立陆军总参谋部和海军军令部,任命了一批年轻的参谋军官。这两个军令机关目前的规模还小,只能从事一些初级的参谋工作。

梳理银行的工作得慢慢来,钱不是一天就能搞来的。

守序先视察了工业司下属的铁工场,金城目前从暹罗等地进口生铁,从明朝进口熟铁。铁料的进口量很大,去年超过了1500吨,这还是在有了苏卡达纳之战缴获之后的数字。简化计算,每斤生铁价值白银1分,不含运费就是3万两白银。熟铁的价值更高,钢就更宝贵了。

金城等于是从人均钢铁几乎为0的阶段起步,将会有持续很多年对钢铁的庞大需求。随着人口的增长,需求增长的速度会越来越快。而且不光金城,东南亚国家的人均钢铁保有量都很低,他们也是可以销售的对象。考虑到中国的战争会拉锯很多年,那里的铁器供应会逐年走低,甚至到最后会没有,钢铁投资的利润到时会更大。

汗水顺着铁匠们虬结的肌肉流淌,在锻铁炉的火光映照下,闪闪发亮。乒乒乓乓的敲打声中,守序对研究院和工业司的人说,“先生们,我们在中国第二大的岛屿上发现了一座大型铁矿。那里有最优质的铁矿石,能炼出最好的钢,铁矿露天即可开采,并且离海岸线很近,中间有一段还可以利用内河来运输,在河口更有一座难得的良港。这座铁矿简直是上帝赐给我们的礼物。”

康塞洛斯问道:“阁下,我的同事们让我向你咨询,我们该如何开发这个铁矿。”

“我们的中国合作者只同意我们以私营公司的名义介入,”守序耸耸肩,“所以我只能把这个机会让给我亲爱的朋友们了。”

“阁下,我们需要投资多少钱?”

“第一期开发现在还差9万比索的股本,我打算个人投资10000比索。先生们,100比索1股,投资的门槛是10股。”

这个投资门槛相当高了,尽管金城现在有证券市场,可以同时交易债券和股票。但守序不想把三亚铁矿公司搞成上市公司,那会受到太多的制约,他想把股东控制在50人以内。

有人倒抽一口冷气。

守序瞥了他一眼,“钢铁工业的利润,你们都很清楚。现在陆海军都有一些军官对这项投资感兴趣,我们的股东席位很有限。”

军队是用铁大户,尤其是海军。有来自军官的投资,铁的销路不用担心。

康赛洛斯问道:“我们可不可以数人合作凑10股?”

守序:“合作投资没有问题,但公司只会承认一位股东代表。”守序承诺的1万比索当然也不是他一个人出的,几个朋友合作凑出了这笔钱,出于信任,他们让守序作为代表。

康塞洛斯:“我们会研究如何解决这个问题。”

守序走出铁工场,骑上战马,向学者和工程师们点头致意,“院长先生。”

“大人。”

有些人刚从澳门过来不久。澳门的葡萄牙人现在被荷兰人封锁在了南中国海,只能给马尼拉和中国人打工跑些近海运输,贩卖军火以图存,日子并不是太好过。

瓦塞康塞洛斯作为耶稣会成员,只是稍微花了一些钱就雇佣到了不少人。其实葡萄牙与荷兰在欧洲已经停战了,但在亚洲,东印度公司没有搭理合约,继续与葡萄牙人在锡兰开战。

守序很尊重信仰,无论是天主教还是新教。但他更信任钱,在钱面前,耶稣会的动摇分子对传教也就不是那么狂热了。狂热的都去了大陆,那里的羔羊无数。

一个动摇分子问康塞洛斯,“院长大人,我们真要投资这个铁矿公司吗?我们对铁矿的情况并不了解。”

康塞洛斯叹口气道,“你刚来金城没多久,你不知道这对我们来说根本就不是个选择题。那个人从未错过。”

旁边有人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可我们没那么多钱。”

康塞洛斯咬着牙,“借也好,抢也罢,我们都得把钱凑出来。三亚铁矿公司正式成立还要大半年,我们还有时间。”

康塞洛斯不知道的是,尽管三亚的铁矿质量很好,开采也比较便利,但由于疟疾的影响,公司前期的运营成本不会低。公司肯定会盈利,以后可能还能靠垄断获得超额利润,但那会是很多年后的事情了。

守序最近马不停蹄,招商引资的工作并不是那么好做的。他选择的股东也有范围,如果什么人都可以来投资,那还不如干脆公开募股。

回到官邸后,守序躺进浴池,泡澡能消除一天的疲劳。

林奇送进来一份简报,优先级比较低的那类,不是军事和政治方面的大事。这份简报已经积压很长时间了,守序现在才有时间阅读。

守序一页页翻着,大多是些法院判例,银行贷款,矿产开采和森林砍伐的事情。看到第四页时,守序放下酒杯。

塔斯曼最终还是接纳了金城派出的军官生,一共有四人。

他把林奇叫进来,“这个恩佐,是什么人?”

林奇回忆了一下,“抱歉,大人,具体的情况我需要去查阅。因为塔斯曼只能接纳华人,这四个人都是斯特林大人亲自挑选的。”

守序合上简报,“现在就去查,我要马上看到。”

“是,大人。”

守序走出浴室,换好衣服。

林奇很快拿来了恩佐的资料,守序翻阅着。恩佐受过良好的教育,从小在巴达维亚长大,金城立国后才移民过来。他精通中文、荷兰文和拉丁文,在教会的学校里也深入学习了一些数学。这都很好,但这不是斯特林推荐他成为塔斯曼探险队金城小组领头人的理由。华人是热爱读书的民族,在南洋,像恩佐一样的人并不罕见。

特别的是恩佐的祖父,恩浦(empo或yppong)。金城不确定恩浦是不是历史上第一个访问欧洲的中国人,但他是第一个留下访问记录的中国人。

恩浦祖籍闽南,家族很早就移民了北大年。在1600年,恩浦作为米德堡公司的主要盟友访问了荷兰省与泽兰省。那时荷兰人刚到亚洲不久,联合东印度公司甚至还没有成立。恩浦就在万丹与荷兰人取得了合作,他很快就学会了荷语。

恩浦在荷兰皈依了新教,荷兰视他为最重要的顾问,恩浦派出自己的战船与荷兰人共同作战,在攻打马六甲时给他们提供补给。荷兰人完全把恩浦当成了自己人。

恩浦访问荷兰时还十分年轻,只有20多岁,他的眼光和行动力都是上上之选。恩浦给荷兰人做了和平与战争两个方案,科恩打开中国国门的那次战争,最早就出自恩浦。如果不是他过早地在安汶岛去世,很可能后面就没有郑芝龙什么事了。

恩佐死后,他们家出了点状况。北大年的马来贵族向他留下的孤儿寡母下黑手,荷兰人保住了恩佐的妻儿。可荷兰人没办法挡住挖墙角的英国人,恩佐很小的时候,一个叫赫斯特.杰克逊的英国人和他母亲结婚,带走了恩浦的全部遗产。

恩佐在荷兰人的监护之下长大,在巴达维亚接受了良好的教育,从学校毕业后,他在东印度公司的商船上服役,到过世界很多地方。在与东印度公司签署的合同期满后,恩佐没有选择续约,他移民到了金城。曾经迫害他家的马来贵族已经不存在了,而金城是他家族在南洋的起家之地,他的祖父和父亲都安葬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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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恩佐的南方大陆航行记1

大半年前的巴达维亚。 us

小雨淅淅沥沥地洗刷着街道,路边棕榈树在风中轻轻摇动着枝叶。雨水洗去了树叶上堆积的灰尘,绿的耀眼。

荷兰士兵从楼下奔过,带铁跟的皮靴把石质道路踏的吭吭作响。德语军令响彻整条街道。

外面传来敲门声,房东上前开门。恩佐放下克劳迪厄斯.托勒密的《宇宙志》,起身关闭窗户,左手抓起佩剑,顺着木梯下到了一楼。

4名公司士兵走进院子。恩佐见房东的脸色变得十分惨白,便在他肩膀上拍了两下,主动迎上前去。

恩佐用流利的荷兰语询问,“先生们,请问有什么事?”

带队的士官上下打量了恩浦两眼,来人戴着黑色的圆帽,一身劲装,腰挂公司制式军官佩剑。士官的眼睛眨了两下,摆手示意士兵把枪背起来,他依稀记得在公司里见过这个华人,不知道具体的位阶,但肯定比他高多了。

士官鞋后跟一靠,发出砰的一声响,微微弯腰道:“先生,我们正在捉拿爪哇匪徒,长官命令我们要挨家挨户搜索。”

恩佐伸出右手食指摆了摆,“我这里没有爪哇人。”

“是,先生,打搅了。”

士官转身,带着士兵走了。

恩佐关上门,房东感激地上他作揖。“多亏恩先生了,不然我又得给这些红毛夷一笔钱才能把他们打发走。”

恩佐无所谓的地哼了一声,回到他自己的房间。百~万\小!说的心情被搅乱。这本《宇宙志》是他从城内的拉丁语学校借的,少时已经翻过无数遍,这次重回巴达维亚,再借阅这本书,心绪有了很大不同。儿时的一幕幕浮现在眼前。

他也一度认为托勒密的书中错漏甚多,在同学中大肆批判。但现在想想看,托勒密身处于没有任何可靠实证手段的时代,他用朴素的哲学观预言了南方大陆的存在。正是托勒密和他身前身后的无数学者不断完善这个预言,才有了大航海时代,西班牙人从秘鲁卡亚俄港出发,几次向西的探索。与开拓到亚洲的新航路不同,亚洲是现实中存在的,而南方大陆仅仅只是学者们的想象。

恩佐叹了口气,老师告诉过他,男孩心中会有两个梦想,一种是成为地理学家,一种是成为探索航路的船长。恩佐选择了第二条路,他愿意为人类的地理大发现贡献一份力量。

但这种机会在联合东印度公司并不多。

西班牙人有狂热的传教,仅仅为了给神解救更多的羔羊,他们就可以掀起一波又一波不计成本的航路探险。

荷兰人强硬、能干、武器精良,但荷兰人却是理智的商人,他们的野心是有条件的,除非有利可图,否则他们绝难发起任何冒险。

恩佐曾经以为此生与地理大发现绝缘了,在给联合东印度公司服役了10年之后,离开了巴达维亚。

父亲是公司的重要盟友,恩佐本人也接受了完全的荷兰教育,但父亲与荷兰人的合作毕竟是0多年前的事了。公司变得如此强大,现任的荷兰长官们早已淡忘了那些往事。作为一个黄皮肤的中国人,恩佐发现他头上始终有一块天花板。他是一个优秀的军官,可只能停留在二副的岗位,这让他很失望。

从公司退役后,恩佐也曾回到母国,在漳州短暂居住过一段时间。那里让他更不适应,恩佐觉得在大陆,他就是一个完全的外国人。直到金城建国,没有了马来贵族的压迫,他回到了真正的家乡,北大年。让他欣喜的是,这个结合了中国传统与欧洲文化的国家,似乎正是他梦寐以求的。在金城海校里学习了1年,他便被破格毕业。在航海方面,他甚至可以在学校做老师,这1年来他在学校里如饥似渴地学习海战和炮术。

原本恩佐以为会在毕业后,被派到某一艘战舰上服役,直到积累足够的经验,成为一名海军舰长。这不是梦想,如今效忠的这个国家,首领就是一位中国人,这给了恩佐奋斗的目标,在金城,他不会遇到黄种人天花板。

如果不是金城提供的机会,他可能会一直在荷兰人的武装商船上默默服役,直到去世。

让恩佐意外的是,从海校毕业后,舰队的专职提督亲自找到了他,给了一个更重要的任务,航向澳大利亚,东印度公司称为新荷兰的南方大陆。恩佐毫不犹豫地答应了,这是他实现梦想的机会。

一道闪电浮现在天际,雷鸣声将恩佐从回忆中唤醒。他取出防雨的斗篷,把书本夹在腋下,戴上兜帽向城内的拉丁语学校走去。

这座拉丁语学校是范迪门总座在前不久刚刚建起来的,恩佐没有在学校里读过书。但学校的校长甘第爹士牧师是恩佐青年时期的拉丁文老师,这次回巴达维亚,恩佐专门去拜会了老师,从学校借出了这本《宇宙志》。

学校建在巴达维亚堡后面的荷兰人聚居区,恩佐熟悉巴达维亚城内的每一条小巷,每一条河道。走过运河上的木桥,恩佐来到红砖砌成的学校门前,与门卫打了声招呼,走进校长的办公室。

甘第爹士牧师微笑着从椅子上站起来,双手拍了拍学生的胳膊。

恩佐先向老师鞠了一躬,双手递上书,“老师,我就要走了。”

“我听说了,塔斯曼天后就要启航。”

“老师,明天开始,我会有很多工作,不一定有时间到学校来,今天过来是向您提前道别。”

甘第爹士的语气很欣慰,“我亲爱的学生,去追寻你的梦想,能见证一次地理大发现的机会并不多。”

“是的,老师,我一直谨遵你的教诲。”

甘第爹士从柜子拿出一本书,“这是唐迭戈.德普拉多.托瓦尔的航海报告,记载了佩德罗.德.基罗斯第二次航向南方大陆的航程,很有价值,我花了很久才弄到一份抄本,送给你了。”

恩佐收下书,再次鞠躬,“谢谢老师。”

甘第爹士微笑着摇头,“你们中国人的礼节太多了。我把书送给你,也是希望你能顺利完成航行,给我带一样东西。”

“老师需要什么?”

甘第爹士戴上眼镜,打开他的笔记本,翻到夹着树叶的一页,指给恩佐看,“恩佐,公司在南方大陆的探险了数次,波尔船长在那里发现了一种有趣的植物。根据水手的描述,这种树和形态相近的几种植物都可以驱蚊,我希望你这次去能弄回一些树种。我们试试能不能在巴达维亚种植。”

虽然并不知道蚊子和疟疾有关,但在潮湿地区,蚊子总是个很讨厌的东西。如果真有能驱蚊的植物,那也会是很有市场前景的发现。

恩佐珍而重之地收下标本,“老师放心,我一定会把种子带回来。”

恩佐对植物学也略有涉猎,他带着桉树叶的标本离开了学校。

两天后,荷兰人宣布破获了爪哇人策划的恐怖袭击案,向全城居民公布了案情。

一个爪哇人团伙企图进入巴达维亚堡的军火库搞破坏。爪哇人在珍珠堡的火药库墙边掘开一条地道,他们每天用泥土封盖住洞口,由于隐蔽的非常巧妙,竟然一直没有被人发现。棱堡上站岗的两名哨兵,从未听到过任何动静。

爪哇人带着空心竹筒钻进了火药库,竹筒里面填满了火药,他们在洞外燃竹筒的一端,火苗引燃竹筒内的火药,火光四起,轰然作响。大概是爪哇人没计算好装药量,竹筒像一根爆竹一样炸了,没有引燃火药库,却把自己给暴露了,功亏一篑。

这件事让范迪门总座极为震怒。恩浦在巴达维亚堡生活过很多年,他知道同其他城堡一样,珍珠堡里也贮藏100多吨火药,如果炸了,那上面的16门大炮和半个连的士兵都会飞上天。

荷兰人在全城搜捕了两天,最后抓到一堆相干不相干的爪哇人。为震慑土著中的反抗者,荷兰人在巴达维亚城东面加尔格费尔德刑场举行了一次公开处决仪式。

甚至不用动员,小半个城市的华人都涌入了旷野中的刑场,地位高的华人自带板凳桌椅,奴仆撑起伞,磕着瓜子喝着茶观看这场大戏。

主犯浑身地被吊在刑架上,蒙面的刽子手用烧红的烙铁在犯人额头上烙灼。犯人发出渗人的惨叫。刽子手高举烙铁,向围观的群众们致意,引来一片叫好声,仿佛竞技场上的角斗士。在狂热的叫喊声中,刽子手砍下主犯大腿,最后是双手,被分成五块的主犯在地上惨叫了很久才死去。从犯们则被捆在刑车上,马夫们催动拉车的挽马,将犯人分尸。

其中一个犯人在临死前还在大叫“自由万岁”,用的是荷兰语。大概爪哇词汇里没有自由这个单词。

剩下的犯人或是被绞死,或是被斩首。他们的妻儿被押到外海的小岛上,烧制石灰,开采石料,他们要终身为奴。荷兰人用血腥的手段威慑敢于反抗的土著。

恩佐悄悄退出人群,走过城内著名的1孔石拱桥,在主人街上找到一座酒馆。迈步登上二楼,雅间里,已经有个人在等着他了。

互相抱拳,“恩佐”,“吴志祥”,“杨威,杨邦。”

虽然彼此早已知晓对方的存在,但四人到这时才第一次见面。吴志祥话不多,稳重。杨威和杨邦是两兄弟,哥哥杨威让恩佐印象深刻的是他的右手上戴着护腕,失去了手掌。谈话中,杨邦则显得更活跃一些。

恩佐向三人介绍道,“我昨天找到塔斯曼,荷兰人把我们分到了两艘船上。老吴和我在海姆斯凯克号,二位杨兄在泽汉号。”

杨邦:“我们不能在一艘船上?”

恩佐摇头,“我试过了,塔斯曼不同意。”

杨邦看上去有些遗憾,杨威却道:“在两艘船上也好,可以分散风险。”

吴志祥:“荷兰人都给我们分配了什么岗位?”

恩佐:“老吴是船上的航信士官,杨大哥是水手的队长。”

杨邦问道:“那我呢?”

“杨二哥在杨大哥那队里。”

几人头,恩佐继续道:“吴兄弟和我都有在荷兰人的船上服役的经验,两位杨兄弟却没有,船启航后一定要谨慎。”

杨威:“我省得。”

吴志祥:“荷兰人这次的指挥阶层是什么样的?”

恩佐:“塔斯曼是探险队的指挥官,弗兰斯.菲斯海尔是首席领航员,这你们都知道。此外,荷兰人按照老规矩在船队设立了一个军官评议会,大的决定都要由评议会投票决定。塔斯曼让我列席,但我没有投票权。”

吴志祥皱着眉,“探险队的评议会里没有商务员吧?”

恩佐微笑,“这次不是做生意,没有商务员。”

按照东印度公司的规矩,地面岗位的阶级高过船上的岗位,贸易职位高过军官。只在船上混,在公司里毫无前途。每艘商船上,最大的不是船长,而是随船的商务员。商务员经常不顾船只状况下达一些危险的命令,这让船长们很少有人能与商务员亲密无间合作,连带水手们也都很厌恶那些衣饰款款的商务员先生。

“老吴你去过毛里求斯吗?”

“搭乘西弗里斯兰号时曾路过那里,不过没有登岸。只记得风浪很大。”

“我们这次要先去毛里求斯,在那里乘西风航向新荷兰。”恩佐道,“咆哮西风带的危险就不用我多说了,航程也许会很危险。大家回去后,给家里写封信吧。我让人送回金城。”

几人没有多话,风暴是什么样,老水手们都清楚的很。当下互相头致意后,便散去了。

第二天,164年8月14日,安东尼.范.迪门在巴达维亚堡水门与埃贝尔.简斯逊.塔斯曼道别。

“塔斯曼船长,别管那些黄金和所罗门财宝的传说,你的任务就是探索地球上不为人知的部分。”

“是的,总座阁下。”

“可以的话,一直向东,我对罗迦克地区很好奇。”

罗迦克地区是指广袤的南太平洋。西班牙人趟开了北太平洋和南太平洋的信风带部分,但南太平洋的南部区域在地图上仍是一片空白。

“我会的,总座阁下。”塔斯曼有些激动,这是联合东印度公司历史上第一次不是为了贸易和黄金,而是地理发现去探索新的航线。

范迪门伸出右手,“安全回来,船长先生。”

“谢谢阁下。”

巴达维亚堡鸣礼炮7响,向远征的探险队致敬。

海姆斯凯克号和泽汉号升起风帆,离开巴达维亚,出巽他海峡,顺印度洋南赤道暖流一路向西。

1640四海扬帆 最新章节 第60章 恩佐的南方大陆航行记1网址:

第61章 该死的托雷斯海峡

“看到那么多的低矮岛屿以及被水淹没的陆地碎块,谁都会猜测到它附近可能有一个大陆。 X然而,地理学是一门事实的科学。”

布干维尔船长

大航海时代,水手最怕三样东西,风暴、无风和群岛。

风暴显然很危险。

帆船陷入无风带下场会很悲惨,那是海员的坟墓。荷兰人的全球航线,大西洋赤道是最危险的航程之一。倒霉的船能陷进无风境地半年之久。如果运气特别好,也有船一周多就通过了赤道,完全看命。平均算下来,从阿姆斯特丹到巴达维亚一般需要8个月的航程,在赤道就需要花2、3个月。

群岛则意味着暗礁和风向乱流,在陌生海域触礁,下场会十分凄惨。

只要摊开任何一本现代地图,就能发现澳洲把这三个最坏的要素都占全了。澳洲东部海岸中的北半部分被大堡礁保卫,在大航海时代早期,如果有船抵达大堡礁,航行中触礁的概率简直是100%。大堡礁东边则是星罗棋布的南太平洋群岛。层层岛链挡住了从南美沿信风带自东向西过来的航路,大堡礁则充当了最好的守门员。

澳洲东部海岸中的南半部分没有岛礁保卫,可惜那里位于西风带,这让帆船从南美直接抵达新南威尔士和维多利亚变得不太可能。

勇敢的西班牙人向绵延千里的太平洋防波堤发起了三次冲击,全部被岛链所阻。西班牙和葡萄牙有世界上最好的航海家,没有任何欧洲国家能在这一点上和他们相提并论,可太平洋的岛屿实在太多太可怕了,多的让人绝望,连好胜的西班牙人最后也不得不放弃。

可能是神也对伊比利亚半岛在大航海时代取得的业绩感到妒嫉,伊比利亚人冒着风暴、乱流和兵变艰难前行,最近的时候距离目标只有27英里,堪堪处于望台的视距之外。只要偶然的一次侧风乱流,或是舵手出现一次失误,他们就能找到梦寐以求的南方大陆。

神把发现澳洲的使命交给了完全没想过参与地理大发现的荷兰商人。最早占领香料群岛的葡萄牙人发现了新几内亚岛,荷兰人踏着葡萄牙人的足迹,派出代夫根号航向几内亚岛。威廉.扬茨船长和小小的双桅纵帆船驶入卡本塔利亚湾,遇到了该死的托雷斯海峡,海峡中那数百座密布的岛屿和礁石让荷兰人发自内心地厌恶。他们更多是商人,不是航海家。威廉.扬茨断定眼前不是海峡,是一片海岸。他调头向南,登上陆地,与一群极端而落后的野蛮人发生了接触。这片没有粮食和黄金的土地让扬茨船长厌恶到了极点,历史在此又重复了一遍,与哥伦布一样,扬茨到死都认为他登上的是新几内亚岛。

扬茨不知道的是,他与最后一只寻找南方大陆的西班牙探险队擦肩而过。葡萄牙船长佩德罗.费尔南德斯.德.基罗斯率领着两艘秘鲁探险船,在所罗门群岛、土阿莫土群岛、萨摩亚群岛那迷宫般的航道中四处奔跑,连续不断的兵变和毫无希望的航行让有着坚强意志的基罗斯船长都动摇了,他陷入了一种宗教的虚幻之中。

基罗斯完全放弃了导航,天晴以后,他命令升帆启航。

水手问他,“船长,我们往哪里航行?”

恍惚中的基罗斯只说了一句话,“随便船头摆向哪个方向,上帝肯定会告诉它哪个方向是对的。”

上帝把他带到新赫布里底群岛,这里有淡水河,有高耸的山峰,人人都在感谢神。以西班牙国王腓力三世的名义,基罗斯发布了一道神圣骑士令,所有他发现的地区直到极地,命名为“澳大利亚.德.埃斯皮里图.桑托。”澳大利亚得名于奥地利,腓力三世同时也是奥地利公爵。与荷兰的扬茨船长恰恰相反,基罗斯到死都认为他找到了南方大陆。神与他们两人都开了个小小的玩笑。

基罗斯的船队有2艘船,在新赫布里底群岛,旗舰卡皮塔纳号与唐迭戈.德普拉多.托瓦尔指挥的阿尔米兰塔号失散。阿尔米兰塔号在群岛中胡乱转悠了一阵,原计划沿新几内亚岛东部返航马尼拉。这时船上的领航员路易斯.韦斯.德.托雷斯,一个才华出众的葡萄牙航海家,神使鬼差地说了句,“我绕不过东角,我们只能沿着南岸向西走。”

西班牙人勇敢地驶进了荷兰人避开的海峡,托雷斯凭着高超的航海技能把阿尔米兰塔号带出了恐怖的岛礁群,进入阿拉弗拉海。

阿尔米兰塔号回到了马尼拉,托雷斯向马尼拉都督提交了航海报告,他在报告里丝毫没有提南方大陆,阿尔米兰塔号始终没搞明白他们究竟做了什么事。无心插柳柳成荫,托雷斯实际上解决了一桩困扰地理学数百年的公案,但当时没有人知道。历史上,重新发现南方大陆与新几内亚岛之间是一片海的荣誉将由英国人来攫取,光荣属于160年后严肃、细致而认真的詹姆斯库克船长。英国人没有贪功,他们依旧把南方大陆命名为澳大利亚,把分割澳洲与亚洲的海峡称为托雷斯海峡,尽管托雷斯本人没有意识到他航行的重要意义,但他依然用自己的名字为文明世界点亮了地图。

旗舰海姆斯凯克号艉楼,塔斯曼召集第一次探险队军官评议会,向全体军官介绍本次探险的计划,恩佐对荷兰人面临的局面有了通盘的了解。

威廉.扬茨的代夫根号趟开了卡奔塔利亚湾和阿拉弗拉海。

从欧洲来的东印度商船恩德拉赫特号被西风吹过头,抵达南方大陆的西海岸。商船当然不知道他们发现了什么,只是简单地把这里称为恩德拉赫特地。恩德拉赫特号把视野中断断续续出现的西澳海岸线称为各式各样的岛屿,在其中一个岛上,船长迪尔克.哈尔托赫树了一根柱子,用锡盘做了标记。随船的绘图师黑塞尔.赫里茨绘出了群岛的地图,从南纬28度开始,一直到澳洲西北角。

没有太平洋岛链的阻隔,从好望角顺着西风漂流,荷兰人抵达西澳是迟早的事。在其后的六年,更多的荷兰商船抵达了澳洲。1622年,弗雷德里克.德.豪特曼船长完成最后一击。豪特曼船长抵达了在一片后来名为“豪特曼之望”的海角,他确认从珀斯开始,整个西澳的海岸线是连在一起的。这不是群岛,这是南方大陆,豪特曼用商务员的名字将这里命名为德代尔地。

沿海的礁石、澳洲大陆挡住的西风漂流在此汇聚成了异常复杂的海况,看到澳洲的荷兰商船没有再踏上澳洲大陆。荷兰人此时有世界上最好的制图师,他们把整个西澳大利亚全部点亮。

巴达维亚王座的奠基人科恩制定了一个雄心勃勃的探险计划,他要探索全澳洲。但在马打蓝围攻巴达维亚的战争中,科恩因病去世,荷兰人又回复了平常的谨小慎微,继任总座雅克.斯派克斯取消了探险计划。安汶行政长官范斯佩尔不甘心,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他派出了两艘探险船,阿纳姆号和佩拉号,深入探察澳洲北部海岸。

荷兰船长害怕群岛和吹向海岸的下风甚于害怕恶魔,这次探险和其后赫里特.托马斯佐恩.波尔船长都没有发现托雷斯经过的海峡。但通过这两次航行荷兰人完成了卡本塔利亚湾西部的地图测绘。

至此,半个澳洲已经展现在世人眼前。

西班牙人的航行虽不成功,但他们毕竟证明了在澳洲与南美之间是一片广袤的海洋。那澳大利亚的南部是什么样的,是不是与南极相连?这个问题萦绕在所有地理学家的心头。

在西澳海岸那些红色的沙丘后面到底有什么?所有人都想知道那块陆地到底是危机四伏还是前景广阔,继承科恩衣钵的范迪门总座决心趟开全澳大利亚。

从托瓦尔和托雷斯的航海报告中能推测出澳洲与新几内亚岛之间有一片海峡,甚至荷兰自己也有人猜测群岛并没有连成陆地。但严谨的荷兰商人只相信自己能够确认的。

首席领航员弗兰斯.菲斯海尔做了三个计划,最具有野心的那个计划甚至让恩佐都震惊了。菲斯海尔选择北半球的夏季出航,是因为他想在抵达南半球时赶上那边的夏季。先绕过几内亚岛,向南一直航行到南纬54度,顺着西风漂流一路向东,经合恩角探索南大西洋,过好望角在毛里求斯岛休整,继续沿西风漂流向东探索澳洲南部。

如果范迪门批准了这个计划,弗兰斯.菲斯海尔将可能在一次航行中划出南极洲和澳洲两块大陆,完成南极环球航行。当然更大的可能是全船的人把命都丢在了南极。

三个计划中,最保守的那个,则是循着赫里特.托马斯佐恩.波尔船长的指令,去彻底探索那个该死的托雷斯海峡,再次确认新几内亚到底是岛还是南方大陆,然后如果可能,去所罗门群岛。

第一个抵达大洋洲的西班牙航海家门达尼亚用所罗门王给群岛命名,按照大航海时代的惯例,为了获得支持,他形容所罗门群岛的土著人人佩戴金光闪闪的黄金饰物。按照他的描述,那是个让人着迷的黄金群岛。可惜的是,门达尼亚完成第一次航行回国后就被投进了监狱,他带着基罗斯进行的第二次突破太平洋防波堤的探险是十八年后的事情了,那时西班牙人自己都找不到所罗门群岛。

范迪门既不疯,也不保守,他选择了中间的那个计划。向西南拉足势能,乘西风漂流冲向澳洲南部海岸。虽然没有环南极航行那么疯狂,但这同样是个一流的大动作。范迪门再次显示出,他是个不同寻常的东印度公司总座。

(还有一更)r

第62章 恩佐的南方大陆航行记2,毛里求斯岛

塔斯曼的探险队离开巴达维亚后,未停靠万丹,进入巽他海峡,抵达了王子岛(帕奈坦岛),该岛在大爪哇岛的 X

海姆斯凯克号和泽汉号按惯例在王子岛停靠,候风并补充淡水。奥兰治旗在桅顶高高飘扬,海峡的海盗们对此噤若寒蝉。

海姆斯凯克号进行了第二次点名,共计船员78人。塔斯曼船长,菲斯海尔资深领航员,一名高级舵手,二名低级舵手,替换带班的大副和二副,二副就是恩佐。一名驻船监察官。两名航信士官,老吴是其中之一,他们要负责排班望哨和探险船之间的通信联络。一名主治军医和一名军医助理。一名火炮官和四名助手。一名随船牧师,一名地图绘制师。此外还有几个随船探险的学者。泽汉号上的人员配置大体类似,船长是航行副指挥官维斯奇少校。

即将驶入印度洋洋,旗舰点名完毕后,进行人力分配。依然是按照惯例,船上的人员分为两队,一队为王子队,一队为莫里斯伯爵队。除了船长、资深领航员、监察官、牧师学者厨师等人,其余每人都被编入其中的一队。塔斯曼在主桅上贴了两张图表,每人都能清晰看见自己所属,表上也注明了每个人值班的次序与时间。

恩佐分在了莫里斯伯爵队,第一天就要带狗班。狗班是最辛苦的一班,后来英国人为了减轻负担,将狗班分拆成两班,每班2小时。荷兰人还没有改革,狗班依然是凌晨前4小时。

艉楼前有一口报时的钟,带班军官有四个沙漏,每过半小时多敲钟一次,到四小时下班时,钟声已大作。

吴志祥分在了王子队,他先安排了两名水手上主桅盘望台,如果不是天气极度恶劣,望台上要始终保持有人。

塔斯曼宣布了航行纪律,除了平常的规定,主要是要求船员在与土著遭遇时尽量少使用武力,想办法努力建立与土著良好的关系,尽可能给野蛮落后的土著以尊重,使用和平的手段换取物资。

解散后,趁着停泊的闲暇,恩佐有时间把座船仔细观察一遍。

海姆斯凯克号是一艘坚固的探险船。

探险船与商船和军舰的要求都不同,探险船不能大,太大吃水过深会很不利于航行,大船在复杂海况中也会显得不够灵活,万一损坏也难以修理。

探险船的船龄要新,木板没有被船蛆钻的千疮百孔。足够装下航行所需的食品和储备。速度一般比较快,结构坚固,有一定武装但不会太强。

探险不是打仗,强龙难压地头蛇,哪怕武器有代差,贸然挑战熟悉气候地理的土著也是很危险的事,西班牙人在这一点上有很多血泪的教训。海姆斯凯克号有6门4磅加农炮和8门回旋炮,火力仅够自卫,泽汉号如是。

把全船都走过一遍后,恩佐有些遗憾,虽然荷兰人已经尽力挑选,可这次的探险船依然秉承了荷兰船的固有缺点,前后桅过高,船头偏重,戗风性能很一般。当然,荷兰船已经比西班牙船好了,帆装和索具比西班牙船更合理。

下甲板的楼梯上,恩佐与吴志祥擦身而过,互相致意。因为要值夜班,恩佐早早就回到自己的吊床位,躺下休息。

航行计划从一开始就不顺利,为了赶南半球的夏季,菲斯海尔一定要在南风期出航。探险队在王子岛等了三天都没有合适的风向。

军官评议会上,菲斯海尔强烈要求不顾西南风,戗风启航。以恩佐看来,塔斯曼是个谨慎的船长,他没有定主意。评议会投票,结果同意出航的占了大多数。评议会成员在会议纪要上签字,记档。

塔斯曼是一个典型的东印度公司船长,精通航位推测法。与西班牙航海家不同,他并不是光辉的超凡脱俗的英雄人物。

也许这不是坏事,恩佐想。

两艘探险船离开王子岛。戗风航行与顺风排班就不同了,戗风的工作量要大的多。在远海戗风,每2小时换舷一次,相应的值班时间也就是2小时。

恩佐与大副轮流上阵。在东印度公司服役的十年里,恩佐一半的时间都是在印度洋渡过的。这里的海情他和荷兰人都很熟悉,没有什么难度。

戗风是辛苦,对船的损害也比较大,但好在并不逆流。探险队还是一步步接近了毛里求斯岛。

毛里求斯岛、马达加斯加岛和好望角之间是一片风暴之海,这也是另一片让荷兰水手望而生畏的海域。

塔斯曼许诺,谁先发现以莫里斯亲王命名的毛里求斯岛,可得赏银10荷兰盾。于是船上的水手们都睁大了眼睛,密切注视着前方。

清晨,当望台上传来令人振奋的“陆地”声时,船员们涌上甲板,毛里求斯岛最高的山峰在远处清晰可见,船员们为顺利地抵达第一目标而欣喜。

但天不佑人,欣喜很快就烟消云散,安然无恙不过是一场梦幻。探险船按方位、纬度采取的安全措施,远不如神的主宰。不等恩佐思量,瞬间便天昏地暗,狂风大作。让水手们心惊胆战的是,船身在巨浪中格格作响,爆发出可怕的爆裂声。

船长在艉楼上挺直身体,不再分班,所有人都投入工作。最勇敢的水手爬上桅杆,收起风帆,顶桅,顶桁全部被降下。最后连前桅的主桁也被放下。船身开始渗水,不参与操船的人都投入排水的工作中。

海姆斯凯克号是一艘坚固的海船,船身没有出现大的漏洞。这让恩佐很是庆幸。

海浪把左舷高高掀起,一个水手被打落入海中,瞬间便消失在了视野里。众人看向塔斯曼,船长坚决地摇头。这种海况,他不能派人下海救援,那样为了一个人肯定会搭上整个救援队。

船员们收起心中的悲伤,继续与大海搏斗。

与毛里求斯岛短短的视距,探险船在风暴中整整挣扎了两天,直到风浪平息。泽汉号消失在视野中,塔斯曼没有试图去寻找友舰。毛里求斯岛就在眼前,泽汉号如果没有发生意外,肯定也会靠岛停泊。

小心地绕过珊瑚礁,顺着海岸行驶,进入一座避风的港湾。毛里求斯岛海域过于危险,荷兰人在岛上并没有驻军,但他们修建了一些简易的设施,供迫不得已在岛上停泊的商船使用。

海姆斯凯克号正好利用上。船在停泊时,又出了一起事故。在前桅收帆的一个水手掉下桅杆,撞在大铁锚上,又落入海中。鲜血立刻在海面散开,当其他水手把他捞起来后,不需要军医,大家都知道他没救了。

连续的人员伤亡给探险航行蒙上一层阴影。塔斯曼也没办法提振起低落的士气。这种局面在两天后,泽汉号跌跌撞撞地驶入海湾才得以好转。

泽汉号究竟遇到了什么啊。他们失去了前桅的中桅和上桅,首斜桅也歪在一边,主桅的横桁看上去也惨遭大难,就连船身也有几个破洞,用木板匆匆打上了补丁。

塔斯曼再次召集军官评议会。

海姆斯凯克号的艉楼充斥着压抑的气氛,烟雾在舱中缭绕,每个人都闷头抽着烟斗。

直到泽汉号的大副先开口,“塔斯曼船长,维斯奇船长,我们向巴达维亚返航吧。”

塔斯曼还没有说话,菲斯海尔站起来,坚决地说:“不,我们要向东,航向南方大陆。”

“可泽汉号的情况很不好。”

菲斯海尔以拳击桌,“毛里求斯岛上有大树,我们则带了足够的工具和备用船材,我们就在这里修船。”

恩佐放下烟斗,看着其他的军官们。是的,毛里求斯岛盛产乌檀木和其他木材,这是座大岛,船队能获得需要的补给。

两位船长对视了一眼,虽然塔斯曼是指挥官,但菲斯海尔的脾气在座的人都很了解,这是个惹不得的对象。作为东印度公司的资深领航员,他在公司的地位比一般的船长更高。

塔斯曼咳嗽一声,示意菲斯海尔坐下,先安慰了一番泽汉号的大副。接着便下了决定,“我们在毛里求斯岛休整,尽力修船。”

菲斯海尔的脸色这时才变的好看一些。

军官评议会做了决定,船员们休息两天后即投入工作。

泽汉号的大炮物资被卸下,清空船舱。船员们砍伐大木制作绞盘和撑杆,拉起一侧船舷。这就是船小的好处了,大船很难在缺乏基础设施的岛屿进行彻底的维修。

补给站内有砍伐好的木料,船队选取了一些能用的。铁匠在岛上架起火炉,打造修船的零件。破损的船帆被取下,铺在沙滩上,缝帆匠会将能用的船帆修补,重新拼接。船队也需要砍伐一些新鲜木料,充作燃料或是其他用途。

随着情况逐步好转,士气也慢慢得到了恢复。恩佐这时才有心情欣赏毛里求斯岛的风景。探险队测量毛里求斯岛最高峰海拔820余米。岛上的地貌千姿百态,沿海是狭窄平原,中部是高原山地,有多座山脉和孤立的山峰,景色颇为壮观。

杨威、杨邦和吴志祥与恩佐打了声招呼,带着一群水手深入内陆。毛里求斯岛没有人烟,岛上物产丰富。这里没有凶猛的食肉动物,生活着很多快乐的野鹿。船队需要新鲜的鹿肉。水手们背起火绳枪,他们是去狩猎的。杨威无法使用火绳枪,他背了一把巨大的钢臂十字弓。那是他个人的专属武器。

塔斯曼也给恩佐派了任务,既然修船不是几天的事,那顺便在岛上搜集一些物产,以后带到巴达维亚卖了,对船队也是个补贴。

恩佐微叹,荷兰人到哪里都不会忘记生意。他也率领20名水手,上岛采伐乌檀木,搜集琥珀。

第63章 南纬44度

[新](.)

毛里求斯岛原本是渡渡鸟的天堂,. x舒适的生活环境让它们在体格大型化以后失去了飞行能力。在大航海的欧洲人把猪、鹿等哺乳动物带上岛后,渡渡鸟过于特化的进化之路显示出了其脆弱性。

鹿还只是改变渡渡鸟的栖息环境,没有造成直接的威胁。猪就不同了,迅速野化的家猪重新长出了獠牙,岛上丰富的物产让野猪繁殖很快。野猪可以是杂食动物,也可以是主动出击的猛兽。在没有大型猫科等掠食者压制的地区,野猪迅速占领了一部分应该属于大猫的生态位,成为毛里求斯的王者。渡渡鸟这种不会飞的大型鸟,对野猪来说简直是唾手可得的猎物。

杨邦在狩猎中遇到了几只现在已经有些稀罕的渡渡鸟,这些嘴里不停发出“多多”声的大鸟让杨邦感到很有趣。

有个荷兰水手抬起火绳枪,准备撂倒几只回去加餐。

吴志祥按住了他的手,摇摇头,“不要浪费弹药,这鸟肉粗油多,不好吃。”

虽然也是第一次见到渡渡鸟,但这种鸟难吃的名声在常跑印度洋的水手圈子也是偶尔的谈资,老吴决定还是不去尝试了,抓鹿更好。

杨邦放下武器,卷了卷袖子,“我去抓几只活的。出来的时候,家里说老板喜欢这些稀奇东西,让我尽量弄些标本带回去。”

杨邦稍微试了试渡渡鸟的身手,发现这种鸟出奇地好抓,很快就得手了。找来绳子捆住翅膀,用枪挑了背在身上。

也许是因为岛上没有人,这里的野鹿都缺乏警惕性,狩猎队只用了半天的时间就获取了足够的猎物。除了一只大野猪让狩猎队的人费了一番手脚,没遇到其他的困难。吴志祥见再打下去,这点人手就要扛不动了,便收队回营。

新鲜肉、酒、烟草和女人是水手的最爱。船上还有一些啤酒,再不喝就要变质了。塔斯曼宣布不再限量,放开供应。

新鲜肉、鱼和酒总算把士气拉回来了。恩佐眼里,探险队又恢复了活力。下值后,他躺在吊床上,掏出笔记本,匆匆写下几句话,记录一天的要闻。

毛里求斯岛经常会有一些恶劣的极端天气,冰雹大雨,甚至还有龙卷风。这让修船的进展时快时慢。水兵们倒是不急,每天都有鲜肉吃的日子可不多。他们在岛上住了一个月,泽汉号才修理完毕。

探险队在毛里求斯岛最后补充一次淡水和食物,扬帆驶出海湾。

荷兰人在印度洋上的基地很少,为了拯救遇难的船只和海员,他们在阿姆斯特丹岛和圣保罗岛设立两个补给站,那里有公司的雇员驻扎。探险队航向东南偏南,乘风破浪。

恩佐一直怀疑,菲斯海尔的探险计划到底是要画澳洲还是画南极,他制定的航行计划居然是在南纬55度航行。即便是南半球的夏季,那里也太冷了。

海上大雾弥漫,探险船在大浪中上下起伏,就是恩佐和吴志祥两个老海员也没见过持续这么长时间的大浪。毫无意外,探险队错过了阿姆斯特丹岛和圣保罗岛。

在南纬50度附近,浓雾变成暴雨和冰雹,雪花也从天空飘下。船队虽然准备了冬装,可随着离南极越来越近,在热带地区准备的冬装明显不够用。塔斯曼把水手的抱怨告诉了菲斯海尔。如果不想引起一次兵变,就必须修改计划。

菲斯海尔把航线改到了南纬44度,这将是一次计入地理发现史册的航线修改。探险队在南纬44度转头向东,完全乘上西风和西风漂流,这让探险队的航速很快。菲斯海尔计划在经度150度附近转北到南纬40度,向东航行至经度220度。

荷兰人的经度不是从格林威治算起,他们从特内里费岛算起。经度220度即西经160度。

恩佐在笔记中记下,“一阵巨大的涌浪从西南方袭来,与风向并不相同。我们判断那个方向没有大陆。船队继续向东航行,我们把南方大陆的南界远远抛在了北方。”

……

1642年11月24日,持续折磨探险队的坏天气终于结束了。一片巨大的陆地出现在探险队的视线中。塔斯曼把这里命名为“安东尼.范迪门地”。现在不知道这是座岛还是南方大陆的一部分,如果是座岛,那它也够大的。

塔斯曼小心地指挥着船队,沿着范迪门地的南部海岸线,船队或近或远地行驶。在陆地的南角,船队转而向北。范迪门地挡住了西风和海流,这里的风浪小多了。船队靠岸,菲斯海尔率领探险队登岸,塔斯曼没去,留在了船上。

泽汉号上,杨邦仔细整理火绳,在身上背好。杨威把十字弓调整到满意的位置。

海姆斯凯克号上,等吴志祥擦拭完佩剑,恩佐走上前与他握手,“小心。”

菲斯海尔信心满满地带着士兵登岸,他是文明世界第一个登上塔斯马尼亚岛的人。如果让恩佐评判这只探险队里,谁是最像英雄的人,恩佐会毫不犹豫地把票投给资深领航员。

因为在毛里求斯耽误了太多时间,塔斯曼只给了菲斯海尔两天的时间。

让兴奋的水手们失望的是,他们没有遇到任何人类,也没有发现淡水。只是老吴似乎看见一种有点像狼的动物在树丛中一闪而过。杨邦想抓一只,这种动物明显不是渡渡鸟那种憨鸟能比,杨邦尝试未果后只能放弃。船队只会停留两天,他也不能深入内陆捕猎。

探险队在这里一无所获。菲斯海尔长叹一声,登上长艇,离开陆地。船上的绘图师已经完成海岸线的草图绘制,探险船向北。

距离发现范迪门地10天后,塔斯曼发现海岸线向西北倾斜,这里几乎没风了,向西或是继续向北都不可取。

军官评议会集体决策,决定向东。塔斯曼测算纬度,重新进行罗盘测定,修正磁偏角。菲斯海尔再次修改航线,探险船将在目前的纬度向东到经度220度,到那里再调头向北。

天气转好,一直是清劲风。一股股的涌浪从右舷扑来,探险队的人都在猜测,更南方没有大陆。

顺着西风航行一周,吴志祥在交班时叫过恩佐。

“你过来看一下。”

恩佐跟着老吴来到船头,看见了甲板上东西,“海草?”

“我值班的时候不断看到有海草,便让人捞起了一些。”

恩佐眯起双眼,“测过水深没有?”

“120寻的绳子没探到底。”

恩佐点点头,“我明白了,多谢。”

恩佐接过值班军官位,天气从和风晴天变成强烈风,海面起了薄雾,有一些雨丝。与高纬度地区的海况相比,眼前算不了什么。恩佐打开航海日志,今天指南针误差偏东12度2分。这提示他要注意罗经航向。恩佐让望哨注意观察海面出现的东西。

果然,水草越来越多。下午,海面还出现了一只海豹。通常的理解,海豹是一种近海动物。水手们议论纷纷,看来对海豹的传言也不是非常准确。这只海豹躺在水面上,脚爪朝上抱着,似乎在睡觉,起初恩佐还以为那是一段木头。

海鸟出现在船队上空,先是一些海鸥和大乌鸦,水手们露出兴奋的神色。船队侧舷,几头逆戟鲸浮出海面。一只皇家行天翁展开巨大的翼展,翱翔在海姆斯凯克号的上空。恩佐的心情仿佛在他乡遇到故知,这是金城的国鸟。

测量纬度得到的航程比根据航海日志推算出更靠北,很显然,脚下有一股自南向北的海流。动物越来越多,大大小小的海豚和深褐色羽毛,翅膀内侧白色的海鸟出现在船的周围。所有的水手都瞪大了眼睛。

又航行了三天,海水的颜色变淡了,所有人都满怀期待地看着测量水深的绳子。180寻没到底,水手们很不甘心,一天都在频繁的测量水深,可一直没得到让众人期待的答案。

12月13日,风向西北、西南、南,多变,弱风。航向东北,天气舒爽晴朗。下午,指南针偏东15度4分。

望台上的水手大声喊道:“陆地!”

恩佐敲响船钟,塔斯曼和菲斯海尔匆匆登上艉楼,端着望远镜仔细观察了好一会。塔斯曼下令,“开炮,提示泽汉号。”

“是,长官。”

菲斯海尔铺开海图,眼前的海域在所有地图上都是空白。

“我们又有新的发现了,船长。”

塔斯曼:“弗兰斯,你看那些高耸的山峰,真是好大的陆地。”

菲斯海尔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潮红,“我们可能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塔斯曼又举起望远镜,他也有些激动,“弗兰斯,你说这会不会是从斯塔腾地南方延伸过来的?”

斯塔腾地就是守序在过合恩角时,位于勒梅尔海峡东南侧的那个海岛。

菲斯海尔抬起头,“如果是,那这就是一片新的大陆。”

“见鬼,叫绘图师上来。”

菲斯海尔仔细比对海图,“船长,我觉得这是斯塔腾地的可能性并不大。”

塔斯曼没说话,他也不是很肯定。

午夜时分,系帆转向迎风,停航。测水深,真是见鬼了,陆地明明就在眼前,180寻的绳子还是探不到底。天亮以后,船队张帆,继续向陆地行驶。

船队靠近了陆地的海岸线,眼前是一片悬崖峭壁。涌浪不断从东南方涌来,这说明眼前不大可能是连到南美智利的大陆。塔斯曼没有放弃,他依然让绘图师标上斯塔腾地的名称。一股从东南方来的巨涌差点让船倾覆,水手们魂都差点吓掉了。

菲斯海尔指着眼前的悬崖,“我们从陆地的西海岸向北行驶,应该可以避开大涌。”

塔斯曼同意了,探险队小心地将海岸线纳入视野中,一直向北行进了5天。探险队越向前进越是心惊,右舷陆地上的山脉绵延不绝,峰顶是皑皑的白雪,现在可是南半球的夏季。对山峰高度的测量,显示海拔超过3000米。

“船长,这些雪峰让我想起了阿尔卑斯山。”

“弗兰斯,我们先就在地图上把它标为南阿尔卑斯山。”

恩佐现在满心激动,与澳洲不同,眼前高耸的雪山清晰地显示出这是地理史上新的发现。即便这不是大陆,那也是个很大的海岛,就以他们已经发现的海岸线,已经不比爪哇岛小了。内陆那高耸的山峰显示,海岸线后面还有更广阔的内陆。

陆地在右舷向东倾斜,塔斯曼与菲斯海尔商议之后,向右打舵。这是一片广阔的海域,探险队始终将南方的海岸线纳入视野之中,绘图师是船上最忙碌的人,几乎没有停歇的时间。

这是一块非常优美的陆地,所有人都能从塔斯曼的脸上看出,他渴望发现了一块新的大陆。

探险船向东航行了两天,直到他们驶入一片四面都是陆地的海湾,眼前似乎没有路了。风向异常多变,时而离岸,时而向岸,有很明显的乱流。

船队再次遇到了风暴,水手们与风暴搏斗了四天,累的筋疲力尽。当风浪平息后,塔斯曼召集了军官评议会。

恩佐发现塔斯曼几乎像换了一个人般,坚持要在这种困难的条件下向东航行。菲斯海尔这次倒是默不作声,只是抽着烟。

塔斯曼:“也许我们能打开航向智利的新航路,先生们。”

军官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有人敢反驳处于亢奋中的指挥官。

探险队继续向东,但迎头刮来的大风让塔斯曼逐渐冷静了下来。如果向前走一直是迎头风,难道一路戗风到南美?

继续尝试向前后,水手们疲惫的神色让塔斯曼放弃了。船队转向左舷,向北航行。塔斯曼对他的发现并不肯定,在绘图师的草图上标上了虚线。

当他离开后,弗兰斯.菲斯海尔从绘图师那里拿过海图,在前方的位置,轻轻擦出一道口子。菲斯海尔感觉脚下有一路向西的洋流,但他并不肯定。

菲斯海尔此时不知道的是,历史上,他在地图上留下的这个小小缺口,在100多年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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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毛利战舞,食人族

探险船队向西北偏北行驶,很快又接近了一片海岸,显然,船队身处于一个巨大的海湾之中,三面都是陆地。 x海边的地势是高而陡峭的岩壁,里面的陆地是高耸的山峰,这里的地形多山,地表多被树木和绿色植物覆盖。

远处的河口有几条独木舟,岸上有人,河道两岸的田野中有民居。下午,船队驶进河口所在的海域,测量水深,10英寻,水底是细沙,离岸1海里。

船停好后,因为眼前明显是比范迪门地更有前景的陆地,塔斯曼组织了一次更大规模的登陆队。依然是由菲斯海尔率领,一共4艘登陆艇,40余人。恩佐与菲斯海尔同乘一条长艇,登陆选在河的东岸。

有些土著人在河对岸兴奋地大声呼喊,菲斯海尔想与他们对话,但他们无法涉水过河。菲斯海尔让两艘艇载着恩佐、老吴、杨家兄弟和其他水手过了河。土著人迅速消失在丛林中,恩佐留下四个水手看守艇,和老吴等人走进土著的村庄。

在村庄背后,恩佐发现远处山头上有一处设防工事,离上游的河道不远。将望远镜对过去,恩佐暗暗有些心惊。那很像一座木制的日本山城,有些地方人根本无法靠近,有些地方可以靠近但也会很难,只有正对着它的那个山丘的狭窄山脊才有一条羊肠道。环绕山城挖有两条堑壕,筑起一道防护堤,还围了两排尖桩栅栏。里面的一排栅栏设在防护堤上,但并未建在堤。外面的一排栅栏建在两道堑壕之间。在城门的两边,还有木质的高台。

杨威就在恩佐身边,他道,“那是用作射击的高台。”

除了防御设施,在更低的地方也有一圈牢固的尖桩篱笆,沿着山脚围住,整座山就像梯田,每层平台之间都有些栅栏防护。层与层之间有路相通,这些路很容易就能被堵死。主城门面对的山脊路显然是进出山城的主要通道,虽然无法准确判断,但那肯定不会宽。城门两侧的高台俯瞰动通道,只要很少的人就能守住。

吴志祥:“一座要塞。”

恩佐放下望远镜,“大家心一,我的感觉很不好。”

杨威摇摇头:“从没见过能修起这样工事的岛夷。”

以土著的水平衡量,这样坚固和科学的工事明他们经常打仗。山地要塞修建起来费力无比,而恩佐在村庄没有看到一丝铁器的痕迹。

杨邦的骂声从后面传来,“tmd,这是什么鬼东西。”

三人对视一眼,立即走了过去。老吴抽出老佩剑,杨威举起十字弓。

杨邦用两根树枝夹起一些骨头走了出来,“你们看,这是什么鬼地方?”

杨邦厌恶地把骨头丢到地上。人的上臂骨,上面还带着一肌肉,骨头上有明显的咬痕。士兵们在其他的棚屋中发现了更多的骨头,有些还很新鲜,骨头上的肉刚被剐掉。

村庄的土著刚刚享用了一顿人头大餐。几个刚搞清状况的士兵扶着木头狂吐。

杨威拔出袖剑,插在右臂上,“我很不喜欢这里。”

恩佐头,“让大家心,我们遇到了食人族。”

村庄距离艇停靠的地有300多米,随着几声奇怪的呐喊声,从树林里窜出十几个手持回旋镖和标枪的土著,冲向艇。留守的士兵向土著开了两枪,第一枪没有命中,土著停下脚步,四处张望,他们没见过火枪。他们还没弄清怎么回事的时候,第二枪又响了,一个土著当场被击毙。另外三个土著惊呆了,有两三分钟的时间他们一动不动。土著不明白是什么奇异的东西杀死了他们的同伴。

恩佐听到枪响,立即向艇撤退。此时土著已经从懵懂中醒悟过来,他们拔腿就跑了,先是把死了的同伴拖了一段距离,然后丢下了尸体。恩佐还没有跑到艇处,更多的土著从树林中冲了出来,向撤退的探险队投掷标枪、石块和回旋镖。土著人太多了,恩佐只有6只火绳枪,无法组织起有效的火力,打完第一枪后来不及开第二枪。两个士兵被标枪击中,他们只能两人一个夹起受伤的士兵,扭头继续跑向艇。一块石头击倒恩佐,脸痛的煞白煞白。老吴抢上几步,抓起恩佐扛在身上。

留守的士兵割断缆绳,冲在最前面的几个土著已经逼到了眼前。杨威转过身抬手就是一箭,射倒一人。接着又躲过第二个土著手中挥舞的骨棒,袖剑刺穿了他的腹。杨邦抱住哥哥的腰,死命把他拖上船,杨威是最后一个离开河岸的人。

土著疯狂地向艇投射武器,他们投矛的动作很敏捷。

探险队有些狼狈地撤到对岸。菲斯海尔脸色铁青,几百个土著围在岸边,举起手中的武器向这边示威。其中有几个衣饰明显更考究的首领,披着狗皮大氅。几乎所有人脸上都有刺青,还有几个人在背上有文刺,似乎是部落的勇士。

这些土著有船,菲斯海尔觉得继续待在岸上,晚上肯定会有危险。这下也顾不得继续深入探险了,登陆队带上伤兵,匆匆撤回了战舰。

恩佐向菲斯海尔道歉,“领航员先生,这些土著跑得太快了,我们来不及装弹。”

菲斯海尔:“我看见了,这些野蛮人与我们以前见过的土著不同,他们看见同伴被击倒,居然这么快就想着再干一次。”

吴志祥派了派恩佐的肩膀,“你们看那边。”

恩佐扭头向岸上看去,只见100多个野蛮人全副武装,在海岸边排成整齐的队列。他们的武器中最多的是短矛,矛杆长约5尺,还有一种4尺长带尖头的战斧。其余的人则是举着骨制和石制的大棒,这种大棒形状基本相似,圆柄,中间粗而宽,越往两边越细。杨威刚才距离一根这样的大棒很近,那个土著明显是冲着他的头砸过来的。最致命的是那些10至12尺长的投矛。连同恩佐在内,5人被击伤,其中4个都是被投矛击中,有2个士兵现在看上去已经不行了。

土著开始有节奏的左跳右跳,向后倒。他们挥舞着手中的标枪和骨棒、石棒,嘴巴扭曲,舌头伸的老长,翻白眼,一边还喊着一种嘶哑的歌声。这些土著与南洋的岛夷完全是两回事,他们身材高大,体格健壮,打斗中的动作很有力量。

菲斯海尔的脸色更难看了:“野蛮人是在庆祝胜利吗?”作为一名荷兰军官,在土著面前撤退,这让他一时难以接受。

可更让他难以接受的还在后头,恩佐观察了一会道,“长官,我觉得那可能不仅仅是庆祝。”

他手指河口的上游,“野蛮人在通过战舞向我们宣战。”

十几艘单体和双体独木舟从河中顺流而下。

老吴向左右两舷看去,“他们还有更多的人。”

在船队停泊位置的两侧,更多野蛮人船只出现在视野中。

菲斯海尔:“他们想攻击大船,我们得加把劲,在他们追上来之前与探险船会合。”

领航员也抓起一只船桨,与水手们一起奋力划着。

登陆队与探险船接舷时,海姆斯凯克号与泽汉号已经做好战斗准备。火炮官与各炮组已就位,回旋炮的子铳装好,加农炮推出黑洞洞的炮口。

大炮是与食人族交流的最好工具。

恩佐被拉上甲板,送往医务室的途中,他与老吴握了下手,“刚才多谢了,欠你条命。”老吴没话,只是重重了下头,抓起火绳枪,走到舷墙边自己的站位。

海姆斯凯克号的医务室并不大,恩佐的腿被石头击中,军医检查后是骨折了,给他接好断骨,用夹板固定。

炮声响起,船身传来轻微的震动,一阵急速的火力喷发。恩佐并不担心,探险队的十几个人在土著村庄附近那么狼狈是遭遇了埋伏被偷袭。土著用独木舟攀上海姆斯凯克号舷墙的可能性几乎不存在。

过了不久,炮击射速逐渐变慢,最后完全停歇。通信兵来到医务室,只是简单地传达了消息,赢了,这是理所当然的。

打赢土著人没什么荣誉可言,塔斯曼和菲斯海尔也不在乎这成绩。但他们被战后的景象震惊了,土著人撤退的时候带走了一些尸体。他们在岸上起火堆,将尸体肢解掉放在火上烤熟,当成了今天的晚餐。

夕阳照在断崖上,给海湾染上一抹血色。眼前发生的一切让塔斯曼极其厌恶,他决定在地图上把这里标为谋杀者海湾。

船队继续前行,后续的海岸有些很贫瘠,除了白色的沙子还是白色的沙子,只在谷地长有低矮的蕨类植物。岸上有些居民,没看到仔细打理的田庄。

在河谷地区,会有一些低矮的丘陵,有很多树木植被,看起来比较肥沃。在这些丘陵地带,树木葱茏,风景很美。

这里的土著,文明发展的层次并不在一个水平线上。最先进的土著,以他们展现出来的军事水平来衡量,比澳洲的土著先进了几百年。探险队在后续的航行中不断遇到恩佐见到的那种防御工事,一般都修建在靠近淡水河流的山上,俯瞰周围的地面。即便让欧洲的工程师来修建,也找不到更好的选址了。在河口处,海岸大多被红树林和其他灌木覆盖,再往里是极好的森林,林子里的树又高又粗,不比世界上其他任何地方差。

船队沿着海岸线行驶在海湾中,除了补充淡水,不会接近岸边。船速并不快,以便绘图师绘制地图。整体上看,这里的风景很壮观,动植物也很丰富,是一块很好的陆地。海湾中有诸多深入水中的海岬,其中有些应该是良好的避风港。

船队身处的海湾开口朝西,西风会把大浪卷入海湾,形成风暴,这里的乱流也比较明显。如果太靠近岸边,船只有失控的可能,那时的结果就是撞到岸边的岩石和悬崖上粉身碎骨。

陆地总体的特征是山比较多,尤其是在海湾南部。探险队有十足的理由相信,一整个高耸的山脉在陆地上延伸,从南到北,峰尖插入云层。山上岩石嶙峋,有大片积雪,可以确认是永久的雪山。这些山峰的峰尖一个挨着一个。整个已知的文明世界,像这样崎岖巍峨的山地都不多。在山和海之间的谷地,一般会有森林覆盖。尤其是在那些有河流的地方,土地比较肥沃。

自从遭遇了食人族,塔斯曼和菲斯海尔就完全失去了再次上岸探险的兴趣。

船队在北方陆地深入大海的一座半岛上,看见一座雪山。据去过日本的荷兰水手看上去极像日本的富士山。山底座相当大,沿斜坡逐渐升上峰,山终年积雪,整座山的形状匀称而优美。在靠近海边的地方一马平川,草木茂盛,更加凸显出山峰的巍峨。

蓝色的大海,黄色的海滩,绿色的森林,黑色的山体与白色的峰在这里形成了强烈的色彩对比,仿佛一张由最杰出的大师创作出来的油画。所有的水手都发出了惊叹声,如此美景,此生难见。(塔拉纳基山)

这是探险队在陆地上看到的最后一座雪山,两艘探险船沿着海岸一路向北。恩佐感到庆幸,击中他的只是石头。其余的伤兵在后来的几天陆续死去,土著人在标枪上抹了毒。

1643年1月4日,主显节之夜。陆地在船队的右舷消失,大涌再次在东方出现。塔斯曼和菲斯海尔遥望美洲,长叹一声,放弃了向东寻找智利海岸的想法。他们不知道的是,在这个纬度,如果乘上西风向东,到巴塔哥尼亚高原的航程将畅通无阻。

眼前是三座岛,探险队两次尝试登陆都因为涌浪和大风而失败。塔斯曼和菲斯海尔召集军官评议会,决定寻找陆地的探险到此为止。船头指向东北,西风从左舷侧后方吹来。

在南纬17度附近,探险队遇到一座群岛(汤加),当地的土著十分友好,筋疲力尽的探险船员们在此休整了十天。

元气恢复后,塔斯曼和菲斯海尔商议,最后一次放弃了东去美洲的打算。

在斐济群岛的暗礁和险滩中,探险队差像西班牙前辈一样完蛋了。与触礁擦身而过让塔斯曼彻底放弃了向西航向托雷斯海峡和澳洲东北海岸的计划,那个计划有很大可能被信风吹向下风海岸和礁石,荷兰人在海上最不喜欢发生这种事。

塔斯曼与划出全澳洲的荣誉擦身而过。全体军官一致同意采用最安全的西北航向,以新几内亚岛东角作为航道标,到达北面某个纬度,向西返航巴达维亚。

也许是神的惩罚,有12天的时间,天空被雾气和阴云笼罩,无法观测太阳,船队失去了对纬度的掌握。1643年3月中旬,尽管已经近在咫尺,塔斯曼还是没有发现所罗门群岛。为了安全,船队离新几内亚海岸线也够远,没有发现该发现的东西。

走完新几内亚岛后就进入了荷兰人的地盘,香料群岛海域。因为耽误了太多的时间,塔斯曼取消了最后的航行计划,过马鲁古群岛直接返航。

1643年6月14日,恩佐回到巴达维亚。

...

第65章 出征前

[新](.)

金城,. x

“恩佐、吴志祥、杨威、杨邦,你们在远航的探险中展示了令人钦佩的勇气和杰出的航海技能,我代表金城政府授予你们一等南十字勋章。”

守序与四位探险队成员分别握手,在他们胸前挂上精美的铜质勋章。

现在已经是8月份,恩佐四人在6月回到巴达维亚后,用了1个多月才找到一艘商船回国。

“谢谢长官。”杨邦道,“长官,我们给你准备了一些礼物。”

守序扭头看着秘书。

林奇:“是一些动物和植物的标本。”

守序微笑道,“那太感谢了。”

金城上下现在都知道执政官喜欢搜集动植物标本,尤其是那些南洋的稀罕货。很多人都猜测守序是不是想开个自然历史博物馆。

“坐吧。”守序对他们的探险很感兴趣,有些问题想与他们探讨。授勋结束后让林奇倒上酒,他打开恩佐的航海报告,粗略地翻了几页。

“你是说,塔斯曼最后还是放弃了探索澳大利亚的东海岸?”

“是的,长官。因为中途差点触礁,军官评议会投票做出了返航的决定。”

守序一叹,塔斯曼还是没有发现托雷斯海峡,不过他们发现了塔斯马尼亚和新西兰(nieuzealand),也是一次伟大的航海探险。

“你在报告中说新西兰北方的陆地很适合居住。”

恩佐:“是的,长官。土著人把那里称为‘阿伊希洛莫韦’,平原与河谷的土地肥沃,有很多居民,比南部地区人口更密集。我们认为庄稼和水果在那里的长势会很好,勤快的人在那里能过上富足的生活。”

杨威道:“还有鱼虾。我们停留的那个海湾,鱼虾都很多。我捉到一只大龙虾,是我这辈子吃到最好的龙虾。”

吴志祥回忆了一下,“我曾经与一个岛夷的武士距离很近,那个人胸口戴着一块鲸骨装饰。既然海湾里盛产鱼虾,我想鲸鱼也不会少。”

“新西兰确实是富饶的陆地,物产丰富。”守序道:“关于这块‘海中升起的陆地’,你们最直接的感受是什么?”

四人几乎异口同声:“山。”

恩佐陷入了回忆,“从海面突然升起的高山,峰顶覆盖着白雪。我到过很多地方,从没见过那么多高山。”

守序笑了,“因为那些高山,所以你在报告中说塔斯曼认为那是一座大陆。”

“我们一直在新西兰的西海岸航行,没见到东海岸,塔斯曼认为那是新的大陆。”

守序摇摇头,“先生们,新西兰不是大陆,那是两座岛,如果你们再向前走一点就会经过一座海峡(库克海峡)。”

几人面面相觑,他们不知道守序为什么会这么肯定。

恩佐道:“我在巴达维亚时,听说东印度委员会对塔斯曼这次航行并不满意,明年他们会再派塔斯曼探索澳洲。”

守序的眉毛一挑,“他们下次想去哪里?”

“再探澳北,然后向南到‘豪特曼之望’。”

守序点点头,合上报告,具体的内容守序以后会细看,他对四人说,“先生们,荷兰人下次对澳洲的探险我们就不参与了。以后我们自己会去。”

吴志祥道:“确实,与荷兰人在一起探险挺没意思。”

守序抬起酒杯。金城现在已经酿出了蒸馏酒,威士忌和中国白酒都有。威士忌的原料需要进口,价格很贵。除了新贵族们,喝的人并不多。市场上大多数还是各种谷物酿成的中国白酒。

守序问他们四人,“你们以后有什么打算。”

恩佐立即起立,“长官,我希望能去海军服役。”

“坐下说,坐下说。”守序摆摆手,问其他三人,“你们呢?”

老吴和杨家兄弟互相看了一眼,“我们商量过,还是希望能在一起服役。”

守序道:“恩佐,你已经证明了你能力可以出任舰长,给你一艘通报舰怎么样?”

恩佐脸上浮现出喜色,单桅纵帆船虽然小,可这是恩佐第一次拥有自己的战舰。“谢谢长官。”

守序回到办公桌前,刷刷写下几行字。守序的毛笔字不好,他还是用的鹅毛笔。金城政府现在用的办公文具,纸、墨水和笔都被一位移民的华商承包了,产品质量还可以。

守序将手令递给林奇,“带我们的勇士去国防部报道,请他们安排一艘通报舰。”

船台上的几艘单桅船已在近日下水,装载了8门4磅炮后正在金城内海海试。

送走探险队员,守序叫来蒂奇,“安排一下,我下午去陆军司令部。”

守序现在几乎把全部精力都投入了旱季对真腊的攻势,这将是金城立国后第一次总动员。按照上半年的计划,霍尔雷恩把陆军扩充到了3000人,新兵的主要来源是去年新移民的华人青年。来南洋打拼的华人对当兵的兴趣并不大,他们更愿意交一笔钱免除服役的责任。霍尔雷恩用了4个月才凑足1000多新兵,军饷和武器装备使用的都是华人缴纳的税金。

兵工厂正开足马力生产武器,因为合格的工匠不多,枪管打制的速度很慢,每个月只能生产100根枪管,按照目前的进度,估计要到出兵前才能堪堪完成武器生产。

陆军队属火力支柱是4磅的铁炮,军方对这种炮并不满意。铁炮的重量太重,4磅炮属于轻炮,机动性是重要的指标。陆军更想要青铜炮,锡不是问题,金城可以自产。可用不多的进口铜给陆军制造火炮,成本暂时是不可接受的。只有等台北的金瓜石铜矿的产量上来后,才能给陆军换装青铜炮。

按照一般的火炮装备标准,每千人列装24门火炮可以在机动性和火力之间取得较为合适的平衡,但因为没有足够的挽马,只能依靠牛车拉炮,陆军现在没有什么战役机动性可言。既然不考虑野战的机动性,这次出兵,陆军准备的火力实际是超过标准的。全旅共有10门4磅炮。此外,还有单独编制了一个重炮营,有4门9磅炮和4门16磅攻城炮。这些9磅以上的重炮都是海军淘汰下来的货色,更换了陆军炮架。

除了这些加农炮和长炮,陆军还编有8门轻型臼炮和4门5英寸的榴弹炮。都是新产品,因为倍径短,铸造的难度比加农炮小很多。

整个陆军旅的火力大大超出了正常的水平,辎重多的惊人。霍尔雷恩说这种编制的陆军出现在欧洲,只能依托要塞防御,打不了野战。陆军移动起来,将会是个牛车大营,这让来自欧洲的军官们很不适应。

骑兵这次也会出动,经过沃尔特两年的努力,陆军的骑兵现在有了一定的规模。沃尔特打算出动60名装备半身甲的重骑兵和120人的轻骑兵。重骑兵使用的是印度进口的卡提阿瓦马,轻骑兵使用的是暹罗马。缅甸和暹罗两国都有骑兵部队,在军队中的地位都很高,缅甸第一次攻克阿瑜陀耶时就出动了1200骑兵。只是适应南方气候的马种太少,骑兵的数量不多。金城目前的骑兵只有两种,躯干长4英尺10以上的战马被用作甲骑兵,躯干4英尺7以上的马被用作轻骑兵。沃尔特选择战马的标准很严,这也是骑兵的数量迟迟上不去的原因所在。按照合理的配比,3000人的步兵应当有600人的骑兵配属,才是比较合适的比例。守序叹气,马政不是几天就能建立的,从无到有建立一个马政体系,需要十几年的时间才能初具规模。守序打算向沃尔特建议把战马的标准再向下放宽一个档次。躯干长4英尺5寸左右的马也纳入编制,骑兵的体格标准也向下放宽一档,组建一支侦察骑兵。

本来还有军官建议像南洋诸国一样装备大象,被霍尔雷恩喷了回去。金城倒是有些大象,用在锡矿山和伐木场。但在军中装备大象的成本太高了,而且在火炮的攻击下,大象的战斗力很值得怀疑。

在陆军司令部,守序听取了威斯特海姆关于陆军的报告。3000多人的陆军对金城是个沉重的负担,陆军能扩编到这么大,完全是守序力排众议的结果。陆军必须在这次对真腊的远征中体现出价值。霍尔雷恩等人对此也完全明了,在金城高层中,守序几乎是陆军唯一的支持者。

霍尔雷恩问守序:“我们什么时候出兵?”

守序道:“九月初,你们还有一个月时间,到时你们能出多少兵?”

威斯特海姆道:“国内要留下一部分兵力留守,我们能出动2500人。”

守序知道陆军尽力了,但2500人并不够,他想了想道:“可以通知那些孟族、越族和棉兰老的头人们了。”

“现在就动员他们?”

守序道:“对,告诉他们,缴获的战利品归部族所有,政府这次不抽成,鼓励他们动员更多的部民。”

守序与霍尔雷恩的计划是以陆军野战部队为核心,再动员境内的武装少民们,以劫掠的战利品作为报酬,这是他在北中国之行中从建州身上得到的灵感。这些临时动员的武装,将用志愿营的名义参战。

沃尔特有些犹豫:“现在就动员志愿营,我担心会泄密。”

守序嘴角浮现出一丝微笑,“不用担心,现在没有保密的必要了。暹罗的宋加洛大守已经在属地开始动员,真腊知道了我们将会入侵。”

金城陆军哪怕有很多新兵,战斗力也超过了真腊。麻烦的是对当地地形和气候并不熟悉,另外即便野战获胜,过少的兵力也难以在四处拉网以获得更多的战利品。因此暹罗的军队,对守序来说十分重要。

“暹罗能出多少兵?”霍尔雷恩想对盟友的军队有更多的了解。

“帕拉萨东王的主力始终要用来对付缅甸人,这次只有宋加洛大守动员的东部军队,估计在一万左右。”

威斯特海姆:“暹罗人的战斗力如何?”

“只有一半人是常备军,剩下的也是临时动员的武装。”

“总兵力一万多人,”威斯特海姆道:“看上去还是有些不足。”

“宋加洛大守也邀约了南掌王(老挝),我们这次多了一个盟友。”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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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四国同盟1,荷兰与广南

真腊的精华部分在洞里萨湖区域,吴哥王朝曾经依托富饶的湖区建立强大而繁荣的文明。洞里萨湖区域盛产稻米,这里是真腊的人口核心区。洞里萨湖通过洞里萨河连通了湄公河,在雨季,湄公河水涌入洞里萨湖,在旱季,洞里萨湖又通过洞里萨河向湄公河补水,洞里萨湖就像一个天然大水库一般,调节着湄公河的水量。

通过湄公河的出海口和暹罗湾的小港口,真腊在16世纪成为一个海洋国家。真腊的政治中心原本在洞里萨湖北部,暹罗人焚毁洛韦后,真腊人被迫向洞里萨湖南方迁移。在洞里萨河汇入湄公河的河口不远,湄公河下游也分成了前江与后江,四条河口汇聚在一起,本地人称之为四岔口。在雨季,湄公河水上涨,战舰可以直接上溯到四岔口。如今一座新兴的城市正在四岔口拔地而起,这座城市叫金边。

对真腊的进攻准备工作比守序想象的还要顺利。金城进行最后的公开动员时,巴达维亚向金城派出了5艘战舰,荷兰人要参与这次对真腊的进攻。守序觉得荷兰人的参与,给真腊的棺材板钉上最后一颗钉子。

真腊这些年来内乱不断,国内诸王子争位。上个世纪末,暹罗洗劫真腊国都洛韦城,撤离时他们立了一个傀儡国王索里约波。索里约波的儿子吉.哲塔二世登基后把宫廷礼仪和服饰从暹罗式恢复成了高棉传统式,这引来暹罗的不满。为了躲避暹罗的入侵,哲塔二世把国都从洛韦搬到更南边的乌东。1623年,暹罗发动对真腊的报复性入侵,哲塔二世娶了广南阮主的宗女,获得顺化宫廷的支持,击退了暹罗这次陆海联合侵略。广南也通过这次支援,获得了波戈省西贡河沿岸的贸易权和税收权,获得了南下的一个支点。因为广南最大的敌人始终是北方河内的郑主,他们现在南方的力量并不强,殖民进展比较慢。广南确定的国策是用移民来慢慢蚕食下柬埔寨。

哲塔二世去世后,即位的是他的长子波尼.笃,掌握大权的则是哲塔二世的弟弟乌迭亲王。新王波尼.笃从寺院里出来直接即位,毫无行政经验,更要命的是,在一次参观吴哥窟的游览活动中,新王与乌迭亲王的一位妃子滚了床单。国王与这位妃子是青梅竹马的儿时情侣,滚床单后把她接进宫。这起桃色事件让掌握大权的摄政王十分恼怒,他煽动首都的军民造反消灭国王的中国禁卫军,抓住国王和妃子处死。

接着即位的是哲塔二世的次子努,在王位上平安过了十年,1640年去世。这次乌迭亲王忍耐不住了,直接扶持自己的儿子安侬即位。可就在去年,1642年,哲塔二世的三子安赞改宗天方教,把名字改成了易卜拉欣,娶了一位马来天方教的公主,获得了信仰天方教的占城人和马来人支持。他率领一只强大的雇佣军发动军事政变,杀死了乌迭亲王一家,只有乌迭亲王的两个儿子逃了出来。其中一个在顺化,另一个名叫巴东.拉嘉的年幼王子如今在金城的控制之下。

这位安赞王获得马来的天方教徒支持,也是要付出代价的。天方教对传教的欲望堪比天主教。上台的安赞王无法控制他的天方教妻子和雇佣军,这些雇佣军在首都血腥屠杀,杀光了乌迭亲王任命的大臣,把持了朝政。最要命的是,乌迭亲王在掌权期间,与荷兰人维持了很好的关系,荷兰人在乌东附近的磅龙建立了一座商馆。天方教商人劝说安赞与荷兰人断绝关系没有成功,他们私下发动了圣战。高呼“吉哈德”的天方教乱兵冲进荷兰商馆,杀死商馆的东印度公司职员,烧毁荷兰商船。

范迪门对此极为愤怒,出动5艘战舰攻打真腊。荷兰人在湄公河口封锁了一阵,效果并不明显,冒险驶入湄公河口又遇到高棉人的奋勇抵抗。舰队司令亨得里克.哈鲁斯在得知金城联合暹罗要入侵真腊后,便率领荷兰舰队抵达金城,请求加入联军。

守序对此持欢迎态度,出兵真腊最大的变数就是马尼拉西班牙人的态度。附近唯一能对金城海军造成威胁的就是巴达维亚和马尼拉,西班牙人毕竟有过插手真腊的前科,守序曾经担心只凭金城海军,如果西班牙舰队出现在暹罗湾,会让整个战局变得很被动。现在有了荷兰舰队,便不再需要担心西班牙人了。金城有6艘巡航舰,荷兰人有4艘,加上双方的护卫舰、通报舰,西班牙人就算来了也不会占到便宜。

广南国也向金城派出了使者,广南如今的国王是阮福澜,守序在官邸接见了使者阮有进。当着荷兰人和暹罗人的面,阮有进行礼后向守序道:“高蛮国如今的君王在国内屠戮忠良,信仰邪教,我国上主(指阮福澜)对此不满久矣。诸位的联军讨伐高蛮国,我国并不反对。上主也同意,如果你们攻下四岔口,可以租用我国的船只。”

阮有进能讲一口流利的汉语,与朝鲜一样,越南也是个汉化极深的国家。贵族之间通行的都是汉语,只有下等的民间才会讲土话。

虽然真腊在历史上也是个文明古国,但以小中华自居的越南人,向来瞧不起除了本国和中国之外的其他民族,对真腊一概称之为高蛮。广南军队的战斗力还是很强的,依靠欧洲人,他们获得了先进的武器,并且延请葡萄牙教官,仿照欧洲编制建立了一只新军。如果不是军队的战斗力远超郑主,他们也无法在十倍劣势之下与郑主周旋。

荷兰司令哈鲁斯问道:“贵国这次会出兵吗?”

阮有进的回答经过翻译:“很遗憾,司令官先生。我国的军队要用来防备郑逆,无力抽调南下。”

守序一笑,“那贵国希望得到什么。”

阮有进知道洋夷都是很直接的人,不会绕圈子,他对此也有心里准备,便把广南的要求说了出来,“我国要得到美萩的拓殖权。”

广南的南侵奉行的是尽量不打仗,依靠更强大的国力和更先进的文明步步蚕食下湄公河流域的高棉人。

广南人这明显是既想得好处,又不想出太多力。但作为一个强国和亲华的国家,广南肯定是金城需要拉拢的对象。广南介入真腊对金城也有好处,守序瞥了一眼身边的暹罗使者。让暹罗完全控制真腊也并不太好,广南介入进来,这两大强国肯定会爆发矛盾。历史上,暹罗和广南后来在真腊勾心斗角,扶持各自的代理人进行战争,最后甚至直接下场开打。暹罗海军还一度侵入了湄公河。

广南的手上也有个真腊王子,守序思考了一阵,“我们三国这次出兵的意图是推翻真腊现政权,扶持乌迭亲王的儿子巴东.拉嘉即位。贵国对此持什么态度?”

“我国对乌迭亲王的后代登上高蛮王位乐见其成。”阮有进说了个活话。对广南来说,肯定是扶持自己手上控制的真腊王子更有利。可暹罗、金城与荷兰,以及可能的南掌这几国的联军是准备真干,广南又无力派出陆军,也只能退而求其次,用政治上对新王的承认换取土地。

能得到广南的承认就好,反正是慷他人之慨,守序大手一挥,“阮使请回去告诉贵国上主,你们会得到美萩。”

真腊现任的易卜拉欣.安赞王为了登基服用了一剂猛药。天方教和占人的雇佣兵助他政变,可他们也几乎是周围这些佛教国共同的敌人。

南方流传的上座部佛教可不像中国被收拾服帖的禅宗,上座部佛教在各国都有很强大的政治势力。真腊国王在即位前都是在寺院里度过学习生涯。天方教掌权后对佛教的打压是很明显的事,如果没有外敌入侵,天方教雇佣兵手中的刀枪也许能给安赞王坐稳王位和收拾国内派系的时间。可守序现在不会给安赞巩固统治的机会了。

金城出兵的同时,也通过乌迭王的残余势力,联系上了真腊国内的上座部佛教寺院,他们并不反对金城这次出兵。家贼永远比外敌更可恶,在与金城合作的佛教寺院看来,安赞引入天方教,甚至比暹罗人还要危险。所有的南传佛教都记得,原本马来半岛和爪哇岛都是佛教国,自从引入了天方教商人,短短200年,这些佛教国都消失了,变成了天方教国家。

注:历史上1643年荷兰人对真腊的进攻并没有成功。5艘船所起到的封锁作用很有限,这么点兵力也无法登陆与高棉人打陆战,荷兰与真腊的战争状态一直持续了9年。但荷兰人无力击败安赞王,最后解决掉这个真腊历史上奇葩的穆教国王的还是广南。1658年广南出兵,擒安赞,扶持巴东.拉嘉即位。乌迭的儿子投奔哲塔二世的孀妇,乌迭一系与哲塔一系是有血仇的政敌,这都能联合起来怼安赞,这位天方教国王有多惹人厌可见一斑。

第67章 四国同盟2 暹罗,南掌和通向云南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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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掌首都,. x

南掌王国如今正由其历史上最强大的国王苏里亚旺萨统治。苏里亚旺萨在5年前击败里其他四位竞争者,登上南掌王位,统一北方的琅勃拉邦。苏里亚旺萨以强势的军事才能向全国人民显示,他是曾经四分五裂的国家合格的保卫者。

万象的城区面积有3.2平方公里,城墙护卫的王城面积有0.3平方公里。这个面积大约是曾经的北大年的3倍左右,全城有7万居民。

王宫,苏里亚旺萨询问他的顾问,来自意大利皮埃蒙特地区的耶稣会传教士乔瓦尼.玛利亚.雷里亚,“雷里亚神父,你建议我同意暹罗和金城人的建议,与他们一起出兵真腊?”

乔瓦尼:“尊敬的国王陛下,我国向外的通道一直受到暹罗与高棉的控制。如果能借此机会打通湄公河的航路,确保我国在湄公河的航行权,我们可以获得更多的优质军火,陛下也就不用再担心缅甸人和安南的郑主了。”

老挝深处湄公河上游的内陆地区,向来与世隔绝。1641年荷兰人向老挝派出了一只商队,他们历经艰辛抵达了这个“虫胶与安息香之国”,南掌的特产是各种山货,最独特的是虫胶与安息香。

乔瓦尼.玛利亚.雷里亚则是继荷兰人之后第二批进入老挝境内的欧洲人。与只想做生意的荷兰商人不同,耶稣会修士是来传教的,乔瓦尼想在老挝扎根。像在其他南洋国家一样,耶稣会的修士迅速接近了老挝宫廷,乔瓦尼带来的地理与科学知识,尤其是军火制造方面的工艺改进,对任何落后国家都有致命的吸引力。

苏里亚旺萨道:“以前我国也曾与暹罗一起出兵攻打真腊,便是打赢了也难以获得实际的好处。”

乔瓦尼见苏里亚旺萨还在犹豫,便再次搬出了他关于修路的建议,“陛下,关于我上次提议在孔瀑布附近修建道路的计划,您考虑的怎么样了?”

苏里亚旺萨眉头紧皱,“神父,我上次已经说过了,修建道路无异于把国门的钥匙奉送给敌人,一旦国门洞开,敌人便可以随意长驱直入,而现在老挝的悬崖峭壁却可以一直把他们拒之于国门之外。”

实际上,乔瓦尼关于改善老挝对外交通的是个一篮子计划,除了在孔瀑布附近修建道路,还要在湄公河上兴修一些堤坝,改善内河的航运。

整个湄公河的内河航运体系大致可以分为三段,从九龙江(湄公河的九个大入海口)一直到四岔口的金边,可以通行海船。金边是海船与内河船交接的港口,从金边至洞里萨河,洞里萨湖,可以通航内河船。金边向上直到孔瀑布,这一段河流多浅滩和急流,在湿季河道水深时,那里的交通主要依靠前后用划桨驱动的大独木舟和20米长的竹筏顺流而下。

孔瀑布则是船无法逾越的障碍,也是老挝与真腊的天然边界。在孔瀑布之上,湄公河的主要航运依靠从万象至沙湾拿吉的500公里河道,这条河道是老挝的交通命脉,也是老挝国家兴起和民族统一的核心所在。苏里亚旺萨王统治时期是老挝的黄金时代,如今每天都有几艘船抵达湄公河的下游。这些商人很多来自中国云南和上缅甸。在沙湾拿吉,从事河运贸易的商人下船上岸,捣毁部分船只,乘上等待在此的牛车大队,选择翻越孔瀑布或是向西去暹罗。因为与真腊的关系紧张,大多数商人会取道陆路,直接去暹罗。他们在牛车上装运鹿皮、虫胶、安息香、麝香和其他的林产品,回程则携带数万匹印度棉布。除了这两条主要道路,在湄公河可通航河道的南端,拉孔城,老挝还有一条翻山越岭的小路去往越南,10天后就可以抵达越南的港口城市奇英。顺湄公河而下的航程总是令人愉快的,而逆流而上就很费力了,从沙湾拿吉登船,抵达万象需要3个月。

从万象出发,沿陆路北上琅勃拉邦,沿着逶迤在崇山峻岭间的马帮道上溯,便是中国云南省,西双版纳。西双版纳的勐腊是南明最后的擎天之柱晋王李定国的葬身之地。西双版纳的土司与老挝琅勃拉邦有着密切的往来,不止一次插手老挝王位继承战争。

乔瓦尼知道苏里亚旺萨的忧虑,他劝道:“陛下,老挝不能永远闭塞下去,总有一天,我们会向外人打开国门。地理并不是完全的依靠,强大的敌军可以克服河流与高山造成的困难。与其被人用军队逼迫上门,我们不如采取更主动的措施。您担心的敌人无非是真腊、暹罗和越南,暹罗有缅甸的大敌,越南现在处于分裂的泥潭,而真腊,经过这次打击,很可能将无法再造成威胁。我们通过湄公河联系上外界,可以获得来自欧洲的军火。陛下,您知道,在国内您并不是完全没有敌人。南方和琅勃拉邦的封建主中的很多人都在等待机会。如果要彻底断绝他们的妄想,我们在国都必须掌握压倒性的力量,只有军火能帮助您做到这一点。”

听到这里,苏里亚旺萨有些心动,“雷里亚神父,我承认你说的很有道理。我这次会出兵,至于修路,我要再考虑,等这次战争的结果出来后我们再议。”

“遵命,陛下。”

乔瓦尼退出了宫廷。

老挝国内,苏里亚旺萨是最强大的封建主,但他没有中国皇帝那种绝对权威。苏里亚旺萨之所以强大,是因为他显示出来的能力得到国内封建主的支持。除了苏里亚旺萨,老挝国内第二强的封建主是他的首相兼女婿,披耶蒙占,填.达拉。第三位是那空拍侬(现在属于泰国)的封建主,传统上,那是统治湄公河南端,直到真腊的老挝南部副王。现在的南部副王属于苏里亚旺萨的堂哥,普亲王。普亲王是与苏里亚旺萨争夺王位的失败者,如今他向苏里亚旺萨称臣,但所有人都知道,只要有机会,普亲王始终是这场争夺王座游戏的主角之一。

如果能接着这次讨伐真腊的机会,把势力深入南部,也许会是个更重要的收获,宫廷内的苏里亚旺萨想到。老挝王决定出兵,出动8000人,由首相填.达拉统帅。

暹罗,宋加洛府。宋加洛府原名素可泰,是泰族人建立起来的第一个王朝。阿瑜陀耶攻灭素可泰,大城王朝一统暹罗后,素可泰作为前朝首都,拥有超过一般府的政治地位。

虽然素可泰在阿瑜陀耶城的北方,但在前两次对真腊的侵略中,统兵主帅分别是宋加洛大守和与宋加洛接壤的彭世洛大守,不恰当的比喻,宋加洛大守有些像暹罗的副王,只是独立性没有那么强。宋加洛最出名的特产是陶瓷,顶尖宋加洛瓷器的精美程度,已经不亚于一般的中国瓷器了。如今的宋加洛大守是暹罗帕拉萨东王的弟弟室利素昙玛,也是本次入侵真腊在暹罗一方最积极的推动者。

由于与缅甸的常年战争,暹罗的经济和人口如今都在向湄南河下游倾斜,阿瑜陀耶和曼谷作为可以通行海船的内河港,经济十分繁盛。而宋加洛这样的北部大府,人口却不断外流,耕地有抛荒的趋势。素昙玛亲王需要真腊的财富来填补自己的府库。

帕拉萨东王并不是个十分好战的君主,他没有出动王国的主力部队。素昙玛亲王得依靠自己的力量和东部巴真、呵叻两个府。

真腊的脑残君主一度乘火打劫,利用缅甸灭亡大城王朝的机会占领了巴真府,纳黎萱大王积攒了足够的力量后,一战把真腊打趴下,收复了巴真府,顺便把原属真腊的呵叻府也收入囊中。

仆人进来向亲王禀报,“殿下,巴真府的大守派人传来消息,金城人的舰队已经如约到了邦巴功河口,他们的先头部队已登陆。”

即便是盟友,帕拉萨东王现在也不可能允许一只外**队进入湄南河的核心区。经过素昙玛亲王的居中斡旋,守序的军队在巴真府邦巴功河口换乘内河船只。邦巴功河位于暹罗东部,独立于湄南河与湄公河,单独注入暹罗湾。

素昙玛亲王轻轻点头,“把战象准备好,我们也出发。”

宋加洛府这次出兵4500人,是暹罗军的主力。巴真府出兵3000,呵叻府出兵2500,俱为战兵和跟役各半。暹罗军有300骑兵和16头大象。没有中央军,其实暹罗军很缺乏重炮火力,根据约定,这方面则由守序提供了。

金城一共动员了近5000人,其中2500陆军野战部队,2400人的7个志愿营。志愿营的人员很杂,葡萄牙营和切支丹营都有包括很多奴隶兵,2个孟族营民族构成情况稍好,此外华人、越族和棉兰老人各出了一个营。各志愿营的武器自备,编制也自定,营只是给个名义,其实完全不是一回事。孟族人的编制就甚大,一个营有400多人。

志愿部队中特殊的是那个华人营,南洋的华人大多都不愿当兵。这只华人营的头目叫胡,原本是明朝广东的世袭副千户,因为与监军的文官不和,一时冲动把文官杀了,闹出一场兵变。这下不光他,连他的兄弟们在国内都混不下去了,胡便带着兄弟们下了海,几年打下来,也纠集了一只200多人的团队。只是国内的航线现在都被郑芝龙把持着,小股的海盗还能生存,稍大一些的海盗便会引来郑家的战船。胡觉得这么混下去也不是办法,便下了南洋试试机会。

因为商船大多都去了中国,金城国内的运输船数量不足,一次运不完所有的士兵。守序便把军队分成两拨,霍尔雷恩带着大部分野战陆军和孟族人先走。守序带着执政官卫队和剩下的人后走,重炮兵也在后一波。

船队北上是9月,正是季风转换期,从金城到邦巴功河口近600海里的航程,船队沿着海岸线行驶,顺风行船,逆风锚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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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四国联军1

守序结婚了。10月北风起,海述祖和家人从琼州泛海南下金城。尊重女方的意见,整个婚礼是中式的。

按照守序的想法,他并不想把婚礼搞的很大,邀请几十个朋友放开喝一顿完事。可海家和金城的华人新贵族都不同意,船运与贸易部留守的副部长李君常主动把事情揽了过去。守序也只能由着他们操办。

还在金城的官员几乎都来了,金城的这些欧洲军官对中式婚礼倒是都已经习惯了,他们中有很多人都刚刚经历过。

守序的意见起了一点作用,李君常主持的仪式过程并不繁冗。就是邀请的人多,酒肉管饱。

在这个时代,守序在挨桌敬酒时就享受不到后世那种拿白水凑数的待遇了。无论是加勒比的老兄弟,还是华人和孟人的新贵族们,守序只能来真的。守序只感到所有人都在起哄,100多桌,哪怕一桌只喝一小杯,到最后他也扛不住了。挣扎着敬完最后一桌就断片了,怎么回去的不知道。

守序的官邸面积并不大,住不下海述祖的家人,他在郊外买了一座大庄园。守序让林奇配合海述祖在金城完成三亚钢铁公司的登记注册工作,与已经确定入股的股东们见见面,互相了解一下。

没有婚假也没有蜜月,休息几天后,从邦巴功河口返航的护航船队回到金城。第二批远征军开始搭载作业,守序也只能匆匆告别新婚的妻子,踏上征途。

暹罗湾的北风季来的晚,到10月偶尔还有南风天。南海号升起提督旗,包括荷兰舰队在内的所有战舰按通行的礼节向南海号鸣礼炮致敬。整只舰队包括南海号与3艘长字级,4艘荷兰战舰,共8艘巡航舰,金城2艘,荷兰人1艘,共3艘通报舰。搭载后续陆军和重炮的15艘军用运输船。这些军用运输船也是用柚木建成,3桅,在中式篾帆之外增加了上桅帆和前支索帆,船舵全部换成欧式舵,比普通的戎克船坚固耐用的多。

在金城和暹罗造船比在中国造船还要便宜,这里的木料充足,粮价也低到令人发指。很多中国商人都会在暹罗订造商船。暹罗的米价一石只卖2钱白银,而中国如今米价是暹罗的十倍之巨。其实这也是目前金城能快速扩张的保证,东南亚的几个国家土地太肥沃了,大米的产量很高,只要有钱,金城扩张需要的粮食就能有保证。

远征舰队选一个南风天出港,航向东北,驶入暹罗湾的中心海域。在东北风天,调头向西北获取侧风的角度。11月初,当东北季风稳定下来统治暹罗湾后,舰队距离邦巴功河口已只有100余海里。所有船只开始戗风作业,一周后抵达邦巴功河口。

霍尔雷恩的军队已在此驻扎一月,暹罗人运来足够的大米。堆积如山的米包清晰地显示出,暹罗在稻米种植上具备多么富余的产能。

在暹罗驻扎期间,威斯特海姆已经对邦巴功河进行了数次参谋旅行,勘测了沿河的道路,做好行军计划。邦巴功河又名巴真河,径流只有200多公里,水量丰富,巴真府以下至海口均可通航。

全军会师后,金城不到5000人,荷兰人从战舰抽调了240名士兵,两国联军把大炮和辎重装上巴真大守准备的内河船,向内陆开进。

与暹罗军会师的地点在巴真府,素昙玛亲王率领的1万暹罗军已经等在那里。邦巴功河下游流域,海拔只有几米高,河水流速慢,逆流而上的难度并不大,只是河道比较弯曲,军队行进速度并不快。

10天后,两国联军变成三国联军。因为暹罗此次出兵数量最多,也提供了大部分的粮食补给,守序把联军统帅的名义让给了暹罗亲王,人家是主人吗。

素昙玛亲王告诉守序,老挝南掌王派出的军队已经集结在了占巴塞。只等联军进入真腊,老挝军便会翻过孔瀑布。

由于老挝军的实力较弱,将由三国联军首先发起攻击。

如果不算在本次战争中友善中立的广南国,守序的眼前已是四国联军。

真腊王子巴东.拉嘉被素昙玛亲王接了过去,暹罗人很看重军中携带一位王子对出兵名义带来的助力。守序对此不是太在意,存亡继绝的游戏,大概这些正统国家的君主们都很喜欢吧。

在巴真府,金城军弃船登陆。素昙玛亲王准备了足够的牛车拖曳大炮,装载携行军粮。从巴真府至真腊境内并没有值得一提的天然障碍,海拔普遍只有几十米,中间也没有能阻碍行军的大河。

因为是陆路运输,暹罗准备的粮食也不多。今年的稻米刚刚收获不久,真腊的洞里萨湖区域同样是富饶的产米区,真腊与暹罗一样是重要的大米输出国,联军并不太担心进入真腊后的粮食问题。

真腊国土的核心区被洞里萨湖和洞里萨河分成了南北两块,暹罗以前对真腊用兵向来是大军分路出击,同时从湖北湖南和海路在宽大正面上同时推进。四国联军这次的兵力并不足以支撑这么做。守序不想分兵,联军有明显的火力优势,首要的目标应该是集中主力推过去安全会师。

开拔之前的军事会议,素昙玛亲王最后一个抵达会场,一只有着华丽装饰的雄性亚洲象在会场前跪下双腿,尊贵的亲王殿下施施然从象背上下来。

守序与荷兰司令哈鲁斯相视一笑,亚洲的君王们总是很讲排场。

会上,素昙玛亲王建议按照纳黎萱大王第一次进军真腊的主力行军路线,从巴真出发,取道那孔那育向马德望、菩萨和巴勃推进,巴勃之后就是真腊的都城乌东城。

守序并不熟悉真腊的地理,但马德望、菩萨和巴勃都位于洞里萨湖南这是显而易见的,守序直觉这样做不妥,“殿下,这样我们将与老挝的友军拉开距离,如果真腊人集中一些军队与先击败老挝人,可能会使战争的局面趋于复杂化。”

真腊的军力是不强,可击败单独的老挝军的实力他们还是有。

素昙玛亲王道,“守序阁下,洞萨里湖南的区域是我军最熟悉的进军路线,最近几次进军我们的主力都是从湖南向真腊的国都进攻。这里道路平坦,粮储甚多,对我军比较有利。”

守序摇头表示反对,“殿下,既然我们是四国联军,就应当守望相助。老挝王答应出兵便是我们的朋友,我应当向湖北进军,接应我们的朋友。”

素昙玛亲王想了想,示意除了三国主将之外的人都出去。当帐内只剩下亲王、守序和哈鲁斯时,素昙玛亲王道:“让老挝人拖住真腊在北方的军队,我们迅速挺进乌东和金边,能获取最大的收益。”

某种意义上,素昙玛亲王说的也没错。就算没有老挝军,以目前三国联军15000多人凭借压倒性的火力,也能推到金边。但守序并不想这样,缺少老挝那8000山地人,守序可能要付出更多的伤亡,而且金城此次出征真腊,最主要的目的是获取人口。俘虏人口最有效的手段是下乡拉网,拉网的效率完全取决于人力,守序相信多了8000人,一定能获得更多的俘虏。而且从长远来看,老挝控制了湄公河上游的通航河道,战略价值重大,守序有必要进一步拉拢这个盟友。

守序斟酌了一下用词,素昙玛亲王是暹罗仅次于国王和王储的第三号人物,言语上也不能过于刺激。

“亲王殿下,你看。如果我们从湖南进军,直接打到乌东和金边,我们能猎取半个真腊。但此时洞里萨湖北面的真腊人很可能有了准备,逃向四面八方,无疑会增加我们获取收益的难度。”守序打开地图,他抬起头注视着素昙玛亲王,“可如果我们从北方进军,切断金边的湄公河港口之后呢?”

哈鲁斯点点头,他明白了,“那样洞里萨湖南方的真腊人就被湖水和海水夹在了中间,被我们包围。”

“哈鲁斯司令说的对“,守序的手指沿着洞里萨湖划了个圈,“我们从北方进军,然后从南方回师,扫荡整个湖区。”

“这……”素昙玛亲王犹豫了。

守序又补上一刀,“亲王殿下,我听说洞里萨湖北的暹粒城,其来历与贵国有关?”

听到暹粒,素昙玛亲王的脸立即变得一阵红一阵白。暹粒城位于吴哥王朝的核心区,距吴哥窟并不远。暹粒的名字源于暹罗不多的对真腊的一次大败。真腊击败暹罗后,在此筑城名为暹粒,有镇压暹罗之意。

守序用手指轻轻在地图上划了个叉,“我们把暹粒抹平,消除这块痕迹。殿下能获得足以铭记百年的荣誉。”

哈鲁斯微微一笑,“我赞同守序阁下的意见。”

当金城与荷兰人意见相同时,暹罗亲王必须慎重考虑。素昙玛亲王只得接受从洞里萨湖北部进军的建议。

第69章 四国联军2,吴哥窟

暹粒城所在的吴哥省,曾是真腊历史上最强大的吴哥王朝核心统治区。碑铭、石质城墙、雄伟的佛寺与布满整个区域的水利灌溉系统是吴哥王朝的特征。

散落在丛林中的遗迹清晰地向守序显示出这是个曾经多么辉煌的文明。上个世纪,重新复兴了真腊的安赞一世国王为了重新凝聚国内的民心,在击败暹罗入侵的军队后,筑暹粒城,重修吴哥窟的遗迹。

四国联军已将暹粒城团团包围,前线的指挥由霍尔雷恩负责,守序并不需要太操心。

守序率领他的三个卫队排和一个轻骑兵中队来到吴哥古迹。吴哥城是一处雄伟的古代遗迹。整个东亚,古典建筑都以木质结构为主,像吴哥这样由石头修建的城池并不多见。

石料比木料存在的时间更为长久。虽然吴哥城已经荒废,但在那残垣断壁之中,守序还是能感到曾经这是一座繁荣昌盛的城市。

吴哥城的外壕周长有数公里,内外两道城墙。主城门上有3座高塔,城门前是一条宽阔的大道,道路铺着巨大无比的石块,道路两侧是池塘和佛像,有的佛像已经倒塌。每个塔身上都有面向四方的四面佛像,以慈悲的眼神检阅进入城内的每一个人。

守序踏上外壕上的石桥,桥两边有数十尊跪坐石雕半身像排成一列,一边象征神灵,一边象征恶魔,双方进行激烈的角力,多数石像已经倒塌。反应的大约是印度神话故事。

沿着吴哥城曾经的胜利之门,守序进入了这座伟大的遗迹。一只印支虎突然从石壁的阴影中跃起,扑倒队伍中的一个真腊奴隶,瞬间锁喉。战马被老虎的气味惊到,纷纷人力而起。卫队的步兵匆忙之下迅速开枪,老虎向人群咆哮了一声,几下跳跃后消失在遗迹中。士兵们什么都没打中,蒂奇命令士兵停火,他检查过被虎咬伤的人后,向守序摇了摇头。被老虎锁喉,没救了。

印支虎,与华南虎的血缘关系极近,因为与人类生活区域重叠度很高,与华南虎并列为食人最多的老虎亚种。在迷宫般的遗迹中追逐一只老虎难度大了点,守序暂时制止了卫队的打虎计划,他来吴哥窟不是为了老虎。

吴哥遗迹现存最主要的部分是吴哥寺,也就是吴哥窟。在吴哥城的南部,吴哥寺最引人注意的建筑是石塔,石塔与高台组成的恢宏建筑让人叹为观止。

台高三层,上有尖塔五座。中央之塔高达65米,四座角塔拱卫着中央高塔。这些宝塔象征着印度神话中的诸神之家,在吴哥王朝最强大的时期,每个国王都要修建这样一座寺庙,作为死后的陵墓。

守序信步踏上高台,三层台基上,每一层的四周都饰以浮雕。各种神话和铭记胜利的浮雕充斥着整个遗迹,守序觉得吴哥寺的所有石头都经过雕刻。

高台第一层的回廊上有屋顶,这里的浮雕保存最为完整。大部分是栩栩如生的印度神话人物,高棉人把毗湿奴与天魔作战的故事全部刻在了石头上。

回廊的南墙记录了高棉人与占城人这对百年死敌之间的战争。守序站在浮雕前,高棉人用神话的叙事风格描绘出占城人乘坐内河战舰沿湄公河上溯,入侵祖国。

在展示战场的画卷上,地面堆满了高棉人的尸体,高棉战士踏过战友的身躯,奋勇前进。水战在洞里萨湖边展开,双方军队乘着许多桨船,在湖面上来回厮杀。一个受伤的士兵挂在船舷,湖里窜出一条巨大的泽鳄,血盆大口咬住士兵的头颅。士兵的尸体漂浮在水面上,成为鳄鱼、大龟和其他怪鱼的食物。

陆地上,高棉国王骑着战象,向占城人的军队发起冲锋,高棉人的尸体与入侵者交叠在一起,士兵们用弓箭和枪矛与占城人战斗。高棉人用细腻的着笔雕刻出一幅幅逼真的画卷,当战争来临时,农民放下镰刀和锄头,拿起枪矛无所畏惧地同强大敌人战斗。展现出先辈们用英勇的战斗击退入侵者,保家卫国的战争。

守序自失地一笑,想来现在应该有很多真腊人像壁画上的前辈一样,正在奔向各省的军营,抵抗他这个入侵者吧。

绿色的藤条爬上石质的墙壁,岁月把墙壁染成斑斑驳驳,已看不出原本的色彩。守序伸手触摸石壁,是一种便于雕刻的砂岩。以真腊人目前的技术水平,实在难以想象几百年前他们修筑吴哥城投入了多少人力。

守序命令蒂奇,“挑选一些精美的雕塑和佛像,让那些真腊人拆下带走。”

安赞一世在暹罗军洗劫对吴哥窟寺庙的修缮,让原本的废墟重新焕发了一些生命力。如果没有守序,在以后暹罗和真腊的拉锯战中,吴哥窟会彻底消失在丛林中一段时间,湮没在历史中。不知多少精美的雕塑和建筑会毁于暹罗士兵之手,这是不可接受的,守序要抢救人类文明的瑰宝,把其中最精华的一部分带回金城。

蒂奇答应一声,散开卫队,押着那些奴隶们开始一次小小的拆迁工作。吴哥遗迹太大了,只能有选择的截取一些。老虎没有再出现,应该是被枪声惊走了。

……

当守序从吴哥窟回到暹粒城下时,城池已经易手了。真腊军有一些火炮,但都是些佛朗机和锻铁炮之类的轻炮和淘汰货,在金城的加农炮前没有还手之力。实心弹拆除女墙,真腊战俘填壕,火绳枪和轻型臼炮压制城头火力,暹罗军的大象撞开城门,战斗很快就结束了。

暹粒是第一个值得一提的目标,联军决定暂时停止前进,在此等待老挝人。

真腊全国大概有两百多万人口,多数都集中在洞里萨湖区。在暹粒驻扎期间,除了金城的野战旅、荷兰人和素昙玛亲王的核心部队,其他军队都被派了出去。联军的骑兵和部分轻步兵在面向马德旺真腊军据点的方向拉起一道警戒幕,其余的人开始下乡扫荡。征集粮食,捕捉战俘,掳掠财物。十天后,当真达拉率领的老挝军抵达暹粒时,暹粒周围已经有了3万多在边境和吴哥省俘虏的战俘和1200多头牛。

除了稻米和金银,真腊主要出产宝石、鹿皮、水牛、淡水鱼,漆器和质量低劣的褐糖。老挝军与现有的战利品关系不大,三国联军商议之后瓜分了战利品。荷兰人只要鹿皮,这是他们贩运到日本换取白银的主要商品之一。他们分到的鹿皮数量不多,只得答应用军火和白银向盟友们换取。人口和牲畜,暹罗与守序原本是六四分账,但素昙玛亲王更看重贵金属和宝石。守序也被鲜艳的红宝石和蓝宝石晃花了眼,最后还是忍痛把宝石都给了亲王,收了更多的人口牲畜。

老挝军抵达后,联军的兵力变得更充实。素昙玛亲王分出巴真府的1600军队,先期押送战俘回国。守序的远征船队现在还停靠在暹罗,将会与雇佣的暹罗船一起,装载金城得到的那部分俘虏回国。

四国联军会师后,2万余人的主力部队收拾行装,继续向前推进。临走前,暹罗军在暹粒城放火,将城市烧成白地。

从暹粒城继续向前,有十余条大大小小汇入洞里萨湖的河流,目前旱季水位都不高。真腊人像以往一样,把主力放在了洞里萨湖南岸,所以联军在湖北的进军没遇到值得一提的抵抗。联军的速度并不快,一路捕捉战俘搭建浮桥,用了20天推进到真腊都城乌东北面的支撑点磅同。

素昙玛亲王从没见过这么打仗的,在他的概念里,兵法上都说要兵贵神速。对他的疑惑,守序只是耸耸肩,“殿下,我觉得打仗只是我们工作的一部分,其实我们主要是来帮助真腊人搬家的。”

亲王无言。

霍尔雷恩架起重炮轰塌磅同城的女墙,暹粒城的一幕再次上演。休整几日后,联军再次捕捉到了2万多战俘。

看着入侵者用各种麻绳、藤条捆绑起来俘虏,真腊王子巴东拉嘉幼小的心灵受到深深的伤害。暹罗亲王、老挝首相和守序不约而同都无视了王子的抗议。

四国联军这一路而来打下的城镇都没有留兵守卫,根据侦察的结果,驻马德旺的真腊军已经切断了联军回国的道路。守序对此根本毫不在意,掳获的稻米足够军队吃四个月,由于没有遇到激烈抵抗,弹药也还绰绰有余。联军不需要来自后方的补充,只是不能再把俘虏运送回国了,只能带着一起走。

真腊人此时才意识到局面有多严重,安赞王向联军派出了使者,表示愿意向暹罗称臣纳贡,再献上全部的白银和十万石粮食换取联军撤兵。

素昙玛亲王就像书里的经典反派一样,一通哈哈大笑后拒绝了真腊王求和。

真腊使者愤恨地说:“我国已经在全国坚壁清野,所有的城池都武装了百姓,你们一定会后悔的。”

荷兰司令哈鲁斯漫不经心地剪着指甲,“哥特人在攻陷罗马城前,对罗马的使者说,‘草长的越密,割起来也就越省力。’你可以把我这句话重复给你们的国王。”

守序见两个侵略军的大反派拿足了腔调,便对使者说道,“请回去告诉你们的国王,我们给他时间在乌东城集结兵力,像一位伟大的君王一样,在都城与我们决战吧。”

从磅同至乌东有150多公里,大军启程,带着两万战俘滚动向南,抵达乌东城洞里萨湖对岸时已经是1644年1月末。

统帅们骑马跃上河道的堤岸,东岸一艘船都没有。西岸,真腊人正在焚烧征集来的小船,滚滚黑烟直冲天际。

乌东城距离河道十几里,望远镜里看不到,但在对岸,真腊军已经筑起数座大营。

哈鲁斯对守序道,“把你们的大炮拖上来,我们修筑炮兵阵地,强渡洞里萨河。”

真达拉道:“看来先得打造渡河的木筏和小船了。”

守序让威斯特海姆拿来地图,对其他三位联军统帅说道,“诸位,真腊人已经习惯了我们缓慢推进的速度,现在我们如果做些改变,他们也许会适应不过来。”

素昙玛亲王问守序:“怎么变?”

“挑选精锐,向金边疾进。”

哈鲁斯:“先不打乌东?”

守序摇头道:“先不打,真腊的都城一定是他们守卫最森严的城市。诸位,我们这趟打真腊是要来赚钱的。真腊最有钱的城市肯定是四岔口。素昙玛亲王,你率领战象和重炮在这里扎营,不要过河,保持对乌东城的压力。我率军从四岔口渡河,攻下金边,堵住真腊人南逃的退路。”

素昙玛亲王想了想道:“你不带重炮,怎么强渡?”

守序点头道:“真腊没有水师,我们试试,就算不成功也没有大碍。”

亲王、首相与荷兰人商量了一阵,同意了守序的计划。

当下,联军主力在洞里萨河东岸扎营,分出战俘砍伐木料,制作渡河器械。守序的重炮营也在河岸边修建炮兵阵地,不时向真腊军营打出骚扰性射击。

傍晚,守序带着300骑兵,一个金城陆军团和两个志愿营,2000暹罗军,2000老挝军,荷兰人的全部,共6000余人,在联军主力的掩护下,向南前进。

守序只带了榴弹炮、轻臼炮和几门四磅炮。携行的炮兵与暹罗军走在后队,守序带着其他人轻装疾进。

从乌东到四岔口有20多公里,金城陆军与荷兰人对强行军并不陌生。让守序尊敬的是,老挝这些山民脚板也很硬,轻松就跟上了大队。老挝士兵装备很简陋,多数人只有一面藤牌和一把铁刀或者长矛,几乎没有火器,远程火力依赖弓箭。

只用了一夜,联军最前面的骑兵就抵达了四岔口,扫清了附近的真腊人。守序没有向联军统帅透露的是,他在金边有带路党。

与东南亚其他商业中心一样,金边也是座华人聚居的城市。华人在真腊已经拓殖了几百年,南宋灭亡后就有一波宋朝遗民定居在真腊和暹罗。

金边是真腊进入海洋时代后兴起的经济中心,内河船把全真腊的物产通过洞里萨河和湄公河运到金边,再从这里装上海船运往国外。在来之前,根据搜集到的情报,葡萄牙传教士对金边的描述是这里有2万栋房屋,各地商人、自由民和奴隶共有十余万人口。

因为侵略军带来的战乱,更多的难民涌入了这座城市。就像大多数人一样,真腊人在战争中下意识也会向城市逃难,金边高大的四面城墙能给人带来不少安全感。

作为经济中心,金边如今有3000华人定居,他们控制下的人口数量更多,在真腊,他们甚至有一只军队。守序当然不可能策反所有的金边华人,出征前,通过南洋的华商,守序与金边的华人首领取得了联系。当时他们并没有做出确定的回答。但现在,真腊几乎已经注定了失败的结局,很多华商都逃离了险地,剩下的人中就有想拼一把的冒险家。

在抵达四岔口河岸的当夜,对岸上游划来13艘船帆涂成黑色的小型平底船。

蒂奇把使者带到守序面前,递上名帖。

使者摘下兜帽,守序打量他两眼,“宋先生亲自来了?”

使者深深一揖,“祖泰来的太迟,请国主见谅。”

守序微笑道,“一点不迟,此时正好。”

宋祖泰有些抱歉,“真腊人控制了我的大船,停在港口动不了。我只有藏在上游的这13艘舢板了。”

守序问:“港口现在有多少船?”

“5艘,我有2艘,其余3艘是广南人的。”

“有多少守军?”

“800人。”

守序站起身,“宋先生请随我来。”

叫上威斯特海姆与参谋班子,守序迈步登上了堤岸。一阵微风吹过,月亮从乌云背后现出身影,皎洁的月光下,港口真腊人的军营清晰可见。

“宋先生能控制多少兵?”守序扭头问道。

“家中蓄养有100家丁。”

宋祖泰把家人全部送走,拼这一把,也不是做雷锋的。

守序点头道:“控制了金边,原先我答应的条件不会变。宋先生可以获得我国世袭爵位,进入元老院。湄公河口后江府,先生能得到方圆百里的委托监护地。”

宋祖泰大喜,“多谢国主成全。”

从堤岸下来,守序找来华人志愿营的营长胡旻,“胡上尉,我听说你的兵精习水陆战?”

胡旻双手抱拳,神色却有一些傲然,“在大明,我还没打输过。”

守序点点头,“胡上尉,我给你加强火炮。你来做我军的先锋,攻下金边之后,你和你的部属可以在后江府获得封地和拓殖权。”

金城元老院目前正在研究建立一个爵位体系,因为国土面积不大,公爵侯爵就不封了,徒惹人笑。目前计划设置的就是伯爵、子爵、男爵和骑士四个等级。伯爵只有守序和马尔蒙两人,子爵男爵多半属于老兄弟中的军官,骑士则是老海盗的基干士兵全都有。

骑士这个等级,会有一枚骑士南十字勋章,与佩戴在左胸的一二两级南十字勋章不同的是,骑士章挂在脖颈。骑士勋章面向所有士兵,只要英勇战斗,所有人都有机会拿到。

第70章 四国联军3,会战

凌晨,洞里萨河面起了一层淡淡的雾气,万籁俱寂。胡旻和他的200多精锐乘坐宋祖泰带来的13条大舢板,收起风帆,顺流划向对岸的港口。

两门轻型臼炮,战刀,众多的火绳枪,最强壮的士兵每人再配2枚手榴弹,这批选锋都武装到了牙齿。真腊人的兵力无法监控附近所有的河岸,胡旻选取一段平缓的沙滩弃舟登陆。胡旻举起右手,率200名士兵们衔枚而行,其余的人抬着臼炮跟在后面。

接近港口时,真腊人发现了他们,军营中一片混乱。胡旻观察一阵,脸上浮现出冷笑的表情。不顾人数劣势,胡旻散开枪手,从四面朝真腊军营放枪。这些真腊士兵大多数是刚放下锄头不久的农奴,大白天据守营寨或是结个呆阵还凑合,面对夜间突袭,反应显得很笨拙。胡旻抽出30多人,交给手下最信任的军官,奔赴码头夺船。5艘戎克船和数条内河小船停在那里,真腊的金边守将与这些海商都有利益往来,不敢像乌东那样烧毁中国和广南的海船。

月光照在刀剑上,反射出亮闪闪的寒光。这些精于海上跳帮的前明军和海盗很快就驱散了几十名真腊卫兵,控制了码头。

胡旻问一起登陆的宋祖泰,“宋老板,你的人什么时候能动?”

“胡老弟勿忧”,宋祖泰招呼手下过来,3枚烟火冲天而起。

码头旁的一间大仓库,100多名宋家家丁手持钢刀冒了出来。

胡旻点点头,“宋老板,让你的人把这五艘船开到对岸。”

宋祖泰:“围攻真腊军营,胡老弟不需要我帮忙吗?”

胡旻的眼神随着两门轻臼炮移动,“宋老板,你还是赶紧去开船。”

宋祖泰见此,也不强求,指挥着手下去码头解缆升帆了。

胡旻亲自指挥两队枪手护卫着臼炮抵近到距离真腊城寨130米的区域。炮兵往炮膛里塞了两枚榴弹,点燃引信。两声闷响后,榴弹打着旋飞向真腊人的军营,炮弹上的引信在空中闪烁着火花。一声爆炸传来,敌军营中腾起一片火光。胡旻松了口气,炸了一枚。榴弹这东西很不可靠,能炸一枚运气算是不好不坏。炮兵们再装填,射速不快,就带了30颗炮弹,慢慢打。

一些最勇敢的士兵设法逼近到敌营前,向里投掷手榴弹,就算扔不进去也能把敌军搞的更晕。

真腊人被前明军和海盗的突袭打蒙了,四处亮起的枪口焰让他们搞不清到底来了多少敌人。他们一夜都在据营死守,反击的火器不多,孱弱的投射力几乎没对胡旻的人造成什么伤亡。

天色大亮时,胡旻丢下打光炮弹的臼炮,收回四处的士兵,依托宋祖泰的仓库建立了一个支撑点。真腊军发起了几次反击,均被排枪打退。胡旻也不出去追击,稳稳守在桥头堡内。

快到中午,金边城的真腊军出城增援,可他们扯皮的时间太长,来晚了。东岸的陆军团乘坐运输船已经靠岸。

守序见到胡旻时,对他说,“5个骑士领,胡上尉可以自报名单。”

骑士的爵位可以世袭,除了这5个骑士领,胡旻还能在湄公河口得到一大片委托监护地,足以安置他的兄弟。

陆军第一团团长卡尔.朗格曼率领1营向西穿插,堵住金边西门,守序自领2营堵住南门。待后续老挝兵和暹罗兵抵达后,从两面包围了城市。一共4门4磅加农炮和2门榴弹炮,两部分人各分3门。城内的真腊军反击了几次,毫无力道,只留下几十具尸体就向后逃了。

与大多数城市一样,金边的主要居民区也在城外。面对临头的大难,真腊人也有不同的选择,一部分人从敞开的北门逃向乌东,一部分人逃进城内,大多数人还是躲在家里。等骑兵登陆了,守序把他们都向北面撒出去,建立对北搜索正面,并且阻断逃跑的大路。守序派出三艘小船,挂起风帆,乘西南风向北,通知留守在北面的大队南下在四岔口渡河。

联军在城外挖壕,构筑营地工事,守序没有立即攻城。

等素昙玛亲王带着辎重大队抵达时,金边北面的骑兵搜索幕一路退回了城下,乌东的真腊军也集结南下了,出现在了金边西北。可能对安赞王来说,金边是他必须救援的城市。

像古典时代一样,安赞王向素昙玛亲王下了战书,双方同意会战。

战场在金边西北的旷野。

荷兰人和联军共5000人,配备4门加农炮和轻臼炮、榴弹炮建立对金边城的内正面。再分出2000人留守营地看守两万多战俘。

正面战场集中了联军14000人,守序的金城陆军团为全军核心,暹罗3000战兵和2000跟役建立右翼,装备较弱的老挝人位于左翼。

2月中旬,天气晴朗,几乎没有云。

望远镜中的真腊军人山人海,数量几乎是联军的3倍。因为联军推进的速度太慢,看来安赞王有时间动员起了洞里萨湖南部的全部军队。

联军的右翼和真腊军的左翼都依托金边北面的一座小湖作为天然障碍,另一翼尽量向西南延伸,因为兵力人数较少,联军左翼稍微向内弯曲。

素昙玛亲王作为名义上的主帅,与守序一起位于中央战线。哈鲁斯也在这。

亲王的侍从搭好四面敞开的帐篷,铺上地毯,摆好桌椅水果。哈鲁斯也献出一桶红酒,作为统帅们解渴的饮料。

敌军装备低劣,服饰杂乱。只有中央战线安赞王旗号下的部分人有金属铠甲和火枪火炮,两翼的士兵甚至有人举的还是锄头。

双方不约而同把战象都放在了战线中央。

哈鲁斯放下望远镜,坐回位置,对守序说道,“敌军人数很多,但多数都是些农民。”

守序点头道,“而且他们没有骑兵。”

守序对炮兵总监林登贝格道,“开始吧。”

林登贝格敬礼后大踏步走了。

攻城炮和重野战炮的合奏响起,几轮试射过后,重炮的炮弹砸进真腊人的军阵。旱季地面干燥,容易形成跳弹。每一枚命中的炮弹都带出一条血胡同。

安赞王等不下去了,真腊军在20多头战象的引领下,发起冲锋。

乱糟糟的人群涌过来,仿佛要将联军一口吞没,为了给自己壮胆,他们一边冲一边发出怪异的呐喊声。

在战线背后,金边守军也组织部队向外突围,试图前后夹击。后方的炮声也迅速响起。

哈鲁斯掏了掏耳朵,对守序说,“真是讨厌的杂音。”

素昙玛亲王憋了一会,还是忍不住问道,“哈鲁斯司令,后面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哈鲁斯对盟友的担心有些不屑,“亲王殿下,即便没有大炮和工事,我的240名士兵也能用排枪挡住1000个真腊人冲锋。”

守序看了他们俩一眼,没有说话。

亲王此行带了几名侍女,这些皮肤白皙,衣衫轻薄的女子游走在三人周围,献上水果,给亲王带来的银制酒杯倒上红酒。

攻城重炮位于阵线后方,他们的射程充足,不用担心误伤友军。随着敌军接近,4磅野战炮也进入了射程,炮兵们打出了比火绳枪还快的射速。

炮声隆隆,硝烟弥漫,素昙玛亲王微微色变,他扭头看向他的盟友。

守序端起盛满红酒的银杯,脸上泛起一丝微笑,鲜红的酒液从他嘴边渗出。

排枪齐射的声音响彻云霄,联军的战象从阵列中穿过,迎上真腊人的象队。战象是异常精贵的兵种,在合适的战场上,也能发挥如同肉坦克一般的威力。

双方的战象纠缠成一团。暹罗与真腊的轻步兵在象腿间来回厮杀,一旦被大象踩到,那就是一摊肉泥的下场。守序站了起来,他饶有兴趣地看着战象决斗,炮战步兵战骑兵战都见过了,战象互殴这还是第一次。

真腊人的战象数量原本更多,但在冲锋的道路上被大炮撂倒了4头,还有2头失控被自己的象兵杀死了。亚洲象的体格其实一点都不比非洲象小,后世对非洲象多有神话。最大的陆地生物之间的战斗,视觉效果还是很震撼的。

在战线上没有大象的地段,真腊军居然快冲到短兵相接的位置。哈鲁斯有些动容,保家卫国的士兵有时能迸发出令人敬佩的勇气。

但战争中有一句话,勇气随时可能会出现,装备和补给却不会。火炮是战争之神,人类的战争进入热兵器时代后,战场迅速被各式各样的大炮统治,炮弹制造了战争中一半以上的伤亡。

在野战炮的密集炮火下,真腊人用尸体铺就了冲锋之路,敌军像蜜蜂一样在联军面前纷纷倒下。最前列的长矛阵没有受到太多考验,排枪让前面的尸体越来越多。

真腊人的成就也到此为止了,他们的攻击动能在衰竭。

“沃尔特上校。”守序喊着他的朋友。

穿着半身甲的骑兵总监站了起来。

“轮到你们出击了,抓住安赞,不论死活。”

沃尔特右手握拳,向守序行了个罗马礼,出帐,跨上战马。

金城和暹罗一共集结了600多骑兵,沃尔特率领他们便步行进到左翼。

甲骑兵在第一排,轻骑兵在第二排,暹罗骑兵位于两翼。

沃尔特抽出直剑,“在我身后。”

金城的骑兵排成间隔的横队,从左翼向中央卷击。阳光照在板甲上,反射出耀眼的银光。

胸甲骑兵用直剑,轻骑兵用马刀,席卷了真腊人的队列。《胜利属于我们》的军乐响起,霍尔雷恩投入预备队,轻易击穿了真腊军的阵线。

守序放下酒杯,对盟友们说道,“亲王殿下,先生们,战斗结束了。”

真腊军如同雪崩一般丧失了组织,向后溃逃。从拼死战斗到转身逃跑,中间只过了不到1个小时。血勇之气是军队必备的素质,但起决定作用的,始终还是大炮,如果决定不了,那只能说明大炮的数量还不够多。

安赞王的座象没有投入战斗,他被眼前突变的战局惊的肝胆俱裂。抛弃战象,骑上马与一队马来雇佣军转身就跑,在回乌东城的路上,国王遇到一队寺院组织的佛兵。

安赞王惊疑不定,“大导师,您要做什么?”

身穿黄色僧衣,袒露右臂的乌东寺院主双手合什,指向国王身边的雇佣兵,“陛下,你引来了恶魔,让我国遭此大难。我等佛门弟子,有责任斩除这些恶魔。”

“allahakbar!”奇怪的语言响起。

密集的枪声过后,国王视为臂助的雇佣兵都去见72个处女了。

几个佛兵跨过尸体,把国王从马上揪下来,看向寺院主。

大导师长叹一声,摇摇头走了。佛兵明白了,横过手中刀,在国王的脖子上拉过。

战场上,联军进行无情地追击,一直冲到乌东城下。

城中正在上演一场骚乱,乱兵在城内大肆抢劫。上座部寺院的僧侣打开城门,跪在路边。联军从他们身边冲入城中。

金边的守军在经历过几次绝望的突击后,打开东门,用寥寥的几艘船只向湄公河下游逃去。无法逃跑的人也只能向联军投降。

自1594年洛韦陷落之后,两百多万真腊人用半个世纪的时间积累起来的乌东、金边两座都城都落入了侵略军的手中。

居民在哭号,入侵者在狞笑。

抢掠中的暹罗军和老挝军对佛祖的寺院毫无尊敬之意,他们夷平佛塔,焚毁经典和文献,将精美的雕像装上牛车。

当乌东寺院主向守序抗议时,守序只能长叹一声,“大导师,我只能让士兵保护你的寺院,无力制止盟军在其他地方的抢劫。”

寺院是真腊最大的地主,吴哥城最大的巴扬庙曾经有上万座村社和数十万农奴。如今,寺庙虽无法与吴哥最强盛时期相比,可联军所有的官兵都知道,除了王宫,抢寺院是最快的发财之路。

寺庙里有众多的铜质佛像和大钟,对金城来说,这是军火原料。除了守序直接保护的乌东寺,其他寺庙都遭受了大难。

第71章 金边条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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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雨淅淅沥沥,雨季同时也意味着南风季到来了。

一队骑兵走进金边城南的联军大营。营地中充斥着征服者们的欢声笑语,四**官们聚在一起推杯换盏,尽管言语多数不通,但通过眼神、手势、赌博的筹码和烟草,他们很快还是打成一片。

在守序的要求下,巴东拉嘉王子的登基仪式定在了金边会战两个月之后。按照守序的意思,洞里萨湖南方还有很多不臣的叛逆,必须派兵讨伐,只有讨平全国后,才适合王子登基。

有些见机快的真腊大守在联军攻占乌东城后早早投靠过来。联军当然不能把200多万真腊人全部都推到对立面,那么利用好这些合作者就是很有必要了。

菩萨的真腊守军以最快的速度投降,联军利用这些真奸,继而攻下了马德旺、拜林、磅清扬、磅湛。拜林是真腊与暹罗边境的一座小城,这里盛产红宝石与蓝宝石。占领拜林,守序就不必为让出宝石而感到遗憾了。这里的战利品能让所有的盟友满意。对于配合默契的菩萨大守,四国联军一致同意由他来担任真腊王的首相。

联军和真奸在洞里萨湖南区的拉网激起了普遍的反抗,守序觉得再继续下去就要亏本时,中止了下乡行动,联军向东南调头,沿湄公河顺溜而下占领了柴祯和龙川。

虽然同为高棉人,但洞里萨湖区的陆真腊与湄公河下游的水真腊之间的认同感并不强。守几乎把后江地区的水真腊城镇扫空了。直到激起普遍的民间起义反抗,除了主动合作的真奸,联军一共掳掠了20几万真腊青壮和上万牲畜,是纳黎萱大王攻克洛韦后掳掠人口的两倍。俘虏需要的粮食这段时间均取自乌东和金边城的粮库。

盟友们都被守序对人口的执着震惊了。

把乌东以北的纷乱之地交给了新即位的巴东拉嘉王子和他收拢起来的真奸。在上座部佛教的教义中,真腊王带有神性的色彩,是行走在地面的神。因此当国君正式即位后,反抗的势头有所缓解。加之春耕即将来临,各地残余的国民还要吃饭和继续在这个可恶的时代生活下去,慢慢地,反抗的人也就越来越少。

得知联军大胜的消息,广南也按耐不住一颗躁动的心。他们的陆军主力都要用来防备北方的郑主,只能抽调一千多士兵越过西贡河,在美河与咸龙河之间完成军事占领。广南人把这里改名叫嘉定。

素昙玛亲王对广南对行动有些恼怒,他们超过了战前协议中划定的势力范围。守序劝他,既然联军无力制止广南人的行动,那不如把广南人叫过来一起开诚布公地谈谈。

阮有进代表广南抵达金边,联军方面由暹罗与荷兰人出面做恶人,向广南表示了抗议和反对。等双方剑拔弩张时,守序抛出了策划已久的五国真腊停战暨湄公河自由通航条约,一般通称为金边条约。

在此条约中,约定真腊向暹罗称臣,向暹罗割让包括拜林在内的两个边境府。

美河以北割让给广南;

割让北部边境一个府给老挝;

割让金瓯角,租借后江出海口于金城。

对孔瀑布以下的湄公河,五国享有同等的自由航行权。

五国单方面对真腊享有最惠国待遇。

五国拥有治外法权。

四岔口东岸,新建一个码头,五国共同拥有联合租界,租界最高领导机关为工部局。

……

条约谈判过程中,除了湄公河的航行权,老挝与荷兰人提出的修改意见并不多。荷兰人只是额外提出要垄断真腊的鹿皮采购权,四国对此也没有反对,鹿皮是双边条约,荷兰人与真腊人签署即可。

暹罗和广南对守序整出来的这一大堆花样没什么感觉,两国主要的争议在王位继承权上。暹罗要求广南控制的真腊安侬王子永久放弃继承权,广南肯定不答应。两国在会上大吵一架,最后甚至互相威胁要兵戎相见。

谈判气氛之僵硬,守序觉得如果不是还有三国在坐,他们真要打起来。最后都没办法,还是荷兰人出了个主意,考虑到广南现在的移民范围刚刚到达西贡河,他们在那里甚至都还没来的及拓殖出稳定的地盘,干脆在前后江之间另立一个水真腊国,由安侬王子即位为水真腊的国王,水真腊国向广南纳贡称臣。

守序和老挝人都觉得荷兰人这主意不错,把真腊给割裂了。广南见拿到实利,也不反对。就是暹罗有点难受,到手的真腊国一下丢了五分之一。

守序再劝素昙玛亲王,真腊的精华都在洞里萨湖,水真腊一片蛮荒之地,给广南算了,而且那里与广南接壤,暹罗就算不承认也挡不住广南军队南下。素昙玛亲王表示这么重大的事情,他要请示国君,不能擅自做主。

五国谈判便暂时中止,利用等待暹罗国王回复这段时间,各国也没闲着,老挝的苏里亚旺萨国王在金边会战后,动员了更多的士兵南下,摆明是趁火打劫的。

暹罗和金城各分到9万战俘,剩下的4万多人全归老挝。荷兰人还是像以前一样,要鹿皮和宝石,对战俘他们的眼光比较高,只挑选了二千皮肤最白的女子。像东南亚其他国家一样,真腊的上层女子通常皮肤较为白皙,而底层的民间女子皮肤较黑。

暹罗的10万战俘要随大军回国,暂时只能圈禁在金边对岸四岔口的半岛。守序则开始通过湄公河向金城转运人口。

林同文的商船队已经在北风季运载来自中国的移民和货物回国。利用新起的南风,近百艘戎克船相继驶入不断上涨的湄公河。以戎克船2米的吃水,他们能顺九龙江一直上溯到金边。

当运载普通移民时,最大的戎克船能装运500人,较小的能装运200多人,平均一艘船300余人。从后江出海口至金城的航程很短,只有330海里。运输船从金边顺流而下,沿金瓯半岛海岸线行驶100多海里后,在金瓯湾候风。

金城在金瓯湾西偏南2个半罗经点的方位,只要风向偏南,加了竹桁的硬帆戎克船就可以吃到合适的侧风角度航向金城。

航程中需要戗风,但不用全程戗风,整个返航的时间需要1520天。而从金城至后江河口的航程,在南风季直接顺风北上就是,不必在乎侧风角度,速度更快。

航程较短,每艘戎克船都尽量装了更多的人,船队一次能运走3万多人。金城上下视此次人口转运为本年最重要的工作,海军与荷兰战舰全程护航。远征的陆军也让大部分志愿营先行回国,兼押运船只。

荷兰人向守序请求,由于他们暂时没有运输船把女奴运回巴达维亚,只能暂时寄养在金城。守序对此当然同意。

当暹罗王的使者带着同意条约的旨意抵达金边时,守序的第二波战俘已经上船。帕拉萨东王不欲在有缅甸大敌的时候再与广南真正交恶。而广南也不会在有郑主随时南下的压力下,真的与暹罗开战。两国都同意了荷兰人的解决方案。

守序暗骂一声,两个嘴炮。

亚洲的外交谈判总是很含蓄,即便主要争议解决了,守序还是用半个月的时间在各国之间斡旋,才算是取得了让所有人都不反对的结果。对于巴达维亚、老挝、暹罗、金城和广南五国来说,金边条约是很平等的条约。

中文、泰文、荷兰文、拉丁文,六国条约才签出4个文字版本,让荷兰人感到很奇怪。一般都是要签7个文字版本吗。通常情况下,拉丁文是不会再变化的死文字,算是中立版本,其他国家各自按照文字版本交换签署。但广南选择了中文作为条约文字,金城选择中文和拉丁文,暹罗和真腊用了泰文,金城条约最后就是四个文字版本。

整个条约谈判期间,大家似乎都忘了向真腊征求意见。五国达成一致后,素昙玛亲王带着卫兵,亲自把条约文本拿给真腊新王,几句话就说服了让真腊王签字盖印。守序不知道素昙玛亲王是怎么办到的,对他的工作效率颇为赞赏。

条约签署后不久,老挝军向素昙玛亲王和守序辞行。老挝人前前后后一共来了12000人,真达拉首相解释说,后来的那4000人属于老挝南部的封建主,过来占便宜的。老挝的山民军纪最坏,那些惹出民间反抗的乱子,他们要背一半锅。老挝最后掳掠的人口肯定比联军分给他们的更多,真达拉也搞不清楚到底掠回去多少人。甚至真腊国王也不掌握精确的人口统计数字,除了洞里萨湖区,无论是东北面的山地还是水真腊,原本在真腊国内也被视为下等的蛮族。这就是一笔糊涂账。

守序郊送真达拉十里,按照传统,两人饮酒后对天盟誓,守序与他达成了一个密约。

金城会与老挝交易军火,考虑到老挝国内多山的地形和恶劣的交通,重炮显然对他们不合适,加农炮到6磅为止,主要卖给他们火绳枪和佛朗机。相应,老挝同意金城在沙湾拿吉、万象和琅勃拉邦设立三个贸易商站,收购老挝的特产和贵金属。

与贸易利润相比,守序更看重的是湄公河上游的通行权。

当金城的第三波运输船队抵达金边时,素昙玛亲王找到守序,他这几天有些犯愁。

守序知道他的问题在哪。

暹罗军现在只有8000多人,却要看管近9万战俘。由于已经进入了青黄不接的时节,真腊境内的存粮已经被扫空,暹罗的战俘大面积营养不良,体质差,减员率很高。

守序较早地注意到战俘营养的问题,他雇佣了一批广南船,从广南购买了一些粮食。而且因为洞里萨湖区是东南亚最大的淡水渔场,渔获异常丰富。守序用宋祖泰的船押着渔民战俘在湖区捕鱼,给俘虏提供额外的营养,战俘身体情况比暹罗人好了不少。守序答应这些渔民,只要完成一定的额度,就能释放他们回家。

其实利用洞里萨湖丰富的渔获,这主意并不难想到,只能说这些高高在上的暹罗贵族没有那份心。等到问题严重了,才重视起来。

素昙玛亲王向守序长吁短叹,好不容易掠到这些人口,可以充实他日渐凋零的封地。眼见死亡的人数越来越多,如果考虑到回国后向国王的进贡,赠送给其他大臣的礼物,与出兵的边境二府分配战利品,素昙玛亲王都担心他远征一趟赚不了多少了。

守序开解他道:“殿下,你现在马上就回师,在粮食完全耗尽前就能回到国内。贵国向来不缺粮食,回到巴真府就不是问题了。”

素昙玛亲王摇头,雨季河水暴涨,他担心回国路上战俘可能要死一半。

亲王问守序:“执政官阁下,你和你的军队是要坐船回国吗?”

守序点头,“当然。”

素昙玛亲王问了句废话,守序肯定不会在雨季踏着泥泞,涉水向北走陆路去暹罗,再坐船逆着南风回国,那根本不可能。

素昙玛亲王问守序:“那贵国能帮我运一部分人口吗?”

守序皱着眉,“殿下,我个人很愿意帮助你。但那些商船多数也是我国雇佣来的,要给他们付钱。你也知道,为了这次远征,我们掏空了国库,还欠下大额的债务,实在是无能为力。”

守序说的这是实话,素昙玛亲王对金城去年到处借债来扩充船队的事情也有所耳闻。

素昙玛亲王长叹一声,一咬牙,“国主阁下,我的军队只剩下8000多人,粮食和押运的人数都不够。如果我把那些人口卖一半给你,你愿意要吗?”

守序有些惊讶,“殿下,可我现在没钱。”

“我知道,我接受你们用火炮来付款。”

军火?守序犹豫了一阵,4磅和6磅加农炮,佛朗机和轻臼炮金城现在都能自产,这些炮制造难度也不大,阿瑜陀耶也能生产。不过看到素昙玛亲王渴望的表情,守序明白了,阿瑜陀耶能生产,可宋加洛和其他府不能啊。

守序点头道,“6磅炮以下的火器,我可以卖,不过亲王殿下,这些炮并不是很值钱。”

“你把现有的卖给我,剩下的记账,回国再还。”

“那利息?”

“月息3厘。”

也就是说年息36%,守序摸着下巴,在东南亚,这个利息不算高。

“好吧,我同意。”

最后素昙玛亲王卖了4万余人给守序,自己只留下了3万人,换取了守序目前拥有的全部轻型火炮、部分其他战利品和15万两白银。

守序接纳了这批人口,部分银子不用借1年,三亚钢铁公司正需要人口,守序本来打算回国再买,既然亲王卖的如此便宜,那就现在解决了吧。他回国后就能还亲王5万两的本金和相应的利息。

因为这批额外的战俘,守序的军队得在真腊多留驻一段时间。暹罗军离开后,守序与荷兰人的现有兵力只有3000人。荷兰人走这么晚是因为他们想免费多征集一些鹿皮。

考虑到兵力过少,而战俘甚多,金边并不安全。守序决定移师至后江出海口,他让真腊首相征集了一批渔船,与广南船一起,携带4万战俘和2000多头牛,分批顺湄公河而下。

守序和霍尔雷恩在后江府退役了一半官兵,金城财政现在承受不起日常维持一个满编的野战旅。退役官兵部分被三亚公司雇佣,部分加入后江府警卫营。

华人志愿营,宋祖泰和金边的华人家族,退役的官兵,守序以执政官的名义,给他们在后江府划分了委托监护地,并把15000战俘和部分牛卖给他们,价格比暹罗人的卖价稍高。

当林同文和李君常费尽力气组织的第四波运输船队抵达时,数量已经只剩下第一波的一半了。没来的那些,其中有失事的,有不堪使用需要维护的。

在贸易船运部长和后江行政长官之间,林同文选择了封疆大吏。他主动向元老院申请调到后江。这片蛮荒之地的吸引力很一般,也没人跟他抢。

海述祖与船队同时抵达,他和李君常带着45艘船运载身体最好的1万战俘和800头牛北上,斯特林率2艘巡航舰,4艘护卫舰和通报舰给他护航。一万异国奴隶进入琼州在往日肯定是骇人听闻的事情,不过现在的大明朝真管不过来了。艰苦的矿山劳动,几个月就可能会出现大量减员,而以明朝官僚低下的工作效率,明年都未必能关注到天涯海角。

剩下的战俘也由三亚公司吃下,不过目前无法运到矿山,便安置在后江,办了几个公司下属的种植园。

守序最后和1000名基干陆军官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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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大幕拉开

崇祯十七年三月十七夜。 X

北京,锦衣卫北镇抚司,诏狱。

锦衣卫百户沈炎手按绣春刀的刀柄,穿行在牢狱之间。偌大的北诏狱,此时只有这队锦衣卫整齐的脚步声。

在前登莱巡抚曾樱的牢狱门外,沈炎轻声道:“老先生,有圣旨。”

“革员曾樱接旨。”

沈炎叹了口气,宣读这份释放曾樱的圣旨。

壬午之役,建州席卷北直隶和山东,虽然曾樱尽力守御,但急躁的皇帝在事后还是把曾樱当成替罪羊,关进了北诏狱。不过也就是关着,没拷略也没判刑。

对于这种被皇帝关起来的封疆大吏,锦衣卫其实也不敢得罪,谁知道人家会不会起复。当今皇帝关人抓人杀人放人全凭心情。有孙传庭的例子珠玉在前,锦衣卫对曾樱还是好吃好喝伺候着。

闯逆兵临城下,京师势若危卵,今日早晨御史吴履中向皇帝请示,释系禁诸臣纳赎,出董象恒、郑二阳、曾樱于狱。

宣读释放大臣的圣旨在往日是美差,能借机和封疆大吏搭上关系。这种好事平日肯定轮不到沈炎这种的微末小吏。可今天不一样。全北京的衙门都快跑空了,皇帝征集大臣议事只去了寥寥数人。内官也很混乱,说各种消息的都有,传旨的太监把圣旨丢给沈炎就跑了。

沈炎宣读完圣旨,曾樱从地上爬起来,沈炎赶快上前两步扶起这位年过花甲的老人。

“流寇打到哪里了?”曾樱问道。

一瞬间,沈炎仿佛感到边军统帅的气质又出现在眼前的老人身上。他低头道,“回老先生的话,闯逆昨日焚十二陵享殿,今日已经兵围京城。”

“京城以谁为主帅?”

“总督京营,襄城伯李国祯。”

“只有京营?没有边军勤王吗?”

沈炎摇头,“只有唐通带来八千人,已在居庸关降了闯逆。其余边军均未到。”

“吴平西也没来?”

沈炎低着头,“没来。”

曾樱骂了一句,“京营完全不堪用,还守个鬼啊,皇爷和太子现在在哪?”

“这……卑职着实不知,想来应在大内。”

曾樱直跺脚,“阁臣误国!早不劝圣驾南迁,大明朝的祸事就要来了。”

沈炎这些天尽力不去想亡国的可能,曾樱直接说出来,让沈炎和部下的锦衣卫脸色一变,没人敢接腔。

周围安静了下来,曾樱这才注意到,眼前传旨的是个锦衣卫百户。“你们指挥使和镇抚呢,千户们呢?都去哪了。”

沈炎脸上露出一丝愤恨,“上官们今天都没到值,整个北镇抚司就剩下卑职了。”

“一群混蛋。”曾樱骂完,感觉稍稍出了点恶气,“你怎么不跑?”

“世受国恩,我要站好最后一班岗。”

曾樱微微颔首,“你很不错,叫什么名字?”

“沈炎,字若晦。”沈炎道,“未知老先生出狱后要去哪里,京城的街道上现在很混乱,我派两个人护着您去吧。”

是啊,去哪里?曾樱坐回木椅,思考着。他是江西省峡江县人,亲族儿孙都在老家。这北京城肯定是不能待了,得尽快离开。

“老夫在北京没有住处,没什么地方可去。沈百户若不嫌弃,老夫就在这诏狱暂住如何?”

沈炎苦笑,就没见过大臣主动申请住诏狱的,以前肯定不行,但现在非常时期,什么规矩都烟消云散。

“当然可以,就随老先生了。”

沈炎吩咐部下,去整几个小菜,再弄点酒来。几人去了沈炎的房间,点起炭火盆,放上酒菜。

曾樱招呼沈炎的兄弟都坐过来,大家边吃边聊。他是常年带兵的文官,性格没有一般文官那般傲气,很容易就和丘八们打成了一片。

“老先生,您的好友瞿式耜如今正在南京,今天的旨意,他也官复原职了。”沈炎今天听到的八卦。

曾樱恩了一声,对他来说这算是个好消息。

明朝晚期信仰天主教,或是由于天主教传教士带来的数学、天文、地理知识而倾向于他们的大臣很多。瞿式耜就是其中之一。曾樱在福建任职兵宪时,经常参与耶稣会中国南部教区副主教艾儒略的天学座谈会,与之建立了深交。福建教案期间,明朝有上至内阁辅臣,下至地方官的一个官员网络,保护了艾儒略等传教士。瞿式耜当时给曾樱写信,恳请他参与救援。曾樱作为福建按察副使分巡道,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他与瞿式耜也成了换命的交情。

去南京,曾樱下了决心。

曾樱问沈炎,“闯逆对京城的包围严不严密?”

“老先生想出城?”沈炎一听就明白了。

锦衣卫的消息是很灵通的,沈炎说城门外是闯逆的骑兵,北京城那么大,围城肯定不严。但李自成已经分兵南下掠地。北直隶很多州县见到闯逆的诏书就开城投降了,就连山东西部都出现了上任的伪官。曾樱要走,南下是肯定不行。

曾樱想了想,“沈百户,现在天津镇总兵是否还是曹友义?”

“正是曹镇。”

谁都知道京营既不中看更不中用,京城周围除了唐通,就数天津镇的战斗力最完整了。

“无须忧虑直隶和山东的流寇,天津曹镇曾在老夫麾下效力,我与他关系很好。我不用走陆路南下,到天津投奔他即可。”

沈炎一听,来了点兴趣,“只要到了天津,就可以上船。”

沈炎之前的绝望心态是由于道路断绝,就算跑出北京也很难生存下去,他不想投降,打算城破后就在北镇抚司和闯逆拼死拉倒。

曾樱见沈炎表情有异,心中一动,“沈百户,你现在有什么打算。”

沈炎灌下一大口酒,“老先生,卑职护着你去天津。”

曾樱大喜,如今兵荒马乱,他一个60多的老人能安全到天津的可能性太小了。

沈炎手下一个锦衣卫道,“如今京城各大城门紧闭,除非墙而出,否则根本出不去。”

“驻守安定门的把总是我义兄,我们从那里出城。”沈炎摔碎酒杯,“诸位兄弟,事不宜迟,想走的跟我一起。”

沈炎这队锦衣卫有12人,大家你看看我,我望望你,最后有6人站起身,“愿追随百户大人。”

选择留下的6人,沈炎知道他们家里上有老下有小。与他们一一拥抱,沈炎道:“诸位兄弟,后会有期。”

没有时间可以耽误,沈炎让要走的人去武库取了手弩匕首等装备,每人带4天干粮,立即奔赴安定门。

午夜,沈炎与守门把总道别,“大哥,你真不走吗?”

把总长叹,“兄弟,我妻儿老小俱在京城,不比你孑然一身。”

沈炎一揖到地,“大哥,今日一别,不知何年何月再能相见,请受小弟一拜。”

把总扶起沈炎,“兄弟,去了南边,不能给北方的汉子丢脸。”

沈炎的眼角已经有了泪花,他重重点头,“一定,大哥保重。”

“保重。”

沈炎脱下飞鱼服,手抚良久。

几人换上百姓的服装,城而下,消失在了夜幕中。

三月十九日,崇祯天子崩于煤山。

三月二十日夜,天津。一路奔波,曾樱等人找到了天津镇军营。

京城沦陷的消息已经传到了天津,全城一片萧索,天津道原毓宗在城头树起一杆大黄旗,上书“天壁民”。天津城的各家各户,也都在门板上贴了顺民的纸片。

曹友义问堂中的老上司,“中丞大人,我们该怎么办?”

曹友义不愿投降。

曾樱只说了两个字,“抢船。”

是的,堂堂的天津镇总兵现在要抢船了。天津镇营兵连续欠饷四个月,昨天就都被原毓宗拉走。曹友义现在除了家丁,谁都信不过。

“也只能如此了。”曹友义现在还有500健丁,关系如父子。

召唤亲兵,披山纹铠,系紧凤翅盔,抓起马枪,曹友义翻身上马。

由总兵开道,500家丁紧随其后,锦衣卫护着曾樱,一路杀向港口。

原毓宗率领营兵在半道拦截,这些营兵对曹友义颇有敬畏之意,无人放枪放箭,象征性抵抗一波后,曹友义便冲了出去。原毓宗叹了口气,拦一下意思意思,对李自成能有个交待,真拼命也没必要。

港口一片混乱,上万逃难百姓都聚集在这里,寻找下海的船只。已经有些船装满了难民泛舟海上。曹友义见此,亲率数十骑开道,直奔水师营寨。守军一哄而散。

曹友义选了8艘保养最好的战船,解缆升帆,在追兵赶到之前离开了天津。

如今南风渐起,海上的这些民船根本跑不动,速度都很慢。曹友义也只能不断戗风。

“中丞,我们去哪?”

曾樱收回注视天津的目光,“去登州。”

金城,元老院。

新元老院由金城市长古驰亲自设计,经过一年半的施工,刚刚投入使用。贝勒米船长高举战刀的雕塑伫立在元老院前的广场上,同盟星鸟国旗在其后猎猎飘扬。

新元老院是一座罗马殿堂式的建筑,高高的台基之后是9根两层楼高的立柱,拱廊之上装饰有舰炮和桂冠。高耸的穹顶之下,元老院大会议厅可以容纳400人。

中国剧变的消息,由快船不计成本地逆风送到金城。元老院召开紧急会议,商讨对策。许多人都想起守序几年前的预言,心头一沉。

金城的海上贸易,对中国产品的依赖性很强。丝绸、陶瓷、铁器等等,中国能生产世界上最好的民用品。国家的发展蒸蒸日上,没有人希望节外生枝。可中国正在发生的剧变,让元老们心头蒙上一层阴影。

“明朝政权的崩溃,对我们是挑战,却也可能是加速发展的机遇。”讲台上的守序声音洪亮。

元老们议论纷纷,前排有人站了起来,“请问执政官阁下,您所指的机遇是什么。”

“更多,更便宜的移民。尤其是那些我们渴望已久的高端人才,丝绸和印染布工人,瓷器工匠,熟练的铁匠。”

“阁下,您说的很对。这确实是我们的机会,但我们不希望因为这些原因卷入东亚大陆上的战争。”

“aye,aye。”四周传来一片附和声。

“执政官阁下,我们应当谨慎地观察中国大陆的变化,在尘埃落定之前,不表明我们的态度。”更加大声的附和声显示,这是元老院的主流意见。

守序点头道,“菲尔比元老,你说的对,在尘埃落定之前我们不能表态。但那也并不意味着我们要完全袖手旁观。我相信巴达维亚、马尼拉和澳门都不会坐视中国的变化,如果要在中国获取更大的利益,我们有必要近距离观察评估中国的形势。”

菲尔比与周围的人商量了一阵,“阁下,我们认同你关于接触的建议。但我们认为这种接触不能是战争。”

“不会有战争,但我向元老院申请获得必要的自卫权。”

“您如何定义自卫权?”

“在获得人口和货物的过程中,如果遇到抵抗,我们将采取自卫行动。”

菲尔比笑着摇摇头,“阁下,必要的自卫当然是可以的。但对于您北上的行动,我建议不要从金城携带超过150的陆军士兵。”

三个不满编的连,元老们想到。

见守序并无异议,议长敲了敲木槌,“现在就菲尔比元老的建议表决。”

多数通过。允许守序率领一只有限的远征队与中国大陆接触,目的是为了获得人才和更多的硬通货,以缓解金城目前的财政危机。

晚上,守序在官邸接见了菲尔比,“你做的很不错。”

守序担心他北上的建议被元老院否决,便和菲尔比演了一出双簧。

“多谢大人。但是大人,150名士兵不会太少吗?”

守序笑道,“如今金城的常备陆军旅不满编,总共只有不到2000人。抽再多的人,提案通过的可能性就不大了。”

“大人,我不明白。海军一艘巡航舰都不派,陆军也只有150人,您能做的很有限。”

守序微笑着端起酒杯,“菲尔比,你们都忘了台湾。”r

第2章 远征前,与英国东印度公司第一次接触

守序堡,华人通常用守序的音译称之为老虎堡的海军基地,海军造船厂。

守序来视察他这次北上的主力,正在整备中的桨帆舰队。

一艘改装加列船正在进行海试,数十只船桨有节奏地快速划动。

城堡瞭望塔,海军专职副提督斯特林放下望远镜,“船速刚才恐怕达到了9节。”

“速度很快,你们改的好。”守序很满意。

“抗浪性能还是差了一些,在外海航行会有风险。”斯特林要求高。

“用中国话来说,鱼与熊掌不可得兼。”守序道,“外海航行时我会小心的。”

加列船不适合用于开放海域的远洋决战,但在近海和内河还是有很重要的地位。技术决定了战术,性能全面的武器是奢求,将领只能根据手中武器的性能制定相应的战术,继而选择有利于己方的战略。

原本加列船武备和帆装都较弱,这次借着修理的机会进行了大改装。船身竖两桅不变,但把后桅大三角帆改为斜桁帆,主桅改为横帆,分为上帆和主帆。加长首斜桅,增加两面前支索帆。全船共有4门6磅加农炮,露天布置,首尾各2门。单层甲板,一层底舱,吃水1.4米。桨手位置露天,与火炮在一层,因此无法布置舷侧加农炮。为了加强近战火力,全船沿侧舷共布16门1磅回旋炮。每根船桨三名桨手,为保护露天的桨手,船在改装时加高了舷墙,在原有的船体参数上加高了船体重心,加剧了横摇。但加列船吃水浅,桨手多的优势还是让它们的爆发航速很快。

自6月从真腊回国,守序就在着手这次远征队的组织工作。

现在增加了金瓯湾和湄公河后江口的领地,海军的巡航区域扩大,兵力显得紧张。守序这次就没有抽调3桅巡航舰了。

海军造船厂去年下水2艘双桅护卫舰和2艘单桅通报舰,今年是2艘双桅护卫舰,2艘双桅捕鲸船和3艘通报舰。守序抽调了4艘双桅船和2艘通报舰。这些船并不是全部给台湾分舰队的,其中2艘捕鲸船要用来搞生产,而去年下水的2艘双桅船容积稍大,被改成快速运输船,负责在金台之间的航线联系,真正会加入台湾分舰队的只有3艘通报舰。

除了帆船,海军把封存的13艘桨帆船启封。4艘加列船的船况较好,龙骨未受损伤,先后进坞更换船板。9艘轻型谢贝克有2艘已不堪使用,拆卸后把能用的船材用于修理其他7艘船。

谢贝克船的远海性能比加列船好,也是单层甲板竖2桅,帆装未大改,仍是双桅大三角帆。全船7对桨,前后4门4磅炮,无舷侧加农炮,全船共6门1磅回旋炮。桨帆两用谢贝克的吃水更深,高海况下的性能比加列船好,但相应对风帆的依赖也就更强,无风时只凭桨航速很慢。

这12艘桨帆船需要大量的桨手,对人力资源很紧张的金城来说,曾经是食之无肉的鸡肋船种。十万多真腊奴隶的到来,人力资源得到改善,具备了使用条件。

斯特林对守序还是有些抱歉,“海军的预算并不能让这些战舰全部纳入现役,我只能给你配备部分士兵和水手,剩下的人恐怕要你自己想办法。”

“现在至少可以用风帆来行驶,桨手我自己去弄。”守序表示能理解。

资源调配是很头痛的问题,既然包括守序在内的最高层给予海军的资源有限,那斯特林能做的也不多。这些桨帆战舰现在只是勉强配足了官兵,奴隶桨手的事海军也没办法,只能靠守序自己解决。

“船现在都准备好了,你打算什么时候出发?”斯特林问道

守序扭头看向港口,一艘旗杆上飘扬着圣乔治旗的三桅盖伦船正停泊在那里,属于英国东印度公司的武装商船欣德号。

“完成与英国人谈判的事情后我就出发。”守序道。

这是第一艘抵达金城的英国船。金城的高层中英国人数量很多,有些人与英国国王仇恨不共戴天,有些人看到圣乔治旗却很亲切。考虑到可能会产生的微妙影响,守序原本的启航计划因为这艘突然抵达的英国船而更改。

欣德号原本的目的地是广州,这是自1637年哥廷联合会派出3艘盖伦和1艘轻帆船抵达广州后第一次试图与中国进行贸易的英国船。

哥廷联合会不属于英国东印度公司。英国东印度公司在亚洲初期与荷兰人既斗争又合作。在对中国贸易的问题上,两国隐隐也是对手。

1620年,英国东印度公司远东代理科克斯在平户与中国船长李旦接触,像诸多中国海商一样,李旦一口答应与英国人合作的条款。李旦说中国同意与英国直接贸易,每年允许两艘英国船前往福州。英国人大喜,科克斯上下奔走,又努力了2年多,他们还不了解华人海商与洋夷打交道的方式。事实证明,李旦和他的派系(郑芝龙派系的前身)的实力弱的很,区区1万2千两白银的生意就差点把李旦逼到破产的境地。这些名气大于实力的海主只能依附于亚洲海面的强者荷兰人,英国人的努力完全是在缘木求鱼。

被中国海商忽悠惨了的英国东印度公司伤心之下,撤除了平户商馆,继而又撤除了北大年商馆。17世纪30年代,英国东印度公司又尝试了几次进入中国市场,均未成功,当时他们基本放弃了与中国贸易,把注意力集中在印度和东印度群岛。

1635年,英国人对与葡萄牙的印葡副王无休无止的隐蔽战争感到厌倦,荷兰与伊比利亚的战争与英国人并无太多直接关系。英国人与葡萄牙人达成和解,签署“休战与自由贸易合约”。面对咄咄逼人的巴达维亚,时任英国公司总经理威廉姆.梅斯沃尔德把亚洲总部从万丹迁到印度苏拉特,开始全力经营印度。

中国贸易的大额利润始终是一块诱人的蛋糕,既然东印度公司无法完成使命,国王在国内另行成立哥廷联合会,1635年12月派出4艘武装商船直接到澳门和广州。这次英国人又被澳门的葡萄牙人坑惨了。果阿印葡副王面对巴达维亚的荷兰人处于全面劣势,几乎被吊打。果阿很看重与英国人的和解,他们甚至从英国人那里购买了一艘武装盖伦“伦敦号”。但澳门的总督却不这么想,在澳门看来,英国人是来与他们抢生意的。

广东方面每年在广州珠江上的海珠岛办一次广交会。这个广交会被华人海商和葡萄牙人所垄断,连荷兰人都无法涉足。金城得以插手广州贸易,完全是依靠国内的华人海商。

葡萄牙人在广州的贸易额大概有100万两。从嘉靖朝晚期开始,葡萄牙在澳门的武装商船就是明朝广东海防的主要依靠。在晚明福建浙江海面群雄会战的恶劣局面下,是葡萄牙战舰确保了珠江口海域的海上安全。澳门与明朝的官员海商有密切的联系,葡萄牙和广州方面共同阻挡了其他欧洲势力进入珠江。澳门不敢直接与英国人开战,他们便利用与明朝政府的关系在后面使坏。

其实哥廷联合会这次贸易非常有诚意,他们的收购价格和缴纳的税金比葡萄牙人高的多,而且是先款后货。

英国人与广东总兵和广东海道签署通商条约,表示愿意遵守中国法律,向皇帝进贡白银。英国人预先支付了白银22000比索,其中10000比索送给广州的官员,12000比索用来采购白糖。

朴实的英国人后来觉得不够,过了几天又送了12000比索给官员们,前前后后,他们送出去40000比索的白银,可谓是情真意切。但英国人不了解,广东总兵和巡海道根本没有签订条约的权力,最后的结果是英国人等来了明军火攻船……

到现在为止,英国人在中国贸易上是完全失败的,被荷兰、葡萄牙和明朝官商坑惨了。

欣德号是自那以后第一次进入海域的英国船。与以前一样,英国人的第一站仍然是澳门。

守序在官邸接见了欣德号船长斯旺。

待侍从递过去一杯威士忌,守序问道,“船长先生的澳门之行顺利吗?”

“多谢”,斯旺先谢过酒,再回答,“执政官阁下,澳门的葡萄牙人太黑了,他们收了我正常情况下5倍的丈量税。”

守序笑道,“看来澳门现在的日子不好过啊,抽这么重的税。”

“阁下你说的太对了,现在澳门的货物奇缺。在城里买不到生丝或熟丝,也买不到干姜,什么都没有,只有陶瓷,可怜的澳门人只有陶瓷。”

货物匮乏,中国战争造成的深远影响之一。守序一叹,金城现在也面临同样的问题,来自中国的各种货物交易量均出现了大幅萎缩。这也是元老院最后同意他北上的主要原因。

斯旺船长吐了几句槽后嘿嘿一笑,说道,“执政官阁下,只靠那点陶瓷我这次肯定要亏本。但我算了以下,这次应该还是能赚钱,因为我拉到了130多个想回国的澳门人。”

葡萄牙独立后,与荷兰在欧洲已经完全停战。但在亚洲,范迪门根本不鸟这个合约,对葡萄牙人照打不误。金城得到的情报是,范迪门要在锡兰把葡萄牙打服后,才考虑停战的事情。

可怜的澳门人就被堵在了南中国海,回不了国,除非他们愿意搭乘马尼拉大帆船绕道北美。因此这次难得有一艘英国船,葡萄牙人简直是在哄抢船票。这不是英国人第一次做这种生意了,赚钱的同时还能抽澳门总督的脸,美的很。

这倒提醒了守序,处理完这次的事情,打通印度洋的计划也要提上日程。可以在马六甲海峡和巽他海峡之外给东西方的人员和通信交流提供一个选择。

“那真是恭喜了。”守序道,“不过这种生意不会常有的吧。”

“对,也就是弥补下我这次的航行成本。”

“斯旺船长,我送给你一批货,你可以试试带回英国销售。”

斯旺眨眨眼,“哦,那真是太感谢了,请问是什么货?”

守序一笑,让侍从把准备好的东西拿进来。

两个娥冠粉黛的盛装中国丽人走了进来,摇曳的步姿和华丽的丝绸服饰把斯旺眼睛都看呆了。两位美女摆好茶台,在客人面前展示了一整套茶艺,轻柔的动作饱含韵律,足以让初次见到的人心头发酥。

“船长,斯旺船长,”守序把魂不守舍的斯旺叫醒,“尝尝看这种饮料。”

中国茶,斯旺也不知道有没有喝出来什么名堂,只一个劲在那说好。

守序暗笑,挥手示意美女们退下。

“船长先生,这是最好的中国茶,我送你30磅,记得,一定要带回伦敦销售。我想那会让你个人获得一笔额外收入。”

除了茶叶,守序没有与斯旺船长多谈什么,船长这个级别也做不了太多的决策。他让斯旺给苏拉特的英国公司总经理带了一封信。

英国人其实已经很明白的中国贸易3个特点:

1、能提供高额利润的贸易;

2、中国不准外国人进入其国家;

3、百姓峙贸易为生,他们善于在远方倾其所有进行冒险。

第一点是诱惑,第二点是问题,第三点是优点。

针对这三个方面,守序分别做了阐述。金城具备第三个优点,能解决第二个麻烦,可以给双方带来高额的利润。

金城给英国人提供需要的货物,英国人不一定要用宝贵的白银,可以用棉布、印度硝石、战马和人口来支付。最关键的,守序需要一批重炮工匠、大型战舰设计师和高级船匠,学者。金城无法在亚洲得到这些高端人才,需要到欧洲本土招募,荷兰人不会给金城放开这些高端的东西。

英国人就没有荷兰的顾虑了,英国内战如火如荼,国内给不了东印度公司支援,寻找靠谱的合作者是他们打开贸易之门唯一的办法。

注:1.原本历史上,英国人第一次购买茶叶是在1664年,公司董事部用4镑5先令购买了2磅2盎司茶叶送呈国王,1666年又用56英镑17先令购买了22磅17盎司。这两次应该都是在欧洲从水手或是荷兰人那里购买的。真正的茶叶贸易始于1669年,共143磅,之后迅速成为中英海贸的支柱商品。

2.1644年英国这次航行,澳门收了欣德号3500比索丈量税,比欣德号更大的船只有800比索。

第3章 再临台北

守序选择了双桅船罗浮号作为旗舰。4艘双桅船,3艘通报舰,11艘桨帆船,5艘军用运输船,组成全部的北上舰队。这两年新下水的双桅船和通报舰分别以中国的山川来命名,罗浮是广东的名山。

小小的双桅船当然装不下卫队和参谋班子,他们和陆军一起分散到了其他船上。

舰队没有装载太多商品,只有帆布、船缆、柚木和锡、硝石,都是运给台湾的补给。此外,船队还运了200头水牛。

北上时路过金瓯湾和后江府。金瓯湾在金城东北东,航程230海里,与金城隔暹罗湾口相望。胡旻是这里的驻军司令,在金城派出的技术人员指导下,一座四角棱堡正在拔地而起。在金瓯修筑棱堡比较麻烦的是这里没有石头,堡垒所需的建材都要用船从外地运来。未来的金瓯堡将是海军另一个重要的基地,是确保暹罗湾制海权的重要保证。

后江府同样修建一座控扼海口的四角棱堡。

行政长官林同文登上罗浮号,守序注意到他消瘦的脸庞。筚路蓝缕,披荆斩棘,开创的工作总是很难。

林同文对守序说,“已经按你的要求,挑选了桨手。没有患过寒热重症和其他疾病。”

守序拍拍他的肩膀,“辛苦了,我给你留下4艘谢贝克船,你用这些船作为核心建立湄公河舰队吧。”

林同文点点头,没有说话。这是守序与他商量好的,4艘船肯定不能确保湄公河的航行安全,开始阶段只能用来自卫和行使一定的检查权。

“你这次回国,核心目标是什么?”

守序想了想,向林同文透个底也无妨。“你觉得国内最好的铁匠都在哪里?”

守序这个问题,大海商全都知道,铁器也是中国的输出商品之一。林同文笑了笑,“广东佛山镇和南直隶芜湖。”

铁匠是林同文在广东招募的重点人才,金城现在已经有100多位来自佛山的铁匠。而芜湖则是生产苏钢的基地。苏钢使用灌钢法,是目前明朝能得到的最好的钢。

守序点头道,“我要去一趟芜湖,给三亚钢铁公司招募一批苏钢工人。”

见守序说的一本正经,林同文咳嗽了一声,他看了看守序罗浮号上的舰炮。真是招募的话,派商人去就行了,有必要带一只舰队吗。

林同文道:“芜湖在南京的上游了,你都深入内地了,不如也考虑下景德镇的瓷器匠人,南京和松江的染料作坊,苏州等地的丝绸和织布工匠。”

守序频频点头,“对对,我会把他们都请来的。”

用大炮请吗?林同文无言以对。

……

两人站在甲板上,放眼望去,后江府现在是一片布满灌木和红树林的湿地荒野。

“把后江建设成我们的大粮仓。”守序握紧林同文的手。

“我全力以赴,”林同文道,“国内局势错综复杂,南直隶是各种党派争斗的核心区域,你千万小心。”

守序笑了笑,“我不会参与东林党和阉党之间的游戏。”

临走前,守序把蒂奇与一个卫队排留在了后江府,他已经任命蒂奇为后江警备营的营长。执政卫队现在只剩下孤山的印第安排和林出勇的切支丹排,一共70多人。

离开后江府,下一站是三亚。

海述祖派了一个族侄任三亚巡检分司的巡检。榆林港内澳与外海之间的出口只有400米,航道东边正在修建安游堡,安游堡是一座三角棱堡,堡垒中的加农炮可以完全覆盖整个进出榆林内澳的航道。

在内澳,港口码头和一座四角棱堡正在紧张施工中,这是三亚海军基地和三亚钢铁公司的共用码头。铁矿的位置已经找到,尚未开采,一期工程从港口至矿山的道路开始。目前正是恶性疟的高发季节,守序不打算登岸。他给三亚留下3艘谢贝克船,作为三亚钢铁公司的起家海上武装。

一场台风在珠江口登陆,三亚也受到影响,连日大雨倾盆。加列船吃水浅,经不住大浪。守序在三亚等到台风完全过去,才扬帆北上。

加列船在外海航行有些勉强,守序不得已中途在澎湖妈宫澳停泊休整。澎湖列岛最高的岛屿形如台面,妈宫澳被这些岛屿围的很好,完全遮挡了海上的大风。海湾水深8寻至9寻,正合适帆船锚泊。妈宫澳有两座小港,附近原本能看到一些中国渔民,但他们都在守序舰队抵达前跑了。

守序决定上岸休息,活动下筋骨。澎湖群岛的地面挺平,石头很多,岛上没什么树,只有野草生长。

当年荷兰人修筑的城堡在妈宫澳西侧海岸。城堡周长约600米,建材用的是糖水调灰作为石块的粘合剂,与热兰遮城堡一样坚固。除了澎湖主堡,妈宫澳附近还有数座城堡。其中暗澳城是俞大猷所建,明军修建的城堡质量很不好,城墙都倾塌了,现在只剩下一片残砖剩瓦。瓦硐城也是荷兰人所建,位于瓦硐澳。在主岛的大城山顶,荷兰人还修筑有一座大型炮台,周长近400米。

澎湖现在由荷兰人实际控制,航行在台湾海峡的大盖伦船均以妈宫澳为来往日本的补给点。大多去日本的荷兰船都会在船上装些水牛,热兰遮会派船在妈宫澳转运到台南。

荷兰人遵守了与明朝签订的条约,虽然实际控制澎湖,而且城堡也都尚在,但他们没有派兵驻扎。守序行走在城堡的杂草之间,一些废弃的铁炮倾倒在地上。荷兰人和明军撤离时都没有带走大炮,简单拆毁炮架后,丢弃在了本岛。荷兰前任的台湾行政长官普特曼斯后来曾派人来澎湖回收这些大炮,但不知什么原因,这件事不了了之了。锈迹斑斑的炮筒就这么躺在那里,一直无人问津。

对荷兰人来说这是废铁,可对缺乏铁器的台北,这些都是上好的原料。守序让孤山回船队找人,搜索全岛,把荷明两军不要的废铁全都打包装船。澎湖曾经是许多势力争斗的战场,除了大炮,还有很多其他废弃的兵器,守序在这里捡到一百多吨破烂。

穷,真是原罪。守序感慨着。

三天后,船队继续北上,抵达淡水港。距离上次离开台湾已经一年半,淡水河右岸,八里坌山下,淡水堡炮台向舰队鸣礼炮9响,这是台湾这段时间第一次见到来自金城的增援舰队。

守序注意到,淡水河左岸一座四角棱堡已经奠基,正在施工中。

淡水堡守备队司令是守序以前的华人卫队长蔡元定,他见到守序后露出一脸的惊喜之色。“大人,我没想到是您来了,不然肯定会鸣21响礼炮。”

守序摆手示意无妨,他这次北上比较低调,船上没挂他的提督将旗和逆戟鲸纹章旗。他指着荷兰商馆旁边停泊的2艘亚哈特船,“那两艘荷兰船都是去日本的吗?”

“是的大人,荷兰商船阿非利加号和贝尔格号在淡水避风顺便收购我们的鹿皮。”

“他们用什么支付?”

“还是印度棉布。”

守序想了想,“你去找威瑟林商量商量,能否增加大米的支付额度。”

蔡元定有些为难,“大人,贸易的事你应该去找梅登总督或是博格斯专员,他们都在基隆。”

梅登的职务是台北行政长官,不过私下里这些士兵都习惯称他总督。

“你说的对,你现在只是一个城堡的驻军司令,管不到贸易的事。”守序拍了拍脑门,“元定,我打算视察一下台北平原,你来做向导。”

“是,大人。”

守序和蔡元定带着一队卫兵换乘长艇,升起风帆,驶向淡水河上游。夏天也是台北疟疾高发季节,守序不打算登岸,就乘着长艇沿淡水河上溯看一看。

台湾的河流均发源自中央山脉,总体特征是落差大,季节性强,汛期流速很快。因为山洪频发,河岸在急流冲刷之下,倾塌现象比较频繁。台湾大多数河道不仅没有通航价值,而且因为频繁改道,对农业生产的影响很不利。

淡水河从山中出来向北流,河道蜿蜒曲折,台北的降雨量偏大,常年稳定在2000mm左右,造就了淡水河河道相对稳定,季节变化较小。这是台湾唯一具备通航价值的河流,自下游大溪以下,通小型帆船。

淡水河两岸星散着一些移民庄屯,砖屋不多,还是以高脚屋为主,屋顶铺的是棕榈叶和椰树叶。

“这些木屋能挡住台风吗?”

蔡元定摇摇头,“挡不住。台风一来,屋顶就会被刮跑。”

“那为什么不多建砖屋?”

“主要是没钱,砖屋修起来比较贵。而且梅总督比较砖屋和高脚木屋后,说高脚屋干燥,通风好,对移民的身体更健康。”

“那台风来了怎么办?”

“台风来了,村子里会提前发警报,所有人都躲到村中的公祠,也就是那几座砖屋里。高脚屋的屋顶容易被吹跑,但修起来也简单。等台风走了再重建。”

守序一叹,台风是台湾面临的最主要的天灾,每次台风过境都会造成很大经济损失,但这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硬扛。

庄屯周围是开垦的农田,蔡元定向守序继续介绍,考虑到水稻田会助长疟疾扩散,目前台北种植的主要粮食作物是红薯、玉米和小麦,此外还种了一些烟草、棉花、剑麻、亚麻等经济作物。烟草、玉米和剑麻的种子都是从美洲带来的,剑麻是制作船缆的主要原料之一。

蔡元定指着河道边的一座村庄,对守序说道:“梅登总督命令所有的移民,都必须在家中种植三颗果树。”

守序来了点兴趣,“都种些什么水果?”

“椰子、香蕉、槟榔、山竹和面包树,可以任意选择。”

守序对此很满意,水果富含维生素,能提高移民的免疫力。槟榔对痢疾有直接的预防和治疗作用,痢疾在这个时代是杀人的疾病,危害仅次于疟疾。椰子也值得大量种植,椰须也是重要的船缆原料。

蔡元定给守序带了几个山竹。这是种和苹果差不多大的水果,外壳呈深紫色。内有四片紧合在一道的肉色果瓣,一含入口就如奶油般融化,味道极佳。山竹是东印度群岛和马来半岛的特产水果,守序最爱。山竹生长极慢,这几个果实是蔡元定从荷兰人那里买来的,他们在台南移植了一些果树。

长艇队一直上溯到淡水河与基隆河的交汇处。基隆河的名字其实有点名不符实,基隆河发源自基隆南部的山区,不向北流入大海,却向南流经台北平原注入淡水河。基隆河下游亦可通行舢板船,很自然地,两河交汇处形成了一处集镇。河港停泊着十余艘各式各样的舢板和小型平底帆船。平底船是淡水船场自行建造的,因为台湾自己砍伐的木料尚未阴干,这些船用的是福建进口的松杉船料。集镇目前已经有1000多居民,还有进一步扩大的趋势。

守序道:“发展很快啊,我走的时候这里还是一片荒地。”

蔡元定点头道:“华人真是很能干的。因为您多次下令,不允许梅登总督和其他高级管理在雨季疟疾高发期深入台湾本岛,所以总督便让这里的华人自治。只要按规划建设,具体的工作我们一般不插手。”

守序轻轻点头,梅登不可能有充足的干部管到方方面面。包括荷兰人和西班牙人在内,对华人移民的管理方式也是让他们自治。这样能减少麻烦,激发移民中优秀人员的工作积极性。

“这座集镇叫什么名字?”

“台北镇,大人。梅登总督用了您规划中的核心城市为这座集镇命名。”

守序一笑,眼前这就是未来台北城的雏形了。

守序夹起一片山竹,问道,“元定,还记得在阿卡普尔科时,我对你说了什么?”

“大人当时说不保证能让我回家,却能保证我比在新西班牙离家近的多。”

守序道:“我对自己说过的话都记在心里,我记得你是新宁县人?这次我们来试试看。”

蔡元定有些激动,“大人是说给我放假,让我回家看看?”

“不是放假,”守序瞥了他一眼,想要探亲假现在可没门。“你把淡水堡司令的职务交卸给副职,选一队士兵跟我走,这次要给你加加担子。”

“咳咳,”蔡元定咳嗽了两声,“遵命,大人。”

长艇队在台北镇调头返航。

集镇中最高的砖屋二楼,冷应澂长叹一声。

“国主还是没登岸?”办公桌后面的丁耀亢问道

冷应澂摇摇头,“船都调头回去了。”

虽然没挂旗,但守序来台北的消息还是在这些管理人员中迅速扩散了。在绝大多数人都是文盲的时代,识字总是很突出的优点。像其他地方一样,冷应澂和丁耀亢这样移民中的士子,很快就占据了一些管理岗位。他们即便没有当官,也进入了学校成为教师,能拿一份薪水。冷应澂和丁耀亢都是官僚世家,自小耳闻目睹之下,对管理移民比其他人更在行。今年被梅登提拔为台北镇的正副镇长。

“别再叹气了,”丁耀亢道,“我们还是再研究总督大人修建淡水河堤的计划吧,只要干好了办水利的差事,你我一定会被国主注意到。”

冷应澂点点头,坐下与同僚一起参详如何征发人力。

山洪和海潮倒灌是淡水河面临的主要灾害,洪水会侵蚀河岸,危害很大。台南的那些河现在不需要修河堤,因为修了也没用,几年就被冲垮。而台北淡水河则还是可以抢救一下的。

(没赶上各位上班,赶个下班。^^。节日快乐。

第4章 检视筹码

基隆港,和平堡。

台湾分舰队主力不在港,已经北上出击济州岛。战舰和武装戎克船都远征了,港内只有捕鲸船梅尔维尔号在坞内维护,此外就只有负责海上联络巡哨的6艘喇叭唬桨帆船和一些八桨船。

台北三巨头中,分舰队提督阿勒芒去了济州岛。陆军司令菲尔霍夫生病没有随队北上,他在一次指挥对番社的扫荡作战中倒霉地染上了疟疾。好在不是恶性疟,梅登用库存的药物和青蒿不计成本地给他治疗,快痊愈了。

看着大病初愈的菲尔霍夫,守序骂也骂不动,只是一个劲摇头。

守序首先安排的是军队工作,这次船队的货仓装载了60多门铁制加农炮,4磅和6磅炮各半,用于填补台湾各城堡炮台的火炮缺额,并给军舰补足火炮。

兵工厂和陆海军的库存都被他带过来了,军队的抗议被他压了下去,金城能生产铁炮,可以慢慢补库存。台湾这可是一锤子买卖,下次增援还不知道猴年马月,肯定要带足量。为了节约仓位,船队没有携带火药,只带了硝石,守序让菲尔霍夫抓紧安排火药生产。除了加农炮,轻臼炮和榴弹炮也带了10门,此外还有一些佛朗机回旋炮等轻炮。

菲尔霍夫觉得自己一下阔了起来,很是高兴。

要近距离观察中国大陆,以台湾目前一个营的陆军,数量肯定不够,台北本地也需要留守。菲尔霍夫把阿勒芒率领的济州岛远征队也考虑进去,做了出兵一个营的预算。一个营加2个炮连,共700人。军队需要扩编,先以守序带来的3个不满编连为基干,扩充完整。

扩编所需干部立足本地解决,陆海军在和平堡都有士官速成班,以各级军官为兼职老师,可以培养少量准尉及以下干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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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舟山群岛,泗礁山

梅登从台北召来丁耀亢和冷应,守序先与他们拉拉家常,问起家人在台北的生活。

丁耀亢妻女都住在台北镇,台湾评议会给他分了30亩薪田,由官奴耕作,算是衣食无忧。冷应孑然一身,薪田与丁耀亢同。

丁耀亢年过40,柔中带刚。冷应工于仕途,对山东势力颇有研究。守序迅速敲定了两人的人事安排。丁耀亢携妻带女,夜离危城,逃得大难,见识心性尚佳。

考虑到丁耀亢年纪,不宜远征,守序升任他权发遣台北县事。基隆军港为军管区,由台北府直辖,台北府剩下的地区如今规划了宜兰、台北、淡水、桃园、新竹、苗栗、花莲、台中七县,人口没多少,不设知县,暂权发遣。

官僚游戏是很有趣的,机构的架子搭起来,有官做才能吸引官绅移民。台北县是第一个设置的县。守序递给丁耀亢满满一杯威士忌,“干了这杯酒,首县交给你了。”

丁耀亢在台湾一年半,对鬼佬把喝酒当喝茶的习惯也见的多了,与建州剃头留辫子相比,喝酒简直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酒到杯干,烈酒辛辣刺鼻,如火燎般从唇舌蔓延到肚腹,丁耀亢的豪气顿生,他放下酒杯,一揖到地,“耀亢必全力以赴,报答国主知遇之恩。”

守序恩了一声,又给冷应倒了一杯酒,“你跟我走。”

“大人,您要去哪?”

守序斜睥他一眼,“地球周长不过8万里,天下哪里不可去?”

冷应心头一凛,“应唯大人马首是瞻。”

守序大笑。

台北的教育课程采用守序亲自审定的教材,其中的重点是地理。物理化学太深奥,不指望投奔过来明朝士子都能看懂。

地理就不同了,开眼看世界。大明很强,但其他国家也不是鱼腩,在军事上东亚已经落后欧洲甚多。首先得教育官绅士子,这是数千年未有的大变局。对建州,既要承认现实,他们在东亚很强,但也无须敬畏。与整个世界相比,建州始终只是出生蛮荒角落的野蛮人部落。这种野蛮部落的兴亡在历史的大舞台上,演出了无数回。建州不是第一个,但他们是最后一个!

女真满万不可敌是契丹人对前金的神话,深深影响到了这个时代的明朝人。要消除中国对建州的敬畏,最直接省力的做法就是从更高的知识和认知层次重新树立文明的自信。借鉴同时代欧洲没什么丢人的,文明的世界本来就是在交流中相互促进相互发展,没有必要比个上下高低。这是属于文明人的游戏。同为文明世界的一员,中国与欧洲交流已有两千余年,东西方两个文明核心的共同努力才促进了人类历史的发展进步。暂时落后是正常的,欧洲一度也曾落后过。承认差距,保持谦逊与学习的态度才是一个民族一个文明最珍贵的特质。

守序接见完两个北方士子代表,梅登让冷应现场交卸差事,留驻基隆港。冷应得以列席此后的几场军事会议。

金城军队的数量不多,但冷应在这段时间深深体会到同等人数的军队,其中蕴含的能量差别究竟有多大。

南风期已快结束,时间很紧张。

菲尔霍夫从矿山和建筑工地选调了200人,将增援来的三个陆军连全部扩充完整,共350人,甚至还有一定程度的超编。

金城的军队没有门户之间,只要是选入军队的人,不管他以前是矿奴还是佃农。台北马上划定20亩地作为士兵基本免税田。守序向所有士兵许诺,只要表现好,每人赏一个老婆,表现好能有更多的地,更多的老婆。

一个月的训练时间,只够给新兵普及军纪,完成最初级的队列。菲尔霍夫要求在给他2个月,让陆军完成新兵的射击和进攻中的队列转换。但是季风不等人,守序给不了那么长时间,剩下的训练课程以后再完成。

在陆军训练的同时,梅登切割好了建筑用的大石块,备足低级褐糖和石灰,全部装船。

9月底,最后的南风期。

菲尔霍夫率营部,3个陆军步兵连,半个炮兵连400人。从各炮台抽调80名炮组,加上守序重新扩充了华人的执政官卫队,共630人组成北上支队的陆军部分。海军支队给基隆留下2艘通报舰,带走全部6艘喇叭唬桨帆船。

守序以改装后的梅尔维尔号为旗舰,率领混合船队驶离基隆港。梅尔维尔号空间比不了以前的旗舰南海号,只能容纳下守序的切支丹卫队和一个精干的陆海军参谋班子。海军参谋班子是以海军军令部作战部副部长哈里斯.阿克顿为首的4人。陆军参谋只有1人,刚刚从金城军校速成班的陆军少尉刘进卿。

6天后,北上支队抵达第一站舟山群岛泗礁山。

舟山群岛原本是黄斌卿的地盘。根据台北搜集到的周边情报,除去福建郑芝龙,浙江海面有两大势力值得重视,分别是石浦参将张名振和宁绍台参将黄斌卿。

黄斌卿起于天启末年贵州的奢崇明、安邦彦之乱,这两个千年土司家族起兵打垮了整个贵州省和小部分四川,最酷烈的时候,贵阳城被土司兵围打到人吃人。黄斌卿在残酷的民族战争中崛起,从小小的百户成长为一方大帅。从崇祯十年开始,黄斌卿占据舟山已有7年,根深蒂固。刚刚在南京即位的明朝新天子,把黄斌卿提拔为总兵,所部5500水师调入长江,以做江防。现在舟山群岛由定海总兵王之仁代管。王之仁是崇祯朝提督东厂太监王之心的堂弟,手下虽也有一只水手,但战力不强。

因此短暂地,舟山群岛的防御力量处于很薄弱的阶段。守序选取了舟山群岛最东面的嵊泗列岛作为这次的基地。

守序换乘小艇登上嵊泗列岛的主岛泗礁山,登陆地点选在泗礁山著名的基湖沙滩。

沙滩长达2公里,滩石宽广洁净,沙质细软,人行其上,如履地毯,兼之空气清新异常,使人颇感舒适惬意。抬头望去,沙滩之上为黑松翠竹环拥,一抹茂林长达10余里,漫漫碧海金沙,水天空阔,一派原始自然的景象。

泗礁山面积有21平方公里,在南宋也曾是海上一处大集镇。经历明朝几次禁海后,岛上就只有寥寥百余户渔民人家。泗礁山靠近长江口,在舟山本岛东北,明军在本地几乎没有防御力量,一度是海盗啸聚之地。

舟山群岛有很多可做良港的海湾,但多数都在舟山本岛附近,接近明军控制核心区。守序现在不想过于刺激明朝政府,远离舟山本岛的泗礁山就是他最好的选择。作为海军基地,必须满足三个条件:岛屿有淡水;海港可避风避浪;空间足以修建炮台。泗礁山勉强集齐这三个条件。

泗礁山是个岩石岛屿,经数百年来汉民的开垦,沿山傍水有一些农田。本岛面积适中,制高点位于岛屿西南部,经测量海拔210多米。在岛屿西南侧,制高点下,泗礁山岛与西南面的离岛马迹山围成一座海湾,泗礁山与马痕山挡住了西南和东北季风,海谭时常风平浪静。嘉靖朝的大海盗王直曾以此为巢穴,名将俞大猷称这里为龙窟。在后世,马迹山港是亚洲最大的铁矿砂转运港。

踏着碎波与细沙,守序带着技术人员来到泗礁山最高峰插旗岗下的石柱码头。这里是岛上渔民躲避北风的潭湾。

远处马迹山下,岛屿向北面深出的海岬围成了一个200米见方的海湾。这是周围唯一不需要兴建防波堤就能同时避开北风和南风的港湾。海湾不大,但暂时足够用了。

菲尔霍夫扭头看看背后的制高点,对守序说,“阁下,要确保这个海港,我们至少需要兴建3座大型炮台。”

守序颔首,“马迹山一座,石柱码头一座,插旗岗山顶一座。”

刘进卿道,“大人,泗礁山最大的平地在岛北面,如果考虑到可能的移民,那边是不是也要建一座炮台?”

菲尔霍夫看了这个中国人一眼,摇摇头,“也许以后可以,但现在我们带的建材不够。”

“暂时就建3座炮台,泗礁镇的炮台以后再建。”

菲尔霍夫分派人力,虽然马迹港的天然条件最好,但马迹岛无淡水,这决定了那边只能作为避风港。泗礁山的防御工事建设肯定要以本岛为主。船队携带的建材只能修建3座圆形炮台,以后还要依托本岛来扩建。好在这座岛是个岩石岛,只要从台北运来火山灰水泥,石料随处可取。

陆军营和海军桨帆船队的桨手、船员,共1200余人投入基建工程中。岛上的渔民也被征用了,在群岛间打渔,给施工人员提供额外的营养补充。

3座炮台共装备20门大炮,马迹山炮台5门6磅炮,2门4磅炮;插旗岗炮台2门12磅炮,2门4磅炮,2门5寸榴弹炮;石柱码头5门6磅炮,2门4磅炮。12磅炮是从台北拆下的重炮,其余都为守序从金城带来的新炮。为尽快投入使用,泗礁山首期防御工事全部使用褐糖调灰作为粘合剂。原澳洲探险队成员,杨威、杨邦任泗礁山守备队正副司令。

炮台修筑期间,桨帆舰队和2艘护卫舰,1艘通报舰留在泗礁山。守序带着梅尔维尔号扬帆北上。

第6章 明朝的敦刻尔克,登州大撤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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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州城,北风潇潇,. x街道只有巡逻的军兵,一派萧索的迹象。

登州巡抚衙门,接任曾樱的巡抚曾化龙在李自成攻克北京后挂印而去。文官跑了,登州的数万军民,如今全都仰仗都督同知、援剿东北水师总兵官,挂征虏将军印,提督关辽通津淮海江镇水师便宜行事的黄蜚。看黄蜚这一串头衔就知道,明朝水师第一人,北方的最高统帅。

黄蜚是原东江镇总兵黄龙的外甥,黄龙在旅顺阵亡后,黄蜚继承了舅舅的世职,迅速成长为水师大帅。今年二月,明朝的局势迅速恶化,黄蜚眼见大事不好,利用最后的北风季节从宁远前线撤回老地盘登州。如果他跑的再慢一点,三月南风渐起后,他就会像天津逃难的军民一样,陷在海上动弹不得了。也许将领和家丁能坐好船跑出来,可主力就只能扔给建州。

看看堂上端坐的老战友曹友义,黄蜚一声长叹。天津上万军民,在李自成和建州交战中逃到海上,但在南风天,绝大多数商船都没有逆风航行能力。困在船上饮食无着,最后建州派人招降,都登岸剃发了。也就只有曹友义,抢了几条战船带着家丁逃到登州。堂堂的天津镇总兵如今实力大损,在这个有兵就是王的乱世,现在说话也不大响了。

除了天津镇曹友义,此刻坐在巡抚衙门里的将官还有东江石城岛总兵马登洪,朝鲜水师统帅林庆业,辽镇觉华岛水师副总兵向明时,登州水右、水左两营副总兵黄虎、池凤高,福建水师将领林察,此外还有各部参将、游击、守备、都司,一共20余位将领。威海卫守备金士英也在其中。

整个北中国的明朝海军都聚集在此。

“老马,长山岛真的降了建奴?”黄蜚问起东江的情况。

石城岛总兵马登洪一脸的苦笑,“都司徐标,守备龙略和、徐弘道、徐弘业、万里,并全岛官兵2400人向旅顺的建奴投降。”

林庆业也是垂头丧气,“长山岛一降,我等在石城岛腹背受敌,马总兵和我不得已,只能……”

见林庆业吞吞吐吐,马登洪嘴一撇,“老林你直说就是了,八月份的时候我也投降了。当时还能怎么办,海上刮的是南风,我连跑都跑不掉,只能先投降稳住建奴。”

林庆业默然以对。这位曾经的朝鲜水师大帅比这些明军还惨,他连投降的道路都没有。林庆业是松锦大战增援锦州前线的朝鲜水师主帅,身在朝鲜,心向明朝。登州和天津两镇水师能成功截击到朝鲜船队,也和林庆业暗通明军有关。建州事后追究责任,林庆业被逮拿下狱。但他在朝鲜还有些听话的旧部,本身林庆业暗通明军也是鲜王和几个大佬的意思,顺理成章地,他从监狱里逃了,与石城岛总兵马登洪合兵一处。

黄蜚倒是不在意马登洪有过投降的经历,事急从权没什么大不了的。这衙门里现在没有文官,尽是一群丘八,亡国覆军就在眼前,谁也没心情去追究责任。在黄蜚看来,现在还能坐在这里的都是好兄弟。

坐在黄蜚下手,一直没说话的曹友义开口了,“黄帅,我等什么时候南下?”

黄蜚环视一圈,尽力看清每个将领的表情,至少到现在为止,这间巡抚衙门大堂里的人,都是不愿投降鞑虏的好汉。

“各位回去收拾行装,带好你们的家小,等我号令,风向稳定我们就走。”

登州并非久留之地,年初的二月,黄蜚的水师主力撤回登州,很快就进入了南风季,数万大军被困在了登州,形势一度十分尴尬。

先有李自成,后有建州,敌军派兵占领了山东西部,切断运河。七月,北京派出方大猷任山东巡抚,陈锦任登莱巡抚,全面接管了山东政权。建州在山东推行的剃发令激起军民普遍反抗,各地都出现了起义军,其中有山东的响马,有溃散的明朝政府军,有地主武装,也有李自成在山东的残部。

建州侵入山东的先锋是投降的明军,现在叫绿旗兵,这些兵打不下山东。于是在六月,建州派出正蓝旗固山额真觉罗巴哈纳与汉军镶红旗固山额真石廷柱征伐山东,攻下许多州县。那是黄蜚最紧张的时刻,南风季登州的水师跑不掉,如果建州打过来,那他只有依托坚城拼死一战了。

就在这紧张的时刻,李自成出来救了登州军民。从山海关大战到庆都追击战,实力大损的顺军退回西安休整恢复元气。七月,顺军再出潼关向山西、河南、河北进攻,抓杀了几个绿旗兵的将领。一下把多尔衮搞蒙了,他原本以为李自成已不值一提。不得已之下,多尔衮调山东的巴哈纳、石廷柱并镶红旗固山叶臣增援山西;更改南侵的豫亲王多铎大军行军计划,并孔有德、耿仲明改向西攻击潼关;以英亲王阿济格领吴三桂、尚可喜出居庸关走蒙古,从北线翻长城进攻陕北。

现在刘宗敏大军号称十万,在大名府、卫辉一带与建州打成一锅粥。连带着,从宁远抽调来填补山东空缺的梅勒章京和、李率泰、额孟格等八旗兵也被抽调到了河北增援。这就让目前坐镇济南,直面南明的肃亲王豪格手中的兵力很不足。

豪格派出主力下乡扫荡各地的起义军,摧毁251个寨子,杀死丁壮,掠夺妇幼为奴。除此之外,他把主要的精力放在招降明朝挂镇虏将军印的河南总兵许定国和江北四镇最强的高杰身上了,对偏居一地的登州没有理睬。

明朝的南京政权虽然对建州求和,带去了十万两白银,千两黄金和一万绸缎作为礼品。但从内阁到江北督师史可法,再到第一线的河南巡按御史凌炯,所有人都清醒地认识到,与建州一战不可避免。史可法尽全力做了防御部署,用凌炯的话说,“名为西伐,实做东防。”在所有公开的场合,史可法都宣称要借师助剿,与北兵共伐李自成。但实际上,史可法的一切军事部署全都是针对北京的建奴,可笑无数后世文人压根不看史阁部怎么做,只看他怎么说。

在史可法的努力下,从睢州开始,东南明军尽力沿黄河布置了一条连续的防线。明军各部见两翼都是友军,士气稍有振作。镇守徐州的高杰接到豪格的劝降书,非常警惕,他立即沿黄河加固工事,并派李成栋向北出击,把建州巡抚罗绣锦打蒙了,豪格对此也很惊异。

对登州的明朝军民来说,现在面临着深陷敌后,外援断绝的局面。建州几乎占有山东全境,隔黄河、淮河与明军对峙。豪格派出绿旗兵夏承德等部攻陷宿迁和海州等地后,距离登州最近的友军已远在淮河口庙湾,江北四镇之一,前山东总兵刘泽清部。

登州军民提心吊胆了几个月,眼睁睁看着几方势力在中原轮流登场,战战兢兢地等到了北风期。直到登州城头的旌旗开始向南扯动,黄蜚等人才长出一口气,北风来,登州水师恢复了行动自由。

军议结束后,金士英急匆匆出了巡抚衙门,走南门进登州水城,乘上自己的座船。

威海刘公岛锚地,如今已经停满了船只。其中有金士英大半年来努力搜集的十几艘沙船和蓬莱船,更多的是一只沙船大队。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三艘高挂同盟星鸟旗的夷船,正是守序亲领的轻型巡航舰梅尔维尔号、基隆号和通报舰浈江号。

守序北上后,先是在庙湾镇与沈廷扬取得联络。如今北京已失,沈家船队的北方海上贸易彻底完了,守序从沈廷扬那里雇到50艘大沙船,北上威海卫。

在威海卫,守序等到了按照穿梭航行计划执行贸易任务的台北分舰队基隆号和4艘戎克船。

基隆号代理船长,大副瑞恩是原先梅尔维尔号捕鲸队长。他登上曾经的母船,见到笑盈盈的守序时非常惊讶。

从瑞恩那里,守序了解到台北分舰队的出征情况,阿勒芒带着拉斐尔号、基隆号、淡水号、暴风号四艘战舰,和四处搜刮来的53艘戎克船,包括之前从沈家买的沙船驶抵济州岛。

济州岛原本有千余守军,早在去年就被菲尔霍夫打垮了,朝鲜也一直无力恢复岛上的武装力量。阿勒芒这次的登陆行动简直是轻车熟路,在如狼似虎的台北陆军和海盗面前,残余鲜军一哄而散。

阿勒芒这次在济州掳掠到6000青壮和500匹马,多数都是育龄的母马。梅登正在台北做实验,他从福建进口了一些晋江马。晋江马是著名的中国南方马种,虽然较为矮小,但却适应湿热地区的气候。梅登试图用晋江马与济州岛的蒙古马配种,希望培育出能适应台湾气候的马匹,工作刚刚开始。

完成劫掠后,阿勒芒率主力舰队向基隆返航。瑞恩则按计划带着在济州掠到的弓箭材料和其他战利品来到威海,像去年一样,试图与山东的明军做点生意。台北分舰队这次的贸易计划注定是要落空的,以登州明军现在的情况,恐怕无法交换出什么东西。基隆号分队被守序临时编入他的小舰队。

金士英用了一天多的时间回到威海,立即召集下属军官开会。与他一道驻扎在威海的是上次与守序一起远征朝鲜的三位明军把总,王宗云、梁鹤翔和陈之俊。局面恶化,登州明军先后放弃了外海的长山列岛。驻岛的三部水师都撤到了威海。当时给守序做向导的东江镇士兵王豹如今也在金士英的军中任职。在这一年多的作战中,几部明军都有损伤,现在加起来还有800多兵,连上家属有近2000人。

金士英原本搜集到的船只原本只够运送军兵和家属的,他带不走更多的人,而现在,有了守序和他雇来的50多艘船。

建州兵和各路豪强在山东西部打成混战。建州兵到处掳掠汉民为奴,只要扣上一顶叛逆的帽子就能打开村寨,尽情掳掠。苦难的山东人民再次经历了一场浩劫,像以前一样,很多人都逃向相对安定的胶东。守序在路过庙湾时,向沈家购买了5000石大米,在威海卫城开了粥场,吸引了上万难民。

这次没时间细细组织了,金士英告诉守序撤退在即,两部立即行动,明军包围难民营,以每艘沙船最多装运250人计,共掠取了12000难民。花了数日时间,强迫难民登船。

登州卫和成山卫也有很多人主动想走,这部分人共有接近1000人,他们在船上的待遇更好。整个难民登船的计划都是冷应做的,他一口山东腔让难民的心理稳定了不少。

与此同时,登州城。

曹友义扶着曾樱登上船楼。曾樱目前没有官职在身,便没参加登州城的几次军议,一直住在曹友义的座船上。

登州军民按营伍排列,分别搭乘各部船只。黄蜚站在登州的城头,他和最精锐的一部分登州兵负责殿后,这极大安稳了军心。士兵们扶老携幼,随身只带必备的财物,登上水城内的船只。每装满一队船,便会开到外海锚泊。整个撤退行动组织得很好,秩序井然。

曹友义的船次序比较靠后,仅排在黄蜚之前。直至装着大部分军民的船都驶出水城,一起大的事故都没发生。

曾樱赞叹道:“黄文麓平日常自负材武,以通兵法自称。今日观之,并无一丝虚言。有此良将,实国之幸事。”

曹友义也很感慨,“全城四万军民,大小船只上千,俱已安然泛海,末将是没有这个本事的。”

“友义不用妄自菲薄,黄文麓精通水战,可他马战就不如你。”曾樱道,“我们也该走了。”

曹友义示意家丁解缆升帆,绞车缓缓转动,发出刺耳的声音。沉重的硬帆升上桅杆,船首尾的石碇铁锚也被拉上甲板。

曾樱看着船上的绞车出神,“友义,你还记得金城夷吗,那些夷人军队的标识就是这绞车。他们国主怎么说的来着?力量的象征……”

“老先生,我记得。”曹友义点头道,“听说现在就有一队金城夷的船只停在威海卫,他们的国主想运一些移民走。”

“移民到海外也胜过落入鞑虏之手。”曾樱道。

曹友义的家丁荡起几根辅助船只启动的摇橹,座船慢速驶出水门。

曾樱回头望去,黄字大旗已在统帅座船升起,黄蜚也要走了。

回望登州,所有明军的心头都泛起同一个问题,他们还有机会再回来吗?有些人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军服,“以明军的身份。”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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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帮盟友解决后顾之忧

云台山,威海卫出发的船队在此锚泊休整。

黄蜚率领的明军水师主力直接航向了庙湾镇,与东平伯刘泽清会师。

南京的武力支柱是江北四镇。

兴平伯高杰绰号翻山鹞,高杰所部出身农民军,战力冠于南朝。除了辫子兵,高杰的人马谁都不怕,走在路上鼻孔都是朝天的,很不好相与。

靖南伯黄得功出身辽东,绰号黄闯子,脾气火爆,在军中动不动就打人,给他干活很累。

广昌伯刘良佐实力最弱,是个打酱油的。

刘泽清与以上三个丘八伯爵都不同,刘自诩儒将,幕府中延请了很多文学之士。刘泽清在淮安府与漕运总督田仰整日宴饮,对手下管得不严,是很多官兵心目中的好领导,投奔刘泽清的明朝残军特别多。东平伯也是来者不拒,都是同袍,行走江湖义气为先吗。

对很多登州兵来说,刘泽清是他们的山东老乡,而田仰手里又握着淮安府漕运的大粮库,因此大部分撤退的明军都选择去庙湾镇就粮。

金士英本也要追随上司去庙湾,但梅尔维尔号拦住了他们的船队。

守序请金士英、王宗云、陈之俊、梁鹤翔登舰。

“国主这是何意?”金士英很诧异,两军之前的合作一直很默契,守序这次的反应有些奇怪。

“四位,建虏南下,史可法的江北防线要是崩溃了,你们打算怎么办?”守序第一句话都扔出个炸弹,把三个把总都炸蒙了,作为中下级军官,他们还没想那么远。

金士英道,“守御大江天险,阻止建奴荼毒江南。”

“兵凶战危……”

“青山处处埋忠骨,何必马革裹尸还。”金士英语气淡漠,仿佛生死已是他考虑的重要因素。

三位把总对视一眼,默不作声。

只凭血勇之气不是长久之计,守序想帮他们一把。

“军人战死沙场天职所在,”守序看着他们几个,“可你们的家属怎么办?各位都很清楚,如果你们打输了,家属落入建州手中,会是什么结果。”

梁鹤翔悚然而惊,“金守备,各位兄弟。我等在淮安和江南是客军,将士们必不愿与家属分开。现在逃到南方的军队这么多,朝廷也不大可能及时给我等修建营房,到时全家老小都要住在船上。战时一起上阵,一旦出事可就……”

金士英眉头一扬,他孑然一身,确实没细想这个问题。带着家属打仗并不妥,士兵在战斗时肯定要顾及身后的妻儿,容易引起乱七八糟的想法。

守序:“梁千户说的对。你们的士兵不放心家属是因为他们在江南没有安全的家,所以我建议各位还是先寻找一处地盘安置家属,让士兵们没有后顾之忧。”

王宗云眉头紧皱,“谁都想要块安全的地盘,可我在江南恐怕找不到这样的地方。“

金士英心中一动,“国主是说台湾吗?我是大明的官军,守土有责,我不会去台湾的。”

南京尚在,金士英要效忠新登基的弘光天子,去台湾那等于是逃兵了。

守序见金士英误会了,微微一笑,他让刘进卿拿来长江口的海图,指着嵊泗列岛。

“不瞒各位,我前不久在泗礁山修筑了几座炮台。那是贵国的领土,原本没有官军驻扎。我想,由我们长期占领不太好,还是诸位去驻扎更合适。我只要借个港口能停停船。”

守序的话说的很谦逊,言下之意就是他们几个不去,大明就要丢一块国土了。

“这……”金士英犹豫了。

守序笑盈盈地道,“这样做也不耽误各位保卫南京。泗礁山离长江口很近。各位把妻儿老小安置在那里,留点兵照看着,还是可以带着大队去勤王吗。”

“守备,国主说的有道理。”王宗云被守序说动了,能有个稳固的后方正是他们求之不得的事。

金士英的心头在滴血,王宗云他们不明白。

眼前这位南洋海上豪杰过往的威名和战绩金士英一清二楚,他知道,守序并不仅是在给他们提供一个稳固的后方,这位朋友根本不看好现在的南京政权,他是想救人。

“我明白了……,”金士英吐字似乎有些艰难,“谢谢……”

“不用客气,你们是我的朋友。”

陈之俊问道,“国主,泗礁山有多大?”

“不是很大,泗礁山约是各位熟悉的大长山岛三分之二大小。”

陈之俊舒了口气,笑了,“足够暂充我等的落脚之地了。”

除了东江镇,如果换成其他的明军可能还难以适应长期的海岛生活。眼前这几位却是例外,从4年前防备丽船开始他们就驻扎在了长山列岛。舟山群岛除了偶尔遭遇台风袭击,条件怎么说也比长山列岛要好一些,辽海的岛屿冬天会封冻几个月。

计议一定,船队便不去庙湾,扬帆南下,直航长江口的嵊泗列岛。

庞大的船队绕过从西边绕过马迹山,在石柱码头外锚泊。北风期,风浪完全被泗礁山主峰插旗岗和马迹山岛屏蔽,石柱锚地天然能防8-10级北风。

留守在这里的菲尔霍夫工作进展顺利,马迹山炮台、插旗岗炮台和石柱炮台均已完工。

在泗礁山,守序重组了舰队。桨帆船和梅尔维尔号留下。基隆号、纵帆船罗浮号、西礁号与恩佐的浈江号编成瑞恩分队,与沈廷枢的大沙船队向台北返航。

守序给梅登写了封信,既然阿勒芒已返航台北,请他尽快用纵帆船将后续的援兵运到泗礁山。另外,尽力拖延沈家船队返航时间。

以蜡封缄,盖上指环印,守序把带着鲜红逆戟鲸纹章图案的信交给瑞恩,“告诉梅总督,阅后即焚。”

“是,阁下。”

看着离开的分队指挥官,守序长叹一声。按照正常的航行计划,沈家船队会在南风初起返航,抵达长江口的时间会很不好。守序想给沈廷扬保存一些实力,尽力多救几个朋友。

金士英等部官兵和家属近2000人,加上威海卫和成山卫主动申请撤离的难民,近3000人在泗礁山登陆。

工兵顺着山势走向开辟了一条上山的道路,部分路段还铺上了石块。守序带着四位明军军官顺着山道登上岛屿制高点插旗岗。

插旗岗炮台是岛上最小却是最要害的一座炮台,这里放置了2门12磅炮,2门4磅炮和2门5寸榴弹炮。射程最远的12磅加农炮指向南面的大海,俯瞰整个石柱码头,而榴弹炮则指向岛屿的陆地,防止有敌人另一边登陆后从北面威胁炮台。4磅炮的重量和射程适中,可在炮台内机动布置。

泗礁山岛的几座山岭中间夹着一些较为平缓的坡地,守序用望远镜指着岛屿东北方,最大的一块平地,后世嵊泗县所在地。

“各位可以把家暂时安置在那里,应该足够容纳全部人了。”

王宗云朝守序抱拳,“那里都足够筑起一座小城了,多谢国主借我们栖身之地。”

“不用客气“,守序提醒他们,“各位,你们面临的可能是一场长期战争。朝廷未必给你们开足军饷,这泗礁山,还有不远处的黄龙岛、枸杞岛、嵊山岛、绿华岛、花鸟岛,方圆有数里甚至十数里。各位也不要局限在这泗礁山,发动军民在岛屿间开垦些田地。”

朝廷靠不住,金士英理解守序是什么意思,“我会立即安排筑城及开垦诸事。”

“我借粮种给你们。”

在这几座小岛种水稻肯定不能指望产量,守序打算引殖红薯。红薯至少能填饱肚子,辅以海产,能养活几千军民。

嵊泗列岛对这些北方明军来说是完全陌生的海域,在熟悉环境之前,金士英不打算分兵占据其他小岛。

泗礁山的森林覆盖率很高,暂时不用担心燃料问题。明军在分给他们的区域扎下营帐,砍伐木料修筑临时的防御工事。即便是简单的一层木栅栏,也能给这些流亡的军人以不那么虚幻的安全感。

岛屿主要由花岗岩构成,若修起石城,一定会很坚固。但这不是一时半会能完成的工作,金士英也要慢慢来。

在泗礁山南部,有一块500米见方的平地。菲尔霍夫把这里开辟成了临时训练场。台北那200名新兵在完成炮台修筑工作后,一直在这里训练。除了常见的队列转换和射击训练,菲尔霍夫也根据守序的要求加入了跑步。为了节约军鞋,士兵们用帆布裹脚,穿的是草鞋。岛北的明军开始很惊异地看着金城士兵绕岛跑圈,山路崎岖,不时有人会摔倒,很狼狈,也很辛苦。

如是看了三天,金士英一咬牙,选了本部300青壮士兵出来,由他带头,也开始跑圈。

陈之俊有些不理解,光练跑步有什么用啊。

他的老战友梁鹤翔却深以为然,“老陈啊,还是小金将军高。咱们把家属都留在岛上,然后带兵去江南发财。如果碰上建奴或是流寇咱打不过就跑吗,这练好了跑步啊,来去自由多惬意。”

王宗云重重哼了一声,“你们是不是忘了大东沟?”

“怎么可能忘记,那是俺老梁从军20年打过最舒坦的一仗。”梁鹤翔有些唏嘘,在大东沟获得的首级,他们三人本来都够升几级的。但由于策划人曾樱后来很快下台,接任的曾化龙觉得劫掠朝鲜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便把功劳都吞了不说,还把他们发配回海岛上驻扎。

这事陈之俊想起来就有气。

王宗云脸沉了下来,“乱世手里头有能打的兵比什么都强。金城夷硬抗奴骑你们都看见了,小金将军这是在向他们学习练兵之法。你们就别管能不能看明白了,照着做就是。”

梁、陈二人这才恍然。

“老王,那咱们明天也开始练?”

“咱们可没有那么多布料给士卒们套脚,练是要练,不过还是等天气暖和起来。”

强化军事训练并不是什么军队都能做到的。训练是投资,保障士兵的饮食营养,提供包括军鞋军袜等消耗品,都得花钱。

一个半月后,罗浮号、西礁号、浈江号3艘纵帆船全程戗风给泗礁岛送来增援。1个步兵连,半个炮连,1个联合勤务分队,共180人。此外,随船还运来了40吨大米和10吨火药。菲尔霍夫重组岛上陆军,营部加3个步兵连1个炮兵连,共470人。炮兵连装备2门6磅炮和4门4磅炮。泗礁山守备队包括1个新兵连和80名炮手。

金士英召集军议。无论明朝的官位还是现实中金士英与守序的关系,都让他稳稳地成为岛上明军的话事人。

“三位,现在岛上基本稳定了,我要带兵去江南,你们有谁愿意跟我一块去?”

去江南可能会发生战斗,也可能会发财,如果掳来一些财物女子,可以改善岛上官兵家属的生活。

王宗云语气微叹,“我们一起从登州出来的,现在当然也要一起去江南。”

金士英摇头,“岛上必须留人照看家小,我们不能都去。”

三个把总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用眼神互相交流了一阵。

“我去吧。”陈之俊站起来,“都不用争,咱们也学学建奴,每次抽一半的甲兵出战,剩下的人守家。这次就是我和金守备出征,下次再轮到你们。”

“也好。”王宗云道。

陈之俊的建议很公平,四家各出一半兵,将领轮流上阵,有所俘获按照出兵人数均分。金士英选出440名士兵,以陈之俊作为副将。

明军原本有几门佛朗机炮和虎蹲炮,但考虑到他们要留守泗礁镇,守序送了他们4门轻臼炮。金士英留下佛朗机,只带虎蹲炮和轻臼炮出发。明军选了6艘迎风性能稍好的平底沙船,尖底蓬莱船和其他沙船都留在泗礁山。守序这边是战舰梅尔维尔号为旗舰,包括4艘加列船,6艘喇唬,共1艘轻型巡航舰和10艘桨帆船。470名陆军和守序110人的卫队,分散搭乘到各船上。

利用一次东北偏东风,船队驶向西北方的崇明岛。路上,金士英一直在想一个问题。他的后顾之忧暂时被守序解决了,可其他南下的明军怎么办?

第8章 艰苦的长江航行之旅,崇明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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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 题: 鸦片战争中国错失一次全歼侵华英军的绝好战机

发信站: 饮水思源 (2016年05月13日14:37:27 星期五)

鸦片战争中国错失一次全歼侵华英军的绝好战机 (2013年5月9日10时48分36秒) 转载▼

标签: 鸦片战争 道光皇帝 文化分类: 史书笔记

案语:鸦片战争完全就是一次军事问题,普通的军事问题,是谁把这么普通的军事问题上

升到所谓的“政治问题”甚至是“文化问题”,背后的势力是什么?实际上真正的问题在

于:此次条约规定的传教和英国发动了洪秀全十字军!

农历鸦片战争错失一次全歼侵华英军的绝好战机

王戎笙

內容提要:长江下游航道由于泥沙不断在入海口淤积,形成了长达约60公里的混浊浅滩。

英国首批侵华舰队在全歼中国沿海水师之后,与后援舰队会合后共80艘全数进入艰难险阻

的长江航道。由于清延误判英军的战略进攻重点,长江防守相对薄弱。英军除在镇江遇到

抵抗外,直达江宁(南京)。英军犯了孤军深入之大忌,陷入重重困难,以前拥有的种种

优势,逐渐丧失。最有威慑力的4艘装有70多门大炮的兵舰,吃水很深,很难通过长江下游

航道。英国舰队中正在流行霍乱和疟疾两种急性传染病,还有即将来临的一年一度的枯水

期。

道光皇帝被英国舰队的进攻气势吓倒了,看不到敌军已成“槛笼中物”,却忙着派钦差大

臣向敌军求和,在敌人的炮舰卜答订了《江宁条约》。

关键词:长江下游航道鸦片战争“槛笼中物”中英“江宁条约”

一艰险的长江下游航道

长江从江阴至人海口,江面宽由1。 2公里扩展至91公里,沿途裹挟千万吨泥沙进入宽阔的

河口。由于流速逐渐变缓,泥沙便在河口沉积。河口下段形成了40-60公里的浅水区,即所

谓“拦门沙”是长江人海口的“拦路虎”。依靠人工疏浚航道仅能维持7米水深。吃水较深

的船舶一定要赶在涨潮时通过。而涨潮的时间每天只有几个小时,错讨一耥潮期,就得再

等一天。

清末朱正元在《江苏沿海图说》一书中,对人海口的水道,有细致的描述:“口门两旁均

有浅沙,东有灯船,西有浮筒,以为行船标准。灯船与浮筒间亦仅深三拓,故吃水稍深之

船须乘潮出入,口内深五六拓至七八拓不等,近西岸一带均可泊船,惟距吴淞镇内约三里

有浅滩,潮退止深十三四尺,名曰内滩,海关因于西而设,有传号处以报潮汛涨落,俾吃

水较深之船得以乘潮过此。”对严重影响航道水位的潮汐,朱正元记述道:“朔望日潮涨

于十二点二刻十分钟,大潮高一丈五尺,小潮高九尺。”“潮汐迟早,每日不同,大率逐

日递迟三刻三分。”对于“沙礁”,他说:“口外东而有崇宝,大小石头鸭窝圆圆横沙(

以上诸沙,均露水面)铜沙、裤裆诸沙再东有牛皮、鸡骨两礁c鸡骨礁高出水面二十六尺,

牛皮礁大潮退后微露水面,置有风笙浮筒,裤裆沙有两尾,其向东南者于其尽处置有钟浮

筒(钟浮筒风荡之则鸣,笙浮筒风吹之则鸣)。”“沙礁隐伏,舟行所忌。然礁有常,而

沙时变,其潮猛流劲之处,岁异而月不同。”①①朱正元撰:《江苏沿海图说》,光绪二

十五年刊本。

其实,英围的布察活动早在1 832年就开始了。英国东印度公司密派广州商馆鸦片贩子林德

绥(.Lindsay),化名胡頁米乖阿羊+德号船沿中国海岸北航,侦探厦门、福州、上海

、登州等港口形势,测量水位,绘制地图,从而断言: “全中国的一千只师船,不堪一只

兵舰的一击。”

阿美士德号对上海有特殊的兴趣,在人海口一带停泊了18天(6月20日至7月8日),其间曾

一度开到崇明进行调查。因为欧洲船只以前从未到过上海,所以他们对长江和黄浦江航道

的探测,特别仔细。他们在上海时,也做了许多收集军事、经济情报的工作。他们认为吴

淞口的炮台虽然很大,但只须极少数的兵士就可以占领它,理由是炮台上的炮没有充分利

用,炮弹质料极坏,炮弹和炮的口径不合,因此发炮时炮手比他所要射击的目标,更容易

发生危险。他们参观了上海附近的一处兵营,胡夏米在报告上说:“我们看到墙上挂着箭

,但没有发现弓,据士兵告诉我们,弓却放在对岸另一个地方。他们使用的武器极不一致

,有的用JJ,有的用火枪,有的用矛。”另一次他参观了驻守吴淞的五百多名清军的检阅

。胡夏米说: “中国军官对待我们非常客气,容许我们查看他们的武器和装备。大部分人

只有一把刀和一面藤牌。JJ是最坏的一种,实际上不过是一片铁片,枪一般说来,也是很

脏的,而且上面几乎全生锈了。”他们对这次检阅得出的结论是: “只要有五十名意志坚

定,训练良好的士兵,或者比这数字更少些,就可以彻底消灭比这五百人更多的军队。”

英国舰队在进入长江之前,分编成临时小分队,在中国沿海游弋,作战略准备。第一,把

沿海的清军水师全部击毁,以消除后顾之忧,完全掌握制海权;第二,在中国沿海七省洋

面上,往来游弋,制造进攻天津威胁北京的假象,进行战略欺骗;第三,多次派小船进入

长江探测各项水文资料,仔细测量水深和流速。第四,侦察各地的炮台位置和火炮数量和

质量。

南京离吴淞约270公里,八十余艘船只组成的庞大舰队溯江而上。从战后一些军官所写的回

忆录来看,字里行间还有一些后怕。因为英军对于长江的航行情况,事先虽经调查测量,

但风向、风速、潮汛、水深、礁石、沙滩,变幻莫测。在航行水道上,由先遣舰只安放好

浮标,重要地段还设置了水标船。6月29日庞大舰队出发前,还派舰只去察勘航道并为舰队

的通过再作准备。

沿江一带有许许多多沙滩,而且由于江流湍急,有些沙滩还随时改道。临近镇江府那一带

,江中还有暗礁。在长江航行遇到的最大困难,是某些河段的急流。即使没有潮水的影响

,有些河段水流的速度每小时达到6公里。《“复仇神”号轮舰航行作战记》的作者柏拉德

说:“我们这支舰队的每只船都有陷滩、搁浅的可能,如果真正碰到这种事情,那一点也

不足为奇,然而由于江底都是松软的泥土,我方船只竞没有遭到严重的损伤。我们的轮船

是少不掉的,有些时候,我们还需要两三条轮船一道来协助,将陷在滩上的船舰拖下来。

”①①柏拉德:《“复仇神”号轮舰航行作战记》,1845年伦敦重订版。见马博庵译,章

克生、顾长声校,上海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编:《鸦片战争末期英军在长江下游的侵略

罪行》(以下简称《罪行》),上海人民出版社,1962年版,第79页。

二英国舰队全数进入艰难险阻的长江航道

当时,中英双方前线的最高指挥官对长江人海口的艰险,都是了解的,但所持态度不同。

中方恃为天险,料敌不敢轻人,加上对敌军战略主攻方向的错误判断,因而疏于防范。如



伏查长江距海六百余里,节节俱有浅滩,礁沙缕结,其深洪仅止一线,曲折迂回。又有鹅

鼻嘴、圃山关、焦山、象山等隘,重重锁钥。设有防兵,该兵断不敢舍其大船巢穴,有杉

板小船越六百里沙礁重地,深入扰我……①① 《鸦片战争档案史料》第5册,第79、80页

,道光二十二年二月十九日。

该逆恶贯已满,舍海入江,自投绝路,四面受敌,是以天夺其魄。②② 《鸦片战争档案史

料》第6册,第145页,道光二十二年七月二十二日。

查长江入海要口以鹅鼻嘴为第一门户,山势陡险,突起江中,江水直趋,傍山而下,江面

深洪甚窄。自江口以至京口,绵延数百里,望之虽汪洋无际,其实水浇滩高,沙线缕结,

或南或北,曲折纡回,虽生长江滨之沙渔等船亦往往搁浅,视为畏途。虽生长江滨之沙渔

等船亦往往搁浅,视为畏途。鉴按稽地图,旁参舆论,博访熟识水性之渔户,咸以为该逆

大船断难飞渡,火轮杉板等船虽可窜人,亦不敢远离大船巢穴。③③ 《鸦片战争档案史料

》第6册,第650页,《牛鉴供词》,道光二十一年十一月二十三日奏呈。

英方也知道长江人海口异常艰险,舰队进入长江要冒很大的风险。因此,他们事先作了充

分准备,反复侦察,测量水位,并制定了应急方案,慎之又慎。只是在看准了风向和潮汛

之后,才伺机溯江而上。

6日清晨,海潮及天气的情况对于我军都极有利,海军总司令决定,攻击行动不宜再迟,于

是下令轮船把所有船舰都拖曳起来,开到预先指定的适当地点,以便开始军事行动。除开

小轮“麦都萨”号应留作后备船,应付临时需要外,总共五艘轮船将一切参加战斗的拖带

到指定的位置。小舰“阿尔吉林”号(A/gerine)是一个例外,它奉命开到离岸最近的地

方,因此这条船仍然继续向前开行。贺莫舰长(Captain 家庭)所率领的“北极星”号(北

Star),虽系在战争行动开始以后才到来的,也用“谭那些林”号把它拖到战线上去;后

者是在刚刚把“布郎底”号拖到确定位置以后,奉命来拖“北极星”号的。

“皋华丽”号和“布郎底”号是两舷吨位最大的战舰,它们占据着吴淞炮台正前面的位置

,适在吴淞镇的俯视之下。轻型舰队越过这两艘巨著向前行驶,驶至吴淞江的上游,然后

向吴松镇进攻,向吴淞镇后面运河口上的炮台进攻,也向吴淞镇对岸即江东岸的环形炮台

进攻。轻型舰队包括“摩底士底”号、 “哥伦拜恩”号及“克里欧”号三条船,它们分别

由“复仇神”号、“弗莱吉森”号及“伯鲁多”号拖曳着。

前一天晚上,我们在航道上安放了浮标,两条沙船也在航道入口的地方抛下锚,负责指明

航道,一条长长的沙滩,就在航道入口处东边。对于我方用船在航道上安置浮标,中国军

队不但没有实施任何反抗,且以轻蔑的笑声鼓励我方安放浮标的船只。虽然如此,小轮船

麦都“号在几艘警卫船的支援之下,仍然继续驶进,尽可能地靠近江岸,以便我方船舰到

达它们指定位置以前,防止中国部队企图把浮标移开。④④利洛:《英军在华作战末期记

事——扬子江战役及南京条约》,《罪行》第46、47页。

这只舰队的旗舰由两艘小轮船在前面引导,小轮船和旗舰保持一定的距离。前面半英里处

有华生( 沃森)舰长所指挥的“摩底士底”号(莫-德斯特)领航,该船经常用信号通知测

得的水深.⑤⑤同上书,第151页。

1842年7月上旬,一支拥有约80艘船舰的庞大舰队向南京方向沿江上驶。“弗莱吉森”号已

从上游回来,并带着一些情报,说在靠近运河入口的地方,直到镇江金山为止那一段扬子

江,他们已经发现一条又深又清的航道。为使航行顺利,他们在那一带已经安放了浮标。

整个舰队分成五个纵队,每纵队由一艘战舰率领,并由该舰舰长指挥整个纵队的行动。每

个纵队包括八至十二艘运输舰,并配属一艘轮船,以便其他舰只遇险时给以援助。

除配属各纵队的几艘轮船而外,还有“弗莱吉森”号、 “麦都萨”号及“伯鲁多”号三艘

轮船,也随队上驶。这三艘轮船的首要任务,在于照应领先行驶的那支舰队,但同时对于

其他船只,在有需要时,也准备给以援助。 “复仇神”号和“伯劳西伯”号两轮随队前进

,前者负责领航,并用旗语报告扬子江各段的水深。这支舰队从吴淞启航的时候,一共有

十条轮船随行,等舰队驶至扬子江上游,又有两条威力强大的轮船一“德赖为”号( Driv

er)和“梅姆隆”号加入。①①柏拉德:《“复仇神”号轮舰航行作战记》,《罪行》第8

0页。

“摩底士底”号、“哥伦拜恩”号及“克里欧”号三船,和以往的办法一样,仍然由“复

仇神”号、“弗莱吉森”号及“伯鲁多”号三艘轮船分别拖带,向长江上游驶进。…oo。

这几艘风帆兵舰在英国侵华舰队中,是吃水最浅、装炮不足20门的小舰,尚且依赖以蒸汽

为动力、吃水更浅的轮船拖曳,才能通过水浅滩多的长江下游航道。18日早晨,“克里欧

”号还是搁浅了,后来又由于江潮下落,不能把它从滩上拖开来。华生船长只得带着“摩

底士底”号及“哥伦拜恩”号两艘船上的海军陆战队和持有小型武器的海员登陆,占领中

国守军所放弃的炮台。②

其他所有兵舰和运输船,无一例外都是依赖轮船测量水深并拖曳通过的,如果长江两岸清

军台上的火炮稍好一些,清军事先作好战斗准备,英国军舰根本进不了长江。

三误判英军舰队的战略主攻方向

军的战略重点是攻占古都南京,切断运河,阻截南北物资交流,造成中国北部各省的物资

匮乏,诱发道光皇帝的心理恐慌,逼迫他同意在英国人事先草拟好的条约上签字。英军选

择南京作为战略进攻的重点,自有它的战略考量,战争的进程也证明了这一点。

道光皇帝误判英军的战略目标,认为是沿白河向燕京进攻,所以战略防御重点放在天津方

向。京畿一带传教士给英军提供了情报:

这年(1842年)年初,我军从一些传教士方面,获得了不少消息,知道中国政府认为我军

一定沿着白河,要向北京进攻。教士们传递消息说,自从宁波为我军攻陷以后,清政府即

用上一切力量,在预料我军所要进攻的道路上布防,建筑起各式各样的障碍物。清政府把

天津看成是北京的一个海港,因而特别重视天津,希望将天津变成头等的防御阵地。我们

这时收到教士们从长城外寄来一些信,他们住在长城口外属热河的一个满军边界镇市上,

信中述及:就在这种属于满族地区出产生铁的许多村庄里,铸成各种口径为数甚巨的新的

铁炮,而且这些大炮终日源源不绝地向北直隶省输送。根据那条路上赶骆驼的人和挑运夫

回来叙述,大炮已于最后运至通往天津的大路上。他们看到沿路一排一排最坚强的炮台和

许多壕沟,并看到从各地运来的大炮,已使那边的道路弄得拥挤不堪。①①奥特隆尼:《

在华作战记》第二十八章“清政府以为我军将攻北京”,《罪行》第191页。

英军在出兵之前若干年就开始了情报工作,战争期间又有各地传教士为它提供情报,其中

包括兵力部署方面的重要情报。清廷相反,完全没有情报工作,甚至连前线侦察都很缺乏

,不知敌舰总数多少,更不知英军战略主攻方向,敌舰多大,装炮若干,吃水多深等等,

这些情况,通过望远镜就可以获得的。但望远镜传人中国两百多年,只是作为宫廷玩物没

有一架用于国防。这是值得深思的。

我军舰队最近的移动,我方军事领袖的真实意图业已完全暴露,我们因而预料:

清朝政府一定要将中国众多的人力和广大的资源全部使用出来,抵抗我军的进攻,从而扭

转它所面临的危险局势。世界上不知多少作家,曾经叙述过中华帝国所拥有的人力和资源

。然而满政府竟没有能够发觉我军所已选择的进攻地点——帝国的心脏要害,而茫然以为

我军将向京城进击,因此,他们所忙于防守的,却是北京这个大城。以此之故,扬子江上

游的防御乃完全遭受忽视;及至他们后来有所发觉,清政府已不及采取恰当的措施,从而

对我军的前进,给以有效的阻挠。到1 842年,当我军积极进攻的时候,清朝政府虽想调兵

遣将,抵抗我军的进攻,已无能为力了。

中国政府如果真正如大家所认为的拥有广大的资源,那末,当英国舰队驶入扬子江江口以

后(在舰队进抵镇江府以前,我方行军的目的地,当然不必再予以任何怀疑),还有一段

相当长的时间,我们逆料中国军队将利用这段时间,准备各种力量来抵抗我们。我们也逆

料,中国军队在沿江一带对我军所进行的抵抗,一定比沿海各地所进行的要高明得多。再

进一步说,运河南北两段对于军事运输是何等的方便,对于清军大炮,军需及部队的调动

应如何迅速,所以我们总想,敌人一定会用上时间,准备迎接我军的进攻。然而事实证明

:清政府的工作效率竟这样低,政治组织竟这样脆弱,而军事力量更微不足道,中间虽然

经过四十天的时间,他们在吴淞口与镇江府之间,不过建立起两座没有多少价值而又无法

支持的炮台而已。扬子江两岸具有若干足资防卫的优势据点,如果清政府将威力很高的大

炮排列在那许多地方,那样,我军拥挤不堪的舰队,必会蒙受极大的不利。果有这一些防

御工事存在,我军沿途必须不断派兵登岸,以便摧毁它们;如果清军防御能以持久,则我

军进展的速度,当然要受到很大的阻碍。②②奧特隆尼:《对华作战记》第二十八章“两

军的兵力及其对峙的形势”,《罪行》第189、190页。

孤军四的英文深入骄兵常犯的错误

魏源在其名著《海国图志·筹海篇》中,考察了内河作战如何以小船战胜大战船的战例,

总结了强弱悬殊的海战经验。

如何对付侵华的英国庞大舰队,他提出:“守外洋不如守海口,守海口不如守内河。”并

进一步提出“诱其人江”。从这个“诱”字推断,这部分文字是魏源在英军进入长江之前

写的。现在,英军军舰大小80艘,除一艘停在吴淞口扣留中国商船(可能是掠夺物资充后

勤保障)外,全部深入长江300多公里,已经不需要“诱”了。问题是如何战胜这支庞大的

舰队呢?魏源首先想到的还是“火攻”。①①魏源:《海国图志》卷一,岳麓书社,1998

年1 1月,第5页。

魏源把进入江宁江面的英国舰队,比作“槛笼中物”,是一个极具战略眼光的比喻。但这

个“槛笼中物”,是骄横凶猛的老虎,在未毙命之前,还是要吃人的。因此,最重要的是

如何把这只老虎置之死地。英军已把最大的两艘军舰,分别由轮船拖到指定位置,炮口对

着南京城墙。毫无疑问,应当连夜把城中民众撤出炮火射程之外,并在军队掩护下保障他

们的安全,防止敌人登陆偷袭。

从各地的奏报看,道光帝已经知道英国侵华舰队已全数进入江宁江面,不用担心敌人开辟

第二战场,可以放心地调集全国兵力,应付长江下游一次关系中国命运的战略决战。

敌人已经没有突围的机会了。唯一可以冒险一试的,是从原路退回大洋。本来,英国这支

庞大的新式舰队,在大海里可以乘风破浪来去自由,进入长江就犯了“孤军深入”之大忌

。退出长江比进入长江有更多的艰险。请看柏拉德的记述:

“马良”号( Marion)是最大的运输舰之一,上面设有总司令部及参谋部,在一次从南京

下驶的时候,由于江流的冲击,撞上了礁石,如果不是“复仇神”号和“梅姆隆”号( Me

mnon)两条轮船前来支援,如果没有“复仇神”号过去在中国河道上航行所取得的宝贵经验

,这只船一定已经损失掉了。

不说我们向扬子江上游开行的时候,是多么困难和吃力,等到向下游行驶的时候,所遇到

的艰险就更多了。我们过去所安放的浮标,已被中国人拿走了。由于大家在船上都得了病

,水手们的身体孱弱,各个运输船都在想最好的办法向下游开行,而且希望愈快愈好。②

②柏拉德:《“复仇神”号轮舰航行作战记》,《罪行》第79页。

这哪像是凯旋之师?表现出来的是一种侥幸脱围的慌乱。还有比搁浅、触礁更加慌乱的是

舰队中早就开始流行一种急性传染病。最初以为是饮用了不洁净的水,或长期吃不到新鲜

蔬菜,舰队官兵得了痢疾,症状是腹泻。后来才知道是得了比痢疾更可怕的急性传染病—

—霍乱,同时流行的传染病是疟疾,一艘军舰上竞有一半官兵患病。请看亲历者的记述:

我们所仅仅能得到的水是最坏的一种,颜色微黑。因为这水是从一条水渠里取来的,水渠

的闸门已多年失修,海水流进渠里来了。后来在北直隶湾中,在舰队中所流行的一切疾病

,我都归根於这原因,而且认为这就是唯一的原因。曾有一个时期,摩底士底号上一百三

十名船员中,半数患严重的痢疾,而在病者名单之列。海军少校们和船长都在数中。③③

宾汉著,寿纪瑜、齐思和合译《英军在华作战记》,资料丛刊《鸦片战争》第五册,第69

页。上或高地上驻营的军队最受罪了。瘴气似乎是从低地升上来的,而停留在山上谷中则

空气清洁轻爽。①①宾汉著,寿纪瑜、齐思和合译:《英军在华作战记》,资料丛刊《鸦

片战争》第五册,第120页。

摩底士底号离开舟山的期间,在军队中流行疫病。三四百人已被安葬,大约有一千五百人

在医院中。英勇的苏格兰来福枪联队( Cameronians)完全消瘦到皮包骨,勇敢的第四十七

团的情形简直不见得好一些。无疑,这种现象当归根於缺乏新鲜而有益的食物,以致使兵

士的体质容易染受这里所流行的疟疾和发热症,因为我们发觉军官中间病情较轻,而他们

的食物是比较丰富的,据居民说,时季也特别不利於健康,在中国人中间疾病也很流行。

在山上或高地上驻营的军队最受罪了。瘴气似乎是从低地升上来的,而停留在山上谷中则

空气清洁轻爽。①①宾汉著,寿纪瑜、齐思和合译:《英军在华作战记》,资料丛刊《鸦

片战争》第五册,第120页。

十三日,我们的海军少校康威(.Conay)因气候不适而逝世,相当时B以来,他患着严

重的痢疾。几天以来,我们之中最乐观也没有办法希望他久活了。②②同上书,第127页。

实际上,不论是战舰,抑或属于运输队中的船只,每条船上都有很多的病人。由于人手缺

乏,有些运输船只后来竟无法驾驶。这些病并不一定单单出现于扬子江的上游,停泊在吴

淞口的“北极星”号以及法国的巡洋舰“爱里页”号,和停泊在上游的舰队一样,也是极

其严重地受到疾病的困扰。即使后来气候转凉,以及在媾和以后我方舰队逐渐由扬子江撤

出,这种疾病的流行还是没有减轻。甚至在我军撤离中国若干月以后,许多身体较好的人

,仍然受到这种疾病的影响,不但士兵受到传染,军官也难于幸免。③③柏拉德:《“复

仇神”号轮舰航行作战记》,《罪行》第103、104页。

二十九日,窝拉疑号开赴马尼拉和澳门。它的船长将要在马尼拉进行酌商,请求当地收容

许多患病将癒的军队。大家希望换换空气能使他们恢复健康。这种疾病败坏精神,是患病

者颤抖六小时或八小时后,使他意懒心灰,甚且消失对生命的爱好,而一般地他也就立刻

入墓了。但是痢疾甚至比热病更难治,它一抓住患者,就难得放过他。最精彩的青年,我

们兵团之花,就死於这恶毒而凶狠的敌人的手下了。

整个这段时期之中以及军队驻在高地上的时候,军中没有什么疾病,简直可以说没有疾病

。但是一到他们抵达香港,一到兴奋停止,热病、疟疾以及痢疾就出现了,可怕达於极点

。许多人被扫进坟墓,其中有故弗莱明,辛好士爵士。他是最努力而不知倦的。我们可以

正确地说他牺牲於他的无限热诚。团中人数又一度减少到寥寥数人。曾有一个时期,共有

一一百多人在医院里。马德拉斯本地步兵第三十七团的五百六十八人中,只有六十名刺刀

手排队走步。

大船也一样地受罪。康威号不能服务了,船的内部倒像一个医院,而不大像一只战舰。摩

底士底号和前锋号只能各集合十五人应付工作。

在这种情形继续下去时,是不能北上去的。我们在澳门租了一个医院,让情形最劣的人住

。许多军官和兵士被免除兵役。但是大约在一个月之间,其余的人的健康开始增进了。④

④宾汉:《英军在华作战记》,资料丛刊《鸦片战争》第五册,第128页。

在我军离开镇江前,海陆两军所感染的带有毁灭性的疫病,并未因地方的改变而有所减轻

。本来没有发生时疫的旗舰,现在也禁止人们随便来往了,一切科学和卫生的预防措施都

用上了,再加上军纪和医疗,但都没有见效。

霍乱及沼泽地带产生的热病流行起来,很多士兵,特别是那些新来到的士兵,因此送命。

新从英国开到的第九十八团,他们所受的影响,恐怕要比其他部队更为严重。⑤⑤同上书

,第231页。

霍乱是一种急性传染病,主要症状是腹泻,能在数小时内造成腹泻脱水。在进入长江之前

,就开始在英国舰队中流行,“第九十八团损失很多士兵,自从登陆以来,他们已经埋葬

了近乎六十个人。第四十九团也传染到霍乱,但是死亡的主要是军官”, “贮藏船'欧琴

'号(Urgent)上发生了可怕的时疫,船上除了三个水兵和一个侍者得免于难外,其他的人

,从船长到军官和绝大部分水兵都病死了”o①沼泽地带产生的热病,穆瑞的《在华战役记

》中明确地说是疟疾。在一支庞大的舰队里,同时出现两种可怕的急性传染病。很多官兵

已经不治身亡,即使不死也消瘦得皮包骨,一人得病,还得派人护理。如此大规模的非战

斗减员,在中文档案中很少提及,这说明中国军方侦察工作做得太差,或者说英军保密工

作做得太好。

南京的夏季,正是长江著名的火炉,气温常在摄氏32度以上。英国侵略军官兵必须全副武

装处于烈日下曝晒。请看侵略军自己的记载:“这一天热得令人难以忍受,我军又两名军

官和十三名士兵在战场上中暑倒毙。实际上,全军都受到酷热的严重影响。”“我军被敌

人子弹打死的只有五个人,而在天黑以前中暑死亡的仅仅在九十八团就差不多有二十个人

,这实在是一件惨事。” “这一天的战争是在烈日下进行的,气温超过九十度(摄氏32度

),因此死亡的人很多。”②

还有比这更可怕的可能导致全军覆灭的后果,正在一天一天逼近。一年一度的长江枯水期

,从1 1月份就要开始,一直延续到次年的4月,长江的水位大幅度下降3米甚至5米,航道

面目全非,水面将出现数以千计的“小岛”、沙滩和时隐时现的礁石。英军庞大舰队除小

舢板外,绝大部分都无法通过这样陌生的航道。除少数平底船外,绝大部分尖底巨舰都要

东倒西歪地侧翻在沙滩上。大型军舰到了这一步,是很难脱险的,卸载减负或用轮船拖曳

,都无济于事。

中国军队已经占有天时、地利、人和种种优势,而英军原有的优势,如大炮巨舰,已逐步

转为劣势。军舰越大困难越多,加上这支舰队的固有劣势,如长江滩多水浅不利于航行,

在包围圈外没有救援接应部队,长期无后方作战,伤病员安置和因传染病死亡的尸体都是

不好处理的难题,枪械、火药、弹丸、燃煤等都得不到及时补充。

英国“远征军”已陷于重围,中国军队所要做的,就是尽一切努力,防堵英军向吴淞方向

拼死突围。据英国战俘供称,在中国作战最怕的是“搁浅”,两年的实战证明,战俘所供

属实,英国军舰遭遇搁浅的,至少在10例以上。

这时,道光皇帝在做什么呢?他被英国舰队的进攻气势吓倒了,看不到敌军已犯了孤军深

入的兵家大忌,成了“槛笼中物”。他应该做的而且经过努力是可以做到的就是把这个“

槛笼中物”置之死地或给予重创。沿江沿海的将军督抚们,建言献策,表示效忠皇上,灭

此朝食。可是这些地方大员,忠勇可嘉,但舰船知识仍是一片茫然,所议的都是各色各样

精心想象出来的“火攻”战术。实战中也用过“火攻”,但收效甚微。从英国军舰遭遇搁

浅、触礁的慌乱以及在长江下游的冒险航行的尴尬场景,可以准确判断英国舰队的利爪和

软肋。正如两江总督裕谦所说:“英逆所恃,惟船与炮,夷船吃水甚深,不畏风浪而畏礁

浅。”这话是裕谦在道光二十一年二月所说,i那时英军还没有进入长江而在沿海往来游弋

。“不畏风浪”的长处趾高气扬,而“畏礁浅”的短处也暴露无遗。“畏礁浅”,就是深

入长江的英国舰队的软肋。全歼英国舰队,正应从软肋下手。

如果道光帝不是那么急于停战求和,坚持抗击到底,拒绝英国提出的屈辱条款,就应当下

决心彻底歼灭已陷入重围的英国侵略军,拆除英舰进入长江时设置的各种导航标识,同时

把盛满石块的木船凿沉在舰队必经的航道上,制造一批人工暗礁和人工浅滩,集中全国优

质火炮部署在长江两岸向敌舰进行射击(重点打击目标是汔轮船、测量船、供应船),阻

扰敌舰正常航行。如能击沉或击伤几艘敌舰,就更有效地造成航道壅堵,吃水很浅的中国

船舶,可以照常行驶。

不断加强对长江下游航道的堵截,就是不断增加谈判桌上的筹码。时间对中国是有利的,

长江枯水期到来之日,就是英国舰队全军覆灭之时。天时、地利、人和,对中国都是有利

的。

令人扼腕痛惜的是,道光皇帝正密派钦差大臣加急地向敌军求和去了。在有利的时间和有

利的地点,加急地签订和加急地批准了割地赔款条约。真是一失策成千古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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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天面条怪神教是不是宗教:

1,奥地利法律承认飞天面条怪神教是宗教(奥地利法律规定驾照照片不能戴帽子,但出于宗教原因的可以戴帽子,有人戴着飞面神教的宗教帽子——锅,拍照并取得了奥地利驾照)

第9章 马士英、史可法

高杰论保江南高杰疏言:‘目今大势,守江北以保江南,人人言之。然从曹、单渡,则黄河无险;自颍、归入,则凤、泗可虞:犹或曰有长江天堑在耳。若何而据上游?若何而防海道?岂止瓜、仪、浦、采为江南门户已乎!伏乞和盘打算,定断速行;中兴大业,庶有可观’。杰发总兵李朝云赴泗州,又发参将蒋应雄、许占魁、郭茂荣、李玉赴徐州防守。时宁南侯左良玉报称:‘副将苏荐、游击朱国强斩贼四百余级’。获伪官江一洪,献俘京师。

陈子龙疏募练水师

六月十九日,陈子龙疏言:‘一介草茅,四载抱牍,蒙升南京吏部文选司主事,便道还里。因臣祖母高氏老病危笃,而臣以孑身独子,循例乞恩,拜疏终养。风尘阻塞,未达中途,蒙先帝擢署省掖。时寇破恒、代,渐逼京师;臣妄意联络海舟直达,可资应援。因与长乐知县夏允彝、中书舍人宋征璧等捐赀召募。忽闻神京沦陷,先帝升遐;饮血崩心,呼号无地。臣伏思君父之仇,不可不报;中原之地,不可不复。然必保固江、淮,以为中兴之根本。守江之策,莫急水师;海舟之议,更不容缓。幸松江知府陈亨志切同袍、气雄击楫,多方措置,以求成旅。适接兵部尚书史可法、职方司郎中万元吉手书,以“江上守御方殷,望此一军,共为犄角;不妨动支正供,以俟销算。总之,以朝廷之粮养朝廷之兵,无分彼此也”。臣等推职方司主事何刚忠勇性成、清介绝俗,专司募练;而佐以山阴知县钱世贵、举人徐孚远、李素、廪生张密已买沙船二十五只,募材官水卒共一千余名,多堪守战之士。其制造器甲、修船、练药等事,则试中书舍人董庭、都司李时举、生员唐侯等分头经理:一月之内,可以就绪。夫千人在长江,如双凫乘雁,不足为重轻;然使江南诸郡各为门户之计,则万人亦不难致。臣等亦聊尽精卫之心,倡怒蛙之气而已’(出“大事记”)。张亮奏边防

六月二十九日,安庐巡抚张亮奏“南北止隔一河疏”曰:‘贼若从山东来,则淮、徐据黄河之险,我能守之。若从河南来,则我无险可据,必摈河地方防守缜密、盘诘严谨,不容一人、一船私自暗渡。而不知大谬不然者。臣衙门承差程之兖、前抚臣董配元差往北齎奏身陷贼中,四月初九日始得脱出;询之兖从何处渡河,彼云止闻清江浦有防守,彼从宿迁觅船,于白洋河过渡,同行二千人。乡民间有问者,答云“南边逃难人”,辄不为怪也。再询路上有行人否?彼云:‘途间遇有车推夏布、扇、茶等物,皆自南而北,赴彼交易’。臣闻之不觉骇然。夫南北止隔衣带水,果能一苇不渡,犹虑取道中州;及今何时也,而去来自若,茫无稽察,致使茶、扇、布箱得饱载而往,于贼巢行垄断之计哉!从来贼用奸细,即以本地之人行之。程之兖系安庆人,又系臣衙门差出,幸而真也;假令人人如此不疑,且如此可渡,即贼之奸细已不知有若干散匿于大江南北矣!滨河者所司何事?而疏玩若此哉!夫迁宿既有伪官,彼已受贼之职,自不禁人之渡;乃河南守土者漫不加意,此何以故?乞饬滨河州县严加盘诘,若真正思汉归南者,有何凭据,务得的确而后许之;若贩卖北送者,仍治以通贼之罪。其于封疆之计非小补也’。章正宸论时事

七月初二日(丁亥),吏科给事中章正宸上言:‘两月以来,闻大吏锡鞶矣,不闻献俘;武臣私斗矣,不闻公战;老成引遯矣,不闻敌忾;诸生卷堂矣,不闻请缨。如此而曰兴朝气象,臣虽愚知其未也。计惟有进取为第一义。进取不锐,则守御不坚。比者河北、山左忠义响应,各结营塞、多杀伪官,为朝廷效死力;不及今电掣星驰,倡义申讨,是劘天下之气而坐失事机也。宜亟檄江北四镇,分渡河、淮,联络诸路齐心协力,互为声援;使两京血脉通而后塞井泾、绝孟津、据武关以攻陇右,恐贼不难旦夕殄也。陛下宜缟素,亲率六师于淮上。但陛下亲征,岂必冒矢石、履行阵哉!声灵所震,人切同仇;虎豹貔貅,勇愤百倍也。今都门部院、寺司各署不称“行在”,而工作仪文;陛下赫然欲为中兴令主,宜严敕诸大臣:速简尔车徒,某旧额、某新增,水几何、陆几何;速备尔刍糗,几何本、几何折,主几费、客几费;选尔将帅,某堪监纛、某堪分阃;审尔形势,某地建镇、某地设堡,某处埋伏、某处出奇;修尔干戈,缮尔城堑:进寸则寸、进尺则尺,阨险处要,大势已得。天下大矣,不患无人;臣未见张、岳、韩、刘之杰不应运而出也’。

洞时事如观火,谈兵械如列眉;而归重亲征,尤为大义。

熊汝霖论封四镇户科熊汝霖言:‘四镇以抢杀封侯,百姓头颈何辜而为此辈功名之地乎!今俨然佐命矣,收拾恢复为中兴名将,岂不更快?况一镇之饷多至六十万,势必不供;何不仿古藩镇法,在大河以北开屯设府,永盟带砺,而逼处堂奥也?万元吉云:“城外之屋应让于兵”;谁非民业,而拱手让乎?近闻辇金求进者,实繁有徒。当事诸臣,亦宜猛省前事、倍涤肺肠也’!

蒋芬请勤王

广西巡抚方震孺、松江知府陈亨、给事中李维樾与兄佥都御史李光泰先后各措饷募兵入卫。而建阳知县蒋芬捐俸资造火器,募勇士朱千斤、刘铁臂等,三请勤王;其词曰:‘幸而邀天之幸,迅扫狂氛,指日奏凯,社稷之福。否则,惟有断脰决腹,一瞑而万世不视;以明国家三百年养士之报,亦无负职三十年读书之志’。识者壮之。

“甲乙史”:‘七月初二日(丁亥),建宁知县蒋芬自请勤王,具进所造火器;按臣陆清原奏闻’。王孙蕃论东南形势

御史王孙蕃奏曰:‘审天下之势者,贵因乎时;而制一时之宜者,先扼其要。今日定恢复规模,或以区区在东南守备;然必防守固而后可以议攻讨,乃为策之善也。夫大江以南独称安土者,恃此一襟带水耳。于此时,当以屯江为万里长城。兹彭泽、京口已增二镇,可谓识扼险之宜矣。然彭泽有道臣、有督臣,层层弹压、节节关通,上流冲要或无他虑;京口负山枕江,控扼三关、襟带百越,并镇矣而不议设监军道,何以重弹压乎!常镇道鞭长不及,则道臣所宜专设者也。说者谓京口并镇,不如孟河;虽近海口,盐道出没,是一隅之险,而非合筹东南大势也。孟河旧以把总部之,沙唬船二十二只、水陆官兵止九百四十三员名,实存见兵少。水军战舰增设若干,仍于京口并镇为长也。夫金山东连大海、西接神京,去三江会口仅隔一江。昔韩世忠屯兵扼金人于此,“江防考”所载额设官兵三千八百员名、战船百艘。今存见兵六百名、战船十余只,即支持绿林之充斥且不足,何暇巩固皇都而称锁钥重地耶!是亦不可不早计者’。李向中陈楚省安危

兵部员外李向中言:‘臣乡湖广,穷民散乱、军旅空虚,万一逆贼竞武昌,则江南岂得安堵?臣谓荆、襄两处宜速设重镇,募大兵以据其上游,与淮、凤诸处相与犄角;使贼骑不得驰骤汉、黄,庶可保障江南。且襄阳而下、汉黄而上,为承天陵寝重地;按其昭穆迄今仅四世耳,当不忍使祖宗血食为贼出没之区,乞早为整顿。至左镇驻札武昌,自隐有虎据在上之势。而抚臣何腾蛟一腔忠义,千里干城;小民依之若婴儿之求慈母、将士信之若手足之应腹心,亦可谓上下相安而军民各得者矣。近闻有升迁别省之说,乞皇上仍令何腾蛟照旧和衷抚楚。臣思保江南不在逼处江干,而在扼其要领;则臣省荆、襄为急矣。而安臣省者,拒贼犹后而驭兵为先;则知抚臣其不可更矣。伏乞圣明速赐施行’(出“大事记”)。王应熊请节制楚、郧、贵、广四川督辅王应熊上言:‘蜀境西北接郧,东抵夷陵,西南由建昌通云南,东南由遵义通贵州。今寇踞成都,蜀人殆无孑遗。议者谓李贼在陕,献忠必不北向。然李贼自七月入蜀,虚喝保宁、顺庆之吏民而制之;一且为献忠所驱,则献忠之无顾畏可见矣。川陕总督宜提兵复保宁,牵贼北顾;臣得合滇、黔之力,以捣其空。贼若不南不北,则仍趋正东,未可料也。广西、郧阳许臣节制,则缓急可以呼应;臣名总督四省,而兵止于黔、饷止于滇,不几轻视巨寇乎’?有旨:‘命楚、郧、贵、广悉听督辅节制’。

黄耳鼎劾解学龙、张缙彦

御史黄耳鼎言:‘解学龙执法大臣,受贿党逆,如光时亨、周钟、方允昌、项煜、陈名夏议缓议赎,岂古人三宥八议之道进于此者!张缙彦俛首贼吏,延喘偷生;皇上重以节钺,优游数月,不恢复寸土。高杰之变,单骑逃避。乞付法司治以误国之罪’!诏勿问。

朱国弼劾路振飞

保国公朱国弼劾旧淮抚路振飞:‘贼信日逼,先纵狱囚;天潢洊至,兵拒河上。皇上扁舟不纳入城,且云凤阳有天子气;伪官武愫系进学门生,代为夤缘。乞敕法司逮治’!章下部院。

左良玉参马士英八罪

四月初四日(丙辰),宁南侯左良玉举兵东下,驰疏至云:‘窃见逆贼马士英出自苗种,性本凶顽。臣身在行间,无日不闻其罪状、无人不闻其奸邪。先帝皇太子至京,道路汹传陛下屡发矜慈,士英以真为假,必欲置之死而后快其谋。臣前两疏,望陛下从容审处;冀士英夜气稍存,亦当剔肠悔过以存先帝一脉。不意奸谋日甚一日,臣自此义不与奸贼共天日矣!臣已提师在途,将士眦目指发,皆欲食其肉。臣恐百万之众发而难收,震惊宫阙;且声其罪状,正告陛下。仰祈刚断,与天下共弃之!自先帝之变,人人号泣;士英利灾擅权,事事与先帝为仇。“钦案”,先帝手定者,士英首翻之;“要典”,先帝手焚者,士英复修之。思宗改谥“毅宗”,明示先帝不足“思”,以绝天下报仇雪耻之心:罪不容于死者一也。国家提衡文武,全恃名器鼓舞人心。自贼臣窃柄以来,卖官鬻爵,殆无虚刻;都门有“职方贱如狗、都督满街走”之谣。如越其杰以贪罪遣戍,不一年而立升部堂;□□□以贪污绞犯,不数日而夤缘仆少;袁□□与张道浚皆诏狱论罪者也,借起废径复原官;如杨文骢、刘泌、王燧以及赵书办等皆行同犬彘或罪等叛逆,皆用之于当路。凡此之类,直以千计,罄竹难书:罪不容于死者二也。阁臣司票拟、政事归六部,至于兵柄尤不容兼握。士英已为首辅,犹复掌枢;是弁髦太祖法度。又引腹心阮大铖为添设尚书,以济其篡弑之阶;两子枭獍,各操重兵以为呼应,司马昭复生于今日:罪不容于死者三也。陛下选立中宫,典礼攸关。士英居为奇货,先择其尤者以充下陈,罪通于天;而又私买歌女寄养阮大铖家,希图进选,计乱中宫,阴谋叵测:罪不容于死者四也。陛下即位之初,恭俭神明;士英百计诳惑,进优童艳女,损伤盛德。每对人言,恶则归君:罪不容于死者五也。国家遭此大难,须宽仁慈爱以收人心。士英自引阮大铖以来,睚眦杀人,如雷演祚、周镳等锻炼周纳,株连蔓引。尤其甚者,借题三案,深埋陷阱;将生平不快意之人一网打尽,令天下士民重足解体:罪不容于死者六也。九重秘密,岂臣子所敢言;士英遍布私人,凡陛下一言一动,无不窥视。又募死士窜伏皇城,诡名禁军,以观陛下动静,曰“废立由我”:罪不容于死者七也。率土碎心痛号者,先帝殉难,皇子幸存。前此定王之事,四海至今传疑未已;况今皇太子授受不明,士英乃与阮大铖一手拏定,抹杀的确认识之方拱干、而信串通朋谋之刘正宗,不畏天道神明、不畏二祖列宗、不畏天下公议、不畏万古纲常,忍以先帝已立七年之嗣君为四海讴歌讼狱所归者,付之幽囚;天昏地惨,神人共愤。凡有血气者,皆欲寸磔士英、大铖等以谢先帝。此非臣之私言,诸将士之言也;非独臣标将之言,天下忠臣义士、愚夫愚妇之公言也。伏乞陛下立将士英等肆诸市朝,传首四方,用抒公愤。臣等束兵计刻以待,不禁大声疾呼,激切以闻’。数列八罪,使人摭辨不得、躲闪不得;足褫奸雄之魄矣!

又讨马士英檄

盖闻大义之垂,炳于星日;无礼之逐,严于鹰鹯:天地有至公,臣民不可罔也。奸臣马士英根原赤身,种类蓝面。昔冒九死之罪,业已侨妾作奴、屠发为僧;重荷三代之恩,徒尔孤窟白门、狼吞泗上。会当国家多难之日,侈言拥戴、劝进之功;以今上历数之归,为私家携赠之物。窃弄威福,炀蔽聪明。持兵力以胁人,致天子闭目拱手;张伪旨以詟俗,俾臣民重足寒心!本为报仇而立君,乃事事与先帝为仇,不止矫诬圣德;初因民愿而择主,乃事事拂兆民之愿,何由奠丽民生?幻蜃蔽天,妖蟆障日。卖官必先姻娅,试看七十老囚、三木败类,居然节钺监军;渔色罔识君亲,托言六宫备选、二八红颜,变为桑间濮上。苏、松、常、镇,横征之使肆行;檇李、会稽,妙选之音日下。江南无夜安之枕,言马家便尔杀人;北斗有朝彗之星,谓英君实应图谶。除诰命、赠荫之余无朝政,自私怨旧仇而外无功能。类此之为,何其亟也!而乃冰山发焰,鳄水兴波;群小充斥于朝端,贤良窜逐于崖谷。同己者性侔豺虎、行列猪猳如阮大铖、张孙振、李宏勋等数十巨憝,皆引之为羽翼,以张杀人媚人之赤帜;异己者德并苏黄、才媲房杜如刘宗周、姜曰广、高宏图等数十大贤,皆诬之为朋党,以快如虺如蛇之狠心。道路有口,空怜“职方如狗、都督满街”之谣;神明难欺,最痛“立君由我”、“杀人何妨”之句!呜呼!江汉长流、潇湘尽竹,罄此之罪,岂有极欤!若鲍鱼蓄而日膻,若火木重而愈烈。放崔、魏之瘈狗,遽敢灭伦;收闯、献之狝猴,教以升木。用腹心出镇,太尉朱泚之故智,几几殆有甚焉;募死士入宫,宇文化及之所为,人人而知之矣。是诚河山为之削色,日月倏兮无光。又况皇嗣幽囚,列祖怨恫。海内怀忠之士,谁不愿食其肉;敌国向风之士,咸思操盾其家。本藩先帝旧臣、招讨重任。频年痛心疾首,愿为鼎边鸡犬以无从;此日履地戴天,誓与君侧豺狼而并命。在昔陶八州靖石头之难,大义于今炳然;迄乎韩蕲王除苗氏之奸,臣职如斯乃尽。是用砺兵秣马,讨罪兴师。当郑畋讨贼之军,意裴度蔽邪之语。谓朝中奸党尽去,则诸贼不讨自平;倘左右凶恶未除,则河北虽平无用。三军之士,戮力同仇。申明仁义之声闻,首严焚戮之隐祸:不敢妄杀一人以伤天心,不敢荒忽一日以忘王室。义旗所指,正明为人臣子不忘君父之心;天意中兴,必有间世英灵天翼皇明之运!

泣告先帝,揭此心肝:愿斩贼臣之首,以复九京;还收阮奴之党,以报四望。倘惑于邪说、诖误流言,或受奸臣之指挥、或树义兵之仇敌,本藩一腔热血,郁为轮囷离奇;势必百万雄兵,化作蛟螭妖孽。玉石俱焚之祸近在目前,水火无情之时追维痛心。敬告苦衷,愿言共事。呜呼!朝无直臣,谁斥李林甫之奸邪!国有同心,尚怀郑虎臣之素志。我祖宗三百年养士之德,岂其决裂于佥壬?大明朝十五国忠义之心,正宜暴白于魂魄。速张殪虎之机,勿作逋猿之薮!燃董卓之腹,膏溢三旬;籍元载之厨,椒盈八百:国人尽快,中外甘心!

谨檄。

又檄

左良玉反兵东下,请除君侧之恶;移檄远近,以讨马士英。其略云:‘马士英蛮獠无知,贪狠悖义。挟异人为奇货,私嫪毒以种奸;欺虾蟆之不闻,恣鹿马以任意。不难屠灭皇宗,遂敢刑戮太子。效胡溁之名访邋遢,既不使之遯于荒野;踵钱宁之即讯大千,又不容其毙于深宫。群小罗织,比燕啄而已深;中犴幽囚,视雀探而更惨。李沾威拷,何如崔季舒拳殴;王铎喝招,有甚朱友恭塞谤!岂先帝不足复留种,既沈其弟,又灭其兄;将小朝自有一番人,既削其臣,并翦其主。嗟乎!安金藏之不作,丙定侯之已亡!附会成群,谁敢曰“吾君之子”?依违欲了,咸称曰“的系他人”。临江之当乱虎,是可忍也!孑舆之遇蟒毒,尚何言哉!良玉受恩故主,爵忝通侯;宁无食蕊之思,讵忘结草之报。愿共义士,共讨天仇!严虎豹之亟驱,风云气愤;矢鹰鹯之必逐,日月光明。郿坞丰盈,应有然脐之祸;渐台高拥,难逃切舌之灾’!檄下远近传播,惟京中噤口。

前檄出“遗闻”,在初四日(丙辰)下;此檄出“甲乙史”与“编年”,载初三日(乙卯)也。

左兵东下四月初五日(丁巳),左兵入九江、安庆至于建德,顺流东下。初七日(己未),左兵入东流。良玉沿途遍张告示,称‘本藩奉太子密旨,率师赴救’。士英等大惧,京师戒严;士英专理部事,不入直。江督袁继咸请赦太子以遏止之;宏光切责。士英调黄得功、刘良佐离汛,邀刘孔昭、阮大铖、方国安、朱大典御左兵。升大典兵部尚书,国安挂镇南将军印。十四日(丙寅),黄得功兵至江上;着于荻港三山暂驻,有警进前。十五日(丁卯),马士英言:水陆诸军必直抵湖口,与九江、安庆呼吸相通。乃知上游消息,即催阮大铖、朱大典督诸军前发,不得稽延。十七日(己巳),马士英奏上大捷,赏刘孔昭、朱大典、黄得功、阮大铖、黄斌卿、黄蜚、郑彩、方国安、赵民怀、郑鸿逵、卜从善、杜宏域、张鹏翼、杨振宗银币。五月初一日,张捷率百官进贺捷表。时维扬信绝,左兵停留不下;阮大铖、刘孔昭虚报捷音,以愚都人耳目。初五日(丙戌),黄得功与左兵屡战,身中二矢。捷闻,诏封靖国公;遣太监王肇基劳之。并进阮大铖、朱大典并太子太保,总兵张杰、马得功、郑彩、黄蜚并加三级,副将而下各进一级,仍予锦衣世袭。

“遗闻”云:‘良玉举兵不数日,即病死。子梦庚东下至采石,为黄得功、方国安所败。寻闻大清兵紧急,遂引还’。

高杰遗大清肃王书

逆闯犯阙,危及君父,痛愤于心。大仇未复,山州俱蒙羞色,岂独臣子义不共天!关东大兵能复我神州、葬我先帝、雪我深怨、救我黎民,前有朝使谨齎金币,稍抒微忱;独念区区一介,未足答高厚万一!兹逆成跳梁西晋,未及授首。凡系臣子及一时豪杰忠义之士,无不西望泣血,欲食其肉而寝其皮;昼夜卧薪尝胆,惟以杀闯逆、报国仇为亟。贵国原有莫大之恩,铭佩不暇;岂敢苟萌异念,自干负义之愆!杰猥以菲劣,奉旨堵河。不揣绵力,急欲会合劲旅,分道入秦,歼逆成之首,哭奠先帝;则杰之忠血已尽、能事已毕,便当披发入山,不与世间事,一意额祝复我大仇者。兹咫尺光耀,可胜忻仰;一腔积怀,无由而质。若杰本念千言万语,总欲会师剿闯,以成贵国恤邻之名。且逆成凶悖,贵国所恶也;本朝抵死欲报大仇,贵国念其忠义,所必许也。本朝列圣相承,原无失德;正朔承统,天意有在。三百年豢养士民,沦肌浃髓,忠君报国,未尽泯灭;亦祈贵国之垂鉴也。

肃王报书

肃王致书高大将军:钦差官远来,知有投诚之意,正首建功之日也。果能弃暗投明,择主而事,决意躬来过河面会,将军功名不在寻常中矣。若第欲合兵剿闯,其事不与予言;或差官北来,予令人引奏我皇上,予不自主。此复。

先是,大清副将唐起龙其父唐虞时致书杰,劝其早断速行;有‘大者王、小者侯,不失如带如砺、世世茅土’语。杰皆不听;身先士卒,沿河筑墙,专力备御。许定国杀高杰

许定国,河南归德府睢州人;膂力千斤。初,高杰为李自成将时,尝劫定国村,杀其全家老幼,惟定国逃免。至是同为列将,定国衔之;秘而不言,阳与杰好。时杰冒雪防河,疏请重兵驻归德,东西兼顾,联络河南总兵许定国以奠中原。定国在睢,闻杰将至,遣人致书云:‘睢州城池完固、器械精良,愿让公驻兵’。杰信而不疑。十二月二十七日,杰在归德,贻定国千金、币百匹。正月初九日,定国约杰会于睢州。初十日,杰抵睢州,定国来见;杰即回谒,各叙思慕意。十二日,定国招杰饮;杰即与张缙彦、监军李升偕部将八人及亲兵数十人坦然赴之。定国设专席于内以宴杰,布列席于外以宴诸将从兵,酒醪悉盛;酣饮竟日,继之以烛。杰醉,定国伏兵于内,饰美妓荐寝。先窃去杰之甲兵;夜半,帐外伏兵四起,大声连呼“高杰”。杰梦寐间闻之,大惊曰:‘谁敢呼我名’!急起觅枪甲,已不得。定国持枪直入,剌杰;杰虽短小而勇悍绝人,连折二枪;定国持短刀杀之,剖其腹以祭先灵。张缙彦、李升走免;时八将犹饮于外,闻内变大骇,推倒筵案,逾垣狂走。亲兵被杀者三十余人,余趋出城去。定国持杰首,招抚士卒;士卒以失主将,遇中州人即杀,谓其合谋也。城中如沸,竟夜走空。定国遂以渡河降大清,封为平南侯。既而引大兵入仪封。

闻定国杀高杰有授旨者。

二月初五日,史可法请优恤高杰。十二月,杰妻邢氏率子元爵请恤,可法请以杰部将李本深为提督。有旨:‘兴平有子,朕岂以兵马信地遽授他人!加监军卫胤文兵部侍郎,总督杰军。所部将士,仍听邢氏统辖’。既而,再请加李本深太子太保、左都督,提督本镇,赴归德;中权总兵杨承祖赴夏邑,副将唐应虎赴虞城,苗顺甫赴砀山,后劲总兵李翔云赴双沟、右协总兵胡茂贞、左翼总兵郭虎赴泗州驻防。十四日,黄得功尝与杰争扬州而哄,至是闻杰被害,欲向扬州泄忿。史可法驰归镇抚之。请旨,上谕曰:‘大臣当先国事而后私憾,得功若向扬州,致高营兵弃河东顾,设清兵乘隙渡河,罪将谁任?诸藩当恪守臣节,不得任意’!又谕史可法:‘卿既归扬,解谕黄得功回汛,何必与孤儿寡妇争构?河上防御,责成王永吉、卫胤文料理’。十五日,刘良佐见杰死,欲并其众;疏称溃兵不宜授本深提督。刘泽清、黄得功、刘良佐又合奏‘高杰从无寸功,骄横淫杀,上天默除大恶;史可法乃欲其子承袭,又欲李本深为提督,是何肺肠?倘误听加恩太重,臣等实不能相安矣’。宁南侯左良玉有“忠胤将同压卵”之疏,九江总督袁继咸亦有“兴平有可念之劳”疏;诏赠太子太保,许其子袭爵,再荫一子锦衣卫百户,从优祭葬。

阅“不能相安”一语,刘、黄辈挟制朝廷,目中无上久矣。

张缙彦荐卜从善

二月,张缙彦奏:‘狄、白二贼流蔓固、汝间,臣委李鼎招安;镇臣王之纲以争地之故,激陷王帅,乃闭门自守,纵兵杀劫。臣以为之纲宜坐镇内地,安享温饱。芜湖卜从善恩威久着河北,有“飞将”之号;调使恢复,则督、抚有臂指之使’。

史可法请饷

九月,史可法言:‘臣皇皇渡江,岂真调和四镇哉!朝廷之设四镇,岂真江北数郡哉!四镇岂以江北数州为子孙业哉?高杰言进取开、归,直捣关、雒,其志甚锐;臣于六月请粮,今九月矣,岂有不食之卒可以杀贼乎’?

史可法请恢复十一月十七日(辛丑),钦命督帅史可法为时事万难分支,中兴一无胜着;密请恢复远略,激励同仇,以收人心、以安天位事:‘痛自三月来,陵庙荒芜、山河鼎沸;大仇在目,一矢未加。臣备员督师,死不塞责。晋之末也,其君臣日图中原,而仅保江左;宋之季也,其君臣尽力楚、蜀,而仅固临安。盖偏安者,恢复之退步;未有志在偏安,而遽然自立者也。大变之初,黔黎洒泣、绅士悲歌,痛愤相乘,犹有朝气;今兵骄饷诎,文恬武嬉,顿成暮气矣。屡得北来塘报,皆言清必南窥;水则广调唬船,陆则分布精锐。黄河以北,悉为清有;而我河上之防,百未料理。人心不一,威令不行;复仇之师不及于关陕,讨贼之诏不达于北廷。一似君父之仇,置之膜外者。近见清示,公然以“僭逆”二字加于南;是和议断难成也。一旦寇为清并,必以全力南侵;即使寇势鸱张足以相扼,必转与清合,先犯东南。宗社安危,决于此日。我即卑宫菲食、尝胆卧薪,枕戈待旦、破釜沈舟,尚恐无救于事;以臣观庙堂之作用与百执事之经营,殊有未尽然者。夫将之所以能克敌者,气也;君之所以能驭将者,志也。庙堂之志不奋,则行间之气不鼓。夏之少康,不忘逃出自窦之志;汉之光武,不忘芜薮爇薪之时。臣愿皇上之为光武、少康,不愿左右亵御之臣以唐肃、宋高之说进也!忆前北变初传,人心骇震;臣等恭迎圣驾临莅南都,亿万之人欢声动地。皇上初见臣等,言及先帝,则泪下沾襟;次谒孝陵,赞见高皇帝、高皇后,则泪痕满襟:皇天后土,实式监临。曾几何时,顿忘前事!先帝以圣明罹惨祸,此千古以来所未有之变也。先帝待臣以礼、驭将以恩;且变出非常,在北诸臣死节者寥寥、在南诸臣讨贼者寥寥:此千古以来所未有之耻也。庶民之家,父兄被杀,尚思穴胸断脰得而甘心;况在朝廷,顾可膜置!以臣仰窥圣德、俯察人情,似有初而鲜终、改德而见怨。以清之强若彼而我之弱如此、以清之能行仁政若彼而我之渐失人心如此,臣恐恢复之无期而偏安未可保也!今宜速发讨贼之诏,严责臣与四镇悉简精锐,直指秦关;悬上赏以待有功,假便宜以责成效。丝纶之布,痛切淋漓;庶使海内忠臣义士闻而感激也。国家遭此大变,皇上嗣承大统,原与前代不同;诸臣但〔有〕罪之当诛,实无功之足录。臣于“登极诏”稿,将“加恩”一款特为删除;不意颁发之时,仍复开载!闻清见此示,颇笑之。今恩外加恩,纷纷未已;武臣腰玉,直等寻常:名器滥觞,于斯为极。以后似宜慎重,专待真正战功;庶使行间猛将、劲兵,有所激厉也。至兵行讨贼,最苦无粮;搜括既不可行,劝输亦觉难强。似宜将内库一切尽行催解,凑济军需。其余不急之工役、可已之繁费,一切报罢;朝夕之宴衎、左右之贡献,一切谢绝。即事关典礼,万不容废,亦宜概从俭约。盖盗贼一日不灭,海宇一日不宁。即有宫室,岂能宴处;即有玉食,岂能安享!此时一举一动,皆人心向背所关、邻国窥伺所在也。必皇上念念思祖宗之鸿业、刻刻愤先帝之深仇,振举朝之精神、萃四方之物力,以并于选将练兵、灭寇复仇之一事,庶乎人心犹可鼓、天意犹可回耳!臣待罪戎行,不宜复预朝政;然安内实御外之本,故敢痛切直陈’。

圣旨:‘览卿奏疏,具征忠悃。朕于皇考、先帝深仇,朝夕未尝去念;誓师北讨、光复旧业,岂非至愿!但外解不至、百用匮诎。时复亢旱,催科实难;捉衿露肘,徒烦仰屋。西宫、大婚等费,日从省约;内库物料,正在议折。其余的,朕知道了。卿凡有忠谠,不妨密切敷陈。讨贼诏书,候即颁行。该衙门知道’。

“甲乙史”载此疏为十二日奏,而“遗闻”则云‘疏入,不省’。予读此疏,酷似贾生痛哭、武侯尽瘁之书。阅之而不发愤为雄者,真下愚之不移也;可为三叹!

大清摄政王致史可法书

甲申九月,清摄政王遣副将唐起龙致史可法书:

清摄政王致书于史老先生文几:予向在沈阳,即知燕山物望,咸推司马;及入关破贼,得与都人士相接见,识介弟于清班,曾托其手勒平安,权致衷绪,未审何时得达?

比闻道路纷纷,多谓金陵有自立者。夫君父之仇,不共戴天。“春秋”之义,有贼不讨,则故君不得书葬、新君不得书即位:所以防乱臣贼子,法至严也。闯贼李自成称兵犯阙,手毒君亲;中国臣民,不闻加遗一矢!平西王吴三桂介在东陲,独效包胥之哭;朝廷感其忠义,念累世之夙好、弃近日之小嫌,爰整貔貅,驱除狗鼠。入京之日,首崇怀宗皇帝后谥号;卜葬山林,悉如典礼。亲王、将军以下,一仍故封,不加改削;勋戚、文武诸臣,咸在朝列,恩礼有加。耕市不惊,秋毫无犯。方拟秋高气爽,遣将西征。传檄江南,联兵河朔;陈师鞠旅,戮力同心:报尔君父之仇,彰我朝廷之德。岂意南州诸君子苟安旦夕,不审事几;聊慕虚名,顿忘实害:予甚惑之!夫国家之抚定燕都,乃得之于闯贼,非取之于明朝也。贼毁明朝之庙主;辱及先人;我国家不惮征缮之劳,悉索敝赋,代为雪耻。仁人君子,当何如感恩图报!兹乃乘逆寇稽诛、王师暂息,即欲雄据江南,坐享渔人之利;揆之情理,岂可谓平?将以为天堑不能飞渡、投鞭不足断流耶?夫闯贼但为明朝祟耳,未尝得罪于我国家也;徒以薄海同仇,特申大义。今若拥号称尊,便是“天有二日”,俨为劲敌。予将简西行之锐,转旆东征;且拟释彼重诛,命为前导。夫以中华全力,受困潢池;而欲以江左一隅兼支大国,胜负之数无待蓍龟矣!予闻君子之爱人也以德,细人则以姑息。诸君子果识时知命,笃念故主、厚爱贤王,宜劝令削号称藩,永绥福位;朝廷当待以虞宾,统承礼物;带砺河山,位在诸侯王上:庶不负朝廷伸义讨贼、兴灭继绝之初心。至于南州群彦翩然来仪,尔公尔侯、列爵分土,有平西之典例在;惟执事实图维之!晚近士大夫好高树名义而不顾国家之急,每有大事,辄同筑舍;昔宋人议论未定而兵已渡河,可为殷鉴!先生领袖名流,主持至计;必能深维终始,宁忍随俗沉浮!取舍从违,应早审定!兵行在即,可东可西;南国安危,在此一举。愿诸君子同以讨贼为心,毋贪瞬息之荣,致令故国有无穷之祸,为乱臣贼子所笑!予实有厚望焉。

“记”有之:‘惟善人能受尽言’。敢布腹心,伫闻明教;江天在望,延跂为劳。书不尽意。史可法答书

南中向接好音,随遣使讯吴大将军,未敢遽通左右;非委隆谊于草莽也,诚以“大夫无私交”,“春秋”之义。今倥偬之际,忽捧琬瑊之章,不啻从天而降也。讽读再三,慇慇致意;若以逆贼尚稽天讨为贵国忧,法且感且愧。惧左右不察,谓南中臣民偷安江左,顿忘君父之仇;敬为殿下一详陈之。

我大行皇帝敬天法祖、勤政爱民,真尧、舜之主也;以庸臣误国,致有三月十九之变。法待罪南枢,救援无及。师次江上,凶问遂来;地坼天崩,川枯海竭。嗟乎!人孰无君?虽肆法于市朝以为泄泄之戒,亦奚足慰先帝于地下哉!尔时南中臣民哀痛如丧考妣,无不抚膺切齿,欲悉东南之甲,立翦凶仇;而二、三老成,谓“国破君亡,宗社为重”,相与迎立今上,以系中外人心。今上非他,神宗之孙、光宗犹子而大行皇帝之兄也;名正言顺,天与人归。五月朔日,驾临南都,万姓夹道欢呼,声闻数里;群臣劝进,今上悲不自胜,让再、让三,仅允监国。迨臣民伏阙屡请,始于十五日正位南都。从前凤集河清,瑞应非一。即告庙之日,紫气如盖,祝文升霄,万目共瞻,欣传盛事;大江涌出楠梓数万,助修宫殿:是岂非天意哉!越数日,即命法视师江北,刻日西征。忽传我大将军吴三桂假兵贵国,破走逆成;殿下入都,为我先皇帝后发丧成礼,扫清宫阙,抚戢群黎,且罢薙发之令,示不忘本朝:此等举动,振古铄今;凡为大明臣子,无不是跽北向、顶礼加额,岂但如明谕所云“感恩图报”已乎!谨于八月薄治筐篚,遣使犒师;兼欲请命鸿裁,连兵西讨。是以王师既发,复次江、淮。乃辱明诲,引“春秋”大义来相诘责;试推言之,此又为“列国君薨,世子应立;有贼未讨,不忍死其君者”之说耳。若夫天下共主身殉社稷、青宫皇子惨变非常,而犹拘牵“不即位”之文、坐昧“大一统”之义,中原鼎沸,仓卒出师,将何以维系人心、号召忠义?紫阳“纲目”,踵事“春秋”。其间特书,如莽移汉鼎,光武中兴;丕废山阳,昭烈践祚;怀、愍亡国,晋元嗣基;徽、钦蒙尘,宋高缵统:是皆于国雠未翦之日亟正位号,“纲目”未尝斥为自立,卒以正统予之。甚至如玄宗幸蜀,太子即位灵武;议者疵之,亦未尝不许以行权,幸其光复旧物也。本朝传世十六,正统相承,自治冠带之族;继绝存亡,仁风遐被贵国昔在先朝,夙膺封号,载在盟府。后以小人构衅,致启兵端;先帝深痛疾之,旋加诛僇:此殿下之所知也。今痛心本朝之难,驱除乱逆,可谓大义复着于“春秋”矣。若乘我国运中微,一旦视同割据;转欲移师东下,而以前导命元凶,义利兼收、恩仇倏忽,奖乱贼而长寇仇:此不惟孤本朝借力复仇之心,亦甚违殿下仗义扶危之初志矣!昔契丹和宋,止岁输以金缯;回纥助唐,原不利其土地。况贵国笃念世好,兵以义动;万代瞻仰,在此一举。若夫手足齐难,并同秦、越;规此幅员,为德不卒:是以义始而以利终,贻贼人窃笑也,贵国岂其然欤?

往者先帝轸念潢池,不忍尽戮;剿抚互用,贻误至今。今上天纵英武,刻刻以复仇为念;庙堂之上,和衷体国。介胄之士,饮泣枕戈;忠义民兵,愿为国死。窃以天亡逆闯,当不越于斯时矣。语有云:‘树德务滋,除恶务尽’。今逆贼未伏天诛,谍知卷土西秦,方图报复;此不独本朝不共戴天之恨,抑亦贵国“除恶未尽”之忧。伏乞坚同仇之谊、全始终之德,合师进讨,问罪秦中;共枭逆成之头,以泄敷天之恨:则贵国义问照耀千秋,本朝图报惟力是视。从此两国世通盟好,传之无穷;不亦休乎!至于牛耳之盟,本朝使臣久已在道;不日抵燕,奉盘盂从事矣。

法北望陵庙,无涕可陨;身陷大戮,罪应万死。所以不即从先帝于地下者,实为社稷之故。“传”曰:‘竭股肱之力,继之以忠贞’。法处今日,鞠躬致命,克尽臣节而已。即日奖帅三军长驱渡河,以穷狐鼠之窟,光复神州,以报今上及大行皇帝之恩。贵国即有他命,弗敢与闻;惟殿下实昭鉴之!

宏光甲申九月十五日。

何亮工,南直桐城人;宰相何如宠之孙也。亮工少有逸才,时为史道邻幕宾;此书乃其手笔。顺治丁酉,亮工举孝廉;家于南京武定桥。

史可法奏李际遇降大清正月初九日(癸巳),史可法上书:‘陈潜夫所报清豫王自孟县渡河,约五、六千骑;步卒尚在单、怀,欲往潼关:皆李际遇接引长驱而来,刻日可至。据此,李际遇降附确然矣。况攻邳之日未返济宁,岂一刻忘江北哉!请命高杰提兵二万,与张缙彦直抵开、雒,据虎牢;刘良佐贴防邳、宿’。又言:‘御史陈荩往调黔兵五千人,半载杳然;乞催之早到’。上从之,命给闽铳三十枚。又奏:‘清兵渡洛阳,河南抚按俱避于颍、寿’。

史可法奏和议不成

十二日(丙申),史可法言:‘北使之旋,和议已无成矣。向以全力御寇而不足,今复分以御北矣。唐、宋门户之祸与国始终,以意气相激,化成恩仇。有心之士,方以为危身之场;而无识之人,转以为快意之计。孰有甚于戕我君父、覆我邦家者?不此之仇而修睚眦之微,真不知类矣:此臣所望于庙堂也。先帝之待诸镇何等厚恩、皇上之封诸镇何等隆遇;诸镇之不能救难,何等罪过!释此不问而日寻干戈,于心忍乎?和不成,惟有战;战非诸将之事而谁事也?阃外视庙堂,庙堂视皇上;尤望深思痛愤,无然泄沓!古人言:“不本人情,何由恢复”;今之人情,大可见矣’。至十四日,可法七请接济。时幕客驰金四出,以召集为名,不问所至;而可法躬自俭苦,军需尝乏,人皆惜之。

“和议不成”一疏,“编年”载于甲申十二月下旬。

史可法求退

正月二十四日(戊申),史可法上疏求退,言:‘卫胤文揭为一事权,谓臣赘疣应去,欲召臣使还。臣讨贼未效,妄冀还朝;臣虽至愚,计不出此。遭君父之变、膺简命之隆,千难万苦,臣何自安’!上慰勉之。又言:‘“春秋”即位初年,必称元年;明人君之用也。敬天法祖、任贤使能、节用爱人、勤政讲学,惟皇上力行无斁,将由元年以至亿万年矣’。

史可法论军资二月十四日(丁卯),史可法言:‘当日建置四藩,恢复难期,而军资最急;在淮、扬则有税可榷,而庐、凤则否:此得功、良佐所以有偏枯之嗟也。臣每岁饷银有本、折六十万数,内五万养徐州兵、一万五千养泗州兵,官兵间有犒赏。议将淮、扬两关岁征,臣与得功、良佐三股均分。此时北道不通,每季不过五千;若能守住江北,则税归朝廷。否则,地且难存,何从榷税’。

史可法奏泗州将

三月甲申朔,史可法上言:‘泗州镇将李世春廉而有威,一病遽亡。其弟遇春队伍精严,地方相安;奉旨用代矣。黄得功坚逐浦口将张天福,部议改张天福于泗州;高营各将以泗州为其分地,天福若来,恐难相安。比伊兄天禄迁家属至,总兵卜从善扼之于泊所;夺其马骡,家眷惊落水中。乞敕部仍用遇春,其天福另用’。上如其言。

史可法北征疏

四月癸丑朔,史可法“北征疏”云:‘臣受命督师,无日不以国事为念。而人情难协,事局纷更;睢州大变之后,又有维扬之构。外侮未御,内衅方深;拥节制之虚名、负封疆之大罪,窃自悲也!先是,提督之命未下,高营将士汹汹;臣不得不容之以镇静。本月二十三日,臣议调兵北向,李本深身患痈未起;今臣不得已,先将镇臣胡茂贞进发矣’。

第10章 到镇江,遇到郑家的军队

吴淞口,明军炮台。

吴志葵从望远镜中看到眼前的夷船舰队始终都未推出大炮。总兵身边,一员青年将领头戴八瓣明铁盔,身穿长身罩棉甲,头顶盔枪一抹黑樱,明晃晃的青铜护心镜反射着阳光。

他踏上一步,“父亲,朝廷把海道防备重任交给我们。夷船就要越过吴淞口了,我们还不出击么?”

“不了,他们不是来与大明为敌的。”

“父亲为什么这么说,就因为夷船与挂着登州旗号的官军战船在一起吗?”

旗号可以冒充,吴昂不太理解父亲的决定。

吴志葵转身走下瞭望台,吴昂几步跟上。

“有些事你不知道。朝廷已经派人去澳门,向佛朗机人借兵。这金城夷应当也是朝廷请来的。”

“父亲不派人去确认一下吗?”

“不必麻烦了,夷人只有一艘大炮船,没有什么威胁。”

————

梅尔维尔号,守序走下艉楼甲板,对哈里斯下令,“让舰队解除战备,吴淞水师不会出来了。”

“是,阁下。”

正月后半月,天气风向变幻无常,要使一支共有十余艘船只的舰队溯江而上,是不大相宜的。守序和金士英对于长江内的航行情况一无所知。考虑到吴淞口明军可能会出击拦截,守序在舰队主力驻扎崇明岛期间派出加列船黄埔号探索确切的航道,在部分曲折的航道放置浮标。在一两处比较最重要的地段,还设置了水标船。哈里斯多次跟随黄埔号一起察勘航道并为舰队的通过作好准备。

船队特别需要察勘的一段,是吴淞口可能会爆发战斗的水域。明军没有拦截黄埔号的侦察航行,但让哈里斯感到尴尬的是,黄浦号放下的航道浮标一夜之间就都不见了。不是明军干的,两岸的中国渔民趁夜把这些新奇玩意捞回家了。好在明军没有出击,造成的影响不大。

南京和吴淞的距离约为一百七十海里,这段由吴淞口直抵中国古都南京为止的长江航道,两岸都是秀丽的河山。

青翠的乡间升起一排排起伏小山。山下间或有许多天然的小湖,如同水盆一样,周围种植着柳树。在没有丘陵阻隔,视野开阔的地方,能看到丘陵间低洼的平原,都用狭窄的土埂隔开着,这些都是耕地。农舍杂处在田地之间,炊烟袅袅升起,一副宁静祥和的江南农村景象。

对金城海军和登州水师来说,长江都是完全陌生的航道。舰队的每只船都有陷滩搁浅的可能,没有遇到这种事,是因为海道经起了巨大作用。从南京龙江关开始,海道经标出了观音山、巩山、龙潭驿、仪真、金山寺、焦山门、五圣庙、江阴、巫子门等等数十个航行地标,在各地标附近,都以方位表明了浅滩、暗礁、急流。

书本始终是不精确的,只能大致提醒船队注意航道变化的范围,具体的航行还是要依靠中国引航员。明朝的引航业务十分发达,沿海各卫所水寨都提供老水手接力引航,长江也是如此。只不过长江内的引航业务由民间负责。这些来自于长江下游和东南沿海地区的富有航运经验的船户,被人们称为“惯熟艄工”或“火长”。火长们有报酬地给初次在长江上航行或不熟悉航道的商船指引航向,官府的漕运船也用高价请他们引航。

海道经加引航员,还是避免不了事故。这种时候,加列船富余的动力就起了很大作用,往往需要两艘加列船一起牵引,才能将陷在滩上的船拖下来。

在梅尔维尔号第三次搁浅时,守序的脸有些挂不住了,“哈里斯,长江的航行日记你们详细记录了没有?”

“全部记录了,阁下。我向你保证,我们四个航海参谋轮流倒班,没有错过任何细节。”

吴淞口以上的长江航道中,浅滩暗沙变化没有江口处剧烈,这次积累的长江水文资料将会是十分宝贵的档案。

航行中,最频繁出现的麻烦还不是浅沙暗礁。吴淞口以上,长江有些地段水面会突然收窄,导致江水产生急流,即使不受潮水的影响,水流的速度也能达到3节至4节。这种情况在海上航行偶尔也会出现。逆流航行,如果风力不够,前进的船速顶不住水速,那就只能停船下锚,等待风力更足的时候再行航船。

长江里这种事情更多,帆船队的动力主要来自风帆,风力风向都是被动而不可控的,在长江这种狭窄航道里,危险性尤其大。只有划桨才能提供一点点额外的主动航行能力。但加列船虽然有桨,那也只能用于短途航行,不能指望桨手们能一路顶着长江水流划到南京。划桨更多还是用于及时调整航向,和应付突发状况。

只有在白天,风力和风向都合适时,船队才能抓紧时间前进一段,很多时候都要进港等待。幸亏了金士英货真价实的明军身份,才让这一路停靠长江诸港比较顺利。只要避开那些有军队驻扎的要害渡口,其他港口并无能力和意愿给船队惹麻烦。相反,因为金城的船队在采购物资时明码实价,童叟无欺,交易非常公平,名声传开后,有港口很欢迎守序船队进驻。每次锚泊在这种港口,都有很多沿岸居民划着小船,向船队售卖鸡蛋、水果和蔬菜。

除了不停锚泊候风,让整个船队的上溯速度很慢这个缺点以外,总体还算比较顺利。

二月底,船队接近镇江府,遇到了第一个非自然的障碍。镇江府下游约十五海里地方有一座圌山,明军修筑了两三座小炮台,上边安置几门大炮。

炮声响起,哈里斯匆匆走进司令仓,“阁下,岸上的中国军队向我们射击,先导舰黄埔号打来旗语,向我们询问是否还击?”

守序拿起望远镜,边走边问:“我军受到损失没?”

“明军炮台打出了三发炮弹,没有命中。”

虽然没有损失,但显然这里的明军拒绝了船队继续前进。

守序登上艉楼,拉开望远镜。

圌山是一座圆顶山,一峰插入江边。长江在圌山下的航道急剧收窄。圌山最高峰上,伫立着一座七层高塔。这是进入长江后的第一座塔。

哈里斯此前从没见过中国塔,举着望远镜看个不停,一直在赞叹着。

“阁下,这座塔给守军赋予了良好的视野,虽然塔上没有军旗,但我想那上面肯定有明军的瞭望员。”

“报恩塔……”守序想起了这座塔的名字,他曾经来过这里。报恩塔现在应该修好没几年。守序没太关注塔,他把望远镜对准了守军的炮台。

从船队的方位看过去,圌山是一座险峻的高山。山的一边临江,一边从平原升起,约100多米高,从山的中部斜坡下去有一个山谷。在山脚下和山坳里各有一座炮台。

明军的炮台很简陋,沙包和木头堆成的临时工事,没有加农炮,只有几门佛朗机。两艘加列船贴上去就能轻松击溃守军炮台。值得注意的是这里的明军旗号,“郑。”

郑芝龙的手伸的可真够长啊,长江都成了他的地盘,守序有些感叹。

这也不难理解,江浙是郑芝龙主要的货物来源地之一,他肯定不能允许江浙被打乱掉,派出舰队也是应有之意。

“打旗语,命令黄埔号先后撤,船队重组阵型。”守序下令,“让金士英派出军使,与守军接洽。”

船队所处的位置江面近3公里宽,圌山脚下最窄的航道只有约1公里。水流明显更急,守序不打算冒险强行通过。在距离圌山不到3公里的长江南岸,战舰收帆下锚,等待使者的回复。

第11章 金山寺,郑鸿逵

“侍教生郑鸿逵,顿首拜。 X茶候台祉,素启壹通……”

守序饶有兴趣地把郑鸿逵的专帖照会翻来覆去看了两遍,觉得照会内容直接的有些不像明朝风格。船队派出的接洽军使是金士英的人,想不到明朝官方的回复没来,郑家的信就来了。

“高仪兄约我同守大江?”守序问送来照会的郑芝莞。

郑鸿逵的族弟拱手道,“是,先前有谣传贵国舰队进入长江,我等还不信。帐下士卒不识国主战旗,多有冒犯之处还请见谅。”

守序微笑摇头,示意无妨。

“国主亲临我等深感意外。家兄在金山寺督造城池,军务繁忙,一时脱不开身。让我转告国主,只要贵国的舰队与我军同守大江,丝绸布匹都好商量。”

“你说的是贵国官方的决定,还是高仪兄的意思?”守序放下照会,“抑或是飞黄将军之意?”

“福建路途遥远,自然还不知此事。朝廷那边,家兄已紧急拜会镇、常兵备道杨文骢,告知此事,想来南京不久就会有消息来。”

守序点点头,在谈公事时,明朝大部分官员,尤其是文官,与守序好像都不在一个语言体系里。郑家就不同了,和同在一个三观体系下的人打交道就是更方便,他进长江肯定不是来旅游的,有大东沟一战的前例在,郑鸿逵很快就意识到,不管守序的目的是什么,出钱总是没错的。在这一点上,郑家反应比明朝官方快多了。作为目前中国海上的两大势力,在守序的小心控制下,金城与郑家并没有产生直接冲突,虽无合作,但交流还是不少的。如要在对方优势海域中活动,彼此都会提前知会一声,以免发生误会。作为潜在的竞争对手,在江南可能也就是郑家的人对金城的了解最深入了。

守序没有直接回复,“高仪兄打算把我们安置在哪里?我现在停船的地方条件可不是很好。”

“贵军驻扎地点,家兄无权决定,要看南京的意思。不过总不会亏待了国主帐下的士卒,家兄说,请国主的船队尽快上溯,他在金山寺等你。”

守序的桌上就是长江航行图,他找到金山寺的位置,有些犯难,“你知道我的夹板大舰逆流而上难度很大,贵军能否帮我个忙?”

“当然可以。我出来时,家兄已经说了,可以出动战船帮忙拖带贵军的战舰。”

守序一笑,“那我就在这里等待芝莞将军的船队了。”

从江阴至南京,舰队向上游航行,越走陆上山岭越多,风景亦愈优美。伴随着山川风光的,是四道险关要隘,江阴鹅鼻嘴,镇江山、焦山门、金山寺,镇江独占其三。

鹅鼻嘴是等了4天,在合适的风向风力下四艘加列船一起拖带梅尔维尔号才得以通过。镇江的三个狭窄航道,虽然也可以如此照办,但毕竟很费事,如果郑家愿意帮忙,桨手们也能省些力气。

第二天风势甚微,而且风向不定,以致舰队完全无法。这一段急流如果没有稳定的风向是不能通过的,江面有许多强大的漩涡,这是因为河床极不正常,其下可能有大块礁石。

加列船黄埔号和新安号组成侦察舰队先行出发侦察山下的航道,探测水深。

2天后,天气晴朗,东北和风。郑芝莞率领10艘快蟹船,用最粗的椰缆系紧梅尔维尔号,拖带梅尔维尔号上行。守序船队的加列船和沙唬船则拖带金士英的沙船,用了半天的时间通过山。

梅尔维尔号经过一段自主航行再次搁浅,不得不用半天的时间才把船拖出来。随后抵达了焦山门。

焦山在明代还是长江中的一座岩石岛屿,位于大运河南端入口处之下的江心,宽度约等于江面的一半。此地非常险要,航道最窄。郑鸿逵在焦山设立了一座坚固的营寨,小小的岛屿中驻扎了一千多士兵。

焦山阻挡了宣泄的江流,水流最急。船舰逆流而行要克服急流和漩涡的阻力。桨帆船拖带梅尔维尔号,只靠划桨动力和水手的行船技术不行,必须要依靠更强的顺风才能通过。

黄埔号和新安号尝试前进,但漩涡和急流让桨手们的努力完全失败。守序非常吃惊,加列船的爆发航速能到9节,长江水流不可能有这样的速度,肯定是漩涡造成的影响。

第二天,哈里斯亲自带队。加列船的吃水浅,不用局限在中央航道。这次他们挨着北岸行驶,避开江心的急流和漩涡。三人才能操作的粗壮船桨奋力划动江水。

北岸有很多明军和百姓站在岸上看热闹,当战舰终于通过时,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喝彩声。哈里斯向他们脱帽致敬。成功逆流而上后,两艘先头舰调转船头,再次顺流而下,侦察江心的航道,投下航道标。这次有郑家船队在侧,倒是没人过来取走浮标了,郑家军队的纪律比较差,在江南的名声并不是太好。如此反复三次,才把航道的情况摸清楚。倒是满足了围观群众们猎奇的**。

船队候风期间,第一次来江南的水手们都聚集在甲板上看风景。

焦山本岛上遍布树林,四周点缀着庭园和凉亭,风景优美。寺庙屋顶露出树梢,太阳照耀下,黄色的琉璃瓦反射着金光,辨识度很高。

长江右岸的景色已经从下游三角洲的平原转为起伏的田野,岸边点缀着许多表面光滑的小山,周围环境着许多平原和宽广的山谷。春暖花开,眼前一片碧绿,用望远镜能看到一些牧牛的男孩。

长江左岸是瓜洲渡,大运河的入口。大运河在江边也是个比较复杂的水系,两岸很多河汊支流都连通了大运河,要完全封锁渡口,战线就不能只局限在焦山。

瓜洲这座见证了中国几千年来无数战事的著名渡口,如今由带提督衔的总兵张天禄驻守,与南岸的郑鸿逵一起拱卫大江。

终于等到了合适的风向风力,船队启航。抵达江心时,梅尔维尔号走不出漩涡,在漩涡里旋转,如同玩具船一般无力。根据侦察出来的航道,船差一点就要触礁,幸亏船上的舵工和水手操船熟练,及时砍断椰缆调头,顺流撤回了出发地。如是尝试了2次全部失败,梅尔维尔号依然没有通过焦山门。守序只能等待下午的涨潮时段,采用黄埔号新安号的方式,尽量靠北,避开江中的漩涡。这次主队的2艘加列船也参与进来,12艘桨帆船一起拖带,梅尔维尔号才得以通过焦山门。

守序擦了擦汗,这还是舰队中最轻型的巡航舰。比梅尔维尔号更大的那些船,就不要妄想通过焦山门了。除非和一鸦时入侵南京的英国人一样,舰队里有11艘蒸汽船。英国舰队进入长江,从长江口开始,可以说就是轮船拖带三级战列舰们上去的。一路搁浅触礁,全靠蒸汽船拉。

金城不会装备太多桨帆船,在没有蒸汽战舰之前,只有戎克船组成的大船队能进入长江。而戎克船在江面上的压制能力,明显是不可靠的,后来郑成功在南京几乎全军覆没的原因就在于此。

驶过焦山旁狭窄的水道之后,就到达金、焦两山之间开阔的江面。从丘陵的山头望过去,跨过两个山谷和一块平原,就可看到建筑高大的镇江府城墙和其上的城楼。江南运河的主要入江口就在城墙附近。

城门顶上,明军的大旗在风中飘扬。绵亘的城墙上,站立着一些士兵。如果守军有坚定的意志,镇江会是一座强大的要塞。

长江航道在这里依旧较深,梅尔维尔号可以靠镇江城墙很近。城墙本身保养得相当好,和江面的距离并不太远,火控官估计了一下,城楼在6磅舰炮的有效射程之内。

舰队加速航行,不久就开到了金山,与焦山一样,金山现在也是一座长江中的岛屿。

金山的寺庙更出名,岛上筑有许多漂亮的佛教建筑,装饰着金顶的高大宝塔和一排排琉璃瓦顶的庙宇和宫殿在夕阳中闪闪发光。

金山比焦山小,明军在金山就不是修建营寨了,他们正在筑城。守序拉开望远镜仔细观察,明显能看到西式营造法的痕迹,这是一座棱堡。

太阳落山,江边湿地烟雾四起,朝远看去,唯一可能看见的东西,只有金山寺的宝塔了。

郑鸿逵邀请守序赴宴,守序只带了林出勇的切支丹卫队登岸。没有其他明军,只有金城和郑家。郑军中也有一些切支丹,郑鸿逵安排倭寇们在外面拼酒。

房中就只有6人,郑家方面是郑鸿逵、郑芝莞和从浦口赶来的禁军勇卫营水师团练总兵郑彩。金城方面是守序、哈里斯和菲尔霍夫。

倭寇们解下佩刀席地而坐。战争就在眼前,背井离乡的武士们很快就喝大了,有人抱着酒坛子唱起和歌,其他人打着手拍给他伴奏。

听到外面传来的歌声,众人一笑,今晚,他们找到了第一个共同点。

郑家三人向他们家主学习,都会讲几句荷兰语和西班牙语,与金城的英夷也能做一些简单的交流,至少用在喝酒上没有问题。酒精能加速陌生人之间的交流。郑鸿逵三十出头,几人的年岁差距不大。都是风浪中打拼的人,在座的酒量也都甚豪,很快一坛酒就没了。

海贸方面的竞争不是身处长江前线的三位郑家将军考虑的重点,他们最急迫的关切还是越来越大的战争压力。彼此有潜在的合作基础,双方沟通的还比较愉快。

“司礼监秉笔李国辅被马士英发配去了云雾山砍木头,”郑彩喝到微醺,谈兴甚浓,说起了勇卫营最近的变故。“马士英让他儿子马辅掌管勇卫营,我看这是要完,马辅带兵比太监还差。”

郑鸿逵打住了郑彩,“你管上面谁带兵,看好你的船就是。”

郑彩是郑芝龙的侄子,比郑鸿逵低了一辈,尽管年岁差距不大,但很明显郑鸿逵是郑家长江水师的话事人。

守序正想打听一下南京的政局,便问起郑鸿逵,“高仪兄,我听说贵国政坛几个很出名的势力,阉党和东林党,其下还有齐楚浙党,现在南京究竟是谁在控制局势?”

郑鸿逵还没回答,郑彩便嗤笑了一声,“阉党和齐楚浙党早就烟消云散了,东林党在江南势头虽劲,然则他们没有兵,尽是一群书生,还不是要靠咱家。”

郑鸿逵叹气道:“首辅马士英虽然曾是东林一员,但早已被除名。现在控制大明朝的是贵州人,你要是愿意,也可以称他们黔党。”

“这样啊,”守序继续问道,“黔党之中都有何人?”

“首辅马士英,湖广巡抚何腾蛟,河南巡抚越其杰,漕运总督田仰……”

“还有我叔的监军,镇常兵备道杨文。”郑彩插嘴道。“朝廷现在风头最劲的就是这几个贵州人。”

守序听着有些不对,一般政斗中优势的派系首先要控制的肯定是朝廷内部的要害部门,要部堂官,督察院通政司等。这黔党怎么骨干全都出外。而且湖广河南漕运,可都是直面建虏和李自成的前线。便是长江这边的压力也不小,杨文的日子也未必比前线几位好过。

郑鸿逵语气有些萧索,大明朝离完蛋不远了,有些人还在醉心于内斗。马士英既非阉党亦非东林,他长期带兵,政治背景比较干净,其实是理想的首辅人选。如果按照本来的计划,他和史可法成功拥立桂王,南京的政局一定不会像现在这样混乱。

可坐上大位的是与东林有矛盾的福王系,内斗就不可避免了。郑家与东林党的部分成员有很深的联系,几乎等同世子的郑森是东林魁首钱谦益的徒弟。郑家在江浙采购生丝棉布,少不了与本地势力发生经济联系。钱谦益在其中起到了很大的作用。

郑彩在那里对马士英骂骂咧咧,郑鸿逵喝止了他。和家中其他成员不同,郑鸿逵与黔党骨干杨文私交甚密,屁股没有郑彩坐的那么歪。

郑鸿逵道:“国主想要的东西,八成就要着落在杨文身上了。”r

第12章 你的功罪不会由敌人来定论

金山寺外,一队贵州兵

金山塔下,士兵已将塔座团团围起,闲杂人等一概不许出入。

塔顶的最高层,可以俯瞰整段江面两岸的景色。金山在镇江西北,焦山在镇江东北,两座插入长江的岛屿控扼江北大运河的河口,如同门户一般守住了镇江城。

金山对面陆地上有一座峭壁,挡住了观察最近城墙的视线,使守序只能够看到镇江府的一小部分。朝西低地的城郊和运河两岸上游几公里的地方,有不少美丽的江南园林。

在望远镜狭小的目镜中,镇江城的南面和西面有一列和长江平行的山脉,这列山脉的西端有另一列山脉纵贯其间,视线被挡。第二列山脉面向东北的一段逐渐倾斜下去,使这宽广的山谷有了一个入口,离开城墙的西南角近两公里。镇江城是非常坚固的要塞,后世英夷吊打大清,在镇江他们遭受了战争中最惨重的伤亡,与镇江相比,耗费巨资兴建的虎门炮台和厦门石壁给英军造成的伤亡都不值一提。

哈里斯和菲尔霍夫放下望远镜,轻声议论着。守序让他们假设自己是进攻方,两种战场环境,如果率领的是一只骑兵炮兵占优的陆军部队,沿运河而下,该如何渡过长江攻克镇江城;如果率领的是一只海军舰队,沿长江而来,又该如何攻占镇江城。守军实力就以目前镇江的明军为标准。

“千秋事业须吾辈,且就江山说往因。”塔中一位中年儒士长叹一声,搁下手中的画笔。

他是明军下游江防最高统帅,浙江按察副使,分巡常、镇二府,整饬兵备事,监郑鸿逵、郑彩军的杨文骢。明朝的南北直隶不是地方行政区,分守和分巡道都挂在邻省布政按察二司下。

“路德维希,哈里斯,你们下去讨论。”

杨文骢听不懂守序的海军参谋长和陆军司令讨论的内容,但也知道洋夷们说的是金山的兵要地理,这让他无心继续动笔。

守序走到他身后,滚滚东逝的江水,两岸青翠的山峰已跃然纸上。

可惜没有画完。以杨文骢画山水的风格,他会以人物入画点景,今天到底是用金山寺外的洋夷夹板炮舰,还是城头上伫立的明军甲兵?这位明末大画家迟迟下不了笔。

“杨某画山水,均系一时兴到之作。如今时局纷乱,国事艰辛,实是无心作画。《金山望江图》今日是无法送你了。”

“无妨,兵宪可择日再画,不急这一时。”

“羹卿,把画拿走。”

“是,父亲。”随侍在侧的杨羹卿收起未曾完成的画卷,踏着木梯下楼了。

顶层现在就只剩下杨文骢和守序。

杨文骢字龙友,贵州官僚世家子,生长在贵州大山里,年方十岁就陪伴父亲游览了国内的名山大川。诗、书、画都堪称当世大家,尤擅画山川图,大明朝三百年能把山川画好的人也就几十个。所以守序向他求一副长江图。

自守序到镇江,与杨文骢已会谈数次。

两人今天都是便装,守序一身船长服,戴着最喜爱的圆帽。

杨文骢唐巾道袍,两抹缀白护领,长身而立,眉目间还残留有当年那个声动江南的风流才子的影子。学书学剑40年,当年也曾一柄三尺剑行走天涯,见过山贼会过响马。

杨文骢25岁中举,遍游祖国河山,醉情于十里秦淮烟雨中。以杨文骢的本性,他对仕途的热衷很一般,崇祯七年38岁天下已大乱才出来做官,转任江南数县,积累了丰富的基层经验。像今天这样的非正式场合,杨文骢并不爱穿官服。

欲长缨请,宁云长万夫。怀着这种廓清天下的志向,杨文骢主动请缨驻守镇江。与其他明朝书画才子不同的是,这位兵宪不是不知兵的人。奢崇明围贵阳近年,城内人肉一斤万钱时,他正在城内,散尽家财招募士兵。击退土司军后,他还率募勇追击,深度参与了那场惨烈的西南民族战争。

杨文骢摆开地图,“金山为大江咽喉,江防要地。我已经奏请朝廷,升金士英指挥使衔的游击将军,所部编为金山营。他不用去黄蜚那里报道了,就在我帐下听用。”

守序淡淡一笑,“我代金兄弟谢过兵宪。”

“这是小事,”杨文骢给两人面前的酒杯倒上酒,“助我守卫金山堡,国主考虑的怎样了?”

金山堡是棱堡式要塞,工程量很大,耗空了镇江和常州二府的民力财力。杨文骢视金山为江防核心工事,防御南京的凭仗。朝廷多有对此不以为然者,杨文骢一力主张修建。

马士英、田仰、越其杰和杨文骢四人互有姻亲,越其杰是马士英的妹夫,杨文骢是越其杰的女婿,除了何腾蛟略有疏远,这是个很团结的派系。杨文骢官职最低,却也是弘光朝贵州重臣集团的核心人物之一。

既然杨文骢要修金山堡,马士英自然是全力支持。守序不知道这位兵宪究竟是天才还是瞎蒙的,瓜洲、仪真、浦口、采石四大渡口,战线几百里,杨文骢的判断完全正确,多铎后来正是从瓜洲金山一带渡过长江。

守序掏出一张纸,上面列有人名,“钱帛女子好谈。我需要这些人,兵宪只要答应把他们给我找来,我就派兵进驻金山堡。”

金山是座岛,依托明军修筑的棱堡,守序不觉得八旗兵能打下来。

杨文骢看着名单,眉头直皱,除了吴县吴有性和苏州薄珏,他一个人也不认识。“这都是些什么人?”

“都是一些工匠医生,”守序笑道。

即便是薄珏,如今在江南也只是小有名气,这是因为他曾在安庆巡抚张国维幕府中效力,用制造的望远镜等器械帮助明军打退了农民军,张国维推荐他做官,薄珏却拒绝了,回苏州隐居。如果不是精于杂学,杨文骢也不会认识他。

“这几个都是什么人?”杨文骢随手指了几个名字出来。

“景德镇的工匠。”

“陶瓷匠人不行。”杨文骢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守序有些无奈,都这光景了,明朝还把景德镇的陶瓷工艺视为核心机密,看来得另想办法。

“黄复初,吉坦然又是谁?”

“南京修钟表的匠人。”

杨文骢点点头,“可以。”

守序舒了一口气。中国自古不缺能工巧匠,西洋自鸣钟传入中国后,南京和上海的工匠最先投入了仿制工作。几十年下来,葡萄牙人说如果给出同样的成本,中国工匠能造出比欧洲更小的自鸣钟。南京4户,上海3户,守序打算全部带走。钟表意味着齿轮,意味着燧发机。光有理论毛用没有,这时代都是人工操作,得靠工匠打出来。

“茶农100户,丝织工100户,棉纺100户,可以。”杨文骢一行行过。

“芜湖铁匠我不能保证,现在那里是黄蜚的防区。”

黄蜚的登辽水师南调后,被派往采石,守卫南京西面的长江防线。目前是仅次于江北四镇的强大武力,杨文骢表示要回去商量。

……

一阵乌云飘过,江上忽下起了小雨。

两人一边饮酒,一边谈判,半天的时间,终于敲定了最后的价码。南京财政拿不出现银,因此守序选择了要人和货物。杨文骢的官位虽然不高,守序大部分目标也不在镇常二府,但以他在黔党中的地位,搞定大多数并不是什么问题。弘光朝廷还是有运作能力的中央政府,对江南大部分地区的统治力与崇祯朝区别不大。

“羹卿”,杨文骢把儿子叫过来,“这是我的三子,我打算让他也守在金山。”

“兵宪不再考虑一下?金山可能会是最前沿。”

杨文骢哼了一声,“为国尽忠是我辈的本分。杨某的儿子更应做的比别人好。”

守序颔首,明朝的大臣有很多投降的败类,但像杨文骢一样的也并不少。他的大儿子杨鼎卿升官速度很快,现在已是都督衔的勇卫营团练总兵之一,二子杨元卿是户部郎中,三子官小点,现在才是指挥使。官升太快并不是好事,虽然控制南明的几位贵州大臣个个都往前线跑,确是勇于任事之辈,品德气节也都无大亏,但亲族子弟升职太快,还是惹来江浙士绅的一片骂声。

杨文骢属下的兵力并不多,郑鸿逵有上百里长江要看着,郑彩也要防御浦口,金山堡是他一力主持修建,但能用来防御的兵力却不足。他能直接控制的就是500家乡子弟兵,这次留了200人并金士英所部给杨羹卿,但这数量不够。作为交换,守序派出菲尔霍夫的全部陆军,共310人,携带2门6磅野战炮,4门轻臼炮进驻金山堡。名义上的指挥官是杨羹卿。

安排完了战事,杨文骢心头稍微松懈下来,他本是个纵情山水秦淮的豁达之人。交游很广阔,唐王朱聿键如今正在镇江避居,没花多长时间杨文骢和唐王关系处的挺好。

杨文骢虽是马士英一党,也曾是复社一员,和候方域等人有莫逆之交。候方域因为《留都防乱公揭》而得罪阮大铖,是杨文骢出面救了他的命。阮大铖想报复回来只能借别的事,他又打着田仰的旗号要给候方域心头之爱,南曲名妓李香梳拢。杨文骢最看不得这种事,出面劝田仰放弃了。

曲曲一部《桃花扇》,候方域和李香君的故事,孔尚任的稿子被康熙改了三遍,最后整个故事全篇充斥着对田仰和杨龙友等人的污蔑之词。把孔尚任的稿子改完康熙还不满意,一脚这位本来受宠的词臣踢回了老家。因为与马士英田仰等人不同,杨龙友真是黑无可黑。康熙亲自操刀也没办法黑太过。

杨文骢最好山水地理,守序便说海时的见闻。这位兵宪暂时忘却了前线战事,两人相谈甚久。

临别时,杨文骢忽然又有了提笔的兴致。

作画太费功夫,“我送你一副字吧。”

“好好,多谢兵宪。”

杨文骢走到桌前,提笔写下《闻北警》。

“群盗潢池尚美兵,

又闻虏骑陷坚城。

鼓声半死悲霜塞,

烽火连宵照野营。

功罪两端谁定论,

机权五饵亦虚名。

帝京镇定如无事,

坐看纵横总不惊。”

草书一挥而就。守序轻轻鼓掌,“坐看纵横总不惊”。战局恶劣,杨龙友却没有丧失信心。

待到墨干,守序珍而重之的收起这幅字。

你可以不在乎,但这次,我不会让你的功罪由敌人来定论的。

第13章 送走第一波移民

“高英吾幕府多才。英吾跋扈飞扬之气,一变而为忠烈,固是千古奇男子。渡河两疏,令人读之恸哭,何异诸葛出师二表耶。”

——松江夏完淳

江南引以为柱石的兴平伯高杰死在河南总兵许定国的鸿门宴上,弘光天子震惊缀朝。

与高杰一起领兵进图中原的河南巡抚越其杰刚奔回南京,带来确切消息。杨文骢得知后急忙赴京看望从前线回来的岳父。临行前,他把心腹幕僚孙临留在金山,安排两军合作事宜。

高杰之死是影响未来南中国局势变化的大事,守序请孙临搜集了高杰和史可法北伐的相关材料,由冷应瀓做成简报。

南明初立,来自各地的勤王军阀为了抢地盘频繁械斗,纵是史可法亲将之军也不可避免。高杰刚到淮北时,淮抚路振飞派副总兵金声桓守在徐川不让高杰南渡。金声桓也是明末响当当的人物,自然不是好相与的。

高杰长途转战人困马乏无力硬打,是马士英拉了他一把,派出援兵带着补给接应高部到淮南。刚来时,高杰还是老脾气,好勇斗狠大掠扬州。史可法亲赴高杰军安抚,推食食之,解衣衣之。高杰此后大变,他杀掉掳掠扬州的副总兵杨成整肃军纪,禁止军兵掳掠,不许取民间丝毫钱粮布帛,活脱成了南明岳武穆。

不止约束军纪,高杰在恢复元气后,接连上奏折要求北伐,填补淮西至河南这块明军防线的大空白,人人为之侧目。好好的烟花扬州不待,去北方和建虏流寇拼命。

为了腾出北伐兵力,高杰写信求到仇人黄得功那里,请求黄得功和刘良佐二镇出兵保障北伐的左翼。随后又求到刘泽清那里,请刘镇向西延伸战线,接替部分徐州附近的防区。

三镇把高杰当成了傻子,抢占高镇让出来的淮南地盘可以,出兵淮北那不可能。高杰只好自己行动,身先士卒在徐州修筑防御工事。再派战斗力最强的李成栋部渡黄河,击退当面建虏。消除北面的压力后,他留属下李成栋独守徐州,自率两万精锐北伐恢复中原。

看着南京越其杰府通报杨文骢的北伐详情,冷应瀓和孙临都是唏嘘不已。

冷应澂想不通,“高杰战力冠于官军,帐下猛将如云,李本深、李成栋、胡茂祯、王之纲诸营,山陕劲兵四万,与闯逆交战都不处下风,怎么就被许定国那个匹夫杀了?”

冷应瀓现在虽然是金城的官员,但对故国之情还是溢于言表。

孙临强忍悲伤,“天不佑大明啊。越公曾苦劝兴平伯不要入睢州城,可他太想拉拢许定国了,也不信许定国那个竖子敢动手。”

守序拿起高杰的《冒雪防河疏》,“臣以一旅之饥军,忍冻挨饿,惟力是视,誓欲收入人心,再整王宇。”

守序微叹,南京确实没有钱粮。北伐之前史可法请饷,马士英让户部百般应之,银库都搜刮干净了凑出开拔费。可随着战线深入河南,南京没有能力维持一条沿陆路从扬州到归德的补给线。

守序放下奏疏抄本,询问孙临,“高杰的妻子现在哪里?”

“杰妻邢氏和嫡子高元爵等家属都在扬州。“孙临道,“黄得功确定兴平伯死了,立即点兵包围扬州。黄与与二刘三镇联奏,欲把高镇军兵家属赶出扬州,军兵汛地由三镇瓜分。”

冷应瀓语气恨恨,“三个混蛋只会欺负孤儿寡母。”

守序问道:“皇帝同意了吗?”

孙临朝北拱手,“忠良之后,天子怎能容许兴平伯的军兵被瓜分?朝廷已派御马监高起潜赴扬州城安抚高镇军属,司礼监卢九德赴黄得功军前劝黄镇撤兵。”

“天子这事处理的好,黄得功是卢九德一手提拔的。”冷应瀓对守序道:“高杰妻邢氏原是被李自成掳入军中的良家女,高杰与其两情相悦,为一妇人率50骑反出李闯,兴平伯也是我辈性情中人。”

守序点点头,朝冷应瀓道:“你备一些礼物,代我送一封信去扬州。”

高杰所部是唯一听史可法指挥的大部队,也是南明唯一有战斗力的陆师。江南士绅和南京朝廷现在都不知道,高杰之死不仅标志着史可法北伐进图中原的计划破产。江淮防线门户也随之洞开,开封—归德—淮西这条自古以来北方南下最主要的进攻轴线明军已无力守御了。

孙临见守序有事要交待,退了出去。

高杰为妻子邢氏反出李自成,以高杰自己的说法,邢女士有将略,高杰得以自助,不是因为邢女士的美色。当然,按传言,邢女士很漂亮。高杰南渡后的变化,邢女士在其中起了关键作用。

孙临提供的材料显示,高杰北伐后,给邢女士留下两千余军兵守卫家属。除了李成栋、李本深这几个现在已有了独立倾向的大将,扬州这两千人应是高杰嫡系。

冷应瀓准备好笔墨。

守序口述,“建虏南下,屠杀百万,江淮生灵涂炭。”

冷应瀓手一抖,一大块墨斑滴在纸上。

守序摆手示意冷应瀓不用告罪,继续道:“……诸将之心难测。君若愿意,可引兵至海门,吾当以舟师济之。”

海门县就在崇明岛北岸,远远避开了建州沿运河南下的主要进军道路。只要到了海门,崇明的驻军就能用船把她们救出来。当然,前提是邢夫人不选择投降。

冷应瀓把守序口述的内容全部翻译成文言文,守序看了两遍觉得没问题后,用红腊封缄,盖上逆戟鲸指环印。

“你在扬州,设法传播个消息。建虏这次南下要屠城,百姓能躲的尽量躲远一些。“

“切记,不要让明朝官方注意到消息散播的源头是你。“

守序语气冰冷,如冬日寒风吹拂吹进了屋内。

“是,大人。“冷应澂脸色煞白,不敢抬头看。

高杰之死,意味着弘光政权的寿命进入倒计时阶段,守序的计划要加快了。

江淮之间乱纷纷的战局导致很多流民南下,在江北和常镇二府沿街乞讨,甚是悲惨。杨文骢开府库散了几百石粮食勉强没饿死太多人,但流民的长期生计问题就不是他一个兵备道能解决的了。这事甚至连首辅马士英都没办法。

茶农、桑农、丝户等流民里就有的工种很快齐备。丝绸、棉布织造和印染工人问题也不大,向日本和南洋的棉布生丝出口这几年断崖式下滑。

明末的城市里已经有很多专业的织户,经济萧条,这些无地的工人阶级是最惨的,很多人处于失业状态,衣食无着。只是因为江浙不比闽粤,没有成熟的移民条件,这些人才会在城里挨饿,卖儿卖女。

南洋和台湾不是唐僧取经的西天。闽粤之人下南洋,去台湾发大财的民间传说多的很。有明朝官方的帮助,移民招募工作进行的很顺利。

江北流民中还有些铁匠、木匠、砖瓦匠等工匠想上船,具体负责招募工作的蔡元定也全部收下了。

孙临亲自去了难民营查验。

流民因为吃到稠粥,脸上显露出多日不见的欣喜之色。满脸漆黑的男孩女孩在流民营中捧着碗来回奔跑,露出天真的笑容。

属下有人向孙临提醒道:“大人,这里的人数明显超过了兵宪与他们的约定。”

孙临默然良久,“兵宪约定的是500户,不是500人。本官看那一堆人就是1户。”

青黄不接的时节,没有粮食,不知几人能活下去。

普通的工匠农户好办,像吴有性和薄钰这样有些名气的人如果不愿意就得使用一些特殊办法了,杨文骢少不得要找人联系太湖的水匪。

蔡元定在江北买下了数百名年轻女子,3两银子一人,廉价的让人只能长叹。江南士林对此议论纷纷,舆论给马党杨文骢的罪行又添上了一笔。

孙临这次没有坐视了,匆匆找到守序,明确表示反对继续购买女人。

守序有些生气,“江北四镇在防区内抢劫民居,杀人放火掳掠妇女,你们无力制止。甘肃团练总兵刘肇基和浙江副总兵黄之奎在江南因为抢掠而火并,刘肇基的骑兵说,四镇以抢杀封伯爵,他们怕个屁,你们也无力制止。我拿银子,买卖自愿,你们却要反对了?”

“大明之事不光坏在流寇,更坏在那些流将军之手。国主是流将军吗?”孙临一点没有退让,“龙友兄当国主是朋友,他同意你们在江南招募移民已是背负了莫大的骂名,请为吾兄考虑。”

看着眼前一步不退的明朝官员,守序无奈了。这次移民得孙临帮助甚多,他此前低估了买女人的影响会有这么严重,只能叫停蔡元定。

为了运走这些移民,守序借了金士英全部的沙船,数量肯定不够。南北大运河民间贸易断绝,现在光扬州一地就聚集了300多艘民船,蔡元定在此买下100艘稍大的船只,并雇佣船户,多数都是些单桅江船,价格不贵。长江上的船户一般都是以船为家,扬州的也不例外。

第一期移民4000多人,守序抽出船队中的4艘喇唬船,由吴志祥指挥,护送移民船队先走。老吴本来和恩佐一起在通报舰浈江号上搭班子,进长江前守序把他抽调到了内河船队。

吴志祥问道:“提督,移民船中大半都没有出海能力,无法航行到台北。”

“老吴你先不用管台北,把移民安置在崇明。再以崇明为中转站,用能出海的船向泗礁山转运。”

以平均素质而论,这次是台湾获得的质量最高的一批移民,万万不能有失。

这些平底船沿江而下难度倒是不大,只有镇江这一段航程的中的漩涡和急流需要格外注意,他们可以尽量贴边走。守序取出日历,现在是三月初,镇江至崇明顺流100多海里的航程不出意外一周能到。

“最迟五月中旬,你要把人全部转移到泗礁山。”再迟就来不及了,五月份很多明军溃兵会涌入崇明岛,守序不担心有大炮守卫的营寨,可这些移民就很难照顾周全了。只有到了泗礁山才能让人放心。

吴志祥皱着眉盘算,两个月的时间。守序这个要求其实挺过分的。海上看天吃饭,最约不得日期。泗礁山离崇明60多海里,用能出海的沙船和大江船至少也得3到4趟才能运完。

老吴也没多话,拱手道:“我尽全力。”

守序点点头。内河船队的几个指挥官中,现在只有吴志祥能让守序放心了。没有多少人的航海履历上会有到澳洲和新西兰的探险航行。

押运队以原淡水堡守备队为基干,并从陆海军抽调20多人,凑出100人,每艘民船分派1人。为了避免再节外生枝,人船编组齐备后,立即扬帆东去。

金山堡城头,守序目送移民船队出发,蔡元定现在成光杆司令了。

回到堡内,一位老朋友已在等着他,临清商人王士则。

守序拿起王士则带来的名帖,“登州一别两年,王老板一向可好?”

王士则泛起一丝苦笑,“这个世道,一家人太平活着就是好。”

“王老板说的对,”守序点点头,“一家人在一起比什么都强。记得上次临别时,我曾告诉王老板,大明若待不下去了,可以去南洋也可以去台湾。”

王士则拱拱手,“多谢大人好意。可我跟随曾中丞多年,现在更不能弃之而去。”

曾樱,前登莱巡抚,久违的名字了。王士则带来的正是曾樱的名贴,松江出品的五色蜡笺,触感很舒服。名贴上只有四个字,“曾仲含拜“,没有侍生侍教生这些自称。守序一笑,倒是有杨廷和的风格。名帖只是通报个姓名,真正要说的内容在后面的副启。

打开副启,内容也很简短,匆匆看罢,“曾老先生邀请我去南京?”

……

焦山寨,郑鸿逵眼前是江面上浩浩荡荡的移民船队。

“芝莞。你说为什么陈守序到了哪里都要抢移民,为了移民他宁可不要生丝?”

郑芝莞放下望远镜,笑道,“三哥,我见过陈守序写给大哥的信,话说的很客气,不与本藩争江浙的货。他倒是言而有信,应是怕了本藩在福建的500艘战船吧。“

“本藩的战船海上肯定无敌,”郑鸿逵若有所思,“但我觉得陈守序这么做应该还有其他的原因。”

注1:扬州300多艘船数量见《清世祖实录》卷一六,顺治二年五月乙酉,“……扬州城北,获船百余艘……扬州城南,获船二百余艘。”

注2:巡抚以上官,喜欢别人叫他老先生。

第14章 十里秦淮

一艘小江船停靠上新河关码头,孙临下船与守关的士兵接洽。 X守序带着冷应、王士则和林出勇坐在舱中等待。扬州的事已办完,守序来南京赴曾樱之约。

有孙临出面,很快,隶属于户部的钞关驿丞便挥手放行。

明代南京主要有两大码头,一为上新关,一为龙江关,即后来俗称的上关和下关。守序本来想从下关进南京,瞻仰凭吊一下前辈。下关有著名的龙湾,郑和星槎船队曾经的母港和造船厂所在地。

孙临委婉地对此表示了反对。龙江关在仪凤门外,有秦淮河和金川河两条水道通入城中,加上有便于泊舟的江湾,舟楫辐辏于此,让龙江成为水陆要津。现在虽然贸易萎缩,商船较少,但朝廷文武大臣多由此上下官船。战事紧张,大江南北文武将官频繁来往于下关,守序去了可能会遇到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尽量低调办事,这还是守序给杨文骢的建议。本来杨文骢是想操办一下外夷来朝的事,朝贡贸易有很多优惠条件。中国的朝贡贸易,历史上很多都是海外商人胡编个国书,假冒君主来进贡,带着一船的高额回赐品走人。

明朝在这方面要精明一些,但守序是货真价实的洋夷元首,只要守序去见一下弘光演场戏,就能获得不少额外的好处。但守序拒绝了,他连马士英都不想见。不知道杨文骢是怎么给马士英解释的,首辅只提了一次就没再要求了。

杨文骢和马士英关系最好,二人同为当世画家。黔党内部,也就杨文骢敢直接反驳马士英的一些政策,老马都是笑咪咪接受批评,当然,一般不会执行。

上新关码头位于江心洲与南京之间的夹江中,有江心洲屏蔽,舟船尽泊此以避风浪。守序挑开官厅的窗帘,码头的船只并不多。上新关是南京民用商品主要的输入关口,木料、粮食蔬菜和猪。恩,周围很多运猪进城的民船。南方第一大都会,对猪肉的消耗量很大。看到猪,守序感觉很欣慰。在南洋,他判断是不是朋友,很重要的一个标准就是吃不吃猪肉。

明太祖朱元璋在城西古白鹭洲地区沿长江开了上、中、下三条新河,以增加秦淮河入江通道。过了户部关,小江船一路上行便是南京水西门。照通户部关同样办理,孙临拿出镇常兵备道衙门的腰牌,守门官兵唯唯放行。

守序的笑容有些玩味,“你们杨兵宪的牌子这么好用啊。”

孙临向解释道,“原本进南京也不会这么顺利,马首辅把勋贵和太监都收拾干净后,现在方便多了。”

大明朝留都的防御,原本是南京守备体系,由勋贵和太监共同掌握留都军权。南京的勋贵不是橡皮图章了,他们有不小的权力。

如果给明朝官僚的下限程度排个座次,勋贵会远远领跑于太监和东林,殉国的文臣武将和太监多了,殉国的勋贵怕是还没有秦淮河的女人多。崇祯天子在最后阶段,因为对文官武将极度失望,任用了不少勋贵,结果更坏。高门良第怯如鸡,两千年来中国最无耻的群体就是世袭贵族们。

南渡后,史可法和马士英两人联手,先由史可法联络南京守备太监韩赞周,把刘孔昭等勋贵踢到一边,废除留都守备,收回南京卫所军权,改编为兵部尚书直辖的三大营。接着,再由马士英动手,清除掉韩赞周和卢九德在勇卫营的势力,如今南京的军权都控制在了史、马二人手里,配合堪称默契。

史、马二人这么做,也不是没有坏处。南京的勋贵从开国世袭到现在,势力根深蒂固。虽然被史、马二人剥夺了权力,但他们还养着很多喉舌,斗不过史马,就让人骂。史可法还算好,马士英可是被喷惨了。

其实东林的高层,比如钱谦益与马士英是达成谅解了的,马士英也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任用了很多江南士子。骂马士英的更多是些二流文痞。

孙临一路对守序诉说着愤懑,船过了水西门,进入南京城。

守序对孙临说的问题有自己的理解。马士英实际上面临的是南明无解的问题,僧多粥少。大明的江山越来越小,能分的蛋糕也在变小,他不能满足大部分人的政治和经济**肯定会被骂。实际上钱和地盘,才是南明内斗不断的根本原因,和民族性,道德文章,品行操守都无关。

弘光、隆武和永历三朝,不管谁在台上,在继承了明朝正统名义的同时,也都背负了沉重的政治包袱。没钱没地盘,无法团结人,分裂内斗不断。而满清却是在不断扩张中,能满足大部分官僚武将对官位和地盘的渴求。

南明坚持时间最长的势力正是两个接收政治包袱最小的团体,海匪出身的郑成功和农民军出身的西南孙可望李定国。守序觉得这很有参考意义,在势力没有扩张到一定程度前,介入大陆的局势始终要以钱和地盘为核心目的,绝不能贸然接受来自明朝的政治遗产。

守序掀起舱门处的竹帘,信步走到船头,林出勇手持倭刀,寸步不离。

江南烟花三月,正是一年中最具风情的季节。过了水西门,便是内秦淮,也就是俗称的十里秦淮。河道两岸杨柳依依,亭台楼阁,公侯戚畹,甲第连云。

自从进了城,守序就感到城墙内外的气氛迥然而异,越往前走越明显。两岸雕栏画栋的河房,绮窗丝障,一片珠帘。丝乐之声,声声入耳,到处是莺歌燕舞。

冷应喃喃道:“金陵都会之地,南曲靡丽之乡。”

守序打趣道:“公定也游过这十里秦淮?”

冷应有些赧然,“金陵衣冠文物盛于江南,文采风流甲于海内,属下自是来过。”

守序一笑,北方士子,不比江南同侪,提到烟花之地他还是有些不自然。

时已傍晚,正是秦淮河最热闹的时刻。河上画舫掌灯,火龙蜿蜒。渡口之上,争渡者络绎不绝。王孙贵族,乌衣子弟,湖海宾游,豪客与美人端坐画舫之中,挟弹吹箫。

“这便是秦淮灯船?”守序早就听闻秦淮灯船的盛景。

“正是,”孙临道,“国主若有兴致,我去唤两艘画舫过来招待诸位。”

“不了,今天还有事要办。”守序玩味地看着眼前的灯船,眼前这景象,让他想起了东莞。灯船开始的时间早了些,当年在东莞都是饭后下半场,第三场,这秦淮灯船连吃饭也一并解决了。

孙临听守序拒绝,再次邀请道:“国主,今日天色已晚,不如明日再去办事。”

孙临这态度,让守序想起了当年谈项目的一些往事。杨文骢当是交待过孙临,要把守序一行招待好。

“故人相邀,等不到明日。”守序看了眼王士则,曾樱还在等他,“克咸兄,你若是有事,但走无妨。”

孙临的反应有些不自在,冷应笑着帮他解围,“近日为移民的事克咸兄多有劳累。你也许久没来金陵来,不如趁今天去看望下蕊芳姑娘。”

原来是这样,守序明白了,“公定,你陪克咸兄一起去吧,开销你来负责。”

“属下遵命,”冷应笑嘻嘻地看着孙临,“克咸兄,劳驾,今日便带我游一游秦淮河吧。”

“这……,好吧”,孙临也笑了,年轻时他也是豪侠任性,纵酒高歌之人,不然也和杨文骢处不到一块去。

“走了,走了,”冷应拉住了他的胳膊,让船靠岸,几步便走上码头,消失在岸边的人流中。

两人这么一闹,王士则一直紧皱的眉头也舒展开了,“孙克咸有葛蕊娘子这般红颜,也是人生幸事。”

美好的爱情故事总是民间佳话,听起来孙临在秦淮是有故事的人。

守序好奇地问道,“王老板知道秦淮八艳吗?”

“是谁给国主说秦淮有八艳的?”王士则有些讶异,“我常来金陵城办事,南曲中才艺出众的女子有二三十位,她们结为手帕之交,从未有八艳的说法。”

王士则来了谈兴,向守序介绍起金陵城的风月往事。

金陵南曲名女,杨文骢独得其中四位,珠玉耶、方芷生、马婉容、李陀那,其中以马婉容最出名。

马婉容知音识曲,音乐上被人推为南曲独步。马婉容在南曲时,终日以误堕烟花为恨,直到她遇到了杨文骢。杨文骢是个官宦子弟高富帅,年轻时为了泡妞还专门学画兰。兰花是南曲女子最爱,有些人可能就是比较天才,学什么都厉害。杨文骢行万里路,琴棋书画的本事一亮,再点缀以西南民族大战中的冒险经历,把南曲的姑娘们迷得神魂颠倒。

孙临孙克咸,桐城人。人以类聚,孙临和杨文骢在南曲中结识成莫逆。孙临的条件差一些,没杨文骢那么硬的官场背景,个子短小精悍,不比杨文骢身材修长。但孙临与杨文骢一样,自负文武才略。

文采还没有领教,武艺见过了。孙临有次在金山堡练箭,守序见他开过一石五斗的硬弓,而且能左右开弓,至少在江南,这是很难得的本事。孙临没有杨文骢那么多情,现在只守着葛蕊一人。

王士则说起他们两人,赞叹不已。仕途与美妾双全,至少到目前为止,杨、孙都是让人羡慕的成功人士,他们在南曲中的经历,也被当做佳话广为流传。

船在王士则的故事声中靠岸。孙临安排了住处,守序先没去,直接去拜访曾樱。

弃船登岸,林出勇带着两个随身护卫,守序和王士则一共五人走入南京城的小巷中。

南京的路面全部以石板、条石铺就,用葡萄牙传教士的话来说,南京比北京干净得多,是世界上最干净的城市之一。

北京路面没有铺装,漫天黄沙,灰尘呛人。街道上牲畜多,满地马粪。恶劣的卫生环境造成明末北京鼠疫流行,也是摧毁明朝的原因之一。南京这方面就好多了,出行更多用船,清理马粪的麻烦小,比北京宜居。

几人在巷子中东绕西绕,迎面不时走来散步的青年男女。也许是从来没来过人这么多的大城市,人流让护卫们很紧张,他们抓紧了倭刀。

目的地是一处幽静的小院。王士则先进去通报,守序院子只有一进,正中应当是曾樱的住处,两边的厢房还住着人。

王士则扶着老人降阶相迎,守序先行礼,“曾老先生。”

曾樱的笑声还是那么硬朗,他上下打量了守序几眼,“你穿这身衣服,应该把胡子剃了。”

守序莞尔,为了不引人注目,他今天换上了一套玉色深衣,

第15章 崖山不会重现

[新](.)

曾樱书房的搭配很简洁,. x这只是曾樱在南京临时租住的院子。这位曾中丞谈不上清官,家中应该不会就这么点摆设。

当年有人告到锦衣卫,说曾樱受贿,皇帝一怒之下派人彻查,郑芝龙主动站出来把锅背了。皇帝一看事涉闽海王,没法深究,只好削掉郑芝龙的都督衔,把曾樱调到衡永道剿山贼。

守序不喜欢清官,明朝这个体制,除非自己家里很有钱,否则清官不是可以正常交往的对象。

曾樱是便服到的南京,向朝廷报道。如今南京有很多北方南下的大臣。人一多就有不少奇葩,有曾经投顺的,有投建虏的,也有投顺再投建虏的,最让人无语的是还有投顺投建虏再南下投明,但在南京却不得意,又回北京做建虏官的。

投顺在南京是大忌,最大的政治污点。不管北京的官之前地位有多高,只要有过投顺的经历,在南京就会被打入另册不会任用。北京的官员投顺的比例极高,大多数人没有选择,只能为鞑虏效力。建州对此倒是不在乎,放开用人。

李闯攻破京城前,曾樱还在监狱里。这赋予他一个很好的优势,没有投顺,背景很干净。只是他的位置问题还没有解决,南下官员中职位较低的还好办,像曾樱这种曾经干过封疆大吏的高官,马士英真不好安排。言谈间,守序见曾樱已有灰心之意,朝廷上下的重要部门都是马党和江浙士绅,他很难立足。

守序想了想,给曾樱出主意,他本人是不好安排,但能否从别处着手。

“老先生,方今乱世,官位大多都是虚的,有自己的地盘和钱最实在。”

曾樱心头一沉,“你不看好南京?”

守序用沉默表明自己的态度。

曾樱的嘴角垮了下来。他也不觉得马士英能力挽狂澜。高杰死后,南京有很多人预感不好,辞职离开了。曾樱约守序来谈的,正是为了交换双方对未来战局发展的意见。

守序指着桌面,“可以吗?”

曾樱忙移开桌上的书笔,守序用手指蘸了茶水,在桌上划出九江开始的长江和其上的淮河,接着在扬州向上划出大运河连通淮河。最后从归德开始,亳州、颍州,再向东划到泗州,直指扬州。

“两路,骑兵两万,中丞觉得如何守?”

曾樱立即明白过来守序在说什么,“江北守不了,让开大路,择精锐入驻大路两边山地湖泊设寨。各镇主力撤回江南,沿江布防。以黄蜚、郑鸿逵、黄斌卿水师来回接应调度,保江南没问题。现在已是三月,春雨下,北兵不耐湿热,到时病疫流行,我再以背后山水寨袭其粮道,北兵必撤。”

守序轻敲桌面,内行啊。自三国开始,1000多年来南方抵御北兵历来就是这么打,光靠长江不行,淮南必须留兵依托山水寨让北军难以建立统治,这样等到梅雨季节,弓箭会报废,造成北军战斗力大减。而且北军会水土不服,肯定要撤,流行疾病比刀剑厉害十倍。

守序再次蘸湿手指,把长江向西划,“楚镇,如果也来插一手呢?”

曾樱脸色大变,左良玉近来频频有所异动,之前是被高杰带兵吓住了,现在高杰一死,左良玉再无制约。如果左镇顺流而下,首当其冲的就会是他的家乡,江西。

守序抬起头,“老先生,有备无患。不管局面怎么变化,你现在搞一块地盘总是好的。”

“峡江你觉得怎么样?”曾樱道,“我现在只能拿到一县。在峡江老夫还有些号召力,能拉起一队兵马。”

“多少人?”

“老夫家里还有些余才,全部散尽,拉出6,700人没什么问题。”

“老先生。如今是大乱世,几百人作用很小,在战争中很快就会消耗殆尽。”守序加重了语气,“再者说,你的家财用完之后,靠什么来养兵?”

曾樱默然无语,在南京赋闲这些天他想过很多未来的走向,茫茫然没有头绪。守序能帮他理清思路。如果守序没来,曾樱打算去福建找郑芝龙了。

“你觉得该如何?”

“老先生在福建宦游多年,当知道洋夷都是靠海船征服列国。”守序道:“如今不比前宋,海船的力量比那时要强得多。经营内地州县,一不小心就会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老先生为什么不靠海找个县立足呢?”

曾樱道:“不瞒你说,老夫想过,但福建不合适。”

守序明白,郑芝龙把福建经营的如铁桶一般,曾樱去了,待遇肯定不会差,但不会有作为的空间。

“广东如何?”

“广东哪里合适,难道你要我的人去琼州帮你岳父?”

“我岳父不用帮忙,”守序笑了笑:“老先生不妨试试雷州。”

雷州有糖,徐闻号称糖都,只要控制了雷州,养的兵可就不止几百人了。

“你这主意不错。”曾樱站起身,来回踱了几步,“老夫与瞿式耜相交多年,他现在转任广西巡抚。雷州靠近广西,互相也能有个依靠。”

“光有文官不行,老先生有信任的武将吗?”

虽然弘光朝在南方还能维持基本统治,但区区一个县令肯定不够保障利益,还得有武将配合。

曾樱笑了,“有。广西如今也有事,瞿式耜赴任广西申请调兵随行。朝廷本已明调黄斌卿去广西,后以江防要害不果行,现在他正着急从哪里调兵呢。我和瞿式耜说一声,把曹友义调过去。400多兵,对江防淮防无足轻重,但瞿式耜肯定欢迎手下能多些精锐边军。”

瞿式耜是个奉教大臣,不是传统的地主官僚,与金城都有合作的空间。

两人又计议一阵,雷州府有海康、遂溪、徐闻三县。海康县附郭府城,不能要,徐闻关系盘根错节,搞到手的难度比较大,守序建议曾樱要遂溪县。

遂溪县是以后的湛江市,广州湾内数座良港,海上有南三岛、东山岛和硇洲岛。

“老先生,只要你拿到遂溪县,”守序习惯性地用指节敲敲桌子,“我从海上支援你,你大可不必担心孤军无援。”

守序说的透彻,曾樱下了决心,“我明日便去找去瞿式耜,定要拿到这个县。”

“遂溪县令必须可靠,”守序提醒道,“老先生打算派谁去担任县令,又派何人去峡江募兵?”

曾樱摸着胡须,“我让亲弟曾植去遂溪,长子文思在峡江募兵。”

守序这才点点头,乱世只能用最信得过的人。

“老先生,如今洋夷在军事上超过大明甚多。如果要击败建虏,靠官军原有的那些方法行不通,你得引入西式操典。”

明朝中后期军事改革和进步,实际上都有欧洲的因素,越到后期比重越大。何良焘的《祝融佐理》、何如宾的《西洋火攻神器说》和孙元化的《西法神机》三本炮术指南被明军奉为圭臬,这三本书主要均翻译自路易斯.科拉多所著,1586年在意大利出版的《实用炮学手册》,其中《祝融佐理》还掺杂了唐迭戈.德.普拉多.托瓦尔的《炮学指南》。

没错,这位托瓦尔船长,正是在去往澳洲的探险中,与领航员托雷斯一起,无意中发现了托雷斯海峡的指挥官。托瓦尔的《炮学指南》详细记录了从炼铜开始到钻膛全部制炮流程,从未在欧洲出版,只有两部抄本。托瓦尔经过托雷斯海峡抵达菲律宾后,在马尼拉居住过几年。《祝融佐理》中涉及《炮学指南》的部分,很可能出自托瓦尔在马尼拉期间留下的第一手资料。

曾樱在福建与红毛夷打交道多年,明白守序说的已经很委婉了,他皱着眉道:“我倒是想学习洋夷操典,可就是没有门路。”

守序伸出两根手指,“20个,老先生可挑选20个青年人,最好有文化和算术基础。我送他们进金城军校。”

“如此甚好。”曾樱脸上浮现出喜色,“真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你。”

守序不和曾樱兜圈子,他瞄着雷州很久了,“老先生,东山岛上原先有个湛川巡检司,现已废弃,帮我拿到这个巡检司,我的船队来往南洋,需要避风港和货栈。”

“你有合适的人选吗?”曾樱没有反对,与佛朗机和红毛夷不同,金城有很多华商,只要是中国人中国船,让出东山岛给他们停泊不是什么问题。

“有。”守序推荐的是蔡元定,他不是生员,但功名也不是出任巡检司的必备条件,只是说有生员的身份更好。

曾樱想了想道,“一个巡检司而已,我答应你。但你必须给我时间,等我在遂溪县站稳后,我会把东山岛交给你。”

海岛上不可能单独设置巡检分司,而重设巡检司流程并不简单。巡检司主官虽是9品微末小吏,却因为权责重大,历来由吏部直接铨叙。守序表示理解,他只要求在今年之内完成。

敲定了东山岛,守序笑的有些意味深长,“老先生,从一县开始,你逐步拿下雷州府。有了雷州的糖,你还怕我们没有长期合作的前景吗?”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几十年宦海生涯,曾樱太理解利益二字了。只有利益才能把盟友捆绑到一起,只凭感情和热血那是靠不住的。用雷州糖业套住守序,他才能得到来自南洋的军火和战船。

大势分析完了,曾樱在略显绝望中重燃一丝希望,但他却仍旧一脸落寞之色,“我记得硇洲岛是前宋海上行朝最后的驻跸地,因岛上无粮,十万忠魂奔赴了崖山。

“曾老先生,”守序向曾樱保证,“崖山一定不会重现!”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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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轩主好有文化

守序与曾樱在大的合作方向上谈好,具体实施步骤却要一步步来,他先回了金山寺等待曾樱运作的结果。

瞿式耜这几天正发愁,广西华夷杂居之地,不带武将可能会很麻烦。曾樱把曹友义推荐过来,解了瞿式耜燃眉之急。他用快马送信给史可法,得到史可法同意后便直接去找了马士英。

内阁原计划调去广西的黄斌卿被压住了,现在巡抚求上门要调几百个兵,马士英肯定得给面子。广西已有镇守总兵官杨国威,马首辅大笔一挥,曹友义以原官调任广西团练总兵。

遂溪知县稍微周折一些,曾樱与马士英并不相熟,但他混了几十年官场,关系谈不上盘根错节根深蒂固,有力的帮手还是很有几个。

现任礼部尚书、协理詹事府、翰林学士黄道周是曾樱的朋友。马士英派黄道周去绍兴祭祀禹陵,现在还没走,曾樱趁这几天时间抓紧运作遂溪知县的事。曾樱的弟弟曾植是选贡出身,功名一般,但曾在地方为官多年,积累的资历足够升到知县。通过礼部尚书运作一个知县,也有的是办法让马士英关注不到。赶在黄道周离开南京前,曾樱如愿以偿,拿到曾植的任命。

得知消息,守序再临南京。路过曾宅巷口时,林出勇走到守序身边,轻声道:“主公,一路跟着我们的人不见了。”

守序点头表示知道了,有几个盯梢的不奇怪。脚下没有停步,走进院子,曾樱和王士则已在书房等他。

曾樱在书桌上铺开地图。以守序的标准,地图误差不小,只能表示个意思。

找到江西峡江县,守序问道,“老先生,令弟和令公子都在老家吗?”

“都在峡江。”

守序先看了看日历,“得抓紧时间了,我们要马上行动。”

王士则道:“我今天就去雇船。”

“雇船太慢。曾先生,你有没有可靠的护卫?”

“有,”曾樱唤沈炎进来。

沈炎到南京后没去南京锦衣卫衙门报道,北京上官们的行为让他伤透了心,带着6个兄弟就跟着曾樱干了。

守序见来人很精悍,没管他是谁,直接问道,“会不会划船?”

沈炎淡淡回复:“划船可以,掌舵不行。”

锦衣卫经常外出办案,沈炎的人受过一定的水上训练。

守序表示认可,对负责联系江西的王士则说,“王老板,我们不能浪费时间。你带人坐我的船走,现在就出发。”

王士则瞪圆了眼睛,“你来南京坐的是水师战船。”

“正因为是水师战船速度才快,杨文骢那边我去解释,你不用管。”

守序的语速很快,把气氛搞的挺紧张,王士则一跺脚,“你可以让杨文骢的兵回去了,我会掌舵,年轻时候这段江面跑了不知多少趟。”

曾樱轻抚长须,“士则在跟我之前,原也是长江上的船户。”

“那就好,王老板走时记得带上家眷。”守序道,“我的船小,只能委屈你们几日。”

王士则有些诧异,“带家眷?我们不回南京了?”

“不用回了,曾老先生很快也会离开南京。”

王士则犹豫着看向曾樱,老人向他轻轻颔首。

守序继续布置道,“请王老板告诉峡江的文思兄,尽量选择没有家眷拖累的士兵,实在不行也要能带走家眷。”

“明白了。”

“左良玉造反,或是建虏南下,”守序端起茶杯,“不管他们谁去江西,切记切记,不要交战。新募之兵,不可能是左镇和建州老兵的对手。”

听到守序的布置,沈炎脸上的惊讶之色越来越明显。沈炎知道曾樱和郑芝龙相熟,在南方路子广,但守序的出现还是让他大吃一惊。曾樱居然还认识洋夷,甚至这位洋夷国主交谈中透露出来的意思又是如此震撼。

曾樱皱起眉头,“不与敌交战,文思他们应该怎么办?”

“护着曾植先生,沿赣江上溯,过大庾岭进广东。”

沈炎觉得这简直是在强人所难,他忍不住插话道:“从峡江至雷州差不多有3000里,带家眷长距离行军,便是官军精锐来也很难走到。”

“你当过兵?”

“前锦衣卫百户沈炎。”

见守序的眼神看过来,曾樱点头道,“沈兄弟从京师护送我一路到江南,国主可放心。”

守序哼了一声,“走路是很难,如果连路也走不了,也不必谈什么报国了。”

怒气从心头升起,沈炎刚想反驳,却被王士则按住了。

守序叫蔡元定进来,“我派个广东的向导给你们,后面的事情他会安排。”

蔡元定向几人行礼后说道,“从峡江去雷州,也不用走那么远。你们可以先坐船沿赣江上溯,翻过大庾岭后就是北江,雇船可一路到广州府。珠江有很多出海口,只要到了广州府,我们不难找到海船去雷州。”

蔡元定的广东官话让人听得很着急,反复了几遍曾樱等人才明白过来。

“就怎么定了,儿郎们也该历练历练。”曾樱拍板道,“告诉文思,募兵贵精不贵多,留些银子路上用。”

王士则拱手道,“是,老爷。”

“老先生,你身边不能没有护卫,”沈炎道,“我让兄弟们陪王老板去江西,我跟着你走。”

曾樱不同意,“若晦啊,我家里知兵的人不多,你还是去帮文思,江西的事更要紧。”

“那老先生你怎么办?”

曾樱一笑,“黄道周到绍兴祭祀禹陵,我先和他一起去杭州,然后再去福建。”

留在南京没多少用处,虽然没打算投靠郑芝龙,但曾樱在福建还有些资源,不利用一下可惜了。

“我派人跟曾老先生去福建吧。”守序道,与曾樱比起来,他的人手还稍微宽裕一些。

几人互相看一眼,表示同意。计议一定,各人便分头去做自己的事。

曾樱心情不错,他给守序换上新茶,“留下来陪我喝两杯,我介绍个人给你认识。”

守序自然是悉听尊便。

曾樱介绍的是一位年轻士子,“常州梁萧白,老夫一位故旧之子。”

“世伯,晚生今天带了您最爱喝的陈酿。”梁萧白向曾樱拱手行礼。

曾樱眼睛弯成月牙,对手守序道,“萧白家自酿的黄酒,堪称一绝,来来,我们一起尝尝。”

守序笑了笑,黄酒从小喝到大,他的酒量就是被黄酒练出来的。黄酒好入口,以前冬天他经常约上两个兄弟干掉一坛。

……

一顿饭下来,曾樱喝美了,“老夫休息得早,就不耽误你们年轻人的时间了。萧白啊,有什么事情你自己和国主谈吧。”

……

梁萧白和守序几人出了曾宅。

夜凉人定,风清月朗。

河边,春风拂面,柳枝轻摆。美女士子,簪花约鬓,携手闲行。

秦淮的夜晚,才刚刚开始。

几个美女路过,偷偷看了冷应澂好几眼,发出轻铃般的笑声。

“公定,看起来她们对你很感兴趣啊,要不要追上去问问姓名?”

守序的玩笑让冷应瀓很不好意思。

守序的大胡子配上这身衣服,给人的感觉就像金陵大街上常见的土豪。冷应瀓山东人,身高也只比守序矮几分,掩饰不去的书卷气看起来比守序更像主角,一行人的回头率以他最高。

梁萧白微笑道:“我知道前面有一处清静之所。国主若不嫌弃,请随我移步,我们去那里坐坐。”

熟悉的节奏。

守序今天喝得高兴,便答应道,“有劳。”

冷应瀓也是嘿嘿一笑,就只有林出勇听不懂。

曾宅离南直隶贡院不远,贡院堪称大明朝最残酷的考场。

南曲与贡院遥对,仅一河之隔。这个地点选的好,正为才子佳人而设。四方考生汇集贡院,失意的士子借酒浇愁;金榜高中的士子呼朋唤友一醉方休;还没考试的士子,则在南曲的姑娘们面前指点江山挥斥方遒。或贪旬日之欢,或订百年之约,人人都心甘情愿在这座销金窟里掏空最后一钱银子,直至美人恩尽。

长坂桥在贡院外数十步,桥下有人摆摊。工艺品当中放了一匹玉马,几名青年男女拿着木环抛掷,都以玉马为目标。在女人的鼓励下,男人买了一串又一串的木环,却始终套不中。

见守序多看了游戏几眼,梁萧白道:“那几个女子都是南市的卑妓,总以这种招式赚取外地客们的钱财。”

守序有些疑惑,冷应澂解释道:“金陵烟花场所,分为南市、珠市和旧院。南市是卑妓所居,人数最多。名姬行首都在旧院,珠市间有殊色,介于二者之间。”

旧院就是通称的南曲,高端场子,撑门面的就那几十位。守序暗想,这不就是明朝版本的民用、商用和官用吗。估计开放程度也是和场子的档次倒着来。

过了长坂桥即是南曲,从武定桥一直延伸至钞库街,地块不小。沿河有二层小楼,有独门独院,屋宇都很精洁。场子外站着一些呼客的帮闲。守序腰挂佩剑,出勇手握倭刀,倒是没人敢上前招呼他们。

梁萧白选的倒真是处清静地方。院中四处种着花木,隔绝了外面略显嘈杂的人声。

见客到,假母迎上。梁萧白吩咐了几句,假母便把众人迎到后院。

一间竹亭,一排长轩,轩左一颗梅树,轩右两株梧桐,十余根青竹。花草间于其中,望之很有层次。

丫鬟轻启珠帘,客人进了轩房。

房中陈设简洁,数套木制几榻,梁上垂下几许丝绸帷帐,楚楚有致。与守序想象中的亭台楼榭,华丽陈设倒是绝不类同。

梁萧白请守序做了上首,有些抱歉地道,“曲中诸姬,如今最红的当属李香。南渡士子以睹香君一面为荣,但她一颗芳心全系于候朝宗之身,闭门谢客。连田仰田中丞花300金亦未能得见。”

“李香君很漂亮?”,守序有些好奇。

“身躯短小,肤色如玉,慧俊婉转,调笑无双。”

守序听到身躯短小就没兴趣了,表示李香君来不来无所谓。

南曲中出名的姑娘基本都带有鲜明的特色,用后世流行明星来对比,叫有个性,漂亮倒未必。能称上绝色的,顾媚、朱小大、董小宛三五人而已,而且都嫁人了。

士子们眼中的绝色与守序未必一致,他在其中一个名字上点了几下。

宋惠湘,颀而白如玉肪。后面的介绍他就没在意了。

稍等片刻,盛妆而来的丫鬟如众星捧月般送来今晚的女主角们。有人捧着琴,有人捧着画卷,还有人拿着文房四宝。

宴席摆上,梁萧白端起酒爵,“国主,其实我们不是第一次见面了。”

“哦?”守序有些讶异,没印象啊。

“这两年我周游列国,去过扶桑下过南洋,贵国自然是必去的一站。在金城的广场上,曾远远见过国主一面。实不相瞒,我还买了500两面值的南洋银行债券。”

银行客户啊,还是高端的那种。守序也抬起起酒爵,“感谢萧白兄支持南洋银行,来,干了这杯。”

一饮而尽。

搂过美女,惊起一声轻呼。守序端详着手中的青铜酒爵,古朴、精致,赞叹一声,“轩主好有文化。”

轩主叫李湘真,字雪衣,肌肤玉雪,含睇又宜笑,正与梁萧白共坐一榻。

许是没见过守序这种客人,李湘真只好微笑不语。

几轮酒下去,梁萧白说起正事,“国主,我家在福山港屯了一批生丝。如今去日本的商路很不好走,琉球的萨摩藩又吃不下,我们也不想降价卖给郑家。”

梁萧白说的很坦诚。坦诚是长期合作的第一步,守序轻轻点头,“萧白兄,生丝的事,你和冷应瀓谈。”

冷应瀓讶异道:“国主,江浙的货主要都是郑藩在做。我们的宗旨不是尽量不招惹郑藩吗?“

“从今天开始,不必了。萧百兄,你的生丝,我全部吃下。”守序哈哈大笑,将身边的美人打横抱起,惹起更大的惊呼。

李湘真以手掩唇,遮不住的震惊之色,就没见过这么无礼的客人。

“国主,不听琴了吗?”

“还听什么琴……”守序的声音从走廊传来,“萧白兄,福山港不安全,你得尽快把货运到泗礁山。”

——————

注:历史上黄道周推荐曾植任泉州同知。

第17章 泠泠七弦上,静听松风寒

几缕青丝绕臂,一席枕畔留香。

守序自失一笑,睡过了。衣物均已折叠摆放在侧,佩剑与皮靴甚至还仔细擦拭过一遍。

穿戴整齐,匆匆洗漱完毕。守序走出长轩,昨夜饮宴的痕迹已消失不见,整个院中又恢复了原本的清静整洁。

轩主备好早餐。几碟酱菜,蒸熟的杂粮和时鲜水果,不见荤腥,一位俏生生的美婢侍候在侧。

没有繁复的花样,却让人感觉十分舒适。

沏上一杯清茶,轩主李雪衣款款而入。衣饰淡雅朴素,正如其字。

“我的朋友都去哪了?”

挥手示意侍婢退下,李雪衣道,“梁先生已离开,临走留下一张便条,托我交予先生。”

守序接过一看,只有五个字,“福山,泗礁山。”

李雪衣微抬臻首,“冷先生就在外间,要不要我唤他进来?”

守序恩了一声。

李雪衣迈步欲走,却又回头,语带埋怨地道:“贵仆于亭中拄刀端坐一夜,我妹妹只好相陪,也是一宿未睡。”

出勇?守序微叹,“雪衣轩主,那不是仆人,是我的士兵。”

仆人与士兵,李雪衣有些懵懂,这有区别吗?自古当兵都是贱役。李雪衣不知客人来历,她把疑惑藏在心底。

冷应进来时,脚步略摇晃。

守序放下茶杯,有点想笑,“公定昨晚的战况很激烈吗。”

冷应赧然一笑,拱手道:“国主,和梁家的生意谈定了。一共300担生丝,每担140两白银,共42000两。”

在东亚海面,这手笔很大了。

“安平、热兰遮和长崎的生丝现在卖到多少钱了?”

“郑家在安平的收购价也是140两,热兰遮是160两,长崎则是260两至270两之间。”

同样的价格,梁家把生丝卖给守序,节约了很大一笔运费,也免除了海上的风险。

日本航线利润很高,由于中国战争的影响,出口货物急剧减少,导致郑家与荷兰人的竞争愈发激烈。荷兰人几次派出战船拦截台湾海峡的郑藩船队,郑藩则通过他们在日本的关系警告荷兰人。两家频繁摩擦走火,导致中国其他商人现在要去日本风险很大。江浙商人在这种情况下,一般只能接受郑藩的收购价。他们没有条件直接联系热兰遮,郑藩的战船肯定堵着浙江通往福建的海路。

守序盘算了一下成本,全部卖给荷兰人,每担生丝大概能赚取15两,接近5000两白银。不算多,但风险很小。

“你马上雇船,今日便去崇明,然后尽快赶去泗礁山办妥这件事。”

“是,大人。”

“用战舰把生丝运回台湾,跟荷兰人说,不用银子付账,我们要粮食。”

台南不会拿出接近5000石储备粮用来交易,荷兰人同样也要想办法筹措。

冷应讶异道:“国主,只用来换粮食,我们可有些亏啊。”

“小亏一点不管了,你抓紧办,我们可能会有急用。”

冷应一凛,拱手唯唯而退。

守序坐着休息了一会,挂起佩剑走出长轩。

眼前一片翠绿,侍婢们正在洗桐拭竹,整理院中的花草。昨夜梁萧白说李雪衣性嗜洁,看来不假。

李雪衣一席素颜,独坐亭中,抚弄琴弦,见守序出来也未移步。

琴,华夏古乐的神器。

既然是神器,那一般人肯定是弹不好的,一般人也欣赏不了。琴,在明朝早已是传说。

见守序笑得奇怪,李雪衣随口问道,“先生也懂琴?”

“不懂不懂,”守序忙道:“我粗人一个,哪里会懂琴。”

李雪衣轻轻点头,这才符合昨夜守序给她们留下的印象。

“梁先生已包下我这先生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李湘真说这话的时候,语气中的不耐已无法遮掩。与多数秦淮名姬一样,她更偏好接待文人士子。

琴与兰花都是给士子们预备的,让守序这等粗人住进来,实非她的本心。梁家的权势是李雪衣和假母无法拒绝的。李雪衣心下已做好打算,即便勉同枕席,也绝不与之相合,连妆都不想画。

守序见李雪衣独自调试琴弦,便走开在院中四下参观。林出勇在亭中守了一夜,守序打算等他休息好再离开,没想着在这里住多久。

长廊中挂着很多文人字画,守序在其中看到了很多熟悉的名字,吴梅村、杨龙友、孙临、候朝宗、方以智等等。守序品味了一阵,名士的文采自然都是极好的。角落里,也挂有轩主本人的作品,守序笑了笑。

林出勇睡醒,守序正想与主人道别,假母却递了一张名帖进来。

打开一看,“侍生孙克咸拜。”

孙临约守序晚上就在这里小聚一下。

看来今天走不掉了。

守序收下名帖,问假母,“昨夜陪我的姑娘去哪里了?”

“先生问的是宋亚蓝姑娘?她不是我院中的人,梁先生昨夜请他来作陪的。”

“那今晚还让她来吧。”守序对李湘真没有兴趣,再换人又嫌麻烦。

“哎呀,先生,这可难办了。”假母小心看着守序,“亚蓝她今早是哭着走的,临走时还说要闭门谢客。”

守序哑口无言。

名姬行首在曲中确实有一些特权,在一定范围内,可以自行选择客人。李湘真就是如此,除了惹不起的豪绅权贵,她平时只接待二三知己,而且只有接待知己时才会真情流露。

见守序脸色难看,假母的眼珠转了转,“除非先生让孙大人出面相邀,事情或可有转机。”

孙临?他官不大啊。

“哎呀,先生有所不知。孙大人在曲中是有名的情种。他最早喜欢一位叫王月的珠市姑娘,奈何被势家所夺。那势家官人带着王月去淮西上任,却被献贼砍了头,阖家死难,王月也没能幸免。此事让孙大人消沉了很久,直到他遇上了葛蕊芳……”

守序这会也无事,就听这假母说起孙临的八卦。他感兴趣的是八卦中的另外一个人,桐城方以智。孙临的大舅子,复社四公子之首。世人以陈贞慧、侯方域、方以智、冒襄四人并称,这其实没什么道理。当其他三人还在醉情于秦淮映月时,方以智早早中了进士,点了庶吉士,进入明朝文官升职的通衢大道。

方以智在京城任官,经受住了李闯的拷略,伤口见骨也没有降顺,更没有降虏。趁着李闯山海关大败,他逃出京城一路辗转回到南京,简直是传奇般的故事。因为政见不合,马士英没有起用他,但在民间,方以智的呼声很高。

守序转身,大步走到李雪衣面前,“帮我写封回帖。”

“耶?”李雪衣只当遇到个文盲,脸上遮不住的厌烦之色。

“陈守序拜。”无前缀自称。

李雪衣撇了撇嘴,她自是知道杨廷和的故事。可杨廷和那是二朝首辅,他随便自称什么都不会有人说不是。而正常情况下,名帖要么自称侍生,用于平辈;要么晚生,用于长辈;门生则是师徒。李雪衣只当守序文盲不懂文化,耐着性子提笔写了下去。

守序的意思有两个,一是请方以智。

李雪衣小嘴张成了一个“哦”字。方以智年轻时与孙临一起浪迹秦淮,那时李雪衣年纪还小,只是有所耳闻。自从考中进士后,方以智就没再进过南曲,从北京回来后更是性情大变,听人说当年那个秦淮浪子已浑然不见。

故事都变成了传说。方以智是李雪衣喜欢接待的那类客人,复社旗帜人物吗。难道,眼前这个大文盲真能请动他?

二,搞定宋惠湘。

又来了,李雪衣有些愤懑,姐妹昨晚的遭遇让她心下不平。

几笔写完。守序把回帖交给假母,“请转告孙克咸,我在这里等他。”

……

今天是连晚饭一并在这里解决了。

秦淮各院,都带三餐,甚至餐饮的好坏,也是各院的招牌之一。

依然是几榻分餐。有孙临出面,宋惠湘纵有不愿,也还是来了,仍然是坐在守序身边。

孙临自然是带着葛蕊芳,方以智没选人,李雪衣主动陪了过去。

怕触及方以智伤心事,孙临绝口不谈战事,只聊些秦淮风月。

守序打量了葛蕊芳几眼,面色微黄,眉如远山。谈不上漂亮,却有股有别于一般女子的气质。

李雪衣见守序盯着别人的女人看,心下暗道,无礼之徒。

宋惠湘轻启双唇,“蕊芳姐姐原是将家女,父亲犯了事才沦落风尘。”

这好像是守序第一次听宋惠湘讲话,声音还蛮好听。

孙临是李雪衣寥寥知己之一,守序明显能感到她比昨晚更热情。欢情自接,人劝一觞,连守序也敬了。为了调节气氛,李雪衣主动站出带觥录,就是喝酒的游戏。明朝喝酒的游戏,守序完全不会,一败涂地。不过他酒到杯干,输了就喝。

三四人一起喝酒,气氛往往最融洽,有美女作陪就更佳了。几人笑到一团,就连一直很严肃的方以智,后面脸上也浮现出笑容。

李雪衣喝到尽兴,吩咐婢女把琴拿进来,“我给你们弹奏一曲吧。”

守序脸上露出一丝苦笑,今晚躲不过去了啊。与两个文人喝酒,跟昨天的情况就不一样了。

在士子们眼中,琴为大雅之尊。琵琶二胡多为淫词俗曲,虽然大家也爱听,但逼格比琴差多了。

宋惠湘盈盈站起,取出一柄洞萧,朝方以智敛衽一礼,“久闻密之先生善萧,玉蓝可否请密之先生与我姐合奏一曲?”

守序暗暗给她点了个赞。都说艺术成就于评论,但这会也不是开演唱会,哥几个玩开心最好。

在李雪衣期盼的眼神中,方以智接过竹萧,轻抚良久。

“好!”守序带头给他鼓掌。

方以智嘴角泛起一丝微笑,李雪衣起了个调,方以智很快便接上。

宋惠湘这是很聪明的做法。琴虽然格调极高,但曲高所以和寡。没有标准化的乐谱,没有普及的技巧传承,全靠个人领悟。

几千年来,中国赋予了琴远远超脱乐器的要素。其实没几个能明白琴音的内涵,所以,有了琴以悦己,悦心的说法。心境,这已经上升到了哲学和文化的高度。

守序忍不住念出刘长卿的《听弹琴》

泠泠七弦上,静听松风寒。

古调虽自爱,今人多不弹。

宋惠湘以手掩唇,一脸的惊讶之色。守序一笑,牵起她的手,只是略有挣扎,便任由施为了。

琴的音域宽,音色朴素,但琴音却不连续,一个音一个音向后推进,全靠余韵。除非真是传说中的伯牙子期,否则欣赏起来真的很难。

琴难,女人奏琴更难。弹琴需有力,男人都弹不好,何况女人。所以宋惠湘请方以智以萧合奏,萧可以发出持续音,填补了琴音中的空白,让乐曲向后连续推进,更利于欣赏。

一曲奏罢,守序抬起酒爵,“为二位贺。”

方以智能略解愁绪,孙临是最高兴的。为了开解方以智,孙临试过很多办法,可都没效果。今天还是以江防大计,守序的战船很重要,才把方以智请动。

李雪衣笑嘻嘻地道,“请我亚蓝妹妹也来弹奏一曲吧,她的筝是曲中一绝。”

几个婢女把筝抬进轩中。琴小,一人可抱,筝大,得数人抬起。

宋惠湘向众人轻轻施礼。束起发梢,指尖戴起玳瑁甲片。

以华丽的磨弦开始,筝音起,似战乐。弹筝的人气质瞬间变了,似水的眼神中带上了锐利。守序全程看脸,一颦一笑一甩头中,惠湘英气勃勃。

琴悦己,琴格调高。古人说一洗筝笛耳,琴是殿堂级的雅乐,秦淮名姬中最高端的那几位都是以琴会友。

筝的标签是秦楼楚馆,是悦人。士大夫们虽然很爱听,大部分却羞于与下九流为伍。

但筝比琵琶二胡还是强点,略带一些文化属性。

琴音低沉,筝音高亢激昂。守序更爱筝音,他有些醉了,白居易的诗脱口而出。

楚匠饶巧思,秦筝多好音。

如能惠一面,何啻直双金。

玉柱调须品,朱弦染要深。

会教魔女弄,不动是禅心r

第18章 六总兵

弘光四年,三月二十七日,徐州,南明最北实控区。

大河滔滔。

凤翅盔顶的红樱在风中轻轻摇摆,左都督,挂镇徐将军印,徐州总兵李成栋于城头面北而立。

亲兵们降下军旗,副总兵杜永和匆匆奔上城头,拱手报告,“总镇,家属均已上船,全军将士整装待发。”

李成栋哼了一声,“际泰,你说我们还能回来吗?”

“总镇,照我说,去了江南花花世界,我们就不回徐州了。”

“是啊,”李成栋轻轻说道,“不回来了。”

“我们走,”李成栋一撩大氅,大步走出城楼,他边走边问:“最新的军情到了吗?”

“到了,总镇。”

“奴骑和友军现在位置在哪里?”

“刘泽清没撤,他正在集结兵马准备再打宿迁。正白旗固山额镇准塔已率军南下,距宿迁尚有一段路程。”

准塔是从济南过来的,刘泽清仍在战线上坚守,这对李成栋来说是个好消息。

河南战局正在迅速恶化。建州镶白旗旗主多铎兵分三路,韩岱、伊尔德、尼堪率外藩蒙古兵走南阳;镶黄旗固山额真拜伊图出龙门关;多铎主力与孔有德、耿仲明兵出虎牢关。三路大军于三月二十二日会师归德,许定国降。

负责防御这个方向的高杰余部李本深、胡国祯、王之纲数营望风而退,李本深还算够意思,临走前派人通知了顶在北边最前线的李成栋。李本深等人一撤,李成栋的后路就悬空了,他必须在奴骑抵达运河前重建与友军的联系。

李成栋宁夏人,虽然一度归属高杰指挥,但他实际上是正经的明朝官军。曾任开封镇标游击,与李闯在开封打到尸山血河。开封失守南撤到宿迁才被划到高杰帐下,所部有千余精骑,战斗力在明军中位列头等。

副总兵杜永和、张凤瀛、杨大甫、梁得胜各部,军兵已按营伍整装列队。

李成栋翻身上马,挥手道,“弟兄们,走了。”

…………

南京,满城春色让人陶醉,依旧是一派歌舞升平。

旧院。

守序手抚筝弦,蚕丝所制,非欧洲琴的铜丝。

浙江筝只有十五弦,与后来的二十一弦筝相比,能演奏的曲目少了很多。作为弹弦乐器,筝和琴一样面临断音的问题。这只能通过演奏技巧的革新来解决。

窗外,佳人一袭素衣,正在长廊中独自练习悬腕摇指。

轻轻走到惠湘身边,她专注于筝,几缕发丝因汗水贴在了脸庞上,认真起来的女人也很迷人。

守序递过去一杯清茶,“不要太辛苦,摇指不是几天能练好的。”

惠湘抬起头,笑着道:“我想尽快练会你给我的几首曲子。”

“可惜我也帮不上忙。”守序苦笑,他只能把悬腕摇指介绍给惠湘,一切发力技巧和使用方法都要靠惠湘自己探索。

筝是中国古乐中最有潜力的乐器。筝的音色优美,不艰涩不深沉。如果练会了左手,双手可以同时多声部演奏。只要突破了摇指和双手演奏技巧,一架筝就可以演出多层次的乐声,在名家手中堪比一只小型管弦乐队。表现力堪比钢琴。

与演奏技巧相比,乐谱倒还更容易解决。欧洲五线谱此时已经通过传教士进入了中国,只是传播范围很小,仅限于北京宫廷和澳门等寥寥数地。

利玛窦在万历年间给皇帝宫廷进献了欧洲琴,琴弦为铜丝,比之蚕丝弦,声音更清亮,也更坚固耐用。利玛窦留下的《西琴曲意》是中国第一部介绍欧洲音乐的著作。

利玛窦之后的庞迪我在宫廷中教会了四位宦官使用利玛窦琴,汤若望则擅长古钢琴,常在宫中演奏。

守序战舰上的乐手自是会五线谱,可他们无法将五线谱与中国的工尺谱相结合,也就不能将音乐移植到筝上。具备这个能力的,只有宫中的宦官。北京陷落,很多宦官流落南京,现在的待遇并不好。惠湘请人雇了一位精通音律的宦官,甘惟简教她五线谱。

“甘师傅今日还要来吗?”

惠湘继续低头抚弄筝弦,“恩,算算时辰也快到了。”

交往这段时日,惠湘对守序已经很温柔顺从了,就是练习筝曲时没得商量。守序摸摸鼻子,又只能带着出勇去逛街了。

“你别出去乱逛了。”

守序:“唉?”

“我听假母说,前院被一群军将包下了,他们带了好多兵。你下午就在院中休息吧,不要出去了。”

惠湘对海外的地理没什么概念,只是因为守序的短发而知道他是个外夷。外夷在南京乱跑,说不定什么时候就遇上麻烦了。

“好吧,那我就不出去了,趁甘师傅还没来,你陪我走走吧。”

……

很快,守序就为留下的决定感到庆幸。

几个明军兵将破开大门,闯入小院,折檐毡帽黄战裙,腰挂柳叶刀。

林出勇双手紧握倭刀,挡在明军面前。

“老子要的女人,也敢不出来作陪?”一个满脸髯须的明将大咧咧走进来,“你们两个识相点就赶紧走,不然老子砍杀了你们,结果也是一样的。”

“你可以试试。”守序摘下头巾,拔出佩剑挡在宋惠湘身前。

短发在明军士兵中惹起了一阵骚动,议论纷纷中有人向后连退两步。明将愣住片刻,恼怒道,“怕什么,他没有辫子,不是建虏。”

明将的眼神在出勇的倭刀上停留片刻,“小的们,给我上,这两人是倭寇,可以当场擒杀。”

林出勇冷哼一声,左手抽出肋叉,抢先动手。天子脚下,这队显然是外地兵的明军既没带长兵也没带鸟铳。如果在战场上,守序估计这几个明军还不够一个满洲巴牙喇砍的。出勇一人对上四个明兵,丝毫不落下风,很快就砍伤了两人。明将大怒,抽刀就准备下场。

守序左手拔出燧发手枪,对准了他,“我劝你不要动。”

枪口反射着寒光,明将愣住了,自来火铳在明朝可是罕见玩意。守序这把枪曾经属于在伊柳塞拉海战中阵亡的阿佐尼亚,花纹精致繁复,更非凡品。

打斗声惊动了前院的其他人,又进来一个明将,“老高,你疯了吗,在京城动刀子,不怕天子治罪?”

被称为老高的明将啐了一口,满不在乎的道,“怕个鸟,天子还不是靠咱们的兵保着……”

“高进忠,你混蛋,”见老高不听劝,新来的明将命令自己的下属,“夏虎臣,把他们隔开。”

“诺。”

夏虎臣跳入战团,先荡开林出勇的倭刀,又几拳把剩下的两个明军揍趴下。

见情况有变,守序把出勇叫回来。

来人见守序短发西洋剑,想起了近来的一些传闻,试探着问道,“某家松江吴志葵,敢问可是金城国主?”

守序冷哼一声,没有回答。

“乱七八糟的都在搞什么,喝酒都喝成这么晦气。”

进来的明军越来越多。

“国主?”

这次倒是有熟人,郑鸿逵。他愣了一会才道,“我听说你住在李湘真的院子,怎么会在这里碰到?”

“高仪兄。”守序淡淡回了一句。

郑鸿逵见地上一片狼藉,怒道,“高进忠,叫你的兵把刀收起来。”

“老子……”高进忠有心发作,可吴淞总兵和镇江总兵加一起,他明显弱势。

“妈的,算老子今天倒霉,这酒不喝了。”高进忠一甩头,直接走了。

吴志葵有心想拦,郑鸿逵制止了他,摇摇头。其他几个明将打扮的人也都发出一阵冷笑。

吴志逵只能长叹一声,让夏虎臣帮忙扶起伤兵。

见挑事的人走了,守序问郑鸿逵,“高仪兄,刚才那个人叫高进忠?”

“是,刘泽清帐下的副总兵。”

收起武器,守序道:“高仪兄,你可以转告这位高副总兵,他的名字我记住了。”

吴志逵闻言眯起双眼。

“我会转告他的,”郑鸿逵道,“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吴淞总兵,圣嘉兄,今天的东主。”

“久仰,”守序进长江时路过吴淞口,与当地明军擦肩而过。

接着是定海总兵王之仁,温州总兵贺君尧,金华总兵蒋若来,都督同知、总兵孔思诚。

“四镇水师提督,黄文麓。”

这个名字可是如雷贯耳了,明朝官军水师第一人。

守序笑道:“黄帅。”

与登州水师打交道有几年了,这还是第一次见到主帅黄蜚。

黄蜚也笑道:“承蒙国主多次帮忙,黄某一直没机会表示谢意。相逢不如偶遇,今天就借着吴总镇的场子,我等请国主喝酒。”

宋惠湘拉了拉守序的衣袖,示意不要去。守序轻轻拍拍她的手指,微笑摇头。

“请黄帅和各位总镇先入席,我随后就到。”

刺眼的阳光从云端射过来,几个明将走了。

守序眯起双眼。大中午的,六个明军总兵,如果加上高进忠就是七个镇,东南一半的明军都在这里了。而且除了高进忠,没有一个人是来自江北四镇的系统,耐人寻味。

守序帮忙把院子收拾干净,才加入明将们的酒局。被高进忠一搅合,几个明将都没了喝花酒的兴致,索性也没点姑娘,就几个老爷们在那拼杀。守序进去后,先喝了一轮,又回敬一轮,这才坐下。

除了黄蜚和郑鸿逵,温州总兵贺君尧,定海总兵王之仁,都算邻居,守序与他们谈了谈生意。金华总兵蒋若来地盘太远,够不着,就谈谈感情。

孔思诚是在坐唯一没有固定地盘的总兵,他是云南昆阳人。擅骑射,武艺是在座诸人中最强的,曾仗剑从傅宗龙转战西北。傅宗龙死后,护其灵柩回乡。守序眨眨眼,千里护棺,中国自古以来的忠义佳话。这位孔总镇在云南听闻北京战事紧急,招募了三千滇军北上勤王,走到河南,北京已失陷,转而到了南京。

这经历可够传奇的。明军多数将领都是一泡污,孔思诚当的上一个信字,守序多敬了他三杯。

喝到一半时,吴志葵站起身,拱手道,“各位兄弟都已知晓,建虏的大军南下了。楚镇左良玉为了躲避李闯和阿济格的追兵,纵火焚了武昌,裹挟百姓,大军号称数十万正浩浩荡荡开过来。”

腹背受敌,南明快完了,守序心想。

“国事日艰,”吴志葵新取出一坛酒,拍开酒封,拔出匕首,在掌中拉出一道长长的口子。鲜血顺着滴入了酒坛,他把匕首交给贺君尧,“我等今天在此歃血为盟,与敌寇绝不投降,誓保大明。”

“请国主做个见证。”郑鸿逵道。

守序在心中长叹一声,接过匕首。

血与酒混在一起,说不出的苦涩。

……

六总兵歃血为盟后,守序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几天不出来。

这日,守序一人喝着苦酒,惠湘轻抚数曲,给他解闷。

林出勇进来报告,“主公,外面来了大队明军,包围了院子。”

妈的,又来?

守序摔了杯子,“出勇,把我的制服拿来。”

全套提督礼服,金色绶带,颈挂蓝色元老院勋章和带红宝石、橡树叶、双剑的骑士勋章。

对着宋惠湘的梳妆镜,守序剃掉蓄了数年的胡须。

宋惠湘惊讶地看着守序换装,男人仿佛完全变了样。

来的人是兵部尚书,新任江南督师阮大铖,秦淮名姬眼中的败类。

阮大铖请求守序派战舰增援上游,抵御左良玉。

“四个要求:给我十五条大船,配齐水手;2000石军粮;补充炮弹和火药;苏州关给我出一万两军饷。”

苏州关是南明财政的核心税关,现在有20多万两白银,南京的保命钱。

要钱要粮,在阮大铖的预料中。左良玉起兵清君侧,明发檄文,要杀尽阮奴之徒,这说的就是阮大铖。在阮大铖眼里,左良玉比建虏可怕多了。为了得到守序夹板炮舰相助,阮大铖一概答应。

守序回屋取出鹅毛笔,立即写就命令,只有非常熟悉的人才能辨识清楚他的花体字。

守序把命令递给林出勇,“告诉哈里斯,我在下关等他。”

注:历史上是七总兵歃血为盟,守序把高进忠踢了。

第19章 芜湖大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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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江码头,龙江湾内,战船云集,.

左良玉和建虏两路夹击,南京势如危卵。为安抚南京士庶之心,首辅马士英在龙江码头举行盛大的出征仪式,邀请士民前来观礼。

左良玉清君侧声势浩大,从武昌出发后,一路掳掠裹挟,大小船只数千艘,舟舶遮江,旗幡蔽日。为了对抗左良玉,马士英调集了手头所有可以动用的军队。

主管勇卫营水师的副总兵郑彩是这次增援的主要水面力量。

陆师方面,三大营全部出动。南京城剩下的守军仅有不到3000黔兵和马辅的勇卫营陆师两部分,全部算上堪堪破万。这点兵力加上下游镇江郑鸿逵不到万人及吴志葵五千,两部水陆混合部队,就是如今南京以下,江南的全部防御力量,

马士英登台拜别督师阮大铖,“集之,这只军队是我们最后的力量了。为了给你凑齐援军,南京和下游几被抽空。建奴小王子多铎的大军正从河南压过来,你要迅速击破左良玉,然后调回水师。”

阮大铖深深一揖,“定不负瑶公所托。”

明军冗长而繁琐的出征仪式仍在继续,很多人却没有看向城楼处的马士英和阮大铖。

夹板炮舰和四艘艨艟巨舰在郑彩水师那些江船和戎克船中间是如此显眼,吸引了从明军士兵到普通百姓,多数人的目光。密密麻麻的炮门和回旋炮非常直观地展示着战船内所蕴含的能量。

一艘大号舢板摆荡着航向夷船,守序一身深蓝色的提督将服稳稳立于船头。接舷,伴随提督降旗重新升上桅顶,梅尔维尔号鸣9响礼炮。硝烟在江面升起,加农炮的强音在整个龙湾江面回荡,让明军的仪式为之一震。

马士英冷哼一声,“蛮夷。”

阮大铖只觉得信心满满:“有此夷船相助,获胜的把握又多了几分。瑶公请安坐南京,等待我的捷报。”

耳闻不如目睹,在见识了守序长江分舰队22门红夷大炮后,马士英觉得阮大铖花的那些钱并不亏。礼炮声虽然显得野蛮而没有礼貌,但这却是属于己方的力量。如果刨除郑家,22门红夷大炮,已超过南京控制下的军队所拥有的全部火炮数。

“我听说这只船队的夷酋前段时日住在一名秦淮女子的院中?”

“正是,因为此女,夷酋与高进忠还打了一架。”

“这种事不能再有。等打完仗,把人送过去,免得节外生枝。”

“瑶公放心,我已安排妥当。”

……

船队启航离开龙江湾,梅尔维尔号以12门舰载加农炮成为无可争议的主角。直到战舰的帆影消失不见,两顶黑色帷帽才消失在码头的人流中。

回家路上,宋惠湘忽然觉得有些失落。

李雪衣牵起她的手道:“你就别担心了,船上那么多红衣大炮,左贼一定不是对手。”

“恩。姐姐,我相信他。”

“哟,这才几天啊,你就陷进去了?”

宋惠湘浅浅一笑,“姐姐莫要取笑我,你这段时日不也一直陪着方先生?”

“别提他了,只留下一封信,人就不见了。”提起方以智,李雪衣有些不高兴,“船队要去的芜湖近在眼前,方密之去了哪里只有天知道。”

宋惠湘心里微叹一声,“姐姐,有缘肯定会再见的。”

……

梅尔维尔号艉楼甲板。

守序先问下关水文,“你们测定龙江湾水深了吗?”

梅尔维尔号舰长雅克.罗西利:“阁下,水深已标定,我舰可接近至城墙600米。”

“以摧毁龙江船场为目标,草拟舰炮火力准备计划。”

哈里斯有些吃惊,“阁下,龙江船场不是属于友军的吗?”

守序手扶舷墙,“也许很快就不是了。”

……

船队前锋是郑彩部的大号舢板和八桨船。喇唬船、沙船等船队的主力船型跟随其后。金城长江分舰队在船队阵型中偏后的位置。

以历朝历代的长江水战经验看,能随时调头,便于机动的大型舢板和其他无甲板的小船才是水战主力。大型楼船往往会因为风向不顺,身躯笨重导致很不利的结果。比如著名的黄天荡之战,对水战一窍不通的前金女真,靠着小舢板挑选了风力很弱的一天,用小舢板烧毁了韩世忠部的大海船。韩世忠几乎全军覆没,仅以身免。

守序以后世湘军水战的经验看,大型桨、帆船在长江的压制能力很值得怀疑。清军来自广东的红单船实际上也得到了内河水师的支援。在与太平军的交战中,虽然一度越过南京上溯到芜湖附近,但其间更多是与粮船队交战。最多时拥有接近60艘,几百门洋炮的红单船队,理论上对太平军水师占据压倒性优势,但他们并无力阻止太平军跨长江机动,攻破江南大营和江北大营。甚至在下关江面,还打出过以损失7艘大中型红单船,击毁太平军7艘小船的离谱交换比。最后切实控制长江的,还是湘军的大舢板和长龙快蟹。

对守序来说,大战船必须与更多的小船配合。在狭窄的长江里,火攻船的威胁比在海上大多了。梅尔维尔号虽强,也不可能顶住数十艘舢板船蜂拥而上。对此,曾经活跃在加勒比海,用小船夺下盖伦的海盗们有清晰的认识。

作为雇佣军,保障自己安全是第一位的。守序只打算用舰炮为明军提供火力支援,不会脱离明军水师小船的保护,单独行动。

四月初,船队抵达集结目的地,太平府芜湖县采石矶。

芜湖城现在是一座超大的军营,阮大铖率领的只是最后的增援部队,实际上南明所有的机动力量现在都集中在了芜湖。

遮天蔽日的旗幡中,仅可辨识的主要旗号就有:

陆军靖南伯黄得功、广昌伯刘良佐、池太总兵挂镇南将军印方国安、京营卜从善、杜弘域、牟文绶;

水师芜湖黄蜚向明时、勇卫营郑彩、诚意伯刘孔昭、九江总兵黄斌卿。

其余徐同贞、李敷荣、朱之卿和从上游撤下来的各部,共十余万大军云集芜湖。仅文官督师就有两位,太子太保、江上总督,东阁大学士挂兵部尚书衔朱大典和新来的兵部尚书阮大铖。为了凑齐芜湖大营,马士英抽空了江淮和南京下游的防线。

左良玉沿江而来,由于皖南山势丘陵地区阻隔,他的陆军主力李国英、卢光祖、金声桓等人还位于九江,水师和陆军前锋顺流而下,直逼铜陵。

阮大铖一到,朱大典就立即召开了军议。文官的会,守序懒得去,他在喝茶中等待结果。

采石矶附近的明军水师主力是黄蜚,在把大海船交给山海关水师总兵张鹏翼后,黄蜚只剩下中小型船只。守序放眼望去,船还是极多的。明朝长江上的漕船常年保持在一万艘以上,马士英抽调其中堪战的船只补充进了各个水师,仅黄蜚部现在就有上千艘战船。黄斌卿和郑彩是从海上进入长江的,所部多为海船,吨位偏大。操江提督刘孔昭最弱,几只杂牌拼凑起来的水师,一共四五千人。

自从梅尔维尔号和四艘加莱船进入采石矶,仿佛逆戟鲸进入海豚群,当地明军人人侧目。守序觉得马士英和阮大铖很紧张,屯了这么多兵在芜湖。

左良玉是个旱鸭子,他的水师多数是民船拼凑出来的。马士英这边黄蜚、黄斌卿、郑藩等都是海上精锐,对左镇的杂牌水师应该是压倒性优势。马士英的计划是利用长江的机动优势,集中力量先彻底摧毁左良玉,再调头顺流而下回南京镇江守长江。为了给马士英争取时间,史可法只身去了扬州,整顿北面回来的溃兵,计划至少坚守扬州城,堵住运河,为马士英解决左良玉争取时间。

马士英和史可法是南明最后两个知兵的文官,这个计划其实蛮有可行性的。几路敌军以南京为目标呈向心攻势,明军位于内线作战,拥有长江上的机动优势,换成守序来也只能这么打,先干掉拥有上千江船的左良玉。守序叹口气,计划不错,执行的军队却不大行。

一艘舢板朝梅尔维尔号划来,明军派人送信,黄蜚相邀。

守序放下茶杯,作战会议他就得去了。

黄蜚的座船是进入长江后新弄到的大沙船,船上官厅面积还可以。参加军议的诸将,除了郑藩和黄蜚,其他人都是第一次见面。其中守序最重视的是黄斌卿,舟山群岛是他的地盘。守序知道宁波府石浦参将张名振和海盗阮进正耗费巨资打造一只新的水师,但尚未完成。而黄斌卿镇守舟山多年,控制了浙江海面,走私收海税,很有钱,论实力现在仅次于郑芝龙。

水师主帅黄蜚先传达整体作战计划,迎击左镇的作战地点在繁昌县荻港镇板子矶,陆军有黄得功与水师共同行动。明军在港镇两岸修筑了石城,安放了大炮、佛朗机、轻炮各种火器上千具。

黄蜚计划抽调各部水师精锐作战力量,共两万余人在两岸的石城炮台之后列阵。

郑彩问道,“荻港镇江面有多宽?”和守序一样,郑彩也是新来的,对战场不熟悉。

黄蜚道:“不到2里,在两岸红夷大炮射程之内。”

郑彩哈哈大笑,“黄帅,左梦庚是来找死的吧。”

守序不动声色地问道,“黄帅,击败左军水师后,我们怎么做?”

“追击,至少收复铜陵。”

郑彩满不在乎,“这仗本藩包打了,黄帅请静候佳音。”

黄斌卿哼了一声,“这是芜湖大营与左镇叛逆第一次交战,羽公兄还是要慎重。”

郑彩嗤笑一声,没有说话。守序见过郑彩后,对他做了些背景调查,郑彩和郑芝龙的亲属关系是攀附的,认了郑芝龙作为族叔,实际上在郑藩内部,郑彩有些独立性。郑军军纪很差,在江南没少干**掳掠的事情。年初马士英给史可法运去军饷,路上就被郑彩给打劫了,取了一万两白银自用,南京对此毫无办法。

与一路退到芜湖的其他明军不同,郑藩水师是新锐力量,士气较高。黄蜚便定了给郑彩再多配上舢板小船,作为全军先锋。

会议结束后,守序找到郑彩,“羽公兄出战一定旗开得胜,摧左镇狂锋于正锐。”

郑彩也不谦虚,大笑着接受了恭维。

“羽公兄能否帮我个忙?”

“国主请说。”

“如果打下铜陵,我想用银子跟你换点铜陵的铜匠。”

整理芜湖大营番号比较费功夫,更晚了。

下关水深,参考的是鸦片战争英军战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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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让郑彩目瞪口呆的方国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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港镇,板子矶,长江在这里拐了个弯,.

郑彩有大小战船近百条,官兵五千人。郑藩官兵以红布裹头,远远望去,仿佛红色的火焰。

更远处,左镇水师帆如叠雪,樯若丛芦。顺流而下,直扑明军军阵,粗看气势逼人。

左镇战船逼近后,用望远镜细看,船只大小无章,旗幡也比较混乱。船身长而窄的快船与粗短的运输船混编在一起,队形密集。

冲在最前面的船只明显经过了改装,船上搭建了战棚,船头船尾向战棚顶增加了斜板,算是额外的防护措施。

哈里斯放下望远镜,“罗西利先生,有没有兴趣和我打个赌?”

梅尔维尔号舰长罗西利微笑道,“参谋长先生,请问您要赌什么?”

“罗西利先生,您认为明军需要多长时间摧毁敌军的舰队?”

罗西利略做思考,桅顶迎风飘扬的长琉旗显示,风向西南南。

“虽然明军人数和战舰都有优势,但敌军顺风顺流,攻击动能充足。我觉得明军需要一整个白天才能击败敌军,”罗西利停顿了会儿,补充道:“这还是因为有我们强大的舰炮支援。”

哈里斯自信地一笑,“罗西利先生,我认为,明军将在三个小时内全歼敌军。”

“参谋长先生,您在开玩笑?”

“我们可以就此设定赌局。”

“赌注?”

“我还有十瓶上好的威士忌。”

“在和平堡,我有一套精品克拉克瓷餐具。”

“成交,罗西利先生。”

“请提督阁下为我们做见证。”

“好吧,罗西利舰长,”守序摇头道,“我要提醒你,你可能上当了。在过去的一年多里,哈里斯研究了很长时间的内河水战。”

“啊?”罗西利有点蒙。

哈里斯拍拍舰长的肩膀,“雅克,内河水战,顺风顺流是最差的阵位。”

前年在马辰打过那次内河水战后,守序就给海军军校布置了研究内河水战的课题,雅克.罗西利等台湾分舰队的舰长们没有参与其中,对此并不了解。

在海战中,从上风处冲向下风处的敌舰是很好的优势阵位,因为上风会把面向敌舰的那一侧舰炮炮口压低,提高舰炮命中率,有更多机会击穿舷侧甲板,重创敌舰。

但在内河,结果却不同了。无论是军令部图上作业,还是在金城河与后江里的模拟演习,都显示出逆风逆水是内河水战最佳阵位,就如现在的明军。其后依次是顺水逆风、顺风逆水,以顺风顺水最差。海校研究的结果,与守序记忆中的内河作战经验基本一直。后世,湘军水师开始不知道顺风顺水的坏处,在靖港和城陵矶连打两个损失惨重的大败仗,以致曾国藩后来严令顺风顺水禁止出战,若有违禁者,严惩不贷。

“阁下,我不明白。”罗西利很诧异。

哈里斯一副稳操胜券的表情,“雅克,顺风顺水有两个问题。第一,船速过快,舰炮命中率降低。第二,完全受风和江流的摆布,冲起来很快,但他们退不回去,舰队缺乏自行调整能力。”

守序眼睛离开望远镜,微侧头,“哈里斯,我们也只是做过演习,没经过真正的实战考验。今天这一战对我们是很好的参考,你让参谋们做好详细记录。”

“是,阁下。”

观察战局变化,守序想到一个问题,“哈里斯,雅克,你们注意到没有。敌军战船的队形很密集,明军的队形比较起来却很稀疏。”

罗西利舰长连忙举起望远镜,“阁下,你说的对,这确实很奇怪。”

哈里斯收起了玩笑的心情,“明军水师的炮虽然没有我们多,但比起对面,他们的火力无疑占据了优势。正常的理解,他应该战舰密集阵型,便于指挥和发扬火力。”

罗西利:“就像陆军的排队枪毙。”

守序:“明军在内河的战斗经验比我们多,他们这样安排阵型肯定有道理,让我们拭目以待。”

图上作业和演习不可能反应出实战的全部,内河作战,金城的海军与明军比起来还是学生。

郑彩把多数大战船都丢在了后面,挑选出3000多精锐搭乘舢板依托在两岸石城炮台与港湾河汊的掩护下。舢板船小,机动性好,有风张帆,无风划桨,轻便灵活,运转自如,而且因为吃水浅,能搜索隐藏在河汊中的敌军伏兵。

后来的湘军水师,主要装备了长龙、快蟹和舢板三种战船,最开始是用长龙指挥,舢板索敌,快蟹战斗。不久后,根据实战反馈,曾国藩在水师中裁撤了快蟹船,只保留下长龙作为指挥舰,并给舢板作战提供住宿和存储补给物资之用。长龙不参与战斗,最多只是用来守营。湘军能肃清东南,称雄天下,实以舢板最为得力。而以明末的技术条件,在长江水战中,大舢板将是决定性舰种。

黄蜚给郑彩加强小船后,郑部拥有一百多条大舢板,很多都装备了一二门回旋佛朗机炮。明军整体布局是小船依洲,大舰横流。在稀疏布阵的大舰周围,也有来回游走的大舢板,提供保护。

左镇水师密集排列,顺江顺风冲下来。黄蜚布置在最前沿的战船纷纷败逃,左军一路冲过了两岸的明军炮台。部分左军登陆,试图夺取明军阵地,却在密密麻麻的火器喷射中,寸步难行。两岸很快就硝烟弥漫,视野中白茫茫一片,只能看见江边炮台间或闪现的炮口焰与落在江面的炮弹激起的水柱。

一枚炮弹命中一艘左镇战船,击穿甲板,横贯船舱,可能在水线下又击穿了侧舷,这艘船很快倾斜,摊在了江面上。明军远程火炮并不多,可左军的战船对炮台却毫无还手之力,每艘船经过炮台阵时都是提心吊胆的状态,为了避开炮火,很多船不自觉地向江中心偏航。左军船队的中央阵型更加密集了。

明军主力由黄蜚指挥,横贯大江,船首对敌。

“该我们了,让炮手们打慢点。”

“是,阁下。”舰长罗西利敬礼后,亲自去指挥炮战。

梅尔维尔号迎风停航,前桅与主桅帆张开成八字,船头朝向西北西,倾斜着横在大江中。四艘加列船收起大部分船帆,用船头大炮迎敌。以梅尔维尔号为中心,舰队偏向长江航道左岸。

既然守序不打算贴近战,长江分舰队起到的作用有些类似浮动炮台。炙热的舰炮火力就像喷发的火山,输出声势比明军地面炮台还要大。自然地,左镇水师下意识地向长江右岸航道偏航,撞上黄蜚主力。

左军速度太快,即便是佛朗机也只能打出两三发,双方很快进入接舷战。各种火器射击一轮,手持腰刀匕首的士兵就跳到敌船的甲板上。

跳帮战,这是刀剑交击的主旋律。也许明军水师们在陆地上不会是左镇老兵的对手,但黄蜚的两万老海员,明显比左镇士兵更适应摇晃的舰面甲板和无处不在的舱面障碍物。一艘接一艘左镇战船燃起了大火,失控地穿过明军船列,飘向下游。

梅尔维尔号,左舷舰炮连续射击接近半小时,守序命令顺风换舷,船头从西北西转而指向东北东,用右舷舰炮继续射击。分舰队炮口下,数十艘左军战船木屑横飞,或沉或烧,惨不忍睹。明军舢板游弋在战舰前后,对左镇落水的船员,或是补上一刀,或是拉上来捆好。

左镇船队顺风顺流,头重脚轻,快的慢的都挤在前面,后续帆影稍显稀疏。见后续敌船战船都在避开自己,守序下令停止射击,冷却舰炮。

舰长罗西利回到艉楼甲板,皱眉道,“郑彩在干什么?”

哈里斯:“很快我们就知道了。”

左镇后续的战船越来越稀疏,郑藩的舢板和小划从两岸冲出,散布满江,逼近左镇船只后,或是抛掷火球,回旋炮乱射,或是接舷跳帮。几艘小划艇撞上左军一艘大船,郑藩水手点燃引火物后立即跳江,大火迅速蔓延到左军战船上,燃起冲天的黑烟。

常年海上暴晒,郑藩水师的官兵被江南人民称为行走在波涛中的**。郑军提着刀跳上左军甲板,沉默地劈砍收割。可能与刘香、李魁奇这些海上剧盗比起来,左镇水师的甲板肉搏能力更差,很直观地就能看到郑藩战旗在一艘艘左军船只上升起。更多地则在起火燃烧,或是降帆投降。

左军阵势大乱,前面冲不过黄蜚的阵列,一些战船调头。密集的阵型导致很多战船相撞。进攻时顺风顺水,想撤退可就是逆风逆流了,风浪拍击之下,左军阵势更显混乱,越来越多的船撞到一起,板裂舱漏。

郑藩的舢板就像游走在羊群周围的狼,时不时上去咬一口,更加剧了敌军的崩溃。

哈里斯盯着船上的沙漏,半小时后,他提醒罗西利舰长,“雅克,不要忘了你的克拉克瓷。”

“这不公平,我没有参与你们的演习!”

“罗西利先生,赖账可不是绅士的行为。”哈里斯的眼睛眯了起来,“一位海军少校,应该是个绅士。”

“哈里斯,那套克拉克瓷餐具是我花了很大功夫才弄到的。”

“嗯哼,也许明年,全金城的水手俱乐部都会流传着一个赖账舰长的传说……”

“哈里斯,把你酒送一瓶给雅克。”守序有些无奈地放下望远镜,“舰长先生,瓷器而已,改天我给你弄一套更好的。”

……

江面,数百艘战船在燃烧,上万具士兵的尸体顺流飘荡。几条扬子鳄无视了来回游弋的人类战船,加入这场饕餮大餐。

一个半小时,左镇水师前锋几乎全军覆没,比哈里斯估计的还要快,战果大部分属于郑彩的舢板。

哈里斯:“阁下,我想我理解了明军为什么会稀疏布阵,拉长战线。”

“恩?”

“避免阵型转换或是风浪拍击造成撞击事故,躲开顺流飘下的燃烧船只,给舢板们的战斗留足空间。”

守序微笑道,“哈里斯,今天的实战给我们上了很好的一课。”

……

明军短暂休息,在船上吃过午饭。黄斌卿、郑彩两部向上游追击。

左军水师后续还有一些船队,这次是黄斌卿打头阵,逆流而上,至铜陵战20余阵,焚毁左军船只上百,溺死敌军官兵九千人。

敌军望风而逃。

夜晚,铜陵西关。

冲天的大火在城中燃起,官军战旗在火焰中清晰可见,郑彩目瞪口呆。

有人下手更快。

天亮后,郑藩弄清了友军番号。池太总兵,挂镇南将军印的方国安。港大战后,黄得功因所部并未到齐,兼战斗疲惫,追击的速度慢了点。方国安超越黄得功和逆流而上的水师,抢先进了铜陵城。路过南陵县时,方部同样纵兵大掠。

接着是京营总兵牟文绶接替了方国安,掳掠建德、东流二县。左军撤的很快,明军并没有交战,方国安与牟文绶获子女玉帛无数。

郑彩看呆了,“我记得这家伙是池太总兵吧,d,打了二十多年仗,就没见过这么无耻的人。”

“总镇,方国安抢了铜陵,我们和金城的生意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找方国安买人啊!我亲自去。”

…………

阮大铖向南京露布飞捷。

四月十五日,马士英向明军下令,水陆诸军必直抵湖口,与九江、安庆呼吸相通,不得稽延。守序觉得马士英是不是疯了,这会儿还要向九江追击。左军岸上金声桓、李国英那四五万战兵靠谁去打?黄得功不可能是对手。但雇佣军要按照雇主的命令办事,与郑彩、黄斌卿一起,长江分舰队一直追击到了东流县。加列船两艘一队,与明军一起在长江上巡航。

四月十七日,南京嘉奖来。位列首功的黄蜚与郑彩连升三级,其余诸将升一级,并有银钱赏赐。守序得到了三千两白银和25艘缴获的左镇船只。守序把战舰上的部分士兵分配到40艘江船上,押运俘虏的左镇水手。这些水手大部分都是在武昌及其他城市被左镇掳掠的民众,守序释放了一些,雇佣了无家可归的那些人。

…………

同日,镶白旗一等梅勒额真韩岱、正黄旗一等梅勒额真伊尔德、正白旗一等梅勒额真阿济格尼堪、署护军统领杜尔德率领各佐领巴牙喇护军组成的前锋骑兵抵达扬州城北。

注:1、给事中吴适疏参方国安、牟文绶,疏言:‘文绶本无寸功,骤列大帅;乃复纵兵哗掠,致摧陷建德、东流,大属非法。国安受国厚恩,乃铜陵西关及南陵城外聚兵攻击;赤子何辜,遭兹涂炭,益之以深热,其与叛逆何异?《明季南略》

2、黄斌卿于铜陵一带歼灭左军战船百艘,9000余人。钱海岳《南明史.黄斌卿传》

3、曾国藩:“风顺水流,进战则疾驶如飞,退回则寸步难挽。”

湖口之战,营官秦国禄、吴嘉宾顺风而进,曾国藩将二人撤职。《太平天**事史概述》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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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小袁营与景德镇

[新](.)

弘光元年四月十七日,.

数百艘漕运粮船布满江面,满载着撤退的明军和江北难民。

金山寺。

“开炮。”

杨文骢无力地松开手指,一纸命令随风飘入江中。那上面写着,“凡逃军南渡,用炮打回,不许过江一步。”

来自皇帝的旨意。

菲尔霍夫耸耸肩,听雇主的。金山寺的加农炮和明军佛朗机开始向外喷吐致命的弹丸。

焦山寨。

郑鸿逵长叹一声,“让芝莞出击。”

郑藩水师大舰出现在江面上。一开始,江北明军看到友军,纷纷起立欢呼。直到上百吨的船身毫不避让,直接撞上小粮船。

……

近万明军和难民葬身鱼腹。

郑鸿逵缴获二百余艘粮船,一千匹战马。

江北,瓜洲,大明朝现在战斗力最强的一只陆军眼睁睁看着他们的士兵被郑藩屠杀。

高杰遗孀邢氏,嫡子高元爵。

高杰外甥,现任提督李本深。

徐州总兵李成栋。

榆林总兵胡国祯。

援剿总兵杨承祖。

左翼营总兵郭虎。

高杰养子副总兵高进库,以及瓜洲总兵张天禄。

诸将面若死灰。

张天禄:“跟你们说过了,我十四日就试了一次,郑鸿逵不让我过江。”

胡国祯双膝一软,跪倒在地,“我对不起弟兄们。”

郭虎涕泪横流:“都是从陕西一路打过来的老兄弟,这就没了。”

李成栋:“我要杀光这群海寇。”

“舅母,”李本深向邢氏行礼道:“没办法,这长江是过不去了。”

邢氏冷冷地看了李本深一眼,“你要如何做?”

“前有大江,后有上万奴骑。许定国给建虏带的路,说要尽杀我军。我们得为随军的数万家人考虑。”李本深翻身上马,朝诸将拱拱手,“兄弟们,自求多福吧。”

“李帅,我和你一起走。”援剿总兵杨承祖连忙跟上李本深的步伐。

李成栋把胡国祯从地上拉起来,双眼微眯,“老胡,咱们也得想想办法了。”

当夜,诸部明军焚毁瓜洲,带着掳掠来的财物和女人四散,各奔前程。邢夫人领3000兵向东,避往泰州。

……

建州炮队从泗州出发,四月二十四日进抵扬州。在扬州西北山岗布设炮兵阵地。神威大将军炮24门,其余各种口径红夷炮近百门。

建州技术装备对明军压倒性优势,炮战开始不久,扬州知府任民育的衙门就被一枚十斤四两,大约12磅重的炮弹命中,满城震怖。

……

东流县,县城依江而筑。

连续大雨,江水暴涨,江面上风浪颇大,江水倒灌进内河,长江的汛期来了。

在长江中下游,左岸沿江多为冲击河滩,右岸多为丘陵山地,其中不少深入江中,形成石矶和可避风的江港。

长江在东流县城附近向内弯曲进一个江湾。对岸有江心洲屏蔽,东流港内的风浪较小,大舰小船尽泊于此。

梅尔维尔号会议室,守序给郑彩和黄斌卿各倒上一杯酒。

郑彩接过酒杯,神色凝重,“鸿逵大将军派快马给我送信来了,奴骑南下,淮扬消息已断绝。”

黄斌卿晃了晃酒杯,轻抿一口。他在舟山与洋夷没少打交道,对洋酒并不陌生。

“羽公兄,这么说,奴骑已经饮马长江了?”

“我那族叔是这么说的。”

黄斌卿站起身,走到墙上挂的大副地图前,“九江绝不能再去了。”

郑彩赞同道:“我们得马上回镇江。”

一道闪电从天空霹过,昏暗的船舱为之一亮。

守序等雷声过去,才问郑彩:“你什么时候出发?”

郑彩皱着眉,一口喝完杯中酒,“镇江形势紧急,天晴我就走。”

从东流出发至镇江,500公里出头的长江航道。以现在平均的江流速度,即便只是白天航行,四五天也能到。

守序又问黄斌卿,“明辅兄呢?”

黄斌卿道:“左镇的战船大半已被我们焚毁,没有战船运输辎重家属,他们不会再过来了。我自然也是要走的。”

“明辅兄要回哪里?”

“采石矶,先与大军汇合。”

“在两位走前,我想和你们谈个生意。前几天,两位的战船在江面上巡逻,又捕获了不少船只,能否把那些船卖给我?”

郑彩没说话,黄斌卿道:“国主出多少钱?”

“大船一艘二百两。”

守序开的价格很高了。这个时代,新造一艘一百吨的七丈余福船价格也不过一千多两。这些几十吨的平底江船根本不值什么钱,何况还是缴获的二手货。

黄斌卿笑道:“没问题,我正愁没有人开走那些船。”

郑彩和黄斌卿这一路交战,也损失了不少人,只能勉强把自己的战船开走。

只是守序略有些尴尬,“明辅兄,我现在的钱不够了,明辅兄能否记账?我回台湾后就把钱还给你,期间你可以算上利息。”

黄斌卿摆摆手,“利息什么的就太见外了,左右不过3,4000两银子,国主以后付给我就是。”

守序跟黄斌卿干了个满杯,“那就多谢明辅兄了。”

谈定了生意,郑彩问道:“国主什么时候走?”

守序一笑,“两位可先走,我还有些扫尾的事情要办。”

送走郑彩,黄斌卿,守序召见了一位使者,来自小袁营。信使回复,袁时中答应了守序的两个条件。

2年前,守序在给袁时中的信上写了一句话,“自成必杀汝。”这句话就像梦魇一样整夜萦绕在袁时中的脑海里。当年六月,袁时中活动在归德亳州之间,扎营于镇,有千余骑兵,步卒一二万。袁时中也没招惹谁,李自成却派了李过率精骑数千,步卒上万打过来。袁时中没有像历史上一样与李过硬碰硬,而是拔腿就跑。李过追击了一路,袁时中的步卒丢了大半,仅剩骑兵和千多步兵跑了出来。

河南被李自成全部控制,袁时中去不了。中原和北方各路败退的明军纷纷涌入淮南,袁时中在老地盘也待不住了。袁时中也不想受招安,眼看要完,幸好卢九德救了他一命。为了抢夺南京大位,卢九德率黄得功刘良佐撤离淮西前线,给袁时中放了条口子。他立即带兵钻进大别山。袁时中对大别山并不陌生,革左五营曾长期以大别山为根据地,当年也曾邀请袁时中一起攻打六安。

在大别山里猫了一年多,总算恢复些元气。明军云集淮南,袁时中根本不敢出来攻打州县。直到近来明军纷纷败逃,空出了大片地盘,袁时中才敢出山跟在撤退的明军后面捡捡洋落,收编些散兵游勇。

建虏两万余骑浩浩荡荡杀向扬州,袁时中对此毫无办法,只能沿着大别山东麓南下,几天前抵达长江边。此时实力有所增长,到江边时骑兵有700,步兵近4000人。

左良玉数万大军驻扎在九江,袁时中根本没敢往那边想,他选择在望江一带渡江。先期派出的探路前锋搭乘小船刚行驶到江中心就遇到巡逻的明军战船。

黄斌卿和郑彩没在意这只流寇,守序却上了心。他把俘虏要过来,与袁时中建立了联系。守序说可以送他过江,但有两个条件,其一借200名步兵一用,守序现在有数十艘江船,需要人来押运。其二,江西景德镇。守序本已对景德镇不抱什么希望,小袁营的出现却给了守序机会。

四月二十四日,郑彩与黄斌卿离开东流,向下游返航。守序拔锚离开东流港,向上游航行一段。小袁营将兵连老营家属,7000人,1000多牲畜。40艘运输船来回3趟才运完。

梅尔维尔号甲板,袁时中向守序深深一拜,“多谢国主相助。”

守序笑道:“袁将军不必客气,那年在海州你等于也是帮了我的忙。”

袁时中道:“袁某为信人。既答应国主以景德镇工匠相送,在他们没来之前,便留在国主船上。”

守序略惊讶,“这个没必要,袁将军,我相信你。”

袁时中摇头道:“袁某要求如此。”

“这……好吧,那就请袁将军在船上稍住几日。”守序一想,倒是正好可以与袁时中探讨一下以后的局势。

袁时中把全部骑兵交给了心腹率领,沿着山间小路向景德镇奔袭。在平坦的山谷地带,骑兵上马骑乘,在崎岖路段,下马步行。300里路,3天方到。

因为发达的陶瓷手工业,景德镇在明末已经发展成为数万人的大镇。全镇的核心是御器厂,明朝前期,御器厂有400名工匠,代代世袭,到了明末还有360多人,制度十分顽固。景德镇瓷器当然不能仅仅依靠世袭的官匠,还有大量的雇役匠人。

御器厂生产线共有风火窑、色窑、大碗作、碟作、铁作、漆作、画作等23作,40多名作头,300余官匠。其中人数最多的是风火窑,共有作头4人,工匠39人。

劫掠这种事,在小袁营的专业范围内。时间紧迫,按照守序的要求,官匠和雇役俘虏了200余人,连带家属共500余人。流寇入侵,景德镇的百姓原本以为要遭遇灭顶之灾,小袁营却只是勒索了一大笔赎金,第二天便带着几百名工匠俘虏向北撤走了。

小袁营步兵依托江边丘陵扎营,袁时中自率200多人和守序一起回了东流港。二人每日把酒言欢,畅论天下事。

守序给了袁时中几个建议,李闯余部正涌入湖广,小袁营与李闯有仇,那边不适合再去了。南直隶和浙江是官军控制的核心区,地主士绅实力强,也不适合。福建更别想了,小袁营这点兵不是郑芝龙对手。而江西各方势力都不强,赣北有左良玉数万军队,没有空间,但赣南并没有值得一提的势力。

小袁营在南方需要考虑的问题第一是河流湖泊山地众多,适应地理气候需要时间。第二是南方之前普遍较为稳定,民众组织度更好,小袁营必须约束军纪,减少与本地地主武装作战,否则这点兵可能很快就消耗掉了。

袁时中听了若有所思,他的军纪本就是农民军中第一。当年和李闯一起围打开封时,很多老百姓偕老带幼,都是从小袁营的防区逃得生天的。小袁营对那些难民网开一面,没有抢女人,也没抢人家的逃命钱。

袁时中问守序:“那我该如何养兵呢?”

守序道:“袁将军,这大明朝眼看就要完了。天下大乱,老百姓都很苦。你觉得他们最需要什么?”

袁时中毫不犹豫地道:“粮食。”

在北方转战十余年,袁时中见到了太多的饥荒。

守序轻轻点头,“那袁将军觉得怎样才能让老百姓都吃上粮呢?”

袁时中对这个问题思考很久了,“让农民能安安稳稳的种地。”

“对。”守序一笑,“我把这个称为农业社会的秩序。原本保障这个秩序的应该是朝廷,可朝廷先是在北边失去了秩序,接下来就是南方。李闯在前两年为什么迅速壮大?因为他看到了问题,提出'剿兵安民'的口号,从一个秩序破坏者变成秩序维护者。不管他的秩序有多坏,只要是个秩序,再差也比天下大乱好,所以他得到了人心。”

“国主是建议我也去剿兵安民?”

守序摇摇头,“袁将军可没有闯王的力量,把南方官军得罪光了恐怕不是什么好事。”

“那国主的建议是什么?”

“南方眼看着也要大乱。将军可占据几个县,保境安民。只要让百姓安心耕作,我想他们会接受你的军队。”

袁时中对守序说的并不陌生,曾经他也是这么做的,只是在北方难以坚持。南方就不同了,只要不占名城大郡,合适的县城有很多。

守序放下酒杯,走到地图前,“具体地点袁将军可自选,我的建议最好是背靠大山,几省交界。万一不敌,来去自如。”

“官军我了解,只要我不去惹他们,角落里占几个县的地盘,他们现在没空集结大兵来打我。”袁时中思考了一会,问道:“如果是鞑子打来呢?”

守序:“袁将军以为该如何?”

袁时中:“我尽力而为,万一事不成……”

“事若不成,将军不要犹豫,退往广东占一海口。”

……

东流知县周鹿卿求见。周鹿卿,字德夫,崇祯年进士。

守序蛮同情这位知县的,左良玉清君侧的兵来,无力抵挡;南京官军来,也无力抵挡。辖县被双方匪兵洗劫一空。后一次,周鹿卿拦在牟文绶的马前,差点就被杀了。

牟兵退走后,周鹿卿带领县中父老艰苦地开始了重建。守序在其中帮了些小忙,劝住了想上岸再洗劫一遍的郑彩。

周鹿卿见到守序后寒暄了两句,感谢守序提供给他们的工具,随后才问起正题,“陈先生,左逆犹在九江。官军两镇臣不告而别,下游是否有事?”

看着这位知县清瘦的脸庞,守序心有不忍,直接说了实话,“奴骑南下,江北消息断绝,扬州可能已失守。”

这话对周鹿卿来说仿佛晴天霹雳,震得他脸色惨白,“大明朝的天,真的要塌了吗……”

“知县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剃发归降吗?”

周鹿卿惨然一笑,向守序深深一揖,“感谢国主告知战情。若真有那么一天,周某不会降虏,惟求挂印而去。”

挂印离职,是很多明朝官员在这个时候的选择。守序随口问道,“知县是想回家吗?可能要等上一段时日,太平些再走。”

“周某,山东兖州人……全家被建虏屠戮殆尽,无家可回。”周鹿卿的话语中有一些哭腔。

守序无言。

周鹿卿向守序告辞,留下落寞的背影。

“且慢”,守序道:“周先生。这明朝的官也没什么好当的,官兵几乎就是土匪。我在海外有一片国土,先生若觉了无羁绊,跟我干吧。”

周鹿卿抬起袖脚,在脸上擦了擦才转过身。

“多谢国主。此事对周某太过突然,能否容我考虑几天。”

“当然可以。我启航之前,周先生随时可以上船。”

……

五月初五傍晚,小袁营骑兵带着景德镇工匠俘虏回到东流县境内。路上有些工匠逃散,最后还剩下400多人。

袁时中完成了他的承诺,与守序拜别,留下侄子统帅的200步兵。

守序安排工匠立即登船。长江分舰队现在有5艘战舰,大小江船66艘。从黄蜚和方国安那里,守序分别买到精通灌钢法的芜湖铁匠和铜陵铜匠各200余户。加上景德镇的陶瓷匠人,共2000余人。

江船并没有满载。

当晚,周鹿卿上船,向守序拜倒,“整个池州府,鹿卿组织了1400多移民,人人都希望登上国主的船队。”

守序赶快将周鹿卿扶起来,原来他用七八天时间去做这件事了。在守序心中,周鹿卿的地位立即上升了一个台阶。

安排完移民登船,守序睡下了。做了一个梦。

残垣断壁间,建州镶黄旗的旗号迎风招展。

一位让守序觉得背影很熟悉的妙龄女子在墙上写下四首诗。模模糊糊中,守序能辨认出其中一首。

风动江空羯鼓催,

降旗飘凤城开。

将军战死君王系,

薄命红颜马上来。

女子继续在墙上写道,“被难而来,野居露宿。即欲效章嘉故事,稍留翰墨,以告君子,不可得也。偶居邸舍,索笔漫题,以冀万一之遇,命薄如此,想亦不可得矣。秦淮难女宋惠湘和血题于古汲县前潞王城东。”

从梦中惊醒,守序走上甲板。江风习习,月朗星稀。

点燃烟斗,守序权衡了很久,下了决心。对值班军官说,“请参谋长和舰长过来一下。”

当睡眼惺忪的哈里斯和罗西利两人登上甲板后,守序道:“对不起,打扰二位的睡眠。我刚才做了个决定。”

哈里斯揉揉眼睛,“阁下,什么决定?”

“你来担任分舰队代理司令,雅克做你的参谋长,司令部军官都转移到黄埔号上。”

罗西利:“阁下,你需要征用我的战舰?”

守序点头道:“有件事我必须去做,得先走一步,船队都交给你们了。”

哈里斯和罗西利对视一眼,没有问守序为什么,接受了命令。

“我把剩下的卫队都留给你们,带着加列船和运输船在后面慢慢走,不要着急赶路,安全第一。”

“阁下,我们在哪里汇合?”

守序想了想,“采石矶。”

注:杰妻以3000兵走泰州。《南明史.郑鸿逵传》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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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报应来的很快

[新](.)

弘光元年五月初六,.

仅仅过了二十日,李本深、杨承祖、张天禄、李成栋、胡国桢、郭虎等人又聚到了一起。二十天前,他们拿郑藩的水师没办法,诸将四散逃跑,先后投降了建虏。

李本深动作最快,四月十九日第一个投降,杨承祖紧随其后。

李成栋犹豫了几天,四月二十三日投降。

胡国桢和郭虎最晚,四月二十六日投降。

“老胡,舅母和世子离开泰州向东走了?”

发话的人是李本深,多铎接纳高杰余部投降后,让这些明军将官以原官从征,这样可以保持降军稳定?李本深依旧是在座官最大的一个。

“是,提督。我和老郭原本想奉夫人和世子一起投奔朝廷,可夫人实在不愿,我等也不好强求。”

“你们派人追了吗?”

“那哪敢。”

李本深重重哼了一声,“舅母她还有多少兵马?”

郭虎道:“泰州当时十分混乱,夫人的兵有部分逃散。我看总还有二千人,老营家属都算上,三千出头。”

杨承祖犹豫地看着李本深,“提督,要不要再派人去劝劝?”

李本深瞪了杨承祖一眼,“我舅母就是一时想不通,她去东边躲躲也好。我把话放这,让我舅母清静几天,你们谁要是敢派兵追过去,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老张,你还有多少兵多少船?”李成栋从身后拔出佩刀,横在身前,他对邢夫人和高元爵都不感兴趣。李成栋现在只想杀了郑鸿逵。

张天禄:“3000多兵,百来艘船。”

李成栋狞笑道:“有船就好。”

不止张天禄,李成栋从徐州一路撤到瓜洲,辎重家属走的是水路,他也有很多船。只是不比张天禄的战船,李成栋全是运河里的漕粮船。

由于投降的晚,最后投降的几个人没赶上扬州攻城战。李成栋还赶了个扫尾,郭虎和胡国桢投降时扬州城都破了。建州主子公平的很,没有贡献就没有收获。扬州城破,前五天是八旗兵时间,后五天是李本深、杨承祖的时间。八旗是筛,李本深是篦。

扬州士民损失极惨,这口超级大黑锅建州背一大半,南京背一小半。四月十四日,建州兵还没来,扬州士民就开始陆续南撤。江南明军没有条件分辨是逃军还是百姓,统统用炮打回。当时江面上有半数人想到上个月听到的屠城流言,乘船沿江北岸顺流而下向大海方向跑,半数人重新涌回扬州城。这些涌进城的百姓给史可法守城带来了很大的困扰。

现在,报应来了。江北的百姓没撤回来,很多船也留下了。八旗兵和绿旗兵在扬州一共搜罗到了大小江船二百余条。加上李成栋、张天禄等人原本就有的船,足够发起一次大规模登陆。

李成栋站起身,右手挽了个刀花。“诸位兄弟,上次咱们没准备,在郑鸿逵手上吃了大亏。今天,咱们来试试郑鸿逵到底有多少斤两。”

诸将面容一凛,要想在新朝继续吃香喝辣,就必须多立战功给新主子看。李本深、李成栋等人迅速投入改装炮船的工作中。建虏原本就有极多大炮,在扬州等地先后又缴获了很多明军的炮。多铎派炮兵在瓜洲渡设立阵地,轻重炮一百多门,金山寺距瓜洲渡口大约3公里,建州的重炮能覆盖接近一半的长江航道。

多铎很大方,给这些新降之军配属了十几门红夷加农炮。李成栋挑选出一些坚固的桨船,在船头装上大炮,其他船装上佛朗机。从东起焦山门,西至仪征,30多里长的战线上与明军火力接触,试探虚实。

…………

江南,镇江府,甘露寺北固山顶,杨文骢大营。

因为隔绝江北溃军南撤的功劳,杨文骢被火线提拔为佥都御史,巡抚镇、常二府兼督沿海诸军。郑鸿逵更夸张,直接封靖虏伯。杨

文骢对此很不满意,巡抚头衔于事无补,建虏大兵压境,镇江需要的是援军。郑彩从对左逆的前线紧急撤回,让镇江的水面力量恢复到了300艘战船,近一万五千兵。陆军却太少,杨文骢的告急文书雪片一般飞向南京,可马士英觉得最能打的水师都调给镇江了,江防问题应该不大。

不过杨文骢的面子还是要给,马士英从自己的亲军中给杨文骢调来600黔兵。南京现在也没多少兵,马锡的勇卫营不能动,浦口又不能不防。

杨文骢拿到600人的增援,想起江北那些密密麻麻的河汊江湾,仰天长叹,尽人事知天命吧。

一艘北岸建州军的炮艇逼近至距镇江城墙几百米的位置,一炮轰过去,击毁四个城垛。

杨文骢大怒,找来郑鸿逵,“高仪,你为什么不派船去打?让建虏在江上如此嚣张。”

郑鸿逵双手一摊,“中丞,这几日都没风,我的大舰动不了。”

“你派舢板去打啊。”

“试过了,建虏看到我的船出来调头就跑。追也追不上,还是让儿郎们省点力气,战阵上再用。”

……

李本深放下望远镜,冷笑一声,“郑藩也不过尔尔。”

转身离开江岸,走进建虏瓜洲大营。

建虏瓜洲大营有四位主子,满洲镶黄旗固山额真拜音图、正白旗固山额真阿山、正黄旗三等公图赖和李永芳之子,汉军正蓝旗一等梅勒额真李率泰。

李本深一个千儿扎下去,“各位主子,江南情势已打探清楚。”

拜音图让李本深站起来,李本深已在扬州之战中证明了他的价值。满洲诸将对能打的降军将领通常是比较尊敬的。

“你有什么章程?”

“主子,我和诸将商议过了。这几天江风甚小,郑藩的大舰无力航行,正是我们渡江的大好时机。”李本深走到帐中悬挂的地图前,“瓜洲之西十五里,有七里港河口可通扬州。我们把渡船都集中在这,趁夜渡江。只要送几百骑上去,大事可定。”

拜音图和阿山、图赖三人商议了一阵,觉得李本深的主意可行。

马上就干。李本深、李成栋、张天禄、胡国桢诸部的船只经扬州集中到七里河。

登陆准备全在内河中进行,明军如果不主动进行战斗接触,根本无法发现建州的动作。郑鸿逵、郑彩没有这个实力,如果黄蜚黄斌卿俱在镇江,建虏想隐蔽机动,难度会比较大。但黄蜚、黄斌卿如今都在采石矶,所以,建州的登陆准备工作很顺利。

五月初八日夜,无风,大雾满江。

李本深立即找到拜音图,“主子,就是今晚了,我们要马上过江。”

拜音图有些犹豫,“李提督,我军尚未准备齐全,而且这么大的雾气,各部就算登上去也难以联络。”

“主子,南军陆师柔弱。不管在哪里登陆,我们只要送上去几千人,长江则必破。”李本深猛地跪了下去,“我和帐下诸将愿打头阵。”

拜音图亲手扶起李本深,“好,好!李提督报效朝廷的决心我知道了,定当如实禀报豫亲王主子。”

李本深:“末将万死不辞!”

……

李成栋从女人身上爬起来。

复仇在望,战斗前的发泄更让他身心愉悦。这名年轻女子是扬州一位翰林公的女儿,若在平时,这种家庭的女子李成栋没有机会能一亲芳泽。

见男人要出战了,女人连忙起身帮他披甲。李成栋左手从脑后牵过辫子,心底闪过一丝不安。戎马一生,异样的思绪被他压了下去,不就是换个发型吗,跟着新主子,如今浑身都充满了干劲。不止他一人,李成栋能从属下士兵的脸上看到,头发一剃,辫子一留,士卒们的战斗力仿佛猛增了一倍。复仇和辫子,真的有战斗力加成,军心可用。

轻轻拍了拍女人的身体,李成栋道,“在帐中乖乖等着,我杀光郑藩的海盗就回来。”

披好铁甲,李成栋走入大营。

选出来的精锐老兵,每人都在沉默地做着手中的事,没有人喧哗。

拜音图做如下战斗布置:

舟师分左右二翼,李率泰统左翼兵驻扎瓜洲,掩护瓜洲渡的炮兵阵地,若郑鸿逵的水师出来,以重炮和小舟夹击。降军中的原泗州副总兵李遇春和援剿总兵杨承祖配属李率泰。

拜音图、阿山、图赖组成右翼兵在七里港河口登船。李本深、李成栋、胡国桢、张天禄配属右翼军。拜音图等满洲将官也没有躲在后面的意思。他们将亲统各佐领巴牙喇护军和巴牙喇前哨登船。

拜音图立于江岸,看着降军们将200艘木筏推入长江,木筏上都点了灯火,顺江漂流。根据前几天的试探结果,刚好能飘到镇江。

木筏飘出去后,拜音图下达出击命令。

第一梯队张天禄首先出发,张镇均为步兵。

第二梯队有大量的精锐骑兵。战马不愿从跳板走上船,只能用网兜吊起,转移运输船上。

……

金山寺,杨羹卿被亲兵叫起。

满江灯火,建虏强渡。

“开炮开炮,快开炮。”

焦山寨,杨文骢调令到。因为大雾的影响,建虏在西边成功登陆后,杨文骢才得知确切军报。现在他命令镇江府所有明军向甘露寺集结。

郑鸿逵收起命令,“让战船出动。”

郑彩一愣,“这么大雾,还没风,怎么打?”

“没风也要打!”

郑彩无奈,只能下去集结水师。

郑鸿逵看着郑彩远去的背影,轻声对郑芝莞说:“控制一队小船,去运河。”

“三哥?”

郑鸿逵眼中精光一闪,“事若不济,我们不能犹豫。”

郑芝莞大吃一惊,“长江不守了?”

郑鸿逵拍了拍堂弟肩膀,“别忘了,福建才是我们的家……”

郑藩水师点起无数灯火出战,消失在大雾中,很多船飘到靠近北岸的航道。

建虏按火光覆盖性炮击,直到炮身温度过高。

杨承祖一甩辫子,大笑着上船,拉上李遇春,“老李,咱们上,把海寇杀光。”

杨承祖要复仇,他不怕冒险。李遇春率领家丁,连夺数艘郑藩大舰。

混战中,辫子兵的战斗力让郑彩信心动摇了,他冷哼一声,“撤,不打了。”

郑藩水师纷纷逃回南岸,丢下战船。李率泰立即跟进,建虏左翼第三梯队于黎明成功登陆。杨承祖身先士卒,攻下焦山寨,杀光留守城寨的千余郑军。

甘露寺,北固山顶,最后的明军在此列阵。

天色大亮,雾气消散。震天的马蹄声传来,杨文骢仰天长叹。

……

郑鸿逵三处大营被张天禄攻破,率先撤离战线,放弃了所有的大江船,沿运河向吴江县方向逃跑。大部分都被李成栋等人追上砍死,只剩残兵败将数千。

都督同知蒋云台阵前倒戈。杨文骢只剩下500贵州兵。

孙临抱住杨文骢,“事已不可为,中丞赶紧走。”

杨文骢脸色惨白,“现在能去哪里,向西去南京的路上都是奴骑。”

“苏州关还有二十万多两关银,我们得赶紧去控制这笔银子。只要有钱,到哪里都能东山再起。”

“你我的家人都在南京,他们怎么办?”

“首辅一定会安排好的。”

杨文骢和孙临很后悔没有把家人带在身边,现在只能指望马士英了。

五月初九,镇江府沦陷。

金山寺。

菲尔霍夫被眼前的惨剧震惊了。长江天险,明军水师上万,居然被鞑靼人一击攻破,而且是那么游刃有余。

金士英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长江两岸,到处是郑藩水兵的尸体,金山和焦山附近,几百艘大战船被建虏或俘或焚,残骸在岸边熊熊燃烧。

菲尔霍夫现在觉得自己必须弄明白一个问题,“两位指挥使先生,你们打算怎么办?向鞑靼人投降吗?”

金士英咬着牙,“宁死不降。”

杨羹卿脸色发白,嘴唇都在哆嗦,但他还是说道,“我要和建虏打到最后一刻。”

有决心的军人总是让人欣赏的,菲尔霍夫笑道,“两位不要那么悲观。我们脚下是一座位于岩石岛屿的坚固城堡,弹药、粮食充足。鞑靼人攻不上来的。”

“难道我们还有希望?”杨羹卿有些不信,他们处在建虏的重重包围之下。

菲尔霍夫自信地道:“我们还有长江分舰队,事情并不绝望。”

杨羹卿很光棍,知道自己应付不来这种事。“金指挥,我把兵都给你,你来指挥。”

金士英摇摇头,“我不熟悉这种西式城堡。”

菲尔霍夫见两人都把目光看向了自己,摘下军帽,深施一礼,“我很荣幸。”

“二位,现在我需要你们出去,对你们的士兵说我们有希望,一定能安全撤走。”菲尔霍夫道。

首先,要激励起外面那些士兵的士气。

金山寺现在有菲尔霍夫的300多人,金士英的200人,杨羹卿的300多人。

原本金士英的士兵要更多,但跟着第一波移民返航了不少人。而杨羹卿原本只有200,杨文骢拿到增援后又给他补了100兵。金山城的守军现在就是这900人,兵力尚可。

城中的加农炮有6门,2门属于金城,4门属于明军。菲尔霍夫先把加农炮都调到南岸。

长江南岸已经超过北岸,成为最危险的方向。金山城居高临下,距南岸近500米,这意味着鞑靼人的轻炮失去大部分作用。至于那些重炮,鞑靼人把他们运过江南再布置炮兵阵地,还要点时间。即便鞑靼人把重炮运了过来,这座城堡防炮能力也很强,鞑靼人必须投入步兵登陆。

……

守序一路快行,这几天闷热微风,倒是减少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烦。长江航道弯曲,水流本身速度很快,守序不需要江风乱流来添乱。

五月八日的大雾让梅尔维尔号在采石矶耽搁了一夜,守序找到黄蜚,说起自己后面的还有只船队可能会到采石矶,拜托他到时照顾一二。

九日晨,守序找到早前抵达采石矶的黄斌卿。

“明辅兄能否借我三百兵?”

“国主所为何事?”

守序道:“我想去南京下游看一看,你知道我在金山堡有陆军。”

缺乏小船保护,梅尔维尔号进入战场可能会有危险,守序这是找黄斌卿借点小船。

黄斌卿道:“好,我也想看看镇江那边怎么样了。”

采石的明军已确认扬州失守,奴骑临江,和镇江的郑藩水师发生交火。但兄弟们都知道南京的战报是扯淡,具体打成什么样肯定不是战报里写的那样。镇江关系到上游水师的后路,黄斌卿心也是虚的,让自己的人去摸摸情况更踏实一些。

黄斌卿把长子黄世爵叫来,“你带300兵,挑十艘船,跟着国主走。记得听国主指挥。”

注:看了二十多年中外战史,我尽力还原满清渡江战役。关键就在郑鸿逵到底是走海路撤的,还是走运河撤的。我考证了很久,因为这涉及到对建虏渡江之战的理解。大部分材料,在这个问题上都没给于足够的重视,都觉得郑鸿逵应该是从长江走海路撤的。虽然郑鸿逵后来确定去了浙江,但也可以走海路去杭州?

大家都知道中国史书对战争的记载有多简略。即便是报功的奏疏,也经常会时间错乱,以突出将领本身的功劳。

如果郑鸿逵的水师能正常出动,他哪怕打输也会走长江撤。但根据《吴江县志》,卷五十八,“鸿逵自镇江班师入浙经溪。”结合其他材料,可以确认郑鸿逵走陆路撤走。由此倒推,建虏渡江时,郑藩水师一定不是正常状态。《南明史.杨文骢传》显示当然大雾弥江,导致的结果应该就是郑藩水师的战斗力发挥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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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女人都归我吧

奔流的江水带走士兵的尸体,燃烧的船只残骸仅剩下漆黑的一团,远处的镇江城犹有烟柱升起,各色建州旗幡在两岸迎风招展。

滚滚而逝的长江再一次见证了王朝更迭,江山易主。

梅尔维尔号桅顶,长旒旗被江风扯动,向西飘荡。长江下游地区,夏季多东风和东南风,越靠近海岸越明显。梅尔维尔号没有停靠南京,一路顺流而下,66海里的航程,一个白天即到金山寺。

落日的余晖映照在金山寺塔尖的琉璃瓦上,闪闪发光,本杜陆军旗在金山堡迎风招展。

梅尔维尔号艉楼,大副乔纳森.海斯平静地道,“阁下,金山堡还在我们手中。”

守序放下望远镜,嘴角浮现出一丝笑意,“鸣炮,向陆军致敬。”

9响礼炮过后,金山堡迅即回礼。硝烟被江风吹散,在明军水师战船的牵引下,梅尔维尔号在江中心调头,测量水深,升起风帆,在船锚的帮助下顶住江流。

夜幕降临。

守序:“乔纳森,派人联络金山堡,告诉菲尔霍夫,舰队还在后面。请他再坚持一段时间,我会来接他们走。”

乔纳森.海斯:“阁下,我亲自去。”

见乔纳森还是当年那个捕鲸队长的作风,守序道:“小心些。”

乔纳森让水兵放下两艘长艇,没有张帆,顺流飘向金山岛北岸。

梅尔维尔号上,所有水兵分成两班在船上警戒,剩下的舢板也被派了出去,稍稍提供远程预警。

黄世爵在确认镇江失守的第一时间就派了两艘快船返航向黄斌卿报告。剩下的明军战船显得有些紧张,张开风帆,伸出划桨,慢速游弋在梅尔维尔号周围。

午夜,乔纳森回到舰上,回来的路上是顺风逆流,为了赶路乔纳森也参与了划桨,此时显得有些疲惫。

守序把酒杯递过去,“城中情况怎么样?”

“没什么不好,”乔纳森一口把酒灌进肚子,皱着眉道,“城中今天没有伤亡。”

“中**队的情绪呢?”

“阁下,菲尔霍夫说其中一部中**队是我们的老朋友,对我们的海上实力充满信心。另一部虽然刚认识的时间不久,但都是那个年轻指挥使的家乡子弟,比较可靠。”

看来情况尚可,守序问:“菲尔霍夫有没有说能守几天?”

“阁下,他说鞑靼人得用尸体从南岸铺座桥过来才能攻上金山堡。”

守序心中的打算是想让菲尔霍夫在金山堡守上十天至二十天,方便他进行一些扫尾工作。以建州军攻击棱堡的能力,这个要求并不高,不过还是要亲眼确认了才放心。

乔纳森显得颇为得意,“提督,我给菲尔霍夫带去了四桶烈酒,他说现在这比四门大炮都管用。”

“好了,乔纳森。回去后,我还你八桶酒。”守序抿住嘴角的笑意,“现在让我们起锚,出发吧。”

月光清亮,梅尔维尔号张开大部分风帆,回程是顺风逆水。为了增加航速,尽快脱离战场水域,守序请黄世爵派出了两艘战船和梅尔维尔号的长艇一起牵引拖带梅尔维尔号上行。天色大亮过了仪征江面,才改为自主航行。

清劲的东北风,短短30海里的航程,40多个小时才到,此时已是五月十二日夜。

南京城现在有些混乱,弘光帝和马士英在十日晚连夜离开南京,在溧水境内遭遇地主武装袭击,混乱中马士英次子马鸾率8000勇卫营士兵护送弘光天子向西。马士英率领最后剩下的5,600贵州兵奔向杭州。杨文骢的大宅与马士英相邻,杨家的家属也一并被带走了。

南京城的黔兵原本还有1200多人,马士英只带走了一半。剩下的一半或是逃散,或是滞留在南京城内。得知皇帝和首辅逃跑,愤怒的南京百姓围住城内的黔兵,正与其战斗。部分百姓冲进监狱,救出假太子,在武英殿登基,改年号为崇祯十八年。

仅就军事角度而言,南京已是一座空城。残余的百余黔兵被百姓追杀,忻城伯赵之龙控制了城内的衙役和部分官署护兵,关闭大部分城门,等待建虏接收南京。

守序和黄世爵将大舰停泊在龙湾,留下100余名士兵守卫。带着6艘大舢板和搜集到的几十艘民船,驶入秦淮河。2艘长艇,4艘明军战船都放倒了桅杆。士兵荷枪实弹,黑洞洞的佛朗机炮口指向两岸,船户们也被迫划桨跟上。

对着水西门城上轰了几炮,守门的衙役杂兵一哄而散。南京城墙高十四米,颇费了一番功夫才抛上抓钩,十几个身手最好的两军士兵爬上城墙,打开水西门。80名士兵立即抬着6门佛朗机炮登上城楼,架炮设下防御,为了防止出现意外,守序直接让士兵把城门炸塌了。

守序带了70人,黄世爵带了140人进城。城中的混乱是显而易见的,百姓放火焚烧马士英、杨文骢等人的住宅,有暴徒乘火打劫,到处都有火焰升起。烟花秦淮再也不见踪迹。

赵之龙稳稳守在南京守备勋臣衙门,连皇宫都不去管,让给了伪太子王之明。

守序对黄世爵说:“小黄将军,看样子我们可以发一笔小财了。”

黄世爵有些郁闷,“是,国主,我现在只恨带的兵太少了。”

南京城的财富显然不是以前战斗过的那些城市可比。

“少不要紧,我们有炮。”守序拍了拍船头的佛朗机回旋炮。“不要分散人力,我们只取那些高价值的目标。”

黄世爵显得有些紧张,“国主莫非要去皇宫?”

“去什么皇宫,天子穷的死。”守序铺开地图,脸上露出一丝狞笑,“当然是去公侯戚畹!魏国公徐周爵、保国公朱国弼……隆平候张拱日、灵壁侯汤国祚、安远侯柳祚昌……项城伯韦应俊……”

除了还在前线的诚意伯刘孔昭家不碰,其他勋贵有一个算一个,一共17位勋贵府邸,大明朝最腐朽最堕落也是最有钱的一个群体。

黄世爵脸上的汗都下来了,“咱们人好像不够。”

“不着急,慢慢来。”守序道,“我先去办个事,小黄将军请稍待。”

船绕过大功坊,很快就到了贡院。守序下船,带着一队兵冲进旧院。帮闲、卖花郎等依附旧院生存的人已消失不见,一个月前还柔情似水的风流场,如今已是一片萧索。

守序找到宋惠湘的院子,林出勇见是守序,收回战刀,鞠躬道,“主公,我完成了你的嘱托。”

“辛苦了,多谢。”

……

伊人挑起珠帘,一袭淡雅的素衣,款款立于长廊之下。

宋惠湘用颤抖的右手拿出守序的配枪,“这把火铳,可以还你了……”

守序觉得心头有一根弦被拨动了,将女人打横抱起,“以后你再不用带枪了。”

宋惠湘闭上了眼睛。守序低下头,“你还有什么朋友,我带她们一起走。”

“甘师傅在前院,雪衣和蕊芳在隔壁,院中的侍女有很多人也无家可回……”

“出勇,交给你了。”

“还有我的筝……”

“不要了,我给你做架更好的。”

……

甘惟简、李雪衣、葛蕊芳、赵雪华、顿少文,及侍女百十人被带上船,由梅尔维尔号水兵看管。黄世爵笑了笑,嘱咐手下不要掺合。

时间仓促,出勇在带她们出来时用了些强,姑娘们都只来得及带上金银细软和几幅珍贵字画。寻常用物,都来不及携带。赵雪华等没见过守序的,以为被匪兵掳掠,定当不幸,正自哀怜。却见李雪衣一幅不在意的样子,稍稍心安。

黄世爵见守序的事情办完,笑着问:“国主,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小黄将军介不介意我借你父亲的名号一用?”守序道。

因为击退了左良玉匪兵,黄斌卿和黄得功被南京士民传为二飞将,名气很响。

“国主怎么说?”

“继续向前走就是皇宫,南京士民现在倾向于立那个伪太子。我们经过皇宫的时候,让士兵们大喊,芜湖黄大帅派兵来保太子登基了。”

黄世爵的汗都快出来了,他根本没想过要掺合废立,“这,这怕不好吧。”

“当然不是真立,但我们这么喊,可以消除南京士民对我们的敌意,减少一些麻烦。”

“这这……”

守序在黄世爵肩膀上拍了拍,“小黄将军,想想前面那些银子。如果南京百姓袭击我们,只要耽误一小会,我们就可能损失惨重。”

黄世爵很是挣扎,直到船队航行到皇宫门前,显然还是白银的威力更大,他接受了守序建议,升起父亲的旗帜,向皇宫附近的乱民表示友善。

黄斌卿是在前线奋战的好汉,过往也没有劫掠的劣迹,名声很好。靠着他的旗号,船队一路向前,没有遇到麻烦。

戚畹在夫子庙附近,武装到牙齿的180士兵扛着2门佛朗机回旋炮登陆,堵住两头大路。从魏国公府开始,一家一家,破门而入。一些暴徒也试图趁火打劫,因为士兵人数不足,黄世爵没有制止,与最早抵达的城狐社鼠谈妥分成,一起发财。剩下的人,全部用佛朗机炮赶跑。

公侯府邸自然会有些护卫,这足以保障他们在乱民中的安全。但在前线下来的士兵面前,这点武力根本不够看,到处是明晃晃的胸甲和青铜护心镜,武器的刃尖泛着寒光。有觉得自己武艺好,想展示一下的护卫,瞬间就被鸟铳和火绳枪打倒。

大明朝开国勋臣的府邸,就这样沦陷了。这些腐朽的勋贵以为投降建虏就能保住财产,他们打错了算盘。多尔衮在刚接受他们投降时,确实保留了明朝勋贵的财产。但到明年,建虏就会用“钦产”的名义把明朝勋贵的财产全部没收。

在原本的章程里,会给勋贵们留下2成的财产,和他们个人购置的田宅,但在实际操作中,很显然,抄家的士兵哪有那么多心情区分,基本都是全部抄完分钱。守序不拿走,明年这些东西都会被多尔衮拿走。像魏国公的亲弟弟,明年甚至会沦落到给人替杖刑以谋生的境地。

……

精美的瓷器碎了一地,丝绸在士兵脚下践踏。绫罗绸缎此时已不在是士兵眼中的目标,白银、黄金、古玩珍宝和女人,一堆堆的打包带上船。黄世爵的兵怕麻烦,女人们都被捆了起来,衣冠不整,头发披散。

守序向隔壁民船的船老大甩过去一个小银锭,“告诉你的同伴们,好好给我们划船,出城了人人都有银子拿。”

宋惠湘拉了拉守序的衣袖,指着两个从保国公朱国弼府中押出来的女子,“那是寇白门和王节……”

“你认识?”,守序看过去,叫寇白门的女子短衣劲装,倒是挺有精神。

“恩。白门自号女侠,向来如此打扮。”

守序笑了笑,“不用担心,先委屈她们一阵,出了城会解开绳子的。”

女人抬起头,亮闪闪的眼睛看着守序,“如果没有你,我会不会也是这样的结局?”

牵起惠湘的手,守序没有回答。

劫掠持续了一天多,直到十三日凌晨。这些勋贵实在太有钱了,寇白门一个保国公的小妾,私人积蓄就有二千两白银。整个戚畹抄下来,黄金12000两,白银32万两,珍宝貂皮都不算了。就这还是没抄完的。时间不够,为了避免麻烦,守备勋臣赵之龙的府邸也没碰。

黄世爵都看傻了,嘴里一直喃喃自语,“发财了,发财了……”

抢劫让他的官兵很亢奋,一天多下来都不觉得累。

看到船上堆积的财富,守序顿觉神清气爽。东亚海面的贵金属比美洲少多了,当年在加勒比海,抢个几万比索那都不叫事。在东亚抢不到大钱,这让守序一度挺郁闷的,今天总算稍有缓解。

女人也很贵。以在勋贵戚畹得到这些女子的颜值水平,放到北京人市,批发价都要上百两。建虏入寇以后,北京的人市很快就畸形膨胀。建虏把在中国各地掳获的女子拉到市场上卖,这些女子的学名叫“满妇”,其实就是侍妾和婢女。很多家中的八旗大妇,把这些分给士兵的女子租到妓寮,征其夜合之资,即每日抽取佣金。八大胡同因此生意也十分兴隆。

守序推了推犹处梦中的黄元爵,“小黄将军,该走了。”

“恩,啊,好的。”

“小黄将军,你看这些财产我们该怎么分?”

黄元爵估计没想过这问题,一时语塞。

守序道:“这样吧,金银咱们一家一半,珍宝皮草古董这些我都不要了,女人都归我,你看如何?”

第24章 南京造船基地

[新](.)

黄元爵与守序商量一阵,. 船队一路回航,路上有些想抢人的散兵游勇,被回旋炮轰成筛子。

接上守门的士兵,回到龙江湾。

金银装上战舰,梅尔维尔号增加了十吨载重,吃水线略微有些下沉。

守序把司令舱让出来给女人们住,见李雪衣和葛蕊芳很惊讶,守序笑了笑道,“有些小,但这是舰队最安全的船舱,委屈你们挤几天。”

李雪衣等人从未上过红夷夹板船,都很好奇,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参观的时候,就跟着宋惠湘住了下来。其实司令舱不是安全,而是有单独的卫生间。

守序收拾了文件和个人用品,在军官舱找了张吊床。下午,全体休息,缓解劫掠的疲惫。

晚餐时间,黄元爵找到守序,提出返航采石矶。守序问他,“小黄将军,镇江失守,南京也要沦陷了。你觉得你父亲接下来会去哪里?”

黄元爵很肯定地说道,“舟山,我们会先回家。”

守序点点头,“我们都是海上跑的,小黄将军应该知道海上什么最关键。”

“当然是船了。”

守序道:“小黄将军,你看,龙湾里停泊的大江船,除了安置那些女人,我们还能剩下一些舱位。”

黄元爵瞪大了眼睛,“国主的意思是。”

“咱们抢了船场,带走那些船匠。”

黄元爵:“……”

长江作战失败有一定偶然因素,相比建州,明军现有的战船还是很强大,海上暂时建州是无力的。但明军面临一个很严重的问题,随着江南失守,地盘丢失,将来获得战船补充会越来越难。现在拿着银子在浙江福建广东可以买到船,可一旦这些地方再失守,形势就会逆转。明军的水师慢慢会成为一次性军队,越打越弱,而建虏则有了无限补充能力,迟早会在海面上获得优势。

黄元爵瞪大了眼睛,守序越说越害怕。

“小黄将军,我们实力有限,现在很难改变大势,但我们可以慢慢积累实力,也许有一天,会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

小黄牙关一咬,“国主说怎么干,我就怎么干。”

守序微笑着拍拍他的肩膀。

守序说的龙江船场其实是个代称,南京是中国最大的官方造船基地。包括了南京工部下属的龙江船场,南京兵部下属的马船场、新江口快船场。离守序最近的是龙江船场,是其中最大最出名,设施最完善的造船场。

南京造船基地主要产品是快船、马船和遮洋船,均为沙船制,后来因为清江船场产能不足,南京也打造了一些漕粮船。主要产品中,遮洋船是海船。郑和下西洋被叫停后,南京并没有像一些负面宣传的那样停造海船。

正统年间,朝廷曾让南京造船基地一次打造350艘遮洋船海运粮食。嘉靖年间,兵部下属新江口造船场承接了一次最高端的建造任务。仿造葡萄牙桨帆战舰,打造四艘7丈5尺长,1丈6尺宽的蜈蚣船,每艘战舰装大小佛朗机12门。

南京造船基地现有设施能打造600料马船,400料战座船、战巡船、100料漕船以及黄元爵和守序进南京城打劫用的轻浅便利船。

因为经费不足,龙江船场在万历后一度衰落的很厉害。甲申后,马士英从江南各地征集了很多船匠,部分恢复了南京的产能,给沿江水师打造修补战船。

守序和黄元爵手捧酒杯站在南京地图前,“小黄将军,从下关至新江口,沿路有四座船厂,我从东向西,你从西向东,咱们把它全端了。”

南京造船基地实在太大了,就这几百兵肯定不够扫荡干净,但好好计划一番,也能带走其中精华部分。

黄元爵问道:“带不走的怎么办?”

抿下一口金黄的酒液,守序面带微笑,“烧”。

黄元爵只觉浑身打了个冷战。

原本守序让舰队做了炮击龙江船场的计划,可现在既然没有守军来阻止,那何必还要炮击,用火烧多干脆。

黄元爵带兵划向上游,守序最大程度集中人手,凑出100人。乘坐舢板和小艇一路上行,砸开龙江船场大门。

船坞内,有两艘正在修理的400料战巡船。守序让人检查战船的情况,快修完了,只剩下些扫尾工作。

中国古代造船用的料,和船本身的吨位并没有直接关系。料并不是重量或者船的容积,而是造船所需用的木料。同样的400料,平底沙船的排水量就比福船广船大。为了抵御外洋波浪,福船广船必须使用更多木料。

南京城内的混乱也波及到了龙湾镇,有些腿脚快的船匠,尤其是外地船匠很多都跑了,剩下的是本地船匠。

水兵用刀剑逼迫工匠连夜修船,守序走进龙江船厂的衙署,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龙江船场占地面积非常大,士兵在船厂附近捕获船匠、铁匠共400余户,近2000人。龙湾作为重要的江港,民间船户也不少。直至十四日夜,两艘战巡船被拖出船坞。梅尔维尔号只保留了60人进行必要的操船,其他人都分配到8艘战利船上,押运俘虏和驾船的船户。一边是刀剑,一边是白银,守序答应给俘虏在海外分地,全家人都在一起的船户和工匠们没有选择反抗。除了运人,船厂内打包好的桐油、缆绳和船灰能带的也尽量带走。

守序拿到最大的龙江船厂,黄元爵得到新江口和马船场两座军工场,双方对此都比较满意。

五月十四日夜南京大雨,无法纵火。

与此同时,城内,钱宅。

兵科右给事中吴适求见礼部尚书钱谦益,闭门不纳。

雨水淋湿了吴适的发梢,绝望爬上他的脸庞。他已得知南京文武准备投降,特来询问钱谦益的态度。

麻木地迈步,吴适打算离开南京。背后忽然有人叫住了他,“给事中请稍待。”

吴适转身,见钱宅的管家走过来,递上一张纸条,“宜速往浙中择主拥戴,以图兴复。”

吴适心头一喜,至少,钱谦益不是真要降。

钱宅内院,柳如叹息一声,“牧斋,你为什么不见他?”

钱谦益没有抬头,继续书写自己的诗作,“不见,对我们都好。”

柳如是不甘心,“牧斋,南京真要降?”

“奴骑今日临城,勋臣赵之龙派人城而出,已经谈好了。”

柳如是拉起钱谦益的手,“我们回常熟吧,离开南京。”

“我要是弃官,谁还能保护江浙的士子们?”钱谦益哀怜地抚着妻子,“就是苦了你。建奴一定会征调我去北京,你只能独自一人待在常熟。”

钱谦益作为南京地位最高的文官之一,参与了赵之龙投降的决策。但与其他人想的不一样,以钱谦益的名望,建虏给的官位不会低,有利于钱谦益在幕后组织抵抗运动。有些人注定要拿刀上战场,有些人活下来,在后方斗争更有利。

柳如是轻抚自己的戎服。去年戎服控马,插装雉尾,骑入南京的场景犹在眼前。柳如是爱好戎装骑马,英武潇洒。老钱性子有些迟疑儒弱,很多人都奇怪这俩怎么会合拍。却只有柳如是了解,老钱内心决定了的事,他甘冒生命危险。

五月十五日,南京,洪武门大开。

南京守备勋臣忻城伯赵之龙领衔,魏国公徐周爵以下等所有在京勋贵,并大学士王铎、礼部尚书钱谦益等三十余位文武官员,伏跪道旁。

镶白旗旗主多铎骑乘关外健马,头戴高耸的盔枪避雷针,一身精致的棉甲,在巴牙喇纛章京护卫下,昂首踏进南京城。

就在短短的不久前,南京诸臣的奏疏和交谈中,这位旗主王爷还是奴鞑虏胡,如今则是手操降臣生死权柄的征服者。

赵之龙跪地行四拜大礼,多铎十分满意。多尔衮征服了北京,多铎征服南京,他觉得不比哥哥差多少了。

多铎正准备开口封赵之龙公爵,却发现冲天的黑烟在城西升起。

赵之龙脸色发白,“船场……”

多铎很快搞明白出了什么事,赵之龙的公爵封当场泡汤。

建虏对南方水师十分感兴趣,在多尔衮给多铎的命令里,要求保留南明降军的骑兵和精锐步兵,裁汰掉大部分没用的人。但水师,丝毫没有提裁撤,多尔衮命多铎看好水师,交原官操练如故。

此时交那么大个船场出事了,一股火苗从多铎的心头泛起。

“你叫什么名字?”

“启禀王爷,奴才叫李乔。”

多铎两步走过去,一脚踹翻跪在地上的李乔,抽出马鞭劈头盖脸打过去。

“本王要剃的是兵,没说要剃民。你是文官,谁让你剃头的,谁让你剃头的!”

狂抽了李乔一顿,多铎感到身心舒畅了不少,临走前啐了一口,“无耻奴才。”

建虏南下,初始是让天下臣民照旧束发,只剃兵不剃民。

降官们噤若寒蝉。钱谦益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这位建州小王子,有时性子还挺直率。

下关江面,梅尔维尔号在距离仪凤门外600米的江面处锚定。

“射击。”

梅尔维尔号瞄准城楼,火力全开。人手不够,射速较慢,不过这没什么关系。

守序笑容有些狰狞,“让我们用炮弹欢迎多铎进城。”

隆隆炮声中,从龙江关至新江口,城墙下燃起冲天大火。江湾镇的居民,流离失所。

宋惠湘凝视守序,仿佛第一天认识他。

注:钱谦益坚持抗清直到病死。满清对此应有所察觉,在江南钱谦益是重点盯防对象。老钱威望高,门生故旧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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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长江突围

[新](.)



数枚炮弹命中城堡,地标建筑金山塔外层的砖瓦有些已经被击毁。

大部分士兵在工事里休息,外面只保留了一些望哨。

半小时后,建虏再次登陆。金山堡再次火力全开,就像一座喷发的火山。金山塔居高临下,发挥火力更是得心应手。

菲尔霍夫发出阵阵冷笑,棱堡加石塔的立体火力下,鞑靼人和效忠鞑靼人的中国人这是在送死,能打下来见鬼了。

一个白天过去,金山寺打退三次鞑靼人进攻,最后一次毫无力气。

长江南岸,胡国桢脸色惨白,“老郭,再这么打下去,咱们的老本都要赔进去了。”

郭虎也是被吓得不轻,“要不明天咱们意思意思算了。”

多罗贝勒博洛带着骑兵和一百多门火炮沿运河向南追击镇江撤退的明军,胡国桢和郭虎两人攻打金山堡就没得到多少炮支援。与富庶的常州、苏州、杭州比起来,金山这座小小的岩石岛屿不值一提。

……

芜湖,采石矶,黄蜚座舰。

气氛如死一般压抑。守序有些不自在,给明将们发了圈烟,缓和下情绪。

黄蜚朗声道,“芜湖大营如今仍然有水陆大军十余万,我等奉天子讨逆,未尝不可一搏。”

守序与黄斌卿交换眼神,心有戚戚,黄蜚这话只能哄鬼了。

黄斌卿道:“文麓兄,我听说天子有幸浙之意,朱阁部和方国安已经先走,去开道了。”

黄蜚尤自强硬道:“去浙江只是以防万一之举,天子在黄得功军中,我们要与建虏决战。”

守序轻声询问旁边的明将,“建虏来了多少人?”

一直不怎么说话的觉华岛总兵向明时答道:“黄得功的人说是建虏贝勒尼堪、固山阿山、图赖等人带队,有万余骑,打头阵的是刘良佐和张天禄两个叛逆。”

守序眨眨眼,以他对明军战斗力的观感,一万八旗兵,黄得功就应付不了,何况还有刘良佐和张天禄。

芜湖的明军数量是很多,可大部分都不中用。方国安这种货色已经算其中战斗力尚可的了,像牟文绶、杜弘域、马鸾、卜从善这些京营兵,只会打劫老百姓,拉上战场战斗力不到5。

陆军只能指望黄得功,而水师上陆和建州硬刚的结果,前不久郑鸿逵刚刚示范了一次。

整场军议,黄蜚在那晓以忠义,试图统一诸将的思想。至于具体的作战部署,什么也没讨论出来。守序不清楚登辽水师诸将怎么想,但他看得出来,黄斌卿有不同的主意。

散会后,守序去了黄斌卿的座舰,这是一艘10丈三桅大福船,排水量有200吨,官厅宽敞舒适。

黄斌卿原有5500官兵。几次战斗后,因为各种原因有所损失,还剩30多艘大船和30多艘轻浅快船。

黄斌卿给守序沏上茶,“刚才黄文麓所说,国主怎么看?”

守序叹气道,“芜湖以往靠南京补给粮饷,现在南京丢了,且不说浙江无兵防御,便是浙江能守住,他们也无法通过浙直二省间的山地送来补给。这里就是个死地。”

“对,”黄斌卿一拍大腿,“大军屯在芜湖,时间一长哪怕建州不来也会自行散乱。朱大典就应该坚决要求天子和大军去浙江。在池太间留一部兵,背靠山区扎营足矣。全挤在这长江边,恐有大祸事。”

守序哼了一声,“黄得功打了一辈子仗,他还看不出来这个结果吗,我觉得他是想尽最后一把力,实在不行战死拉倒。”

黄斌卿重重放下茶杯,“不行,我是水师,不能陪着他送死。建虏已过长江,我的海船已无用处,我得先走。”

“明辅兄,你打算怎么走?”

黄斌卿咬着牙道,“集结全部战船,冲过焦山门。”

守序点点头,只要天气好,黄斌卿那么多大战船应该能冲过去,只是路上可能会蒙受一些损失。

守序放下茶杯,“我托世爵带的建议,明辅兄考虑的怎么样了?”

黄斌卿一愣,“你是说合股成立银行的事?”

南洋银行如今在海商圈子里是无人不知的存在,作为舟山的实际控制人,黄斌卿也有所了解。

守序打算利用在南京掳获的白银作为资本金,设立台湾开发银行。守序初步算了一下,在南京缴获的金银除了支付这次出兵的军费和给台北补窟窿,大概还能剩下10万两,作为银行资本金有些不足用,还是要招商募股。他找上门的第一个对象就是一起打劫南京的黄斌卿。

黄斌卿在南京得到了近20万两白银,以每个士兵一年军饷20两白银计,即便不考虑粮食和战斗消耗,这笔钱也只够一万军队一年之用。

弘光朝廷勉强能维持南方统治,像黄斌卿这样的官军打个折扣还能拿到大部分军饷。可往后就没有这种好事了。

守序替黄斌卿盘算了他自己的收入,这很简单。舟山每年能收取一万多两渔税,从南北商船那里能收到数万过路费。再加上舟山本岛有些农业,黄斌卿养四五千兵还是可以办到的,但再多就不行了。

四五千兵大体足够舟山自保,进取却不足。即便他把20万两白银全投进军队里,让兵力翻倍扛两三年。一万军队,其实也办不成什么事,而且这是坐吃山空。

舟山地面狭小,毫无纵深。而金城坐拥西洋航线,南洋本土更是远离战场。黄斌卿入股银行,整个台北行政长官区发展获得的收益都能分享。

如果是后世清末,守序这个建议,黄斌卿估计会毫不犹豫地同意。各地军阀,满清遗老都把钱放在英美银行。可现在,守序也知道黄斌卿担心台北会不会把银子给吞了。他只能尽力做说服工作。

“明辅兄,你知道南洋银行的信誉一向不错,开门做生意,大家一起发财。南洋银行暂时锁定了普通股,只发行优先股。优先股东只能列席股东会,没有投票权。这次新成立的台湾开发银行可是难得的良机。”

黄斌卿在官厅中来回踱步,“国主希望我出多少?”

“太少没意义。”守序到,“5万两10万两,明辅兄可随意。”

黄斌卿摇摇头,“兹事体大,委实难定。我对银行也只是有所耳闻,并不了解。国主能否容我考虑考虑?”

守序有些失望,勉强笑道,“是了,我临时想起来的主意。银行的章程也没有做好,倒让明辅兄为难了。”

“不不,我不是拒绝你。如今战事紧急,黄某无暇考虑其他事,若有机会,请国主来舟山做客,我们到时细谈。”

好吧,守序暂时放弃了,“舟山我肯定会去,到时再叨扰明辅兄。”

黄斌卿道:“我明天就启航回舟山,国主要不要和我一起走?”

守序摇头道:“明天来不及。我的船队太杂乱,得花几天时间整理,不然路上可能会出事故。”

从黄斌卿座舰出来,守序吐出一口郁闷之气。做事总是很难,有些失望,不过他有心理准备。打造海上联盟不能着急,慢慢因势利导吧。黄斌卿也许并不适合作为第一个股东。

回到旗舰梅尔维尔号,哈里斯正在重新编组船队,有些太小的江船可以丢弃了。守序想把运输船压缩到50艘以内,便于护航通过战区。重整船队的工作没有几天时间做不完。

“先停一停,跟我来。”

守序把哈里斯和雅克叫上艉楼甲板,铺开金山寺的地图,“金山寺有900守军,我们要制定一个可以迅速撤出守军的计划。”

……

芜湖前线,几乎相同的旗幡正在隔河对峙。

河东是刘良佐,河西是黄得功。刘镇实力不如黄镇,之前被打得连连倒退,只是因为黄镇的前锋打过河后向八旗兵投降了,战场才暂时平静下来。

刘黄二镇原先在淮西对农民军战场曾长期并肩作战,关系并不差。刘良佐亲赴第一线劝降。

黄得功双眼圆睁,隔着河大骂刘良佐,“你就是个娘们,老子是男子汉大丈夫,岂能像你一样给建虏做狗。

黄得功骂完,集结起一队兵,亲自率领强渡。黄镇左营副总兵田雄和右营副总兵马得功交换了个眼色,没有劝阻。当黄得功登上河岸,他回头望去,田雄和马得功两部没有动,两人静静地看着他。

黄得功明白了什么,仰天长笑,对身边几百家丁道,“我要死了,你们继续努力,报效大明。”

刘良佐的兵围上来,老刘有心再劝。张天禄拉满弓,一箭射穿黄得功的喉咙。

张天禄翻身上马,经过刘良佐时冷冷地道,“广昌伯,你还要与黄逆废话到什么时候。”

田雄和马得功引全军投降,黄得功妻杨夫人携全家赴水自尽。

“陛下,快跟我走。”配属黄得功作战的水师总兵翁之琪一把拉过弘光的马缰,奔向江岸。

一艘隶属于翁之琪的战船就在眼前,弘光已经登上了甲板,还没来得及松口气,急于立功的田雄冲过跳板,数把刀剑逼住战船上的水兵。

……

黄镇是芜湖陆军的核心,黄镇一降,其他明军全乱了。万余建州骑兵冲入芜湖大营。方圆数十里内,八万明军和家属,被骑兵纵马践踏。

翁之琪、邓林祖、杨彪,数位总兵副总兵绝望之下,举起佩刀,抹脖子自杀了。于永绶、张杰等八位总兵副总兵投降,等一切安定下来,江滩边已躺下两万多具尸体,鲜血顺着小溪流入长江,满江血色。

距离战场更远处的铜陵,京营牟文绶、卜从善跪降。杜弘域无力支撑,解散部队,让官兵们各奔东西,他领着亲信家丁闯出乱军,奔向浙江。

操江提督刘孔昭急忙登船,率三千官兵沿江东撤。

至此,整个芜湖大营十万明军烟消云散,建州几无伤亡。

采石矶。

总兵诸葛晋明部是芜湖大营最后一只完整建制的明军。

黄蜚苦劝,“中宜兄,事不可为,赶快登船跟我一起走吧。”

诸葛晋明伸手指着外围逼过来的建州军,其中有很多在不久前还是友军。

“黄帅,混蛋们已经靠很近了。我要是不挡在这里,谁都走不了。你们快开船,我来殿后。”

黄蜚的眼泪快下来了,“中宜,中宜……”

诸葛晋明是南方明军,黄蜚与他并不相熟,在芜湖大营二人才第一次共事。

诸葛晋明嘴角浮起一丝笑意,“八万人都降了。大明朝,总得有几个殉葬的将军吧。”

守序原本沉默地看着这一切,见诸葛晋明死志已决,轻轻说道,“将军,忠良不可无后。让你的妻儿和我们一起走吧。”

诸葛晋明犹豫地看了身边的妻子。

女人退后两步,凄然一笑,“我绝不独活。”

“是了,”诸葛晋明大笑,把他的幼子推过来,“某家几个成年的儿子都要上阵,就这个稚儿,拜托二位。”

“将军放心。”守序上前抱起挣扎的孩子,“我一定会告诉他,他有个英雄的父亲。”

战船离岸,建州兵涌入营寨,诸葛晋明夫妇自尽在最后的阵地上。

“阁下?”哈里斯请示接下来怎么办。

守序收起望远镜,沉默了一会,“开炮吧,没有友军了。”

……

登辽水师主帅座船。

向明时:“黄帅,我们现在东撤吗?”

黄蜚坚定地摇头,他指着南岸起伏的丘陵山地,“现在不能走,还有很多忠诚的将士散落在山里面,我们是他们唯一的指望。”

……

黄蜚不断与建州兵作战,解救困在岸上的小股明军,付出了很大的伤亡和代价,到六月一日,集结起芜湖大营十六镇残军,共两万余人。

与在登州时一样,登辽水师再次深陷敌后,不过这一次,他们有不依赖季风的长江。有了上次的经验,登州水师并不慌,黄蜚待向明时等人整顿好有些凌乱的船队,近千艘大小战船扬帆顺流而下。

这是长江上最强大的力量。

南京燕子矶江面,建州拼凑了三百艘船横江拦截。

这样的力量对比下,阵位已不再重要。

黄埔号和新安号两艘加列战舰作为全军先导,喷射着船首炮冲入敌军阵列,只一次冲锋建州的水师就垮了。

建州主将船上飘着一杆折字旗,梅尔维尔号经过时,用两次舷侧齐射把这条船打成碎片。

守序想弄清楚打死了谁,让水兵们扔下救生圈,拉起来一个生还的士兵。俘虏供述,水师主将叫折桂年,参将衔,原明朝陕西榆林卫正千户世职,其父折凤鸣是李本深的副总兵,在渡江战役时被守军击毙。

南京城头,多铎饶有兴趣地观摩了整场水战,“那就是红夷夹板炮船?”

孔有德侍立在侧,“禀主子,就是了。”

“很强啊,本王没看过瘾,咱们还有船吗?”

“主子,没船了。所有能打的船刚刚都在江上呢。”

“切……”

金山寺。

联军的军旗依然在塔尖迎风飘扬,长江分舰队五艘战舰鸣响礼炮,向守军宣示增援到来。

守序找黄蜚借了50艘舢板,顺流飘到金山寺。接着运输船也航行到下游锚定,守军乘坐舢板再顺流与运输船接舷,900人安全撤退。向江岸倾泻了一阵炮弹,船队冲破焦山门、山、鹅鼻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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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与崇明的明军会师

长江水师在常熟福山港与友军会师,脱离建虏包围。 福山港是长江中一处重要港口,最先撤离前线的操江提督刘孔昭现正驻扎于福山港,此外,这里还有淮河镇总兵张士仪的部分人船。

在友军接引下,长江水师航行到下游明军基地崇明县停靠。

守序脱离明军大队,去了崇明南沙,与留守崇明岛的驻军汇合。位于南沙的小小土木筑垒保障了移民的安全,在这次转移长江移民的行动中起到了巨大作用。

江船无法直接出海,必须在崇明下船以待转运,如今的南风期,海船也难以直航台北,守序便让吴志祥率部分海船在崇明与泗礁山之间转移难民。

老吴的工作完成的很好,守序到的时候,第一批难民已全部转运到了泗礁山。完成任务后,吴志祥与冷应一起努力,从江北海门转运了部分逃难的军民,其中就包括了高杰妻子邢夫人的余部。考虑到扬州之战造成的恶劣影响,让高杰最后的余部难以在诸多明军中立足,吴志祥便把他们先安置到与泗礁山临近的大黄龙岛。

崇明岛现在的情况挺复杂。如今的崇明岛也成了一座大军营,岛上明军奉义阳王旗号,以淮抚兼漕督田仰为督师,沈廷扬为都御史,下江兵备道荆本彻等三人为首继续抗清。

原先岛上的主要力量是刘泽清部,包括从淮东前线撤回的山海关水师总兵张鹏翼、淮河镇总兵张士仪、抚标中军参将李士琏,加上招安海盗顾荣诸部,明军连家属一万多人,水师较建虏有优势,他们控制了福山港以下的长江航道。

岛上明军番号众多,情况较复杂。对守序来说,无论是高杰余部,还是先后获得的上万难民,都不宜留置在这群明军中间。守序对老吴的敏锐很是高兴,他把新到的移民转运工作也交给老吴负责。

以崇明为中途站,泗礁山为大本营,是整个转运移民航行计划的核心。如今战局混乱,南风期和长江口的复杂航道,让这种运输方式还要持续一段时间。

守序留下出征的陆海军在崇明休整,乘坐黄埔号加列战舰到了崇明县城,他要去见一位素未谋面的老朋友。

这次守序有时间详细考察整个崇明岛。在明朝时,长江对崇明岛和南北江岸的塑造,造成崇明与江北海门县治所在的沙洲多次坍塌,曾迫使海门县三次,崇明县四次搬迁县治。在1644年长沙、享沙、吴家沙、南沙、孙家沙等原本独立的沙洲连成一体。岛屿形状狭长,海拔较低,大潮水来,往往还会隔断原本各岛之间的地面联系。

崇明岛的发展历程是一幕江浙人民与大海和长江搏斗,适应岛屿形状变化的历史。到如今,整个崇明岛有耕地14000顷,人口25000户,十六万人。为了抵御寒潮北风,崇明县人民在岛屿的北方,修筑了一条长达50里的海堤。海堤挡住了倒灌的海水,让昔日的盐碱地变成沃壤。

……

守序站在岛北的海堤上,举目四望,一片绿油油的棉田,长势很喜人。松江棉布甲于天下,崇明人民种植棉花,能从发达的棉织业中享受丰富的收益。可是,站在1645年,这却不是一个能用于复兴的基地。即便在承平年间,崇明每年也需要外购十万石左右的粮食,才能补上本岛粮食种植的缺口。

守序与沈廷扬并肩走下海堤。崇明岛是沈廷扬的家乡,虽已多次合作,但这还是守序与沈廷扬的首次会面。

士兵搭好凉棚,桌上摆放有两盘西瓜。时值盛夏,西瓜是此时不多可以略带走一些暑气的食品。

……

“季明先生,请你放心,你的船队在台北一定不会有事。“

几个月前台北雇佣沈廷扬的船队帮助运输难民,现在船还没回来,守序要做些解释。

“……我们都是海上跑的,船就是我们饭碗。季明先生,也许你应该把部分船队分散到更安全的地方。”

沈廷扬拿起一片西瓜,吃了几口,缓慢地说道,“为了驱逐鞑虏,我把所有身家都投入进去。狠不能再多一帆一船,岂敢偷片日之安。”

南京失守,明朝的残余势力已是大为弱势。从地图上看,南明还有浙江、福建、半个江西湖广,滇黔两粤,形势似乎还不绝望。但这只是表面现象,南明解决不了军队的粮饷,他们的财政一直处于崩溃之中。以沈廷扬的能力,守序相信他很快就能发现问题关键所在。

沈廷扬刚从前线回来,守序便先问起淮东的情况。

沈廷扬叹息一声,“缺粮,建虏占领区更惨。建虏的沂州总兵夏承德所属兵丁,数十名家属因为饥饿而悬梁自尽。兵丁若此,百姓更加凄惨。”

守序点点头,几十万建州人口搬进北京,进一步加剧了粮食危机。原本明朝对南方的经济压迫非常严重,北京所需漕粮400万石,其中仅苏州、松江二府就提供了93万石。建虏刚进关,没有得到江南漕粮,就只能压迫北方州郡,其中山东尤甚。

以海州为例,现在斗米5钱银。老百姓根本不可能承受这样的粮价。守序觉得这简直就是在杀人。

暹罗米价一般是一石米二钱白银,中国很多地区如今的粮价是南洋的数十倍。高粮价一定会有很多难民,现在是南风期,季风不合适,而守序的船期很紧张,无法长期抽调船队北上。守序暗想,也许过两个月等到季风换季期,值得去一趟淮河口,以获得部分北方移民。

守序问道,“季明先生,刘泽清是怎么败的?“

沈廷扬沉默半饷,把他所知的军情一一告诉守序。

建虏渡江,南京失守,刘泽清并没有投降。由于淮东与淮西之间密布水网阻隔,历史上淮东一直是个独立的战场。在南北对峙时期,淮东历来防御的是自山东南下的敌人。南北朝时期老运河淤塞,隋朝运河启用战国时魏国运河的方案走河南后,一直到津浦铁路打通之前,北兵南下通常很少选择山东,淮东是战场上比较次要的方向。

济南位置关键,建虏在此一直有大贵族坐镇,去年是正蓝旗旗主肃亲王豪格,今年更换为饶余郡王阿巴泰。具体负责前线指挥的是正白旗固山额真准塔,建州在这一路投入的总兵力不多,只有准塔所领部分八旗甲兵和沂州总兵夏承德5000人、青州总兵柯永盛3000人,共约13000人。其中的夏承德曾是松山副将,在松锦大战投降建虏。松锦战后,建虏迅速新建109个汉军佐领,部分投降明军被编进汉军旗中,夏承德就是其中一员。

就在多铎进南京前一天,五月十四日,刘泽清派兵渡过淮河攻打宿迁。建州守将赵进功以数百弱卒拼死抵挡,明军强攻四五天没打下来。准塔的主力增援过来,明军只得撤退。

五月二十五日,南京陷落十天后,刘泽清在交通要地清河三汊口,即淮河、黄河与运河汇聚的河口,集中马化豹、张士仪二部,一万七千人并26门红夷大炮,与准塔决战。战斗以炮战开始,明军在炮战中再次落败,接着建虏转移炮口攻击明军在河上的战船。明军几无还手之力,军阵大乱崩溃,伤亡惨重。准塔一路追击,斩获明军上万。刘泽清无力抵抗,把淮安城交给部将总兵柏永馥,率高进忠、张鹏翼、张士仪等数万人顺淮河口出海,沈廷扬的海船与他们一路同行。

“又是炮。“守序叹息着,明军把加农炮和长炮引入中国。但在炮术和火炮制造方面,明朝已经被建虏超越。红夷大炮如今是建虏的核心战斗力,明军比起来处于很大的劣势。

沈廷扬回忆着当时的情景,“我们出海后就遇到了风暴……“

明军运气非常坏,遇到飓风损失惨重,整个船队被吹散了。

沈廷扬与田仰和张鹏翼交好,南撤时船只相隔不远,在沈家的熟练水手帮助下,张鹏翼等人得以从风暴中幸存,最后保住了近万官兵和家属。明军正是在沈廷扬的建议之下,暂驻崇明以作喘息。

在南风期,尽管利用大陆离岸和向岸风造成的侧风,可逆季风航行,但这需要很高的操船技巧和整备良好的船只。逆风总是不如顺风便利,如果没有沈廷扬,张鹏翼的损失肯定会更大。

……

“高进忠?”守序问到沈廷扬刚才提起的一个名字,一个熟悉的名字,“怎么没在崇明看到他。”

崇明明军番号里没有高进忠。

沈廷扬道:“高进忠部下多为辽东人,官兵不愿意南下,而且他们也缺乏熟练戗风航行的水手,飓风后向北去了云台山。”

守序心想,看来北边是必须要去一趟了。

“季明先生,高进忠拒绝南下,他们这是另有打算啊。”

沈廷扬沉默了,守序说的比较委婉,另有打算就是在犹豫要不要投降吗。

给沈廷扬续了茶,守序问道:“刘泽清现在哪里?”

沈廷扬摇摇头,“我不知道。船队被大风吹散后,我们就失去了联系,如果东平伯还活着,他应该在淮东海岸某处。”

“你觉得他船上的粮食够吗?”

“我们撤退时搬空了淮安的粮库,船上的存粮足够官兵食用数月,东平伯的座船也一样。”

“我的舰队里有几艘船跑的特别快,戗风性能也很好。”守序点头道,“我派艘船去找找刘泽清吧。”

刘泽清如果投降,属于力尽而降,他与刘良佐等人有区别。南京都丢了,刘泽清能继续抵抗,在明军中,这已经比较难得了。打不过是能力问题,打不打却是立场问题。

淮河口附近有大量的泥沙堆积,吃水深的战舰无法靠近,守序打算派恩佐的浈江号先去看看,单桅纵帆船的吃水浅,戗风性能好。

了解战局只是守序的目的之一,他见沈廷扬是为了更重要的事。

守序拿出草拟完毕的台湾开发银行章程,“季明先生,我有个生意计划,请帮我参详一下。“r

第27章 孩子,你父亲是谁

守序拿出了一揽子合作计划,银行是其中的核心内容。

沈廷扬很有钱。北京失守后,他投入巨资把船队扩大了两倍,现在崇明就有一百多艘大沙船,在台北停靠的还有近百艘。

只是就算沈家钱再多,没有新的经济来源,也是坐吃山空,维系不了多长时间。按原本的历史,沈廷扬会在与建州的战争中耗尽实力,绝望中不断袭击大陆,最后死于敌人之手。

守序要给他留下希望的种子。

“季明先生,这会是一场长期的战争。你们以后可能会面临很困难的局面,船只需要维修,水手需要粮饷,小小的崇明岛满足不了你们的需求。”

沈廷扬叹气四顾,“我何尝不知崇明弹丸之地且缺粮,可如今舍此又能去哪里?”

“内地州县不可取,浙江很快就会成为前线,也不安全。”守序没提广东福建,沈廷扬的基本盘在南直隶,浙江有少许影响力,其他地方他去了也没用。

沈廷扬脸上写着落寞,“天下之大,却无我等容身之处。”

守序一笑,“季明先生无须悲观,你如果愿意,可以去台湾屯田耕种,只要给台北府缴纳粮税,剩下的你们可以自用。”

沈廷扬有些心动,他不是传统的明朝文官武将,他首先是个大海商,思维比绝大多数明朝官僚更开放。

“台湾哪里还有地方?”沈廷扬知道台北是守序的核心区,不大可能开放。

守序铺开地图,指着台湾的太平洋沿岸,“台东纵谷平原。”

台东纵谷平原是后世的台东、花莲二地,在台湾中央山脉和海岸山脉之间。南北长180公里,东西宽2—7公里,面积约1000平方公里,纵谷北、南两端各有面积为几十平方公里左右的花莲平原和台东三角洲平原。

平原南部的台东三角洲平原属于臣服于荷兰人的卑南藩社,这里暂时不去管。花莲加台东北部,也能有一州之地,中央山脉和海岸山脉之间的谷地有两条河,卑南溪向南,花莲溪向北,平原土地肥沃,后来是台湾重要的粮产区。北山靠海,有海产有山产,有肥沃的土地平原,只要征服当地番社这很容易,沈廷扬就能有一个稳定的后方。

台东纵谷平原气温比台北高了几度,就是这几度,让当地的疟疾发病率更高,加上路途遥远,中有高耸的山脉阻隔,暂时难以修建稳定的路上通道,台东在台湾的开发计划中,次序位列最后。

台湾开发银行的第一个外部股东是最难招募的,沈廷扬是个绝好的对象。他与守序合作已有3年时间,彼此比较了解。沈廷扬代表的并不止是崇明沈氏一个家族,在他背后,还有更多的南直隶商人,这是一张渠道网,沈廷扬就是网络的源头。尽管现在分属南明与建虏,但战争永远挡不住赚钱的商人,守序要通过沈廷扬与南直隶的商人家族建立联系。

守序这次把花莲州推了出来,沿着中央谷地,一州两县的地盘。台北府将只派银行、国税和邮政人员进入,州县官僚由沈廷扬与移民自行安排。

沈廷扬彻底心动了,语气很急促,“国主觉得移民多少合适?”

“三万人,五万人,就看季明先生有多少船了。”

整个台东纵谷平原开发出来,有山产海产,做好分配,上限可以养活十来万人。不过现在肯定不行,开发耕地需要时间。

“我在崇明县和江南还有些号召力”,沈廷扬来回踱步,“不过这不够,要想迅速获得人口,必须依靠军队。”

守序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沈廷扬有钱有海船,但他没有陆军也没有水师。这是守序选择与他深入合作的原因之一。花莲与台东都没有避风港,船队如果要长期停泊,最近的港口位于宜兰,台北已经造好炮台的苏澳港。

沈廷扬皱着眉道,“其他武将的军纪我信不过。军纪最好的张鹏翼虽然与我关系很好,但他是个非常忠诚的武将,不会跟我去台湾。”

“季明先生,花莲只有一些番社,你不需要太强的兵将。崇明岛上有这么多散兵,季明先生不如自行招募一些人。过几年,等花莲地方稳定下来,你再编练新军就是。”

沈廷扬思考了一阵,似有定议,“兵我去解决,但如要移民数万,非有充足的粮食不可,现在南直已落入敌手,浙江有当地官兵,我们去哪里征集粮食?沈某不愿像其他人一样上岸打粮。”

南京陷落后,因为财政崩溃,南明军队很难得到充足的粮食补充。除了有实际地盘可以收税的明军,其他部队都靠打粮存活。所谓的打粮就是抢劫。四处劫掠士绅百姓,淫辱民女,就是南明军队干出来的事。

“只要有钱有船,我在南洋给你们买粮食,二三十万石问题不大。”

暹罗和真腊都是粮食输出国,而且粮价很便宜,后来建虏攻占广东后,多次从暹罗进口粮食,每次都是几十万石。

沈廷扬下了决心,“我出二十万两!”

“噗”,守序一口茶喷了出来,沈廷扬有这么多钱?

见守序很诧异,沈廷扬道,“我自己肯定没20万两。在崇明拼拼凑凑,能出10万两就不错了,剩下的我去江南募集。松江沈犹龙等人,家里都是豪富。”

守序放下茶杯,“股本只需季明先生出10万两,剩下的钱可以债券形式存放在银行。”

关于台湾开发银行的股权结构,守序原本的意思是以这次的战利品,由台北府出资十万两,在台北的移民和军队中再募集十万两,后面这十万两可以慢慢到位。这20万两必须要占到银行股权的三分之一以上,以确保对银行决策的否决权。如果沈廷扬出20万两,已经与金城方面的股权比例一致了,这不行。

沈廷扬:“没问题,一半股一半债,将来以台湾出产归还,我去江南借钱。”

这样就没问题了,守序道:“我会在崇明暂居一段时日,季明先生募集来的资金,证券上由你我亲自签名吧。”

虽然是两国交战,但建虏暂时无法禁止民间经济往来。走私也好,其他方式也好,贸易是无法阻止的。直到后来,建虏坚决实行迁界和禁海。光是禁海没用,上万里海岸线,根本禁不住。在1645年,没人能想到建虏还有迁界有这种酷烈的手腕。

沈廷扬没有意见,他接下来关心的是移民的航行计划。崇明岛地方狭小,军队众多,沈廷扬的运力也没足够到一次将数万移民输送到台北,和守序一样,他需要个中转站。

“季明兄与舟山黄斌卿关系如何?”

沈廷扬捻须笑道,“我与黄明辅相交十年。”

那就是关系很好了,守序道:“那就没问题了,季明兄不如占了岱山,大岛数座可容纳数万难民。”

“岱山?”沈廷扬想了想,只要有粮食撑过初期的开发,倒确实是块合适的地盘。

与泗礁山不同,岱山足够大,这里甚至都可以建立一个长期基地。在明朝,岱山还是座荒岛。前段时间,有松江生员孔思带着一百多人试图去岱山屯田,人太少没条件,最后狼狈地回了上海。

与守序不同,沈廷扬终归是个明朝的官员,他不能也不会在目前这种时刻当逃兵去花莲。必然要留在明朝,其实沈廷扬早已想好,如果崇明坚持不下去,他就去舟山依附黄斌卿。既然现在有了移民崇明岛的条件,沈廷扬便有了自己的计划。

沈廷扬的兴致越来越高,“岱山是好地方,我找张鹏翼借些兵,把岱山好好打造一下。”

岱山是明朝的国土,张鹏翼应该也不会拒绝自己多块地盘。

议定后,守序与沈廷扬分头行动。

张鹏翼答应了沈廷扬,派出弟弟张鹏飞率300兵过来帮忙。但沈廷扬自己却遇到了麻烦。

不比崇明和江南,花莲与岱山两地开始肯定都很艰苦,而老百姓不到刀架到脖子上,不会舍弃家业。

沈廷扬的募股和移民工作进行的极其不顺利,他高估了明朝高级文官这个身份带来的号召力。

江南目前的形势,建虏大半主力沿运河进逼杭州。南明降军中,田雄、杨承祖跟随博洛的大军南征,李本深、高进库、马得功守御南京至镇江一线,胡国桢调江北,张天福驻太仓,李成栋向松江府逼近。

大体上,建州主力呈一前一后部署,博洛在前线,多铎在南京,尼堪在上游。

李率泰率几百甲兵位于苏州,联系南北。前线与后方重镇之间的运河兵站,由四镇降军控制。

运河之外的州府基本是传檄而定,昆山、嘉定、太仓、松江等地都有建虏的亲民官上任,迅速安定了地方局面。

几百年来,苏松二府一直承受着明王朝在经济上的沉重压迫,苏松欠税多,是因为明朝分配给苏松的税收并不合理,他们承担了远超过中国其他州郡的不合理税收负担。因此江南士绅对明朝好感并不强,明朝前期他们甚至更怀念张士诚。

南明一方,像方国安这样的溃军对江南富户痛下杀手,每到一地便进入最富的士绅人家,缚夫**。文官对此根本无力反对,甚至现在文官也有了军阀化的倾向,如崇明下江监军道荆本彻,军纪败坏,直接控兵,组织打粮。

因为建州南下消灭乱兵,一开始,士绅对建州其实是持欢迎态度。

与乱七八糟到处抢劫的南明溃军相比,建州还有一定的秩序,只要是不抵抗的州县,一般不会有大规模的抢劫强奸事件。

士绅百姓都不支持明军,包括福山在内,崇明明军少数沿江地盘也都逐渐丢弃了。就连吴淞土著总兵吴志葵也无奈放弃了吴淞所城,吴淞的军户几乎没人愿意为明朝打仗。都是乡里乡亲,吴志葵只得把所城交给金山卫参将洪恩炳,自率部分亲信撤到崇明岛。在洪恩炳向李成栋投降后,明朝在南直隶大陆已无寸土。

这让沈廷扬与守序的后续移民计划落实的很艰难,就在沈廷扬发愁的时刻,敌人来了个超级助攻。

建虏相继攻克南京和杭州,很容易,得不到民众支持的明军几乎毫无抵抗能力。与明军比起来,天气更麻烦。江南实在太过湿热,建虏八旗兵适应不了南方气候,病死的比战死的更多。多尔衮开始浪了,他命令多铎六月撤军回北京,接着颁布剃发令。

全体男性满服剃发,留发不留头,留头不留发。

没多少人在乎明朝,可剃发令就不一样了。

礼仪之大,故称夏;有服章之美,谓之华。

这不是亡国,是亡天下。

剃发令将两个同样腐朽的封建王朝之间的兴替变成了民族之战。

建州已经建立起来的统治秩序瞬间崩溃,江南一片烽火。与后世的日军一样,建州现在只能控制运河作为交通命脉,和主要的州府,乡下全是各路义军掌握。

崇明明军迅速作出反应,淮河镇总兵张士仪沿江上溯。吴志葵重占松江,金山卫候承祖杀死建虏任命的官员,重竖明军大旗,与吴志葵汇合。

黄蜚的野心更大,黄蜚文武双全,好结交文士。抗清义军纷纷来联络黄蜚,同推黄蜚为东南抗清盟主。恰好此时,郑芝龙也来信,约黄蜚同复江南。黄蜚热血上涌,打算从黄浦江向太湖腹地开进。

黄蜚作为北方水师,他在江南一点根基都没有,现在失去了朝廷的支援,黄蜚迫切需要一块地盘。他看中了太湖,环太湖沿岸尽是中国最富庶的州县,依托强大的战船,黄蜚觉得在太湖上来回扫荡,不仅可以补充军需,也能打垮建州在江南的统治。

吴志葵极力支持黄蜚,他向黄蜚承诺守住黄浦江一线。原本身处绝望的境地,现在突然闪现了一丝曙光,崇明的明军开始了全线反推。

守序作为外人,没有能力影响到什么。

现在黄蜚虽然大海船不多,可相对于黄浦江这条小河与太湖大澡盆,黄蜚的船还是太大了。

守序找到黄蜚:“黄帅,我需要运输一些移民,能否把你的大船给我用用?我付钱。”

黄蜚迫切需要银子来养兵,他很爽快地答应了守序。为了亲自掌握这笔银子,他派侄子控制30艘海船,接受了守序的雇佣。

出兵日,吴志葵与黄蜚共同行动,吴志葵把大营设在上海县柳湖,保卫黄蜚的后路。

觉华岛水师向明时和数部明军这次没有与黄蜚一起了。

守序与几个明将并肩站在吴淞黄浦江边。黄、吴二部,水兵并家属两万人,战船上千艘。

守序轻声说道,“向总镇,你们这次也不看好黄帅?”

“劝不住。”向明时的语气里有些沧桑。

守序脑子翁地一声,三两步走过跳板,冲上黄蜚的座船。

向黄蜚深深一揖,守序道:“请黄帅把子女托付给我。”

很莽撞,很无礼。诧异过后,明军士兵有人脸上浮现出愤怒的表情。

黄蜚脸色隐情不定,“国主这是何意?”

守序很坚持,“太湖狭小,战斗频繁,贵部携带家属多有不便之处。黄帅,我们并肩转战上千里,请相信我。不止黄帅,贵部诸将士如愿意,子女也可托付于我。”

黄蜚沉默片刻,哈哈大笑。竟同意了。

在黄蜚建议下,总兵胡学海、黄光志,参将涂旭初、唐世荣、薛去疾和诸官兵,留下400多个幼子幼女。

夕阳西下,进军太湖的明军船队有十几里长,浩浩荡荡。

守序抱起一个男孩,“你叫什么名字,父亲是谁?”

孩子的声音带着哭腔,“我叫薛诚,我爹是薛去疾。”r

第28章 吴淞总兵李成栋

六月二十二日,剃发令前。

吴淞总兵李成栋前锋已抵吴淞所城。

一路行来,李成栋尽力约束军纪,江南百姓很配合,行军像旅游一般惬意。

全军有三百多艘船,满载金银财宝和美妇人,集结于嘉定东关。统领这只船队的是参将梁得胜,李成栋给他留下三百人看守全军战利品。

像往常一样,梁得胜从光嘟嘟的女人们间爬起来,笑嘻嘻走进嘉定东关。这几日梁得胜的兵与嘉定居民相处很融洽,谈笑风生,生意做的不亦乐乎。自从有了辫子,这日子过得真美啊,要钱有钱要女人有女人。

走着走着,梁得胜觉得气氛不大对,脸色越来越凝重。戎马一生,梁得胜有敏锐的嗅觉,调头回船队做了预备。

当四周数千乡兵爆起时,梁得胜已在附近占据一座小山岗。弓箭鸟铳频频射击,打了半天,梁得胜付出阵亡84人的代价,杀死义军首领,击溃了他们。

当梁得声回到船队时,欲哭无泪。义军抢光了金银财宝和美人,弟兄们战斗几个月来的收获全完了。

亲兵战战兢兢地问道:“参戎,我们怎么办?”

梁得声一巴掌扇到亲兵光秃秃的脑门上,发出清脆的响声,“还能怎么办,快去通知总镇。”

……

因为推进速度太快,李成栋已深入苏州府。梁得胜报告嘉定被明军控制,这意味着李成栋与后方苏州的联系被隔断了。

好好的旅游搞成这样,李成栋开始是莫名奇妙,继而非常紧张。他派骑兵四出,与明军接触,向周围做火力侦察,花了十几天时间,李成栋终于明白原来是头发造的孽。剃发令一下,江南遍地义军,黄蜚与吴志葵合兵攻苏州。李成栋处于嘉定、松江与崇明之间,他被包围了。

副总兵杜永和问李成栋:“总镇,粮饷都丢光了,我们怎么办?”

李成栋手握自己的辫梢,端详了好久,神情很奇怪。

“总镇……”杜永和提高了音量。

“恩?”李成栋回过神来,“际泰,你怎么看?“

“黄蜚和吴志葵有众数万,骑兵探报说明军主力去了苏州,我们是不是趁机先撤退?“

李成栋冷哼一声,“黄蜚这是看不起我,我离吴淞口这么近,明军第一个目标居然是苏州。“

杜永和猜测道,“苏州有钱,估计黄蜚迫切需要得到苏州以补充粮饷。“

李成栋:“际泰,这两个人都是水师,人虽多,可很多是孱弱的水手。舍弃大海,把船开进太湖和黄浦江,黄蜚是扬短避长。“

李成栋打开地图,在松江苏州二府众多的河道中沉思良久,下定作战决心,“际泰,立大功的时候到了。黄蜚送上门,咱们岂能不笑纳。“

杜永和用手掌横切地图,“我们夺下吴淞口,切断黄浦江。“

“对!不过在那之前,我要夺回嘉定。你守住后队去上海征粮。我带兵打通与苏州的联系。”

杜永和应是。

“还有。立即派骑兵去苏州,向李率泰求援。”

李成栋眯起眼睛,“银子丢了没事。拿了我的银子,他们也跑不掉。说不定,咱们还能得到更多的银子和女人。”

……

与明军比起来,李成栋兵力很少。多铎早在五月份就着手裁汰四镇降军,解散了10万人,释放回家。

李成栋现在还剩下700骑兵和不到3000的步兵。给杜永和留下人马后,李成栋带着2000人回身攻打嘉定。

六月二十七日。

前锋骑兵向李成栋回报,“总镇,昨夜五更,我军冲入嘉定东关,全歼吴志葵部300人,像刺鱼虾一样刺穿了伪游击蔡乔。”

“做的好。嘉定城上防御如何?”

“有炮,不好打。”

李成栋骂了一句,江南明军解体太快,建州来不及全面搜缴武器,很多枪炮散落民间。

“去月浦和杨家行搜集壮丁,我们强攻!”

三天后。

嘉定城北娄塘,义军数万在嘉定城外扎营。

李成栋与杨月并辔而行。杨月是李成栋在扬州得到的翰林女,深受宠爱,李成栋到哪都带着。

右手拉过女人的马缰,李成栋轻声道:“你等着,我把那些人打完就回来。”

说完,李成栋正要策马而行。

“将军……他们的人数十倍于你……”

李成栋嘴角泛起笑意,杨月很少说话,这是在关心他吗?

“没事,人再多都不够我打。”

李成栋话语间,满满都是自信。

李成栋摆出了个让义军放声嘲笑的蟹螯阵。李成栋打仗,基本战术很简单,他向来是自率步兵当中结阵,两翼张开骑兵。他的军队骑步配合极好,各种套路组合都在李成栋心里装着。江南人民根本没见过这种打法,嘲笑声犹在空中回荡,几万人就被李成栋的骑兵冲崩了,骑兵纵马践踏,伏尸十余里。

李成栋屠嘉定四关,围城。

……

通州城,州衙。

李士琏单手拖着建虏通州知州的辫子,扔到田仰面前。

田仰厌恶地看了地上涕泪横流的知州,摆摆手,“拖下去杀了,悬首城门。”

“中丞,城中还有诸多叛臣家眷……”

“都赏给你们。”

李士琏达到目的,美滋滋下去了。

一旁的张鹏翼等李士琏的背影不见了,对田仰道:“中丞,李士琏和张国柱所部兵马拷略实在过甚,士卒见到留辫子的居民就杀,谓之‘杀剃头’,官兵行径几同贼兵,还请中丞约束一二。”

张鹏翼说的很委婉了,现在南直隶民间混战。剃发令造成族群分裂,剃发百姓和束发百姓之间来回混战,非常血腥。双方各自依仗军队,屠村屠乡之举比比皆是。

田仰沉默良。田仰也是贵州人,因为十几年前西南奢安之乱,贵州受创最惨。当地汉民士绅奋起反抗,战争中涌现出好几个带兵的贵州文官,田仰就是其中之一。剃发令后,田仰率李士琏、张国柱、张鹏翼诸将共六千兵,收复江北如皋、通州、海门,一州两县。

田仰经历过比如今惨烈十倍的贵州民族混战,眼前的惨剧很难触动他的内心。喝下一口茶水,田仰缓缓道:“搏久啊,你知道,军中并无粮饷来源。如不能在江北州县获得补充,我军何以坚持?”

张鹏翼拱手道:“中丞,在通州北面,已剃发的民众正向我军反击,他们到处杀没有剃发之人。我担心继续这样下去,我军将很难在江北立足。”

“搏九你不用再说了,”田仰语气很强硬,“粮饷是军中根基,本部院自有分寸。”

张鹏翼无奈,只得退出州衙。

四周无人,田仰长叹一声,双手抚额。其实他很尊敬张鹏翼。田仰岂不知自己所领之兵正由官军变为烧杀抢掠的贼兵,可作为一个文官,田仰毫无办法。

李士琏和张国柱都不是他能约束的人,很多时候,田仰只能哄着他们听命。田仰能信任的,手下五百贵州兵罢了。可即便是这些贵州兵,田仰亲军,军纪也很坏,外面那些坏事少不了黔兵的参与。对此,田仰只能听之任之。

张鹏翼走出州衙,三弟张季熊等在外面。张季熊极能打,是张鹏翼的陆战依靠。张鹏翼南撤时在海上遭受了惨重损失,现在兵不满两千,全靠三兄弟苦苦支撑。

“大哥,田中丞怎么说?”

张鹏翼摇摇头,“他不管。”

“大哥,那我们怎么办?有些士卒看到李士琏和张国柱四处抢掠,很是羡慕,我担心……”

张鹏翼怒目圆睁,“三弟,你听好。我管不了其他人,但我的军队,绝不允许打粮。谁要是敢擅入民居,立斩不饶。”

张季熊不敢说话了,山海关水师行伍森严,张鹏翼说杀人,那肯定杀人。

崇明诸军,水师纪律一般比陆军好。黄蜚与士绅交好,不会去打粮,所以被共推为盟主。吴志葵本乡本土,更不会祸害乡亲。张鹏翼更是其中的佼佼者。

守序曾亲眼见到,一次大潮水淹没了张鹏翼的军营,水已涨至小腿高,在张鹏翼下令之前,全军无一人敢离开营伍。

张鹏翼死扛着坚决不打粮,于百姓秋毫不犯,夜过民居而不入,士兵也不敢有所违逆。这只部队维系到现在,全靠张鹏翼的个人魅力。

崇明军纪最坏的是张国柱、李士琏和下江监军道荆本彻,去了上游的前海盗顾荣军纪都比他们好。建州之前能在江南传檄而定,和明军这种军纪败坏的行为导致士民离心,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很多时候,百姓无暇也不敢分辨来的明军到底是谁的部下。

军纪太好,强迁崇明移民的事交给张鹏翼做也不合适。沈廷扬把张鹏飞要过来是驻守岱山岛,防备海盗袭击移民。偌大个岱山列岛,光张鹏飞一部肯定不够,守序也请了杨羹卿移防过去,他手上的300贵州兵放在崇明也没有用处。

岱山岛的良港比泗礁山多,岱山本岛有高亭港,大小长涂岛之间有长涂港,均是岛屿山峰围起来的优良避风港。

剃发令后,招募移民变得容易了。既然没有合适的明军,守序投入了自己的军队和金士英的兵帮助“说服”移民。

沈廷扬暂时无力开发大小长涂岛,所有的移民都安置在岱山本岛。从崇明至岱山70多海里的航程,全程戗风,跑一趟得一周多的时间。因为潮流风向的影响,六月闰六月,近两个月的时间也只来得及跑两趟,运过去近两万人。

守序也在加紧自己的移民运输,包括梅尔维尔号在内,所有能出海的船都投入了运送。他与沈廷扬的分工是,江南和崇明归沈廷扬招募,江北由守序招募。李士琏和张国柱在通州大肆掳掠,难民流离失所守序便把他们接到崇明来,其中也少不了花钱。

泗礁山地方不够了,守序新占领了衢山岛,原崇明守备队整建制移防过去。守序的船没有沈廷扬多,运过去的移民不到一万,加上前两波去泗礁山的移民,一共两万五千人。

七月初,守序得到了翘首以盼的增援。

阿勒芒率台北分舰队倾巢出动。旗舰拉斐尔号、基隆号、淡水号、暴风号、罗浮号、西礁号,以及鉴江号、钦江号两艘通报舰在马迹山下锚。

鉴江号通报舰驶入长江,接上守序。

当悬挂提督旗的鉴江号绕过马迹山后的海湾时,分舰队全体,泗礁山三座炮台,鸣响震天的礼炮。

泗礁山的全体明军和移民被炮声惊动了,沉默地看着海上阅舰式。

明军起了头,泗礁山掀起一浪高过一浪的欢呼。大陆在迅速沦陷,此时此刻,没有比这样的炮声更振奋人心的了。

大黄龙岛,高杰遗孀刑夫人放下望远镜,对自己的侄子,“也许我们给自己找了一个可靠的盟友。“

鉴江号船首甲板,惠湘握紧守序右手,“这是你们的船队吗?”

“对,”守序向在各舰站坡的水兵挥手致意,“以后我会让它成为太平洋上最强的舰队。”

……

守序走进拉斐尔号军官会议室,全体舰长起立。

台北分舰队是按照惯例在季风转换期北上李朝。依计划,今年将是台湾最后一次大规模北征。明年开始,台湾海峡将会成为战场,台北分舰队的主力就很难长期脱身了。

济州岛经过连续三年打击,能获得的人口已不多。阿勒芒此行,除去战舰还有近80艘各种戎克船,包括今年初从沈家那里购买的20多艘。矿山开采压力很大,台北行政区希望能获得更多的畜力。梅登用济州马与晋江马杂交的马种,近期取得了一些进展。

运输船顺路给守序运来500吨粮食,都是近期高价从荷兰人、琉球人那里买到的,台北附近的粮食购买潜力都被榨干了。

“暴风号、罗浮号、西礁号和鉴江号留给我。”守序宣布命令,抽调两艘双桅护卫舰,一艘单桅通报舰。

罗浮号和西礁号刚刚承担了向金城输送铜锭和硫磺的任务,带着锡、硝石和帆布返航台北不久。

这样长江分舰队将拥有10艘战舰,勉强够用。

这在阿勒芒的意料之中,如果只是北上济州岛,台北分舰队不用倾巢而出。

阿勒芒询问守序下一步的计划,“返航时我们有必要经过泗礁山吗?”

“船装满就不必浪费时间了,你们直接回台北。”

第29章 去云台山转转

长江水系,枯水期一条水深没膝的溪流,在丰水期能变成条大河。 河道两岸茂盛的芦苇,不知遮蔽了多少河湾湖汊。如迷宫般的河道为江湖水匪提供了绝佳的隐蔽地。

夜色下的常州。十艘长江上常见的后湖平船从小河湾中摆荡而出。为了不引人注目,所有的船都没挂帆,顺流而进,仅凭两只摇橹航行。

梁萧白无心在仓中安坐,走出芦席搭建的船篷,抬头望去,月亮被乌云遮蔽,给今夜的交易提供了很好的掩护。

船队在河道中拐了几个弯,驶入宽阔的河面。对岸一处隐蔽的河湾中,停泊着四艘江船。

对上暗号切口,梁萧白走入对方的船舱,抬头一看,却发现来的人不认识。

“冷兄怎么没来?”

“公定被老板叫去做别的事了,这一次与梁兄的交易就由敝人负责。”

“兄弟贵姓?”

“刘,梁兄叫我进卿即可。”

梁萧白略微点头道,“一共800石夏粮,请刘兄清点。”

刘进卿微笑,示意不用了,他递过来一具皮包,“2000两官银,梁兄请拿走。”

梁萧白退后一步,“这是我家捐给将士们的军粮,不要钱。”

刘进卿摇头道:“梁兄,老板特意嘱托我,一定要让梁兄收下这笔钱。捐助不是长久之计,生意才是我们长期合作的基础。”

梁萧白脸色微微变了,“我不是发国难财的人。”

刘进卿道:“梁兄,这不是发国难财。老板说你是我们的朋友,我们从不让朋友吃亏。老板说只有朋友发展好了,才能打击敌人的重要手段。”

梁萧白还想拒绝,刘进卿已一揖到地,“请梁兄一定收下。刘某知道,梁兄在鞑虏的占领区筹措粮食,又冒险交到我们手中,其中艰辛岂足于外人道。如果不收下这银子,让刘某于心何安。”

梁萧白沉默了,乙酉国变数月来,他四处奔波,几乎脱了形。因为广泛种植经济作物,江南的粮食并不富余。往年,粮价基本保持在一石二两白银的高位,南方军兴以来,更是节节上涨。只是最近夏粮上市,才有所回落。为了集这800多石粮食,梁萧白操了很多心。

两人并肩走出船舱,船夫已开始转运船上的粮食。一袋米100多斤重,船夫每次背起一袋,行走于船只跳板之间,转运的速度很快。刘进卿看了看沙漏,天亮以前肯定能装完。

“梁兄,下次你不要亲自来了。找个不知情的中间人,哪怕多付点钱都没关系。”

梁萧白点点头,“合适的人不好找,我们尽力。”

刘进卿:“崇明得到消息,鞑虏十月会在南直隶开乡试。第一次乡试鞑虏不会卡太严,第一批举人地位也会比较高。请梁兄忍辱参与这次乡试。如果能有个鞑虏官员身份掩护,对我们的合作会更有利。”

梁萧白微叹一声,“请老板放心,我一定会通过这次的乡试。”

南京沦陷以来,梁萧白心情大起大落了一番。如果一个月前,向他提议去参加鞑虏的乡试,他会把提建议的人骂的狗血淋头。可最近的局势转变很快,先是杭州失守,监国潞王被擒,来自杭州的女人被八旗兵一路押送到了南京,哀嚎不绝于道。再是江南义军蜂起,却在鞑虏的残酷镇压下,一个接一个被扑灭。梁萧白很快就明白了,这场战争不是短期能结束的,要有恒心与毅力坚持下去。

当所有的粮食都转运完毕,刘进卿道:“老板在南洋给梁兄留下了一座庄园,作为梁兄入股台湾开发银行1万两股本的额外赠送。如果梁兄什么时候感觉危险了,不要犹豫,立即出海。梁兄,请始终记住,在南洋你有很多朋友。”

……

像梁萧白一样的交易在整个长江下游有很多起。

对守序来说,南洋的粮食要等到明年的南风期才能北上。那从现在到那时的大半年时间,必须尽量囤积粮食。

长江的辐射效应是明显的,守序在崇明不计成本地采购刺激了大江两岸的粮食交易,建虏新来,地方统治只能控制到县城,对乡下无力严密控制。像梁家一样的豪绅自明朝后期开始就通过巡检司等地方基层政权控制了县城以外的地区。建虏此时也没有成建制的水师,对长江沿岸复杂的水系,迷宫般的航道根本无法监控。

只要能赚钱,杀头的买卖永远有人做。有些商人会把粮食运到崇明,有些人在江湾湖汊中交易,有些则在建虏官员的默许甚至支持下,在市场上公开交易。

人口也是这样。建虏和降军四处掳掠,军中携带的男妇达十余万人。其中大部分都在人市卖掉了,有些幸运儿会被家人买回去。有些女人则因为耳朵上被穿了三个洞,像鞑虏妇女那样一耳三钳,而非汉女一耳一钳或仅一坠。按照逃人法,这些已身属建虏的女奴无人敢收留。若有人收留,抄满门,全家为奴。但建州官兵又迫切需要把人卖掉换银子,这就滋生了一个庞大的人口黑市。市场上很多买家与崇明岛有直接或间接的联系,

对建虏来说,现在是掳掠来的女人太多,手中白花花的银子太少。一般情况下,卖价都很低。因此在有些地方,尽管可能已经意识到人口最后的流向,建虏尤其是八旗兵,对此却无动于衷。没有别的原因,守序开的价格更高。

当年在辽东,八旗各家就背着皇太极大搞海上走私,如今不过是重新操起旧业,熟练的很。比较起来,绿旗兵反而是畏手畏脚,放不开。

……

崇明岛,守序检视了一遍难民营。崇明县有几个镇子已经被沈廷扬搬空了,如今正好腾出来接纳新的移民。若住宅有所不足,则用帐篷解决。南明军队溃散,在长江南北抛弃了很多辎重,散落到民间,

守序重点收购其中的军帐。足够几十万大军使用的营帐,交易到崇明的只要一小部分就大致能满足移民的需求。新来的移民里也有很女人熟练于针织,把陈旧破损的帐篷交给她们,很快就能补好。

如今岱山、大瞿山两岛的难民多半也住在帐篷中,那边正在砍伐树木囤积石料建材,以备以后新建住宅。

在难民营与崇明县城之间驻扎的明军是张鹏翼部,因为三观实在不合,张鹏翼无法与李士琏和张国柱两部联合作战,便提前撤回了崇明。

守序从难民营出来,直接去找到了张鹏翼。他有个计划需要张鹏翼配合。

“博九将军。”

“国主。”张鹏翼将守序让进大帐,端上一杯清茶。

守序四周看了看,与一般土豪明将喜欢用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做装饰不同,张鹏翼帐中没有多余的陈设,很简洁。

张鹏翼的粮食暂由沈廷扬供应,守序来是请他帮个忙。

“博九将军,前段时间我派了一艘快船北上寻找东平伯刘泽清,我的人带回来一个有趣的消息。高进忠去了云台山,他们的粮食快吃完了,用战船在江北州县劫掠,当地说他比户拷略,杀人如麻。”

张鹏翼冷哼一声,“高进忠就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混蛋。”

守序笑了笑,“还不止如此,几个月来高进忠数次派人与江北的建虏官员接洽,建酋也两次派人去云台山宣谕,要他投降。”

张鹏翼拍案而起,“贼子敢尔!国主,高进忠降了吗?”

守序放下茶杯,“暂时没有。我的人在云台山附近接到了几个高镇的逃兵,高进忠与建虏的投降条件还没有谈妥,因此岛上挂着明军旗号。”

张鹏翼:“高镇的官兵是什么态度,国主知道吗?”

“据逃兵所说,岛上官军中大部分人因为缺粮时间已经很长,并无太多想法,但也有部分官兵坚决不愿投降。这也是高进忠迟迟无法向建虏投降的原因之一。”

张鹏翼来回走了两步,守序肯定不是找他来聊天的,“国主有什么想法?”

守序笑道:“不知博九将军可愿与我一起走一趟云台山?逃兵说云台山高进忠和其他部的官兵有七千多人,战船近百艘,我们赶在建虏前下手,把这只军队吞了如何?”

张鹏翼:“正当如此!”

守序微微一笑,崇明岛上的明军都已经见识到守序在海上的实力,这让很多人情绪稳定了下来,与守序合作,到最后实在不行时,多了一条退路。而退路有时就是希望。

恩佐的浈江号这次北上侦察,不仅带回来云台山的消息,他也找到了刘泽清。堂堂的东平伯刘泽清现在只剩下不到两千人,蜷缩在庙湾附近的一个海滩湿地中。当恩佐派人上岸表示可以带刘泽清走时,这位明朝高级将领拒绝了。恩佐没有勉强,他带了坚决不投降的一些人回来。刘泽清也没有拦。这些人有四五十个,地位最高的是前朝鲜水师统帅林庆业。林庆业在朝鲜民间的地位,堪比岳飞,守序要让所有人知道,抵抗鞑虏,不是绝望的自杀行为。

得知云台山的消息后,守序就着手准备这次北上。张鹏翼是守序寻找的助力之一,要吞并高进忠的人马,光有战舰不行,必须登陆。而守序的兵要么分散在船上押运粮食和女人,要么要守卫各个营地,他无法登陆去解决七千多明军。

守序召集了一个盟友会议,参加会议的有张鹏翼沈廷扬,大黄龙岛的高杰余部。崇明官军黄五常,这位是崇明土著,沈廷扬找来的朋友。此外还有杨羹卿,金士英和小袁营的袁安节。

出兵前,条件就得谈好。守序只要钱和平民,岛上的官兵由几家瓜分。高进忠部有很多人是北方的老兵,对各部明军来说,会打仗的老兵这个时候是很宝贵的资源,和钱一样重要。

商议的结果,张鹏翼、邢夫人、沈廷扬各得五分之一,其他人按出兵比例分剩下的战利品。

因为要留人守家,各部都不可能倾巢出动。除了水手,张鹏翼出战兵一千。邢夫人没有水手,出一千六。黄五常出五百,金士英出三百,杨羹卿出一百五,袁安节出一百。守序只动用了一百多人的卫队,全军凑到三千八,并水手五千余。

守序留下菲尔霍夫在崇明堡护卫难民营,梅尔维尔号留大瞿山岛,暴风号留崇明岛,两舰用于压台,加列战舰新安号、喇唬船和江船在江上巡航。

守序北上船队包括罗浮号、西礁号、鉴江号、浈江号和三艘加列船,以及明军大小战船70艘。

第30章 身既许国,瓦窑堡的勇者!

荆州。

兴国候,统御营前部左军,挂龙虎将军印,忠贞营总兵李过面对坚固的荆州城墙叹息不已。

这是一只明军。

李过现在手中掌握的,是此时汉族最精锐的军队。军中飘扬的官军战旗勾起他很多回忆,过往的历史一幕幕浮现在眼前。

杀官造反,揭竿而起是因为穷人活不下去了。朱明宗室和世袭勋贵在人民身上吸血,无处不在的贪官污吏搜刮民脂民膏。李过曾发誓,要给穷人杀出一个朗朗乾坤,再造天下。

征战十几年,李过是最坚定的起义军,哪怕在最困难的时刻,他也从未考虑过像八大王一样接受招安。胜利女神的裙裾曾经离李过那么近,但建虏毁了这一切。大部分顺军投降了建虏,只剩下李过高一功寥寥数部。

论打仗,李过暂时是汉人第一。他曾经在延安把阿济格统领的真虏大军干趴下一个多月。多尔衮原本攻打李自成的计划是多铎横在潼关前,阿济格从北线绕路,进长城打李自成的后背。结果没想到,阿济格这位建虏最能打仗的亲王,在李过身上载了大跟头。因为瓦窑堡之战不利,阿济格以击溃顺军主力,招降顺军十余万,征服两省的大功劳,回北京后却被弟弟多尔衮削掉亲王爵。

李过不知道,后世的满清差点删光了瓦窑堡之战的记录。还是唐通这个憨包在启本中透露出来,李自成先撤离西安后,李过才撤离延安。

阿济格攻延安,途经瓦窑堡,全军被埋伏在此的李过打散,被迫屯在鲁家和潘陵两地一个多月,直到多铎攻下潼关才解救了阿济格。

如今,在明朝最艰难的时刻,李过率领汉族最强大的军队加入了明军。其实李过可以轻易占据湖广,甚至两广。明朝政府军都集中在福建和浙江,湖广和两广三省就像脱光衣服的妇人一样摆在在李过面前。

高夫人的话言犹在耳,“为将则身既许国,须爱民,听主将节制,有死无贰。”

现在李过打出了他曾经最痛恨的旗帜,这不是因为他变了,变得喜欢这个王朝。只是因为“明”字成为了一个符号,这个字的含义已经远远超越了李过曾经奋斗一生要推翻的那个腐坏的封建王朝。

贵州人何腾蛟点验忠贞营。李过部有两万,加郝摇旗田见秀等部,整个忠贞营有精兵三万。为了供养这只军队,何腾蛟向福建请饷本折月供六万余两。湖广一省凑不出这么多钱,何腾蛟只能一边刮地皮,一边向福建求援。为了给忠贞营凑钱,湖广连生童入学都要交钱充军饷。何腾蛟还在衡州铸钱,数百万缗质量奇差的隆武通宝就此流入市场。

尽管军饷没有给足,李过还是从岳州义无反顾地率军北上,渡过长江围打重镇荆州。

只是荆州城墙实在太坚固,缺乏攻城炮等重武器的忠贞营在建虏炮火下损失惨重。

“父亲,”李来亨劝慰道,“这次打不下荆州没关系,鞑虏也跑不掉,我们改日再战。”

李过看着荆州城墙,似有些不舍,不过他决断很快,“走,我们回岳州。整顿过下次再打。”

…………

云台山以南海面,北上舰队,旗舰罗浮号。

收拾高进忠是很简单的事情,山海关水师总兵张鹏翼威名在外,高杰部的名声更是能止小儿夜啼。

罗浮号等舰先用一排炮弹驱散海岸上的溃兵,张鹏翼等人轻松登陆,这边是补给充足的三千多明军精锐,那边是七千多在饥饿中苦捱的溃卒。

高进忠有几门红夷炮和不少佛朗机,都装在船上,岛上并无炮台。随着张鹏翼和邢夫人军队前进,岛上不属于高进忠的明军立即闪到一边,高进忠不知张鹏翼来干嘛的,有些莫名。他的兵很快就被如狼似虎的高杰余部震慑住了。

只是在抓拿高进忠本人时,有些亲信妄图反抗,很快就被邢夫人的兵砍翻撂倒。其他基本无人抵抗。

各家正在岛上整顿收编溃兵,这需要一些时间。守序只派出卫队随同登陆,他本人留在了船上。

大副敲响舰长舱门,守序停下手中的笔。纸上是一座锅炉、竖直的汽缸和一个巨大的杠杆组成的机械,草图尚未完成。

“什么事?”

“云台山望哨打来旗语,海上有船队。”

船队?守序很是诧异,现在还有谁的船队会出现在云台山。

离开座位,守序在罗浮号船首甲板举起望远镜。按照云台山上望员指示的方向,罗浮号的位置看不见。

望远镜在手中转了几圈,守序命令道:“让浈江号前出侦察,详细报告。”

“遵命,阁下。”

浈江号接到命令出发,很快便回来与罗浮号接舷。

恩佐几步走过跳板,脸上带着一丝兴奋之色,“阁下,前面发现鞑靼人的大船队。”

“什么?”守序一下从座位上站起,“你确定吗?”

“黄色镶红边的龙旗,主将应该来自镶黄旗。”

守序走到海图桌边,“位置,距离,航速。”

“敌舰在我军西偏北1个罗经点,距离6海里,航速不到3节,应该是从海州过来的。”

参谋根据恩佐的报告,在海图上标记敌我舰队的相对位置。

“敌舰队有多少船。”

“数量超过一百艘,具体无法数清。”

守序命令罗浮号的舰长,“通知哈里斯上旗舰,把各位明将也请来。”

这次北上,守序让哈里斯指挥加列船分队,不在罗浮号上。

盟友们都登上了罗浮号,守序面带微笑,“各位将军,海上发现一只建虏大船队。”

消息得到确认,明军诸将一阵窃窃私语。

张鹏翼道:“建虏有多少人?”

守序表示无法得到肯定的数字,“只能从船只数量上判断,不会少于6000人。”

这下明军将领们的议论声更大了。

张鹏翼脸上有些发光,“是真虏还是叛逆?”

守序:“可能都有。至少我的人看到了镶黄旗的旗帜。”

黄五常兴奋地拍了桌子,“地上打不过鞑虏,海上怕他们干嘛,100多艘船,我们打了。”

张鹏翼也止不住地笑,他从山海关一路被打到崇明岛,真是憋坏了。

“邢夫人?”守序向女士致意。

邢夫人虽然是个女流,却是打仗的内行,不过她这次就没发表意见了,“我的兵都是陆师,不会海战,请各位将军决断。”

都没意见,守序便下令全军分为四部分。因为船速不同,很难统一编队。战船中4艘纵帆护卫舰通报舰由守序亲领;哈里斯的加列船编组一队;张鹏翼统一指挥所有的明军水师。邢夫人、杨羹卿和袁安节等不会打海战的部队留在岛上压制溃兵。

没有人问如果海战打不赢怎么办。

“邢夫人,告诉岛上的所有士兵,如果有小股建虏流窜上岸,无论出身哪个部分,一颗首级,我额外出十两银子的奖励。”

……

金城7艘战舰,出战的明军大小战船有40余艘。

哈里斯率加列船出海后向北航行,守序给他的任务是利用加列船短时间内的快速绕过敌舰北翼,插入他们与大陆之间。

虽然守序觉得打赢没问题,不过没有船坚炮利的巡航舰,也不能太浪。出海后,四艘纵帆船暂与明军一起,正面迎敌。

风向东南偏南,各战舰收起上桅横帆,只以斜桁帆控制。

眼前是上百艘敌船,浩浩荡荡,最前面的少数船上装有佛朗机,其他则是搜刮而来,各种式样不同的民用沙船。

联军的战船挡在他们与云台山可登陆的沙滩之间,除非敌军想攀爬险峻的山峰,或是远远就搁浅,否则必须正面交战。守序给张鹏翼的旗舰派了两名通信官,负责互相之间的联络。

敌我双方早就可以目视确认,建虏的船队却没有调头的意思,依然直扑过来。

纵帆船的吃水比较浅,在云台山西面部分海域也能航行。守序等敌军的沙船脱离水最浅的航道,命令各舰随同旗舰转向。斜斜切过敌舰外层舰列,18门舷侧舰炮依次鸣响。

4磅和6磅的实心弹只能给巡航舰挠痒,却能轻易击碎沙船杉木松木制造的船板。重量较轻的舰炮和炮弹射速也很快,每一枚命中的炮弹都能给敌军造成重大损失。当第一次迎风换舷后,守序身后有3艘敌船瘫在海面上,有一艘已经开始起火。

炮击的效果不是很好,命中率偏低。

罗浮号舰长:“阁下,敌军后面的船队连回旋炮都没有。”

“嗯,所以呢?”

“既然他们没有自卫能力,也许我们可以靠再近一些,用葡萄弹洗甲板。”

葡萄弹的弹丸体积比霰弹大,数量略少,用网兜将弹丸装捆成一束,很像是一串葡萄。

守序嘴角泛起一丝微笑,“我们试试。”

这一次,罗浮号逼近至敌船20米的区域,同向行驶射击时间窗口更长。守序的位置,可以清晰地看见顶盔掼甲的巴牙喇护军,张开清弓射来重箭,也有建州兵劈里啪啦打响鸟铳。摇晃的舱面甲板让这些旱鸭子很不适应,很偶尔才能取得命中,除了在帆面上击穿几个小洞,毫无威胁。

罗浮号侧舷5门舰炮依次射出葡萄弹,血肉横飞,不管是武艺多强的巴牙喇,在葡萄弹面前都是碎肉。苦练几十年的骑术,箭术,刀盾术,无数次血战中幸存的作战经验,在这种时候都是浮云。有人举起盾牌,结果更惨,被横飞的木刺和碎片扎进肉里,一时没死透的还趴在船上哀嚎。

守序拍拍舰长的肩膀,“主意不错,我们带了多少葡萄弹和霰弹?”

舰长沉默了一会,“阁下,肯定不够打那么多敌船。”

守序想了想,“那这样,先不管有后膛炮的敌船。右舷舰炮主要装葡萄弹和霰弹,左舷舰炮主装实心弹,搭配少量链弹。与敌舰相向行驶时用葡萄弹和霰弹洗甲板,同向行驶射击时间窗口更长,用实心弹。”

守序这也是第一次与大队戎克船进行海战,所有人都在积累经验。其他战舰见旗舰的射击效果不错,很快也都更换了弹种。又是一次斜切,7艘敌船上血肉横飞。

第三次换舷。

这次节奏最好,10艘敌船被命中,未必会击沉,但人员损失惨重。

第四次换舷。

建州的船队中有些船冲出了队列,试图撞击。戎克船的操纵性本就不好,沙船更是其中最差的船种。冲向南翼的沙船还是逆风,他们的动作仿佛慢动作一般。

罗浮号轻调驶帆杆,略打舵,绕过敌船船头,没有射击。跟进的西礁号对着这艘船的船尾一顿炮弹,轻易击毁了沙船的升降舵,宣布这艘船完蛋。

此时明军已与建州交火,敌船队北侧那半还保有相当的战斗力。明军船少,但操船结阵熟练,守序见张鹏翼暂时不会有事,便从敌船队尾驶过,由南至北依次击毁14艘敌船的船舵。戎克船的船舵实在太脆弱了,用葡萄弹就足以伤害到约束船舵的上下金和勒舵索。

哈里斯的加列船正高速冲过来,守序将敌船后方交给他,带纵帆船挡住敌舰北翼。为避免敌船借顺风撞击,把距离稍微拉开了一些,用实心弹射击。加列船直接冲进了敌军船队,船首炮船尾炮,侧舷回旋炮四面射击,声势惊人。

扫过敌舰北翼后,守序命令,“解散编队,各舰自由射击,支援友军,注意,避免接舷战。”

这是一组复杂的信号,金城海军花了四年时间,将守序搞出来的海军旗语完善,现在可以传递较为复杂的命令。

张鹏翼在建虏的冲击之下,并不落下风,只是他的人比较少,还是付出了一些损失。

有了四艘炮船加入,明军立即挡住建州的攻击,向敌人的船队反推回去。张鹏翼没有刻意避免接舷战,炮船用霰弹洗过甲板后,三两艘明军船只就靠了上去,开炮开枪投掷引火物和火箭,然后接舷。

等哈里斯的加列船从敌船队左翼穿出时,建州的船队全被打散。首先跑的是绿旗兵的战船,明显他们对逃跑这项业务更熟练。

守序懒得去追,这里还有好多八旗大爷呢。等八旗的船队也开始逃跑时,全军追了上去。向北顺风跑的那些船交给部分明军,守序盯住调头向海岸行驶,最大的一坨船队。

像削苹果一样,一层层削掉建州的船队,六十多艘敌船或沉或烧,露出了中央的敌主将座船,镶黄旗的梅勒额真旗,又是一个副都统。

“慢慢来,不着急,先用链弹和实心弹削他。”

这是艘五桅沙船,很大,很笨重,也许坐船的人比较舒服,但拿来打仗就是垃圾,唯一的好处就是稍微耐打一点。

6磅炮很难打沉敌船,罗浮号围着削了三轮,船上一片狼藉,一具升降帆的绞车被打飞进海里。主桅帆绳索被打断,失去约束的硬帆桁重重砸在甲板上,把两个人压在下面,应该是没救了。

船上竟然还有人在射击,人数不少,用听不懂的鸟语大声叫唤。罗浮号换了一轮霰弹过去,先全部轰趴下,又补刀一轮。

守序等了一会,见舱面上没人了。把林出勇拉过来,“带40个人接舷,那个梅勒额真,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

出勇带着卫队和水手中挑选出来的登船队,提着弯刀登船斧和手榴弹,或是走跳板或是直接用绳索荡过去,登上敌船。打开舱门,先点着两颗手榴弹扔进去。

“好习惯,”守序对此表示赞许。

出勇带人下去,舱里传来乒乒乓乓的打斗声。

守序心想,要是有更多的燧发手枪就好了,狭窄的船舱里,手枪更好用。

不久,出勇提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回船。

“主公,这是鞑虏的关防和身份证明。”

镶黄旗蒙古一等梅勒额真加半个前程,锡拉巴牙喇。

此时,海上已经没有建州的战船,或沉或烧或俘。

罗浮号舰长:“友军在做什么?”

守序扫了一眼,“打捞尸体。”

“阁下,他们捞尸体做什么?”

“割脑袋。”

……

罗浮号捞起了一些在海里泡的半死的鞑靼人。

还不待守序向问什么,乱七八糟听不懂的话就喷了出来。林出勇走上去,割断他们的脖子。

守序耸耸肩,“不着急,上岸了再问。”

明军在海中契而不舍地打捞,最后割掉2200首级,有绿旗兵有真虏。

活捉了100多真虏,300多绿旗兵。

守序找来一个加勒比老兄弟,“亲爱的安德烈奥西,你的手艺没忘吧?”

这是一个托尔图加出来的烤肉者海盗。

安德烈奥西拔出匕首,用舌尖轻轻拭过,“放心吧,船长。我保证他们会把所有知道的都说出来。”

工具很简单,打湿的绳索,还有煤团。

安德烈奥西有些遗憾,“船上现在只有煤,没有木炭,烤起来味道不好。”

……

俘虏的惨叫在山谷间嚎叫。

成堆的人头扔在在岛上的明军面前,老兵都能区分哪个是真鞑哪个是绿旗兵。

“万胜!“不知是哪部明军起的头,欢呼声震彻云霄。

守序把蒙古镶黄旗梅勒额真旗铺开卷好,旗帜有一些破损,不影响辨认。这是他收藏的第二面鞑靼人军旗。

……

安德烈奥西有些遗憾地向守序报告,“船长,我们可能放跑了一条大鱼。”

“那是什么?”

“俘虏说,跑掉的那些船里有个大官。”

一旁的翻译补充道,“大人,建虏说建州漕运总督王文奎跑掉了。”

汉奸总督没什么稀罕的,守序在乎的是打死多少人,“我们到底消灭了多少鞑靼人?”

中国翻译的声音都在颤抖,“大人,驻扎淮安府的正白旗固山额真准塔把一半的甲兵和全部牛录额真交给锡拉巴牙喇,来云台山解决高进忠,一共2600真虏,我们消灭了一大半。”

第31章 找李元胤买人

黄昏下的太仓州。

李元胤纵马驰过,一顿鞭子把乱兵抽下来。

“穿好衣服,去找你们的官报道。”

士兵不敢怠慢,挨打了没人敢有怨言,一溜烟跑了。

李元胤骂了几句,朝地上扔下一块碎银,“我军已封刀,拿上银子回家,不要再出来了。”

女人用颤抖的手拾起银子,看向李元胤的眼神中全是哀求。

李元胤心里轻叹一声,策马调头走了。

李成栋正在等他。

“父亲,着急叫我来为了何事?”

李成栋将手中的令箭递给李元胤,“新来的吴提督官谱很大,他给我们发了一只令箭。”

令箭追提,军情紧急。

李元胤:“吴胜兆想让我们干什么?”

李成栋嘴角露出一丝微笑,“倒不是坏事,他让我们去攻打松江府。”

李成栋打下嘉定,对劫掠的结果并不满意,又跑太仓州来了。但太仓已被张天福洗过一遍,所获有限。松江府是更好的目标。

“父亲觉得我们该怎么打?”

李成栋拄刀来回走了两部,“老办法。你不要给部下透露去向,我们立即出发。”

“不先做打探?”

李成栋哼了一声,“就那些乌合之众,还打探什么。”

“我这就去击鼓聚将。”

连夜开拔。

八月三日,李成栋克青浦,同日,李成栋用粮船载兵,上覆芦席,谎称黄蜚兵,突袭松江府。

……

景色秀丽的云台山被明军溃兵折腾过后,已然面目全非。溃兵们在岛上挖掘野菜,砍伐树木,原本是人间仙境的花果山现在就像被某种动物啃过一般。

清点战利品。

高进忠的中军有56000多两白银,195两黄金。岛上的钱肯定不止这么多,那些士兵身上肯定还有银子,不过也没必要去搜刮了。这些士兵既然能跑云台山,心里对投降鞑虏多少还是有些不甘的。

尤其让邢夫人和张鹏翼高兴的是,云台山上有740匹战马,尽管掉膘很厉害,但只要细心调养一阵,这些战马都能恢复使用。

除了溃兵,云台山还有两个明朝御史带领的千余平民。按照战前的协议,溃军由盟友们瓜分整编,守序得到平民和白银。

从云台山回崇明要等北风,各部明军利用这段时间整顿消化士兵。张鹏翼的进度最快,收编溃兵后,他的兵力恢复到三千多人,实力有所增长,便想着去前线。

七月下旬北风起,张鹏翼辞别守序和诸将,率部先行南下了。

对守序来说,只是云台山,这一趟收获很有限,他想顺手再捞一笔。

找来诸位明将,守序摆开南直隶沿海的地图。

“夫人,诸位将军。准塔丢掉一半的甲兵,这应该是他的主要机动作战力量。剩下的兵,准塔要在南边攻击通州的田中丞并沿大运河保卫漕运,我判断鞑虏在次要州县的防御力量应该是比较欠缺的。”

这是显而易见的事。准塔部原本应该包括5000真虏甲兵,夏承德5000沂州绿营,柯永盛的4000山东绿营,漕运、河道两总督的督标绿营,以及刘泽清部3万降兵。

其中刘镇降兵中的大多数人建虏是看不上的,也没那么多钱养,大部在投降后就被遣散了。

柯永盛被调去江西,与金声桓一起攻略赣南。漕运督标这次也被重创,如果没有一口气逃走,如今应该在海州守御。

对北京来说,最关心的肯定是今年北运的漕粮。准塔最重要的任务应是确保大运河一线的安全。那么在云台山丢掉了最重要的一只机动部队后,准塔还有多少力量来保卫淮东沿海呢?最多几个营的刘镇降兵罢了。

邢夫人反应很快,“国主的意思是我们去打下海州?”

高杰余部现在也很缺钱,而邢夫人曾长期管着高杰全镇四万军队的账本,对这方面很敏感。

守序摇摇头,“海州被高进忠洗劫过几次了,恐怕油水不大,而且云台山之战后,逃回去的王文奎可能会尽力抽调兵力防御海州。”

黄五常道:“那我们去哪?”

守序:“我们从海州南下,不攻城,先只搜集沿海的村庄和船只,然后在盐城登陆,稍进内陆扫荡乡镇。”

淮东历来是主要的海盐产地,为了沟通沿海的盐场,历代在淮东沿海挖掘了很多运河,通称为运盐河。淮南盐运以通扬运河为骨干,即扬州至通州,在海门出海。邢夫人从扬州撤兵和田仰自崇明北征,都依赖这个运盐河体系。

大船自然进不去小小的运盐河,但抽调一些小型战船,由黄五常运载邢夫人和其他几部明军,撒网扫荡,来去也比较自如。

邢夫人问,“打不打盐城?”

守序:“在盐城不要超过两天,能打下来就打,打不下来算了。”

明将们都没意见,这是风险很小收益尚可的行为。

几天后,船队从云台山出海,加上缴获,船队这次有了100多艘船,全军加平民共9000人。

淮安府和杨州府的近海暗沙太多,尖底战船都过不去,只能用沙船。明军安排了一下兵力,各部抽调出5000人,分乘100艘大小沙船,从海州沿海开始,一路裹挟盐户渔民。守序率领战舰和20余艘尖底海船在外海行驶。外海船队和近海船队之间,依靠几艘沙船接力传递信号旗。如果能见度不够,两边还会互派沙船直接联络。

外海船队在盐城附近海域游弋了两天,等邢夫人撤回来。通报的信使说盐城百姓守卫甚严,邢夫人等没有攻城,只扫荡了四关。

过盐城,进入扬州府。兴化和如皋二县临海,盐场甚多。两淮一共30座盐场,每年课税300万,几与北运漕粮相当。淮北5座盐场用晒盐法,淮南25座盐场均用煮盐,全部在册盐丁约有4万余。

盐丁灶户是明朝劳役最重的阶层,除了少数富灶,多数人都是衣不蔽体的赤贫。与农民比起来,灶户的组织要严密的多,在战争中,流亡的人口比较少。明军一路扫荡,到长江北角吕四场时,明军掳获了一万多青壮男女,有盐户有农户也有流民。

回到崇明岛,守序立即开始编组返航船队。守序与沈廷扬一起,凑出280多艘海船,岱山岛、衢山岛、泗礁山全部搬空,一共6万余人南下台湾。按照分配,台东纵谷平原与台北各一半移民。

这是台湾接受的最大一波移民船队,守序抽出梅尔维尔号、罗浮号、西礁号、浈江号、鉴江号,共5艘战舰组成护航队,交由哈里斯率领。陆军大部和小袁营一起撤离,随船押运。

参与护航的还有沈廷扬新建的一只明军。沈廷扬分到了1000多在云台山的散兵游勇,他将这些兵和在崇明新招募的2百人合并凑到1500,交由前白洋河参将沈通明率领。

沈通明是淮安卫人,万历44年武进士,勇力闻于两淮。扬州失守后,沈通明回了老家居住。田仰、沈廷扬和张鹏翼南撤时,沈通明将妻子全部托付于田仰,当时已有死志。后来建虏追捕沈通明甚严,却被他用一张硬弓杀出重围。

与沈通明一起的还有,熊文昌、章国武、翁万裕、蔡崇国、孙秉法、夏有光、张应龙、汪之斌、孙弘、史惟华、翟天葵、詹大刀、徐太寰,从沈开始,均是史可法余部,武进士武举人一堆。其中有些人是从扬州城突围而出,有些人当时在扬州外围战斗。江北沦陷后,他们内心极度失望,没有加入其他明军,几乎全部出家为僧了。

沈通明是沈廷扬在淮安办漕粮海运时的旧识。在沈通明的建议下,沈廷扬在崇明为史可法举办一次规模很大的祭祀活动。用几个月的时间,召集了这批明军的精英军官。这批猛人很快就分拆消化掉了分给沈廷扬的千余溃兵。

冬季是台湾最好的出兵季节,守序给这只部队的任务是在尽量短的时间内,征服台东纵谷平原的平埔番和临近的高山番。

移民船队走后,守序搬到了加列船黄埔号上,重新分配还在长江口的兵力。

水面力量的核心是4艘加列船,4艘喇唬船,14艘守序留作预备的鸟船。此外还有一百艘较小的船,其中一半勉强能出海,一半只能跑长江。

原本船应该更多一些的,包括2艘喇唬船在内有些出事故沉了,有些频繁使用后损坏,也有些跑了。

守序吸取教训,为了控制这些船户,稍用了些强,先把他们的家人转移到台湾。崇明岛上还有1万多新近从江南几个州县跑来的移民,守序和沈廷扬用剩下的船慢慢向几个岛上转运。这些船比较小,速度快不起来。

陆军中,守序只剩100多卫队。他把黔兵调回了崇明,衢山岛交给金士英。云台山回来,这两部也扩编了,各得到300多人。

衢山岛面积近60平方公里,比泗礁山大的多。泗礁山炮台的12磅炮已拆下运回台北。4磅、6磅和榴弹炮送给了金士英。他把其中一半的炮搬到衢山岛。守序送炮的条件是金士英只能放在岛上用,不能装船。

整顿完内务,守序把注意力放在外部局势变化上。

黄埔号的司令舱,宋惠湘给守序倒了一杯茶,“情况不好么?”

“恩,”守序叹气道,“这个李成栋太能打了。”

听到李成栋的名字,惠湘有些失色,“听说他屠了嘉定城,数万人被杀了。”

“不止啊,”守序道,“李成栋还屠了太仓和松江。”

面对江南此起彼伏的起义,建州调吴胜兆任江南提督,整个镇压的军事行动节奏加快了。吴胜兆在福山港一带与张士仪对峙,密令李成栋、张天福进兵松江府。

建州的整个作战部署回过头来看,十分周密。先是以撤军回北京的名义,抽调李率泰部。李率泰带着近百艘装满金银和女人的船只大摇大摆出了苏州城,沿运河北上,途中夜间下船,秘密开进。

接着是李成栋的连夜奔袭,同时攻陷青浦和松江。沈犹龙没想到李成栋行军那么快,一夜跑了上百里。松江猝不及防,遭遇突然袭击,数千义军溃散,几无抵抗。沈犹龙被杀,李待问战死,陈子壮逃亡。城中被杀数千人,妇女色艾者全被掳掠。

惠湘问道,“将军打算怎么办?”

守序定定想了一阵,“当然是救人了。”

叫勤务兵进来,“帮我去请邢夫人和沈廷扬。”

勤务兵走后,守序想起来件事,“你告诉葛蕊芳,我联系上孙临了,他现在衢州。”

惠湘的朋友大部分都随船去了台北,只有葛蕊芳坚决要留下来,她要寻找孙临。

……

沈廷扬近期一直在崇明松江来回跑,松江失守前两天,他刚在松江城内装运了一批银子带回崇明,全是募集的资金。沈犹龙等人世称豪富,转移了大批财产。松江府是个大城,战事混乱,很多人都逃到崇明岛,随刚出发的船队去台北了。不然李成栋还要杀更多人。

“沈先生,你在江南募集了多少银两?”

“不到10万两。”

守序在南京弄到的银子,沈廷扬入股的那些钱,现在全都花完了。买人买物资付军饷,开销很大。

“我在云台山也弄到5万多两,留5万备用,我们准备10万两。”

沈廷扬没有问为什么,只是轻轻点头。

“邢夫人,你的部下,有人与李成栋相熟吗?”

邢夫人微叹,她知道李成栋近来在江南的暴行,“有,国主有什么事?”

“夫人,请派人去找李成栋,就说我愿意花钱,从他那里购买被掳掠的女人。”

邢夫人沉默了一阵,“这事不能直接去找李成栋。”

守序:“那夫人建议怎么做?”

“要办成这件事,得先找李元胤,通过他去说服李成栋。李元胤是李成栋的义子,最受信任。”

守序拱手行礼,“那就拜托夫人了。”

台湾移民性别比例严重失衡,这不利于长久的稳定。

第32章 第一只被北风歼灭的舰队

松江城郊,隶属于李成栋部的两名士兵手攥樱枪,在半人高的草丛中搜索,不时朝某个方向扎上一枪。

江南的野外,各种不知名的蚊虫极多,咬的两个北方士兵叫苦不迭。

“TMD,其他人都在松江城里快活,叫老子出来干这个苦差事。”

“好痒啊,这鬼虫子咬死我了。”第二个士兵卷起袖子,胳膊上起了一排密密麻麻的红包,奇痒无比,也不知是什么东西咬的。

起先说话的士兵有些幸灾乐祸,“刚才叫你把袖子裤管都扎起来,不听老人言就是这下场……”

他话还没说完,身后传来一阵奇怪的喷气声。

“别动!”另一个士兵没顾得上言语反击,叫住同伴。

“什么,什么东西?”

“不要动!”

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滴下,他慢慢回头。

一条舟山眼镜蛇高高抬起脖子,略有缺损的颈膨显示,这是一位久经沙场的战士。颈后华丽而繁复的双片花纹,与通体漆黑的身躯上,细细的白色圆环交相辉映,散发着一种神秘的美感。

在没有眼睛王蛇和单片眼镜蛇的地区,舟山眼镜蛇就是毒蛇之王。虽然没有同为中大型毒蛇的银环、金环的毒素强,但惯于抬头的高攻击姿态和大范围游动能力,让眼镜蛇在蛇国内战中占尽优势。

这是一条约两米半长的大型眼镜蛇,正一边吐着蛇信,一边发出危险的喷气声。

中国北方,毒蛇只有粗短的蝮蛇与蝰蛇。两名李成栋的士兵不认识舟山眼镜蛇,但蛇目中摄人心魄的眼神和其中蕴含着的一往无前的王者气质,让他们明白,这条蛇不能惹。

舟山眼镜蛇是很神经质的动物,行为比较随机。被吓呆了的士兵见蛇没有发动攻击,用碎步慢慢退了出去。擦了擦冷汗,两人扭头就走。

蛇王注视着人类的背影。其实它是近视眼,根本看不见,全凭舌尖探测气味来确定周边的环境。蛇王正在消化腹中的王锦蛇,那是个值得尊敬的对手,面对中国游蛇王,它经历了一场血腥的战斗才成为最后的赢家。

蛇王消耗了大半的储备毒液,那是最珍贵的资源,非捕猎时不到万不得已不会轻易动用。能用恐吓性的姿态吓阻了危险的敌人,蛇王对此很满意,它收起颈膨,游走了。

哦,旁边还有一个热血的大家伙,不过多年的战斗经验告诉它,那不是个威胁。

几米外,陈子龙吐出嘴里的草团,轻声说道,“谢了,朋友。”

陈子龙爬起身,再看一眼松江城,十数根黑色的烟柱清晰可见。

一咬牙,他转身消失在河滩的湿地中。

……

两日后,黄浦江,柳湖水寨。

吴志葵大营。

“……事情就是这样,松江府已经完了。”陈子龙脸色灰败。

黄蜚尚有一丝镇定,“下江监军道荆本彻呢?他不是说要增援松江府吗。”

陈子龙摇摇头,“我们从未见到他的兵。”

黄蜚以拳击桌,“混蛋,在崇明岛荆本彻答应好要随我们跟进。”

吴志葵紧张地看着地图,松江府就在黄浦江边,李成栋攻克松江府,这意味着他与黄蜚的退路被切断了。青浦与松江两城失守太快,黄蜚和吴志葵没有心里准备。

之前的两个月,吴志葵信心满满地向苏州发起攻击。李率泰只有三百多八旗兵,全集中在苏州府衙和仓库附近。

当时前锋副将鲁之屿攻进苏州城,吴志葵以为大功告成,欣喜若狂。不防李率泰开门杀出,骑兵在街道上来回冲驰践踏。

但凡吴志葵的兵再强一些,狭窄街道上的建虏骑兵会死的很惨。但战斗的结果却是鲁之屿被斩,前锋大败。

除了亲将的四川长刀兵和金山卫来的500援兵,吴志葵的水师战斗力很一般,其中多数是附近如夏允彝、谢汉等松江士绅毁家筹钱招募的新军。见前锋失利,吴志葵的兵十分害怕,坐船撤退了。

苏州之战后,吴志葵退守黄天荡,再次战败,长子吴昂殉国。退守白砚港,第三次失败。

新招募的军队完全不是建虏老兵的对手。吴志葵只能退到柳湖,此时黄蜚见后路出了问题,太湖周边局势也不好,被迫撤退,引兵与吴志葵汇合。

嘉兴、平湖、昆山、常熟十余座义军收复的城池连续被建虏攻占,形势瞬间大坏。

吴志葵抓着头发,“我想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绿营兵突然变得积极了。”

黄蜚沉默半饷,幽幽说出一句,“因为洪承畴到了南京。”

洪承畴做过陕西三边总督,又转任蓟辽总督,明军最能打的那些部队,大部分都在他手下效力过。

陈子龙看着黄蜚,“黄帅,我记得你也曾是洪逆在辽东时的部下。”

黄蜚咬着牙道,“我与洪承畴今日已是仇敌,师生再也休提。”

吴志葵方寸已乱,“洪承畴以后再说,我们现在的问题是怎么对付李成栋。”

“没有其他办法,集结战船,我们打出黄浦江。”黄蜚冷声道,“经长江,去舟山。”

陈子龙着急地道:“你们那么多大船,在黄浦江上拉开了有几十里长,江面狭窄,大船无法调头。我从未听闻这种一字长蛇首尾不能呼应的阵势能打胜仗的。”

“书生之见!”黄蜚突然爆发了,“来人,把这个穷酸措大丢出去。”

两个如狼似虎的登州兵进来,一人架起一只胳膊把陈子龙拖走。陈子龙一边挣扎一边大骂黄蜚,最后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

黄蜚幽幽地对吴志葵道:“圣嘉老弟,我记得你有个幼子在军中,有多大了?”

“稚儿六岁,黄帅怎么问起这个?”

“你的亲将,那个叫贺虎臣的,我看着很不错。圣嘉老弟,听哥哥的,让他带着孩子和娘亲,换平民的衣服,赶快去金山卫找条船出海。”

吴志葵沉默了一阵,“黄帅,我与金山卫的候承祖关系并不和睦。”

黄蜚的话中有说不出的沧桑感,“老弟啊,都什么时候了,还想那些事。候承祖不会为难你们的,赶紧让人带她们走吧。”

吴志葵心里明白,只有去金山卫一条路。上万建虏横在前面的松江府,几个亲兵亲将带着女人孩子向东肯定过不去,那还不如与大军一起突围。

长叹一声,吴志葵道,“我明白了,多谢黄帅提醒。”

“谢就免了。”黄蜚摆手道,“我们走后,候承祖在金山也挡不了多久。你好歹是他的总兵,写封信过去好好劝劝,女人孩子犯不着跟我们一块,都送到岱山岛沈廷扬那里去吧。”

……

与此同时,黄浦江,得胜港。

建虏苏松提督吴胜兆率4000多兵开到松江府,与李成栋合兵一处。得胜港附近,建虏有了8000强兵。

李成栋拱拱手,笑得有些诡异,“得军门相助,此战我们赢定了。”

吴胜兆出身辽东,李成栋出身宁夏,辽军和秦军,挺有代表性。

吴胜兆虽然官大了一级,可李成栋一点都不虚他。提督也就是红顶子样子好看。作为吴淞总兵,李成栋有独立作战之权。

而且就李成栋看来,吴胜兆手下的山东绿营兵,根本不是自己的对手。因为表现极其出色,在四镇降军纷纷被裁撤的背景下,多铎一纸命令,让李成栋自行扩军,兵额给了五千,比吴胜兆这个提督还多。

吴胜兆心里也明白,李成栋没把自己这个提督当回事。

建虏内院大学士洪承畴奉命招抚江南,有权调遣发派辖区绿营兵,如果多铎再一走,江南就是洪承畴说了算。

论背景,李成栋出身洪承畴起家的陕西三边秦军,论关系,江南绿营均为四镇降兵,大部分骨干更是高杰余部,李成栋的关系网比吴胜兆硬得多。吴胜兆也就强在比李成栋早投降半年,才捞了个提督。

吴胜兆客气地对李成栋说:“廷桢啊,咱俩分分工,你屯江南,我屯江北。等黄吴二逆过来,我们南北夹击,你看如何?”

李成栋正巴不得与吴胜兆分开,当即笑道:“标下谨遵军门将令。”

……

八月六日,北风偏西。

对黄蜚来说,在黄浦江里就没有顺风逆风阵位上优劣势的区别了。小小的黄浦江,即便是逆流逆风前进,他的船队也调不了头,无法在战斗中调整阵型。那么现在的偏西风,反而有助他顺风顺流突围而出。

黄蜚兵强,列前打头阵,参将薛去疾为全军先锋,总兵胡学海、黄光志依次跟随黄蜚开进,吴志葵为全军后卫。所有战船搭起战棚,善射的弓箭手和鸟铳手攀上樯橹,对外警戒。

得胜港附近,李成栋掀开遮盖炮口的芦苇,亲自打响第一炮。硝烟弥漫,长达十里的战线上,建虏全线开火。

黄蜚的战船上有二百门佛朗机炮,立即还击。炮战中,李成栋与吴胜兆逐渐占了优势,地面炮兵阵地都修筑了土木工事掩护。黄蜚的战船侧面投影大,船板也是松杉木料所制,与地炮对射损失惨重。

隆隆的炮声中,黄蜚大声命令亲兵,“坐小船去告诉薛去疾,不要管后面,全力向前冲!”

……

李成栋见光是火力射击无法停止黄蜚的船队,对杜永和点头示意了一下,“开始吧。”

杜永和点燃五发冲天炮,向全军发信号。

百余艘小舢板从黄浦江的河汊江湾和支流中冲出,很快就与黄蜚的战船接舷。纵火船引燃明军的战船,浑身着火的士兵惨叫着跳下黄浦江。肉搏步兵们掼全身重甲,攀上明军战船的甲板。往往只要上去三四个重铠兵,就能在船上掀起一片血雨腥风。

黄蜚双目欲裂,这种毫无章法的乱战,让他水师的弱点暴露无遗。如果在海上,不,就算是长江,李成栋的这些兵也根本不够黄蜚打的。可是,谁让黄蜚听信了郑芝龙,引兵入太湖,相约一起反击江南呢?

两个多月了,闽军一点影子都看不见。

两万辽海水师连带家属,就这样局促在小小的黄浦江中,陷入如此困难的境地。

黄蜚的座船上,已经有了数十根断指。那些都是唐世荣剁下来的,试图攀登舷墙的绿营兵的指头。

全军的希望都寄托在前锋薛去疾身上。薛去疾冲开重重包围,将建虏的炮兵阵地甩在身后,长江已在望。

李成栋略微有些变色,难道煮熟的鸭子要飞?虽然近期李成栋让杜永和给士兵加练了内河船战训练,现在又占尽了地利优势,但看来还是不够强,得加练。在南方混,不会水战没前途。

黄蜚的喜悦之情很快就被老天爷扑灭了。李成栋拖住了足够长的时间。下午,海水退潮,黄浦江水位也随之而降。

黄蜚的战船操纵更加不灵,数十艘船当即搁浅。雪上加霜的是,风向由西北风变成东北风。黄浦江的航道在帆船禁航角度,失去了风力,只靠水流,明军突围动能当即损失大半。

江北的吴胜兆大喜过望,投入所有预备队。

李成栋也从隐蔽地走出来。黄浦江上,有些明军的战船调头,试图借东北风返回太湖,来回冲突之下,全队大乱。

江风拂起红色的大氅,已经不需要望远镜,得胜港前后数里全是燃烧的明军战船,烟柱冲天而起,弃械而降的明军越来越多。

黄蜚与吴志葵的座船被团团包围。

黄蜚发妻与丈夫拜别,一门老少三十余人跳黄浦江。但是水太浅了,李成栋的士兵很容易就将黄蜚的家人从水里钩起。

李成栋对杜永和道:“你快去,把黄蜚的家人保下来。”

杜永和略有些诧异,“总镇,我看黄蜚不会降的。”

“他降不降我不管,可我要收编他的兵,不能杀他的家人。”

“遵命。”

同样的一幕发生在薛去疾、唐世荣等人的战舰上。

吴志葵的发妻范夫人横刀自刎,阖家一门从之。

最后的时刻到了,李成栋围住黄蜚,吴胜兆围住吴志葵。黄蜚拒绝投降,拼到最后一丝力气,失手被俘。吴志葵船上有百名四川兵,在亲将王明率领下,拼死抵抗。

由于黄蜚和吴志葵吸引了大多数绿营兵的注意力,吴志葵的座船战斗力还颇强。总兵胡学海、黄光志,参将葛永恩、李甲、吴志葵的次子吴永思,和相当一部分金山卫军,有数千人得以调头撤回太湖,逃出得胜港的修罗场。

……

一天后,金山卫。

世袭指挥同知候承祖默默读完总兵吴志葵的书信。信中,吴志葵向侯承祖道歉,承认上次的争执是自己的不是,拜托侯承祖照顾好自己的家人。

侯承祖泪水潸然而下。

吴志葵出兵前,让贺虎臣带着一队亲兵护卫近百名女人孩子脱离了大队。她们走的慢,比得胜港大败的消息更晚到金山卫。

所有明军军官的发妻都选择了与夫同殉,吴志葵妾丁氏是这只队伍的首领,此刻已经哭成了泪人。

“丁太太想不想去福建?”候承祖抹去泪痕,“我正要派一艘船去福京,可以顺路带你们过去。”

隆武天子现在显得颇有一些中兴迹象。鲁监国组织的方国安、定海总兵王之仁两部正军,加几万义军,以宁绍台三府为后方,稳住了钱塘江。

隆武帝派黄道周前出到江西广信,杨文骢屯处州,黄鸣俊屯衢州,朱大典蒋若来守金华,卢若腾贺君尧守温州。

再加上后面仙霞关的郑鸿逵,三条防线。

甚至,黄道周在向徽州进攻,瑞昌王收编了被建虏遣散的几千孝陵卫军户,向南京发起了进攻。

这让福京看起来颇为安全。

丁夫人却不想去福建,“多谢候同知,只是妾的夫君叮嘱我们要去岱山岛。”

“我马上派船。”

候承祖同时派出了三艘船,一艘去舟山,送吴志逵家属的同时,向黄斌卿求援。

一艘去宁波,向鲁监国求援。

一艘去福京,向隆武帝求援。

……

数百黄蜚的兵突围,抵达了上海。因为黄蜚吴志逵撤兵,让一度逼近吴淞口的李成栋调主力去松江府了,上海一直还在明军手里。

崇明岛,守序在睡梦中被叫醒,得知黄蜚兵溃的消息,再也睡不着了。

天气有些凉,惠湘起身给守序披上外衣。

见守序在舱中来回踱步,女人问道,“你在想什么?”

守序抬起头,“李成栋下个目标肯定是金山卫,我在想怎么去救他们。”

——————

注:得胜港,“战方亟,风止潮落“。偶然也是必然,长江太坑了。

第33章 承祖以金山为存亡耳

上海。

徐家湾,徐宅。

这是家天主教徒,中国的级缙绅。

徐骥端起茶杯,“振翼,喝茶。”

慕容鹉暗叹,最后一次尝试,“老师,鞑虏压境,您确定不走了吗?”

直接追问。也许是与夷人相处日久,慕容鹉已经有些不在乎传统礼仪了。

徐骥悠悠地道:“想走的,都跟你们走了,振翼无须再多言。”

既然这样,慕容鹉站起身,深鞠一躬,“老师,十年教诲,没齿难忘。既然老师不走,那就等驱逐了鞑虏,我再来拜见老师。”

徐骥没有回答,慕容鹉转身离开徐宅。

孙和京焦急地等在门外,见慕容鹉出来,有些迫不及待地问道:“老头子呢?”

慕容鹉摇摇头。

“没办法了?那李成栋可是个杀人魔王,趁现在他还没来,赶紧走啊。”孙和京跺脚道,“不行,我再去劝劝。”

慕容鹉拉住孙和京的胳膊,“你都去过三次了,再去也是无用。老师虽然不走,但乱进城,大乱下乡他还是明白的,应该不会有事。”

孙和京无奈地站定了。

慕容鹉:“你家的东西收拾好了么?”

“一个老婆几箱书,我到哪都简单的很。”

一个水兵走过来向慕容鹉敬礼,“中尉,长官召集。”

“我马上就来,你知道是什么事吗?”

水兵笑了一下,“没,不过大家都在传可能要出海一趟。”

慕容鹉戴上军帽,对孙和京道:“我有任务。你抓紧时间,速去崇明,船票我已经给你搞好了,先去泗礁山。”

孙和京答应一声,回家找老婆了。

因为徐光启的缘故,上海是中国数学交流中心。

慕容鹉环顾四周,自少年起,他在徐家湾渡过了十年的求学生涯。

《几何原本》《测量法义》《测量异同》《勾股义》《定法平方算术》《比例规解》《圆容较义》《同文算指》,这是慕容鹉在求学生涯前半段的主要收获。

东事紧急。当南京士子们还在**秦淮指江山时,慕容鹦已经钻研起了《远西奇器图》《实用炮学手册》《测量全义》和《浑盖通宪图》

在徐光启去世后,慕容鹉的老师徐骥撑起了家族的场面。上海缙绅,以徐家独子徐骥为中心。徐骥育有五子四女,互相联姻。这张网包括孙元化家族、徐骥岳父上海首富顾昌祚家族、前南京通政使许乐善家族等十多个豪绅。

慕容鹉是常州府无锡县人,从对举业就没什么兴趣,通过徐光启的几何原本接触到数学,从此就一发不可收拾,在上海拜徐家为师。

孙和京是孙元化的幼子,孙元化是第一个把数学与军事结合的明朝官员,他所著的《几何用法》《泰西算要》,推动了数学的实用化。

慕容鹉与孙和京年纪相仿,自少同窗,友情非比一般。孙和京前不久差带老婆去了嘉定,如果不是慕容鹉劝阻,现在恐怕已经命丧李成栋的刀下。

守序驻扎崇明岛,让慕容鹉有机会故地重游。前段时间,在他的游下,徐家旁支三户钟表匠人移民了台湾。中国此时就两个地方会造西洋钟,南京和上海。上海的匠人属于徐家,这是杨文骢马士英无力强征的对象,只能靠熟人劝。

江南兵兴,上海身处大后方,没有遭遇兵劫。但前线的局势日渐恶劣,慕容鹉在此期间吸引了很多同窗,上海缙绅们的二代、三代士子移民。

徐光启、孙元化在推广科学知识上作出的贡献,使得上海在明末就是开中国风气之先的领军之地,上海士子中的很多人都有比较好的数学基础。

慕容鹉乘上一艘漕粮船,码头周围尽是携带大包包排队的上海百姓。

李成栋在嘉定和松江的屠城行为,给上海人民提了醒。现在无须守序去劝服他们,很多人自行转移到崇明岛。上海地区历来官船保有量就很大,漕船千艘,驿递船二十余艘,战船近八十艘。其中驿递红船三百料以上,能出海的就有十余艘。即便被各路明军征用过几轮,剩下的船依然足够把上海百姓快速转运到崇明岛。

临时旗舰黄埔号,守序递给慕容鹉一份草案。

“振翼,在不耽误转移上海百姓的前提下,制作一份航海计划。我要抽些船去金山。”

慕容鹉是最早进入金城海军的华人之一,他的数学地理和天文基础很好。海校只是帮他进一步拓展了相关知识在军事上的应用。从海校毕业后,在战舰上渡过了2年,调入海军军令部,成为一名参谋军官。

“提督,去完金山,我们还要回崇明吗?”

“我回来,你们不用。”

“我马上去做计划。”

金山卫在崇明南面,慕容鹉这么问的意思是需不需要挑选戗风性能更好的海船。守序这波船队不用考虑返航,那就可以利用那些比较差的船了。

慕容鹉熬了一个通宵,连夜作出计划。

以钦江号通报舰为核心,组建12艘海船组成的船队,7艘上海驿递红船,5艘沙船。

加列战舰依然是2艘部署在上海,1艘泗礁山,1艘大瞿山。喇唬船则用于泗礁山与长江口之间的巡航。慕容鹉尽力没有影响到崇明与泗礁山之间的航运。

守序去找沈廷扬,上海的移民人数超出了之前的计划,守序与沈廷扬留下的船队数量不够,沈廷扬这段时间正在想尽一切办法筹措能出海的船只。

沈廷扬见到守序先问起崇明防御的事情,“黄蜚吴志葵的余部你都安置好了吗?”

“四百多人,带兵的军官我都考察了一遍。王允纶上海人,顾清彦昆山人、沈芳彦嘉定人,突围出来的兵将是黄蜚部的精华,布置在对南防御的战线上。”

沈廷扬头,“那就好。都是忠义之士,不能亏待了他们。”

守序:“荆本彻还在崇明县城?”

“在,他有三千多兵,都驻在县城里。”

崇明江北有田仰率领的李士琏和张国柱,扛不住建虏夏承德部的攻击,张鹏翼从云台山回来后又增援上去了,这才稳住了战线。

西面长江上游则有福山的刘孔诏和淮河镇总兵张士仪,暂时也能撑住。

兵力最强的江南战线最先崩溃,现在还剩下上海县和金山卫在明军手里。崇明本岛的明军则有荆本彻部和邢夫人的部分人马,建虏要攻击崇明得充分准备。守序的目标是在崇明至少撑到秋收,这样可以多搜集到一些粮食。

沈廷扬给守序递了封求援信,“金山卫来的,候承祖向他的上司荆本彻求援,荆本彻不愿意去,把信转给我了。”

守序笑了笑,“我找你正是为这件事。我要去一趟金山,崇明的上海移民都交给你了。”

“多久回来?”

“不好,可能需要大半个月,我要顺路去一趟舟山。”

……

数日后,八月十二日,船队整备完毕。守序先与惠湘道别,安排她去泗礁山。女人有些不情愿,不过这次没得商量了,崇明即将成为前线,妇孺是优先转移的移民。

船队在江中候至退潮,扬帆出海。

钦江号是一艘有8门4磅炮的大型单桅通报舰,舰长很倒霉,出海前几天生病了,现在舰长由慕容鹉临时代理。

船队贴着上海的海岸线行驶,顺风顺水,2日便抵达金山卫。

整个上海地区,环绕海岸线都修筑了海塘,海塘后有运盐河网道,海塘前有大壕。内外相通,无论是谁控制大陆,想要封锁这样的海岸线都要付出很大的成本。

金山原本有海港闸口,在明末已经淤积,商埠全荒废了。船队在城外锚泊,大陆可以挡住北风掀起了海浪,锚地条件算是凑合吧。

援军到来让金山守军很兴奋。得胜港之败后,金山已是孤城一座。金山卫的守军,战斗力在明军一般水准之上。候承祖之前派出了谢汉、张昌后两千户率500精锐增援了总兵吴志葵,城中还有2000兵。

守序叹息着,他其实没带多少兵,并不是来增援这些人守城的。金山城在建虏的压力下,陷落只是时间的问题。崇明岛上现在力量最强的无疑是邢夫人的部队,可如果调他们来金山就是困守孤城,对上的又是李成栋后,究竟有多可靠,守序没有把握。而且调崇明岛的兵来金山,要占用太多运力,上海的难民就转不走了。

在金山参将衙门,守序见到了候承祖。吴志葵在松江起兵后,候承祖作为他的属下,率军与吴志葵会师。两人关系没处好,吴志葵了些重话。

候承祖当时,“府城听你总戎的,我回去与金山共存亡。”

现在他要践行这句话了。

守序怎么劝,候承祖都不走。

“我家始祖以大明开国勋,子孙世袭金山卫指挥同知,食朝廷俸禄二百八十年。今天就是我以死报国的时候。”

守序叹息。

明朝并不好,尤其在末年。如果没有剃发令,江南士绅没多少人会为这个王朝效忠。寄托了士绅希望的各地起义军纷纷被镇压,大批的士子放弃了功名,销毁儒籍,他们管这个叫“弃诸生”。

没有功名,就没有徭役的优免权,挂在他们名下的地产被乡亲们收回,很快就限于穷困中。

敢于在战场上抗争的人不多,那是英雄,完全舍弃家产进山隐居的人,也不是太多,上有老下有,抛家舍业不是那么容易的决定。但弃诸生,在江南这是一股普遍的风潮。

候承祖的决定让守序肃然起敬。评价明朝好坏是文人的事,侯承祖作为国家世袭军事贵族,效忠这个280年的王朝,是责任,是坚持,是人的美德。

除了侯承祖,金山还有数位高级军官。光世袭卫指挥使就有五名,其中刘羽圣为见任官,管卫事。施恩、西天默、徐可大、西胄四位是带俸差操,只拿俸禄不管事。指挥佥事和指挥同知就更多了,大部分都是带俸差操的虚衔。其中候承祖的世袭军职并不高,区区指挥同知,能成为金山守军统帅,是因为他有营兵参将的差遣。

候承祖将金山的军户组织的很好,各位带俸差操的军官都分派到城墙上。其中指挥佥事萧懋功和陈之芴都堪称良将。

大敌当前,候承祖也不允许其他人走。这位参将已经陷入了一种执着的精神状态中。

守序退而求其次,劝候承祖,没必要让妻女跟着与城池共存亡。

候承祖还要拒绝,这次那些指挥使们心动了。父亲和成年儿子都可以留下效忠朝廷,各人发妻也都留下来。女儿幼子和妾室,真的没必要。

候承祖按年龄划了条线,除了抽签出来的80名士兵和自得胜港突围的原上海守军张时杰部,其他只有12岁以下男孩和老弱妇女能登船撤离。

按照这个标准,候承祖一门只有未成年的女儿能上船。候承祖拜托守序把女儿送到广东,他的三弟正在广东水师柘林水寨服役,守序很痛快地答应了。

金山卫人口并不多,自从商埠废弃后,留下的都是军户,城外的耕田大部分也废弃了。

八月十七日,李成栋的旗号出现。金山卫还剩下2000余官兵和坚决要同儿子、丈夫、父亲在一起的家人。李成栋派出使者劝降,指挥同知马象乾脸上只是稍微有些变色,当场就被候承祖处斩。

守序当日离开金山,回到钦江号上。船队没有立即启航,三天后,李成栋的大炮轰垮北水关城墙,破城。候承祖进行了激烈的巷战,全城主要军官,全部殉国。

李成栋大为震撼,当即封刀,没有屠城。

...

第34章 第二只被北风全歼的舰队

金山至岱山岛的航线上,所有人都很沉默。

无论在中国还是在欧洲,忠诚都被视为最大的美德之一。

千百年来,鞑靼人一直是文明世界所厌恶的种族。数千忠诚的军人在与鞑靼人的战斗中与城同殉,钦江号上的十余位欧洲军士官都被某种情绪感染了。

从金山卫至岱山岛,直线距离50多海里,因为有些慢船拖累,一天半才到达高亭港。

高亭港位于岱山岛东南角,岱山本岛与近处的离岛之间。海峡宽有100多米,更远处的两座离岛一东一西,护住了海峡的进出口。对帆船来说,高亭港仅次于基隆和阿卡普尔科这样可以避风避浪的深水良港。

数万移民来回,高亭港已形成一座较为繁华的海上集镇。第一波移民在岛上留下了很多木制窝棚,第二批移民正在搭建一些更正规的房子。

主持岛上工作的是熟人,沈廷扬的堂弟沈廷枢。数部明军的家眷也都安置在这里。

“岛上现在有多少移民?”

沈廷枢道:“约万人。”

守序点点头,“大瞿山和泗礁山也有近万人。崇明还有一万多新来的上海难民,我与你哥哥估计,崇明最终可能还要接纳两万人。

沈廷枢苦着脸,“粮食不够,船也不够,事情太难办了。”

守序道:“总不能把人都留给建虏,不管怎么样,先运到舟山来。粮食和船我和你哥来想办法。”

岛上守军的指挥官是张鹏翼的二弟张鹏飞,有关宁水师在此,舟山群岛的海盗们没有人敢来骚扰。

张时杰的残军这次也留驻岱山。岛上难民多数都是松江人,有一队上海军人在此,难民们会宽心不少。

船队都留下了,虽然这些船很难戗风航行,但好好整备一下,顺风航向台湾还是可以做到的。

关于岱山岛的定位,沈廷扬与守序商议过数次。

明末大部分内斗都是出于抢钱抢地盘,大家都在抵抗建虏,都要养兵,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现在定海王之仁与舟山黄斌卿之间,就舟山的渔税已经摩擦过好几次了。

沈廷扬解决不了这个问题,但他的经济来源未来将会是台湾发展收益的一部分,立场比较中立,既然没有能力调解海上诸将的矛盾,那至少能在岱山岛给这些明将本人准备一条后路,不至于完全绝望。

守序对此就一个要求,立场一定要持正。频繁打粮,劣迹斑斑的一个都不要,岱山只能收留军纪好的明军。

在岱山岛略做休整,守序到了舟山。

黄斌卿刚从福京回来。

隆武帝朝廷现在能控制就是福建和广东两个稍微富庶一些的省份,以两省之力,撑起半个中国的军队,这是天方夜谭。隆武帝在福建把税向后预收了三年,这也不够。他开始了发纸币,劝捐和卖官,官帽子批发式的向外发,光大学士就有二十多位,8成的比例都是江浙士绅。

隆武皇帝获得南方承认,靠的就是这些门生故吏遍天下的高级文官。

官帽子批发出去了,不过他们从隆武帝那里领到的薪水都是大明宝钞。

黄斌卿在福建花了一千两银子,买了个舟山总兵的头衔,刚出炉,很是新鲜。

舟山本就是他的地盘,只是之前在理论上属于定海总兵王之仁管辖。王之仁是鲁监国政权的主要军事支柱,黄斌卿在隆武帝那里买到舟山总兵的头衔,在官位上便可以与王之仁分庭抗礼了。

黄斌卿的人品在明末诸将中算是很好的那一档,虽然是隆武的臣子,后来也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给鲁监国提供了很多支援。只是因为黄斌卿的籍贯是福建,江浙舆论对黄斌卿多有污蔑之词,扣了很多莫须有的黑锅给他。

“你们在南直隶做的好大事,搞到了十万人口。”这让黄斌卿很是羡慕。

“唉,明辅兄,就是把事情搞太大了。我这才又来登门叨扰。”

守序这次来,为的还是银子。五六万难民,没钱买粮就完了。

黄斌卿在福建如愿以偿,近来心情挺好。在南京获得的收入还有十六万两在手,这是抛开舟山岁入和以前存款的一笔储备。

看完守序带来的银行章程,黄斌卿靠在椅子上,闭上眼睛思考了一阵,“我可以出钱,但有条件。”

“明辅兄请说。”

“卖战舰给我。”

守序的战舰全歼数千真虏的消息传遍了江浙,这是明军从未取得过的战绩。黄斌卿有心也弄点过来。

“夹板战舰需要熟练操纵软帆的水手和帆布储备,便是我卖给明辅兄,你能用吗?”守序淡淡回来一句,这是所有明军暂时都无法解决的问题。

“我没有,所以我就不要夹板战舰了。”

“那明辅兄想的是?”

“把蜈蚣船卖给我。”

原来是加列战舰,这不是不可以。四艘加列船原就不在海军序列中,桨手都是守序在后江找林同文自行解决的。

“明辅兄打算出多少钱?”

“5万入股,8万债券。债券分四年归还,国主每年提供10000石粮食给我。”

二两银子一石粮,这是崇祯四年以后,苏松地区的平均粮价。比现在宁绍台等地的粮价低。倒是可以接受,在暹罗采购粮食运到舟山,成本大多是运费。守序只花了很短的时间就确定,至少不会亏。如果从台湾起运,可能还可以赚一些。

“如果我要买四艘蜈蚣船呢?”

守序笑了笑,“加列船的帆装虽然比盖伦船简洁,但我觉得四艘一起来,明辅兄一时也凑不齐人手的。先两艘如何?明辅兄拿去用一用,合适再买。”

黄斌卿想了想也同意了,“价格多少?”

“4000两一艘。”

“好吧,成交。”黄斌卿没还价。

1英镑大约是3-4两白银,一千英镑一艘加列船,守序倒是没想着赚多少。

从舟山出来,守序长舒了一口气,总算又有钱了。在崇明岛获取的额外移民,让他把原本计划给台北填窟窿的银子都砸了进去。现在手上只有5万两备用钱,其他都快花完了。

李元胤那个小子一口气卖了5000名女子过来,10两,20两,50两,100两分为四档,10万两银子很快就花光了。

根据这些买来的女子透露出来的消息,现在不止是李成栋一家在卖。苏州总兵杨承祖,太仓总兵张天福,徽宁池太总兵张天禄这几个高杰家的降军都参与进来了。

江宁驻防八旗从中也分润了不少,对人口走私生意压根不管。

女人大部分是之前被掳掠的。洪承畴上任后,有个重要的举措就是在已安定的地区恢复生产和秩序,杨承祖为此被惩罚了一次。

如今还能抢的只剩下松江前线的李成栋和徽州前线的张天禄。猜到这笔生意没有多长时间了,几个绿营总兵都在抓紧时间做最后一单。

守序带着14万两白银回到崇明,已是八月底。

上游坏消息传来,刘孔诏放弃了福山港。刘孔诏的军纪不好,他控制福山港期间,当地剃发百姓和束发百姓互杀,号称“杀剃头”和“看光颈”,随刘孔诏来的有数千常熟束发难民。刘孔诏向沈廷扬拱拱手,就把这些跟他一起来的难民丢在崇明岛,出海撤向福建。

接着是更坏的消息。

淮河镇总兵张士仪上万官兵在太仓州浏河全军覆没。

张士仪在长江南岸登陆,试图攻略太仓州。却在这里遭遇了早有准备的苏松提督吴胜兆,归属吴胜兆指挥的各部绿营兵有上万人。张士仪不是对手,只能登船撤退,可这时东北风大作。张士仪的战船全被拍死在了江岸上。张士仪的兵被吴胜兆追杀,他只能率小部分亲信逃进浏和城中。被建州团团包围,八月二十五日,张士仪向吴胜兆投降。继江南防线后,崇明岛上游防线随着张士仪的投降崩溃。

同日,李成栋进占上海,兵不血刃。留

下来的上海百姓纷纷前来拜见,杀猪宰羊给他犒师,李成栋很满意,未屠上海。

江北总督田仰率李士琏、张鹏翼和张国柱撤回崇明,向沈廷扬告辞,他也要南下福建。

沈廷扬叹息一声,也只能请张鹏翼随船带一些难民去岱山岛,并再借用张鹏飞一段时间。

接着是从江阴撤回来的招安海盗顾容,顾容在崇明甩下了三千多江阴难民,拱拱手南下浙江找张名振去了。顾容与张名振部下大将阮进有些交情,这是崇明明军中唯一投奔鲁监国的人。

考虑到李成栋已逼近江岸,守序把邢夫人的兵都撤到泗礁山。占据崇明县城的下江监军道荆本彻放任士兵在县城掳掠,本地军官黄五常看不下去,与他兵戎相见,差点把荆本彻杀了。荆本彻随后也撤走,南下舟山。

明军们纷纷撤走,岛上一下变得冷清了不少。守序统计了一下,岛上还有黄五常、金士英、杨羹卿、王允纶几部,陆战力量2500人。李成栋和夏承德都没水师,过不了长江。守序收回了在上游巡航的船队,守住南北航道。沈廷扬把所有能出海的船都集中起来,向最近的泗礁山和大瞿山撤退。

秋粮上市,最后的采购。

不管前线再怎么打,和李元胤的生意照做。大江两岸从复杂的运盐河道运来的粮食,徽宁池太和松江的女人。李成栋在上海本已封刀,但浦东一地,又有生员组织民众起义。成栋正愁没地方开刀,点兵杀过去,浦东数万人头落地。

崇明被迫又接纳了一批难民。

当李元胤说成栋又有三千多女人可卖时,沈廷扬拿出了最后储备的白银。

十月底,一次汹涌的寒潮掀翻了新安号战舰。加列船吃水浅,抗浪性差。虽然新安号当时靠泊在岸边,人员损失不大,但这还是提醒守序,该走了。

荆本彻在舟山抢劫,被黄斌卿暴揍一顿,撵出来,只得回到崇明岛。荆本彻这只船队有50多艘大小海船,北风天能从舟山回崇明,性能很不错。守序这次就不客气了,挑了一个晚上,全军出动,包围荆本彻,控制了他全部的海船,只给他留了5艘。将崇明岛交予这只明军。所有船只都超载了,在一个天气不错的日子全军撤向大瞿山和岱山。

在岱山和泗礁山清点人数,3个月的时间,一共运来68000多难民,比第一波回航台湾的大船队人还多。辅以海产,全部的粮食只够难民食用2个月。

守序茫然四顾,周围能帮上忙的只有浙闽总督杨文骢了。他只得再次搭乘钦江号,用2天时间抵达温州。

浙闽总督,看着官很大。隆武帝最不吝啬的就是官帽子,杨文骢这个总督就是好看,没啥用。福建他肯定管不了。浙西在建虏控制下,浙东宁绍台三府是鲁监国的地盘,杨文骢根本管不着。

金华有东阁大学士督师朱大典,衢州有东阁大学士黄鸣俊,这俩比杨文骢还大了一级。温州则有浙东巡抚卢若腾。杨文骢凭总督头衔勉强压过卢若腾,取了温州4万银粮以养军。

隆武帝要亲征衢州,南撤的张鹏翼被封为永丰伯,驻扎衢州以待天子,温州向衢州协饷5万。

温州一郡向称富庶,全府刮地皮能收15万银粮,其中4万是必要的行政开支。这样算下来,理论上,温州只剩下2万银粮供应本地部队。但这做不到,卢若腾没有控制全府,温州还有鲁监国派来的巡抚,也控制了部分地区,他实际上收不了全府的钱粮。

温州本地的部队有统领靖海营水师的温州总兵贺君尧和卢若腾弟弟卢若骥率领的新军,贺君尧的部队已经欠饷两月,士无战意,军户勾结胥吏消除军籍,贺君尧的兵大量逃亡。原本八千兵额,150艘战船的靖海营,现在只剩下三分之一,而且战船亟需修补整备。

杨文骢和卢若腾都是勇于任事之辈,相互也没有任何成见。卢若腾到温州时,地方官全逃了,五个县令逃了4个,知府闭门待虏。温州百姓非常彪悍,和军队械斗不断。水师大营都被百姓端了,20多艘战船被焚,贺君尧真是欲哭无泪。

卢若腾到任后千方百计安定地方,基本完成了征税,这是个很能干的官员。

卢若腾需要银子来整顿兵马,他算了一下,靖海营恢复作战能力需要4万两白银,正好是被杨文骢取走的额度。

温州非常形象地说明了为什么南明会内斗不断。官员都有自己的使命,要完成使命必须依靠部下的军队,内讧以争夺饷源就是没办法的事。

这与党派同年座师个人品德没有任何关系,谁来干都是这结果。

第35章 杨文骢不想跑了

温州城。

孙临已是杨文骢的监军道,葛蕊芳哭着扑进他怀里。

杨羹卿跪倒在父亲面前。

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高官们同样也是末世离乱人,他们日夜思念着远方的亲人。

从五月镇江失守,到现在半年时间,杨文骢和孙临一直在移动状态。他们先是去了苏州府,斩了建虏派去安抚苏州的南京鸿胪寺少卿黄家鼐,劫夺苏州关20万两关银。杨文骢仅仅比建虏骑兵稍早离开苏州,给他们留下的船影。

其后杨文骢到了杭州,参与了拥立潞藩监国。博洛的骑兵如旅游般轻易击溃了杭州明军,潞藩只得投降。杨文骢再次撤过钱塘江。

守序之前也曾派船找过杨文骢,可那时他的踪迹飘忽不定,便是联络上了,等下次派船又得重新寻找。直到他最近在处州稳定下来,双方才建立起可靠的联系。

黔党诸公,越其杰在南京自杀殉国,马士英在潞藩政权垮台后流落江湖,正为抵抗大业贡献他最后一份力量。何腾蛟在湖广呕心沥血,尽力措置忠贞营和忠武营。李闯余部的内部矛盾一都不比南明,互相动刀子械斗是常事。

东南只剩下杨文骢和田仰。杨文骢在镇江与唐王关系处的好,唐王登基其实对杨文骢是好事。

田仰南撤后,先是在浙江停留。李士琏的老毛病又犯了,为了争夺饷源,当着鲁监国的面拔刀子砍郑遵谦。张国柱撑不下去了,引兵向杭州投降。田仰只得再退向福建,李士琏被调广东惠州,张鹏翼调衢州,淮扬南撤之兵,至此已星散。隆武帝把田仰派来与杨文骢合兵一处,尽管同为总督,实际上田仰要依靠杨文骢的接济。

杨文骢在温州最好的饭店摆了桌酒席。孙临与葛蕊芳别胜新婚,杨羹卿急赴处州拜见母亲,席间就只有守序与龙友两人。

“请,”杨文骢摘下云字披肩,即貂皮做的暖帽,“国是日艰,简单了些,请不要介意。”

一个老铜吹锅,涮菜以海产为主。以杨文骢往日在南京的排场,难以想象他会吃的如此简单。

“没关系,只要酒好就行。”喝酒的人都不在乎菜。酒是用姜丝、枸杞煮好的黄酒,冬日的享受。

守序给杨文骢倒上酒,“第一杯,恭喜龙友兄升任总督。”

“第二杯,祝龙友兄百尺竿头再进一步,早日入阁。”

“第三杯……”

“第三杯不如祝我多杀几个建奴。”杨文骢抬起杯子一饮而尽。

守序一笑,“正是,祝龙友兄在战场上旗开得胜。”

杨文骢递过来一张纸,“在南京答应你的东西,这是最后一部分。”

守序张开一看,是个名单,“吴有性、薄钰……”

只看到这两个名字,守序就放下名单,向杨文骢一礼。

吴有性有《瘟疫论》。

薄钰是中国制造望远镜的第一人,同时他也是个天文专家,李之藻《浑盖通宪图》中很多章节出自薄钰之手。甚至薄钰对音律也有很深的造诣。这是个天才,可惜被中国的科举耽误了。

杨文骢放下酒杯,“不怕你笑话,我这个总督不做也罢。管辖的范围还不如镇常兵备道。处州十县,天子给了我龙泉、遂昌、松阳、庆元、云和五个县,丽水、青田、缙云、宣平和景宁五个县另划给了勋臣刘孔昭。处州全府饷额15万8000,区区五个县,饷额全部收齐不过8万。最多能拿6万出来,我与田中丞全军依此五县。是总督,其实就是半个知府。”

隆武天子唯一不缺的就是官帽子,他到处封这种只能管一两个州府的总督巡抚,前线尤其明显。

“你不是还取了温州4万粮饷吗?加上这4万,10万粮饷可以养4、5000兵,也不少了。”杨文骢和田仰的核心力量不过千余贵州兵,南撤时收编了一些明军散兵,在浙江又征募了一些人。按半个处州府加温州的协饷,应当足够了。

“这种好事以后不会有啦,”杨文骢有些郁郁寡欢,“卢若腾给天子上疏,我视他为附缀悬疣之官。天子让我别再动温州的粮饷了。”

“龙友兄,”守序劝道,“要按我,兵多了一用都没有。能有一只能打能走的千余人比那些见敌即溃的兵强多了。”

不光要能打,还要能走。打败仗不怕,只要人在,始终有东山再起的机会。明军的问题就是不会撤退,一撤就崩,跑着跑着就散了架子。所谓剩者为王,左良玉打仗一也不厉害,但他会跑,跑到最后成了南明最大的一个军镇。跑路其实也是门绝技。

杨文骢突然愣愣地了一句,“我不想跑了。从长江一路退到瓯江,再退又去哪里,珠江吗?”

守序本想珠江其实蛮好的,钦江也不差。可他看到杨文骢有些空虚的表情,心头一寒,什么也没。只是与杨文骢碰了一杯。

“我知道你最近在搜集移民。“杨文骢独饮了一杯,”多移人走,建虏少一分人便少一分力量。羹卿就留下帮你,不用回来了。”

守序自然同意,杨羹卿的兵战斗力很一般,不过比较听话。

“你知道我妻妾甚多,”杨文骢起家人,难得笑了一下,“近来他们跟着我颠沛流离,吃了不少苦。我想安排她们带着母亲和幼子幼女去个安全地方。”

闻弦歌而知雅意,守序立即道:“台湾还是南洋?龙友兄可任择一地,我一定把你的家人安排好。”

杨文骢端起酒杯,“我宦游多年,略还有些积蓄,请国主帮我在台湾置一处庄园,让下人们侍奉老太太颐养天年。”

“没有问题,请龙友兄放心。”守序忽然觉得杨文骢现在像极了安排后事。

杨文骢头,继续道,“你之前的信我看过了,入股你的银行我做不到。虽然我现在暂时不缺这笔钱,但战事紧急,不定什么时候就能用上银子。”

守序并不掩饰自己的失望,杨文骢不出钱,难道要去求郑芝龙吗?

杨文骢见守序脸上的表情不悦,便道,“我可以借你5万两银子,但你明年春耕时一定要还。”

“怎么借法?”

杨文骢道:“我知道你现在缺的不是银子,而是粮食。处州目前的粮价为浙东最低,斗米一钱,还略有些余量。你拿着这笔钱看看在处州能买到多少吧,明年你从南洋还给我3万石粮食。”

守序眉头霎时舒展开来,只要撑到明年,他有办法填补上这个窟窿。

守序道,“我现在还缺一些船,龙友兄能帮我张罗一下吗?我会付钱。”

杨文骢显是事前已考虑过这个问题,“温州靖海营总兵贺君尧和定海总兵王之仁,你认识吗?”

“在南京有过一面之缘。”

吴志葵在南京组织东南六总兵盟誓,王之仁与贺君尧都在场。明末是个武臣“扬鞭顾盼何辉赫,虐使文吏如孤雏”的时代。除非像杨文骢这样有儿子直接带兵的文臣,否则在武将那里一地位都没有。要办事,找武将比找文臣实在多了。

明朝武将缙绅化的趋势非常明显,军户是科举取士的主要来源之一。很多家族都会做安排,一个儿子继承武将世职,其他儿子考进士、举人上去做文官。再加上武将之间多年的联姻,形成一个很恐怖的文武兼有地方阶层。其家族核心,并不是要靠运气的科举,而是世袭的武将。在明朝,文官与武将从来不是像后世网络妖魔化宣传那样的对立阶层,相反他们相互勾连极深。文官通常也会倾向于荫补儿子成为武将以保证家族世袭不替。

“认识就更好办了,”杨文骢道“我帮你写封信,与他们联系一下,应该对你有帮助。”

贺君尧和王之仁两部都很缺粮饷,对他们来如能挣上一笔钱,多少也是个补贴。

杨文骢和刘孔昭没有在处州刮地皮,却跑来温州搜刮。卢若腾曾对此大骂,“处州斗米价止一钱以内,温州斗米价至五钱,丰稔既已悬绝……”

守序很同情这位管不到一个府地盘的浙东巡抚,但他得感谢杨文骢,正是杨文骢对温州的搜刮才让处州有了一定的余力。守序直接以市价的两倍,斗米2钱银收购粮食。顺着瓯江,2万石粮食汇聚到了温州港。杨文骢派他掌兵的大儿子杨鼎卿亲自押运,路上无人敢动手脚。

剩下的1万两,守序用来作为给贺君尧和王之仁出船的报酬。

听能赚钱,贺君尧积极性很高。他在大营和沿海民船中东拼西凑,集结了21艘可以出海的船只。

杨文骢把家人送来了。一门三十多人,以老太太为家长。妻妾四人中,马婉容和李陀那带着孩子们上了船。担心人如果都走了,剩下杨文骢无人照顾,方芷生和朱玉耶坚决要留下。葛蕊芳也不走,她好不容易与孙临团聚,一刻都不想分开。

杨文骢托付家人的行为在浙东的影响不。贺君尧也找上门来,他的家族更大,全家有百口之多,两个儿子兼通文武,贺君尧让次子贺光祚侍奉家中老人上了船。

一文一武,浙东两个高级官员带头,这便成了一股暗流。官员商人找到温州来,想在南洋买个庄园的人越来越多。守序后来干脆就地制作了一批招商引资的传单。金城本土地价略高,后江府地便宜,很多人都选择在后江府购买一处产业作为家族后路。在温州前后半月时间,居然募集到了1万5千多两银子,不无补。

启航时,温州码头哭声一片。

杨羹卿在船头上给父亲磕了五个头。

杨文骢眼角泛着泪花,哀伤中却带着一丝希望。

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

守序不忍再看。

拜别杨文骢,船队贴着海岸行驶。温台甬三府蜿蜒曲折的海岸线使得近海行驶要绕很多路,但贴着海岸可以利用大陆与海洋温度差造成的离岸和向岸风,比在外海戗风的风险。

守序在宁波府与船队分开,慕容鹉引导船队去岱山岛。守做回了单桅船船长,与钦江号一起奔赴绍兴。

...

第36章 戎大帅

杭州西郊。

“帅爷,鞑子来了。”

“册了娘希匹,不是鞑子,是汉奸。”戎大帅看清旗号,吐出咀嚼的草根。

圩堤上是一队隶属于建虏杭州总兵田雄的巡哨兵马,这让一心想搞几颗鞑子首级回去的戎大帅不是很满意。不过田雄的兵既然送上门了,也不能放跑。

戎大帅见距离差不多了,左手在起爆手头盔上拍了拍,右手向后重重挥下。

圩堤下方的壕沟中探出百十个明军,架起鸟铳弓箭向上射击。

突然遇到埋伏,田镇绿营兵的第一反应是就地下马,趴下,组织火力还击。

乒乒乓乓对射了几轮,圩堤上轰一声巨响,世界清静了。

戎大帅站起身,微微张嘴,踢了踢起爆手的屁股。“你埋了几颗地雷下去?”

“嘿,帅爷,这爆竹好看吧,我把带来的全埋了。”

“娘希匹,好看个屁。”戎大帅爆发了,“这些地雷是我在总戎那里好不容易求来的,你全炸了我上哪再去搞。”

士兵们从壕沟里起身,向圩堤上建虏挨炸的地方走去。杂乱的服饰和简易的装备,戎大帅骂着骂着声音渐渐沉默了。

有人深一脚浅一脚回报,“帅爷,抓到几个活的,怎么办?”

戎大帅面带厌恶,“老规矩,田雄的兵一个不留。”

田雄是在芜湖临阵倒戈,擒获弘光天子献给多铎的降将。绿营军将中,名声最差。

“起来,”戎大帅伸手把引爆手从地上拉起,“上去找双能穿的军鞋。”

戎大帅属下这队100多人的兵,只有三分之一是正军,其余大半是义军。正兵月饷二两,义军月饷一两。戎大帅在观海卫龙山所地面海面混了十几年,就没见过这么操蛋的军饷制度。在他队里,戎大帅不管正兵义军,只要是出队见仗,所有人均分饷银和恩赏。

当老大,好人坏人不重要,重要的是公平,带着手下吃香喝辣最好,如果要吃糠咽菜,那也得大家一起来。

明军很快就搜刮完战利品,带着缴获的军械银两乘上小船,回江南,只留下一地赤条条的尸体。

……

钦江号的吃水勉强抵达曹娥江入海口,曹娥江口继续向上,钱塘江已没有海运价值。

战舰向明军鸣响礼炮,收帆锚定。守序眼前是明朝最伟大的水利工程之一,钱塘江、曹娥江、钱清江汇聚的三江闸。

钱塘海潮倒灌,绍兴百姓饱受盐碱地侵蚀之苦。唐朝时兴建的海塘和蓄水湖到明朝已完全淤积毁坏。谁能想象,号称鱼米之乡的绍兴在明朝前中期曾经赤地千里,颗粒无收。下雨就是大水灾,不下雨就是大旱灾。唐朝时利税丰饶之郡,彼时连肚子都填不饱。

直到绍兴知府汤绍恩修三江闸口并百里海塘,绍兴才重新成为江东最富庶的郡县。为抵御钱塘大潮,三江闸的地基一直向下打到岩石层,在岩石层钻孔卯榫,浇灌铁水。地面上每隔五个闸洞,前设巨石修筑的分水梭墩,成为抵抗潮水的中流砥柱。闸洞深浅不一,依托天然岩基而定,每个闸洞的岩基上,设置了内外槛以承闸板,并有闸门启闭系统。

这套大海堤与闸门起到的作用是当海潮倒灌时,关闭闸门隔绝咸水,当内地洪涝时,打开闸门疏浚洪水。海闸之上是大型石梁架起的桥面,这是一座长50丈,宽3丈,高承重的公路大桥。三江闸海塘修筑期间,工程多次被海潮冲垮,最后,知府汤绍恩**上衣睡在海塘之上,说大堤若再溃决,作为知府,他与海堤共存亡。以这种决心,三江闸才得以修筑完毕。三江口海闸系统从明朝一直用到20世纪70年代才被新的水利设施取代,甚至在那时,海闸上有400多年历史的大桥,依然能通行载重卡车。

绍兴是鲁监国的都城,鲁监国是比隆武更穷的政权。方国安驻军严州,取食衢严二州鲁王政权控制部分。王之仁驻西兴,取食宁波。两军一在钱塘江上游,一在下游。这是鲁监国仅有的可战之兵。

江上之师,主要部分是来自浙东各地的义军。隆武帝曾给鲁监国送来10万两军饷,鲁监国把人家送钱的大臣给杀了。这下真的要以三府之地养兵十万了。江上义军士兵1年军饷只有10两银子,根本填不饱肚子,就这点义饷还被方国安打劫过一次。

于是,打粮和勒捐便成了唯一的办法,义军士兵冲进百姓家里,搜刮尽最后一点余粮。

钦江号上经常能看到不同部属,服饰杂乱的明军在三江闸附近来回扫荡,伴随抢劫的其他军纪败坏之事也在所难免。

隆武政权起码能做到只向富户地主勒捐,鲁监国则是不分大户小户,统统扫荡干净。劫掠对民心向背造成了很负面的影响,短暂的民族主义狂热过后,吃饭才是更实在的问题。

…………

钱塘江,西兴,地当渡口,隔岸与杭州相对,又为浙东运河起点,钱塘江防要害所在。鲁监国的军事支柱,武宁伯定海总兵王之仁驻扎于此。

江南岸,冠山顶,一座高坛之上,鲁监国朱以海拜方国安为镇夷大将军,总统江上诸师。

明军钱塘江防线,系从严州衢州山中伐大木,顺江漂流至下游捞起。以大木沿江列寨,连战船为礁。各营首尾相连,呈却月形,防线显得很是坚固。此刻监国殿下登台拜将,诸帅依朝班站列,数万士卒旌旗招展,军操声震江谷。

赫赫军威中,王之仁却有一丝隐忧。

浙东初起时,群情振奋,人人俱言提师北上,直捣黄龙。如今却以钱塘江为鸿沟,企图偏南一隅。与占据大半个中国的建虏相比,握有宁绍台三府的鲁监国政权,募集的这十万军队是只一次性军队。饷械两缺,如果不能趁士气尚高之时迅速扩张获得新的军饷来源,等师老民疲,后果不堪设想。

但没办法,确实打不过。

博洛北返后,杭州城中守军主要是浙闽总督张存仁的督标兵与杭州总兵田雄一镇3200人。方国安与王之仁合兵数万,在杭州外围取得了一些胜利,但他们无力克复杭州城。等勒克德浑近万八旗兵到,浙东明军更是只能枯守钱塘江,民心士气都在迅速下坠。鲁监国才想到用筑坛拜将这种宣传文章来提振下人心。但这不会有什么实际作用。

拜将礼闭,王之仁回到衙门,守序正在等他。

钱塘江是条比长江更坑的内河,江湾入海,河水从狭窄的河道迅速铺满杭州湾,流速变缓,泥沙沉积。钱塘大潮水对泥沙的顶托作用更是超过长江口,暗沙浅滩无数。

对定海总兵王之仁来说,驻军钱塘是必须的部署,但在钱塘江上,他却无法使用大海船。这些船现在都停在宁波,处于闲置状态。守序花钱雇佣4个月,明年南风起就归还,期间一切整备修理勤务由守序负责。王之仁想不出来拒绝的理由,这笔生意很好谈。

戎大帅的兵被王之仁从前线抽出,安排给守序引水导航。

“戎广德。承蒙道上的兄弟抬举,叫我一声大帅。”戎大帅朝守序拱拱手

守序原本以为名字这么威武的军将,一定是个满面髯须的大汉。见面却让他大跌眼镜,眼前是张眉清目秀的正太脸。

“总戎,有个事我想向你报告,只是猜测,没有把握。”戎大帅犹豫着说道。

“没事,尽管说。”王之仁很是喜欢这个青年军将。

“是,总戎。”戎大帅道,“我最近几次在杭州附近与建奴交战,发现敌军中真虏的比例越来越少,尽是田雄的兵马。”

这事到你这里为止,不要出去说。”王之仁放下茶杯,没有太在意。

古今中外军官都有个通病,向上把敌军实力报强一些,这样能在补给与增援上获得更多的优先权。王之仁心里的第一倾向就不会是报告鲁监国自己防区对面真虏数量在减少。而且一部二百人的侦察接触,所反应的信息也不全面,用不确切的消息向上报,干扰督师和监国的决策,那是犯罪。

守序下来与戎大帅相谈甚欢。

与一般印象不同,明朝的卫所军户其实从明初开始,就没多少自主的耕地。一般都是在附近县域境内零散分布着一些军屯,这些军屯也是由州县代管。卫所就是到时间收粮,并无多少管辖权。军队只能管卫城所城和烽燧巴掌大一块地方。只有在川康滇黔边区、湖广广西西北和辽东华夷杂处的边地,卫所才有大块连片的自主地盘。

朱元璋所说让军队自行供养只是骗骗外行的鬼话,从一开始,卫所就做不到以军养军,必须依赖州县留存银粮以养军。到了中后期,征募营兵替代卫所军户成为国防骨干,起解北京的银粮越来越多,州县留存银比例减少,卫所军荒废是顺其自然的过程。内地卫所逐渐向民户转变,沿海卫所则向商人和水手转变。建虏南下,除了山东沿海的卫所,其余一律改成州县民户,只是在官方层面承认了百余年来形成的既成事实。

戎大帅身上有个带俸差操,龙山所副千户的世职。不见任管所事,那点可怜的俸禄甚至不够养家。

南方沿海卫所军户逃亡比例较内地情况稍好,这是因为遍布大明朝海岸线的卫所墩台除了国防作用,在航运上的价值也极大。没有准确的经纬度测算,没有坚固的船舵,中国商船大多必须依赖近海行驶。沿海卫所给来往商船提供了避风港,蔬菜淡水补给以及最重要的引航服务。这种接力引航制是明代中国海运的特色。沿海各地卫所的军户水手就像接力棒一样,将商船一棒一棒向下传递。比如商船在昌国卫雇佣的水手,会在舟山放回,接着雇佣舟山的军户水手。

戎大帅一双拳头打遍观海卫,垄断了杭州湾的引航生意。往日,他的人会在金山卫或是乍浦所与北面的军卫交接。

江南军兴,戎大帅变卖所有财产,招募了一只二百人的军队,随定海总兵王之仁出征。他这只部队成分很杂,有龙山所跟着混的军户小弟,有北面逃回来的散兵游勇,也有慈溪县的道上兄弟。换个人来带这些兵可能几天就要散了架子,戎大帅却带的浑身舒爽,兄弟们也都乐意跟着他干。实是江上诸军中难得的高团结度部队。

第37章 洪承畴的酒

江宁。

平南大将军勒克德浑倨傲地向招抚江南大学士洪承畴出示军令。

洪承畴只敢在板凳上签坐半个屁股,接过满洲的军令。

洪承畴能部分调遣绿营,但无权与闻太君们的行动。多尔衮禁止洪承畴机宜军务,凡事必须请示勒克德浑。

来自北京的命令,“梅勒额真朱玛喇与和托,并每佐领4名披甲兵和马甲章京守杭州;甲喇巴山并每佐领3名披甲兵守江宁。其余甲兵,由平南大将军勒克德浑亲统,与镶红旗固山额真叶臣、吏部尚书巩阿岱增援荆州。”

在江宁留甲兵2000,杭州留甲兵3500,镇压东南。勒克德浑主力近万,抽调江宁绿营和红衣炮,向上游增援荆州。荆州正被何腾蛟和李过围打,军情紧急。

这个军令显示了此时的建虏为何是只强军。

多尔衮的命令意味着勒克德浑七月从北京出发,九月进逼杭州,十二月秘密撤回南京,继而沿长江西调荆州。在半年的时间里,打遍半个中国。开进很隐蔽,无论是浙江前线还是荆州前线,对勒克德浑消失在战线上恢复机动都一无所知。

洪承畴颤巍巍站起,“贝勒爷,您这一走,江南的内廷之兵就太少了。江宁城防绿营张大猷部,不过5营兵4千人,皆系提督曹存性所留。南兵脆弱,全无马匹,盔甲弓箭俱称缺乏,所恃者唯巴山所统2000满洲官兵。奴才身负江南招抚重任,一丝不敢懈怠,唯恐兵力不敷使用坏了朝廷的大事。”

勒克德浑见洪承畴饶了一大圈,还是要回到军权上,笑了笑道:“老洪啊,你想要满洲兵的调遣权,得跟摄政王说,跟我说没用。”

洪承畴道:“奴才自会给摄政王上疏,奈何从江南至京城,便是快马驿传,也得半月之久。来回一月时间,前线军情恐缓不济急。”

洪承畴说的确实有道理,勒克德浑想了想道,“老洪你赶紧上疏,我这边会和巴山打声招呼,要动兵你与他商量着办。”

洪承畴达到了目的,脸上却并不显露出喜色,“奴才谢过大将军。”

勒克德浑心情不错,想喝两杯了,便问道,“你家的酒还多不多?”

洪承畴:“请大将军放心,奴才准备了十坛,请大将军路上饮用。”

勒克德浑大为满意。

……

建虏的兵力有些不足了。

多尔衮曾以为江南可传檄而定。如果没有剃发令,确实会如此。

但现在,遍地烽火让旅游接收明朝遗产的想法成为泡影。多尔衮七月就下令多铎班师回北京,但多铎那时走不掉。

八月洪承畴抵达南京,南京随即改名为江宁,南直隶改为江南省。因为剃发令引起的江南大起义,多铎在南直隶一直滞留到九月。

在江南地区,多铎留下满洲每旗护军参领一员、每甲喇护军校一员、每牛录巴牙喇护军二名、骁骑营每甲喇下章京一员,只留官不留兵。汉军每翼梅勒章京一员,每旗章京一员、每甲喇骁骑校一员、每牛录马兵五名,益贝勒勒克德浑等军。红衣炮留置南京,炮手和棉甲兵全部撤走。

杭州驻防八旗兵一度不过数百人,全靠张存性和田雄的万余绿营兵抗住鲁监国的反攻。直到勒克德浑新的南征军增援到杭州前线。

这部分新的南征军主要是从各旗留守的巴牙喇和甲兵中抽调,人数不足,也抽调了先期班师的阿济格部分人马。

对建虏来说,明军和义军的抵抗都称得上微弱,气候和流行疾病才是最大的敌人。建虏打仗暂时没问题,但持续动员能力开始出问题了。

中国实在太大,建虏的兵很少有长期休整的机会,往往是刚刚班师没多久又要出征。多尔衮的军令甚至要详细到每佐领派一个巴牙喇护军出征的地步。劳师远征,十分辛苦,如今建虏有了北京,八旗兵对于出门抢劫的意愿在逐步走低。

兵力不足,多尔衮只能将现有的兵玩出花来。勒克德浑在杭州连续击败鲁监国,钱塘江战线已稳定,此时荆州湖广告急,多尔衮一纸将令,调勒克德浑增援上游。

勒克德浑离开江南,其实对洪承畴比较有利,江南剩下的八旗太君最大不过梅勒额真,难以对招抚大学士形成实际制约。

以洪承畴的地位,实是建虏朝中汉臣第二位,仅次于内院首席大学士冯铨。可面对来往南京的满蒙亲贵,洪大学士小心伺候,表现的就像一个下等奴才。洪承畴花在接待北京权贵上的精力不亚于军政。

帝都权贵十分满意洪承畴的小心,让全国汉臣都学习洪承畴的工作作风。直隶有个汉人总督接待工作没做好,被权贵照着洪承畴的标准喷了一台,这位汉臣封疆第一人受不了侮辱上吊了两次,第二次死成了。虏酋顺治也就当死了条狗。

当然,洪承畴的身份也确实是个奴才。

与戏文里不同的是,并无什么雄才大略的皇太极和多尔衮对洪承畴其实没什么兴趣。洪承畴投降后编入的是镶黄旗下包衣牛录,对满蒙亲贵有正儿八经人身依附的奴才。

按八旗旗制,包衣佐领依次位于满洲、蒙古、汉军和包衣旗鼓佐领之下,洪承畴是包衣管领下人,俗称的辛者库奴才,仅仅只比奴隶高了一档。

以建虏严格的人身控制制度,洪承畴作为辛者库奴才,他的女儿甚至没有资格嫁给仅高一档同为包衣的旗鼓佐领户下人为妻。旗鼓佐领户下人,如曹雪芹家,女子也没有资格嫁给八旗旗丁为妻。

更有甚者的是,洪承畴是在八旗管领下的辛者库奴才中地位最低的那档。包衣佐领很大一部分来源是当年老奴时降附的辽东汉人。混到现在,都成了根深蒂固的老奴才,有些人甚至可以凌驾于主人之上。洪承畴身处在这些老奴才堆中,被欺负的很惨。

不管是当年的关宁军,还是后来的南明降将,随便拉个武将出来,在旗中的地位都比洪承畴高。就这待遇,说皇太极和多尔衮看中洪承畴的能力,从而重用他简直是胡说八道。

洪承畴能在奴才中拼出来,源头靠的是酒。洪承畴酿酒是一绝,家酿在北京极为出名。

满蒙亲贵嗜酒之人极多,以辅政亲王济尔哈朗为首,蓝旗红旗一堆酒鬼。

济尔哈朗经常带着一帮满蒙亲贵在洪承畴家夜饮,通宵达旦。洪承畴搞接待的本事比他打仗的本事还强,处处小心伺候,爱喝酒的满蒙亲贵对他极为满意。洪承畴甚至凭着酒,超脱了多尔衮和皇太极系诸王的党争。

多尔衮其实很厌恶洪承畴,他在松锦之战输给过洪承畴,墨尔根代青因此战被皇太极狂喷了一台,削掉王爵。让这个牙呲必报的小人记恨在心。而郑亲王济尔哈朗性子比较质朴,虽然同样曾经败给过洪承畴,但这位辅政叔亲王比较认同有本事的人,成为洪承畴东山再起的最大助力。

……

勒克德浑西调的同时,守序回到泗礁山。

几天后,台湾分舰队提督阿勒芒率梅尔维尔号、淡水号、暴风号、浈江号四艘战舰,并台北戗风性能最好的140艘海船增援过来。

“路上丢了16条船,虽然我们已经尽力救人,失踪人数还是有上百。”阿勒芒挂起船长大衣,脸色不是太好。

“辛苦了。”守序只是略有遗憾。台北分舰队自朝鲜返航后,用了两个月时间整备休整,凑出这波增援船队。时间仓促,北风酷烈,损失大在所难免。

“我还要向你报告,”阿勒芒道,“台北的戎克船现在有340多艘,为了尽快拼凑这只增援船队,我们在整备上用了拆东墙补西墙的办法。”

“你们拆船了?”守序眉毛挑了挑。

“拆了70多艘,如果有足够的船材修理,明年可以恢复使用。”

守序:“剩下的船呢?”

“上个月6日,天气比较好。沈氏家族带着2万多人去了花莲,他的船队有110多艘船,这个船队是个大杂烩,船型凌乱。我听说他们打算把大部分船都拆了,给移民建木屋。”

靠帐篷不是长久之计,砖砌房屋太慢,如果要迅速建设住宅只能先用木屋。临时砍伐的湿木头建不了房子,沈廷扬让族人拆船,这也可以理解,人始终都是第一位的。俗话说烂船也有三千钉,拆船连外购铁钉都省了。铁钉目前还不在台湾自产范围内。

“沈廷扬的船有很多都接近使用寿命了吧?”守序忽然想起来一个问题。

“对,那也是他们选择拆船的原因。”

沈的船队多数原本设计是用于近海和北洋航线使用的平底船,在深海行驶负荷颇重。他的船有相当一部分接近了戎克船的使用寿命。

戎克船的使用寿命很低,和平年间尖底福船型的战船5年大修,10年就要拆了重造。

战船出操不算多,商船则是频繁使用,一般5年船龄的低成本商船与其大修不如直接拆掉省事。沈廷扬这么做也是没办法,失去了南直隶和北洋航线,沈家不可能再维持一只300艘的大船队。

守序:“是个办法,我们回去也拆一些难以继续使用的船。”

某种程度上,守序现在面临和南明一样的情况,船队保有量不可持续。现有的商船队数量依赖于大陆的产能,很快这个产能就会逐步萎缩。要维持商船队的数量,扩大自有船厂产能将是唯一的选择。

一周后,天气晴朗,风力中等。

守序与黄斌卿交卸了2艘加列船,给岱山岛沈廷扬留下1艘加列船。

280艘戎克船运载5万8千人扬帆南下。岱山岛、大衢山和泗礁山仅剩明军、家属和少部分矢志在舟山抵抗的军民近万人。

300余海里的航程,顺风3天即到。移民同时在淡水河口、基隆港、北澳港卸载。在基隆卸载的这部分移民将通过基隆与台北之间的河谷道路进入台北平原。

第38章 新的希望—从金融到工业

基隆和平堡,台北行政长官官邸。

火盆里燃烧着竹炭,一只鹿腿已烤的金黄。两个土著仆人将昂贵的香料撒在鹿腿上,片下几成熟的肉块盛放在不同的盘子里。由两个身穿红绸竖白领对襟袄,软黄马面裙,头戴貂皮昭君套的盛装丽人将尚带一些血丝的鹿肉端上桌。

守序将盘子轻轻推了回去,“给我换一份。”

女人脸上浮现出害怕的神色,放下盘子就要下跪。

守序伸手揽住她的胳膊,没让她跪下去。

“他不要给我,”梅登端起酒杯咽了一口,“你真是不懂享受。带血的肉甜美多汁,肉质细嫩。再烤下去就老了。”

“你不用说服我,我有自己的偏好。”

女人给空了的银杯续上酒。

“随便你了,”梅登用刀叉拨弄着盘子里的鹿肉,“秋季以来,我杀了两万头牲畜,梅花鹿的鹿皮卖给了荷兰人。羊皮、野猪皮、水鹿皮和熊皮都留下来自用。你不是一直想把卫队的冬季常服换成熊皮帽吗?这下应该够了。”

还有豹皮,守序心道。

梅登今天披了一件豹皮坎肩,金黄主色调,覆盖有大块的深色云状斑纹。神秘而美丽的台湾云豹。

“再这么杀下去,明年你是不是就要像台南的荷兰人一样限制捕猎了?”

可能是原有的土著人口太少,台湾野生动物极多。在荷兰人来之前,台湾满地的野生梅花鹿,让荷兰人都纳闷这么个小岛怎么会有那么多鹿。

“粮食缺口明年也难以自行解决,我打算过两年再看看是否做做动物保护工作。”

好吧,这是没办法的事,守序放弃了在17世纪做个动物保护主义者的想法。

轻轻抿了一口杯中金黄色的酒液,“鉴江号什么时候出发的?”

梅登:“上个月,如果不出意外,应该早就到了后江府和本土。”

鉴江号通报舰携带守序的年度总结和给林同文、李君常的信回国。除了向元老院报告一年半来的成果,主要是让林同文和李君常在南洋采购粮食。

由台湾开发银行给粮食采购开具信用证,鉴江号携带信用证交给本土的商人,南洋银行在金城支付粮食采购款,明年粮食到后再由台湾开发银行向南洋银行兑付。

这种付款不一定是现金,如果台湾的铜金硫磺量足够,两个银行互开信用证即可。这是比较理想的情况,不用把白银在台湾与金城之间搬来搬去,不过就这次而言,60万石的粮食采购额,连运输成本和南洋银行必然收取的利息,差不多30万两白银,到时不出钱恐怕不行。

金融是跨越时空的价值交换,欧洲此时的金融已经比较发达了。

守序一直试图在南中国海规范金融秩序,南洋银行是第一步,台湾开发银行是第二步。

银行的风险管理主要有三个方面,资产端管理,负债端管理和流动性管理。

资产端是最不需要操心的,无论金城还是台湾,迅速增长的人口不管从事什么行业,哪怕仅仅是种地,都在创造价值。这些价值以某种标准量化之后,就是银行扩张中的资产。负债管理主要是指存款和债券,流动性管理主要是防止挤兑。

资产负债管理主要是个期限结构和资产质量的问题,期限又要与收益正相关。银行资产质量代表的是国家发展的质量,无论在南洋还是在东南中国,质疑这个的已经不多,这个国家正处于快速上升期。

南洋银行的规模已经很大了,荷兰人在泰国采购都会找南洋银行做个短期业务。当然,金城各家也没少找荷兰人借钱。

南洋银行的银行承兑汇票和信用证与荷兰东印度公司商业承兑汇票盛行于太平洋西岸。

守序在与巴达维亚新任总座康奈利斯.范.德.林因通信中,建议设置一个类似于皮亚琴察交易会的清算中心,因为暂时只有两家,不用像皮亚琴察交易会那样麻烦,由临时交易会变成常设机构。双方每个季度轧一次账,清理头寸。

是的,压在亚洲人民头上十余年的荷兰东印度帝国缔造者安东尼.范.迪门去年病死了。这是个即便对手也不会吝惜赞美之词的强大征服者,他的死不知让多少个亚洲君主在午夜梦回中长舒一口气。

继任安东尼.范.迪门的德.林因总座在回信中对此表示很感兴趣,期待与守序详谈。

清算中心是双方目前共同的业务需要。金融交换的规范,可以很大促进整个南洋物流体系的发展。甚至可以深深影响到活跃在南洋的莫卧儿帝国高利贷商人和本地的天方教土著商人。

亚洲没有像瑞士那样的中立国,守序向德.林因总座建议把这个清算中心放在新加坡岛,在荷兰人控制区,却离金城更近。金城略占劣势,但这是现实实力对比的反应。

现在台湾开发银行尚需依托在南洋银行信用之下。只有再发展到一定程度,台湾能源源不断产出市场上需要的货物,台湾开发银行就可以独自参与到这个清算业务中去了。

威斯特伐利亚合约签订在即,如果到时葡萄牙、西班牙、英国,甚至法国人也参与到这个亚洲清算中心来,一定会是个有趣的场面。

守序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

“台湾开发银行的银行券发行了多少?”

“目前有30万两,博格斯在淡水报告,数量还在逐步增长中。”梅登提起纸币就忍不住一脸的笑意。

江南移民很多都带了白银,几十万两并不是多大的数字。

南洋银行暂时没条件发行标准化的纸币,只有信用证、承兑汇票和债券等信用工具。

台湾开发银行就不同了,台北行政长官辖区是个军事征服意味很浓的殖民地,境内严密的保甲制度和港口林立的持枪士兵在第一时间就获取了移民手中的贵金属。

移民上缴贵金属,获得银行卷凭证。白银相当于台北的外汇,银行券是境内流行的货币。

台北府用银行券组织境内生产,用白银对外支付。这是参照20世纪80年代汇率制度混乱后,94年由朱相设置并有效运行实行20多年的强制结汇、有限售汇,经常项目可兑换的外汇制度。

台北的私营企业如有对外的白银支付需求,可提供清单,由台湾开发银行审核用途后对外支付。开头两年会卡的比较紧,等台湾发展起来后会逐步放松。

白银等外汇表现为台湾开发银行资产端的基础货币,银行卷为负债。目前这个阶段,货币发行量由移民上缴的白银外汇控制,货币回收由粮食等必须品和其他生活生产资料实现。建立循环后,台北就可以发行纸币进行信用扩张了。

贵金属始终只是对外支付的储备,组织国内生产用纸币就够了。

只要国内生产出来的消费品不断增长,货币就可以不断发行。这与中国大陆宋明在有限不会增长的盘子里发行难以控制的交子和大明宝钞有本质区别。

货币会不会引起通货膨胀,在于政权控制下的产品和物资,而不是贵金属。只是说贵金属天然是货币,流通中无须依赖国家强权。

从这个意义上说,任何试图指望依靠商业来颠覆中国体制都是不可能的事。中国大陆是个农业社会,地里产出多少农产品决定了国家经济总量,朝廷拿的多了,民间拿的就少了。实际上,司马光才是对问题看的透彻的人,王安石却不理解。能量守恒,稳定的封建社会没有量化的闲置产能,不能依靠派生货币来扩大总需求刺激经济发展。唯一的办法就是加农业税,把农民逼到饿死边缘,榨干他们最后一丝余力。

历代同理。在搞出大乱子之前,没人知道农民的承受边界究竟在哪里,包括某个时期的红朝。

在封建社会,任何变法手段,都是朝廷在聚敛,重新分蛋糕。

经济是个整体,每年就种那么多粮,采那么多矿,织那么多布。朝廷把商税、矿税、和买玩出花来也没用,所有这些被津津乐道的举措最终一定会反应到市场终端的粮价、布价、铁价上,承受能力已到极限的明朝百姓一样会无法承受。只有市舶算是奢侈税,可以提供经济死盘子中的外向成分,有一定增益作用。

封建王朝的国力只能维持到长城一线,也就是到400mm等降水线的平衡。王朝强大到向外扩张,其余力增长只来自两个方面,农业技术进步,单位亩产提高;大规模改良粮种,单位亩产提高。

和思维、血性、民族性、官僚贪腐这些文科生总结的原因都无关,这是很简单也很残酷的数学和物理问题。能量守恒。天气严寒,亩产降低,王朝一定崩。

要彻底打破这个该死的循环,只有一条路可走。

让农民获得更多的铁工具;让物流成本走低;开矿,提供额外的能量;用水泥修建更多永久建筑。

是的,这只能用一种东西来实现。

“所有希望的开始,”守序将完成的草图递给梅登,“火力发动机。”

常压蒸汽机。

瓦特蒸汽机依赖于工业革命后具备加工相对高精度炮膛的兵工厂和整个社会生产精度,材料科技的提高。对守序来说,现在就复制瓦特蒸汽机那是妄想。

科技树跳不过去,只能从常压蒸汽机开始。

常压蒸汽机与瓦特蒸汽机的区别就在于一个是中世纪工匠敲打出来,汽缸活塞游隙惨不忍睹的手工品,一个是工业制造的艺术品。

39章 台湾壳斗科植物,橡木舰队

宜兰平原,披头散发的玛噶兰头人垂首于路德维希.菲尔霍夫马前。

这是一匹济州蒙古马,并不高大,如果在欧洲或者美洲,难以匹配征服者的威严。但在宜兰平原,已经足可以让菲尔霍夫获得鹤立鸡群般的优越感。

征服者摆了摆手,两个士兵走上前,扒下玛噶兰头人的皮制衣服,在膝盖上踢了一脚。赤身**的被征服者跪倒在地。

停顿了片刻,周围上千名士兵右手举起武器,左手摘下军帽在空中挥舞。

“万岁!”

“金城必胜!”

菲尔霍夫转头看去,汗水与硝烟染黑了士兵的脸庞。

玛噶兰是个强大的土著部落,人口上万,部民精悍,并不是容易征服的对象。金城征服基隆后,这是第4年,才得以腾出手来处理这个近在咫尺的土番部落。

“向基隆报告,我已征服宜兰,掳获人畜一万。”菲尔霍夫得意地道,“告诉总督先生,我希望能获得一个凯旋式。”

“是,中校先生。”通信参谋靴后跟一碰,高举右手行了一个标准的罗马礼。

“袁先生,”菲尔霍夫对袁安节道,“按照事前约定好的条件,你们可以去挑选400个女人。”

小袁营随第一波移民船队南下台湾,略作休整后便被台北府抽调,用于征服宜兰平原。按计划,宜兰平原将接收4万移民,菲尔霍夫必须在那之前完成作战任务。

兵力并不太多,加上小袁营,菲尔霍夫共有1400人。玛噶兰人抵抗比想象的还要顽强,直到新的移民船队抵达,菲尔霍夫才堪堪把事情办完。

“剩下的人,将军打算怎么处理?”袁安杰好奇地问道。

菲尔霍夫依旧带着征服者的微笑,“头人押往基隆安置,年轻女人赏给士兵,至于其他人,金瓜石的矿山很需要他们。”

袁安节心头恶寒。虽然刚来台北不久,可金瓜石魔窟之名已如雷贯耳。一个青壮男子进去,极难活过一年。

欢呼过后,士兵们将战俘挨个捆上绳索,海边有人拿着烙铁在他们额头上打下印迹。加勒比海盗们没有什么创新,这些都是西班牙人用在印第安人身上的手段。

……

和平堡接到来自宜兰的报告,梅登终于放了心。

“磨蹭两个月,路德维希总算干成了。”守序不是很满意菲尔霍夫的进度。

梅登替他开脱道,“玛噶兰人不好打,我们很快扫荡了平原,可他们退进台北和宜兰之间的山地继续抵抗。菲尔霍夫做的不错了。”

“这是那只小袁营的功劳,他们曾在中国的大山中作战,山地战经验更丰富。”

“你不打算给他安排凯旋式吗?”

“前线辛苦,凯旋式还是要给的,”守序点燃烟斗,吐出一圈烟雾,“台湾多山地,你以后记得要让他多安排一些山地战训练。”

“我会的,“梅登站起身,走到地图前,“今年4月,你的任期就要到了。”

守序道:“连任的事情我会安排,你改天把台北的元老召集齐,我带着他们的选票一起回金城。”

“这没有问题,”梅登点点头道,“我想问的是,接下来的5年,你对军队有什么计划?继续从中国获得移民,这个是常规工作。研制火力发动机,我们会与金城一起努力。现在的关键是军队。台湾已有20余万人口,我听说李君常在后江干的也不错,他依托真腊国,获取奴隶更加容易。本土的发展按部就班。现在的问题是,我们如何保卫现有的成果。”

守序抿了一口酒,“你有好的建议吗?”

梅登走到地图前,“台北,三亚,后江,金城。我们有四块领地,分布在1800海里的航线上,这是我们的核心利益。”

守序放下杯子,“你的意思是我们的海军实力与利益并不匹配?”

“是的,”梅登道,“尽管我本人是陆军,可作为台北行政长官,我们现有的海上力量并不能让我放心。无论是扩张还是保卫航线,甚至是上门讨债,我们的海上力量都不足。有时这甚至会让我失眠。”

守序笑了,“我同意,但资源分配是个难题。如果我们向海军倾斜,势必引来陆军的不满。”

“我写封信给霍尔雷恩,我们一起说服他。”

“光有说服不够,陆军还得有其他安置办法。”守序道,“我们一起研究吧。”

梅登给守序递来一份报告。

“这是什么?”

“台湾木材调查,我花了三年时间才完成,你会有惊喜的。”

守序翻开第一页,“橡木?”

橡树是壳斗科植物的泛称,包括栎属、青冈属等,非特指某一树种。壳斗科植物是台湾阔叶林中的优势种。

梅登忍不住嘴角的笑意,“台湾的橡木极多,可以说到处都是,而且其中不乏30米以上高度的大木。”

仅在台北附近的太平山,宜兰的罗东山就分布有大片的赤皮青冈、石栎和栲属植物,按照木料的重量、硬度、韧度、强度、耐腐等级来打分,同时得到甚重、甚强、甚高、甚强、甚耐腐评价的木料极多。

“我曾组织过进内陆的探险队,”梅登终于还是忍不住哈哈大笑,“他们向我报告,在中部海拔1200米的山上,还有一种顶级的船板橡木。足以建造最好的战列舰。“

梅登替守序翻开几页,“樟木蒸过后易弯曲,可以做弯曲度较大的肋骨。台湾的冷杉、云杉有30米高的大木,桅杆的好材料。”

樟树楠树等20,30米高的常绿大乔木在台湾遍地都是。

守序点点头,“很好,不过龙骨你用什么做?南洋我们可以用40米的、50米的大柚木做龙骨。”

“小船用榉木和榆木,大船还要试验。”

台北生长有很多台湾榉,榉木也是榆科,抗压抗弯力强,耐潮,战舰常用的龙骨料。

守序点点头,还有一个问题,“海拔1000米以上的高山橡木,你现在无法开采。”

“对高山橡木我只是做侦察,标定生长地域。”梅登道,“实际上,台北附近的低山橡木足够我们用很久了。”

台北附近太平山、三星山等海拔800米左右的山地有红石栎、红青冈、乌来栲、红栲和硬栲。

红石栎耐腐程度略次一些,其他指标都好,可以做武装商船。红青冈硬度等指标和耐腐都极好,麻烦的是纵向与径向干缩差异有些大,做船材坏掉的材料会比较多。

硬栲与红栲则是战列舰级的顶级船材,径向与纵向干缩比不到1.5,干缩体积小至中,所有指标都是“甚”和“最”。

守序叹了口气,“可惜现在我们造不了战列舰。”

“这事交给你了,一定要解决,”梅登兴奋地道,“我负责找木头,你负责战列舰设计与建造。”

“好吧,顶级船材你先砍下来阴干,到能使用还要几年的时间,我想办法。”

台湾不同属性的造舰木料非常齐全,守序以前只注意到了号称神树的台湾桧。日本人曾用台湾桧来做大和号的甲板,这种树木极高大,位于中央山脉身处,暂时无法利用。

现在来看,有了橡木和榉木,倒是不着急用红桧了。整合台北现有的木材资源,已经能造出很好的战舰。

“你这次给我弄来了近千船户,我打算在南澳港修一座造船厂。”

“为什么不放在基隆?”守序略诧异。

“基隆雨太多,干活麻烦。”梅登摩拳擦掌,“我已经迫不及待了。之前开矿砍下了不少树。虽然不是法,最早砍下的那批台北低山红青冈和石栎,阴干有4年了。今年我要尝试造单桅通报舰。”

好吧,朋友干劲十足是好事,守序道,“南风起时,我会从金城给你带几个能造通报舰的船匠,你试试看吧。”

4年不够木料彻底阴干,造出来的船大约只能用5到10年,有些浪费资源。不过作为技术储备以及应付迫在眉睫的战事,倒也能接受。

“真是有趣,”梅登的兴奋也传染给了守序,“本土用柚木造战舰,你用橡木造战舰。柚木舰队和橡木舰队,真是令人期待。”

柚木的硬度等指标和耐腐防水程度甚至比橡木还要好,抗拉指标也极好,只是在静弯、纵向破剪和纵向压缩指标上表现一般,这三个指标不如榆树。这也是为什么英国用榆树榉树做战舰龙骨的原因。

相比起来,橡木的指标要均衡一些。

守序不是没想过蒸汽干燥窑,可那个比常压蒸汽机的技术难度还大,而且有些隐患,暂时不考虑了。

金城早就开始储备柚木,等造船厂和研究院吃透了大型战舰,木料差不多就阴干完毕了。台湾稍晚,也就是差两年的事。

在台湾的规划中,淡水作为商港,戎克商船的建造都放在那边。淡水建设中的造船场有三家,沈廷扬开了一座,黄斌卿开了一座,略小的一座船场属于最早与台湾合作的浙江商人潘学忠。

盟友们都看上了台湾丰富的木料资源,戎克船的主要船材始终是樟木楠木和杉松这些次级材料,松软易加工,容易上量。

以国人的眼光看,台湾的神木真是太多了,红桧、肖楠、香樟,30米,50米以上的大树所在多有,实是大陆木匠和宫廷最渴望得到的木材。

红桧在海拔2000米以上深山中,楠木海拔略低,1500米的山腰中就有。潘学忠家族当年起家靠的是浙西山区的木料生意,有次他跟随探险队看到山中一株52米高,直径4.5米的超级樟树后就走不动路了,回去便把家从金华搬到台湾来。

注:上世纪50年代,这棵樟树王还在。

第40章 海军造舰章程(上)

立国五年,国防部完成了造舰章程开头的几个船型。

其中涉及纯粹民船的部分不多,除了规定把舵从摇摆升降改成欧式舵,其他造成什么样船主随意。

得到海军赞助部分造船费的运输船,除了改舵,普遍设置了桅杆前后支索与几根侧支索。增加首斜桅和前支索帆,第三根桅杆装斜桁帆,主硬帆上再加顶软帆。船身全部取广船式。

这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革新。日本20年前的朱印船就已经是这样了。

日本官方与欧洲列强接触比中国更深,自行建造过盖伦船。在朱印船早期,日本一般是直接购买广船。日本使用广船十几年,他们有了自己的体会。到后期朱印船中的荒木船和末次船,已是集中日欧三家之长。

有一部分朱印船在暹罗订造,南洋的船匠对此船型比较熟悉。金城海军的要求是赞助的商船使用三桅,舍弃戎克船的双桅船制,把朱印船后短桅上的三角帆换成斜桁帆。

民船大小覆盖面比较广。海军赞助的运输船则集中在船身长7丈半至11丈(不计首斜桅)的中大型广船上,排水量约是120吨至500吨。

海军暂时尚未建造完全自属的运输船,台湾倒是打算自己干了。台湾木材品种多,从南部热带雨林到海拔3000米的针叶林,门类齐全,一些质量介于戎克船和战舰之间的船材可以用来造武装商船。

商船首先要控制成本,梅登打算把龙骨长控制在20米,台湾25米以下榉木龙骨料较多。

船板使用次级橡木,竖三桅带艉楼,前桅主桅各两帆,6门轻型火炮,航速武装和操船人员尚可。较高的船舷能抵御轻武装的海盗,艉楼舱房可招待重要的顾客。

守序一看他的方案,荷兰人的风格基础上略改帆装。

荷兰人的亚哈特船成功结合了成本,船速,并具有一定武装,简洁的帆面节约操船人力,是这个时代轻中型帆船的合理选择。美国著名的五月花号就是一艘20米长的亚哈特。

守序有些好奇,“你找到会造亚哈特船的船匠了?”

梅登嘴角泛起微笑,“荷兰现任热兰遮行政长官佛朗索瓦.卡隆马上要调往巴达维亚了,如果不出意外,他这次能顺利进入东印度委员会。巴达维亚船坞有一批德国船匠服役期快满了,我拜托他帮我雇佣几个到台湾来。”

荷兰公司双层船壳,船底后端带平方形尾,船头有突出大鸟喙的东印度大帆船构造与现在的战列舰差不了多少,在欧洲必要时也能拉上战列线参与海上决战。

这种船台湾肯定造不了,梅登要造的亚哈特船荷兰人一般称为快船,龙骨长20多米,与双桅护卫舰差不多,只要有经验的船匠到位,上手不难。

梅登:“我打算略做修改,取消最上层艉楼,降低重心。将水线上内倾船身改为墙式,降低肋骨弯曲度,便于加工。“

“行不行啊,你造出来的船别一下水就翻了。“

“20米,我试试看,也许能成呢,我不缺木头。在亚洲也不用过多考虑甲板面积丈量税的问题。“

“好吧“,守序懒得管了,多试试积累经验也好。

“你怎么和卡隆搭上线的?”

“当然是用黄金,”梅登打了个响指,“在联合东印度公司,想升职,不花钱可不行。我帮卡隆走了些难以处理的账目。只是拜托他找几个会造亚哈特船的工匠,对一个即将进入东印度委员会的高级管理人员来说,这是小事。”

守序曾经见过的荷兰台湾行政长官保卢斯.特罗德纽斯3年前调回了巴达维亚,这个中国通没能熬进东印度委员会。荷兰人对中国采购的物资中有一项是黄金,特罗德纽斯也许是眼瞎,也许是别的原因,运到巴城的黄金掺了一半银。他很幸运,没有被范迪门关进监狱,但很快就死于巴城的热带病。

接任他的马克西米连.拉.麦尔以副职主持了1年工作,未能扶正,1644年下半年跟随东印度大船队回了荷兰。

现任长官弗朗索瓦.卡隆是个有些传奇色彩的人物,他刚进入公司时才是个厨师助理。在驻日商馆做饭期间,学会了日语,从厨师变成翻译官,进而成为商务员,最后成为高级管理层。卡隆就是联合东印度公司在欧洲招募黑工时宣传材料上的那类人。

“接任卡隆的人选你打听到了吗?”

“路边社消息,淡水商馆的威瑟琳告诉我,最有可能的人选是日本商馆驻扎官皮特.安东尼斯.欧沃特瓦特。”

“这个人你有联系吗?”

“略有交往,不熟悉。”

守序在房间内来回踱了两圈,“我一直在思考一件事。”

“什么事?”

“我们什么时候对台中的大肚王国动手比较合适。”

“你不是说要留着大肚王国作为我们与荷兰人的缓冲区吗?”

守序道:“荷兰人的实控区快伸到浊水溪了,我们把大肚番赶到大肚溪南边,继续留着他们。”

梅登皱起眉,“再等一两年,移民安稳下来动手是不是更好?”

守序不以为然,“一切都等你准备好了,敌人也不会没有反应。如果大肚王国见你要动手,抢先向荷兰人臣服怎么办?你到时要动手就会与荷兰人翻脸。现在趁所有人都不注意,我们把事情办了,生米做成熟饭。”

台中是台湾另一块宝地,台中盆地海拔略高,疟疾发病率较低,所以形成了台湾本岛最大的土著政权。台中附近的山地丘陵是台湾另一处出产顶级船料的地区。

见梅登还在犹豫,守序道:“你不是要造船吗?造船就得派人进山伐木,在宜兰获得的人口要投入矿山,我们附近也就只有大肚王国能提供足够的奴隶。”

造船是梅登心心念念的梦想,守序这搔到了他的痒处,可还有一个问题,“我们的兵不够。菲尔霍夫和袁安杰刚刚经过艰苦的山地战,他们需要休整。大肚王国可是比玛噶兰还要强。

守序笑了,“也许不需要动用我们的人。我们这次带回来一批做这种事的行家,非常内行。”

梅登:“你是说明军?”

“对,我们有5000多明军,某些方面,他们很职业。”整个东亚地面,恐怕也难以找到比高杰余部更专业的劫掠队了。

梅登:“什么时候动手?”

守序:“决定了就马上动手。”

梅登:“彻底灭掉大肚王国?”

梅登:“好吧,我去联络卡隆,但愿不要太刺激到他。”

“钱什么的,多花一点不怕,”守序道,“机会难得。”

大肚番在统御亚洲海洋的巴达维亚眼里,只是一个不值一提的小小土番部落,没有经济利益也没有威胁。只要台湾行政长官略动些手脚,巴达维亚不会关注到台湾一条小河引起的边界变化。

交接期间,工作最容易陷入停滞。接任的官员还没来,在任的官员心思已经飞到东印度委员会那几张椅子上去了。像卡隆一样将工作灵活性和原则性结合这么好的台湾长官,可遇不可求。仅仅只是招募几个船匠太浪费了。

岛上聚集了5000多明军,这种机会也很难再有。守序原计划的是将上海的明军放在台湾,邢夫人安置到后江府与真腊广南交界的地区。高杰余部还在基隆港内的船上,放到台中,对他们来说也是个放松,有利于缓解士兵紧张的情绪。

两个殖民者在不经意间就决定了数万人的命运。具体的攻击计划将由陆军和明军商议执行,守序和梅登的话题又回到造船上。

海军造舰章程已定稿的这部分中,最后一型战舰是双桅brig,即金城所称的护卫舰。

加勒比海盗对纵帆船最有心得,因此头两批双桅护卫舰全都是纵帆船型。经过几年使用经验的总结,海军对双桅纵帆船表现不是太满意。船腹过于丰满导致最大航速未超过10节。虽然马尼拉没有一条船能比它们快,可海军依旧修改了船型。

新的章程里,只有单桅通报舰使用纵帆船型。所有在建和已建的双桅船都做改装,原有的双桅上缘斜桁帆和后桅杆顶帆继续保留,前桅正面布置上中下三面横帆。金城之前造的军舰还是欧洲的老习惯,船尾吃水偏深。设计上在前桅加横帆有冗余。

新建护卫舰长宽比稍高,水下舰型略瘦削。是将纵帆与横帆结合的轻型战舰,风向不利或是躲避强大敌军时收起横帆,用斜桁帆驶入逆风里。顺风时则张开横帆,航速比原先的船型更快。

西礁号与罗浮号两艘纵帆船是台湾第一批改完的战舰,正在海试。因此未参与到之前的北上增援船队中。

以金城目前的造船水平,只能到此为止了,没有一艘全帆装战舰巡航舰和海上女皇,战列线炮船。

如果不想蛮干,大型军舰设计师和船匠,只能由依托欧洲来解决。守序与英国东印度公司特使约在年初见面,此时他应该已到了金城。

注:1.弗朗索瓦.卡隆就是本书前面章节提到的那位荷兰东印度公司奇人,以荷兰东印度委员会成员之尊跳槽去了法国东印度公司,任法国公司亚洲主管。法荷战争期间,曾率一只法国舰队威逼锡兰。此人当时在荷兰国内的评价,大概和吴三桂在中国差不多吧。

2.维基上说五月花号是笛型船,应该不对。

第41章 南十字星与你们同在

基隆岛上40多米的山挡住了凌冽的北风,最高处的炮台像哨兵一样守卫着港口,对岛上的居民来说,炮台就是安全感。

守序没住在和平堡内,他在山的南坡修了一处院子。中式风格的木头建筑,面积不大的庭院中随意种植了几颗青竹。

淅淅沥沥的小雨顺着屋檐滴下,发出清脆的声响。基隆是座雨港,一年四季都有雨。冬天下雨比下雪难受,潮湿阴冷刺骨。

恩佐、吴志祥、杨威、杨邦、慕容鹉,几人都裹上了厚厚的毛皮衣服,有兽皮也有海豹皮。惠湘端上酒水,守序请大家自便。台湾粮食有缺口,近来酿制的蒸馏酒少了很多。只有寥寥数人能享受到不受限制敞开供应酒水的待遇。

“先生们,请你们来,是有件事要拜托。”守序见恩佐拿出纸和笔记本,抬起手道,“不要记录。”

“前段时间,身处不同之地的你们接到了各自的任务。恩佐负责西礁号、罗浮号两艘船的改装,老吴负责寻找人手,杨家兄弟负责储备物资。聚到一起后,你们应该意识到这是为一次远航做准备。”

几人纷纷点头,碰头后互相交流过信息,结果并不难猜。

“你们即将参与的将是绝密任务,除了我和台北总督,没人知道你们要去哪。关于你们远航的一切信息只能向我或台北总督报告。”守序略微加重了语气,“保密的条例,各位都很熟悉,我就不重复了。我只想提醒诸位,就连你们给家里写的信也不能提到丝毫关于这次航行的信息。”

军官们正襟危坐,显得有些紧张。

守序拿出10份文书,给每人发了2份,“这是两份文件,其中1份是你们退出海军的申请,另外1份是加入台北垦荒公司。”

恩佐:“阁下,我不明白。”

在座都是海军中前程似锦的军官,对退役都很意外。

“这次航行是一次私人的探险任务,我需要你们从海军中退出来。”守序解释了几句,“先生们请放心,这只是暂时的。”

台北垦荒公司是家新成立的公司,股权比较分散,所有在台湾的老兄弟和几个华人富商都有投资。他们也不知道公司是干什么的,守序和梅登让他们投,他们就投了。守序让惠湘把私房钱都拿了出来,投入了这家公司,她的股份还不少。

几人交换了下眼神,由吴志祥和杨威带头,其他人陆续也在文书上签了名。

“老吴,我确认一下,你觉得水手们都可以了吗?”

“阁下放心。我在全台北挑选了这69个人,其中不乏海上的老手,我又亲自训练了他们4个月,不会有问题。”

“我不担心他们的能力,但品德和操守一定要严格把关。”守序道,如果说他对这次远航有什么不放心的问题,人就是其中最关键的了。

吴志祥:“阁下,按照你的要求。水手全部都是家世清白的良家子,父母妻儿俱在,都有孝义之名。”

挑选船员是这次远航前期准备中最难的工作,老吴跑遍了台北,只选出来90多人。在宜兰南澳港经过4个月的紧张训练,最后还剩下这69人。

“船怎么样?”守序问恩佐。

“阁下,西礁号与罗浮号已经改装完毕。我们只留下了4门4磅炮,保留最低限度的自卫能力,节约出来的吨位可以多装补给。”

守序:“帆装呢?”

恩佐:“两艘船的索具全部更换,风帆也按方案改好。阁下,我向你保证,马尼拉和巴达维亚没有一艘船能跑的比我们快。”

“备用船材?”

“桅杆、帆桁、船锚都准备了双份。”

守序点点头,再问起杨家兄弟负责的补给。

杨威:“我们制造了足够的航海饼干,腌好海豹肉野猪肉咸鱼,食物足够70人使用1年。”

杨邦想起自己亲手做出来的这些食物头皮就发麻,那些野猪肉当成板砖拍死人问题不大。

“朗姆酒?”

“超过荷兰人远航的标准。”

守序:“虽然这次的航线你们可以经常停靠岛屿补给,但为了以防万一,海军的便携汤料也多带一些。”

“好的,阁下。”

几位军官办事都很靠谱,守序只是最后与他们确认一遍。这将是团队第一次没有他参与的远航。此刻守序心情有些异样,就不免唠叨了一些。

慕容鹉没有参与前期准备工作,他与守序最晚从舟山返航。守序在钦江号上时大致向他透露过远航方面的想法。

“阁下,我们远航目的地究竟是哪里?”慕容跃跃之势溢于言表。

守序面带微笑,作为绝密行动,在此之前这件事只有他与梅登两人知道。

“先生们,”守序在桌上铺开一幅大地图,“我向你们介绍,所罗门与东澳大利亚。”

地图异常精美,按照守序自己的地图册等比例放大。守序用了四年时间,也不过刚刚完成这项工作的一半。

五人都站了起来,脸上各种异样的情绪和轻轻的议论声透露出他们内心的波动。

在西班牙人的宣传下,所罗门群岛遍地黄金的传说是如此牵动人心。

“这次航行将是我们国家未来实现跨越式发展的基石,你们的冒险将会被载入史册,成为诗人吟唱的传奇故事。”守序略微停顿一下,嘴角再次泛起笑容,“那也会让你们成为世界上最富裕的人之一。”

冒险与黄金,男人最渴望的人生。

所罗门群岛本身并不像西班牙人为了探索新航路宣传的那样富裕,但在所罗门群岛旁边,南纬3度8分,东经152度38分,有一座名叫利希尔的无人小岛,拥有一座巨大露天金矿。而东澳大利亚的金矿比利希尔岛更多更大。

这个时代没有标准的经度刻量,比如荷兰人就以大西洋上的特内里费岛作为经度的起点。守序为了方便,所有地图都是以后世习惯,采用格兰尼治本初子午线为0经度线。

澳大利亚历史上第一次迅速发展正是由于淘金热。虽然西澳大利亚海岸的金矿更大,但那里位于荷兰人的航线上,巴达维亚随时能派战舰在西澳巡航,而且西澳海岸线附近的海域海情复杂,对守序来说,那里并不是什么好的选择。

东澳大利亚就不同了,荷兰人几次远航都未靠近东澳海岸,那里在地图上是一片空白。荷兰人控制了巽他海峡、马六甲海峡、香料群岛,爪哇海和班达海是荷兰人的内湖。守序无也法从印度洋或是北面接近澳洲大陆。

澳洲距离台湾最近的大金矿在约克角帕尔默河流域,但既然荷兰人没有发现托雷斯海峡,守序没必要帮他们趟开这条航线,就让荷兰人守着澳洲北、西、南三条海岸线好了。

这样航线就只剩下一条,从台湾太平洋沿岸宜兰南澳港出发,一路向南。

“诸位,我记得你们上次跟随塔斯曼的探险航行,最后是绕过新几内亚东南角,沿新几内亚海岸线进入香料群岛海域。”

恩佐,“是的,阁下。按照您的这幅地图,新几内亚是座岛。这座岛屿很大,破坏了赤道无风带,沿着海岸航行只要注意避开礁石,这不算太难。”

守序的手指以北向南划过,“诸位,你们这次的任务就是把上次的航线逆着走一遍。”

从台湾南下菲律宾,这是很成熟的航线,没有问题。从菲律宾到香料群岛,西班牙在与荷兰的战争中,双方都曾多次往返。而从香料群岛一直到新几内亚,塔斯曼探险队的四人跑过一遍,这都不是问题。

地理上的问题有两个,第一是如何在俾斯麦海与所罗门海星罗棋布的岛屿中准确定位到利希尔岛。第二是如何通过东澳大利亚防波堤,大堡礁。

守序选择的在东澳第一个登陆的地点是南纬25度48分,东经153度3分,通过昆士兰州弗雷泽岛与澳洲大陆本土之间的海峡,进入彩虹海岸背后那条长达十余海里,蜿蜒曲折的狭窄海湾。

大堡礁从托雷斯海峡开始绵延2000多公里,其南缘正是弗雷泽岛以北的埃利奥特夫人岛,给于了预定登陆地点坚实的天然屏障。

守序没有选择在新南威尔士和维多利亚登陆。虽然那里是澳洲最富庶的地区,可距离更远,而且荷兰人离趟开澳洲东南角的地图只差临门一脚,暴露的风险更大。

相比较起来,位于昆士兰的金皮地区则更隐蔽。这个时代想穿过大堡礁接近澳洲东北部海岸几乎是不可能的。那么彩虹海岸背后的金皮地区就是距离台湾最近的大金矿。而且由于靠近大堡礁,有弗雷泽岛掩护,登陆地点深深藏进狭长的海湾内,港口避风避浪避人,地理条件十分优越。

金城虽然距离澳大利亚更近,但那边没有通向大洋的自由航线,南下澳洲这件事只能在台湾来做。南澳港面向广阔的太平洋,出入自由。

无论是马尼拉的西班牙人还是香料群岛的荷兰人,想在太平洋上拦截一只小小的帆船队,都是很困难的事情,帆船没有那样的感知力,除非他们能用近百艘战舰拉开一条严密监控的巡洋舰链,这显然不可能。

唯一可虑的是新几内亚与所罗门群发之间的海峡。不过守序现在要做的仅仅是趟开航路,划出当地的海图。开采黄金并不着急在这一时,那将与他建设大海军的计划同步进行。

“慕容先生,”守序道,“测绘地理,观测天文的事情就都拜托你了。”

守序的地图只能给探险队以直观的印象,从大方向上指导他们的航行。如果要让航线真正成熟,必须用这个时代的海图和观测到的星球高度将航线描述出来。航线上的岛屿礁石,航道深度,潮汐风向海流

“密切注意礁石,安全第一。”守序叮嘱道,“海上情况多变。如果风向不利,这次去不去澳洲大陆由你们自行决定,我们有的是时间。”

整个探险队的领导层就是他们五人,所有重大决定都必须由五人组成的军官评议会决定。

目前是北风期,从台湾至新几内亚航程1800海里,一个月之内肯定能到。新几内亚地区的季风很有规律,每年11—4月,全岛盛行西北季风, 5—10月盛行东南季风。东南和东北信风带约5个纬度的上下移动,让季风穿过新几内亚附近的群岛和海峡,破坏了赤道无风带,季风能带着他们直抵澳洲。只要接近东澳海岸,南赤道洋流被澳洲大陆挡住南下形成的东澳洋流会再帮他们一把。

守序倒满6杯酒,举杯,“先生们,南十字星与你们同在。”

恩佐等人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从守序的院子出来,恩佐松开手掌,一块精美的计时仪器此刻正在他的手中。

这件神器大约还剩下3年的寿命,3年,足够他们完成航线探索。

第42章 粤西巡抚

告台北全体人民:

春节快乐。

大陆正经历一场千年来最大的浩劫。在中国东南沿海的这座小小岛屿上,你们可以忘却战争带来的痛苦,与亲人们一起享受着也许艰苦,却很祥和的节日。

使国家为人民所珍爱,为外国所尊敬,为敌人所惧怕,这是我在接受最高官职时所承担的职责。

如果法律、当局的法令,始终是秩序、正义、节制精神的标志,那么国家就将为人民所珍爱。没有秩序,行政不过是一片混乱;谈不上财政,谈不上信贷;私人的财富同国家的财富一起崩溃。

你们来自天南海北,命运将我们所有人联系到一起。誓言以剑守卫国家的秩序。

请你们与我一起建设这个国家,将它变成更加美丽、富足,这也会让你们的生活变得更加美好。

守序于基隆

1646年2月

全文印发至村社级,并全军。

华人都要过年,守序也获得一个假期。

天气并不好,基隆的雨几乎每日不停,外间空气潮湿而寒冷。

火盆在壁炉中燃烧,带来一室温暖。惠湘和朋友们在厨房忙着做年夜饭,袅袅炊烟升起,淡淡的温馨让守序找到一丝家的感觉。

守序与甘惟简对坐,餐前小酌几杯。

“甘师傅,我上次给你的曲子谱好了吗?”

“老奴……”

守序微微皱眉,“甘师傅,说过几次了,这里不是贵国的宫廷,你也不再是任何人的奴婢。”

甘惟简略有些慌乱,自南京开始,他已习惯了为守序服务。守序不想沾染上明朝宫廷中那种腐朽的死气,与甘惟简熟悉的风格迥异。甘惟简是个从小在紫禁城中长大的宦官,真正在内心中适应身份的转变对他来说需要不短的时间。

不过甘惟简既然能够在中国最险恶的政治环境中幸存,并且成为高级宦官,调整表面情绪的本事自然也是不差的。他很快拿出了最近的工作成果,曲谱。

胡伟立,卢国沾,顾嘉辉,黄霑的名曲,每首都有减字谱和五线谱两个版本。甘惟简走到筝架前,试弹了一遍。守序很满意,在金城时他也曾让欧洲的乐师试着谱曲弹奏,味道总是不对。中国的名曲,还是交给中国的音乐师傅处理效果更好。

大部分曲谱是节奏激昂,只有少数几首例外。比如顾嘉辉的《书剑恩仇录》曲子太和缓,守序不是太喜欢,歌词倒是很适合现在用。

琴声惊动了女人们,李湘真和赵雪华从厨房出来。赵雪华拿起筝架前的一张曲谱,手指轻轻打着拍子。

甘惟简见此,让出了筝架。赵雪华轻试琴弦。房中回荡起悠扬的乐声,舒缓的节奏中,带着悲凉的味道。

惠湘与顿少文也进来了。除了惠湘,其他人都是第一次接触到这种多层次的音乐。古筝强大的表现力在此刻展露无遗,赵雪华的演奏带上了情绪。女人更容易被音乐感染,一曲奏罢,脸上不由带上了哀伤的表情。

李湘真问道:“这是什么曲子?”

守序暗叹,赵雪华怎么就挑了一首《焚心似火》。

湘真几人沉默地品味了一会,赵雪华问起甘惟简,“这是甘师傅新谱的曲子吗?风格似妾所从未见。”

甘惟简摇摇头,“曲调都是大人告诉我的,甘某只是把谱子写出来。”

守序见女人们看过来,担心她们误会,解释道:“我只是恰好知道这些曲子。”

顿少文微笑着推开赵雪华,她以一首胡伟立的《市集》略略驱散了空气中的沉重。欢快的音乐声中,似有一幅清明上河图般繁荣的市井图呈现在众人的眼前。

惠湘招呼众人坐下吃饭。守序这里没什么规矩,吃饭时随便说话。所有人都喝了些酒,银铃般的笑声回荡在耳边。

席间,李湘真大着胆子问,“你准备拿我们怎么办?分给你的士兵么?”

其他人也放下了酒杯,望向守序,看来她们都很关心这个问题。

“我当然欢迎你们嫁给我的士兵。”

女人们的表情显得有些紧张。

守序笑了笑,“只要你们自愿。”

女人们听到自愿二字,便如同吃到定心丸,笑容又出现在她们脸上。

“台北不养闲人,即便是女人也得出来工作。”守序继续道,“我打算开办一些学校,招收移民的孩子读书。现在还缺一些老师,你们回去告诉朋友们,欢迎她们到学校里教书。待遇也许不会太高,但足以让她们自食其力。”

小学老师的要求不用太高,秦淮的女人们都能讲流利的明朝官话,只是教认字和简单的计算,她们可以胜任。为了激励她们的积极性,守序与梅登商量制定了一个职称体系。当然不光是教师有职称体系,包括工匠和会计师等在内,从初级开始有六个等级要爬。最高级的职称,待遇超过了县长。

对于学校使用的文字,守序态度取了折衷的方案。师范和军校等免费学校使用简体字,想学习繁体字的人可以花钱去私立学校。

守序不指望所有的名姬们都选择去做清苦的老师,如果有人想重操旧业,台北也需要。甚至人选都找好了。在保国公府俘虏的寇白门,也许是因为与惠湘等人多少有些认识的关系,不甘寂寞的寇白门几次找到守序要求发还财产。这不可能,寇白门便退而求其次。正好梅登有在淡水和台北各开一处高级会所的想法,守序便把台北会所的经营权交给了寇白门。社会上同样少不了某个特殊阶层的存在,于工作于她们本人,这是共赢。

守序与梅登不能坐视女人闲在家里,无论以什么方式,为国家贡献劳动力同样也是女人的责任。

因为流亡士子很多,台湾现在的识字率超过了大陆的平均水平。但识字的人从来不嫌多,台北有太多需要识字,会计算的岗位。光是台北府的统计中心就雇佣了数十位珠算能力尚佳的人。在这种情况下,不止学校,政府和医院也会招募一些女人,很多岗位,女人比男人更合适。

为了避免引起社会上的波动,台北没有禁止纳妾,但纳妾要给政府缴纳一笔不菲的税金。具备这种财力的人并不多。

军队的待遇在台北是中上的阶层,美女有趋钱性,守序不担心军人会找不到老婆,在台湾暂时没有必要作出什么强迫军婚的成文政策。

守序要改变一些东西,女人是必须面对的一环。台北已立法禁止缠足,这是第一步。接下来是文化。

晚明社会是个很怪异的文化。既堕落颓废,又有着令人兴奋的灿烂,犹如回光返照的最后时刻。

秦淮名姬在严谨古老的传统文化中绽放出明丽动人的花朵,女人们在明末的乱世中写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守序见过的南京城,就像一幅纸醉金迷,声色犬马的末世行乐图。所有人都预见到大限将至,自知不免,于家于国都无力申报,只好在国势危殆,前途渺茫之际,放浪于江湖之间,醉生梦死。

士人的末世狂欢总也不能离开女人的点缀,正所谓美人名士,相得益彰。秦淮河上聪明绝顶的名姬们与放浪形骸的士人一起,成为历史上一道美丽哀艳的风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秦淮总是引领时代风气之先的,守序眼前这几位美丽妖娆的女人社会地位不高,但她们不仅善于轻歌曼舞,红牙拍案,同样也是通文墨,能诗善画的女性知识分子。

在思想意识方面,更是超出一般的良家女子甚多。如果在歌舞升平的年代,本来不需要这些女人去考虑政治气节问题,但在这个国家兴亡的时刻,很多秦淮河的女人选择了慷慨赴义。

天崩地解,斯文扫地,当民族矛盾处于紧要关头时,当自诩中流砥柱的男人们公然出卖道德人格之时,恰恰是这些女人为历史的残酷留下片刻的宁静、温馨,与安详。

……

春节后,探险队悄悄驶离南澳港,航向未知的大洋深处。

守序在基隆遥祝他们一帆风顺。他很庆幸,与一群真正搏击于大海的勇者身处统一时代。他们来自欧洲,他们来自亚洲。

惠湘从男人脸上捕捉到了一丝落寞,她不懂大海,也不懂地理,但她知道守序情绪不太高。

“你在担心出海的船队么?”

“不是担心,”守序摇摇头,“如果可能,我真想和他们一起去。”

惠湘歪着头,她明白了男人的意思。

守序牵起她的手,“等我退休,带你周游世界。”

女人是听觉动物,虽然惠湘只当守序说退休是在哄她玩,脸上却依然露出了甜蜜的笑容。

……

退休什么的,暂时还是遥远的未来。节后收假,守序又有了处理不完的公务,惠湘帮他把公文整理好,分门别类,减少了很多无谓的工作量。

曾樱冒着风浪,从福州奔赴基隆。在长官官邸,守序与梅登一起会见了这位在大陆最重要的盟友。

曾樱在福建联络上了很多老关系,郑芝龙赞助了他一笔不菲的金钱。隆武帝正在到处卖官,只要钱花到位,实缺都能拿到。对曾樱这种正牌子万历进士,做过巡抚的高官来说,现在机会很多。他来台湾,正是与守序商议下一步的计划。

“天子要请老先生入阁?”

“对,很多朋友向天子推荐我。”说起入阁,曾樱脸上洋溢着喜气。成为大学士是明朝文臣的终级梦想。

守序却不是太看好,“我听说隆武天子任命了20几位大学士,老先生确定自己入阁有用吗?”

曾樱表示这不是问题,“我得到的消息是天子打算给我实权。”

“老先生,我丝毫不怀疑你在福建的政治影响力,”守序斟酌着用词,“但你刚才也说了,天子打算给你实权。他今天可以给,明天也可以收回,毕竟,他的大学士太多了。”

曾樱的脸色略有些难看。

隆武任命那么多大学士并不是他真把官卖到大学士这个阶层了。而是因为这些高级文官都有深厚的人脉,唐王一系距皇位血统甚远,在万历皇帝尚有数位后裔在世的现在,从宗法上讲,唐王系并没有登基的资格。

面对这个问题,隆武一方面公开向全国宣布,天下是永明王的天下,自己没有儿子,去世后皇位会交给永明王。另一方面,他广泛收罗高级文官,提拔他们入阁。这些高级文官中有8成出身江浙,他们的门生故吏遍布天下,依靠这些大学士的师生关系,隆武勉强让各地承认了他的政权,维系了在南方的统治。

福建的政局现在比较复杂,台北搜集了不少这方面的情报。

郑芝龙的铁桶被皇帝的手腕戳破了,福建现在并不姓郑。郑芝龙只能控制郑鸿逵和郑彩两部军队,这两部原是郑家精锐,总共一万多人,是郑芝龙历年积攒下的大部分力量。

军队是个吞金兽,以前郑芝龙的军饷主要依靠他自备。崇祯年间,郑芝龙的地面部队不过三五千人。郑藩最主要的作战力量郑鸿逵也曾在登州辽海前线作战。

到了弘光登基,郑芝龙又拿出20万两白银,先后募集了近万士兵交给郑鸿逵与郑彩守卫长江。芜湖大营那边也有数千郑藩的陆师。

镇江之战和芜湖大营崩溃,让郑藩损失了几乎所有的军队。郑鸿逵回到仙霞关时只剩下千余人。

郑芝龙千方百计给他们补给,把粤东潮汕一带的军队调过来填进江西的郑彩和仙霞关上的郑鸿逵,继续掏银子募人,两部合起来人数堪堪一万人。

根据黄道周的统计,郑芝龙拼了命,现在全军也没凑到两万人。其中充斥着新兵和老弱,可以说毫无战斗力。这就是郑芝龙目前手中全部的地面武装力量,其中郑彩等人的表现还比较可疑,郑芝龙其实无力控制其中多数的人马。

守序觉得以目前的实力对比,建虏都不需要出动八旗兵,光李成栋一镇就能把郑芝龙全部军队干趴下。

退到福州的士大夫与郑藩产生了很多矛盾,除去湖广的何腾蛟,隆武朝廷全军近十万人。郑芝龙变得不再那么重要了。

天子开始拿郑藩开刀,他第一个动的是郑芝龙的至交好友,前任广东总兵陈谦。这位陈谦就是在广州黑掉英国哥廷联合会三四万比索的时任总兵。这事陈谦也没捞到太多好处,黑了银子不办事放哪都是被人鄙视的对象,他很快就被人弹劾,丢掉了广东总兵的职位。

陈谦与郑芝龙曾经一个是广东总兵,一个是福建总兵,关系极好,以兄弟相称。郑芝龙丢在镇江的上万军队,其中有6000人正是陈谦动员他出的增援部队。

隆武找借口把陈谦逮拿下狱是个试探。政治就是这样玩的。政治中的势,就是人气。先从你的身边人动手,如果你保不住身边人,那大多数跟着你干的人就要考虑一二了,往后对你的命令也会掂量掂量再执行。官场有进无退,退半步都是万丈深渊。这种趋势一开,发展到极端的结果就是树倒猢狲散,被人轻易连根拔起。所以领导们为什么喜欢前呼后拥,就是在营造这种势,几千年来都是一个套路。

郑芝龙到处花银子托关系,想把陈谦从监狱里捞出来,根本没门。人家要的就是他颜面扫地,向外宣示郑藩在政治上,地位已与以往不同。郑芝龙越是求人,陈谦越不可能出来。

曾樱与郑芝龙的关系现在是他的助力,可几个月后,也许就会变成他的政治包袱。不过他是文官,政治盟友一群,地位自然比陈谦超然百倍。

守序还是建议曾樱出外,捞个封疆的实缺,“老先生,我还是那句话,中央的虚名没什么用处,地盘才最实在。”

曾樱皱眉道,“朝廷现在控制的无非浙东、福建、赣南,湖广南部、两广数省而已,都有督抚大员,我就算想去也没有实缺。”

处在最后方的云贵现在也乱了,福州控制下的就剩下这些省。出于保持地方稳定的考虑,隆武也许会更换知州知府甚至分巡道,但他不可能去动那些表示了臣服的巡抚和总督。湖广总督何腾蛟,两广总督丁魁楚,广西巡抚瞿式耜,曾樱没有机会替换掉这些省的任何一个封疆大吏。

不过明朝的体制有个好处,他的巡抚总督是无品级无定员的差遣。多数巡抚总督都不是按布政司行政区来设置,可以随事而立。

守序给曾樱的建议是,放弃中央的职位,也不要在乎总督巡抚地位上的差别。花钱,弄一个粤西巡抚,拿住雷高廉琼四府就是胜利。

雷州、高州、廉州和琼州位于偏远的角落地带,远离珠三角和西江的两广核心区,不会惊动太多人。粤西四府现在防御极为空虚,曾樱可以去福建拍胸脯,整顿雷州的军队和糖业,给福建增加三五万的军饷。隆武在广东广西二省加派盐税与关税,所获也不过盐税5万,关税5万,共10万银。

“老先生,粤西巡抚,你要志在必得。”

“四个府不难,可如果到时不能给朝廷交出银子怎么办?“

守序笑了,“老先生,你很快就不用再考虑这个问题了。“

——————————

补个大章。

注:

1.陈谦案重要性历来被忽视,这是郑芝龙生出异心的直接原因。

2.隆武朝廷控制的福建军饷大概有120万两,按20两一兵算,全军6万人。不过他有些拿12两,待遇很差的义军,所有军队加在一起,数量估计7,8万,其中包括郑藩,不包括何腾蛟。

3.给郑鸿逵的上谕,”昨据先生启请关防与中标黄将官领兵二千名,令把手仙霞岭等关“。这时郑鸿逵已经获得了补充,才2000人,当然他还有些兵在江西前线,周之蕃部有3000人。

4.郑彩部,隆武《敕家玉等持节斩逃将》,“永胜准兵六千,与张家玉各将三千。“永胜伯即郑彩。

5.黄道周,”臣计诸贵人所统师,合召四关之士,不能两万人。“

诸贵人指的就是诸郑。黄道周往高里估计,郑藩也不到两万人。其中大部分都是新兵,就算扎成一堆,李成栋一个冲锋就能把他们全打崩。郑芝龙的实力,历来被严重高估。郑成功无论是经济实力还是军事实力,都比他爹强数倍。

第43章 顺军领袖又投降了

多罗贝勒、平南大将军勒克德浑十二月十八日自江宁上船,逆流而上,用20多天的时间抵达了武昌,行军隐蔽、顺利,各方一无所察。

此时湖广的局势波橘云诡。

明朝方面,湖广总督何腾蛟驻长沙领全局,湖北巡抚堵胤锡驻常德监军忠贞营。

忠贞营除李过、高一功两部之外,其余诸将在去年全体降清。袁宗第、张鼐、田见秀等高级将领当时集体赴武汉跪拜建虏总督佟养和。佟养和开出来的条件是让盘踞在平江、浏阳等地**掳掠的顺军余部进攻长沙的何腾蛟以自效,袁宗第等人自然是答应了。

何腾蛟当时几乎毫无自卫能力,明朝的腹地就像赤裸的妇人般呈现在建虏与流寇面前。何腾蛟没有慌乱,他做了三件事瓦解掉鞑靼人和流寇的同盟。

第一件事,策划马进忠反正。马进忠原先也是农民军中的一员,绰号混十万,后被左良玉招安,未随左梦庚投降,很诡异地在湖北投降了阿济格。在此时,马进忠拥有数百艘战船,是荆江唯一值得一提的水面力量。

第二件事,招降郝摇旗。郝摇旗脱离李闯余部,接受身份转变,成为明军。

第三件事,由堵胤锡稳住了李过、高一功二人。李高二部素来是李闯战斗力最强的部队,阿济格在他们身上都吃了大亏。

李高军纪较好,与李闯余部其他人浑然不同,此时战斗力也保存的最完整,属下骑步各半,实力碾压。高一功倾向于归属到明军大旗下一起抵抗鞑虏,与曾经的仇敌一起共纾过难。不过当时时机不成熟,李过便接受了佟养和的命令,渡过长江攻打堵胤锡。

剃发令后,马进忠显示了枭雄本色,明末农民军前辈不是白当的。马进忠先是把英亲王阿济格属下管理所有红夷火炮的人给忽悠惨了,以帮助满洲太君运炮,让他们走路舒服点为理由,把建虏全国接近三分之一的重炮给弄到手,当着几千太君的面全丢进滚滚的长江。事后看,马进忠跑到湖北投降就是为了这批重炮。

犯了这么大的事后,他居然还把佟养和给哄好了,一点处分都没有。马进忠按照佟养和的部署,率领他的战船进入八百里洞庭湖,以前辈的身份召集散落在洞庭湖周围的李闯余部盟誓。除了郝摇旗等几个受招安比较早的部队,其他人都响应了马进忠的号召,结盟同心,共抗鞑虏。

李闯余部加入明军,只有二只虎刘体纯不愿意,继续打着顺军的旗号,率领他的本部北渡长江朝襄阳去了。李闯余部之间的裂痕也很深,互相很难和睦相处。贺珍当初在汉中最早投降建虏,与撤退到陕南的李过大战过一场

接收招安后,李过、高一功以岳飞为榜样,对国家忠贞不二,没有辜负忠贞营这个名字。

来自李闯的王允成、王进才、牛万才等人与马进忠合营,牛万才等人与高一功有很深的矛盾,他们被何腾蛟编为忠武营,依然不改烧杀抢掠的流寇作风。忠武营用他们的战船把散乱在洞庭湖周围的李闯余部集结起来。

郝摇旗虽然流寇作风不改,继续烧杀掳掠,不过他从此就彻底脱离了李闯的系统。

但是,以袁宗第、田见秀、张鼐、吴汝义为代表的自成中军,内斗的老毛病又犯了,开始了首鼠两端。他们推出自成三弟李孜作为首领,号称三千岁。

何腾蛟容忍了袁宗第、田见秀等人略带的叛逆的行为,继续供给他们的军饷。

对于这些墙头草来说,报应很快的。

马进忠部下副将黑运昌率200艘战船向勒克德浑的前锋投降,马进忠无奈只能撤离岳州。

消除了岳州在侧翼的威胁后,勒克德浑兵分两路,一路江南,一路江北,隐蔽开进。夜行百里,凌晨进入荆州城。

隆武二年正月二十九日,荆州。

张鼐与袁宗第、田见秀打了个招呼,又开始了一天的攻城。

清晨淡淡的薄雾遮住了视野,荆州城南北传来一些奇怪的声音。

张鼐、袁宗第、吴汝义、田见秀这些自成亲信们在马上对视一眼,都察觉出彼此脸上不妙的表情。马上征战一辈子,他们意识到了什么。

5千建州骑兵从两翼张开。当身披沉重棉甲,连脸部都被遮盖的各旗巴牙喇们出现在张鼐眼前时,他一句话都没说,立即策转马头,转身就跑。

现在明显打不过了,没必要送死,只要能带着兵跑掉,在江南找几个州县屠掉就能恢复元气。

李闯纵横十余年,历来都是如此补充的,张鼐对此经验丰富。

自成在陕西被多铎打的大败,当时退到河南邓州,流寇在邓州屠杀掠夺,休息了五十天。

只是自成当时没想到建虏不是明军,不会对他手下留情,养寇自重。在李自成用老办法分散打粮时,阿济格猛扑了上来,追击毫不留情,一直把李自成打到只剩下20个人。

建虏在江南的部队同时抵达,高一功等人正驻军公安草坪,同时遭遇了从雾气中冲出的建州骑兵,全军崩溃。

张鼐等人看的肝胆俱裂,立即调头,分散向西,向北逃跑。整整一天时间,江北的军队都没有脱离建虏的追击。

勒克德浑的兵虽然连续作战4天,连夜开进一百多里,此时的追击依然迅猛有力,他们向北一直追到襄阳境内,向西追到了彝陵。单就这个行军能力而言,现在的建虏就是世界上数前列的强军。

当初投降建虏最快的自成中军,自磁侯田见秀、义侯张鼐、武阳伯李佑、太平伯吴汝义以下,三十九名将军、马步兵五千余名密密麻麻地跪在道旁。

头发匆匆剃成金钱鼠尾。

与他们一起被俘的,还有马骡牛一万多头以及无数被掳掠来的湖广妇女。女人人数之多,建虏已经懒得统计。

建虏奉国将军巴布泰先踹翻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张鼐,问左右道,“这是自成的养子吧?丢弃养父,不忠不义的贱人要来何用,杀了。”

接着是田见秀、袁宗第、吴汝义,巴布泰没有二话,“杀。”

轮到顺军名义上的领袖,三千岁李孜时,巴布泰略犹豫了一会,最后还是重重吐出一个字,“杀。”

巴布泰杀上了瘾,自成中军最后的一部分躲在地上瑟瑟发抖。可投降并没有什么用,顺军是降而复叛,此刻穷追降顺。建虏不分老幼,将5000多降军全部被坑杀当场。

被掳掠的湖广难民将建虏杀光流寇的消息带到大江南北,那将给建虏赢得无数人心。

顺军余部在荆州一役消耗大半,李过、高一功带着余部继续退向南方。

二只虎刘体纯在汉中与因剃发令重新反正的贺珍会师,联合当地的明军,共同向西安发起大规模进攻,差点打崩了整个西北。

…………

与此同时,台湾。

邢夫人的部队与王允纶、张时杰三部明军共6000多人,只用了一个月就征服了台中。台中盆地海拔100多米,比海岸地区高,气候更舒适。如果不是有部分大肚番社退入山区,邢夫人他们的行动肯定更快。

大肚王国有26个番社被连根拔起,人畜俘虏2万多。按照一般的惯例,男丁掠去伐木场和矿场,女人分给了士兵。

守序与梅登连续签发了几道命令,新建宜兰州、台中州,桃园、新竹、苗栗共二州三县,州县均任命了主官,其中靠近前线的台中州长是原南直隶东流知县周鹿卿。

南直隶盐户被安置在苗栗,盐丁身上带有工人属性,组织度比农民更好,苗栗的油田交给他们比较合适。上海的移民安置在了台中,来自其他地方的移民则分配到宜兰等地。

张时杰部和王允纶两部明军都安置在了台中,分给田地、女人,也承担了向南防御的任务。他们的部队以上海人最多,与乡亲们一起放在台中有利于地区稳定。

除了台北,各州县均还有大量的土地抛荒,尚有进一步扩大人口的空间。这次移民有很多织户、茶农、蚕户等技术工种,来自大陆的基层官员们对分配人力都很有经验。各州县都开始了种植桑树和茶树的工作。桑茶都不用占用平坦的耕地,台北州县附近有很多低矮的丘陵,很合适种植经济作物。

台北并不打算出口丝绸和棉布,只是为了解决一定的本土需求,减少进口外购量。一部分织户则从棉纺织改行成了麻纺织,台北最早种植的美洲剑麻已经成熟,这是重要的船缆材料。

从景德镇带来的匠户,其中一部分被分派到台北,使用那里的低级瓷土烧制瓷器。台北行政长官同样没有指望能出口陶瓷,自制也是为了本土需求。

景德镇御器厂最多,最重要的那部分是烽火窑的大师傅,守序另有任用。中国此时温度最高的炉子不是高铁炉,而是瓷器窑。守序需要这些中国对火最熟悉的工人发掘新的耐火砖做材料,研究机械式鼓风如何实现,以及观测火焰温度。

至于广大的钢铁工人,台湾并没有太多用武之地。守序给梅登留下了必要的铁匠,其余的人他打算带走。

对台北来说,在现在最迫切的工作除了开垦土地,他们还有个更直接的需求。

建造石质粮库。台湾多台风,平均每年超过1次。这就要求各州县的粮库要坚固异常。

火山灰水泥的质量很好,但守序无法弄出钢筋混凝土。竹筋混凝土就不要想了,后世广东那栋学校的竹筋混凝土建筑是个特例,为什么没有出问题,原因一直弄不清。竹青层虽然抗拉强度很高,但与混凝土粘结不牢,降低整根竹筋握裹力,并没有社么用。

不管怎么样,竹筋混凝土找了个不能使用,特例没有参考价值

没有合适的混凝土,木制屋顶在台风前又是如此脆弱,那就只剩下一个东西方都很熟悉的办法。粮仓屋顶参照中国式的石拱桥,罗马式的大跨度穹顶,用石料、砖块与火山灰水泥修筑而成。单层建筑,抬高地基便于排水。

第44章 甲申卷完

曾樱回到基隆,他动员所有政治资源,花了5000两银子,拿到巡抚雷州、廉州、琼州三府的差遣。

该抚臣下辖驻琼山分巡琼州府(海南道),驻廉州分巡雷廉(海北道),均兼整饬兵备事的两个兵备道。

与守序和曾樱计划中相比,少了一个高州府。高州府的军队隶属于驻肇庆的高肇兵备道管辖,肇庆又是两广总督丁魁楚的驻地,可能是朝廷考虑这一点,没有把高州划给曾樱。对曾樱和守序来说,没拿到高州府略有遗憾,不过不是很关键。

粤西是西洋航线上重要一环,金城在其中做了很多工作,与当地势力也多有合作。

粤西现有的军事力量,主要是沿海几个大水寨的营兵。

雷廉琼三府原本应有雷州白鸽门水寨、琼州白沙水寨、雷州乌兔水寨。

其中白鸽门水寨负责雷州半岛东部广州澳(现湛江广州湾)、硇洲岛防务,巡航海面东至高州府吴川所赤水港,与北津水寨交接。

白沙水寨负责海南岛防务,巡航琼州府周边沿海。

乌兔水寨负责雷州半岛西部防务,巡航范围自徐闻县海安所起至钦州龙门岛。

整个广东海防,共有十大水寨连界巡洋会哨,自东向西分由潮州、惠州、广州、高州、雷州、琼州6府海防同知分片负责。6位海防同知之上是驻广州府某地(不定)广东按察副使分巡海道兼兵备事、驻潮州广东按察佥事分巡潮惠兼兵备,雷廉、琼州4个兵备道。

除去海路,在内地两广总督辖下还有高肇、南雄、罗定、韶南4个兵备,未必常设。

其中最重要的无疑是管辖整个珠江口兼澳门的广东巡海道。全天下最要害的道台之一,仅次于总督布政使按察使的广东省第四号实权人物。

粤西军队体系,三水寨各有一名钦依把总负责具体指挥,其上是雷琼参将。三水寨各有大小兵船四五十艘,军兵数百。

以上仅是承平年间的理论情况。朝廷经费紧缺,粤西作为对大战影响不那么大的边缘之地,自然不会被重视,得不到财政上的倾斜。

以往营兵水师战船多是雇佣的坚固民船和民间水手,没钱自然慢慢就荒废了,战船会烂成废木头,军兵会逃亡。时间一长,乌兔水寨干脆从纸面撤编,巡航海域交由白鸽门水寨负责。只是到了此时,白鸽门水寨与白沙水寨也仅仅是名义尚存。

曾樱暂时是个光杆巡抚。卫所军作为潜在兵源,广东省军户逃亡情况好于全国,但那需要时间和金钱整备动员。

粤西的制海权实际控制在疍民组织的半官半匪的海盗手中,官府叫他们“珠贼”。

廉州府和雷州府的疍民依赖打渔采珠为生,明朝官府曾经对采珠的疍民剥削甚重,激起普遍的反抗,不过早年朝廷尚有力量,能维持大体上的秩序。

直到万历年间,疍民李茂引大海盗林凤进入粤西,彻底打垮了粤西的防御力量。明朝无力恢复,只得招安李茂为水师把总,任由其控制珠池与往来商路。其后李茂虽被镇压,但粤西也回不到以前的情况了。

珠池等财源依然由疍民海盗组织控制。疍民成为半官方的组织,朝廷称之为粤党。任何上任的雷琼参将都要去疍民粤党那里拜码头,大家一起分钱,谈不妥就要出大乱子。

粤西主要面临的外来威胁是倭寇、安南(郑主)海盗与林凤、李魁奇、刘香等本土海盗。疍民在作乱时经常会引入这些外来力量。倭寇和李刘现在都烟消云散,唯一比较大的威胁是安南海盗。

只要不压迫疍民过甚,疍民组织不仅不会作乱,反而是与官府一起抵抗外来势力入侵的盟友。也正是因为这一点,朝廷后来就干脆默认了疍民在海上的权力,允许他们控制珠池,收取商船一定的保护费。

广东海面上,现在最强的疍民是番禺疍民周珍、周玉两兄弟和李尝荣三人,他们主要活跃在珠江口。粤西本地的疍民尚比较安份,只要曾樱不动珍珠,不会惹出麻烦。

“我需要兵,光有我弟弟那三百江西兵不够,”曾樱道,“我听说你你收容了一些黄蜚余部吗?把他们交给我。”

在崇明守序陆续收容了800多从得胜港突围而出黄蜚、吴志葵的残部,其中多数都随他来了台湾。吴志葵的部下多上海人,被安排去了台中,与上海的百姓一起屯驻。

黄蜚的登州水师残部尚有400人,台湾放太多明军也不合适,可能会惹出麻烦。曾樱作为前任登莱巡抚,他们的老长官,使用起来更方便一些。

“可以,”守序索性再大方一点,“老先生,我再送你6艘船。”

随着曾樱到来,守序在台湾的工作接近尾声。北风期即将结束,他得返航了。

为了尽快安置移民,台北拆掉100多艘性能不佳的船只,用船木建造房屋,腾出船材整备其他船只。

不计花莲,基隆、淡水有300多艘船,其中90艘是守序在浙东雇佣来的船只。温州总兵贺君尧,定海总兵下属军将戎大帅的战船及一些民船,他们在完成整备后就会回家。

休整后,台北有260艘船处于可以使用的状态。福建浙江的秩序现在不比以往,小规模移民的机会很多,守序给台湾留下70艘中小型戎克船,其余200艘编组成庞大的返航船队。

梅登在台湾选出3000名单身女性,1万名移民,以及高杰部官兵连家属近万人登船。台湾难以安置邢夫人的部队。因为高杰余部在扬州、江南各地所犯下的屠杀罪行,邢夫人也不愿再回大陆了。守序与邢夫人商议后,将他们全军安置在后江府。

后江府现在真正割让的地区只有金瓯角,其他是向真腊租借的地盘。不多的那点租金并不是交给真腊,而是直接给了暹罗。

后江府西北,湄公河上游的龙江城还在真腊境内,经历过上次联军的摧残,这里一直没有回复元气。后江府的各路豪强们也经常越界捕奴,真腊王廷根本不管水真腊地区土著居民的疾苦。

在后江府东北,金城与广南默认沿前江最南方的支流古毡河为界。河流本身是广南的巡航范围,金城并未涉足。

在古毡河与西贡河之间,向西北直到同塔、隆安地区,东南直到海口,便是臣服于广南的水真腊国。古毡河与后江之间是一片120公里长,20多公里宽,近2500平方公里的大江洲。这片江洲现在处于蛮荒的原始状态,是鳄鱼、蟒蛇出没的巢穴。金城和广南都顾不上开拓这块地盘。

守序在地图上给邢夫人划出江洲,抬起头,“一府之地,我把这里称为永隆。水源充足,土地肥沃,种植水稻产量很高。”

邢夫人的眼睛中闪烁着精光,“世袭罔替?”

这是真正的分封,大多数明朝军将毕生的追求不过如是。

“世袭罔替,夫人可以将永隆府的土地自行分封属下的军将,”守序许下承诺,“分封文件以后给我,得在我们元老院纹章委员会过一道手续才会得到正式认可。”

“会不会有什么问题?”邢夫人有些担心。

“不会的,请放心。”

对金城来说,这并没有什么损失。永隆府位于后江与广南之间,蛮荒之地从开拓到收获要付出很高的人力成本,其次,金城毕竟要考虑到与广南的外交关系。

邢夫人现在挂着的还是明军牌子,独子高元爵也是明朝伯爵世子,只待成年便可继承爵位。由明军去与广南扯皮,比金城直接出面要好,广南现在还不可能与南明翻脸。

所有世袭贵族爵位继承都要经过元老院纹章委员会,主要是起监督作用,避免家族内的谋杀夺位等罪行。至少在目前,纹章委员会还不是爵位世袭的障碍。

邢夫人有些好奇,“纹章是什么?”

守序笑道:“世袭贵族的家族标识,通常会印在军旗、城堡和盾牌上。这东西实际上在中国商周之时也有,后来失传了。夫人在路上若是无事,可以自行设计一个。”

……

3月中,北风已变得舒缓,4月西南季风就将在南海爆发。

守序在基隆与惠湘道别。

女人扑进怀里,“我不去金城拜见姐姐吗?”

守序笑了笑,“海上辛苦,不必去了,你安心住在基隆。”

惠湘抬起头,欲言又止。

守序穿戴起提督的全套仪仗,走出竹园。基隆港内,舰队已集结完毕。

台北分舰队留下基隆号、钦江号。

护航舰队由阿勒芒统帅,包括拉斐尔号、梅尔维尔号、暴风号、浈江号4艘战舰。守序偷了个闲,他搭乘梅尔维尔号,这次就不指挥舰队了。

在梅尔维尔号甲板,守序与梅登握手,“我带来的陆军全留给你,台北的重要性不比以往,不管是明军还是西班牙人,都是我们潜在的威胁。海军暂时无力支援你太多,得靠你自己尽快扩编陆军。”

“我明白,”梅登道,“保家卫国,陆军比海军更直接更好用。”

守序又叮嘱了几句,“那么,再见了。”

“再见。”

守序与梅登互致军礼。和平堡鸣21响礼炮,舰队回礼。拉斐尔号升起蓝色启航旗,庞大的船队驶出基隆港。

和平岛制高点的山峰,白色帷帽下,两个盛装女人目送舰队出航。

“他还是没有答应给你名分?”

“没……我也不在乎。”惠湘声音中已带上了哭腔。

李湘真轻轻一叹。

……

返航船队在淡水汇合,重新编组,进入广东后转为沿岸航行。曾樱在上下川岛与船队分别,继续向西航向雷州。

大船队在三亚略作停留,补充了一些新鲜淡水和蔬菜。

船队在后江府再次分开。阿勒芒率拉斐尔号、暴风号、浈江号留下,等待邢夫人的军队卸载完毕。守序则带着其余的船运送工匠、硫磺、铜和女人回航本土。

暹罗湾口,驻金瓯堡海军基地的2艘双桅护卫舰迎上来,梅尔维尔号鸣响会师的礼炮。

快速通报舰已将守序返航的消息送回金城,等待他的是一场盛大的凯旋式。守序带回了让本土渴望已久的战利品。

走进元老院,一百位元老起立鼓掌迎接。

守序看着他们那丰富多样的表情,微笑着迈上讲台。

可能有人会担心金城与东亚大陆的征服者鞑靼人交恶,进而影响到以后的海上贸易。但那是以后的事,在此时来说,他以很小的代价获取了难以想象的成果。以这样的速度发展下去,很快,这个国家就将真正地被世人所接受。只有实力到了,才有坐上游戏牌桌的资格,也只有实力到了,才可以去考虑以后的贸易问题。

第1章 常压蒸汽机

金城研究院,扇形报告厅,阶梯状的座位此时容纳了20多人。

中央地板上摆放着两个大型机械模型。模型由锡和木料制成,一个完整,另一个从中央切开,将剖面展示在所有人眼前。

模型分为两个部分,右侧是一个球状的常压锅炉,锅炉底部模拟有燃煤投送口。

常压锅炉产生的蒸汽由一个蒸汽管和蒸汽阀组成的装置导入上方的垂直汽缸内。制造汽缸的技术与铸造炮管类似,金城目前的造炮水平只能保证镗出直径最大7英寸的炮管。

镗炮膛用的是人力机械,地面找平后,将炮管/汽缸水平摆放,由人力绞盘驱动镗刀。

全球工艺最好的铸炮厂也只有这个水平,他们无非是成功率更高,成本更低,质量更好,与金城没有本质区别。7英寸直径汽缸对蒸汽机来说只能叫玩具,显然无法使用。要获得足够马力,汽缸是决定性的。

因此只能在铸造大直径汽缸后使用磨料打磨内膛。这样加工出来的汽缸,显然存在一个致命的问题,活塞与汽缸之间的密封。没有精密加工的内膛,就没有能与之配合的活塞。守序让铁匠试验了几次,这样加工得到的平均水平极其悲剧,估计汽缸放大到30英寸后,活塞与内膛的游隙能达到0.5英寸。

加工精度的问题根本没有办法解决,守序安排做这件事的已是中国最好的铁匠,欧洲就算有更好的手艺人,也不会有质的区别。得承认现实,这就是中世纪水平的手工艺。

中世纪的办法只有一个,顶硬上,游隙太大只能想办法凑。于是,在汽缸与活塞之间填充一层软性密封材料就成了唯一的选择。

目前备选的材料有柔韧性上佳的皮革与麻绳,更多的还需试验。皮革与麻绳显然无法完全达到密封的效果,因此在圆盘皮革之上再加注一层水,用水来保持汽缸密封。

之所以用常压锅炉,是因为现在的冶金水平不支持超出大于一个大气压的密封装置。如果压力过大,结果只能是锅炉爆炸,全部完蛋。同时汽缸与活塞之间的游隙也让任何试图增大蒸汽压力的做法变得不可取。

常压蒸汽机装置的中间,是一座用木板模拟的砖墙,高度超过锅炉和气缸。砖墙在整个机械中起到的是杠杆支点的作用,杠杆通过枢轴固定在砖墙上,横梁右端的拱形头通过铁链连接到气缸活塞,左侧的拱形梁连接到泵杆,泵杆之上有配重。

在砖墙右侧,高度超过汽缸的位置装有一个水箱,水箱阀门通过铁链连接到杠杆枢轴右侧的小拱上。

机器的工作原理很简单,蒸汽通过管道进入汽缸。常压蒸汽无法产生推力推开活塞,主要依靠左侧泵杆上的配重拉动活塞。等到活塞运动到位,切断蒸汽输送阀门,打开砖墙上水箱相应的阀门,冷却水从管道进入汽缸,冷凝蒸汽,大气压将活塞压下,提升杠杆左侧的泵杆。整个活塞运动冲程中,蒸汽阀和水阀的控制全部由人工进行。

原理很简单,用锡和木料制造的活动模型也很简单,但要用铁制部件将这个机器组装到实用水平,消耗的时间将以年为单位来计算。

各种零件和阀门的配合只有当机器投入使用才知道会不会出错,在哪里出错。

守序不知道需要多久才能调试完毕。他只能保证,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全力保障项目的资金需求。从模型到使用的机器,目前批下来的5万两白银是肯定不够的,这只能作为初期的研发费用。

守序决心不惜一切代价,哪怕要投入相当于广东省一年的海关关税收入来研制这台发动机。火力发动机代表了新的能量利用方式,那是一切,那是未来。

研究院瓦塞.康塞洛斯院长起立,询问守序,“阁下,请问我们花这么多钱和时间去研发这台机器,有什么作用呢?”

“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这种机器只能用来抽水。”守序微笑道。

一个陌生的教师站起来,“阁下,我不明白。只是抽水的机器我们要来干嘛?我们可以用奴隶抽水,也可以用马来抽水。”

“你叫什么名字,从哪里来的?”

“克劳迪奥,阁下,我曾经在澳门卜加劳炮厂工作五年。”

守序点点头。卜加劳炮厂是亚洲最大,设施最完善的兵工厂。明朝最好的火炮全部产自卜加劳炮厂。

“这位澳门来的先生,”守序问道,“我国拥有很多矿场,你应该知道这些矿场目前最大的制约是什么?”

“人力和排水,阁下。”

“康塞洛斯院长,你们统计的排水成本对比是多少。”守序看着模型,点了院长的名。

“阁下,”康赛洛斯对基础数据如数家珍,“在我们的锡矿山,一匹高大的印度卡提阿瓦马一天的工作量等于5-6个人,一匹骡子的力气等于3-4个人。喂养一匹马一天的花费是一个奴隶一天花费的2-3倍,因此,我们可以把马力的成本估算为人力的一半。”

“很好,院长先生。”守序道,“你们要考虑到,人和马放在别的岗位,能比仅仅是排水创造更多的利润。我告诉大家一个数据,100磅煤用在这台机器上,可以获得相当于10个人一天的工作量。”

这是一个惊人的数据。克劳迪奥迅速在心中算了一遍,这意味着采用机器能减少一半的排水成本,仅这个理由,机器就值得全力投入研发。

到这里就足够了,守序没有耐心和精力进一步解释。他扫过所有人的眼睛,缓缓道,“决策是我的事,你们只要照着去做。”

……

守序走出研究院,不远处有三座缓缓转动的水车。卫兵打开马车车门,守序脚踩踏板坐进藤制的躺椅,车门关上后,可以清晰地看见逆戟鲸的纹章。

这里位于首都郊外30多公里,离军人公墓不远。之所以把研究院设在这里,是因为背靠有一些丘陵。研究院在这里修筑了一座水坝,驱动了几台水车。

拉上窗帘,守序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这个时代的机械原动力是水力和风力,就17世纪来说,使用动力的障碍是成本。人力可能比水力、风力机械成本更低,相对于所获取的动力来说,机械的投入成本是巨大的,而且这时代的机械很不可靠,维修费用高昂。因此人们更愿意选择人力或者畜力,而不是动力机械。

风力与水力相比更不可靠。而利用水力,首先意味着工场必须建在河流附近,高落差的山谷显然建设成本高昂,且面临如山洪等水利灾害的严重威胁。如建在河道平缓的地区,水流的驱动力又是一大问题。

不管建在哪里,水力总是不稳定的动力,雨季与旱季水流的差别甚大。没有稳定的动力则意味着产品不可度量,也就无法提高全社会整体加工精度。靠中世纪式的手工业,工场将永远是工场,无法进化成工厂。没有工厂,就不可能诞生瓦特蒸汽机。

欧洲现有的水力机械,功率一般是2马力。最大的水车可以驱动10马力,但这很难实现,即便是100年后的技术水平,欧洲的水车也仅仅维持在了平均5马力的基础上。要达到这个动力输出,水车必须经常维护,否则功率下降会很快。

在可以预见的近期未来中,守序无法造出行星齿轮组和瓦特连杆,冶金水平不支持。

常压蒸汽机属于单作用蒸汽机,活塞与杠杆拱形头之间的连接排除了上冲程的推力。如果要将活塞往复运动变成旋转运动,只能从古老的机械上获得启发,采用曲轴和偏心轮。这就要求活塞与杠杆硬连接,上冲程时,杠杆施加在曲轴销的向下压力要足够。这套机械实现的难度并不低。

那么在近期,只能采用工业革命前期必经之路,采用常压蒸汽机和水车的组合机械。在瓦特连杆出现之前,蒸汽机是大型水车的必备附件。数台十数台常压蒸汽机组成动力组将水泵至高架水池中,再由水车来完成旋转运动。

蒸汽机加水车,让人类第一次获得了持续而可控的稳定动力,这是工厂的基础。哪怕稳定输出只有5-10马力,守序就可以尝试机械式鼓风箱。有了机械式鼓风箱,炉子的通风口就能缩小,从而在炉体接上更多的通风口。稳定鼓风是炼钢的前提,那是将炉温提高至1600度的必经之路,也是获得液态钢的必经之路。

一步都跳不过去。

只有靠时间和金钱来堆积这条科技树,而常压蒸汽机就是一切的起点。

第2章 锡与棉布战争

执政官邸,守序打开林奇送来的简报,内容是关于马六甲近来情况的汇总。

“阁下,马六甲的荷兰商务长斯诺韦克约您下午见面。”

守序:“我听说斯诺韦克见过内阁其他成员了,对荷兰人这次拜访,内阁有什么建议吗?”

“内阁有些分歧,他们在等待您的决定。”

“好吧,那等我了解情况后再说。”守序心情不错,点燃烟斗让坐姿更舒服一些,一行行看了下去。

荷兰人有些焦头烂额。

1641年他们攻打马六甲城的葡萄牙人时,有两个直接支援他们的盟友。一个是柔佛苏丹,另一个是林茂森美兰一带的米加南保人。柔佛苏丹是个由马来天方教商人、雇佣兵和本地土著共同支持的虚弱君主。森美兰一带的米加南保人是其中一大强势部族,柔佛苏丹对他们的统治象征性味道比较浓。

荷兰人攻克马六甲后颁布了一系列严苛的法令,诸如缴税、贸易、割礼、奴隶等。米加南保作为曾经葡萄牙直接统治地区,自然也在荷兰法令的影响之内。在疲疲沓沓的葡萄牙人底下接受了130年的统治,米加南保人无法理解荷兰人推出这些法令是奋发图强和一本正经的。

米加南保人将基督徒卖为奴隶送到望加锡去的行为彻底激怒了荷兰人,战争开始了。1642年马六甲第二任行政长官范佛里特派出60名白人士兵和200名亚洲士兵进军米加南保地区,因为一系列阴差阳错的事情,荷兰这次出兵不但没有征服米加南保地区,反而有包括一名上尉和一名马六甲港务官在内的数位官员被杀。

1645年荷兰人再次出兵300,烧毁几座村庄,此外一无所获,米加南保人依然在森林和海岸劫掠马六甲。到1646年初,马六甲更换了第三任行政长官阿诺尔德.德.弗拉明.范.奥特尚。

看到这里,守序皱了皱眉,新来的荷兰邻居名字可真长。这位奥特尚行政长官集结了一只包括290名荷兰士兵在内,总人数570人军队,扫荡了整个米加南保地区,他们耗尽了马六甲的弹药,这次算是暂时征服了米加南保人。

这次小小的战争,其结果是马六甲附近臣服于荷兰人的种植园被一扫而空,港口商船断绝,马六甲地区损失惨重。荷兰人在米加南保人那里只获得了几件破旧的西班牙衣服,几十个里亚尔的军费赔偿,其中甚至还有两条到处是洞的马裤。

柔佛与彭亨苏丹阿卜杜勒.贾利勒.沙三世在这次战争中扮演了让马六甲荷兰人很厌恶的虚伪角色,但柔佛苏丹与巴达维亚的关系很好。

荷兰人围攻马六甲是一次与葡萄牙人至死方休的决战,在光荣的七伤旗下葡萄牙人坚持到最后。城中的妇女甚至会将孩子的尸体挖掘出来吃掉,整场战役葡萄牙及忠诚的属民死亡了接近了一万人,荷兰人阵亡了包括三个司令官在内,2000人的军队。

如果没有柔佛苏丹的帮助,荷兰人不可能打下马六甲。这让巴达维亚一直对柔佛心存感激。而柔佛苏丹很早就意识到巴达维亚关注的全局利益与马六甲地方行政长官并不一致,每当与马六甲关系紧张时他们就会派使者去巴达维亚,东印度委员会此时通常倾向于支持柔佛。这让马六甲很是无奈。

与米加南保人持续4年的游击战,让马六甲筋疲力尽。可奥特尚行政长官的麻烦远不止一个米加南保人。

在马六甲的北方,有3个马来苏丹国。雪兰莪、霹雳和吉打,这三个国家有一个共同的特征,产锡。森美兰地区的米加南保人同样也控制了一些锡矿,如果不是为了锡,马六甲也不会如此拼命。

锡是战略物资,所有人都需要,这是马来半岛此时最重要的出产。近在咫尺的雪兰莪与森美兰用陆军就能控制,荷兰人实现了两地锡矿垄断。

霹雳是苏门答腊岛上亚齐的属国,荷兰人不想再打一次地面战争,便与亚齐签署条约试图再垄断霹雳的锡。霹雳的锡在以前主要由亚齐专营,实际控制锡矿的是葡萄牙人、印度人和各种天方教摩尔人。荷兰人的诉求与这些地头蛇产生了不可调和的矛盾。而马六甲陷入米加南保的游击战,让霹雳苏丹的腰杆子硬了起来,他无视了荷兰人与宗主国之间的条约,甚至威胁要收回国土上由东印度公司占据的矿山。

荷兰人出动了海军。荷兰战舰以天定岛为基地封锁霹雳河口,巡逻舰在海峡中来回扫荡,清除航向霹雳的摩尔人商船。虽然海上封锁让霹雳的锡大部分都流向了马六甲,但高傲难驭的霹雳人并没有屈服。锡矿依然由其他欧洲人和印度控制,并且不时袭击荷兰人控制的锡矿。荷兰人只得一直维持着对海峡的封锁。

于是,这就让最北方的吉打苏丹国占了便宜。吉打苏丹国是个很小的国家,首都位于亚罗士打,苏丹直接控制天方教属民只有5000人。加上来回的各地商人等流动人口,总数也不过1万多。整个国家加上土著的人口难以准确统计,金城估计的上限不超过3万。

吉打是个小国弱国,在巴达维亚的威逼下,苏丹承诺拒绝摩尔人进入他的国家,除非摩尔人拥有马六甲颁发的通行证。吉打每年要把出产的一半锡矿石卖给东印度公司,并接受荷兰会计师的对矿山产量的审计。

在实际运作中,这纸条约成了空文。荷兰公司雇员贪污受贿太厉害了,会计师和商务员们很快就被吉打人拉下了水。谦恭诚恳的苏丹将大量的锡和大象运往印度科罗曼特尔海岸,交换那里的棉布。

毫无例外地,荷兰人再次派出了战舰封锁,守序叹了声气,荷兰人在亚洲的战舰数量实在太多了。

但吉打可不是海峡中的霹雳和柔佛。吉打在北方太远了,他们面向的是广阔的安达曼海,离印度近,季风有利。细长的摩尔人和葡萄牙人商船张开大三角帆,顺着季风冲进吉打城,荷兰战舰很难实施有效封锁。

吉打名义上的属国是暹罗,暹罗人正在紧挨金城的宋卡府与天方教徒打一场持续几十上百年的治安战。

暹罗对吉打毫无控制力,金城占领了原本的北大年后,暹罗最南方的宋卡府天方教徒只能从吉打获得地面支援。

守序合上简报,询问自己的秘书,“所以,荷兰人这次来是想与我们一起解决吉打的问题?”

林奇答道,“是的。马六甲提出了几个方案,我们可以选择封锁与吉打的陆地边界,也可以出动地面部队打服吉打国。”

“内阁的分歧在哪里?”

“内阁里有一方倾向同意荷兰人的要求,另一方建议推脱掉,维持现状。”

守序听完,立即明白问题出在哪了。吉打本国的消费能力并不强,在他的走私贸易中,相当大的一部分棉布通过牛车道在旱季横穿半岛,流入了金城。这种走私实际上是金城在荷兰人之外的货物补充。本国商人也有不少从中牟利,彼此之间有着利益往来。

“马尔蒙怎么看待这个问题?”

“总理倾向于出兵。”

海盗的思维更直接一些。守序思考了一会,没有下决心,他要等到与荷兰人谈判后才做决定。

下午,在官邸会议室,守序会见了马六甲高级商务员斯诺韦克。

守序开出了自己出兵的条件,吉打已开发的锡矿山出产除了自用部分,可以全部出售给荷兰人,亚罗士打商馆继续保留,摩尔人除非拿到马六甲的通行证否则不允许入港。与吉打苏丹不同,守序打算认真执行这个条约。

马六甲需要做的,是承认金城吞并吉打国,近一万平方公里国土。最重要的,面向安达曼海的出海口。

斯诺韦克似是对此有所心理准备,“阁下如何保证在吞并吉打国之后,能执行这个条约?”

“我们与贵公司的合作远不止锡矿一项,吉打的锡有没有通过走私流入印度,你们很容易就能观察到。”

“是的,强大的东印度公司无所不知。但这不够,执政官阁下,我们需要签署一个保底合约。”

“怎么讲?”

“联合东印度公司每年有采购100万磅锡的权力。”

“还有吗,请一起提出来。”

“马六甲有太多的葡萄牙天主教徒,他们的弥撒祭礼令人厌恶。我们打算将天主教徒全部驱逐,可同为文明人,我们不能做的太过火,你帮马六甲安置他们。”

“这没有问题。”守序笑道。

天主教徒与新教徒,金城也面临信仰上的冲突。因为国家目前扩张很快,所有人都醉心于捞更多的钱,搜集更多的女人,暂时还没有人想起来宗教裂痕。信仰无解,守序只能暂时搁置,留待以后。

马六甲曾经是葡萄牙在东方仅次于果阿的重镇,天主教在此地传遍了130年,根深蒂固。马六甲城现在还有1600多葡萄牙人和梅斯蒂索人,信仰天主教的土著和奴隶人口也很多。

与之相对的,信仰新教的荷兰平民只有一百多人。就在去年,卢西塔尼亚人借助宗教在巴西掀起了一次大规模的叛乱,虽然那是西印度公司的事,却让远在亚洲的东印度公司很紧张。

在那之前,荷兰占领区内天主教徒举行公开的弥撒祭礼还是被允许的,巴西叛乱之后,马六甲下令,葡萄牙人只能在私人公寓内拥有信仰自由,公开宗教仪式只能在船上进行。

到了今年,斯诺韦克说马六甲打算拆除所有天主教堂,下令所有罗马天主教徒如果不改宗新教一律滚蛋。

守序愿意帮荷兰人解决这个小小的麻烦,台湾并没有多少新教徒,可以分散一部分天主教徒到那边去。对守序来说,同族并不能带来太多的保证,让葡萄牙天主教徒与移民之间互相监督也许是个解决问题的办法。

斯诺韦克带来了马六甲荷兰评议会的授权,双方就细节问题进一步达成一致后,签署了条约。

锡矿如守序开出的条件,马来人、爪哇人、华人和其他欧洲人都不能进行锡贸易。锡矿之外大象贸易和黄金贸易是允许的,摩尔人商船只要给荷兰人付5%的海税就能进行自由贸易,除非他们把货物卖给东印度公司。

长期维持海上封锁对荷兰人来说也是个沉重的负担,无论是战舰的状态还是水手的士气都在一步步划向谷底,尤其是当这种封锁效果不好时。

与金城的条约,只是荷兰人在亚洲海上贸易布局中一个小小的组成部分。他们最大的诉求是将摩尔人商船完全排除出印度棉布贸易。除了动武,这很难做到。

摩尔人的本地优势实在太强了,荷兰人做的也不能太过火,真惹毛了强大的莫卧儿帝国,荷兰人也得吃苦头。

包括荷兰在内所有的欧洲人只能与摩尔人分享,而无法垄断棉布贸易。甚至因为摩尔人的竞争,英国人、丹麦人都不怎么来海峡这边进行棉布贸易了。

内阁中有人对守序把贸易权都给了荷兰人表示质疑,守序并未做过多解释,没有这个必要。荷兰人可以封锁马来的海岸,但他们挡不住悬挂圣乔治与竖琴旗的英国船。而这种努力会带来第一次英荷战争。

契约要认真遵守,守序没打算在锡矿上玩弄什么花样,他有别的东西可以与英国人交流。

来自苏拉特的代表正在城内,守序与他已经会谈过数次,即将敲定所有细节。

第3章 与约翰的密约

英国东印度公司,为了与荷兰联合东印度公司相区别,商人一般以称其为约翰公司。

英国公司亚洲总部所在地苏拉特位于印度西北部沿海古吉拉特邦,在东方一度只剩下万丹分部一个商馆。英国人将主要精力投入印度,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对东亚不感兴趣,只是实力有限罢了。

英国人在安汶大屠杀后忍辱负重,在印度苦心经营十几年。随着孟加拉湾马德拉斯城圣乔治堡的竣工,他们终于有了自己的地盘。

圣乔治堡是一座双层四角棱堡,在亚洲几乎不可能被攻克。依托这个坚强的根据地,英国人近来在孟加拉、科罗曼德尔海岸和缅甸的贸易活动有所加强。

但英国人在亚洲取得的进展却无法掩盖他们正处于公司历史上最虚弱的一段时期。尽管哥廷联合会与老东印度公司已合并,但约翰公司对东方的贸易前景依旧不明朗,原因并不是在亚洲,而是在本土。

因为内战,伦敦董事会能给予印度苏拉特参事会的武力支援已经停顿。甚至在原来的基础上,公司在法律上的地位还退缩了。

英国人从未得到像荷兰人一般的垄断权,自公司成立起,就有许多私商涉足远东贸易,公司并无力制止。英国公司的特许状来自于王室,既然是国王的恩赐,那国王也能够收回。不仅如此,国王查理一世还曾多次赊卖公司货物抵冲军费。

英国内战爆发后,公司转而向长期国会重申东方贸易特许状。鉴于东印度公司与王室扯不断理还乱的关系,国会迟迟未有动作。位于伦敦罗斯伯瑞大街的董事会为了得到国会同意已努力了数年,付出了无数的贿赂,却至今尚未取得成果。

在亚洲的英国人暂时只能靠他们自己了。

守序最喜欢做雪中送炭的生意,这个时候拉英国人一把能收取最大的利益。

“格林汉姆先生,你参观过我们的货船了吧,感觉如何?”

“令人印象深刻,阁下,如果成功运到欧洲,那些货价值在10万英镑以上。”

守序淡淡一笑。金城立国这5年来,与英国人直接或间接接触过数次,但那都是与马德拉斯和万丹两个分部之间的小生意。温斯顿.格林汉姆是第一个到访的苏拉特参事会成员,双方之前的合作打下了很好的基础,格林汉姆这次带来了苏拉特签订贸易合约的全权授权。

格林汉姆参观的货船是守序在上海移民时顺便接收的财产,精美的瓷器、最好的生丝、色彩艳丽的熟丝,都是英国人最渴望得到的货物。

“格林汉姆先生,您参观的货物只是我们这次中国之旅收获的一小半。”

格林汉姆的呼吸有些急促,“阁下,如果你能保证以后每年都给我们提供这样的货物,我现在就可以签署条约。”

现在就与英国人建立公开而长期的贸易关系,无疑是与荷兰人彻底翻脸,金城暂时没有这样的实力,而英国人此时也没有强大到像后来一样横行四洋。守序只能通过一些变通的方法达到自己的目的,他对此已经有了预案。

守序端起茶杯,“只要你们能进入南中国海,货物不是问题。”

这句话的潜台词指荷兰人,格林汉姆意识到了这一点。

“我们公司把与荷兰人竞争视为将船送进狮子的爪中,”格林汉姆语气坚定,“但世界上总有敢与狮子搏斗的猎人。阁下,你不必担心。我们每一次与荷兰人竞争的航行,公司的雇员都已将妻儿家人托付给了伦敦的董事会。”

“很好,格林汉姆先生。”守序赞叹道,托付家人意味着有牺牲的觉悟。

英国人以荷兰东印度公司十分之一的注册资本起家,也没有得到荷兰那么大的国内政策支持,却在亚洲后来居上,这不是没有理由的。这个时代的英国人,开拓精神堪称世界第一。

英国公司规模小,也面临着很多私商的竞争,所以他们的机制比较灵活。公司允许职员在生意中跟投,与公司分享远航的收益。英国公司的待遇比荷兰好的多,这吸引了一大批优秀的人才。他们奉行的是轻资产的宗旨,与荷兰人的策略不同,英国公司自有的船队不大,多为租赁的商船。有生意就租,没生意也不会闲置。比起荷兰人,英国人的成本更小,收益与风险与职员、船主一起分担。

林奇递上条约文本。

守序道,“我想我们可以签约了,格林汉姆先生。”

这是一个密约。守序以三亚钢铁公司的名义与英国东印度公司签署的《海南通商条约》。用三亚公司的名义,守序绕开了元老院。条约中没有涉及到任何政治上的立场,这不是国与国的盟约,只是两个公司之间的商业行为。双方贸易地点也不在金城,海南岛是大明朝的国土,三亚公司只是在背后提供一些中介服务,贸易的主体还是中国商人。

双方承诺,条约保密期为10年,一共13款。

一、三亚公司允许英国东印度公司职员在海南岛“生活自由”,在岛内保护其安全。

二、英国人可以在海南购买、租赁房舍居住,双方均可互相雇佣翻译和职员。

三、英船可以自由停泊海南各港口,补充淡水粮食和燃料,但除了指定港口之外,其他地区不得贸易。

四、每年组织价值不低于3万英镑的货物售于英方,以1镑3-4两白银计算,10万两白银的额度。

(按照现在的市价,在南中国海3万英镑的货物运到欧洲不出意外价值10万英镑以上。与约翰公司巅峰期1622年191.46万英镑销售收入相比—那次英国的成本是35多英镑,这只是一个小数字,但这是一个很好的开始。)

五、英国运来金城采购清单上的货物,可以免税。清单每年更新一次,主要为硝石、帆布等金城无法自给的大宗货物和部分军事物资。非清单货物,海南将收取3.5%的进口税,这个税率在亚洲并不高,荷兰人在马六甲收的通行税就达到了5%。3.5%税率是双方谈判数次最终确定下的。

六、英船进入海南,应向三亚方面通报载货种类,货价由双方组成的委员会评定。

……

前面这些条款是合约的正常贸易部分,因为是第一次大规模合作,双方在条约中也明确了如有不尽合理之处,留待以后用补充协定的方式变更。

对守序来说,这个条约最核心的部分在后面。

这次卖给英国人的上海战利品守序不收钱了,他需要的是一张英国东印度公司的商业承兑汇票。

8万英镑,20多万两白银的巨额商业承兑汇票,汇票的保证金就是这次的上海战利品。这些战利品是三亚公司赞助长江行的回报。

这张汇票当然无法在亚洲承兑,只能在欧洲使用。

这将是金城在欧洲的第一次大采购,守序要完整拿下一家英国的造船厂和炮厂。招募包括数学、物理、化学、天文方面的学者,各种技术工匠以及即将失业的军官们。

物资采购范围主要在英国,人才招募面向全欧洲大陆。意大利、德国、波兰、瑞典,波罗的海、波西米亚、克罗地亚,所在不限。英国东印度公司要给这次采购和人才招募提供便利。

一个月后,守序毫无争议地在元老院获得了连任,开始了他的第二个执政官任期。守序从中国带回来的战利品满足了海盗们的胃口,现在不会有人做的比他更好。守序在外征战,国内的事务基本不管,各种派系之间的矛盾也几乎从不掺合。不统治就不会惹来非议,也不会惹来麻烦。这一次他的得票率在8成以上。

当守序在海盗漫天的欢呼声中走出元老院时,广场上伫立的贝勒米船长雕像让他想起了当年在伊柳塞拉岛上的那次选举。恍惚间时间已过去了7年多,而他的征程才刚刚开始。

元老院选举结束后,军队集结完毕。包括1000人的野战陆军,1500人的各民族辅助兵。

南风已起,雨下个不停。半岛分水岭一带的道路从未经过大规模整修,军队在牛车道上艰难地跋涉,士兵和奴隶们人拉肩扛才将大炮和辎重拉到了半岛西侧。

格林汉姆这次到金城并没有通过马六甲海峡,他乘坐的努力号武装商船停泊在了玻璃州加央城外的凌家卫岛。

货物随出征吉打的军队共同行动,守序将把这批货物走陆路运过半岛,交给位于安达曼海的英国人。与后勤辎重一起行军,增加的成本并不多。

守序在黑木山山口与陆军分开。霍尔雷恩率军南下吉打州首府亚罗士打,守序则带着货物和卫队到了玻璃州加央城。

在元老院的计划中,这次征服所得的领地,将会抽出部分来分封给男爵以上的贵族。因为爵位制度出台比较靠后,当时本土没有足够的封地,所以在此之前各位爵爷都只有一个空头称号。

元老院向出兵的所有人承诺,征服吉打,士兵分到土地,奴隶获得自由。

守序得到北方的加央城,李君常和林同文为代表的华人贵族得到南方的槟榔屿和乔治敦岛,马尔蒙得到双溪大年。吉打都城亚罗士打和吉打河流域中心地带由元老院直辖。

一万平方公里土地,即便拿出一半也足够开出让士兵们激动的骑士采邑。金城的骑士阶级与男爵以上的贵族之间没有义务关系,所有人都对元老院负责。

加央此时只是一个小镇,玻河从一边蜿蜒而过,流入安达曼海。再往前,是波涛滚滚的印度洋。

努力号武装商船到了玻河河口,圣乔治十字和白底红色横杠组成的英国东印度公司旗在桅顶飘扬。

守序与格林汉姆握手道别,“格林汉姆先生,我们是个开放的国家,欢迎你们和我们一起来赚钱。”

格林汉姆笑道,“是的,自由贸易,阁下。我喜欢自由贸易。”

先发的强者喜欢垄断,而后进的强国渴望得到贸易自由。守序与格林汉姆交换的是同一个潜台词,双方对此心照不宣。

守序:“三亚有整个亚洲最好的铁矿石,公司欢迎你和你的朋友们入股。格林汉姆先生,最好是以私人的名义。”

格林汉姆:“我对此十分期待,执政官先生。”

价值3万英镑的货物已装上船,努力号的吃水线明显下沉。对失去国家支援的英国人来说,这次采购和招募甚至能让他们从中再赚上一笔。

为了保障航行安全,8万英镑中将留出一部分资金购买金城自己的船。只有当船队抵达亚洲与三亚公司交接之后,守序才会将剩下的货物拨付给英国人。商业承兑汇票是这个时代通行的海上贸易支付手段,英国人并没有提出异议。

格林汉姆之后,是这次出使欧洲的金城团队。为了这次远航,守序在三亚公司的股东和雇员中选出了20人,由元老院参议员菲尔比为首,组成人员来自四个国家。人员所有费用在伦敦支取,生活费之外的采购招募资金由菲尔比与格林汉姆共同签署后才能拨款。

守序向菲尔比郑重嘱托,“旅途漫长,保重身体。”

“阁下,我争取在2年内回来,最多3年。”

守序:“安全第一,不用太赶。”

从亚洲到英国到航程需要6-8个月,如果风向不顺路上所耗的时间会更长,2年能回来那是非常顺利了。

守序举起酒杯,”先生们,我等待你们从欧洲回来继续我们的冒险。到时候你们会发现,你们的领地又扩大了。“

在使团的欢呼声中,守序走到菲尔比身前,轻声问道:“菲尔比元老,我记得你是亨廷登郡人?”

“是的阁下,你没记错。”

“你知道奥利弗.克伦威尔吗?”

“当然。在我们家乡,克伦威尔是个有名望的大家族。”

守序拿出一个牛皮封好的包裹,“帮我带封信给这位议会军的将军。”

第4章 臼炮与受降

吉打苏丹决心保卫他的国家。

与立国之战不同,这次出征没有秘密可言,吉打早早做好了战斗准备。

苏丹这几年也没白过。在金城的军事压力下,亚罗士打城墙由木墙加强为石质。城中主要的防御力量是雇佣兵,有葡萄牙人有摩尔人,加上苏丹在本地征集的士兵,人数接近800。城墙上架设有苏丹从各种渠道搜集到20多门火炮。如果那里面有金城生产的4、6磅炮,守序一定不会感到奇怪。

守军指挥官叫安德烈.格雷罗,是个葡萄牙人。他将城市的防御组织的很好,陆军尝试了两次冲击,均都失败了。

防御到了这种程度,爬梯子强攻并不是什么好的选择。这次陆军出征最大只带了12磅炮,没有威力巨大的24磅炮。一方面是因为24磅炮太重,难以拉过半岛泥泞的道路。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这些炮的身管寿命不多了。

一般的重炮身管寿命在600发至1000发之间,作为镇国重器,24磅重炮的身管寿命现在无法用金钱来衡量,全部留守在都城。

霍尔雷恩分出三分之一的部队攻略吉打国其他城镇。吉打苏丹把所有的力量都集中在了都城,除了少数吉哈德分子,陆军的接收行动是轻松而愉快的。

对都城本身,霍尔雷恩只能如同教科书般使用围城工程法,强征了1000多青壮辅助修筑工事。

陆军用12磅炮压制城头火力,之字坑道掘进,推进一段后挖掘平行壕。毫无取巧的余地,也没有技术含量。

这是一道计算土方的简单数学题。

雨季泥泞让围城变成了沉重的负担,如果是其他国家的军队,吉打苏丹的策略也许会成功。军队是传染病易感人群,细菌病毒比火炮更加可怕。

荷兰人围攻马六甲近年,多次增兵补充,最开始围城的军队是2000人,整场围城战打完,死了也有2000人。死亡率接近百分之百,其中多数都是病死的。

霍尔雷恩属下的亚洲士兵比荷兰人更适应本地的气候,患病率没有那么高,但如果不是有其他辅助措施,这场围城战也一定打不下去。

首先是军队卫生勤务。马来半岛到处都是森林,燃料充足,只要坚持不喝生水就能大大降低士兵患病率。陆军给每个士兵都定量配给了一些茶叶,茶水的效果比白开水更好。

其次是战场护理。规范的战场护理,使用精心清洗后再晾晒干净的绷带和对伤口的护理显著降低受伤士兵的死亡率。

最后是药。

第一批金鸡纳树已成熟,这次调拨过来一批树皮,明显压制了疟疾在军中的传播。

此外就是金城对有明显疗效草药的整理所取得的阶段性成果。与抗生素相比,中药是个奇幻色彩浓厚的东西。蒲公英是传说中最好的中草药之一,实际却并无多少抗菌效果。

但部分中草药有一定的抑菌作用这个却不用质疑,需要的是科学规范、整理。不追求君臣佐使那些奇幻的配方,以临床试验为准。

如果从试验看,各种中药萃取剂要达到杀菌的效果将需要惊人的剂量。以苦参碱为例,苦参碱对痢疾杆菌、大肠杆菌、金黄色葡萄球菌这几样军队杀手有明显抑菌作用,可如果想要使苦参碱的血药浓度达到后世的治疗标准,体重50kg的士兵要服用1.75kg的苦参,这显然有些夸张。与抗生素相比,所有的中草药都是这样的。

中草药的治疗效果也未必与其抑菌效果直接相关。草药作用在人体上会有一个复杂的起效过程,有些相对抑菌效果好的草药临床试验却不怎么样。有些抑菌效果不好的草药,临床的疗效却尚可,如四季青、穿心莲、鱼腥草的疗效是它们抗菌作用所不能解释的。

军队需要的不是治好每个士兵,军队需要的是降低患病率,降低死亡率。整理中草药依然是这个时代唯一带有科学精神的解决方案。

针对火器和刀剑造成的创面,陆军目前使用的药物是由桑枝、黄芪、黄柏、野菊花、槐角、青盐及艾叶、三七等量,按1比40的比例加水煎制而成。先用汤汁熏伤口,再用纱布浸药液后反复外敷患处。每次外用时间大约1小时,每天根据士兵创面情况清洗2-3次,再用浸有药液的纱布覆盖,视情况切开引流。

这个方子是广东一个江湖游医贡献出来的,初次使用有效果,后来军队在矿山的奴隶身上做了几年的临床试验,找到比较规范的使用方法。

依靠卫生勤务条例和初步规范的中草药,陆军围城期间的病亡率降低到了个位数,让军官们叹为观止。

相对良好的卫生条例,让时间对围城军队的攻击能力钝化程度下降到了最低。总攻在战壕掘进到离城墙150米的时刻到来。

陆军连夜将3门7英寸攻城臼炮运动到位,这3门臼炮倍径不到3,重量接近1吨,只有24磅加农炮的三分之一,却能发射32磅重的榴弹。

缺点自然是明显的,射程太近,得依靠之字壕掘进让他们运动到位。在臼炮旁边,苦力们使用装满泥土的藤筐与木料构筑了足以抵挡实心弹的炮垒。

为减少城头火力对炮手的伤害,火炮射击在夜间进行。炮手根据射程和仰角计算炮弹引信的长度,按所需截短。使用铳尺测量药室发射药,臼炮发射时所需的火药重量大约在炮弹三分之一至一半之间。

发射药装填完毕后,两名士兵扛着铁链钩住的30磅榴弹放入炮膛内,取下铁钩。主炮手检查过后向点炮手示意可以开始。点炮手用长长的点火杆先点燃炮弹引信,再点燃发射药。这需要熟练的操作技巧和稳定的心理素质。

一团亮眼的火光在城中腾起,爆炸声后升腾的硝烟中传来几声惨叫。臼炮射程近,精度差。但陆军并不需要臼炮精准命中哪个目标,只要把炮弹不断打进城中就行了,偶尔有炮弹命中城头,那会炸死一片士兵。

12磅加农炮继续在白天射击,12磅的炮弹对城墙本身是无力的,射击目的是击碎城垛,钝化守军防御有生力量。

当第一枚30磅榴弹在亚罗士打城头爆炸的那一刻,这场围城战就进入了尾声。战壕继续向前掘进,更多曲射炮加入了战斗,5.5寸臼炮,榴弹炮,爆炸声终日不停。

3天后,吉打苏丹派出了谈判代表,守城的指挥官葡萄牙人安德烈.格雷罗。

双方指挥官摘下军帽,按照通行的礼节互相致敬。

霍尔雷恩首先开口道,“格雷罗先生,我深知你是位英勇的对手,很高兴有机会成为你的朋友。”

格雷罗,“我也一样,霍尔雷恩将军。”

霍尔雷恩伸出右手,“请接受我对于贵军战术和顽强防御的赞扬。如果不是由你来指挥,这座城市早已被攻下。”

格雷罗:“霍尔雷恩将军,我是一个士兵,不是外交家。冠冕堂皇的话就不用多说了。”

霍尔雷恩身后的军官有些人脸上露出微笑,海盗们原先很少进行这种比较绅士的谈判。倒是在立国后,所有人在下意识中会向他们的长官学习,几年下来,有些东西也初具了一些模样。

霍尔雷恩也笑了,他和缓地道:“格雷罗先生,你已经为你的苏丹付出一切努力,现在为了人道立场,我建议你接受我们的条件投降。”

格雷罗的表情很僵硬,“与其被押到矿山做奴隶,或许我们可以继续作战,直到城中最后一个士兵战死。”

霍尔雷恩:“格雷罗先生,在你下达可能让数千人死亡的命令前,至少让我把话说完。”

格雷罗定定地看了霍尔雷恩一眼,“请继续,将军。”

霍尔雷恩:“格雷罗先生,你的士兵没有人会成为奴隶。你的基督徒士兵,投降后可以选择留下定居也可以离开。城中的摩尔人不能留下,但他们可以自由的撤走。”

“武器和财产呢?”

霍尔雷恩道:“随身武器允许保留,不管是基督徒还是摩尔人都可以带走个人财产。”

格雷罗有些心动了,“你们打算拿苏丹怎么办?”

“只要交出大部分财产,苏丹和城中的贵族可以离开。平民如果能够缴纳赎金,我们也不会阻拦。”霍尔雷恩显示了最大的诚意。

“我要与军官们商议一下。”

“请便。”

格雷罗点头致意后,走到他的军官们中间。

守序问霍尔雷恩,“你觉得他们会同意吗?”

霍尔雷恩摇头道,“葡萄牙人经常将死亡和荣誉想象成相同的事,我不能确定。”

“我们的条件很宽大,也许他们今天能学习到对荣誉不同的理解。”

守序不希望这次攻城战搞到马六甲那种结果,为此他做了让步。让步同样也是给一旁的荷兰代表看的,金城不再是一群海盗组成的乌合之众。

格雷罗很快就回来了,他向霍尔雷恩鞠躬,“将军,我被你超凡的绅士情操深深感动。我与摩尔人将城堡交给你,条件是在黎明前埋葬我兄弟们的尸体,以及让所有离开的人和他们的眷属做好航行准备。并且请你不吝治疗我的伤患。”

霍尔雷恩回头看向执政官。

守序走前两步,“我同意,格雷罗先生。”

在这里继续消耗弹药、时间和生命毫无意义,金城需要的只是土地。

一夜过去,第二天城门大开。苏丹和摩尔人士兵列队出城,每人仅能携带个人包裹,随身武器和军旗允许保留。

几公里外是吉打的港口,那里有数艘属于王室的三角帆船。此前他们一直在海上游弋,金城在安达曼海没有水面力量,围城期间也就随他们去了。

城中的贵族和商人按人头赎人,家眷和奴隶只要他们愿意交钱都可以带走,有些人可能是舍不得随身带的那点金币,丢下女人自己走了。

做戏做全套,到最后,对实在没钱的自由民也网开一面放走了。战俘还剩2000多人,基本都是奴隶。

这次出征的士兵大部分会就地安置。每人都能分到几户土著农奴。

吉打国土被分为四块,从南到北依次为槟城、双溪城、吉打府和玻城。爵位领和骑士领按照等级划分,守序的玻州大概有100平方公里的土地。他比其他人多了一个凌家卫岛,这是元老院的额外奖励。凌家卫岛有500平方公里,目前尚未有成熟的开发。

伯爵以下,最大的领地为镇,子爵最多也能分到100平方公里。具体面积视土地肥沃程度等条件而定。霍尔雷恩的子爵领位于双溪北面的美农镇,沃尔特的男爵领在玻城东南的亚劳。

圈地等收尾工作守序就不参与了,留下几户华人帮他管理领地,守序匆匆回到首都。

(节日快乐,还有一更。)

第5章 太平洋联邦

玻城周围大约有2000多土著。除了某个教派,守序保留了其他人的人身自由。在私有领地扩大后,守序要对卫队做些改编了。

封建领主的过程,也是元老院在甩锅的过程。原本执政官、内阁和各地的总督们、郡守们都有自己的卫队和仪仗。当然其他人的卫队只有几人十几人,只有守序的卫队是一只野战力量。

以前财政掏钱帮助负担部分军饷。分封过后,元老院宣布不再承认这部分义务,贵族的私兵将由他们自己负责,并且当元老院征召时,领主们有义务按领地大小出兵。

玻城、双溪和槟城等贵族私领的防御由吉打府来组织,边境和沿海的几座城市将得到来自内地的协饷和辅助兵。野战陆军在吉打保留了一个不满编的营,三座城各分到60人的连。营部和剩下的2个连驻在吉打府。

孟加拉湾的海盗多如牛毛,沙廉和桑维普两个海盗建立的小国虽然已经不存在了,但在吉大港以南20英里的第安加岛还有一个庞大的海上势力。这群半独立的海盗以葡萄牙人为核心,在名义上臣服于佛教阿拉干王国。海盗一般不碰英国人与荷兰人,他们经常入侵孟加拉,捕捉奴隶。达卡城外十英里就不安全了。

葡萄牙人之外,孟加拉湾和安达曼海还有数不清的小股海盗。这些人都是潜在的威胁,吉打府目前的防御都是针对海盗入侵部署。

吉打州如果全部开发,即便是农业和林业一年的收入都不会低于20万两,现在还做不到,军队与移民只能慢慢充实。

拿到封地后,守序先是退役了卫队部分老兵,将他们安置在玻城。孤山留在了台湾,蔡元定在雷州,蒂奇在后江府,他们在军官序列中的前景看好。守序身边的卫队已不再按民族和信仰编队,所有人都混编在了一起,卫队首领依然是林出勇。

有部分老兄弟也从元老院得到了自己的封地,他们都选择了玻城周围的土地。

无论有没有得到元老院封地,守序都在自己的领地中给他们划出了一块。太富不敢说,全部开垦后当个潇洒的中小地主没有问题。鉴于士兵们多居住在城中,对耕地既不熟悉也无心管理。守序征求大多数人意见后,将耕地的使用权与所有权分离,还是使用了公司制,每人以自己的土地入股,募集来的土地交由华人管理,采用了比较适合南洋的热带种植园模式。

对凌家卫岛的开发则从造船开始,当然战舰是造不起的,以几十吨的渔船和单甲板单桅的小船为主。

勃固在被缅甸灭亡前是个航海强国,孟族人是出色的水手,他们在安达曼海上有很大的影响力。守序在领地上安置了一些孟族人,他们将提供进入安达曼海与孟加拉湾的航路。

守序自己没多少生活开销,家里的钱他也不管,那是老婆带来的财产,她说了算。

领地的出产被他拿出来养兵。守序简单计算了一下,按照36两白银的年收入,并负责士兵军服、粮食和弹药,在玻城、凌家卫岛和其他资产收入加起来大约可以养250人。玻州如果全部开发当然不止养这点人,与其他领地一样,只能慢慢充实。

征服吉打让半岛南端的几个苏丹国十分害怕,导致的后果就是他们更贴近了荷兰人,这正是马六甲需要的结果。

在荷兰人的斡旋下,金城与半岛的苏丹们签署了和平条约。各国承认金城对吉打的占领,金城承诺不再向南方扩张。

继续向南扩张会威胁到马六甲海峡,对于控制海峡的强权来说,金城目前的南方边界已是他们的心理承受极限。至于北方,既然那是盟友暹罗的地盘,金城也只能止步在现有的边界上。

守序遗憾地看到,除非海峡局势发生重大变化,否则本土的扩张恐怕就只能到此为止了。

元老院倒是没有不满意的地方,本土已有3万平方公里,在几年前这是海盗们与流亡的亚洲各民族所不敢想象的成果。

台北府控制的面积也快到极限,那边大部分地区是山地,深入开发就只能进山了。日月潭周围的山间盆地算是个比较好的选择。

现在唯一可以在陆地上进行大规模扩张的地区只剩下后江府。原本林同文直接控制的地区不到1万平方公里,数千明军加入,让那边的人力比之前更充裕了一些。

在守序办公室的秘密文件中,后江府的中期目标将是逐步控制富国岛直至后来的西哈努克湾,将真腊彻底变成一个内陆国家。

在后江府扩张不适合用大规模战争来吞并,那边依靠的是华人移民沿着湄公河及其支流上溯,慢慢开发蚕食实控区。以华人在农业耕作上的能力,很快他们就能在经济上占据统治地位。如果大致以水真腊人与真腊核心区的天然边界来测算,后江府也能有3万平方公里。

这些国土加在一起,面积已经接近了葡萄牙本土。金城所要做的是进一步充实人口,开垦荒地,砍伐森林,挖掘矿山。这需要很长时间的发展,即便不打仗,国内也有很多事可做。到处都有发财的机会,现在还不用担心产生一批堕落不事生产的食利阶层。

首都城建的摊子越铺越大,靠苏禄人千里迢迢运那点火山灰是杯水车薪。

金城与苏禄人的火山灰生意只持续了2年,在贸易打通后就被近在咫尺的苏门答腊岛火山灰取代了。

苏门答腊岛分布着密密麻麻的火山,到处都是质量上佳的火山灰。500多海里的航程,商船一年可以跑数趟。打开安达曼海后,到亚齐的航程更是缩短到了100多海里。

很多跑远程的商船在等待季风期间都会做个短途生意,运船苏门答腊火山灰来。每年进入港口的火山灰在5000吨以上,随着人口增长,火山灰交易还有进一步增加的趋势,这让面向南中国海的几个州府城建速度很快。

国家扩张也导致了一个结果,元老院和公民们对目前这个国名和首都城市名极度不满意。当初定国名的时候,守序向所有成员征求过意见,提什么的都有。

靠谱的建议不多,而且争议都很大,为了国名吵翻了天,还出了几次打架事件。守序当时无奈之下只能用一个最俗的名字临时顶上,黄金人人都爱吗。大家别扭了一阵后也就接受了。

现在国家领土大了,各方面也都逐渐正规起来,草台班子变成了官僚衙门,原本的城邦名显然不合时宜,关于更改正式国名的建议也就被提上了元老院。

也许是过去的几年实在吵累了,当林奇将元老院的方案拿到内阁会议上时,守序发现这次居然没争议了。

“Pacific Federation,太平洋联邦。”守序听说过这个建议,以目前的国土承载这样大的国名似有不妥,他没想到居然得到90%的元老赞同。

马尔蒙放下烟斗,“我们是个军人与商人、农夫的联盟。华人在南中国海,孟族在安达曼海为我们贸易,真腊人和暹罗人为我们耕作,我们还有其他诸多的小民族。元老们觉得联邦挺贴切的。”

守序点点头,在国名提案上刷刷签上了名字。这种事,元老院定了也就定了,没必要纠结。

接下来是首都名,“Asterism,星芒城。”

既然国旗是星鸟,南十字星座是国家的标志,首都叫星芒城很合适。

守序再次签署通过。

国名只是引子,伴随国名更改的是政体变更。

元老院,也就是参议院,这是同一个词。元老院不搞普选,按照原先定下的章程,这是个贵族院。元老更换与改选由元老院本身决定。在某些部族,这甚至是世袭的职位,父子承袭或是兄终弟及。出于尊重他们的习俗,元老院一般不予以干涉。

元老数量维持不变,国土扩张后,立法机构只有元老院显然不够了。

权力制衡是一方面,联邦需要划分出更多的阶层来维持人们向上攀登的动力。于是,各州府均成立了市议会,在市议会与贵族院之间,成立了下议院。下议员就要靠选举产生了,不分民族不分宗教。

目前的国情下,下议院成了维系国家统一的关键所在。贵族院定死了,除非有大的功绩,否则很难在其中出头。对新来的各族移民来说,下议院就是他们奋斗的目标。

守序将下议院的设置与正在进行的陆海军改革联系到一起。联邦没有种族歧视,自由民的人格人人平等。但政治权力却有所不同,老人老办法,新人新办法,从更改国名和下议院召开的那天起,拥有选举权和被选举权的公民与普通自由民之间被区分开。

只有公民拥有投票的权利,而公民也有保卫国家的义务。

在联邦政体下,对大部分人来说,加入军队完成服役才能获得公民权。在目前的形势下,把选举权这一决定国家未来的权利交给那些什么都不懂,只懂跟风,又缺乏远见和足够经历的人是不恰当的,那就像把上膛的大炮交给心志未成熟的小孩,只有那些为国家做出过贡献,并且素质较高的退役士兵和公民才有决定国家未来的权利。

与海军比起来,参加陆军获取选举权更容易。守序既然决心在第二个任期将资源向海军倾斜,那陆军就必然要做一定的压缩。

陆军的人数维持在3000人,这与以前变化不大。但其中拿和之前一样高军饷的人只保留1000,主要集中各级军官、士官、骑兵和炮长,同时首都保留一个500人,纯粹由职业军人组成的机动营。剩余的2000人由各民族参军的义务兵组成,义务兵需服役3年,到期退伍。完成义务兵役期,就拿到了选举权。而要拿到被选举权,则需要做出更大的贡献。

军官和士官军衔升职不受野战部队规模限制,军官士官在机关、部队和院校之间轮替,参加培训或是讲课。

元老院对守序的提案做了一点修改。除了服役,完成一定纳税额度的人也能获得选举权。钱与剑一样关键,守序看了看,在纳税额度上加了个0。

选举办法草案还有些细分内容,地方议员与下议员在选举门槛上有所区别。对于工匠、学者、教师、医生等技术人员,也有他们获得政治权力的方式。不过那人数不会多,各级议会中将有一半以上是退役军人。

草案在实际运行中肯定会遇到一些在办公室中想不到的状况,以后会根据反馈进一步修改完善。元老院暂时保留了对选举草案的解释和修改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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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体基本是海尔莱茵在《星船伞兵》中的设想,略作修改。

第6章 铅与锌

后江行政长官林同文回了本土,守序有事要与他商议。和林同文一起来的是金瓯海军基地,地面警戒部队司令胡旻。

“胡少校,你申请调往大陆?”

胡旻的语气很坚定,“是的,我不能眼看着鞑子入侵我的家乡。”

林同文道:“少校向我申请了多次,我说这要等你决定。”

“少校,”守序道,“联邦现在还不会与鞑靼人进行大规模的地面战争。”

胡旻:“执政官,国内的朋友给我带了一封信。他捐献全部家产,招募了一只军队加入张家玉的麾下。他把家小都运到金瓯托付给了我。南洋的生活很安逸富足,可我不能看着朋友们去死。”

守序见胡旻情绪外露,给他倒了一杯酒,平复一下心情。

“我理解你的心情,但陆海军现在给不了你太多的支援。”

“我明白,我自己募人,有一百个兄弟愿意跟我走。”

“这样吧,”守序拿出纸笔,刷刷写下命令,“台北分舰队提督阿勒芒很快就要返航,你跟他一起出发。台北今年可能会有几个行动,你到了那边机会比较多。”

胡旻可能是在金瓯种田憋坏了,有些闻战则喜的意思,他高兴地道:“我一定打几个漂亮仗,绝不会搞砸。”

守序点头道,“少校,你们的家小安顿好了吗?这会是一场长期战争,不要急于一时。”

“执政官放心,我留下了小半老兄弟看家。”

守序跟他碰了个满杯,“那就好。后江的领地经营好了,你才没有后顾之忧。”

胡旻一饮而尽,他已经迫不及待,敬礼后拿着命令走了。胡旻要先去国防部报道,以护卫运输船队的名义与阿勒芒一起去台湾。

守序放下酒杯,问起林同文,“你那边像胡旻类似的例子是不是有不少?”

林同文露出一丝苦笑,“是,我们前几年接纳了很多两广和福建的军户移民,其中有些人现在想回国参战。”

“心怀故国也是人之常情,”守序想了想,“堵不如疏。你把他们组织一下,下半年我可能会有用。”

“好。”

如何解决后江府移民军户在天下鼎革中变化的心态只是林同文来的目的之一,守序要与他商议援助台北的粮食问题。

南风已经统治了东亚海面。

阿勒芒率领的台湾分舰队和台湾的运输船即将出发,他们装载了15万石粮食,主要是林同文在后江府囤积的秋粮。去年紧急购买的这批粮食一半来自真腊一半来自暹罗,比正常市价1石2钱银多付了1钱。阿勒芒有200余艘运输船,几个月的整备下来,现在船况尚可,15万石粮食差不多刚好让他的船队满载。

这只解决了台北小半的需求,今年夏粮上市后还要给梅登增援。台湾与大陆之间的航线是东西向的,一年四季均有适合航行的天气。这意味着台湾不必像本土一样遵守每年大规模南下北上各一次的季风铁律。可以预见,台湾的移民增长速度会比本土更快,粮食问题始终存在。

林同文有些倒苦水的意思,“你去年在信中让我采购60万石粮食,这个数字实在是难以完成。”

守序笑了笑,“不难办梅登也不会求到你了,如果说联邦有人能解决这个问题,只有我们的林大总督。”

“你别再恭维我,剩下这45万石快把我压死了。不行,你得跟我一起来解决这个麻烦。”

“好吧,好吧。”守序摆出衣服洗耳恭听的样子。

“首先是钱,你们去年带回来的银子不够。”

“不是有南洋银行的汇票吗?”

“采购量太大,我们还需要现金。”

守序点点头,这批采购量太大,台北和本土都有难处。

“你有什么想法?”

林同文也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只能去借。以我的个人名义向南洋的华商和印度人借钱。”

这个时代的贸易,借款与赊账是通行的方法。没有后世那些复杂的尽职调查手段,借钱与否主要是看人。南洋华商通常是借钱给别人的同时也欠了许多债,全靠流动性来倒。巴达维亚曾经的顶级华商杨昆承包了城墙建筑的大工程,他本人突然死亡,资金链一断家族就破产了。

“需要我做什么?”

“给我抵押品。”

“你需要哪些?”

“台北的矿山,银行股权,甚至森林砍伐权。”

“……好吧。矿山、股权只能抵押属于我们私人的那部分,森林砍伐权倒是可以。”

“把你手上台北能公开的资料都给我,我派人去暹罗和亚齐宣介。”

这算是路演?可惜没有PPT。

守序笑道,“好好,按你法子办。”

“海南岛也不能置身事外,我听说新任的雷廉琼巡抚和你相熟。”

守序恩了一声,“怎么说?”

“琼州府每年8万多的银粮正赋,廉州雷州2府各2万多。算上加派杂税,这三府能收20余万的银粮。”

守序:“如果算上雷州的糖业,应该还会更多。”

林同文:“设法让琼州府给我们出一部分,你觉得他们现在最缺什么?”

守序:“粤西巡抚曾樱在基隆跟我说他要去琼州扩编军队,我想他现在最缺的肯定是军火。”

“军火这是你的事。”

守序:“好了,琼州我去想办法。我解决10万石,剩下的你负责。”

林同文愿望达成,总算露出笑意,“你帮我转告梅登,30万石我可以帮他解决,但台北与后江之间需要做一些交换,他得用人来换我的粮食。”

因为南北季风铁律的关系,台北是个很好的移民中转站。林同文有这种想法不奇怪。

“你想怎么开价?”

“30万石粮食,每10石一个人,也就是说,他在今年的北风期得给我运来3万移民。”

“你这开价可有点黑啊。”

“黑不黑,你让台北去判断……”

“不用了,我替他答应你。条件是明年你也得照这个价格办理。”

额外增加三万人的移民,在以往这需要花很多钱。现如今的局面却有少花现金的可能,只要打开两座县城,人和钱就都有了。

林同文接着拿出了几样矿石递给守序,“炉甘石、方铅矿、虫胶和铅,全都来自老挝。”

炉甘石是菱锌矿,一种重要的中药材。

林同文:“你要炉甘石是用来治病吗?”

“不,我要用炉甘石来炼倭铅。“

守序要炉甘石有比当药材更重要的用途。明代有完整用炉甘石冶炼得到锌的工艺,“炉甘石十斤,装载入一泥罐内,…然后逐层用煤炭饼垫盛,其底铺薪,发火煅红,…冷定,毁罐取出,…,即倭铅也。”

倭铅即锌,锌与铜的合金为黄铜。黄铜在军工,尤其是海军方面有重要应用。联邦周围除了中国大陆,只有老挝有锌矿。

老挝号称虫胶与安息香之国。虫胶的用处很多,守序想做的东西现在还是绝密阶段,暂时只做储备。

铅是炮弹子弹的原料,最重要的战略物资。说起来很遗憾,联邦本土和后江多位河流三角洲,千年下来淤积的土地是很肥沃,有利于农业开垦,但金属矿却比较少,本土只有个锡矿,后江除了泥炭什么都没有。

一般来说,有价值的矿产大多位于山区。亚洲除了中国大陆,铅矿并不多。守序需要给军队寻找稳定的铅料来源。前几年大多是从中国和印度进口,数量只能应付低烈度的战争,这并不够。在周围国家里,只有位于群山之中,人口较少的老挝在矿产上比较富裕。

自从与老挝南掌王国签订了密约,后江府林同文就派人在老挝首都万象开设了商馆。后江用转口的棉布、硝石和来自中国的铁器与老挝交换虫胶和其他矿物。南掌在找矿方面很落后,有些矿的地点老挝王苏利亚旺萨是知道的,但无力也没有开采的必要。

林同文在开矿方面帮了万象一把。

“我派去的老师傅评估,南掌的矿不大,但足够我们使用了。为了节约运费,我打算教会老挝人冶炼铅和倭铅。”

“这事你看着办,与老挝处好关系对我们以后的发展有很大好处。

虫胶与方铅矿不需要加工,守序只是叮嘱林同文做好储备。铅和锌如果能炼成金属锭,在翻越孔瀑布时能节约很多力气。铅和锌的冶炼并不是什么机密,买本《天工开物》看懂就都会了。

因为路途曲折,从老挝购买金属原料不比从印度和中国进口便宜。但对联邦来说,与老挝的贸易交换可以是以物易物,物资供给的安全性也比印度更好。即使成本更高,这条商路也有维持的必要。

结束与林同文的会面,守序召开了大本营会议。

联邦的中央税收多半用在国内,在吉打府缴获的贵金属和宝石要用来抵冲军费,武器则要用来武装西海岸民兵和其他民间军事组织。

守序向大本营申请调拨今年度军火生产额度,增加硝石和铅的采购。

马尔蒙:“按照你的要求,海军今年要开工8艘双桅护卫舰,我们的财政要满足这样的采购额有些压力。”

这确实是守序的计划。海军亟需扩编,联邦现在造不了三桅巡航舰,强硬上也没什么必要。把200多吨的双桅护卫舰多造几艘扩大巡航范围也是很实在的事。其中西礁号和罗浮号退役被台北买断,这笔钱足够海军开工两艘更好的船。

守序:“大家紧一紧,腾些钱出来。我今年会再北上一次,半年后一定带回2倍以上的收益。”

大家都笑了,守序几次出征获得的净收益都超过了100%,这种生意很是做得。

守序摆摆手,让大家停下来。

“这几年大陆混乱,我们的机会比较多。以后想再这样容易就赚到钱可能就不简单了,所以最好把生意搞大点。”守序看向海军提督,“林恩,我们的巡航舰现在情况怎么样?”

斯特林摇摇头,“不是很好。长衣级过于老旧,去年退役了2艘,腾出人员驾驶新下水的护卫舰。”

马尔蒙道:“长波与长山号的龙骨都出现了损坏,与其摆在港口烂掉,不如拆了,将武器与尚可使用的船材用在新建的护卫舰上。”

守序知道海军的现状,“其他船可以出动吗?”

斯特林:“你的老长水号和长河号只能在暹罗湾这个澡盆里活动,去了南中国海我很担心她们能否经受住大浪。”

南中国海、台湾海峡和东中国海的海况差,船帆船缆船锚的消耗也比欧洲更重。

守序轻轻敲敲桌子,“我可能要在北风期使用军舰。”

“上帝啊,我劝你不要征调两艘老长字级了,让他们看家吧。”

无论在中国还是在欧洲,北风大浪都是让海军闻之色变的东西。英国海军在欧洲也算是位于前列的强军,他们现在的习惯仍然是冬天窝在港里猫冬不出门。这个时代的军舰普遍是小舰扛大炮,火力倒是可以,适航性等性能太差。

联邦海军的几艘老舰同样也存在这样的问题,高海况下炮甲板的炮门难以打开,火力还不如一艘护卫舰,操控性更是不如。唯一的优势只剩下皮厚,轻炮难以造成实质伤害。

守序:“海军能出多少军舰?”

斯特林:“留下守家的军舰。我们能出动南海号和利马号两艘大舰,4艘护卫舰和4艘通报舰。”

“照这个数字整备。”

斯特林所说的可出动战舰包括了今年即将下水的5艘船,去年能开工这么多次船部分原因要归功于拆掉了2艘老船。

不计陆战队,11艘船需要1000余名官兵,海军需要在接下来的几个月中扩编300水手才能达到满编。

守序散会后与斯特林一起去了海军基地。

南海号与利马号都在港内,两艘船是排水量超过1000吨的大盖伦,为了适应中国海的海况,船上现在最重的炮是16磅,更重的18和24磅炮都拆下来给要塞了。

台北的铜前年和去年运过来2批,炮厂试着铸造了12磅炮,尽管废品率很高,炮铜却可以回收再造。现在的攻城臼炮和12磅地炮、舰炮的成本依然高企,不过总算解决了加农炮自产的问题,倍径更长的长炮则还在试验阶段。

南海号与利马号现在都是炮甲板4门16磅炮,14门12磅青铜炮,露天甲板8门6磅铁炮,船尾2门6磅铁炮的配置,总共28门舰炮比早前精简了几门。

船上一些不必要的装饰和家具都拆除了,用科林伍德的话来说,现在没有一丝美感,灰扑扑的跟中国砖差不多。守序说只要能拍死人,你管她长什么样。

西班牙盖伦原本高耸的艉楼被拆除了一层,后甲板的楼室也拆除了大半,其他结构也都有减轻之处。与帆装的试验性改装一样,这一切的目的都是为了减轻载重,改善航行性能。

第7章 到琼州

守序来到国防部,有些手续要在军政部门办一下。

见到部长考克林,寒暄几句,守序掏出一个金坠子,“听说你又添了个儿子,我去年在外征战,没去给你道贺,现在补上。”

考克林笑着收下了,鬼佬就是这点好,收钱不做作。考克林年近50,在这个岁数能添个儿子那真是大喜事。

守序拿出4份文件递给考克林。

“这是什么?”

守序嘴角含笑,“4艘船的退役证明。”

考克林戴上老花镜,仔细看起来。也许是长期的海上生活损害了他的视力,现在就需要老花镜的辅助了。与近视镜比起来,老花镜要便宜一些,市价大约是10两一副。考克林的这幅眼镜做工精美,应该不止这个价。

卓越号与冒险号两艘跟着舰队从美洲来的船手续没有问题。随着新建护卫舰和通报舰陆续下水,这两艘从大型单桅船改为双桅船,排水量130吨的老船海军早就看不上了。虽然因为保养的比较勤,船况尚可,但海军多半时候还是让它们停在码头上发呆。

守序以三亚钢铁公司的名义将这2艘船买下,斯特林没打算赚什么钱,他们商量的价格几乎是半卖半送。

考克林抬头看了守序一眼,没多说什么就卓越号与冒险号退役的文件签了。

有问题的是西礁号与罗浮号。这两艘船代表的200吨双桅纵帆船已停建,现在新建的护卫舰全是排水量250吨,混合横帆与纵帆的双桅brig。

可这毕竟是2艘船龄很小的新船,考克林犯犹豫了。

他狐疑地问道:“这两艘船现在哪里?”

守序:“在台湾,去年的战斗中两艘受了一些损伤,战舰的官兵我都带回来了。台湾的兄弟们成立了个垦殖公司,他们想买下这两艘船。”

“这不太好吧?”

守序笑了笑,“梅登他们愿意付钱,都是自家兄弟有什么不好的。既然这两艘船海军嫌航速慢,我看不如卖给他们。”

“海军同意了?”

“斯特林正想拿这笔钱建2艘新护卫舰。”

考克林看了看,4千两一艘,差不多1200英镑,价格倒是没问题。

守序见考克林还在墨迹,很随意地道,“台北新开垦了不少土地,我用你儿子的名义置办了一个庄园,有耕地有山林,风景不错。你挑几个信得过的人,这次跟我一起去,把庄园好好经营一下。”

与其他鬼佬一样,考克林是个教徒。他不打算放弃自己的信仰,因此只有最先娶的暹罗妻子所生的子女有继承权。守序打听清楚,考克林去年添的儿子是个马六甲梅斯蒂索女人所生,母亲与孩子都没有任何名分,这是没有继承权的私生子。守序在帮他解决一个可能给家庭带来隐患的问题。

考克林笑了,立即在文件上刷刷签下自己的名字。

守序:“别忘了把日期落到去年。”

等守序从国防部大院出来,冒险号与卓越号已成为三亚公司的财产。这2艘船都不大,各自装备了8门4磅铁炮。守序从卫队中抽调130人。首都港口有的是待业的水手,出勇在码头酒馆里转了几天,招募到40人。

林同文与李君常今年的大米采购额度奔着3万吨努力,大米采购和船队编组尚需时间,守序在国内坐不住了,按照分工,他要去琼州打个前站。

大米曾经是马六甲的核心贸易品种。与粮食紧张的中国相比,南洋在这方面简直是天堂般的存在,南洋土著的农业耕作技术很差,他们就随意找块地鼓捣几下,就有了吃不完的大米。这里的大国几乎都是大米输出国。

大米是南洋人民获取热量的主要来源,加上鱼,让南洋各民族普遍营养比较好。虽然蔬菜很少,但同样吃不完的水果弥补了蔬菜的相对不足,酸橙蜜柚等构成了维生素重要来源。

充足的营养让17世纪的南洋土著在身高上并不落后于欧洲。这里的成年男子平均身高大约160,就是17世纪中等个头欧洲人的身高,略矮于华人。

南洋土著可能是这个世界上平均年龄最长寿的民族,这里基本上看不到瘸子、佝偻等轻度残疾,而这些情况在欧洲人中比比皆是。

可能是因为历史上印度教的影响,这里的民族吃牛肉的并不多。在野草茂密的地区,到处都是成群的水牛。在爪哇岛,1两白银能买到60只鸡,1头强壮的水牛也不过3两白银。

对在过去几年饱受饥荒折磨,刚刚移民到南洋的华人来说,每天能吃2顿大米,没错,这就是天堂。

华人是南洋最干净的民族,他们从不喝生水,将水煮开后泡茶喝,这最大程度抵挡了流行疾病。

马六甲易手,这里便不再是南洋大米贸易的核心港,但港口的变化并没有受到影响到各国的大米产能。

爪哇岛一年依旧要输出2万吨大米,中爪哇的马打蓝输出15000吨,东爪哇的几个小国输出5000吨。暹罗每年输出12000吨,真腊7000吨,缅甸也有近万吨。再加上其他的小国,南洋地区每年大约有8万吨大米在海上跑。荷兰人会收购其中6000吨,原本葡萄牙人也是购粮大户,现在这块需求被荷兰人消除了。

南洋的大米运输船都是些庞然大物,载重吨通常在300—500吨。马打蓝一般用30—50艘船,暹罗用30艘船就能把上万吨大米运到进口国。

南洋各国粮食播种和收获的季节并不同,比如暹罗是种双季稻,分为雨季稻与旱季稻。雨季稻占了90%的产能,一般在夏天播种, 11月收获,晚的要跨年。各地稻谷收割后,通过内河汇集到阿瑜陀耶城,装上海船输往各地。北风季他们会将大米送到巴达维亚或者亚齐,南风季则输往中国等地。

联邦不仅在暹罗与真腊,也在通过各种渠道采购爪哇等的粮食。

李君常负责筹措运输船,南洋的戎克船普遍比大陆的船大,联邦运输船普遍为10丈长,排水量450吨以上的福船和广船,有几艘暹罗广船更是长达13丈,排水量逼近800吨。

考虑到这次会逼近战区,守序要求船主必须可靠。李君常除了调动一部分本国船,其他船只均雇佣自真腊与暹罗两个相对可靠的国家。抽调多数大船后,本国今年北上广东的运输任务将交给中小运输船,来往南洋则要雇佣其他船只了。

本土舰队今年的主要任务是给这次前所未有的大船队护航。

正常情况下,本土舰队惯例维持一半军舰在海上执勤,一半在港中维护休整。

按照守序早前的建议,本土舰队的军官不断在战舰和院校之间轮岗,很少有人长期固定在一艘战舰上服役。舰长们在院校中学习、交流数学、天文导航、气候的高级课程,结束一段课程后便转到之前没有任职过的战舰上执行任务。

没有新建的巡航舰,轮岗是唯一让人事流动起来的方法。人如果长时间固定在一个岗位上,就会失去新鲜感,继而对工作产生疲惫懈怠。

本土舰队这几年基本都在暹罗湾中执勤,训练官兵,偶尔进行一些缉私和对海盗的低烈度行动。本土舰队老兵比例不如台湾分舰队,实战经验和在复杂海情遂行作战任务的能力有些欠缺。

今年的任务将是本土舰队第一次远海作战,在家里憋了几年的军官们有些跃跃欲试。格伦维尔.科林伍德、菲利普.爱德华、托马斯.梅洛三个老舰长都向斯特林申请出航。

甚至林恩.斯特林本人也很想去,他的申请被守序与内阁毫不犹豫地否决了。人事、基地、兵工厂、海军造舰、官兵训练等等,本土舰队一摊子事,现在他走不开。

剩下的三个人,守序与斯特林商议后都批准了。

本土舰队将编为两只分队,科林伍德率领直接护航编队,由1艘护卫舰3艘通报舰组成。其余战舰将组成作战编队。

用十天时间做好准备,守序在6月启航,悄悄离开星芒城。临行前,他与科林伍德约好船队在三亚汇合。

冒险号与卓越号两个老伙计张开斜桁帆,在海上的动作还是那么轻快。只是若要一直保持这样的速度,船上的水泵需要经常开启。这是老船的通病,底舱渗水不可避免。

没有台风,南风季的航行总是令人愉悦的。大海上波涛不惊,清劲风吹拂着船帆,十分舒适。守序没有停靠后江府与三亚,1200多海里的航程一周多即到。

海南岛在明代已经很发达了,洪武二十四年的189.4万亩耕地发展到万历四十三年已有383万亩,耕地增长了一倍多,人丁却不见增长。很显然,因为人丁税和徭役的问题,这座天涯海角,汉黎杂处的岛上有着太多的隐户。田亩是不会骗人的,洪武24年耕地面积对应的是30万人口,那现如今的海南岛,人口应在60万人以上。

即便按照30万人口计算,琼州府也是广东全省第三大府,仅次于广州和潮州,超过了两广总督驻跸地肇庆。

洪武年,琼州府的田赋正税为9万6000石,嘉靖年间商税为铜钱6万余锭,此外尚有各种杂项、摊派。如果按照三饷加派的程度搜刮,加大对矿山对挖掘力度,增加盐税、酒税,琼州一府收取40-50万钱粮问题不大。这还是没有考虑到蔗糖贸易的收入。

雷廉琼都是产糖地,三府相加一年可出40—50万担蔗糖,即便按现在的市价每担3.5个里亚尔计算,这也是15万两白银的生意。

廉州还有珍珠,雷州有鲸油,琼州有椰子、槟榔和棉花,都是刚需物资。

粤西很富庶,但其中关系盘根错节,各路官人衙内,山寇海盗,疍民黎民都要从中分润。官府能收取的并不多。守序提前出发,他要与曾樱商议,如何才能将这份钱粮的作用发挥到最大。

第8章 琼州府的防御

介入一地军政局势,最先了解的是地理。守序在航行途中翻阅海南岛各港口情况。

海南岛四面环海,孤立水中,海道四通八达。从岛北徐闻渡海,半日可到海南岛。环岛皆有港湾,处处可停舟锚泊,供商船登岸取水。

琼山县海口港为面向大陆的主要窗口,港内宽深,可泊大船数十。文昌县铺前港与清澜港是另两座重要的商港。

白沙港与海口港唇齿相依,自宋朝在白沙设立水军始,白沙就是海南海防的咽喉。明朝在这里设有海口后千户所。

铺前港约位于白沙港东30km,海港分内外两部分,外港面向铺前湾。内海湾深入陆地10余公里,宽3公里,湾嘴的入口是铺前镇,狭窄的海门只有800米宽,筑起两座炮台就能完全封锁进出内港的航道。明朝在这里有座铺前巡检司堡,缉私捕盗勉强可以应付,打仗肯定不行。

清澜港则是全岛最好的港口之一。港口同样分内外两个部分,外港面向高隆湾,通过一条长6公里,宽300余米的狭长水道进入深入陆地的八门湾。八门湾水深广阔,通过文昌河可直达文昌县城。清澜水道实在太过险要,历史上这里是倭寇与林凤等海盗多次登陆之地,万历六年,明朝击退了林凤后将清澜守御千户所从文昌县东北移至水道咽喉处,以作防御。有千户所城控扼海口,清澜港的防御不差。

清澜港向南有会同县、乐会县、万州、陵水县,万州与陵水皆有良港,均为深入陆地的海湾,海口狭窄利于防御。万州有万州守御千户所,陵水有南山守御千户所,所城与州城、县城合一。

陵水县再向南是联邦已控制在手的三亚港,此时通常习惯上用三亚与琼山县连线划分岛屿东西。三亚港沿海岸向西依次是崖州、感恩、昌化、儋州、临高、澄迈。岛西的海湾比岛东更多,有20多座商港渔港,密布的海湾河汊为北部湾各路海盗侵袭海南岛提供最好的隐蔽地。其中最值得注意的是儋州洋浦港、澄迈东水港与石歧港。洋浦港阔水深,位于岛西有五指山隔绝,将台风影响降到最低,是岛上天然条件最好的商港。

加上位于琼山县南渡江上游,内地的定安县,便是全府之地。

琼州共11个州县,州城单列,琼山县附廓府城。军队方面有1卫11内外千户所,其中单列的有海口后千户所、清澜千户所和深处内地镇压黎垌的水会千户所,其余卫所均与州县同城。

海南岛孤悬海上,是全国受海盗侵袭最频繁的地区。与大陆上的同事们不一样,琼州府的卫所军户常年凭自身的力量与海盗和黎垌作战,从洪武年至崇祯年从未间断。

岛上的水师只有白沙水寨一只营兵,各地的千户所城仅有几艘小船,水上力量很弱。

但在陆地上,琼州境内卫所军仍不失为一只有效的战斗力量,在历史上,有组织的琼州明军一直与鞑虏战斗到康熙二十年。他们中有许多人跟随杨彦迪陈上川去了西贡。

琼州各州县基本占据了最好的港口,这大约是因为开发琼州时,环岛陆上通道条件一般,物资人员来往依靠海路。

冒险号与卓越号沿着海岸行驶,直抵海口白沙港。琼州人民的母亲河南渡江在港口东侧注入大海。海南岛的内河通航条件比台湾优越的多,南渡江、文昌河等内河通航里程加起来有几百公里,其中南渡江在澄迈县以下皆可通航,是琼北地区的交通命脉所在。

白沙水寨的明军很熟悉眼前战舰悬挂的军旗。但卓越号桅顶上飘扬的逆戟鲸纹章旗还是引起了水城明军的一阵骚动。南洋海面现在无人不知这面旗帜代表着什么。

按照惯例,卓越号鸣响礼炮,宣示没有敌意。

明军派人接舷,卓越号的舰长出面与他们接洽。守序等在舱中,直到熟人登船,原登州水师游击张时杰。

张时杰去年从黄浦江得胜港突围后,守序收留了他,救下他的兄弟们。其后在舟山与台湾,这部最后的登州水师在守序麾下效力过一段时间,直到曾樱开口,把这只旧部要了回去。

张时杰见到守序就要大礼参拜。

守序把他拉起来,见他官服换了补子,便问道:“张指挥使升职了?”

张时杰笑道,“是,曾中丞荐了我都指挥使佥事,琼崖参将。”

琼崖参将算是海南岛驻军司令了,官不大权很大。琼崖参将原本驻扎地位于崖州或是陵水,全称是驻扎崖、陵,分守琼州地方,兼管琼、雷、廉州海洋备倭。

倭寇消亡后,这个备倭参将一度撤销,粤西的军队统归雷琼参将统帅。因为要防御广东苗乱,这个雷琼参将驻扎在大陆。曾樱重设琼崖参将是他控制全府军权的第一步,张时杰的驻扎地就在这海口后千户所。

守序随他登岸,海口后千户所又叫琼州府水城,南边5公里为府城,这里是琼州防御的核心所在。所城东北临海,修建有九十丈的石砌堤岸。

守序这是第一次来琼州府,长艇绕过海堤,靠上码头。明朝搞基础设施建设水平不差,琼府州县与卫所城虽然不是强大的军事要塞,但依然维持在水准以上。雷州、廉州等地大约同理。南方各城城墙包砖,港口多石砌码头,要害所在还有条石防护。

张时杰边走边向守序介绍他的所城,海口后千户所周五百五十五丈,高一丈七尺,阔一丈五尺,雉堞六百五十三,窝铺十九,设有四座城门,上面各建城楼。四门分别为东、西、南、北门。东南到西北挖有护城河,长四百六十五丈,宽一丈五尺,深五尺。

登州水师自从南下后一直渴望能有一块自己的地盘,黄蜚为了地盘不惜把水师开进太湖,这才有得胜港之祸。张时杰等最后的登州水师终于还是在老长官的运作下,在中国最南方寻找到一块立足之地。

从张时杰的脸上,守序能看到一个稳定的家对这些北方明军来说意味着什么。太多的明军因为没有立足点,流离失所,带着家属东奔西跑,冻饿之下向建虏投降。

明朝的官爵现在不值钱,大陆上现在总兵多如狗,伯爵满地走。参将没有那些官地位高,可一块稳定的地盘比什么都强。有地盘的参将比没地盘的伯爵说话硬气多了。

进城后,张时杰将守序引进他的参将衙署。海口后千户所有原本的军户,张时杰没有占据城内原来的千户家。他在城中心四牌楼街找了一处大院,重新布置了衙门。

张时杰端上茶水,“国主请稍待,我已派人去府城报告曾中丞,想来很快便有消息到。”

守序点点头。大堂中摆有一副琼州府城周围的沙盘,墙上另挂全府地图。这幅地图大约是参照了欧洲绘图法,比以前见过的中国地图要精确。

张时杰见守序看着地图和沙盘,心头暗喜,挥挥手。他的亲兵和侍从蹑手蹑脚退了出去,房中安静了下来。

守序趴在沙盘上,眼睛盯着琼州海峡,缓缓道:“张参戎,你的这个所城抵挡海盗,防御力量是足够。可如果面对的是鞑虏,恐怕力有不逮。”

以琼州本岛对北防御而论,海口所是中心,海口右侧的文昌铺前港与左侧的澄迈石歧港构成两翼。

铺前向东的良港就只有清澜港,除此没有足以承载军队携辎重登陆及开进的基础设施。清澜港本身的防御很坚固,狭窄的海道会成为登陆敌舰的恶梦,而继续向南的几个港口太远,面临的军事压力并不大。

澄迈向西就不同了,临高与儋州有十数处戎克船可以停泊的港口,防御任务很重。

琼州海峡过于狭窄,如果风向天气合适,海船几个小时即可完成航渡。对面雷州半岛港湾众多,可以用来集结战船,隐蔽登陆部队的地方太多。除非调来大舰队,否则很难全方位监控。

这就意味着,要长期守御海南岛一定要在雷州半岛上保持地面桥头堡。卡住海口所对岸徐闻县的海安千户所等地,才能保证海南岛的安全,这样做的成本也比较低,守卫一两座要塞总比守卫近200公里的海岸线简单。但在大陆维持军事存在,需要有一只不弱的陆军,对琼州的明军来说,这在短期内难以做到。因此首期的防御计划依然要依托本岛。

张时杰在登州、宁远等地长期与八旗本部作战,在江南也见识了李成栋等绿营强军,对守序说的深以为然。

张时杰道:“海口所,铺前堡,石歧港三座城我打算扩建成西式要塞,临高马枭博铺等地也要修筑堡城。工程浩繁,需要的时间不短。”

守序:“你们可能只有1年的时间,得抓紧了。”

张时杰:“我明白。中丞正派人在沿海各地考察地形,征发壮丁和募集士兵。只是现在并非农闲季节,我们不能太过耗用民力。”

守序想了想,问道,“你现在管到的有多少兵?”

“中丞将我原先带来的兵编为抚标右营,驻扎在府城。我现在只有几十个老兵,再加600余白沙水寨的营兵。”

600兵就是琼州府之前所有的常备军队了,只靠这点兵什么都干不成。

守序道:“现在没有倭寇侵袭,我看除了清澜所,琼南各州县卫所的兵都可以抽空,用来防御琼北。”

张时杰:“中丞正是如此下令的,我们准备在全府军户中抽调2000人,各县民壮抽调1000人,充实到营兵中。此外,中丞也派人去了定安县,在那里征募黎垌的土兵。”

卫所兵、州县民壮弓手和黎垌土兵是第一波动员的范围,张时杰说全府大约能征募到5000人。如果要继续动员,就要签发普通民夫了,在耕作季节这么做要冒一定的风险。

以新募之兵的战斗力,5000人大约可以满足各处防御需要,但为了万无一失,琼州府一定要控制一只机动部队,以作来回增援之用,这只部队最好有战斗经验。

张时杰:“城池我们可以自建,可岛上的军械武器十分缺乏,能否请国主支援我们一批大炮和弹药?”

守序放下茶杯,“军火的生意,等曾中丞来了我们再详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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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章最好对照历史地图看,谭其骧的明朝历史地图国学导航网上有。

第9章 以勤王的名义调兵

老爷子居然骑马来的。

琼州湿热,曾樱到时已是大汗淋漓,全没有了当年初见时大明朝巡抚的鹤骨仙风。

守序能体会到他的急迫。

曾樱说起了湖广,湖广是广东的北大门,其战局发展时刻牵动广东官员的心。

年初建虏平南大将军勒克德浑将湖广长江附近地域打了个稀烂。被寄予厚望的忠贞营、忠武营、忠开营三部顺军残部不堪一击,全没了当年横扫天下的风采。

看看顺军这些番号就知道,他们内部矛盾绝不小,算上何腾蛟直属的郝摇旗,明显就是分为四个派系。

招抚顺军的堵锡胤虽然堪称干员,奈何其挟顺军残部自重的私心非常明显,处处与何腾蛟做对,让何腾蛟极为被动。

何腾蛟贵为湖广总督,宵衣旰食,呕心沥血之下却只能指挥郝摇旗一部。就是这一部也经常是先抢掠个饱再上阵打,将湖广百姓都逼到建虏那边去了。公安县顺军大败,就是因为当地百姓苦于掳掠,给建虏带路抄了顺军老营,这样的例子比比皆是。

曾樱提起堵锡胤就是一脸愤恨,曾樱与瞿式耜何腾蛟多有书信往来。

他对守序道:“堵锡胤早晚要坏国家的大事。”

守序不知道其中有什么内幕,他只是从大的方面判断,“湖广军队的军纪太差,绝不能指望。何腾蛟在饮鸩止渴,湖广防线迟早要被他们搅乱。”

湖广的官军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何腾蛟属下的正经明军有三部,张先壁、黄朝宣、刘承胤三个总兵。黄朝宣在明军控制区杀人如麻,动辄使用剥人皮的酷刑威胁百姓交钱,残酷程度让郝摇旗都叹为观止,还派人过去学习经验。刘承胤也是个坑货,去年为了抢军饷,直接派兵端了何腾蛟贵州黎平老家,抓了何腾蛟的儿子勒索银子。

就这些货色,能守住湖广那真是见鬼了。

在座的只有守序、曾樱、张时杰三人,守序也不怕他们当自己危言耸听。明军是弱势一方,要做防御部署,首先得分析战场的情况。

曾樱带来大量的军情机密文件,守序结合自己得到的情报,再用军事常识推论,战局大体是清晰的。

连绵而下的梅雨逼迫勒克德浑班师回家,人都能发霉的天气对建虏来说无解,噩梦般的经历。

勒克德浑撤兵后,何腾蛟发起反击,把战线重新推回了岳阳。他属下那些招安的农民军和明军划地而守,瓜分掉湖广的地盘。与地盘相比,湖广的军队太多了,他们会把民力消耗殆尽。到时湖广的民心向着北京,明军就是有再多的军队也不堪一击。

张时杰拿出江西和浙江地图,分别摆在桌上。明军与建虏的战线从钱塘江向西到秦岭绵延几近3000公里。四川太远顾不上,对广东来说影响最直接的就是湖广、江西和浙江三个省。

浙江,鲁王朱以海近10万军队依然隔钱塘江与建虏对峙。谁都能看出来,江上明军已颓势尽显。鲁监国控制的宁绍台三府,赋税收入一年60万,养10万军队简直是天方夜谭。只要建虏稳住杭州,钱塘江上的军队迟早不战自乱。

福建的隆武天子中央约能控制400万的赋税,主要来自广东福建二省。正常情况下,隆武天子大概能养20万军队,但战斗消耗太大,他的赋税也不够用。

鲁监国在北方隔绝了建虏,让隆武帝得以腾出手,他有些机动兵力。隆武号称五路北伐,声势一度浩大,这位皇帝的调门很高。

守序挺欣赏这位皇帝,并不是说他那些高调的宣传攻势。宣传与实际之间总是存在差异,时间一长很多人都觉得不对味了。

曾樱对皇帝颇有些微词。

守序很理解隆武,宣传是成本最低的攻势,隆武也是迫不得已。

这位皇帝其实非常清醒,他从未被自己那些高调的言语所迷惑。皇帝派黄鸣骏张鹏翼驻衢州、杨文骢刘孔昭驻处州、朱大典蒋若来驻金华、卢若腾贺君尧驻温州,以浙江南四府的钱粮就地养军,作为福建北面的屏藩,再以黄斌卿遮蔽海路。其实这几路都不是为了北伐,而是守御。

隆武将他全部的机动力量都投入了江西。皇帝的战略很明确,打通江西,与湖广何腾蛟连成一线,继而出湘江、赣江入长江,控制徽宁池太,从上游威逼南京。

隆武所有的战略部署都是按照这个计划在执行,江西是其中的关键。

守序站在隆武皇帝的角度,设身处地想了想,即便自己处在他那个位置,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了。海路不靠谱,长江要害在上游。

隆武皇帝很有主见,他吸收了许多重臣,广开言路,可那都是做做样子,根本就没打算真听他们的。

曾樱说到这里,对皇帝多有批评之言。南明主弱臣强,大臣骂皇帝不用忌讳什么。

守序却不以为然,所谓重臣,他们的声望和权势来自门生故吏,也就代表着某个山头的利益,全听他们的事情肯定要搞糟。

江西没有什么真虏大军,基本都是绿营。主要的绿营兵有四部,江西总兵金声桓、副将王得仁、山东总兵柯永盛和高杰养子高进库,其中以金声桓兵力最强。

建虏英亲王阿济格解散了左梦庚的大部分军队,做法过于直接和粗暴。左镇的军队一半又投入了南明各军,以湖广最多,整建制转为明军的就有曹志建等部。剩余的兵大多被金声桓收编,金声桓区区一总兵,现在却有3万大军。

王得仁是投降的李闯余部,留起辫子后显示了强劲的战斗力。高进库也不必怀疑,高杰部的战斗力没有差的。

福建有北西二关,北为仙霞关,西为衫关。

郑藩两部主力,郑彩与郑鸿逵,郑鸿逵虽然本人留驻仙霞关,但他把一大半战斗力量都派去了江西。

郑彩则与张家玉的广东兵合营6000人,翻过衫关在广信、建昌一带与金声桓交战。张家玉和郑彩进入江西初期颇打了几个胜仗,可惜后继乏力,郑彩与张家玉遇到了明军普遍的问题。与建虏刚几波正面后,他们积攒的弹药军饷很快耗尽,后方缺乏补充。今年正月,郑彩的兵就无饷了。

在金声桓源源不断的增援下,明军步步后退,直到郑彩退回福建,留下张家玉。郑彩也不是逃跑,他退回福建休整一个月再入江西与张家玉汇合,这次他们打了个大败仗,被王得仁彻底击溃。

曾樱很遗憾,他与郑芝龙关系好,但郑藩陆军战绩不佳这是事实。

守序换了一杯新茶,轻啜几口,郑彩的行动很耐人寻味。从目前的迹象能判断出,郑彩显然比郑鸿逵对建虏作战积极性更高。

这就很有趣了。

郑鸿逵作战不积极,显然不是他自己的意思,这只可能来自郑芝龙的指示。郑彩的行为说明在一定程度上,他的独立性更强。

郑彩战败给了郑芝龙机会,他让郑成功驻军衫关,收拢郑彩的败兵,然后将郑彩撤职。

曾樱在郑藩内部的信息渠道很多,与郑彩也有联系。郑彩现在退回了他自己的大本营东山岛铜山守御千户所,整顿水师,似有出海之意。

提起郑藩内斗,曾樱很遗憾,自郑芝龙始受招安起他就与郑藩合作,可以说是看着郑芝龙从一介海盗一步步成长到闽海王。郑彩与郑芝龙隐隐分裂的态势,显示郑藩现在要出问题了。

郑彩的事情守序暗暗记下,等到了台北,他有时间与郑彩进一步联系。

回到江西的战局,

金、王、柯、高四部绿营兵在江西与隆武主力鏖战半年,基本打垮了明军反击。江西明军不但没有收复南昌、九江,在金声桓的攻击下,他们现在只剩下赣南和衫关外围一小片地方。

赣州是江西战局的棋眼所在。这里云集了最强的明军,不是郑藩那些拉到地面上就是菜鸟的部队。赣州明军主力除了当地军户义军之外,尚有从云南千里勤王的王永祚、赵印选和胡一青部。滇军是新锐力量,战斗力比较强。两广总督丁魁楚也从广东给赣州派去了4000援军。在杨廷麟组织下,守军决心保卫赣州。

张时杰:“赣州是屏蔽广东,联系福建湖广的核心要地,建虏若攻克赣州,那就大事休矣。”

说罢他看了曾樱一眼,总督丁魁楚也曾行文琼州,让曾樱出兵和他一起增援赣州。

曾樱接到文却没动,他手下只有张时杰一部400老兵,增援赣州是杯水车薪。留下这400人,却能弹压住琼州全府,再以老兵为种子,琼州就能练出一只堪战之兵。

“赣州肯定守不住,”守序道,“还是那个问题,粮草。即便广东有钱支援赣州,可他们要翻越大庾岭才能将粮饷军火运进赣州城,而建虏走长江和赣江就行了。赣州现在打成消耗战,你们的友军翻山越岭不可能有建虏走水路方便。”

曾樱叹气不语,他带兵几十年,知道赣州没救了。除非何腾蛟能从湖广出兵走茶陵进江西,抄掉赣州前线金声桓的后路。这显然超出了湖广明军的能力,他们刚刚才被勒克德浑打烂,正在艰难地恢复元气中。

守序放下茶杯,“曾中丞,张将军,我是外人,说话不太客气,二位别怪。”

张时杰的脸变了颜色,他在琼州日久,多少听说过南洋海面关于守序的某个传说。

点起烟斗,守序幽幽地道:“金声桓几部绿营就打跨了朝廷精心策划的数路进攻,那是你们准备最好,最强的一波。广东被赣州拖住,这几战打完,朝廷实力已消耗殆尽。而建虏的实力你们是知道的。”

张时杰与建虏打了一辈子仗,对他们的套路熟透了。当即哼了一声,“鞑子每次打完班师后,就把地方留给汉奸驻守。出征的甲兵回去,换留守的甲兵在秋季出发,一波又一波,每次他们都能比上一次的进攻出发地更靠南。”

曾樱长叹一声,“若是没有绿营兵,仅凭建虏本部十万丁口,又如何能窃居中原。”

绿营兵构成是个很复杂的问题,其实绿营不完全都是汉奸,其中有很多人是被迫的。就如湖广和陕西现在的几部绿营兵,他们的初衷只是为了在流寇手里保卫桑梓才引入建虏。像这样的绿营兵也许战斗力并不强,但保卫家乡决心却十分坚定,很不好打。

守序:“建虏的攻势很有规律,他们的大军现在还无法在春夏两季在长江以南用兵,水土不服和流行病会要了他们的命。所以他们执行的是年度攻势,秋天点兵,一般是一半甲兵三万人出征,分散到浙江、江西、湖广和四川四个主要战场。他们一次秋季攻势向南挺进几百里,直至耗尽攻击动能,在春季班师回北京。”

守序有些词汇曾樱和张时杰听不懂,但这不妨碍他们理解意思。攻击动能决定攻击半径,攻击动能取决于弹药、粮饷和战马强壮度等因素。

曾樱沉默一阵后道,“如今各个战场上,建虏尚未投入他们的本部。”

守序站起身,深处双手分别放在武昌和杭州,重重划向南方:“如果建虏还是与前两年一样分两路出兵,一路渡钱塘江进浙南,一路过洞庭进湖广。我们不妨把事情想象的更坏一点。”

张时杰的脸涨得通红。

曾樱似是被守序说的有些麻木了,“福建失守,湖广失守,大明仅剩两广滇黔一隅之地。”

守序道:“中丞,你不妨把事情想得更坏一点,如果广东也失守呢?”

曾樱气鼓鼓地道:“广东失守,老夫就自己抹脖子。”

“我说的是广州,”守序忙摆手道,“广州若失守,粤西如何自处?”

张时杰看了眼地图上的高州府,“高州守不住。”

高州是粤西门户,如果守不住,似乎没有理由认为廉州和雷州能守住。自家军队的战斗力,张时杰很清楚。

守序道:“做最坏的打算,最好的准备。建虏从浙江出发,一口气打到广东已是极限。广西有中丞的老友瞿式耜镇守,建虏未必啃得下来。再说短短一年占这许多地,其后方一定不稳。中丞要做的,应是坚决守住琼州府,以拖待变。”

“海北诸郡怎么办?”

守序低头,用杯盖刮去漂在水面上的茶叶,轻轻说了一句,“海北诸郡则不必勉强。”

张时杰有些不甘心。

守序打断了他,“你们的军队以从未上过阵的新兵居多,将他们放在大陆与建虏老兵交战那是犯罪。”

曾樱:“你说怎么办?”

“在雷州府与廉州府征兵,不要管是否伤及民力,动员。待军队集结,把他们连同家属全部撤到琼州。”

张时杰:“这有难度,士兵都希望能守卫桑梓。”

守序:“你们可以用勤王的名义调兵,大义名分在手,谁敢反对?”

第10章 海南岛的沙漠

守序与曾樱向府城并辔而行。

曾经的锦衣卫百户沈炎率领一队抚标中军护卫在左右。守序的卫队都留在了战舰上,身边只有林出勇一人。

到了琼州,守序自然要去拜见岳父。府城在海口所南方10里外,守序刻意压低了马速。

曾樱已经60多岁了,老爷子是在中国最重要的盟友,未来还要合作很多年,守序不希望他出什么意外。

守序劝道:“老先生,你要以身体为重,不要过于操劳,以后还是坐轿为好。”

曾樱哈哈一笑,“老夫戎马一生,不习惯那等享受。我们两个比一比,看看谁先到琼州府城如何?”

也不等守序回答,老爷子双腿夹紧马腹,皮鞭轻挥,一马当先。

守序微微摇头,只能挥鞭跟上。

琼州汉代入华夏版图,汉民开发拓殖已近两千年。自宋朝以后航海与耕作技术进步,移民开垦才得以加速。有明一朝琼州更是得到前所未有的开发。

与所有汉人大王朝一样,明朝搞基建的热情也很高。琼州府所在的琼山县是全省最富庶的地区,官道与水利设施修建得尚可。守序与曾樱才能纵马跑完这十里的道路。

曾樱亲兵大多没有马,只有沈炎和林出勇能跟上来。

远远望见琼州府城,面北的城墙上伫立着一座雄伟的城楼,到的近了,可以清晰地看见城楼上悬挂的牌匾写着望海楼三个大字。

奇怪的是府城北面有城墙却无城门,守序轻拨马头,随曾樱转向城东。

绕过城墙上的角楼,琼州府城展现在眼前。

琼州东门叫永泰门,与所有的城市一样,附属在城门外的道路上形成了新的城关市镇。此处道路上行人稠密起来,不能再纵马奔驰,曾樱勒停战马,原地转了个圈,等待守序跟上。

守序停下,拱手道:“中丞马术精湛。”

曾樱深深地看了守序一眼,“骑个马而已,我这把老身子骨还扛得住。”

守序一叹,知道曾樱是在以这种方式让自己放心。封建王朝的特点是人亡政息,守序的盟友关系依赖于包括曾樱在内的明朝大臣和将军个人,而不是大明王朝。

等沈炎和林出勇追上来后,四人分成两排,缓缓向城门行去。

曾樱丢下了巡抚仪仗,但这并没有造成什么妨碍。府城的居民都认得这位新来的巡抚大人,纷纷避开。

府城开有东、西、南三座城门,因为琼州一直是海防重地,防御设施齐全,城门处都筑有月城。曾樱到后,府城防御是他最先整顿的对象。此时东门城楼上还有未拆卸的竹制脚手架,工程应该是接近结束了,城楼修葺一新,工匠人数并不多,在做的是一些外部的装饰。

城门卫兵是海南卫本地的卫所兵,见到巡抚大人跪伏两旁。

进了月城,四人甩蹬下马。卫兵将战马牵到一旁,曾樱领头,迈步登上城楼。

在城楼最高的一层,士兵端来切好的西瓜。约是在井水里浸泡过,咬一口冰凉舒爽。

曾樱挥着马鞭四下指点,“我到琼州三月,已经将雷州和琼北各州县跑了一遍。琼山县为粤西最富,出产不亚于江南一县。可其他地方……”

曾樱摇摇头,继续道,“仅定安、文昌二县可与琼山并论,临高澄迈次之,儋州会同再次之。其余州县,难堪大用。”

守序拉开望远镜,城市四周是稻田,绿油油的秧苗长势喜人,林立的水车显示这里的开发程度已接近了大陆发达地区。府城南门有美舍河,长约20多公里,贯通了几公里外的南渡江。南渡江与美舍河上帆樯如林,人流穿梭不息。府城近十万人口,物流交通多半依赖这两条流速平缓的内河。因为河运的关系,开有水码头的南门是琼州主城门,物资客商多由南门进城。

沈炎摆开琼州府的地图,守序一看不由笑了。

地图本身很常见,但其上做出的标记却带着浓浓的联邦风格。

琼山、文昌和定安三县画上了网格,澄迈与临高是斜线,儋州会同是横杠,昌化、感恩、崖州、陵水、万州和会同是竖线,岛屿中央五指山地区则是一片空白。

这是曾樱仿照联邦地图风格标记的琼州垦殖指数图。

曾樱现在掌握的琼州耕地数是万历四十三年的统计,海南有383万亩又5分耕地。朝廷的数据实际上肯定会有遗漏部分,位于岛屿中央等地的黎垌土地也不可能得到统计,以曾樱多年为官的经验,海南大约有420万亩土地。

守序暗暗点头,曾樱的估计应当接近于这个时代的真实数字。民国时陈銘枢统计海南岛有730万亩耕地,这个垦殖程度在封建王朝时代肯定做不到。满清一朝,统计中的海南耕地从未超过万历年的数字,一直是300万出头的耕地再加几万亩槟榔、橡胶等经济种植园。

耕地虽多,但琼州的土壤条件不好,现在的耕作技术比大陆也有差距。只有在琼山、定安、文昌三个水利设施完善,土质较好,降雨也较多的县水稻种植面积才较大。

明朝以前,琼州一直无法实现粮食自给,全靠在大陆雷廉二地买粮。民国时海南人口240万,每年消耗1000多万石粮食,海南本岛仅产850万,需外购200万。彼时是因为海南一方面种植了很多经济作物,主粮种植面积不足,另一方面也是海南的亩产比较低。

海南上等田一年出产3石粮,中等出2石粮,下等1石。与台湾相比,海南土地单位亩产是不如的。海南以1石田为数最多,虽然理论上可以一年3熟,但在没有化肥农药的时代,一年3熟是极罕见的例子。在琼州靠近山区泉水和内河,得到充足灌溉的田地称为近江田,能做到一年2熟,远离内河旱涝全看老天的田地称为远江田,一年只有1熟。

琼北台地和琼西昌化、感恩、崖州三地多沙土平原,其余地区也多砖红壤和砖红壤性红壤等不利于水稻种植的地形和气候。

此时海南的主粮并不是水稻,种植面积最多的是番薯。海南土质差,先民们最早种植甘薯,在美洲番薯引进后,海南很快就完成了主粮替代,成为全国最先普及番薯的地区。依靠这种对土壤要求较低的高产作物,海南在明末勉强实现了粮食自给。

农业与气候密切相关,海南岛大致可分为四个气候区。

中部的五指山拦住了南风来的水汽,降雨充分。落后的黎垌居然是琼州出产水稻最多的地区之一,虽然他们很多部落还处于刀耕火种的游耕阶段,但依然能向汉民区出口大量稻米。

琼北是传统的粮食主产区。琼州与台湾另一处不同的地方是,这里的平原台地坡度太平缓,河水流速缓慢,很难实现自流灌溉,必须依赖水车风车等提水措施。先辈们在琼山县修筑海堤屏蔽潮水,引河水冲洗盐碱地,将琼山等地变成了万顷良田。借助水车和水坝,先民们甚至将定安县的山谷地带都变成了水稻田。

但全岛能有这种开发程度的,只有琼山寥寥数地而已。

琼东陵水、万州、乐会是风灾多发区,海南平均每年被台风袭击3次,琼东三州县是台风重灾区。虽然那里地理气候条件尚可,降雨多,气候湿润,河流通航条件也不错,但在琼州并未得到完全开发的现在,愿意移民到琼东每年扛台风的人并不多。

琼南和琼西气候大致相同,降雨少于五指山区,气候干爽。

面向北部湾的琼西昌、感二县几乎不会被台风侵袭,琼西降雨偏少,年均只有1300mm,多半集中在夏季,且集中在山区。

琼西沿海地区存在很多小片的沙漠,这里有中国南方最大的流动沙丘。造成的结果是琼西有沙尘暴,风沙漫天,这里罹患眼疾的人数比例接近中国北方。

先民们砍伐掉森林,高大的乔木消失后,稀落的次生林、草原和草坡出现在海南岛,其中又以琼西最多。岛上牛羊遍野,随意放牧,无冒领之人。明朝的海南岛由耕牛进口地变为出口地,成为广东耕牛与羊群的主要输出地,牛税也成为海南一大税源。

守序看着地图,琼西没有台风,是联邦控制区内唯一降水在2000mm以下的地区。降水少意味着疟疾发病率低。这里只要投入不多的成本就能成为联邦领土周围最大,最好的牧场。

降水少也有降水少的好处。

琼西至少能满足守序三个需求。

战马养殖。南洋粮食产量高,不缺养马的饲料,当然可以圈出养马的牧场,可牧场总是不嫌多的。印度卡提阿瓦马太贵,每年的运输量都不多。琼西干燥的气候,让守序可以试试在这里养殖一些对湿热环境适应性不是那么好的战马。

琼西比台湾更适合种植剑麻,剑麻不在乎砖红壤,甚至可以起到改良土地的作用。

最关键的一点是,联邦周围没有比琼西更适合种植棉花的地区了。本土、后江和台湾等地可以种植一些来自东印度群岛的棉种,这最多只能解决部分民众穿衣的需求,达不到生产战舰帆布的标准。有了琼西,守序就可以憧憬一下自行解决部分帆布的可能。

守序开始在地图上圈地,“曾中丞,我答应每年给你提供军火,条件是把崖州、昌化与感恩这三地的官位交给我的人。”

崖州等三地人口稀少,现在产出的税粮只有7000石,就算加派劝捐事例一起上刮地皮,也不过1万石。守序甚至可以答应曾樱,每年仍旧照1万石的标准给他纳税。

曾樱不动声色,“你有合适的人选吗?”

“我岳父如何?”

中国自古有异地为官的惯例,不过现在是王朝末世,谁还管的了那个。

隆武朝如曾樱这样的军门离开福京时,皇帝都会给予空头剳付,就是空白的委任状。皇帝没钱,就靠卖空白官照抵冲军饷。

第11章 琼西厅

琼州府城,海述祖书房。

姑爷来,自然少不了一顿大酒。海述祖与守序这会在书房中吃点西瓜,解解酒意。

海南是个移民岛屿,民间方言很杂,移民中的福建人较多,方言受漳泉二府的影响很深。近在咫尺的广府白话当然也在海南方言中留下了根基。但在琼州府城通行的并不是方言,而是军话。

军话顾名思义就是海南卫军人的语言,与南京官话基本一样。作为世袭军官家族出身,海述祖家说的自然也是军话。琼州府无论文武官员说的都是军话,很多人甚至不解方言为何物。守序与他们交流起来没有什么语言障碍。

“崖州海防同知,督理感恩、昌化二县水利、屯田、牧马、管粮等事,监理牧民。”海述祖手中的官照上如是写着。

同知在明朝又是个无定员的职务,边疆州府最多时甚至会有6,7个同知分掌各项事务。作为一把手的佐贰官,一般的同知地位并不高,但海防同知是个例外。

海防同知设立是在倭患最严重的那些年,作为沿海州府实际控制兵权的官员,直接向兵备道—巡抚—总督这条掌握军权的线负责,与知府知州没有实际上的隶属关系。很多海防同知被提拔,直接就出任兵备道,不用经过知府一级磨堪。

曾樱上任后面临与其他隆武朝巡抚总督一样的问题,因为中国祖传的异地为官策略,很多非本省官员,尤其是北方人在南京沦陷后或是挂印或是辞官回家了,空缺下来的职务很多。

曾樱这个巡抚管辖范围内理论上有布政司参政或参议分守海北、海南道,和按察司副使或佥事分巡海北、海南四个道台,后者同时兼任兵备。但道台和巡抚一样是个临时性的差遣,也未必会一直有。目前的雷廉琼三府就只有海南兵备方国祥一位道台,算是曾樱的副手。

粤西州县以往并非肥缺,有背景的官都不愿意来,现在除了曾樱外,三府没有一个进士,包括方国祥在内大部分官员都是举人和贡生。儋州知州徐震祥甚至没有功名,以方正贤良选任的知州。原官中现分巡海南兵备佥事方国祥,琼州同知戴文卫、雷州同知曹叙白、廉州监纪推官张孝起和遂溪知县喻萃庆比较受曾樱看重。

曾樱重新提拔了一批人,他虽然有权罢免官员,更换自己的人,但初来乍到这种得罪人的事还是少做。他管辖范围内,文有三府、四散州,武有三卫。同知之类无定员的岗位不少,有调动的空间。粤西人事安排尚未全部完成,曾樱还在考察官员阶段。如果有知州知县空缺,现在仍然是通判、同知暂时代理。为了尽量延续地方工作,不耽误今年的税收,曾樱的总体思路还是让各地的旧官接任州县官,新人多半任职同知和监纪推官。

琼西厅是个为守序新设的职位,理论上海述祖的海防同知直接向海南兵备方国祥负责,但既然曾樱本人驻琼州府城,亲理地方事务,方国祥并无太多实权。方国祥为人中正,任分巡道前是琼州知府。他如今在琼州基本做回了本官广东按察司佥事,主管全府刑律,不再负责兵备。

琼西厅由巡抚直属。这就是曾樱带兵带人上任的好处了,在很短时间内就控制住了粤西的局面。

“你还真是给我找了个好差事。”海述祖对守序不经他同意安排工作的行为略有些不满。

守序笑嘻嘻地道,“泰山大人,还请帮我这个忙。”

海防同知原本只是管分管的那部分工作,如海防、屯田等,曾樱给加上了个监理牧民,这实际上就是将昌化县从儋州、感恩县从崖州分别划出,归琼西厅管辖。至于崖州那边,琼西厅只是负责海防等军事,没有牧民权,谈不上管理。

昌化、感恩二县划出后,儋州知州徐震祥、崖州知州丁家进分别就只管州城一地了。明代府城有附廓县,州城没有,他俩也不是就没事做。

海述祖作为琼州豪绅,对全府官员都有了解,感恩和昌化也不会例外。

“感恩知县林濬举人功名,福州府闽县人,昌化知县黄立修举人功名,漳州府龙溪县人。昌化训导黄鼎元贡生,潮州府人。”海述祖看了守序一眼,“以前交往倒是不多,不知好不好相处。”

“岳丈无须忧虑,我从三亚给你调点兵,你再从族亲中招募点人。有兵什么都好干。”

海家是海南卫世袭军官家族,几百年联姻下来,在本卫关系网根深蒂固,只要有名义,在军户中招募些余丁是很容易的事情。

明朝地方由军户和军户中的余丁考科举从而形成的地方军政一把抓的豪绅家族实在有些可怕,他们比一般的文官士绅家族强的多。世袭武官保证了即便连续两三代人考不取功名,家族也不会坠落。

“也罢,就当是我捐500两银子买了个官。”

守序见岳父答应下来,挺高兴,不过他还是初次听闻捐钱的事。

“曾樱找岳丈劝捐了?”

“他一到琼州就向全府士绅劝捐,我自然也不例外。”

守序:“要不要我跟他打个招呼,以后别找咱们家捐钱了?”

“不用,”海述祖道,“他筹集军饷也是为了保卫海南,我当然也要为桑梓尽一份力。”

“额……”守序这时才犹豫着说道,“曾樱开了个条件,琼西厅官员士卒的饷银他不管,恐怕还得岳丈自行筹集。”

海述祖重重哼了一声,“这不用你说我都能想到。他给了空白官照,按如今的惯例,便是让我们自行筹钱。”

守序有些不好意思,他现在也没多余的钱能腾出来给琼西厅。

海述祖看出来了,“不用你出钱。但我不会水战,也不懂屯田、牧马那些事,你得给我派人。”

“那是,那是,派人没问题。”守序连忙笑道,“家里的兄弟们也可以去历练历练。”

海述祖又哼了一声,算是答应了。他本人对功名不是太上心,可下一辈的仕途他就要关心了。

“你还真是给自己找了个合适的盟友。”海述祖缓缓道,“曾仲含是万历四十四年进士,这一界丙辰科出了好多人,知名的就有阮大铖、陈奇喻、瞿式耜、洪承畴等人。文事上,整个粤西没有比他更资深的官员,连在籍的都没有。军事就更不用说了,他与红毛夷、土匪盗贼、建虏都交过手,实战经验丰富。他一到琼州就压服了所有官员。”

“曾中丞是能吏,只要我们把事情做好,岳丈不用担心他难以相处。”守序道,“只是,他派二子曾文思任了琼西厅的监纪推官。”

推官品级不高,只有7品,但掌握一地的讼狱、刑律等司法权,同时负有监察之责,业务上由按察司指导。

“应有之意。”海述祖点点头,“曾仲含不可能把那么一大片地全交给我们不管。派儿子来监督是常理。”

仆人进来更换茶水,海述祖顺便拿出地图铺开,“你打算把琼西厅设在哪里?”

琼西厅肯定要设在港口,以便与南洋交通。这个时代海南的良港很多,昌化县有乌泥港、沙洲港、英潮港、南港,感恩县有北黎港、小南港、大南港,这七座港口都是与南洋有贸易往来的商港。后世因为河流上游森林被大片砍伐,水土流失加剧,导致港口逐渐被淤塞。比如琼山的白沙港与海口港在明代能泊数十艘大船,到清代后期就只能停些小船了。明代这个问题还不严重,加上琼西无台风,琼西港口条件除了昌化港,停泊条件都可以。昌化县城位于北部湾海边,昌化江的入海口北岸,淤积现象比南岸的英潮港严重。

琼西厅北部是昌化县,南部是感恩县,如果考虑到还要兼管崖州海防,感恩的位置处于正中,相对更合适一些。

守序却不想将琼西厅设在昌、感二县,一方面他想避免过多与明朝官员交往,另一方面,琼西厅另择一地或许可能带动起一座新城。位置他也选好了,后世的东方市位于昌感二县之间,照搬新中国的选址是比较科学的做法。东方市所在的位置是北黎河的入海口,有北黎港做基础。

海述祖听守序说完却摇了摇头,“新建一座城,你的想法很好,现在却难以做到。”

“缺乏人力?我们可以慢慢来。”

海述祖道:“并非人力的问题,是因为昌化江。按你所说,琼西厅最重要的事情应该是屯田垦殖。琼西干旱,少不了要大修水利。既然文章要围绕昌化江来做,琼西厅放在该江入海口更好。”

昌化江是海南第二大河,干流200多公里,上游中游穿梭在五指山的原始森林中,上中游坡陡水急,洪水暴涨暴落,两岸地面高出河床20多米。除了伐木,上游暂时没有什么开发价值。虽然中国最大的复铁矿石禄离昌化江不远,但没什么交通基础设施,现在肯定难以开发。

昌化江中游广坝陡降40米,进入流速平缓的琼西平原,下游河床宽阔,水流宣泄通畅,从未发生过洪灾。40多公里的河道可通航大号舢板等船,左右两岸都有支流汇入。整个琼西开发,核心工作必然是围绕昌化江展开。

守序决定尊重岳父的意见,不过也没必要将琼西厅设在昌化县城。

“那就把琼西厅设在英潮港,”守序道,“北黎也不能舍弃,那边同步展开吧。”

海述祖想了想,“既然这样,那昌化江北的珠碧河口海头港,马榕港也都建起来。”

守序当然同意。

琼西缺少深入海湾中的岩石海岬,河口处形成的小沙洲可以提供一定程度的避浪功能。用来做军港和与英国人交易的大商港不行,承接移民倒是勉强可以。

大商港守序已经选择了儋州洋浦港,那是海南岛西部最好的港口。岛南的三亚军港控扼了来往水道,守序现在还缺一座岛北的军港。

曾樱也希望守序在岛北建一座军港,与他一起保卫琼州海峡。

守序首先剔除了临高马枭、石牌和博铺三港,靠近琼州海峡会受到台风影响,临高的港口避风条件不好。

他选择了位于澄迈县的东水港。

东水港位于海口所西面15公里,从海口方向延伸过来的庞大沙洲隔绝了外面的海浪。沙洲从东北向西南延伸,内海长度有6公里,最宽处400米。内海海口只有200米宽,朝向西方,避开台风登陆的东部和东南部。水深可停巡航舰,只要在沙洲与入海口南侧岸上修筑两座炮台就能防护整座海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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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明代海南港口资料来源于道光《琼州府志》。

官员都是历史人物,大部分考订自南明史,对正泰帝表示万分感谢。

第12章 海峡防线与雷州赋税

海述祖给守序腾出城外的一座庄园,作为他在海南期间的住所。

曾樱整编军队的部署已经开始,来自全府的5000人聚集在海南卫的校场上,由张时杰负责整编。

守序从三亚公司的港口守备队抽调了40名士兵,分出一半给海述祖。他凑了一百人,带着家族子弟去琼西上任了。岳父拿出两万现金,还准备变卖掉大部分琼北的田亩,筹钱去琼西拓殖。守序知道,这完全是因为自己。海家现在没什么顾虑,钱财身外之物,海家在台湾和南洋另有产业,虽然现在多数处于投入阶段,谈不上盈利,但那些种植园和矿场过几年爆发起来,会带来大量财富。

守序从130人的卫队中抽出100人,与来自三亚的20人合编成东水港守备队。资源有限,这个阶段,只能靠自己和三亚公司的力量。从三亚守备队抽调的20人全是琼州籍,有助于士兵们在海南岛立足。

本土安稳下来后,很多老兄弟退出一线岗位,也有不少人直接退役的。东水港守备队司令就由出身自托尔图加的老海盗安德烈奥西担任。安德烈奥西年初回国后就离开了海军,在家享受了一段时间发现还是闲不下来,便找到守序请求调到三亚公司。加勒比老兄弟的要求,守序基本都会满足,这次便带他来了海南。

守序:“安德烈,我给250人的编制,你把守备队的规模扩大一倍。”

安德烈:“是,阁下。港口的设施怎么办?”

守序:“恐怕只能由你们自己来建了。码头栈桥吊车不着急,先把炮台修出来。”

安德烈在托尔图加时参与修建过那里的四角棱堡鸽子笼,当时没多少奴隶,棱堡几乎都是海盗们自己一块块砖建起来的。

安德烈嘴角泛起微笑,“让那些新兵们从挖坑开始干起,谁要是干不好,我就让谁后悔生下来,啊,不,是开了他们。”

托尔图加出身的海盗总是这样,精通各种酷刑。

“你别打死人了,这里还不是我们的地盘。”

“是,训练新兵少不了要打。我会控制好尺度。”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提升军队战斗力只有训练加实战。这个时代军队训练是很残酷的一件事。

东印度群岛荷兰普通士兵每年拿240荷兰盾军饷,按汇率波动在80两白银上下浮动。当然这里面有一半得士兵回到欧洲才能拿到,如果士兵战死,东印度公司会把这部分钱汇到他们家里。士兵日常被服粮食等开支也在这个军饷里面扣除。

欧洲士兵万里迢迢来到东印度群岛水土不服,死亡率极高,所以荷兰人把军饷开到。联邦军饷不必到荷兰人的标准,现在的义务兵很便宜。新兵一个月1比索,不到官银1两,列兵一个月2比索。

贵的是职业军人,留用的陆军职业军人中最低军衔上等兵一个月开3两白银,粮食军服等由国家供给,与荷兰士兵在亚洲拿的军饷差不多。

更需要比较的对象是明军和建州。

现在南明士兵分为正兵和义兵,正兵一年20两军饷,义兵一年12两军饷,当然这只是理论上的,南明做不到按时发放军饷,军队没什么战斗力。

建州给绿营兵开出的军饷是马兵月饷2两,战兵月饷1.5两,守兵1两。与八旗一样,马兵战兵守兵不是兵种,只是军衔待遇,马兵未必是骑兵,战兵未必不是骑兵。

建州控制了全国大部分地区,每年财政收入在2500万两左右,明朝崇祯年税收大约在4100万。除了山东,建州裁汰了大部分卫所,将卫所转为州县,腾出原先供给卫所军的地方存留银粮解京。

多尔衮部分减少了三饷加派,但在全国大部分地区,三饷加派已被视为田赋正税的一部分,并未减免。总体来看,现在建州税负比明朝略轻。靠地方存留银解京和裁军,建虏基本能开出足够军饷。

建州所有的体制都继承自明朝。绿营兵待遇与没有崩溃前的明朝一样,分为行粮和坐粮。坐粮就是平时分守汛地的时候按马战守待遇分级拿的工资,国家供应的主食在里面扣除。部队的军装和部分武器装备,包括号褂、鞋袜、锅帐、旗帜、火绳等,还有部分费用要在这坐粮里扣除。

指望坐粮养家那是不靠谱的,绿营兵一般都有些捞外快的门路,学个工匠手艺或是做做小生意什么的。行粮就不同了,行粮是士兵从汛地抽出后的军饷,绿营兵全指望着行粮过日子。首先,明军留下来的传统出汛地要有一笔开拔费,拿到银子再开拔。出汛地后,作为客军日常军饷加倍。到战地,出队见仗要有出战银。打完了如果负伤还有赏银。有战功的话,另有犒赏。

俗话说大炮一响黄金万两,战时绿营兵的待遇很不低,一年开出个7,80两银子很正常。建州此时能满足绿营兵大部分正常军饷开支,有欠饷但不会多,拖欠时间也不会长。赏银有时给出来,替代的方法就是劫掠屠城。

守序的观念很朴素,打仗这种事便宜没好货。联邦的军饷肯定要比绿营高,义务兵暂时只是守家,真要出战还是要靠机动的野战营。野战营上等兵一年军饷36两是绿营兵的一倍半,粮食军服等开销不用士兵自己管。

琼州和台北的守备队都按上等兵军饷开支,只有试用期的新兵按义务兵拿军饷,不用他们自行负责粮被,待遇实际上还是比绿营的坐粮高。只有更高的待遇和更严酷的训练,才能造就一只强军。

东方堡一期工程是一座圆堡,大型炮台组,暂时无法修建棱堡。守序给安德烈的期限是1年,用士兵,再雇佣些民夫完成堡垒修筑。

包括东方堡在内,琼州防线的工程量很大。海峡防线从文昌县铺前巡检司开始,至海口后千户所、东方堡、石歧港、澄迈县城、澄迈巡检司、那拖巡检司、临高县城、儋州州城同时也是儋州守御千户所共规划了9座堡垒。

海口所作为防御核心,投入了最多的资源,曾樱计划在加固所城,增筑炮台和半月堡的同时,在南渡江对岸新建一座棱堡。

澄迈、儋州、临高三城照海口所的标准予以加强。石歧港和各巡检司扩大成炮台群,修复面向琼州海峡的各卫所烽燧墩台。明朝原有的这些城池与巡检司、烽燧等防御设施选址基本覆盖了整个琼州海峡大部分有基础设施的港口。敌军可以在其他地方登陆,但那样大炮等重武器和战马在登陆第一时间就带不上岸了。

曾樱今年所有的工作都围绕琼州防线展开,为此守序经常出入巡抚衙门,几乎成了他的参谋。守序从三亚公司抽调了几名测绘和工程人员,帮助明军完善堡垒修筑方案。

防线长度约150公里,除了修建堡垒,还要整修琼北的官道。这是为了在防线后部署预备队机动之用。整个防线的工程量相当大,马上就要到农忙季节,曾樱只能很谨慎地展开动员。为了不影响农业生产,曾樱先将整集起来的军队投入防线工程,又在三府富农以上家庭开展劝捐。

琼州作为根本之地,地皮刮的不凶,在海北的雷州和廉州,他几乎是在杀鸡取卵,竭泽而渔。本地士兵他信不过,劝捐工作由他大儿子曾文德带的江西兵执行。

曾植和曾家三个子弟带着300多江西兵及其家眷去年由蔡元定带路到了遂溪县,这些兵现在派上了大用场。曾樱巡抚衙门现在除了一队中军旗鼓,主要的野战力量由原属张时杰的抚标右营和曾文德的抚标左营组成。曾樱现在的部署是右营弹压琼州,左营弹压海北二府。

为了收拢辖区内的资源,曾樱将海南的工作交给张时杰与琼州知府吴延亮、同知戴文卫负责。这个戴文卫来头不小,虽然只是个恩贡出身,却是杨嗣昌的人。跟着杨嗣昌长期在对农民军前线作战,有些战功。杨嗣昌死后,被朝廷的大佬一脚踢到粤西,其后在粤西四府辗转为官。曾樱不在乎他的来历,杨嗣昌死后戴文卫也没了靠山,曾樱看中了戴文卫的实战经验,这在海南官员中很是难得。

曾樱部署完工作,再次登陆海北,守序与他同行,两人乘坐的是守序的战舰卓越号。没有在徐闻停留,沿着海岸线直接航行到雷州府城海康县。按照曾樱的命令,海北二府主要官员此时云集在海康县城。

不管打什么仗,都要粮草先行。粤西军事会议第一天是盘点财政收入,这是文官们的业务。

守序与曾樱一起走进空缺的海北分守道衙门,廉州知府林转亨,钦州知州周瑾,雷州府同知吴调阳、李子章,廉州同知张同居、曹叙白、廉州推官张孝起、海康县令喻萃庆、遂溪县令曾植、徐闻知县杨文芑、廉州推官暂主合浦县胡继武、灵山知县赵仲衍。

不管这些官员能力品性如何,曾樱必须依靠他们控制权力,他没有别的渠道。

“张孝起,”曾樱先点廉州推官的名。

“中丞。”一个有些年轻的官员站起来。

“本部院推荐你出任海北道巡按御史,福京的任命下来了。”

在座的官员看着张孝起,脸上都露出了羡慕的表情。巡按与推官都是七品,事权却完全不能比。当了巡按意味着踏上升职的通衢大道,比这些州县官前景更好。

即便是快要灭亡的王朝,也从不缺少在仕途上渴望进步的官员。这是惯性,也是本能。

海北诸官,曾樱最欣赏张孝起,但他也不能一下提拔太快,那会破坏人事平衡。巡按这个职务刚刚好,官品低,没有知府同知们高,充足的事权却又能发挥他的能力。

张孝起行礼道:“下职谢过中丞。”

“谢就不必了。”曾樱语气平淡,“张孝起,让你做海北巡按是为了监督筹集本年的粮饷。其他的小事你不管,只需盯着钱粮催收。”

“是,中丞。”

如果在承平年间,巡按御史直接向皇帝负责,本就有制约巡抚之意。可如今正是乱世,谁有兵谁就厉害。曾樱又是最资深的文官,他一点不担心张孝起会有什么掣肘。

曾樱向北拱手抱拳,“天子命本官牧守一方,如今天下板荡,正是我辈效力之时,本官已决定练兵赴福建勤王。练兵以军饷为第一要务,诸位,勤王兵能否成行,就看你们的了。”

堂中官员纷纷起立行礼,“中丞放心,我等敢不效死。”

场面话说完了,曾樱开始具体布置任务,劝捐只是临时措施,最重要还是正税,从雷州先开始。

雷州知府挂印跑了,现在主持雷州民事的是同知吴调阳。

“中丞,敝府每年夏秋正赋本色46869余石,商税杂项1000余两。算上三饷加派,本色税额一共77334万。”

曾樱点点头,三饷按亩均摊,大体上是正赋的65%的比例征收。

“你们辖境的耕地有多少?”

遂溪县令曾植见曾樱没点名,先站起身回道,“中丞,弊县共有耕地41万3644亩。夏秋正赋13564石。”

虽然是亲弟弟,但曾樱没太多表示,只是轻轻点点头。

接着是海康县与徐闻县。

雷州府是粮食输出府,在粤西富庶程度仅次于琼州,洪武24年便有1万1千三百多顷耕地,这就是113万亩。其后,雷州人民修建了22490丈,水闸190处的南北大海堤,新开垦洋田数千顷,到了明末,数字更高,耕地接近明初的1.5倍。

曾樱对雷州府的官员道:“向百姓预借部分明年的赋税,今年你们要收来12万石。”

吴调阳面如土色,“中丞,这这,下官委实难以办到。”

曾樱带上些杀气,“吴同知,办不到的话,这个官你也别当了,去工地上砌墙吧。”

打过仗的人气质就是不同,吴调阳当即不敢再言语。

预借税粮是当今的通病,隆武皇帝在福建把税收到了隆武3年,曾樱只预收1年的正赋都算的上薄赋了。

“囤积15万担糖。”

吴调阳骇然,“中丞,糖中有许多是肇庆的生意。”

肇庆是两广总督丁魁楚的驻地,吴调阳这是把不该捅的事说了出来。

曾樱冷笑一声,“丁魁楚不是你该操心的,你只要负责把糖囤积起来,其他的事我来负责。”

丁魁楚与曾樱同年,也是万历44年进士,与曾樱都是二甲出身,广西巡抚瞿式耜比他俩略低,三甲。巡抚地位虽低于总督,但曾樱根本不怕他。丁魁楚是马士英任命的两广总督,到广东不久,根基并不深。曾樱听说他掺合糖与海贸生意,这两年很是发了些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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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正泰帝。这章就不注了,那就搞成论文了,数字大体真实。

第13章 疍民怎么办?

“雷州今年的鲸油贡品,你运到琼州府,我让勤王兵带去福京。”

“是,中丞。”吴调阳已经麻木了。

雷州每年向宫廷进贡3000多斤鲸油,捕鲸涉及到疍民的利益,曾樱未增加额度。这3000斤贡品鲸油是赠送给守序的礼物,曾樱没打算自用。

雷州府今年的税收盘子大部分是曾樱与他的团队定下的,只有囤积糖是守序的主意。守序本想在曾樱的帮助下筹集到10万石粮,可看到他那么困难,直接拿粮食就办不成了。只能在糖上动些脑筋,联邦对糖贸易收集的数据足够多。

如今中国有两大产糖中心,福建和雷琼。福建是老中心,雷琼近些年才兴起。糖是全球大宗物资,以往中国并没有定价权。

如今荷兰人收购的糖价是褐糖每担3.5个里亚尔,大概4钱银子,白糖收购价为褐糖近3倍,白糖更贵一些。考虑到榨糖付出的成本,这点钱到农民手上会更少。以目前的糖价与中国大陆的粮价相比,对农民来说,种甘蔗其实不如种水稻的收入高。如果有机会,他们总会砍掉甘蔗种水稻。与福建一样,这几年雷琼农民种植甘蔗全是被大海商们压迫的。

雷琼平均每亩地产2.4担糖,每年大约有30至40万担糖从粤西向全球输送。受30年战争的影响,欧洲糖价一度骤降,1623年的糖价不到1613年的一半。糖价重新走高是1630年之后的事,1638年阿姆斯特丹每磅美洲褐糖价格在0.67荷兰盾左右。

糖价重新走高后,葡萄牙人扩大了巴西的甘蔗种植园,美洲糖运往欧洲的数量上升,全球糖价有所下降,前年欧洲白砂糖价格只有0.44荷兰盾每磅,换算成明朝官银大约是十几两一担,欧洲市场波动连带着中国糖收购价连续跌了几年。

荷兰输往欧洲的需求这几年稳定在200万-300万磅之间,他们主要收购白糖,在中国糖供应充足时荷兰人不会考虑孟加拉和东南亚糖。按照航行时的成本不同,荷兰人将东亚的糖运到欧洲利润在50%至300%之间。

日本需求波动比较大,最多时中国船运往日本5万7千担,总的来看,日本需要的白糖褐糖比例相差不大,冰糖略少。按照近几年的价格,日本冰糖每担售价6两白银,白糖售价每担5两,褐糖每担3.5两。

荷兰船输往日本的糖没有中国船多,每年约在1.5至3万担之间,因为对荷兰来说日本航线糖的利润一般,输向日本的糖基本是距离最近的台湾糖。

海外对亚洲糖需求占第三位的是波斯,波斯每年的需求略低于1万担,与欧洲一样也是以白砂糖和冰糖为主。

欧洲、日本、波斯加起来,消费了大约10万担糖,中国糖最大的消费需求其实是在本国。出口虽然利润更高,但只占总产出的小部分。

守序从三亚公司挪用了2万两白银的额度,在巡抚衙门背书下,以商业承兑汇票的形式在琼州囤积了4万余担糖,海述祖也屯了1万多担。

曾樱见守序和海述祖亲自下场,这才信了守序。他是巡抚,办这种事很容易。半是强迫半是利诱,他只付出小部分订金就在琼州囤积了5万担。

雷州府曾樱打算硬来了,用武力扣住全府产的糖,从今年的税粮中腾出一部分支付给蔗农。如果以前他这么干,那是捅破了天,肯定保不住官位。现如今他打着为勤王兵筹集军饷的名义,什么都敢干。

以3.5里亚尔的价格出售褐糖,其实并无多少利润。守序这么做的原因是今年福建广东被兵,闽广糖必然大规模减产。都不用想,糖价从下半年开始肯定会飙升。只要稳住几个月,收益大概能翻个倍。

雷州府之后是廉州府。

廉州府就比较穷了,虽然同样是三(州)县,廉州府的正赋却只有26500多石本色。附廓县合浦提供了一大半,16500多石的正赋。钦州灵山县7000出头,钦州本州仅仅只有2900多石。

见了雷州同知的遭遇,廉州知府林转亨很光棍地认了55000石任务,比雷州一半略少。雷廉二府同样都是粮食输出府,曾樱只强调了本色,没有强调折色银。战乱年代,粮食第一。

林转亨认了税额,他还有个重要的事要请示,“中丞,敝府疍民众多,加税时该如何应付他们。”

在曾樱属下的文官里,林转亨在海南道方国祥和琼州知府吴延亮之后,排位第三。知府的请示,曾樱必须要重视。

疍民的问题曾樱也很头痛,现在只能搁置,“珍珠你不要动,维持现状。”

“中丞英明,”林转亨长舒一口气,在岸上刮地皮加税是小事,他生怕曾樱去动珠池。

海北道有8个大珠池,廉州占其7,雷州只有乐民守御千户所附近的乐民池一处。雷廉人民潜海采集珍珠历史悠久,自汉代起雷廉珍珠就是贡品。自古便有西珠不如东珠,东珠不如南珠的说法。

采珠大约是这个时代最危险的工作之一,潜水病和海里的掠食者、有毒物种时刻危及着采珠人的生命。明朝雷廉疍民发明了潜水通气管,比前代死亡率略低。明朝在雷廉的采珠是个彻头彻尾的暴政,嘉靖皇帝为了筹钱更是变本加厉,无度采珠。疍民没有私采珍珠的空间,失去了与南洋贸易的收入。断人财路只有一个结果,战争。

嘉靖朝的大规模海盗侵袭,其中当然少不了沿海疍民的参与。但疍民实际上也有自己的武装,朝廷将这些海盗称为珠贼。疍民与朝廷战斗了近100年,直到朝廷让出大多数珠池的利益,粤西才基本平静下来。

疍民有自己的组织,雷廉二卫官兵与疍民多有勾结,串通在一起贩卖珍珠。曾樱面临的问题之一是他没有成规模的水师,对疍民无可奈何。珍珠的利益不能动,这里面的水太深。

海南的疍民曾樱不是太担心,海南岛人少地多,那里的疍民大多都已上岸,即便有出海的渔船,疍民船户也会在岸上购置一些田地。

上岸的疍民迅速向上层流动,万历年后海南陆续出了一批疍民秀才,琼州官府基本视疍民为编户齐民。海南岛疍民不像海北的同胞,法律是他们主要的维权手段,多用诉讼来解决与汉民的纷争。官府审案时基本保持了公平,未有对疍民的歧视。海北就不同了,雷廉二府疍民依然保留有武装,其战争潜力肯定远过曾樱目前掌握的水师力量。

疍民是粤西最大的不安定因素,他们与朝廷战斗了近百年,仇深似海。现在的和平状态只是一种心照不宣的平衡,建州入侵必然将打破平衡。也许在初期他们会因为惯性站在明朝一边,可等他们与建州建立接触后就难以判断了。

曾樱不得不做最坏的打算,如果疍民倒戈投向建州怎么办。建州没有海军,疍民投降过去,将会使建州获得珍贵的海上力量。唯一的办法只能是暂时依原样安抚疍民团体,抓紧时间建设水师。

曾樱没时间与官员们闲扯,布置完任务,他便宣布散会,各官回自己的衙门,准备夏粮征收。

守序坐在曾樱右手边列席了整场会议,未发一言。走出衙门见新任巡按张孝起迎上来。

“国主。”

“按台。”

打过招呼后,张孝起突然一揖到地,“孝起感谢国主去年对家人的救命之恩。”

守序蒙了,他与张孝起这是第一次见面,“按台这是何意?”

“张某苏州吴江人,如今父母兄弟俱在台北。”

守序恍然,原来是去年的江南移民。

张孝起得知建州兵在江南到处屠杀劫掠,一度茶饭不思。直到今年正月,他收到一艘商船从台北送到琼州,辗转到的家书,才得知全家安然无恙。乱世之下,此种心情只有当事人能够体会。

张孝起向守序请求道:“孝起能否麻烦国主将家人送来雷州?我知道要船期要等北风,也不着急一时,国主的商船有空时请给孝起留几个位置。”

守序一笑,“小事情,我到台湾后亲自过问,一定会把按台的家人送来。”

张孝起再次行礼表示感谢。

守序扶住他,“按台,我不建议你把家人放在雷州。琼州如今人少地多,你不如在海南买点田地安置家人。”

海南田地便宜,张孝起作为掌管一府刑名的推官,积蓄买个几十亩没多大问题,比在雷州坐吃空山更好。

待所有的官员都走了,曾樱品着茶问守序:“你觉得如何?”

守序伸出大拇指,“中丞厉害。”

为了养兵,曾樱不会客气。搜刮这种事是个技术活,纯凭经验,曾樱搜刮的程度刚好合适。广东省是较为富庶的省份,与南直隶浙江相比,税率偏低有加税的潜力。只要征税过程不乱搞,不会出什么乱子。

只要三府官员按计划来,哪怕最后无法做到全额征收,征到8成也有30万石粮,劝捐杂项事例等还能收个2万白银。按目前的军饷算,曾樱出12万就能养5000常备军,再辅以临时动员的义军,琼州的军饷开支是足够了。剩下的20万石,他可以投入到海峡防线建设中。

曾樱:“海北疍民不可靠,我要新建一只水师。海战你是内行,有什么建议?”

守序耸耸肩,“水师无非造船募兵,你们不要造大船,多造些戗风灵活的中小战船。数量要够,至少覆盖琼州海峡的巡逻任务。”

琼州水师的敌人不是欧洲的夹板大舰,单舰战斗力不用太强。

海南有现成的军用造船厂。原本海南所需的战船都要在广州打造,直到万历45年,朝廷才允许琼州在海口所白沙寨立厂自行打造战船。

白沙水寨的理论编制有66艘战船,以四号以下艚船为主,共39艘。此外还有些艟艚船,喇唬船和八桨船。主力艚船是一种运粮船改装的战船,广船式样。天启年后,东北战事紧张,朝廷无力在南方沿海维持庞大的水师,白沙水寨的编制也就成了空文。

民间造船从宋代开始便未断过。

海南有2种很有特色的小船,其一为藤埠船,龙骨圆底尖首,船体通以藤扎板缝,不用油灰捻缝,不用铁钉。航行时船体会漏水,必须不停舀出。外形有些东印度群岛的风格,胜在便宜,随便造。

其二为渔船,琼州渔船很简约,使用大陆罕见的布帆,这大约是因为琼州是棉布产地。轻巧的布帆一人控制即可,一人掌同时兼做船舵的摇橹,另一人手持武器。疍民很多这种渔船,琼北疍民没钱用布帆,他们用草席或者竹席。

商业造船集中在琼山县,广船技术水平与大陆没什么区别,因为本岛丰富的木材储备,造船价格比大陆便宜,但产能有限。

船这种事没办法,只能一艘艘造。海口所与琼山县的民船场一起上,守序建议先尽量造些桨帆船,把巡逻船造够了再考虑战船。

武器方面,海南卫自造兵器始于正德年间。粤西最大最完善的兵工厂是海南卫军器局,嘉靖年产能最高时一年可造6892件武器。

海南卫军器局可以自行建造鸟铳、佛朗机、铜手铳和大发熕。万历后,海南卫军器局产能逐渐下滑。海北雷州卫和廉州卫情况大同小异。曾樱打算征集民间铁匠,充实到各卫军器局。如今与广州交通正常,曾樱也派出人去广州和澳门招募武器工人。

冷兵器不用太操心,刀矛木盾照常打造,曾樱上心的是火器。

守序给他的建议是佛朗机和鸟铳照常打造,派人紧盯质量。对虎蹲炮略作改良,虎蹲炮基本没有战场再装填功能,乱七八糟的装填程序一大堆,打完一发就可以扔了。

这种短倍径的轻炮近战其实挺好用,改良方案中的虎蹲炮铸炮耳,装双轮木制炮架,重量上升到100多斤。只发射霰弹,具备战场再装填能力。

火器军队使用起来威力大,但训练和战争所需开销很惊人。

田独铁矿能解决部分铁弹,无法解决铅弹。火药原料除了木炭,硫磺与硝石琼州无一能自产。硫磺可以与台北交易,硝石守序自己都不够用。曾樱哪怕把全府的厕所都刮干净,他每年最多也只能生产3吨黑火药,一战就能打完。刮厕所只能作为补充,难堪大用。

南明军队有时可以打出几个漂亮仗,却很难持续保持战斗力,除了军饷难以为继之外,就是这弹药问题了。建州控制区有硝石矿,北方通过秋冬季大面积扫硝也能获得硝土,南方湿润干不了。南明资源少的多,费劲心思攒出一波兵,即便不停打胜仗也耗不过建州。

以琼州府的财力,如果购买印度硝石,对曾樱来说这成本就太大了。

第14章 硝与军队整顿

硝作为最重要的战略物资,历来是联邦关注重点。

守序对曾樱道:“倒是有办法解决,只是需要比较多的人力,也有点危险。”

“有多危险?”

守序一笑,“环境恶劣,毒虫猛兽极多。”

“总不会比与建虏打仗还难,说来听听。”

“挖蝠粪熬硝。”

曾樱来了兴趣,“蝠粪能熬出火硝?”

“我们调查过,”守序道,“云南省边境有些地方,就靠熬制蝠粪生产火药。”

“那这种蝠粪多吗?”

“中丞可以想象一下,几百上千万只蝙蝠聚集在洞里,几千年上万来年,洞穴里会堆积多少蝠粪?”

曾樱兴致越来越高,“你说的这种巨型蝠洞在哪里有?”

“南洋岛屿所在多有。”守序想了想巨型蝙蝠洞的生成条件,“广西与琼州应该也有,不过我没调查过这两地的资源。”

曾樱对守序有种盲目的信任,听说琼州可能也有,当即手书一封,让人送回琼州府,命令琼州知府吴延亮着手开展调查。

守序:“中丞,这蝙蝠洞可能不好开采。”

如果蝙蝠粪容易开采守序早就动手了。联邦本土周围只有凌家卫岛上的蝙蝠洞开采比较容易,不过那里蝙蝠数量不多。凌家卫岛是守序刚刚到手的封地,开发工作展开不久。

挖粪难登大雅之堂,挖蝙蝠粪就更是辛苦活。

大量新鲜的蝙蝠粪便及死掉的蝙蝠使得地面上的食肉甲虫大量繁殖,形成密密麻麻的一层。在硝化杆菌作用下,这些堆积物中与水,土壤及沉积下的草木灰等产生了复杂的化学反应,反应物硝酸盐最后沉积在洞穴中。

这种硝化反应对温度、湿度、洞穴周围的植被都有要求,南洋岛屿这三个条件生成环境都比较好,茂密的森林提供了钾离子。

巨型蝙蝠洞必然依托大型岛屿或者大陆,又以喀斯特地形的天然洞穴较为常见。在越南、菲律宾和东印度群岛有很多这种洞穴。

蝙蝠粪中不光有硝酸钾,还有硝酸钠,硝酸镁等其他硝酸盐,如果要得到制造火药的火硝,还得加入草木灰进一步结晶提纯。

硝化反应所产生的代谢物与水蒸汽结合形成大量氨气,氨气浓度稍高就能使人致命。巨型蝠洞共同特点是位于深山老林。大量聚集的蝙蝠会引来很多掠食者,毒蛇与蟒蛇于其中最为常见。

若要采出足够的蝙蝠粪,很多时候运输也是难题。人在潮湿的森林中容易生病,这就让开采巨型蝙蝠洞需要的人力成本很高。

曾樱与守序有各自不同的比较优势,守序相对缺人,曾樱相对缺钱。琼州富庶,开发潜力也很大,但曾樱缺少对外支付的硬通货。对守序来说人力成本太高无法实施的项目,曾樱也许可以试试。

光在琼州调查不保险,曾樱问道:“如果我想完全控制一处南洋蝠粪产地,你觉得哪里为好?”

守序笑了笑,“中丞,完全控制是什么意思?”

曾樱低头喝了口茶,“当然是能驻军的地方。”

曾樱当年在福建为官,对南洋诸国有所了解,但对错综复杂的外交关系肯定不如守序熟悉。

如果只是单纯商业开采蝙蝠粪,那菲律宾,越南,暹罗和马来半岛,甚至苏门答腊和南婆罗洲都可以。

曾樱担忧的是,海上运输成本高,他肯定不能用宝贵的商船吨位运蝙蝠粪回海南。最好是能在当地做初步提纯,运输成硝回国。这就有个关键问题了,硝石是战略物资,小规模的运输不会有太大问题,但量一大,可能会引起当地政权的关注,万一该国派兵控制火硝产地,这就又有为他人做嫁衣的可能。如果事情搞成这样,那还不如直接购买印度硝石呢,反正都是花钱买,印度硝石还省了麻烦。

只有驻军能控制产地,现在琼州肯定没有兵力往南洋派,曾樱想了解武力入侵南洋有多难。

守序随身携带的行李中,除了衣服,最多的就是地图。让人找来南洋诸国地图,守序在其中一处地方敲了敲,“我派不出多少兵,只能靠你们自己去。”

联邦财政和兵力维持现有国土已显得紧张,再去婆罗洲战线就拉得太长了。明军若有兴趣,守序不介意帮个忙同时分杯羹。

挑战南洋大国不可取,暹罗越南不用考虑。菲律宾和爪哇是洋夷的地盘,也可以排除。苏门答腊比较发达,亚齐和米加南保不易欺辱,苏拉威西岛的望加锡则太远。其实就剩下一个地方,北婆罗洲。

婆罗洲岛上高耸的山脉形成了分水岭,东北西南走向的大山将婆罗洲切割成两个没有陆地交通联系的地域。习惯上称为南婆罗洲和北婆罗洲,就是后来印尼的加里曼丹和东马来西亚。

北婆罗洲理论上现在是文莱的国土。文莱现在依然存在,依靠的是苏禄苏丹国在北面挡住了西班牙。

在南洋地区,文莱可能是最弱的国家。文莱一度是苏禄的宗主国,自从被西班牙人占领过一次首都后,苏禄反过来成了文莱的保护人。北婆罗洲的沙巴地区被文莱赠予苏禄,西班牙人打了70年都没拿下苏禄,自然不是现在兵力匮乏的明军能战胜的对手。

这样整个南洋就只剩下一个地方可选,北婆罗洲南部的沙捞越。沙捞越经济落后,现在是几个小马来王公在管理,名义上他们向斯里巴加湾的文莱苏丹称臣。

这几个马来王公也是外来者,当地有自己的土著民族伊班族。伊班族目前还是野蛮的猎头民族,虽然当地没有大铁矿,沙捞越河三角洲却曾经是南洋铁器生产中心,直到中国铁器大批进入南洋等因素才把那里的铁器生产搞垮。伊班族的武力并不弱,至少以曾樱目前的实力肯定无法征服。

曾樱对守序说的沙捞越河三角洲上了心,“你们对那里的情况熟悉吗?”

守序:“略懂。”

曾樱瞟了守序一眼,“那就好,帮我留意。”

守序点头表示记下了。

婆罗洲靠近爪哇,荷兰人视婆罗洲爪哇海沿岸为自家庭院,不许外来势力插手。但对于北婆罗洲南中国海沿岸,他们并无野心。

北婆罗洲尤其是沙捞越等地土地贫瘠,人口稀少,现在没有值得一提的产出也没有贸易需求。阿姆斯特丹给东印度公司的训令是集中控制香料群岛和爪哇,不允许再掺合进北婆罗洲政局中。荷兰人摊子铺的太开,他们也挺紧张,到处打仗会恶化公司财务情况。

整个南洋,目前也就只有北婆罗洲存在扩张空间了。

扩张也好,守御也罢,先得整军,守序与曾樱一起盘点手上的军事资源。

粤西向来为海防重地,到了明末还勉强维持着海防的架子。

以前兵力最多的时候,曾樱现在管辖的雷廉琼三府应有6个陆营,3个水营。陆营分别是琼州扬威4营与海北2营,白鸽门、白沙和乌兔3个水营。

崇祯年以来财政紧张,粤西海防压力稍缓,乌兔水营整建制撤编,廉州防区由雷州白鸽门水寨代管,维持海南海北各1个水营的局面。

粤西卫所没有全荒废,明军的体制镇戍营兵制与卫所军制在这里有些交叉和混乱。对此,曾樱做了一点小修改。

海南整军按部就班进行中,曾樱此行来海北要着手雷廉二府官军整顿。

军门点兵,武将堂参礼觐见。

明朝通例,营兵军官地位高于卫所见任官。

位在最前的是海北明军最高指挥官,驻扎雷州府,雷廉副总兵郭经才,其后是横山兼白鸽门水寨守备何承乾与廉州守备李标。

三人是目前海北的镇戍营兵军官,郭经才是番禺人,两位守备都是香山人。

跟随在营兵身后的是本地卫所主要负责军官,雷州卫及隶属的海安、海康、锦囊、乐民、宁川五个千户所,廉州卫及隶属的永安、钦州、灵山三个千户所。

雷州陆营满编582名官兵,廉州陆营552,白鸽门水寨900,查验后各剩一半。曾樱没有怪罪的意思。如果不是靠着海,这几个营兵军官生财有道,真不知能剩下几人。

雷州卫旗军2231人,廉州卫旗军1312人。

海北情况与海南大体类似。白鸽门水寨全是招募的民间水手,维持一定战斗力。陆营人数不足抽调了很多旗军,导致原本上百座营堡、烽燧依然还发挥作用的并不多了。

海北官军的情况比海南更复杂,曾樱不太信任这里的营兵,他先点了廉州卫指挥使的名。

“张烈。”

军官出班跪倒,“卑职在。”

“本部院调你进我的抚标,任职中军旗鼓都司。”

“卑职谢过军门。”

这都是事前就已经安排好的,张烈和在座的其他军官早就知道这次人事调动,只是今天由巡抚公开宣布。

“从雷廉二卫中抽调2000人,带上他们的家属移防琼州,张烈你来监督。”

移防就有些出乎军官的意料了,郭经才立即道:“军门,二卫现在的额设旗军也才堪堪3000余人,其中还有许多不堪用的老弱,难道要将他们抽空吗?”

曾樱轻轻品着茶,“只要青壮,不要老弱。额设旗军不够,就从余丁里面抽人。”

郭经才:“军门,这委实有些困难。”

曾樱将茶杯重重放在桌上,“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一个月内,本部院要看到2000兵去琼州。如果办不到……”

一声冷笑声过后,“守备以上拜本严参,守备以下就地正法。”

粤西军人还没有跋扈到北方和东南军阀相同的程度,尚有调教空间。

“还有,不许强拉壮丁,到时我会一个一个查验。”

军官们心头一凛,这位新来的军门大人是要逼他们吐些财出来啊。

郭经才只得硬着头皮问道:“军门,在军户中征集2000人原也不难。可把他们抽空后,沿海的烽燧营堡几乎全要舍弃了。”

曾樱点点头,这是实情,“暂时舍弃掉几个营堡也不是要紧事。”

郭经才张大了嘴巴,这还不要紧?“军门,那地方防务怎么办?”

曾樱看向廉州营守备李标,“我记得廉州营是分散驻扎在廉州府城、钦州和灵山3地”

李标:“中丞所言甚是。”

“郭副总兵,海康徐闻二县的防务你不用再管,把你的兵派到遂溪和廉州,分派防区。”

命令一下,就没有商量的余地了。

郭经才只得道:“卑职遵命。”

接着是水师,“白鸽水寨辛苦些,近期多派战船巡逻。分担点陆师的压力。”

水师守备何承乾拱手道:“军门,我们海上跑的人辛苦倒是不怕,但我需要整修战船。”

“你列个清单呈上来,需要什么我给你补充。”

第15章 广马

明隆武二年、鲁监国元年,建州顺治三年,夏五月三十日晨。

大旱,钱塘江上游水深三尺。

杭州西南70里,富阳县。夏日炎炎,大地龟裂,今年的夏粮完了。

一只庞大的军队正在十几公里的江面上全线渡江,人马均可徙涉。

前锋前江北四镇刘泽清镇总兵张国柱,黄得功镇总兵官田雄。随征副将张杰、王定国等6000多浙江绿营在向纵深发展。

江南提督曹存性,李应宗、于永绶、张应梦、贺胤昌、范绍祖、王之纲、苏见乐、冯用等7总兵,共7000余江南绿营也已全部渡江。

江面上淡淡的雾气很快消散,烈日很快将巴牙喇们的铁甲烤得发烫,这些最精锐的老兵们却若浑然不觉。

满洲正黄旗固山额真图赖全身披挂,牵动马首,落后主帅半个身位。

“贝勒爷,前面的奴才都过去了。”

建州多罗贝勒,定南大将军博洛听完冷哼一声,挥手扬鞭渡江。

博洛和图赖以下,梅勒额真朱马喇、济席哈、和托万余八旗兵沿着绿营兵打开的通道进入浙东。

去年十二月,江上明军向杭州发起大规模进攻,结果却一败涂地。这次失败的进攻将鲁监国的军事资源消耗殆尽,包括浙东民间历年积存的粮饷,沿海卫所的军械乃至军队的锐气。

浙江绿营在杭州大胜后,尝试渡江,被王之仁的水师打得大败。此后便不敢再渡江,与明军隔江对峙。

直到十天前建州新一波南征军到了杭州,博洛随行有八旗兵和南直隶绿营。这只新锐援军从根本上改变了浙江的实力对比。

钱塘江西兴渡口的王之仁以战果证明了他负责的下游防线依旧坚固,博洛将主力向上游机动,第一记重拳打在了方国安身上。

自五月二十五日开始的渡江行动,建州只用了四天时间就彻底粉碎了明军防线,方国安的军队望风而逃。

战斗进展很顺利,博洛脸上却殊无喜色。夏季在江南用兵,一伤马,二伤人,哪怕不打仗只行军都要付出很大代价。

建州进关后在南方屡次征战,战斗与病疫造成明显减员。对全族只有10万男丁的建州来说,这是无法承受的代价。

多尔衮下了死命令,临战必以绿营居前,其次汉军,满洲兵仅为督战及决战之用。

这只进入浙江的绿营大军几乎全是江北四镇和芜湖大营投顺的明军,建州遣散了大部分人,只留下其中的马兵和精锐战兵。建州军队人数虽少,不到明军的一半,可战斗力却远远过之。

博洛忠实执行了摄政王的命令,委派的渡江前锋是刚刚从舟山渡海来降张国柱。

在过去的一年,张国柱与建州一战淮安三叉河,二战南通,从淮安一路撤到崇明,又撤到舟山。在淮安张国柱没有降,在庙湾张国柱没有降,在崇明张国柱也没有降,在舟山他降了。

博洛渡江一天后,方国安率500骑兵,7000步兵剃发投降。鲁监国朱以海的宫眷被张国柱俘虏,一次绿营兵发泄欲望的盛宴当即开始。

西兴的王之仁无力回天。浙东明军以王之仁部军纪最好,部伍最严整,器械最精。在艰难地战斗中,王之仁的核心部队近4000人大体维持了建制撤回定海。

定海孤城已不可能守卫。

中军旗鼓都司戎广德问道:“国公,我们去哪里?”

是啊,去哪里?

去舟山吗?那是黄斌卿的地盘,小小的岛屿会挤爆的。

王之仁看着眼神迷茫的士兵们,想起与黄斌卿在舟山鱼税上的冲突,还有年初时沈廷扬的一封信。

王之仁很快下了决定,“我们去岱山岛。”

建州未敢放肆追击,王之仁从容地将储存在定海的辎重装运上船。在建州骑兵踏入定海城门前,王之仁大小船只近200艘扬帆驶出蛟门。

之仁的主帅座船是一艘10丈大鸟船,尖底竖三桅,排水量

全船最高的艉楼甲板上,王之仁回望定海,今天离开何时又能再回。

没了宁波府,没了定海,船现在就是他们的家,可是木船几年就会朽烂。这群带着家属的军人宛如一群海上的游魂

…………

江上师溃同时,粤西。

海康县城外有雷州卫牧马场。

明朝除了中央的太仆寺行太仆寺马场,在各地方卫所也有一些养马场。两广全境卫所就只有雷州卫和廉州卫各有一处牧马场。

曾樱让儿子曾文思一匹栗色的战马。

与卡提阿瓦马比起来,这匹骟马体格矮小,容相低劣,附头垂颈。守序目测肩高不足13掌,他在本土的坐骑肩高可是有15掌。(1hh约10cm)

守序上马试乘,与他的体格比起来,骑乘这匹小战马的视觉效果并不好。

曾樱:“如何?”

守序摇摇头,“这马有多重。”

曾文思替他父亲回答了,“约500斤。”

难怪,守序那匹卡提阿瓦马体重有420公斤,比这匹小战马壮多了。

守序率开马镫,“中丞,这匹马只能负载体重比较轻的士兵,而且挂不得重甲。”

曾樱叹口气,“确实比建虏役使的口外大马差了不少。”

所谓口外大马就是蒙古马,就守序见过的蒙古马而言,肩高也不过刚好到13掌。就是这一点点的体型差距,蒙古马比眼前这匹广马的驼载能力多了10-20公斤。这个重量意味着盔甲。

守序道:“文思兄,这样体格的马在两广算是什么水平?”

曾文思:“算是比较好的战马。如果继续精选,能挑出更高些的战马,但数量很少。”

守序点点头,两广最好的战马大约能到蒙古马的平均水平,符合他的印象。两广勉强算产马地,广马在南方也算出名。当年岳飞千里追击流寇曹成到了广西,军中战马倒毙殆尽。广西邕州知州给岳飞筹措了400匹广马,岳飞得以组建一只精干的骑兵一举踏平曹成,降服勇将杨再兴。南宋时,广西每年要向江上大军和行在输送两三千匹战马,这些马只有少数能在骑兵服役。多数只能做些杂务役使,用在不很紧急的场合。

尽管体格较小,广马依然是粤西最重要的军事物资之一。骑兵战马只是军马的一部分,驮马挽马通信马,广吗依然有很多用武之地。

守序道:“中丞,我们得抓住尽可能多的马。”

曾樱:“老夫明白,正打算派人去各地买马。”

守序轻轻道:“中丞,全部购买成年轻的母马,体格越大越好。”

曾文思有些奇怪,“国主,战马和役马都以骟过的公马为佳。”

守序:“琼州可养马,母马多了种群繁育更快。”

琼州本地就有马,那些矮小的岛屿马可以用可爱来形容,这却不妨碍它们成为海南岛上重要的生产资料。小马行走灵活,不惧山地险路,体格虽小却能驼载50公斤的货物行走很远。

母马多更有利于改良马种,与洋马比起啦,广马身材矮小,能力薄弱,却也有着容易饲养,吃苦耐劳,蹄质坚牢的优点。守序很期待用卡提阿瓦马与广马混血,能得到什么样的马种。

守序要在琼西办牧场,不仅要买马,还要带走尽量多的养马人。海北二卫的马政已衰落,但骨架仍在。廉州卫和雷州卫依然有比别的卫所更多的精通马术的官员,兽医、牧工。以及几百年来积存下来的养马档案,这是用白银难以购买到的宝贵经验。马是地域性很强的动物,雷廉二卫的养马档案反应了最适应两广地区的马匹资料。

琼州的马政,从搬运雷廉马政档案开始。

与曾樱初步谈定了在海北括马的事,他要坐镇雷州府海康县监督海北官员筹措粮饷。守序先回了琼州府城。

琼州海峡防线的初步修筑工作已经开始,征募起来的士兵有一半人在工地上,另一半人在海南卫校场操练。

守序在里面发现了熟人,万州千户曹君辅。他目前正在琼北带一个300人组成的营,依旧穿着守序送给他的那幅板甲,在明军中相当醒目。

琼郡现在负责组织练兵工作的人是琼州同知戴文卫。

戴文卫近来颇受重用。与粤西其他的文官比起来,戴文卫与李自成见过仗,知道强兵是森么样的,练兵又该如何着手。

琼州练兵依然是以原明军为骨架。

琼州官军战斗力相对较强的是白沙水寨官兵,曾经也是海南岛唯一的常备机动兵力。

陆师扬威4营原本分驻府城、儋州、清澜、崖州等地,借着改编的机会全部抽调到琼州府。编制上,扬威4营应有官兵1683人,守序很欣慰地看到事情在他预料之内,4个营全部加一起现在也只剩下821人。其中扬威后营122名士兵中,仅有30人是募兵,剩下的92人是卫所旗军。这是粤西的通病,没钱募兵,要维持防区就只能抽调旗军。而旗军本就人数不多,抽调进营兵后很多烽燧营堡都处于荒废状态。

同在一营,营兵待遇是卫所旗军数倍,这显然对战斗力造成了负面影响,同工不同酬是人事大忌。

通过劝捐事例等杂项筹集到一些钱后,曾樱之前花了2个月时间整顿琼州的旧军。

琼崖参将张时杰在白沙水寨中遴选出600人作为新建琼州水师的核心力量,从民船中钉封征集并改装了一批战船。水师其余战力较弱的士兵和十余艘船分散到琼北和琼东,充作港口的缉私巡逻。这方面的工作在守序承担了三亚和琼西海防后,琼州明军的压力大大减轻。

琼州陆军现有在营兵丁堪用的转为募兵,按等级拿军饷,内部区别不再那么大。弱兵则退回州县,继续维持治安。卫所旗军全部征调,虽然有些人事实上已经是民户,但琼州依然强制动员了2000人。这部分人与原有的营兵合营,交由老兵训练。

琼州另从州县民壮弓手动员1000青壮。与其他地方一样,曾樱鼓励各地本府各地士绅出资组织义军。让人欣慰的是,琼郡士绅以定安诸生吴履泰为首,集资招募了1400多兵。吴履泰本想散尽家财招募更多兵力,被曾樱劝住了。细水长流,现在还不是全力动员的时候。

民壮与义兵合营,这部分人主要由各州县秀才生员统带。

这便是集中在琼州府城周围整训的全部兵力,地方治安全部交给剩下的民壮、军户和部分新兵,其实有些空虚。

琼郡还有一个潜在兵源没有到位,黎垌的土兵。营兵、卫所军和义兵已经包括不少几乎与汉民没有差别的熟黎士兵,在山区更深处还有生黎垌落,那里也能招募到不错的山地兵。

曾樱向守序请教过如何练兵,他对明军很没有信心。

守序从义军中挑选出500青壮跟随东水港守备队一起训练,做个示范营。剩下的人他还是建议曾樱采用《纪效新书》和《练兵纪实》。琼州现有明军依然是以官军作为骨干,几代人耳濡目染都是明军那套东西。新的练兵法需要新的体制相配合,琼郡现在做不到。贸然进行大的改革,很可能连原本具备的战斗力都丧失。

若要快速形成战斗力,主力按照明军熟悉的方式整军更稳妥。再说戚继光的东西也确实适合国情。只有义军这种和官军不相干的新人,守序才敢尝试一下欧式操典。遴选出的500人完全脱离了士绅义军建制,就是当新军来练。

第16章 葡萄牙人的珠江口季风铁律

珠江口是中国航行条件最好的大河海口,但这并不意味着珠江口就能随便跑。

伶丁洋外座落着万山群岛、蒲台列岛、担杆列岛等一百多座大小岛屿,航道错综复杂。强大的珠江水流、规律交替的季风在这里造就了难以琢磨的海流。变换的潮汐作用在礁石上,又会产生漩涡暗涌。

这个时代如果没有引水员,贸然驶入珠江口一定会是个悲剧。平静的海面下潜伏着崚嶒的巨石和淤浅的暗沙,在强风、海流、潮流无规律地冲击下,不熟悉航道的船就等着被拍碎在礁石上吧。

从澳门至上下川岛冰冷的海底,无数沉寂在那里的帆船时刻在诉说着海上航行的艰难。

每次打开眼前这张葡萄牙人的珠江口海图,守序就想吐槽。中国船只往来珠江口无须测绘,因为他们有太多熟悉航道的引水员。可葡萄牙人也是太差了,在澳门混了快一百年,小小的珠江口水文一直就搞不清楚,真是丢尽了前辈航海家们的脸。

葡萄牙人的珠江口海图,质量差到惨不忍睹,一大半都没法用。葡萄牙人居然以为万山群岛是一条东北至西南走向,延伸20里格的岛屿带。守序第一次看到这幅海图时都被震惊了,所有的葡萄牙船长对珠江口的海情都堪称一无所知。只要有一艘船进入到大屿山岛以东,葡萄牙人就能发现他们的海图是个垃圾。

七十年来,葡萄牙人每当陷入到群岛中迷航,就只能停航下锚,挂起求救旗,等待疍民划船过来拯救他们。这在珠江口甚至已发展成为一种有规律可循的生意,疍民的服务很到位,他们掌握了几国外语,收钱导航公道的很。不管来的是葡萄牙船,荷兰船还是英国船,只要看见洋夷的求救旗,疍民能很快赶到出事地点。

这些葡萄牙人甚至经常进不了自己的澳门港,他们的盖伦船经常被季风、海流和潮流吹到新宁县上下川岛,实际上,葡萄牙人最初想租借的也是上下川岛,而不是澳门岛。

葡萄牙人在珠江口只能完全依季风航行。

珠江口有三条船只进出航道。

最西边是大西航道,也是珠江口主航道,这条航道葡萄牙人掌握情况算是及格。至少他们知道公历每年6-8月的季风、海流和潮流为珠江口打开了一扇门,只要选取一个微风的天气向东接近珠江口外的主航道标老万山岛,然后转舵向北,避开航道西侧的大横琴岛,能抵达澳门港。在其他季节,由于大西水道过于强大的海流,盖伦船进入伶仃洋会十分困难。

大西水道航道最宽,最深,却面临很多礁石的威胁。葡萄牙人没有做详细测绘,他们只能凭经验航行,关键是在各个航行段对转舵时机的把握。如果操舵出现失误或是运气不好,他们就只能退到上下川岛尝试再来一遍。

因为只掌握了大西航道,珠江口对葡萄牙人来说便形成了一个季风铁律。每年6-8月进入伶仃洋,届时广州怀远驿会举行一次盛大的广交会。广交会结束后,葡萄牙人退回澳门过冬,在来年2月北风季驶出珠江口。

珠江口最东边是龙鼓水道,位于香港岛和大屿山岛之间。这条航道目前商业价值不大,有些特殊需求可以用小船或是桨船走龙鼓水道解决。

对守序来说,由于他也不掌握大屿山岛周围的海情,季风铁律对他一样存在。每年只有3个月能驶入珠江口,航运效率实在太低了。

要打破这个季风铁律,守序必就须完全掌握在大西航道和龙鼓航道之间的担杆—大屿山航道。

担杆、大屿山航道的共同特点是航道较窄,但水较深,礁石很少。葡萄牙人偶尔也会被海流带进这条航道,在没有引水员的时候,他们只能停船等救援。

航道前一半的担杆航道很早就被国人掌握了,守序手中的《顺风相送.指南正法》及《东西洋考》对担杆航道均有描述,能指导船只航行,但大屿山航道却没有任何海经能提供参考。

如果没有大屿山航道,即便进入担杆航道后还是要进入大西水道,只有一半的航道没有作用。要打破季风铁律,守序只能依靠自己了。

一两艘船在疍民引导下进入伶仃洋不是守序的目标,甚至做到《顺风相送》的程度也不够,那不能作为军用海图,守序要的是联邦从未来过珠江的船长也能驾驶盖伦战舰全季风进出珠江口。

要达到这个目标并不容易,盖伦吃水深度是戎克船的两倍以上,这意味着要将珠江口两条大航道完全测绘出来,各段水深,暗礁,浅滩全部标记在地图上。以年为周期,详细记录不同风向、潮汐对海流、潮流造成的影响。

这将是非常辛苦的测绘工作,需要数年甚至十数年来记录。

刚从香港岛赶来的汪汇之对守序的追求十分不解,广东水师总兵林察没多少战船,在汪汇之看来如果是走私之类的特殊需求,他有的是办法让戎克船通过龙鼓水道或者担杆水道,甚至群岛间根本无人知道的航路从广州带来需要的货物。

守序只是笑了笑,没有直接回答汪汇之的疑问。“大澳主,这件事需要请你帮忙。第一批我会派十个学生和他们的老师去大屿山岛,期间需要你帮我照顾好他们。”

汪汇之没再多问,“国主放心,我会派船给他们,一定让他们完成你交办的差事。”

守序在他杯中倒满金黄色的酒液,“那就多谢了。”

“说谢就太见外了,没有国主的帮助,我也不可能拿下大屿山岛。”

守序与汪汇之轻轻碰杯,一饮而尽。

汪汇之离开台湾,他能去的地方并不多。潮州一带是郑芝龙的地盘,粤西是疍民和依托安南庇护的中国海盗地盘。

汪汇之只能选择珠江口。此时珠江口的海盗多如牛毛,比较著名的有四姓海盗马玄生、石壁、徐贵相、郑廷球,白旗海盗黄信、林芳,红旗海盗梁标相、刘龙胜、徐国隆和以周珍、周玉兄弟及李尝荣为首的疍民海盗。

与福建的同行相比,珠江口的海盗不是很职业,也没多少政治抱负,人多却势分,没有像福建一样结成海盗大联盟。珠江口海盗满足于收取保护费,在岸上通常也有正经营生。从未掀起过如同郑一官、刘香、李魁奇那般的滔天巨浪。

在大屿山道东面,与香港岛之间岛龙鼓水道原本活跃着一股八撑贼,即八桨船打劫过路船只的海盗。汪汇之凭借守序给他的军火,打服了这些八撑贼,占据大屿山岛经年。

“大澳主,我还有个事情要麻烦你。”

“国主请讲。”

守序起身,将等在屋外的蔡元定和沈炎叫了进来。

让两边互相介绍,守序道:“大澳主帮我把他们送进广州城。城里已有安排,你把他们带上岸就可以了。”

“一共多少人?”

沈炎:“八人。”

“小事,很好办。”

汪汇之并没有问沈炎一行去广州做什么,这与他无关。

其实沈炎也不知去广州要做什么,他只知道曾樱嘱咐到了广州全听蔡元定的。

这是一次隐秘行动,当年在锦衣卫沈炎办了很多类似的案子,见怪不怪。

守序在海口所送别汪汇之,广州行动队和珠江口测绘队与他的船同行离开琼州。

—————

20天后,一只庞大的船队驶进儋州洋浦港。

运输船包括81艘大型改良广船组成的商船队,其中62艘是联邦自有运输船,19艘暹罗华商船。

为运输船护航的是联邦本土舰队主力。巡航舰南海号、利马号挂起了满旗,率领4艘护卫舰,4艘通报舰护卫在洋浦港的外海。

联邦星鸟旗、本杜海军旗在桅顶迎风招展,舰队打开所有炮门,100余门轻重加农炮和长炮直白地向外展示着自身强大的武力。

卓越号前甲板。尽管已年过花甲,曾樱此时却激动地像个小孩。

洋浦港,运输船队卸下60匹印度卡提阿瓦公马,100门4磅、6磅加农炮,100吨硝石。

与之交换的,是雷琼二府目前囤积到的18万担白糖、褐糖和冰糖。其中曾樱扣下的8万担雷州糖不是他抢来的,收购成本价以后还是要还给商人们。曾樱的囤积计划尚未全部完成,榨糖季早已结束,未完成的部分需要在下半年努力。

震天的礼炮声中,守序与曾樱道别,“中丞,请相信,我们一定能守住琼州。”

两行清泪从老人眼角流下,“南天一隅,我誓为国守之。”

……

南海号司令舱。

护航舰队司令格伦维尔.科林伍德、利马号舰长菲利普.爱德华、南海号舰长托马斯.梅洛,随船押运陆军团长卡尔.朗格曼围坐在圆桌前。

守序先问陆军,“卡尔,陆军最后抽调了多少人?”

卡尔.朗格曼:“阁下,陆军的兵力很紧张,军费也不多。只有3个乙等连随军出征,还有4个志愿兵连。”

乙等连是义务兵连,可以说是刚刚完成初级训练的新兵,可志愿兵连是怎么回事?

朗格曼笑道,“阁下,你前几次从中国返航都带回了大量战利品。这次我们出动的规模这么大,国内的孟族几个头人和不少老兄弟凑了400多人交给我,都想来赚点钱。”

科林伍德:“天主教社区也出了100人,如果不是我们控制,恐怕来的还要多。”

原来是这样,守序看了军官们一眼,“你们是不是也这么想?”

几人脸上浮现出的兴奋表情告诉了守序答案。台湾三巨头过去的几年很是发了些财,让国内很是羡慕。

守序感到压力有点大。不计每次必然要移民的人口,台湾与南洋两家银行的粮食交易,出动眼前这些战舰和官兵,意味着他要在大陆赚足10万两银子才能交待过去。

重新分派战舰编队,分为作战分队与护航分队。

守序以南海号为旗舰,哈里斯为旗舰第一舰长即舰队参谋长。

托马斯梅洛担任作战舰队护卫舰中队司令,旗舰为白云山号,南海号舰长由加德纳递补。

作战分队包括2艘巡航舰,4艘护卫舰,1艘通报舰。

科林伍德以越秀号护卫舰为旗舰,率暴风号、卓越号及2艘通报舰组成运输船队直接护航分队。

船队重整完毕,驶出洋浦港,经琼州海峡转向西北。

3天后,位于舰队右翼最外侧的通报舰潭江鸣炮并挂起信号旗。

守序在艉楼上拉开望远镜。

“敌舰在望。”

第17章 13号信号旗

1646年8月22日,丙戌年七月十一。

北纬21度35分,珠江口外,清劲风,航向东北偏北1个罗经点,风向西南偏南。东南方向8海里。

记录航海日志,与敌舰目视确认。

洁白船帆上描绘着鲜红的勃艮第大十字,敌舰醒目地对外宣示着身份。哈布斯堡双头鹰旗和西班牙国旗在桅顶迎风招展。前桅,战舰长琉旗下悬挂的是马尼拉舰队司令塞巴斯蒂安.洛佩兹的将旗。

旗舰第一舰长哈里斯放下望远镜,“4艘大盖伦,3艘快艇,马尼拉驻留舰队有一半在这了。”

第二舰长加德纳微微皱眉,“荷兰人究竟在搞什么,珠江口怎么会出现西班牙舰队?”

守序微叹,“看来荷兰人又战败了。”

自从占领基隆,在大约3年的时间里,台北与本土间只有一些纵帆船承担的通信和战略物资运输,量很少。原因除了台北刚刚开发,出产确实有限。另一方面就是忌惮马尼拉的西班牙舰队了。

去年底到现在,台北与本土间进行了数次大船队运输,护航的战舰实力很弱。但当时的西班牙人无暇顾及联邦的戎克船队。

1645年底,巴达维亚出动舰队封锁马尼拉,捕捉前往马尼拉交易的中国帆船,掐断大帆船贸易链条。1646年初,得到增援后实力更强的荷兰人对整个吕宋岛西岸发动了侵袭。3月29日,西班牙舰队与荷兰舰队在博利惱大战,荷兰人打输了,但西班牙人未取得决定性战果,马尼拉依然被封锁。

博利惱海战是守序对菲律宾海战了解的最近的信息。既然西班牙舰队出现在这里,情报显然要更新了,西荷舰队肯定经历过一次决战。

哈里斯:“我很好奇,茫茫南海,西班牙人是怎么找到我们的。”

帆船舰队想要在大海上拦截一只特定的船队是很困难的事,风帆战舰的感知力太有限了。要拦截舰队,只有两个办法。在敌舰队必然要通过的关键航道游弋待机。比如英吉利海峡,直布罗陀海峡,向风海峡,佛罗里达海峡,这些狭窄的海峡构成了航线上的必经之路。另一个办法则依赖强大的海军实力,用数十艘通报舰、巡航舰拉开一条巡洋舰琏,目视监测敌军可能通过海域。这两个条件显然马尼拉都不具备。南海是开放性海域,马尼拉舰队实力有限。

守序:“我们在南洋大肆收购粮食不是秘密,西班牙人很容易就能猜到我们的目的。最近与台北联系的几次季风船队,应该是让他们捕捉到了一定规律。”

加德纳:“我想,我们启航同时,首都应该有一艘可爱的小船航向了菲律宾。”

哈里斯:“西班牙人唯一的机会就在珠江口,他们还真是处心积虑啊。”

为了节约时间,船队基本是从琼州取大直线航向台北,航线与大陆的弧线在珠江口附近相切,这给了西班牙人机会。

风帆战舰有个优势作战范围,继续向北接近台湾海峡会进入热兰遮堡荷兰人区域。而在这珠江口,西班牙舰队可以得到澳门支援。

守序:“看他们的帆布那么白,应该也是来了没多久,很可能就在这几天。”

通报舰潭江号从右翼退回,转而与南海号并列航行。

哈里斯道:“阁下,我们怎么打?”

“这只船队中最宝贵的不是我们脚下的战舰,而是那些装满粮食的运输船。在台北,我们和我们的盟友有几十万人嗷嗷待哺。”

守序铺开白纸,刷刷写就命令,递给等在一旁的通信军官。

“告诉科林伍德,不惜一切代价将船团送到台北。”

通信官立正,转身,乘上吊放在舷外的小艇。

“至于西班牙舰队,”守序对哈里斯与加德纳道,“由我们来负责。”

潭江号带着守序的命令航向科林伍德的旗舰越秀号,那边的运输船呈3列纵队,船与船之间相隔不到200米,大致并排而行。

南海号艉楼甲板,守序对加德纳轻轻点头。76号信号旗,附上罗经点位快速升上桅顶。这个信号旗的意思是根据给出的罗经点位,跟随旗舰转向。

加德纳大声命令,“右满舵。”

舵工的回令从操舵室传来,“是,满舵右。”

南海号顺风转向,船首犁开波浪,划出白色的航迹。战斗舰队升起全帆,航速加快。

商船像绵羊,护航舰就像牧羊犬。西班牙战舰会给商船队的船主和水手们造成难以估计的心理压力,守序担心运输船队解体,给科林伍德加强1艘护卫舰,1艘通报舰,帮他维持商船队型。

此刻用来迎击西班牙人的还剩下5艘战舰。

敌舰正从上风位向船团冲过来。这只马尼拉舰队的航速比由戎克船组成的运输船团快了2节,按照双方的距离,大概4小时后双方进入交战距离。

哈里斯攥紧了望远镜,“阁下,我们要怎么打?”

这是联邦海军成军以来第一次舰队战,守序望着甲板上一张张犹带稚气的脸庞。这已经不是当年在加勒比海敢于冒着枪林弹雨攀爬盖伦舷墙,悍不畏死的海盗团队了。年轻的士兵没有海战的经验,与西班牙人打接舷战必输无疑。

加德纳:“炮战也是劣势。我们与利马号没有问题,可后面那3艘小伙伴,他们的6磅炮打到盖伦船板上,我想我们都知道会是什么结果。”

南海号与利马号露天甲板装备的是与护卫舰一样的6磅铁炮,但炮甲板拥有12磅和16磅青铜舰炮,与马尼拉的盖伦在近距离内是互穿的效果。正常情况下,盖伦间的战斗,护卫舰与西班牙人的快艇都插不进手。6磅炮打马尼拉大帆船是挠痒痒,西班牙人居高临下一炮命中,火力集中在露天甲板上的护卫舰会伤亡一片。

联邦海军是一只新生的力量,守序不确定护卫舰们是否能承受这样的伤亡与西班牙人打近战。

不能冒险。

守序无法想象舰队战败,西班牙人屠杀运输船是什么样的场景。平均每一艘运粮船上都有300吨大米,一艘船意味着一千人的生命。

加德纳:“阁下,我们要抢上风位吗?”

现在风向西南偏南,联邦海军比西班牙牙人更靠近大陆,西班牙人在左舷迎风,联邦在右舷迎风。西班牙人从南方,也就是联邦右舷上风不断靠近。

如果现在抢上风位,要将船头转向西,贴住风。如果西班牙人不做相应机动,以一个迎风换舷大幅左转从西面,也就是西班牙人的左舷抢占他们的上风位。小舰队调头容易,这样的机动对双方都不是太难。

哈里斯对加德纳摇摇头,“我们去抢上风位,船团怎么办?”

抢占上风位意味着让开航线,西班牙舰队完全可以选择不与舰队交战,直接冲向科林伍德。

守序看了眼天色,现在不到正午,距离天黑还有9个小时。

守序取来航海圆规,在海图上计算。他给科林伍德的命令,写着天黑前提前右转,航向外海。现在的风力下,白天运输船将行驶45海里左右,再一整夜下来总共将航行100海里以上。只要战斗舰队拖住西班牙人,除非他们运气逆天,否则将失去运输船队的踪迹。

战斗目的是拖到天黑。

目前的对比是,联邦战斗舰队有大约1节多的航速优势。西班牙舰队炮战优势,接舷战优势,航速慢于商船慢于联邦战舰。

这一点点的航速优势并不可靠,交战后帆索这些脆弱零件会很快会被破坏。但这却是守序仅有的一点机会。

南海号挂出72号信号旗,组成两路纵队的航行阵型。护卫舰队航行在南海号与利马号的左舷。

托马斯梅洛的白云山号接近南海号,并列航行。守序给护卫舰中队下达命令,战斗开始后,护卫舰中队尽一切可能击毁敌军快艇。那是与联邦护卫舰差不多同类的船型,与护卫舰比起来,船小,火力弱航速也慢,却是西班牙舰队用来侦察的眼睛。

南海号与利马号保持右舷迎风,守序下令收帆减速,打开炮门。今天海况不高,双方的下层重炮门都能打开。

西班牙舰队从右舷侧后方接近。

“通知厨房做饭,午餐加肉。”

“是,阁下。”

“还有,从现在开始,直到饭后。不值班的官兵可在船头甲板随意吸烟。”

……

午餐是米饭配黄鱼,加了腌猪肉。味道不好,却远超了中国普通平民的饮食水平。海上生活辛苦,海军却从不为水手发愁。在这里不用像欧洲一样在码头强征或是抓捕平民,海军每次招募水手都是人满为患。有鱼有肉的饮食起了很大作用。

饭后,新兵们围拢在为数不多的老兵周围。吹牛也好,实话也罢,老兵传授的战斗经验总是对新兵们有好处,也许能救命。

舰长加德纳与参谋长哈里斯回船舱小憩。守序则与甲板上的士兵们在一起,他睡眠不太好,这种时候一般睡不着。

下午2点,商船队在战斗舰队东北前方4海里外,西班牙舰队已逼近。

南海号艉楼,守序紧紧盯住西班牙舰队的动作。

洛佩兹将军做出常规选择,西班牙舰队收帆减速。按目前的航速,双方不久后会进入同向炮战。

南海号向全军挂出13号信号旗,“准备战斗。”

距天黑还有6小时。

第18章 珠江口海战1

护卫舰中队左转脱离舰队,守序需要护卫舰队独立作战并维持机动。

水兵们在甲板间穿梭,用压实的帆布铁架为侧舷增加额外防护。弹药库的帘幕全部打湿,以避免四溅的火星造成意外。

当敌舰逼近至1海里时,守序下令张开战斗帆,右转减小迎风角度。战斗帆非全帆,但比现在挂的帆多,这会增加航速。右转减小迎风角度则会减缓战舰航速。这样做是因为航速太快不利于编队交战,而升起战斗帆是为了在需要的时候,调整吃风角度就能很快把速度提上来。

转向完毕的南海号与利马号用右舷舰炮指向敌先导舰,按照现在的航速如果西班牙舰队不做机动,将会被舷侧炮纵射舰列。

这显然不会发生。

西班牙舰队从上风而来,他们有选择的优先权。

敌军标准战术应该是减速,左转顶风组成战列线,但这样会导致双方进入逆向炮战,无数次的战例表明当两只舰队逆向交战时经常打半天也很难取得有意义的战果,真正的炮击时间窗口太短了。

西班牙人也可以跟随守序右转进入同航向炮战,用先导舰与守序的殿后舰交战。然后反转舰队序列,二号舰在非交战面超越先导舰,在先导舰掩护下与守序的倒数第二艘战舰交战。如此逐一在友舰的掩护下攻击前方的敌舰。当然守序现在只有2艘战舰,西班牙舰队不需要太复杂的机动就能依次投入交战。

洛佩兹将军当然也可以选择从利马号舰尾穿越而过,但这样就是拱手把右舷上风位送给守序。西班牙舰队航速比守序慢,守序相信,洛佩兹作为一名常胜将军,至今仍保持着对荷兰舰队的全胜记录,他肯定不会如此做。

艉楼甲板上的军官们密切关注着洛佩兹的选择。

哈里斯:“西班牙人在盖伦战舰上有4比2的优势,我要是洛佩兹就会选择最快进入交战的路线。”

加德纳:“阁下,你觉得洛佩兹会不会将舰队分开,从两舷同时向我们进攻?”

加德纳曾是个出色的炮术军官,身为舰长参与舰队战这还是第一次。看得出来,面对优势的西班牙舰队他有些紧张。

守序现在手里的是一架比较大的望远镜,林出勇站在他身前,用肩膀给望远镜充当镜架。见舰长问自己,守序将视线从目镜前挪开,“现在不会。我们的船速比他快,这意味着他即便将舰队分成两只也不可能成功夹击。”

哈里斯抬头看了看帆索,“在洛佩兹击破我们的帆装之前,包围不会成功。如果他那么做了,这对我们会很有利。”

守序嘴角泛起一丝微笑,“艾略特,我们只要几个机动,西班牙人不但无法形成夹击,如果他们出现失误,我们甚至有拉平战舰数量差距,获得单独面对某个分队的机会。”

加德纳听后陷入了思考,显然他在推演目前风向下如果西班牙舰队分兵会造成什么局面。在院校学习航海是一回事,在战场上快速把握战机又是另一回事。指挥舰队需要经验,敌人一个简单的收帆转向动作,能迅速在心中排出敌军可能的机动方向,进而做出应对。演习可以提供帮助,但最好的学校肯定是战场。

哈里斯:“阁下,敌先导舰大幅右转。”

守序点点头,“洛佩兹选择进入同向炮战,这就对了。”

加德纳过神来,“阁下,也许我应该下去指挥炮战。”

守序明确表示反对,“艾略特,你是舰长。舰长的指挥位置在这。炮甲板有自己的指挥官,现在没有必要打乱指挥次序。”

“我怕那些小伙子把事情搞砸了。”

守序:“你不能永远替他们指挥,表现优异或是糟糕,他们都能从中获取宝贵的经验。”

联邦海军在暹罗湾蛰伏了三年,学习和训练是本土海军的主旋律。要成为一只强军,这并不够。强国崛起必须经过血与火的淬炼,只有与西班牙舰队这样的强敌交战才能检验联邦的海军现在是什么成色。

哈里斯也劝道,“艾略特,炮甲板的小伙子是你一手训练的,你应该比我们更了解他们。”

加德纳:“是,阁下……”

守序重新看向望远镜,“还有,艾略特,放轻松一些。身为舰长,你的脸色会传染给其他人。”

……

西班牙舰队右转后,两只相敌的舰队取了一个锐角互相接近。

塞巴斯蒂安.洛佩兹对标准交战程序略作修改,他的旗舰在舰队纵列中处于第三的位置。因此他让先导舰与二号舰一起攻击守序殿后的利马号。他的旗舰则从右舷超越,进入与南海号平行航线。

西班牙舰队的三艘快艇则从利马号舰尾超越,托马斯梅洛的护卫舰立即迎了上去。联邦护卫舰是龙骨长20米的大型双桅brig,双方轻型舰只体型差距明显。洛佩兹派了一艘航速最快,吨位也最小的盖伦加入护卫舰之间的作战。这样在主战场,双方的差距就没那么大了。

5艘船都是吨位接近的大盖伦,武器布置略有不同。守序为了获得航速上的优势,削减了露天甲板的轻炮数量,以降低全船重心。西班牙人则还是在甲板上堆砌了尽可能多的武器。

战斗在一个小时后正式打响。

守序向甲板看去。硝烟在炮位上弥漫,战争刺激肾上腺素激素分泌。水兵们脸涨得通红,操作火炮机械地射击、后座、装填。

露天甲板轻炮在目前的交战中,能获得多少战果是值得怀疑的事。盖伦之间的交战,始终由炮甲板上的重炮决定。

西班牙舰队想贴近打近战,守序小心地调整战舰航向,与敌舰始终保持在中远距离,双方的命中率都很低,南海号伤亡了12名士兵。伤兵很快被扛到下层甲板的医务室,在那里接受命运的裁决。

双方的舰列一直在向左偏航,如果不打贴近战,这样轰上一天可能也不会取得决定性战果。

守序目的很明确,掩护运输船队,并非与西班牙人决战。如果可以,他巴不得一直就这样打下去。

另一个战场,护卫舰们的战场看起来要更血腥。托马斯梅洛的旗舰缠住了那艘盖伦,剩下2艘护卫舰以2敌3尚不落下风。

下午,风向发生变化,从西南偏南转为西南偏西。

对战舰来说这是个中性的变化,谈不上对谁有利。但两只交战的舰队被风推向外海,与运输船的距离更远了。南海号艉楼上,守序的视野中已没有戎克船队,只有爬上瞭望台才能看见他们。

西班牙旗舰圣利安卓号艉楼,塞巴斯蒂安.洛佩兹提督感到自己有必要做出变化了。

对马尼拉来说,联邦海军是个陌生的敌人,这个由海盗建立的国家海上实力已隐隐位于南中国海第三,仅次于巴达维亚和马尼拉。

以洛佩兹的本心,他并不想执行这次出击。荷兰人造成的压力太大了,尽管在7月29日他率领舰队在马林杜克决定性击败封锁马尼拉的荷兰舰队,2天后又在民都洛海追上撤退的荷兰人,差点打出一场歼灭战。荷兰人拼死奋战才避免被全歼。

洛佩兹获胜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在本土交战,战舰的整备状况比荷兰人好。荷兰战舰长期封锁马尼拉,船底爬满了寄生物,严重拖累了航速。

可马尼拉付出的代价也是惨重的,有一半的战舰受了重伤被拖回甲米地。在三个月内,这些战舰都不要再指望能派上什么用场了。荷兰人在亚洲的战舰数量是马尼拉的四倍,如果考虑到可以投入改装的武装商船数量,这一兵力对比还要惊人。荷兰人可以迅速补充他们的损失,再编组一只更强大的舰队,洛佩兹得不到这样的补充。

在洛佩兹看来,马尼拉应该做的是全力修补战舰,迎接下一次荷兰入侵。可随着马尼拉打破封锁。菲律宾都督法哈多立即派他出击珠江口,拦截联邦的船队。都督的理由是马尼拉舰队无力出击暹罗湾或是台湾海峡,这是一次难得的打击联邦的机会。

洛佩兹勉强同意了出击,珠江口有澳门作为依托,北风期将到,8月北上不会耽误太多时间。综合各方面得到的情报,洛佩兹敏锐地抓住了联邦船队。但他也不想再损失战舰了,因此交战以来,西班牙舰队的机动偏向谨慎。

见中远距离炮战没什么意义,洛佩兹下令,旗舰圣利安卓号大幅左转,向南海号冲来。

南海号艉楼。

西班牙战舰要打近战。守序立即下令,“调头,快。”

加德纳立即向操舵室下令。

“现在换舷?”哈里斯有些诧异,“那会让我们暴露在西班牙人炮火下。”

放下望远镜,守序的语气很平静,“只要动作快,西班牙人没有多长时间的射击窗口。”

换舷操作是战舰最主要的机动之一,长年累月训练下,水兵已经产生了肌肉记忆。隆隆轰鸣的炮声并未产生太多影响。

水兵们扛起转桁索快速通过甲板,带动横桁转动。松开后桅斜桁帆驶帆杆,换舷系紧。操舵室内,舵工搬动铁质操舵杆,通过滑轮和绳索撬动真正的舵柄。

炮手打出一轮齐射后将火炮复位固定,关上炮门,推出左舷舰炮。

南海号右转,与西班牙旗舰圣利安卓号一度接近到火绳枪的射程。圣利安卓只有不到一半的火炮拥有射界,一轮齐射下来,打断了南海号上数根帆索。

利马号与南海号同时转向,守序与西班牙舰队互相交错而过,迅速拉开了距离。主力间的交战暂时停歇,加德纳立即督促水兵投入到损管工作。修补舷墙,对未被打断却破损的支索,用特制的细线一圈圈缠绕上去,这能起到加固作用。

现在西班牙人大致航向西北偏北,守序大致航向西南偏南。如果没有护航任务,守序又觉得打这场海战没必要,那现在就可以撤退了。但运输船还没跑远,显然不能走。南海号顶风转向,再次回到向北的航线上。

此时的局势与开战时正好相反,西班牙舰队位于守序的左舷北方。塞巴斯蒂安不愿让守序占据上风位,他想尽快重启战斗。西班牙战舰船头指向北偏东,贴风6罗经点重组战列线。

两军再次进入同向炮战。守序依然在下风位置,这对中距离上射击敌舰帆桅系统较为有利。

这次双方对互相的实力有了初步的认识,水兵们紧张的心态缓解,命中率比之前有所提高。

炮口火焰闪过,一枚链弹飞出炮口,在空中旋转,发出刺耳的尖啸,直到被敌舰的横桁拦下,裹成一团,将木料和帆布撕的粉碎。

当守序再一次向右转向,加挂风帆撤离战场时,洛佩兹确定守序并不想与他交战,只是为了拖延时间让运输船逃跑。

西班牙舰队没有再以守序的战舰为第一目标,他们扬帆向北,直追运输船而去。

哈里斯苦笑道,“对敌舰的减速不够。”

守序瞥了一眼身边的沙漏,离天黑还有3小时,运输船无法在那之前脱离敌舰视野。

“问问瞭望台,护卫舰的战斗怎么样了?”

护卫舰的航速更快,他们的战场现在位于南边4海里处,艉楼上已看不太清。

加德纳亲自跑到主桅底下。

甲板上的通信都靠吼,瞭望手听见舰长问什么后,大声向下报告:“梅洛船长干的很棒,咸肉的一艘快艇已经起火了。”

守序吐出一口长气,“先生们,游戏结束,下面我们得跟西班牙人来场真的了。”

第19章 珠江口海战2

实心弹在甲板上蹦蹦跳跳碾开血肉胡同,链弹呼啸着撕碎帆布。

守序坐在艉楼,轻轻抿了一口联邦最好的烈酒。他闭上双眼,沉浸在这首由火炮奏响的镇魂曲当中。

舰长加德纳的报告唤醒守序,“有四个士兵丢弃战位,试图躲进安全的下甲板。”

“枪决。”

守序平静而舒缓的语气,仿佛就像在谈论邻居庄园中种植的鸢尾花。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守序爱上了现在这种生活。赌博会让人上瘾,战争更是如此。

两军舰队逼近至300米,战斗立即残酷起来。炮甲板虽然还大致完好,露天甲板已是一片狼藉。

敌旗舰圣利方卓号的后桅被一枚16磅重炮射出的链弹在上桅处打断。向左舷倒塌的桅杆一度拉斜了船体,南海号趁敌舰难以还手时打出爆发性的三轮齐射,给圣利方卓号造成重创。敌军二号舰见此,便脱离与利马号战斗,与旗舰一起炮击南海号。

南海号面向交战面的上层火炮已全部哑火,露天甲板上到处都是血迹。为了不影响士气,阵亡士兵的尸体很快被扔进大海。

战斗进行到此时,南海号帆索和桅桁有多处破损。

利马号外观比南海号还要悲惨。菲利普.爱德华长时间与两艘敌舰交战,利马号已经失去了前桅与后上桅,主桅在炮声中摇摇晃晃。

随着一声惊呼,守序向后看去,利马号的首斜桅再被打断。当然这造成的影响并不大,失去了前桅,首斜桅上的支索帆早就消失不见,便是斜桅还在,也不过是一根没大多用处的木棍而已。只是再这么打下去,利马号迟早会成为一艘光秃秃的船壳。

人员伤亡暂时还能接受,两艘船炮甲板都未被击穿,船的主体部分完好。

哈里斯眨了眨眼,“阁下,也许我们该走了。”

守序看着参谋长,没有说话。

哈里斯伸出四根手指,一艘艘数下来,“敌人与护卫舰交战的盖伦我们看不见,暂时不管。敌旗舰圣利方卓号失去了后桅,这艘船不可能再追上我们的运输船队。敌三号舰与利马号交战,损失也不轻。唯一战斗力比较完整的是敌二号舰。”

利马号的舰长菲利普.爱德华以一敌二,他非常清楚战舰的任务是什么。没去管敌二号舰,盯着三号舰猛打。利马号当然是损失惨重,敌三号舰也只剩下很弱的航行能力。

守序放下酒杯,“实际上敌二号舰也可以忽略。作为舰队中唯一还具备完整航行能力的战舰,他要护卫旗舰。”

哈里斯道:“是的,阁下。趁我们还能走,现在应该撤退了。”

南海号的帆桅也被重创,但还可以航行。

“我们如果独自撤退,利马号怎么办?”

利马号已不可能撤离战场了,那上面还有数百名官兵。

哈里斯眼中精光一闪,“阁下,在战争中,有时需要做出必要的取舍。”

守序摇摇头,“哈里斯,站在战斗的角度,也许你是对的。但对我来说,这不仅是军事问题,更是一个政治问题。”

如果是西班牙、荷兰和英国的海军,面临守序现在的局面会很干脆的撤退。战斗已达到了目的,撤走能航行的战舰,无法撤离的战舰可以选择骑士般地投降。待战斗结束,通过第三方交换、赎回俘虏,一般不会有生命危险。对大多数俘虏来说,只要他们签署不再参加战争的承诺书,各国都不会设置太多障碍。

但在联邦与西班牙人之间的战斗不行。所有的联邦海军官兵都知道,本国海盗起家,如果有战俘落到西班牙人手中会有什么结果。

菲利普如果不想被吊死在桅杆上,他就只能战斗到底。无论从本心还是从政治影响考虑,守序都不会丢弃他不管。

“艾略特。”守序转向舰长。

“阁下。”

“继续打击敌人旗舰,将它彻底打成船壳。”

……

利马号。

失去自航能力的战舰被风吹离战场,随波逐流。也许是想俘获这艘船,西班牙舰队的三号舰跟了上来。西班牙船也失去了换舷能力,他们只能顺风转向,无法做出横切舰尾的航行动作。

随着战斗继续进行,两舰的炮甲板都有数处被击穿,利马号只剩下一半火炮还能开火。正常的战斗,菲利普肯定会选择投降,那是为战舰上官兵的生命负责。但面对西班牙人,他只能继续战斗。

西班牙人逼近,射出葡萄弹,菲利普只能放弃露天甲板,撤进船舱。

几声闷响从外面传来,菲利普知道,咸肉们搭起跳板接舷了。

已记不清多长时间没打过接舷战了,当年在加勒比海,菲利普总是第一个跳帮。这让他获得水手们的拥戴,成为海盗后很快便成为船长。

重新包裹了脸上的伤口,菲利普整理好胸甲,抽出佩剑。

“小伙子们,最后的时刻到了,不想跟老鼠一样被人杀死在底舱的人跟我冲出去。”

闷在船舱里没有前途,战舰失去自航能力后,菲利普就做好了接舷战的准备。

打开艉楼舱门,丢出几个发烟罐和手榴弹,菲利普与选出来的强壮士兵最先冲了出去。扔掉打空的手枪,菲利普合身而上,挥舞手中的佩剑。

弯刀、水手斧,甚至是圣经石,各种不同的冷兵器在空中交织,带走一个又一个年轻的生命。

菲利普的突击将西班牙人和他们的仆从军压到船舷边,眼见快要成功时,一队西班牙海上步兵依托母船船舷打出排枪齐射。敌人的增援来了,重新占据了优势。菲利普身边的士兵越来越少。

在心里长叹一声,菲利普只得命令士兵们再次撤进艉楼。西班牙人追了进来,战斗在炮甲板展开。

长时间灌输之下,海军士兵都知道与西班牙人作战没有退路。他们爆发了最后的血涌之气,将敌人推回露天甲板。

战斗暂时沉寂下来,士兵们需要休息,舔舐伤口。

菲利普已筋疲力尽,但他还是强撑精神给士兵们打气。抓紧这难得的喘息机会,重新部署战斗编制。

“尊敬的先生们,你们已经尽力了。”

甲板有声音传下来。

“我是胡安.德.恰维斯,以光荣的王国海军舰长身份起誓,给于你们战俘待遇。放下武器,活下去。”

菲利普嗤笑了一声,海盗相信西班牙人那是嫌自己命长。

僵持在继续,双方都在准备下一次战斗,菲利普知道,他很难再坚持了。

菲利普回到自己的舰长舱,船尾的游廊早已不翼而飞,海风透过被击碎的舷窗吹进舱室。曾经布置华丽的舰长舱内现在纸屑乱飞。菲利普无心整理凌乱的家具,他的心境有些萧索,利用这点时间,还是给在星芒城的妻儿写一封遗书吧。

敲门声急促地响起。

“什么事,西班牙人冲下来了吗?”菲利普打开房门,眼前是一个满脸激动的军校生。

“长官,援军……我们的援军快到了。”

菲利普有些讶异,南海号无法脱身过来支援,来的会是谁?

“不是南海号,是梅洛船长,长官。我们有救了。”

菲利普转身,拉开望远镜。托马斯梅洛的白云山号风帆激荡,正全速而来。

“老伙计……”两行清泪从眼角流下。

……

在之前的缠斗中,托马斯.梅洛谨慎地指挥战舰,灵活的护卫舰并未收到太多损伤,此时战斗力堪称完整。

对一艘中等伤残的盖伦来说,10炮护卫舰不再是个可以忽视的目标。恰维斯船长只得暂时放弃利马号,匆匆撤回自己的战舰,解开联系两船的跳板和抓钩,恢复航行能力。

恰维斯没有点火,利马号是个诱人的战利品,这艘失去航行能力的战舰无法逃跑。

梅洛依然未选择交战,他进入战场后收起主横帆,只用斜桁帆游弋在敌舰周围。菲利普明白了老搭档的意思。

“放下能用的长艇,我们弃船。”

“船长,要点火吗?”

放弃战舰,军校生有些不甘心。

菲利普摇摇头,“不必了。”

水兵们重新控制甲板,在远离西班牙人的一侧船舷放下3艘长艇。还活着的100多名船员撤到长艇上。菲利普仔细折叠起自己的战旗,包好后背在身上,最后一个离开利马号。

除了伤员,所有人都参与到划桨中,向着逆风方向驶去。以西班牙战舰现在的情况,他们无法走之字航线向逆风处追击。

梅洛见目的达到,放弃与西班牙人纠缠,转向靠近菲利普的长艇,他只想救人。

两军的士兵都已筋疲力尽,没有人想继续打了,战斗就此结束。

斜阳在海面撒下万丈金光,西班牙国旗在利马号的艉楼重新升起。恰维斯船长得到了他梦寐以求的战利品。

“我的利马号“,菲利普有些惆怅。“托马斯,我们一起努力夺下了她。现在,我又把她还给西班牙人了。”

梅洛给他曾经的船长倒了满满一杯酒,“战舰可以再造,人活下来比什么都好。”

菲利普接过酒一饮而尽,死里逃生的感觉让人心情复杂。

“托马斯,你看到旗舰了吗?”

“看到了,就是南海号给我打来救你们的信号旗。”

“他们情况怎么样?”

“受了中等程度的创伤,不过还好,我到时他们还有一定的自航能力。”

菲利普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你的中队呢?”

“我们重创了两艘西班牙快艇,剩下那艘盖伦我们打不过,只能让他救下那些西班牙人。”

“我是问你剩下的那两艘船。”

“受了些损伤,我担心他们陷在战场里,早前让他们脱离战斗。”

“那这么说,舰队现在解体了。”

“是,”梅洛道,“执政官最后挂出来的信号旗是解散编队,各舰自行选择航向。”

菲利普,“托马斯,我们去找南海号吧,你觉得执政官去了哪里?”

梅洛铺开海图,“旗舰最后的航向是西北,我想去惠州附近海域试试看。”

菲利普与梅洛一样不熟悉中国沿海,他也想不到别的去处。

夜幕降临,战舰们失去了互相的视野。

西班牙人战斗力尚完整的两艘战舰拖带受伤战舰,开始辛苦的损管作业,尽量恢复伤舰的航行能力。风向再次发生变化,他们向着澳门而去。

梅洛估计原本隶属自己船队的两艘护卫舰都去了台北。

护卫舰航速很快,第二天下午便到了惠州附近。搜寻了三天,一无所获。由于接纳了菲利普船上一百多生还的官兵,白云山号处于人员超载的境地,无法坚持太长时间。最后只能放弃搜索,转舵航向台北。

第20章 兵败如山倒

守序不知道托马斯和菲利普在到处寻找他。南海号受了中创,借助夜幕掩护,靠主桅上仅剩的两面帆和后桅斜桁帆脱离战场,跌跌撞撞驶近惠州三门岛。

守序急需寻找一个隐蔽的海湾修理战舰,三门岛是不错的选择。岛屿有个海湾开口向西,能躲避七级南风或北风。

三门岛当年也许是个海盗途经惠州的落脚处,现在却是个几乎没有人居住的岛屿。船只现在操纵不灵,为避免触礁,天亮时南海号放下四艘长艇,由桨船牵引进入海湾。收帆锚定,林出勇率领30名士兵登陆,搜索岛屿排除潜在危险。三门岛不大,面积不到5平方公里,岛上的制高点位于岛屿南部,海拔250米左右,天气很好,如果在山顶设置瞭望哨,能看见很远。

三门岛离惠州府很近,守序与很多明军关系很好,但惠州却是个例外。南明切割了许多小行政区。潮州惠州二府有自己的巡抚,现任军门是王芋。新来的官员,守序与他没打过交道。驻防惠州的总兵李士琏在崇明岛上有过几面之缘,守序十分讨厌这个军纪败坏的家伙。因此尽管三门岛距离大陆很近,守序没有找明军帮忙的想法。

半天后,林出勇的送回第一份侦察报告。

岛屿有几户空置的民居,应当是来往的渔民临时居所。岛屿中央位置有让所有海员都感兴趣的资源。三门岛曾经是个火山岛,岛屿上遍布奇形怪状的火山石。千万年下来,原本的火山口成为一个美丽的淡水湖,湖水甘甜清澈。舰队参谋当即在本上记录,三门岛,淡水资源非常丰富。

人类没有在这座岛上留下太多痕迹,周围风景自然天成,比中国大多数岛屿多了一份纯净。

岛上最漂亮的是海,海水清澈透明,能见度有5-8米。一些水手跃下甲板,浸在清凉的海水里。色彩斑斓的小鱼在身边游弋,战斗带来的烦恼和疲惫得到舒缓。

苦战过后需要的是休息。

官兵轮流上岸,在淡水中洗去征尘与硝烟,以及满身的血迹。

岛上虽然无人,却有一些野羊和野猪。应当是来往的船只遗弃在岛屿上,自然繁衍出来的种群。

恢复元气的士兵们在岛上拉网,搜索过去,猎到10多只牲畜。精于捕鱼的士兵划着小船,穿梭在海湾隐蔽的水汊之间,有人捕到一条很大的石斑鱼,为晚餐又添加了一道美味。

在岸上架起大锅,丢进大块的猪肉和羊肉。战舰对食物不会有太多精细的处理,撒上盐、辣椒、花椒和胡椒,裹上岛上能找到的野菜炖出来对士兵们来说也是无上美味。这比咸肉咸鱼好多了。

舰桥军官们围在一块石头旁边,现在并未完全脱离危险海域,酒水就不能敞开供应了,每人限量一杯。

哈里斯与加德纳还在讨论白天的战局。

士兵递了半只羊腿过来,守序笑着收下了。肉块上沾着几粒胡椒,守序看上去出了神,胡椒是全球贸易量最大的调味品。与基本被荷兰人垄断的马鲁古丁香和肉豆蔻不同,胡椒不是奢侈品,贸易量是香料的十倍。

最早的胡椒出口中心是印度,在中国移民大批进入东印度群岛带去先进的耕作技术后,东南亚胡椒种植面积迅速扩大,苏门答腊等地非常适合种植胡椒。欧洲人进入亚洲后,胡椒的产量更是有了一次起飞式的增长。由于印度胡椒成本是东南亚胡椒的1.5倍,东南亚胡椒迅速将印度品种从市场上清除,现在就连印度也要从风下之地进口胡椒了。

按照联邦贸易部的估计,不计分布在各地的小产区,整个东南亚胡椒每年产量约为6000吨。这些胡椒从苏门答腊、爪哇和南婆罗洲出发,输向欧洲、印度和中国。这一块利润由印度、中国、马来、葡萄牙、英国与荷兰人分享。荷兰人对胡椒的垄断努力是不切实际的,产量实在是太大了,没有人能独自吃下。

尽管比马鲁古香料便宜很多,但胜在量足,所以胡椒是本地最重要的经济作物。从重要性来说,名列出口货物的榜首。

中国对香料这种奢侈品的需求并不强烈,但他们一样需要胡椒。在以往,中国商人在苏门答腊与马辰等地与荷兰人合作并竞争,以获取那里的胡椒。守序现在吃的胡椒,也是通过这个渠道来的。

如果能解决胡椒自产,哪怕只是向中国输送,其中的利润都给能紧张的联邦财政带来不菲的收益。

看着眼前讨论正在兴头上的两位海军军官,守序有些感慨,他需要关心的永远不止是战争。将骨头丢到一边,守序下了决心。西北婆罗洲,沙捞越的攻略计划有必要着手了。

第二天,除去岸上保留的警戒兵力,其他人投入到修船工作中。

船舷的破损容易修理,这种条件下简单补补缺口就好了。用碾碎的麻屑和羊毛铺在一面下翼帆上。再将船帆紧紧贴住船身,细细的麻屑和羊毛渗入船板之间,遇水膨胀后自动填补了船缝。

南海号船上装有备用的船材,水手们吊起木杆,在前桅底座上系紧,用铁箍固定,重新设置支索。

经过几天修理,南海号勉强恢复了前桅下帆,主桅下帆和主中帆,后桅斜桁帆。首斜桅也挂上一面支索帆,算是恢复了基本的操船功能。迎风调戗自然不可能,只能能流畅做出顺风转向。临时停泊的海湾内只能做到这种程度,进一步侧倾船身修理得在基隆港内进行。

在小艇牵引下,南海号缓缓驶出三门岛,顺风顺流航向台北。

……

丙戌年七月十六,公元1646年8月27日。

金华府已到了最后的时刻,自六月二十日被围,建州以重炮攻城,金华明军亦以重炮还击。明军苦守城池20余日,直至博洛得知金华府西面城墙为新筑,将从杭州调来的神威大将军炮集中到此,连续几天轰下来,城墙塌了。

金华督师阁部朱大典可能是南明最懂军事的文臣。此刻,他正与守军主将,右都督金华总兵蒋若来并肩立在城头上。

建州如同潮水般涌向缺口,蒋若来长叹一声,“阁部,守不住了。”

朱大典:“苦守近月,金华军民尽力了。龙江啊,老夫是绝不会投降鞑虏的。”

博洛围住金华后派人劝降。朱大典用华夏古典礼节招待了建州招抚使臣徐淮,架起大鼎给他烹了。

“若来一定追随阁部。”

朱大典:“恩,你我留在这里也没用了,不如回去处理下家事?”

“阁部请先走,我为你掩护。”

……

蒋若来以骑射闻名,为东南明军中少有的勇将。去年他自金华赴南京勤王,参与吴志葵的东南总兵盟誓时,明军防线犹在淮河。北固山甘露寺大败长江失守,蒋若来率600家丁退到苏州,与吴志葵合兵。苏州之战又败,蒋若来成功突围,退守嘉定。明军再败,蒋若来一度泛海,从海上撤回浙东。

个人的武力在王朝末世的战局中是如此微不足道,今天建州终于攻破了金华,卫国不成,保家亦成奢求。金华明军绝少有降兵,城中爆发了激烈的巷战。

蒋若来血染战袍,端坐在府厅中,总兵府四周已经是一片喊杀声。

妻妾女儿都聚集在此,蒋若来语气低沉,“事情已经不可挽救了。我以匹夫受国恩,国亡与亡,死复何憾!可你们都会沦为建虏俘虏。”

妻子王氏朗声道:“臣既死君,妻亦死夫,理所当然。将军毋须为我等忧虑。”

妾室们言亦如是。

三子蒋祖跪下给父亲磕了个头,“父为忠臣,儿子绝不会当不孝子。”

两个女儿和儿媳哭着说道:“我们一起走,路上全家也有个照应。”

蒋若来泪流满面。

亲兵堆好柴薪,淋上火油。夫人向着蒋若来凄美地一笑,手中的火把掉落在地。

蒋若来闭上双眼,不忍再看。

冲天的火焰燃起,围住总兵府的建州兵停下脚步,其中有不少人在不久之前还隶属于方国安。

蒋若来提起长刀,在熊熊烈火中走出府邸。此时在他身边的还有侄子蒋珍,游击官袁鼎。建州兵纷纷退后几步,三人相视一笑,冲入敌军阵中。

半小时后,地上横七竖八躺下40多具尸体。袁鼎和蒋珍早已倒下,蒋若来背靠墙壁,看着围过来的建州兵。他浑身是伤,疲惫的右手已提不动长刀。嘴角抽动了几下,蒋若来横剑自刎。

……

金华督师朱大典可能是明朝现在最懂兵的文臣。

他的四个儿子正在与建州兵巷战,儿媳与女儿们利用这最后的时间投井自杀。

副总兵吴邦睿与何武长身而立,一身的铁棉甲。

朱大典道:“两位将军尚有一战之力,你们突围吧。”

吴邦睿摇头道,“邦睿世受国恩,很幸运可以与明公一起死在金华。”

何武笑了笑,“阁部,我与吴将军的家人俱已殉国。武意已决,愿从公死。”

吴邦睿:“阁部,城中火药尚多,不可留之资敌。不若焚之,正是我辈死所。”

朱大典笑了,他伸出右手,一截长长的火绳露了出来,“邦睿与老夫是一个意思。”

军火库是明军最后的阵地。

守军指挥官自副总兵以下,参将、游击共有9人环坐在军火库中。朱大典看了看,还有20多个随从和亲兵。

朱大典挥挥手,“你们就不必待在这里了,出去投降吧,建州不会为难小兵。”

亲兵们互相看了一眼,抱拳道:“我等愿与阁部同死。”

吴邦睿道:“阁部,点火吧。”

朱大典哈哈大笑,不再多言,点燃了手中的火绳。

伴随一声巨大的爆炸,冲天的黑烟在城中升起,离得近的建州兵被冲击波及,纷纷跌倒在地。建州兵震惊了,久久不敢有所行动。

一匹战马从街道上驰过,传令的士兵一路喊道。

“金华不顺天命,贝勒爷有令,屠城。”

建州兵脸上恢复了狞笑。

……

夜幕降临,金华全城充斥着哭泣声。

蒋若来次子都察经历蒋传,潜伏在距离城墙塌陷不远处的一间民居。他周围是蒋家最后的30多名家丁。

“二公子,鞑子进城掳掠去了。我看了半天,城墙塌陷的地方没有兵守卫。”

作为金华府建州兵最先攻克的区域,这里也最早被扫清,现在成了全城最虚弱之处。

蒋传紧了紧左臂伤口的绷带,咬牙道:“兄弟们,跟我冲出去。如果溃围成功,今日血仇,我必报之。”

现在还围拢在他身边的,都是蒋家最忠心的部下。人人轻装,沉重的铁棉甲已经卸下,只保留了内里一层锁子甲。

在蒋传带领下,20多个最后的明军砍倒建州哨兵,在城头上的增援开过来之前,消失在金华府外茫茫的夜色中。

金华府南城墙,朱大典部左先锋周鉴紧了紧身上的背带,对身上背负的朱大典四岁幼子轻轻道:“少主,不要害怕,看你周叔叔怎么杀鞑子。”

城墙上没几个人,周鉴一路砍翻七八个醉醺醺的守兵,取下腰间的绳索,找了处完整的城垛拴好,翻身而下。

护城河已被攻城的建州兵填出很多缺口,倒是省去了涉水的麻烦。

直到脱离危险,此前一直沉默不语的孩子问道,“周叔叔,我们去哪里?”

“海上。”

……

衢州一度是一片乐土,守将永丰伯张鹏翼军纪良好,很多流亡的江南士绅和明朝宗室寄居在此。后世学者将这段时期的衢州比喻为抗战时的重庆。

衢州是福建的门户,仙霞关就在背后。

丙戌年七月二十六日,公元1646年9月5日。

和平生活结束了,博洛征南大军进入府境。张鹏翼三弟张季熊出战,阵亡在严州淳安县。张鹏翼痛失一臂。

金华屠杀震慑了衢州军民。明军守了几天,副总兵秦应科开门献城。张鹏翼和居住在衢州的明朝诸多士绅臣子都被俘虏了。

得知张鹏翼出自东江镇,博洛温语劝降。

张鹏翼虽然是诸暨人,但他父亲起便是辽东都司,对建州起家的历史熟悉的很,张口就是奴虏鞑胡夷。

博洛大怒,剜掉张鹏翼的舌头,声犹不绝。建州兵将张鹏翼双手双脚钉在城门上,割开肚腹。

张鹏翼死状甚惨,妻子戴氏及阖家20余人同赴国难。

张鹏翼侄,张季熊子张国经力战溃围而出。

茫茫天下路,不知往何处去。

张国经想起正在岱山岛筹措军饷的二伯张鹏飞,也只能去海上了。

……

温州府。

勋贵刘孔昭与浙江总督杨文骢斗了多年,此刻一起退到温州,相顾却几乎无言。

兵败如山倒,刘杨二人没有力挽狂澜的能力。

同行至一处分岔路口,刘孔昭缓缓道:“龙友兄,我有船,就不与你同行了。”

杨文骢苦笑道:“复阳兄,一路保重。”

“保重。”

国破家亡,此时还有什么勋贵与文臣之争,党派门户之见。身为刘伯温的后人,刘孔昭过往劣迹斑斑,但他却是大明朝开国功臣,理应与国同休的勋贵中,唯一没有投降之人。

杨文骢身负救援衢州,遮蔽仙霞关的使命。可博洛就在衢州,他和刘孔昭根本无力与建州主力战斗,现在只能试试能否保住衢州后的仙霞关。

从处州直接去仙霞关的官道已被切断。杨文骢与田仰,长子杨鼎卿,监军道孙临率兵4000,南下温州与福宁州的要隘分水关,再经建宁府向西北增援。这是绕了一个大圈子,杨文骢一路强行军,抱着一线希望。

仙霞关原本是郑鸿逵的防区,郑藩守军却在郑芝龙一纸命令下,撤回了漳泉。关上仅余督师黄鸣俊的义勇,战斗力很弱。

杨文骢拼命赶路,到得浦城时,仙霞关已失守。无奈之下,杨文骢只得退向崇安县。兵至樟树村,奴骑已迫近,杨文骢长叹一声,“不走了。”

田仰:“就在这打吧。”

一方是疲弱的步兵,一方是精选的骑兵,此战从一开始结果就已注定。

杨文骢父子三人战败殉国,妾室秦淮姬方芷生和朱玉耶自刎而死。

孙临与葛蕊芳亦同赴国难。

在这一刻,华夏大地上三朵血色的鲜花绽放出一生最华美的篇章。

田仰力竭,降了。他是马士英贵州重臣集团里唯一投降的人,却也终身未仕虏。

……

南直隶,松江府。

吴淞总兵李成栋的兵力理应有7000人,包括5000战兵和2000水手。

江宁调令来,命他率本部4100兵南下增援定南大将军博洛。

建州征南大军虽然进展顺利,可数战下来,损失也极大。尤其是各镇绿营兵,伤亡逃散已去了近三分之一。

博洛眼前还有福建和广东,他向江宁征调李成栋这只绿营第一强军。

李成栋点兵,分散驻防在整个松江府的副总兵杜永和、张道瀛、杨大福、梁得胜,参将张月、养子李元胤、李建捷,都来到吴淞所城。

李成栋:“新朝制度,我们出兵不能带家眷,女人孩子都要留在松江。”

杜永和:“总镇,我们的骑兵只剩下300,数量太少。”

李成栋摆摆手,“南兵脆弱,300骑够了。”

张月:“这个阎可义、郝尚久都是什么人?”

李成栋低头看了眼简报,“都是当初跟随凌炯的河防军,兵败后被执送北京。江宁为了增强我们的兵力送来的。”

李元胤撇撇嘴,“还有罗成耀,以前是左良玉的人。”

李成栋:“这只是第一批,后面还会有军队加入我们。”

杜永和:“新朝总算重用起总镇了。”

李成栋笑道,“回去告诉兄弟们,升官发财就在今日。三日后我们出征!”

李成栋去年在松江捞了很多钱,可没保住多久。

江宁逼他限期攻占崇明。李成栋在松江府各县和金山卫官库搜刮,只凑出来6400两,无奈之下只得自掏腰包14000多两,凑了20000多新造沙船50艘并修补搜罗来的旧船150艘。又是趁一次大雾弥江,成功登陆崇明,歼灭守军荆本彻部。

李成栋摩拳擦掌,新的目标就在眼前。

……

隆武天子不在福京,自去年腊月以来,他御驾亲征,行在一直在变动。

丙戌年八月十五日,公元1646年9月23日,中秋节。虏骑饮马闽江,切断南明第二政权皇帝向东撤往大海的道路。事情发生的太突然了,福建上下除了郑藩毫无准备。

几个月前,郑成功被父亲从杉关前线召回漳泉。

天子起先不同意,后因得知成功母亲田川氏刚从日本返回,人情伦理无法再拦。只得以回家募兵的名义放这位郑藩世子脱离前线。

郑成功回家后很快搞明白家族在讨论什么问题,父亲为什么招他回家。义愤填膺之下,不顾父叔反对,自率军北上福京。中秋节当天,他带着自己的兵马沿闽江向上打,期望能接应天子突围。

在距延平府仅2日路程的地方,郑成功遇到拦路的建州骑兵,船上不去了。又遇到自延平突围的大臣,得知天子在4天前已离开行在赶赴赣州,只得退回福州城。

这是即将登场的王子平生第一次实战。

————

大概花了个把月的功夫,理清楚本章涉及的内容。

第21章 龙石岛、凯岩城及君临

台北,基隆港。

秋雨淅淅沥沥,蒙蒙的雾气笼罩了和平堡。

竹园右侧有个突出的廊台,如果不是雨雾遮挡了视线,能看见正在船坞中大修的南海号。

惠湘调试筝弦,这是一架新造的古筝。从浙江筝的15弦增加到21弦,线丝仿欧洲琴用铜制成,乐声比蚕丝弦更加清亮。金属琴弦较蚕丝弦也更坚固,能承受激烈的遥指与扫弦。

筝音如水。

守序坐在竹制的沙发上,腿上盖了张毛毯,面前是一壶散发着清香的乌龙茶。他正专心地把玩手中的船模。

台北正在自行建造三桅改装亚哈特。根据设计,那是一艘龙骨20米,船身全长28米,最宽处8米,吃水超过3米的三桅船,工匠说载重吨大约在250左右,炮甲板可装备6门4磅或6磅炮。艉楼甲板和船前半部可装4门回旋炮。

为了节约宝贵的帆布,船的前桅主桅只有2面帆,后桅仅有1面斜桁帆,无上帆,首斜桅由1面横帆改为2面支索帆。

这个时代没有造船标准图纸,设计师只能造精通的船型。梅登网罗到三个在巴达维亚工作过的德国工匠,他们就只会造轻型亚哈特。

这是一种将货运、自卫和成本结合较好的武装商船,做不了专业军舰,却能让大陆来的船匠们积累建造多层甲板欧洲船的经验。

珠江口的战斗,再次证明了海上争雄要依靠三桅大舰,本土海军两艘老长字级接近服役生涯末期,只能偶尔在暹罗湾找找存在感。梅尔维尔号虽是三桅,仅是内部空间较大,真实战力比一艘护卫舰强不了太多。

联邦海军实际只有三艘可以远航的主力巡航舰,珠江口一战损失了利马号,现在只剩下南海号与拉斐尔号两艘缴获自西班牙的正规军舰因肋骨密集排列,船体坚固,尚维持着战斗力。只造护卫舰是填补航线密度的无奈之举,大舰必须造,不能全指望英国人,得想点别的办法。

思绪被外面的敲门声打断,惠湘起身,“甘师傅来了。”

守序在台湾的时间不多。甘惟简每日陪惠湘练琴,这位擅长中西音律的宦官与惠湘已是亦师亦友的关系。

脚步声传来,守序放下船模,来的不止甘惟简,还有寇白门。

与惠湘的其他朋友不同,寇白门来台湾时是个战俘,她的私财在被俘的同时就被没收了。如果不是惠湘的照顾,她现在应该嫁给某个士兵或者移民,过着清苦的生活。

寇白门浪迹欢场的时间太长,于其中自得其乐,已经回不到普通人的生活了。去移民庄屯教了几天书,寇白门感觉快要不能呼吸了。因此求上惠湘,希望通过她的渠道能改变下自身的境况。

自己女人的面子还是要给的,正好守序也有心在台北的文化事业上推动一把,便让台北府投资,在淡水河流速最缓的一段建了个高端会所。

台北有很多江南移民,将南曲旧院复制过来,哪怕只有三分神似,也给能他们带去心里安慰。

国家不能只是血与火,也应当有风流才子和绝色佳人。如果办好了,在乱世当中,这一片小小的清静之地甚至也能成为台北的名片。勾起无数大陆士绅官民的追忆,吸引他们自发移民过来。

如何经营娱乐场所,海盗自然是不懂的。这只能交给内行,寇白门恰恰成了最好的人选。

端起茶杯,吹开浮在水面的茶叶。守序轻声道:“新南曲交给你了,办的好我给你脱去奴籍。”

寇白门盈盈拜倒,“国主的恩典,白门永世不忘。”

守序哼了一声,宋惠湘赶忙把朋友扶起来。

说完寇白门的事,轮到新编的曲子了。守序努力将自己的音乐审美习惯灌输给这个时代,节奏要快,曲调要激昂,对编曲者要求的难度之高,已超出了单独一个乐师的能力。

甘惟简少时跟随庞迪我和利玛窦学琴,略懂些西班牙语,他与台北留用的西班牙乐师互相交流,近来取得了一些成果。

“改编古曲《将军令》有进展了?”

甘惟简始终改不了一些源自宫廷的习惯,此刻仍是低头顺目。

“是,大人。”甘惟简将曲谱递给惠湘,现场就用古筝试奏一遍。

流畅的乐声响起,守序闭起双眼,在心底默默配上歌词。他要的是后世那首脍炙人口的粤语歌。

“傲气傲笑万重浪,热血热胜红日光……”

因为改编自《将军令》,用古筝起头关键要有力,不追求演奏的指法变换。

“让海天为我聚能量,去开天辟地。为我理想去闯,(看碧波高涨),又看碧空广阔浩气扬。”

这一段惠湘用一段行云流水般的左右指轮换推进过去,气势是出来了。

结尾部分的“……热血热肠热,热胜红日光。”

惠湘同时配上遥指和扫弦,到结束时汗珠已渗出了她的脸庞。

守序递过茶水,轻声说道,“辛苦。”

女人笑起来很好看,“还是你送的琴好,换成我原来那架筝非把弦崩断了不可。”

甘惟简也是见过歌词的,大约知道守序想要的是什么,“大人,我感觉这首曲子如果配上唢呐和战鼓效果更好。”

“甘师傅,你去台北府找人,新来的移民里肯定有会唢呐和战鼓的人。”

守序需要的是军歌,曲调不必与后世完全一样。

下一首《万里长城永不倒》也是同理,这首歌比《男儿当自强》更适合这个时代。守序对这两首曲子的要求最高,在达到他想要的效果之前不会匆忙推出。

宦官编曲,女人演奏,音乐是流畅的出来了,可却总是让守序感到少了阳刚的味道。也许应该找个从战场回来的人一起参与。

军歌的事情不着急,守序务求最好的效果。

下午,台北行政长官官邸召开军政会议。

台北三巨头,恩斯特.冯.德.梅登、路德维希.菲尔霍夫、勒内.阿勒芒。

增援舰队指挥官,格伦维尔.科林伍德、菲利普.爱德华、托马斯.梅洛和哈里斯.阿克顿。

陆军第一团团长卡尔.朗格曼。

守序环视了一圈会场,陆海军很久没聚这样齐了,虽然珠江口之战有所损失,可主要的战斗任务依然完成了,大米有93%输送到了台北各港口,这是救命粮。与之相比,损失一艘利马号也变得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正式会议之前,大家需要先联络一下感情。

守序先问起新运来的金鸡纳树苗情况。本土的金鸡纳树今年完全成熟,种子和树苗大量运到后江、海南与台湾。这些新征服地区比本土对金鸡纳霜的渴求更为急迫。

梅登:“台北、宜兰、花莲和台中都新开了金鸡纳树苗圃,我代表台北府感谢元老院。”

科林伍德笑了笑,“恩斯特,你要感谢的可多了。光说话可没用,你得来点实际的东西。”

梅洛也接腔道:“是啊,有财大家发,你们不能在台北吃独食。”

梅登双手一摊,“先生们,你们想要几个女人,我会尽力安排,可是你们来了这么多天,应该也能看到,台北我们还处于投入阶段,并没有多少盈利。”

“我们不但没钱,还欠了一大堆债。”阿勒芒这个浓眉大眼的法国人现在屁股也完全坐在了台北这边。

科林伍德掏出一张纸递过去,“我这次带来了很多元老托付的任务,台湾开发银行,台北垦荒公司,本土有很多人想入股。”

梅登接过一看,眉头立时便皱了起来,这是个他无法拒绝的名单。

菲利普身体前倾,“我们打算承接一部分你们的债务,条件是接受我们以个人身份入股……”

守序知道他们的计划,澳洲探险不可能仅仅是台北的事,必须得到本土支援。从商业角度来说,本土部分元老们提出的条件是苛刻的,但这甚至连他也难以拒绝。

大部分人想要入股的是台湾开发银行,只有少部分人想到了台北垦荒公司。眼前这几个军官都在其中。

“我们不知道台北垦荒公司想要做什么,但执政官既然亲自入股了这家公司,我们也想参与一下。我们抵押了南洋银行的股份和本土的庄园,换来的款项交给你们。”梅洛看了一眼守序,“我个人感到很好奇,既然是在台北垦荒,为什么会买下两艘海军的新锐战舰?”

其实守序自己入的股份并不多,他主要通过惠湘的名义往里投了钱。看来本土的军官们对这些事很清楚。

见梅登还要讨价还价,守序摆手制止了他,“具体条件以后慢慢谈。”

守序在桌上铺开菲律宾以东海面,新几内及所罗门群岛,和东澳大利亚的海图。”

“先生们,我今天就向你们详细介绍下台北垦荒公司的使命,但你们要发誓保密。这个任务的保密条款针对的是荷兰人,我希望你们要高度重视,回国后也绝不能说。”

军官们纷纷点头。

“成立台北垦殖公司目的是为了开发东部澳大利亚的黄金……”

守序起了个头,具体内容由梅登补充。

黄金让所有人精神一振。

科林伍德听完了,趴在海图上仔细搜寻,找到守序说的利希尔群岛和东澳弗雷泽岛背后海湾。

“真是隐蔽,如果海图准确,这样的位置荷兰人就算知道了也得花几年时间才能找到。”

守序:“涉及到新航路探索,我们也需要花费很多时间和成本。”

科林伍德一笑,“没关系,我们相信执政官的眼光。”

菲利普:“这两座金矿如果开发出来,出产大概会有多少?”

守序:“如果投入两万人,大概每年能出产价值100万英镑的黄金。”

那就是300-400万两白银。

卡尔朗格曼感觉自己都快要窒息了,金山银山砸过来。

“那还等什么,我们现在就应该全力开发!”

陆军的马鹿,菲利普哼了一声:“事情没那么简单,首先探索新航路就需要几年的时间。其次,这条航路即便开发成熟也因为要穿过赤道无风带,一年中只能借助新几内亚岛的沿海航线往返一次。”

科林伍德点点头,“而且肯定会引来其他人的觊觎。执政官说的没错,澳洲的事谁要是敢说出去,最后被荷兰人知道了,别怪我不客气。”

阿勒芒在弗雷泽海湾可能设置海港的地区,弗雷泽岛,新几内亚岛尖端的几个群岛,新几内亚岛与所罗门群岛之间的海峡,数个要点区域做了标注。

“如果要完全控制航线,我们必须在这几个地区筑垒。”

菲利普点点头,“航线最后一段靠近菲律宾,也存在被敌军拦截的可能。”

这次珠江口之战给海军提了个醒,不能因为西班牙比荷兰弱就掉以轻心。

梅登:“还有个问题不能忽视。如果要投入2万矿工,那就意味着还要有更多的人去种地,这需要很多年的移民才能实现。”

……

黄金勾起了军官的欲望,他们讨论的很起劲。守序很欢迎这样的气氛,调动了大家的积极性事情才能更快推动。

守序咳嗽一声,将他们拉回现实:“先生们,前景很光明,但这需要我们做出不屑努力。澳洲的探险将继续,设置初步的殖民点也可以着手。这些工作与我们建设一只强大的海军将同步进行。有钱才能扩军,扩军才能保卫我们去赚更多的钱。”

第一期开发将从利希尔岛金矿开始,滚动式发展。

科林伍德:“修建棱堡不能一蹴而就。看来在战舰之外,我们还需要一款崭新的船型,因为运的是黄金,载重不必高,但航速要够快,对逆风的适应能力更强。”

“在执政官的领导下,我对获得成功深信不疑。”卡尔朗格曼不懂航海,他关心起了另一个问题,“阁下,东澳殖民地和金矿岛你计划叫什么名字?”

金矿位于后世澳大利亚昆士兰州,Queensland。

守序嘴角泛起微笑,他打算略作修改。“是的,卡尔,我想好了。”

起身走到海图边,守序刷刷写上三个名字。

东澳金矿,Casterly Rock。

利希尔金矿岛,Dragonstone。

港口,King's Landing。

澳洲多岩石,金矿所在位置守序标记为凯岩城。

利希尔金矿岛是一座火山岛,地热资源丰富,温泉,蒸汽和硫磺从岩缝中涌出,就像是龙之巢穴,这里命名为龙石岛很贴切。

东澳的港口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君临城,这个名字让军官们心头一振。

第22章 有债必还

淡水商馆。

台北府商务代表博格斯,荷兰联合东印度公司高级商务员的威瑟琳。

这是重商主义盛行于世的时代。与台北的贸易给热兰遮带来滚滚的利润,也给过去三任东印度公司在台南的一把手带去丰厚的个人财富。

淡水商馆在公司的地位水涨船高,驻扎官威瑟琳迅速冉冉升起的新星。上任热兰遮行政长官佛朗索瓦.卡隆进入委员会,顺理成章地将他提拔为高级商务员。这个过程中,台北府也帮他了点小忙。

此时的威瑟琳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

博格斯却不管这些,商务谈判状态让他浑身充满战斗的欲望。

“威瑟琳先生,你们的报价有变化了吗?你们上次提出来的褐糖每担5里亚尔的价格是我们无法接受的,上帝啊,我都怀疑你们是不是疯了。”

威瑟琳:“亲爱的博格斯先生,我的朋友。你这么说太让我伤心了,5个里亚尔已经在去年的价格基础上涨了40%。”

博格斯把脑袋摇晃地像拨浪鼓一样,“不不,高级商务员先生。去年是去年,今年的情况完全不同。鞑靼人占领了福建,他们接下来可能还要占领广东。战争让中国甘蔗产量大幅下滑,你我都能看见这一点。现在傻子都知道,蔗糖的价格将会一路飙升。”

威瑟琳:“博格斯先生,本公司对中国大陆正在发生的战争进行了评估,结论可能与你们很不一样。”

博格斯:“你们是什么意思?”

威瑟琳耸耸肩,“我们认为鞑靼人的军事力量是中国人无法抵抗的,他们很快就能完成征服,并重新整顿各项贸易品的生产,价格上涨只是暂时的。”

博格斯眉头挑了挑,“你们对鞑靼人有多了解?”

威瑟琳微笑抿了一口茶,“并没有,虽然我们正在为此努力。不过我们十分了解自己的老对手,亲爱的尼古拉.一官。”

博格斯很有耐心,“说说看。”

“这些本来应该是本公司的秘密,”威瑟琳放下茶杯,“不过作为多年的老朋友,我可以善意地提醒你们几句。尼古拉代表的是中国闽浙海商的利益,你我都知道,他的根基在大陆。而他的货源地现在都沦陷在鞑靼人的马蹄之下,根据我们对他个性的分析,以及综合各方面得到的情报,我们亲爱的尼古拉可能会给他自己寻找一位新的主子。”

“就像当年抛弃你们一样,抛弃现在的中国皇帝。你说的没错,亲爱的威瑟琳,不过你们的情报还是太粗泛了。”博格斯伸出一根手指在空中摆了摆,“尼古拉把他现在还能控制的陆军全部集中到了安海,战舰也都在那里。足足有500艘船,天啊,那数量可真是多极了。”

威瑟琳:“尼古拉控制福建贸易多年,他的实力我们很清楚。”

博格斯:“但你们的评估还是错的一塌糊涂。”

威瑟琳只当博格斯在说大话,“博格斯先生,你们还不承认现实。请你告诉我,如果这么大的一只舰队倒向了鞑靼人,再配合鞑靼人本来就很占优势的骑兵和炮兵,你们的中国朋友拿什么来抵抗?”

博格斯摇摇头,“我不是军人,不懂战争。可我知道中国是个有几千年历史的古国,她能坚持到现在必然会有一些我们不了解的原因。”

“上帝,博格斯,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多愁善感了。战争依靠两样东西,血与钱。这两样东西现在中国的皇帝都没有,他没有钱,也有勇敢的士兵。”

“好吧,威瑟琳,我们不谈情怀。既然你当我是朋友,那我也可以给你透露一点你们不掌握的信息。”博格斯低头喝茶。

“快说。”

博格斯不着急,慢斯条理地品了几口茶才道:“你知道我们执政官和明朝官员的关系,他与尼古拉手下几个将军有着密切的私人交往。”

威瑟琳点点头,守序的经历他是很服气的。

“按照中国的伦理道德,既然尼古拉能抛弃他的皇帝,那他手下的将军也就没有了对他忠诚的义务。”

威瑟琳看上去有些意外,“你说什么?”

“执政官说过,我封君的封君不是我的封君那一套在中国行不通。中国的皇帝不仅仅是政治和军队的领袖,他身上带有神性的色彩。一方面中国人很讲究实际,对于钱锱铢必较,另一方面,他们对某些东西又有异样的执着。比如我刚才说的那种神性色彩带来的号召力。”

威瑟琳:“我听不明白。”

博格斯坦然道:“实际上我也不明白。你只要知道如果尼古拉叛变,他同样也会遭到手下将军们的叛变。”

“你们的情报准确吗?”

“尼古拉只是一个海商联盟的盟主,他控制不了所有人。我们肯定Teontij(郑彩)依旧忠于他的君主,j不久前率领舰队从铜山北上,去接一位身在浙江的中国亲王。Zizia(郑鸿逵)的态度我们不是很肯定,但他至少不会支持尼古拉的叛变行为。”

威瑟林震惊了,“上帝,Teontij和Zizia是尼古拉的主要武力支柱。”

博格斯:“没错,威瑟琳先生。如果尼古拉不存在了,缺少统一领导,数万失去约束的军队变成海盗,对几千里海岸线展开广泛侵袭,那会是什么后果?”

威瑟琳咬着牙道:“那会比当年尼古拉、奥古斯丁(李国助)、Quitsicq(李魁奇)、JanClau(刘香)组成的海盗大联盟还要可怕。”

“是的,这次他们中间多了许多正规军,并且有中国皇帝给予的合法授权。”

“当年的海盗侵袭是我们出动舰队支持尼古拉消灭了他主要竞争对手,稳定了台湾海峡的秩序。这次。。上帝啊,我必须向公司报告这件事。”

博格斯往椅背上轻松地一靠,“所以,威瑟琳先生,你们对蔗糖的报价是多少?”

“褐糖每担7个里亚尔,我要10万担。”

白砂糖每担24个里亚尔,冰糖35个里亚尔,比年初翻了一倍。

“你不用请示欧沃特瓦特长官了?”

皮特.安东尼斯.欧沃特瓦特是现任热兰遮行政长官。

“不用,我有我的权限。”

其实现在小规模的交易市价已经到了6.7里亚尔,威瑟琳现在身为高级商务员,在这个价格范围内有台南的全权授权。

“成交,”博格斯打了个响指,“威瑟琳先生,你应该最了解,与我们合作的人从未吃过亏。我是你,就会囤积一部分蔗糖。明年的价格只会更高。如果不是我们需要套现一部分货,我们不会卖那么多的。”

“谢谢你的坦诚,”威瑟琳道,“是否囤货超出了我的职权范围,日本和巴达维亚都很需要这批蔗糖。”

“那也没关系,我们现在有了可靠的蔗糖来源。你们努力了十几年,台南的蔗糖产量才达到15000担,我们是你们的十倍。”

“谁来种甘蔗并不关键,只要能赚钱,我欢迎你们提供更多的白糖。“

“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临出门前,博格斯想起一事,“威瑟琳,你刚才说你们正在努力去了解鞑靼人是怎么回事?”

“具体的情况我也不是十分清楚,只是听说鞑靼人中一位叫尚可喜的大官托人向我们提出雇佣炮手的请求。”

“你们答应了吗?”

“据我所知没有。不过巴达维亚和香料群岛有很多退役的公司士兵定居,公司对他们以个人身份成为雇佣兵持开放态度。”

“原来是这样。”

侍从替博格斯打开马车门,博格斯坐进去,朝窗外挥手,“再见,高级商务员先生。”

“再见。”

这是一辆轻巧的四轮马车,只能容两人搭乘。台北用济州马和晋江马杂交而成的马体型依然偏小,2匹马拉不动太大的马车。马车是敞篷的结构,以节约重量。皮制的顶蓬可以伸缩,为了增强防雨性能,按照几个印第安士兵的建议那上面涂抹了一层橡胶。

这辆马车虽然还有很多可以改进的地方,但在目前,这是台北最高级的交通工具。只有评议会成员才能乘坐。

蔗糖生意净赚了8万两白银的利润。博格斯心情很好,他舒服地靠在座椅上,透过车窗向外看去。与开发成熟的地方相比,台北府依然很简陋,可这种日新月异的活力真是让人享受。

荷兰人在与鞑靼人试探性接触,这是一个不小的发现。今天的谈判有必要形成一个备忘录向执政官和评议会报告。

……

守序对台北防务做了重新部署。

陆军方面,本土随船过来的4个乙等连接替部分要塞防御,这些义务兵将在本地继续他们未完的训练课程。

3个志愿兵连,并从台北抽出3个甲等连,并一个野战炮兵连,配属工兵卫生勤务单位,共800人交卡尔朗格曼指挥,组成朗格曼支队。

模拟攻城,朗格曼支队有针对性地进行合练。增加本土援兵和台北营之间的默契程度,便于指挥官熟悉指挥的士兵。

台北尚余的2个甲等连由菲尔霍夫指挥,成为北上支队陆军核心部分。得到增援后,台北守御力量现在很充足,台北府在全岛范围内征调由前明军和小袁营组成的警备部队。

宜兰小袁营出兵300,台中王允纶出兵200。花莲的沈通明部原有1300多人,沈廷杨早前抽调了600。近一年来因为病疫水土不服和对番社的战争,又有200多人先后亡故,这次就不抽调了。配上野战炮兵,陆军一共出动700人。

海军会师后,台北拥有南海号、拉斐尔号、基隆号、梅尔维尔号4艘战舰, 5艘护卫舰,8艘通报舰。以及隶属于三亚公司的暴风、冒险、卓越3艘老船。

因南海号需要大修,拉斐尔号为准备接下来的任务要整备一段时间。3艘老船要省着用,暂时也停泊在港口整备。

阿勒芒暂以基隆号为旗舰,2艘护卫舰,4艘通报舰,留驻台北。随着移民增多,台北成为海盗觊觎之地。移民中也有不少人试图绕开台北府与大陆联络,这是不能接受的。除了组织地面守备队巡逻,天气允许时海上也有必要保持通报舰和桨船在近海游弋。

海军北上支队包括越秀号、白云号、淡水号3艘护卫舰,钦江号、浈江号、鉴江号、潭江号4艘通报舰,旗舰为梅尔维尔号。

守序登上梅尔维尔号甲板。

舰长雅克.罗西利向守序敬礼,“阁下,很荣幸再次成为你的旗舰。”

守序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也很高兴能与你们一起航行。”

梅尔维尔号向和平堡鸣炮,8艘战舰并80艘戗风性能最好的运输舰,扬帆启航。

舰队先向西航向大陆。虽然已进入北风季,不过风力离寒潮还差得远。借助大陆和海洋之间的离岸、向岸风,再辅以迎风调戗,舰队蹒跚着北上。好在运输船并未满载,负担较轻。

由于西班牙舰队的拦截,打破来原定的时间计划,守序被迫在台北多休整了近一月的时间,这就错过了合适的风期。区区400多海里的航程,舰队花了一个月的时间才抵达岱山岛。期间曾被迫多次驶进温州、台州等地近海岛屿候风。

这一年新来台北的移民中有很多来自浙东的军户,他们熟悉闽浙沿海的航道、季风和洋流,为舰队提供了引水导航。而北上支队又是由台北性能最好的船和最熟练的水手组成,这才能顺利抵达舟山群岛。

一年多来的建设,舟山群岛除了舟山本岛外,岱山岛、大衢山岛和泗礁山比去年有了比较明显的变化。眼前的炮台和光秃秃的山岭显示明军修理地球的动作还是比较快的。

舰队停泊在了岱山岛南的高亭港。海湾与近海的岛屿围起一片宽约120米,长约1公里的锚地。岱山本岛遮蔽了北风,比较安全。

高亭港是岱山相对最完善的港口,这里是沈廷扬的地盘,驻扎有沈通明部和张鹏飞部,加上他今年招募的军队,岱山岛如今有2000多守军。闽浙前线崩溃后,很多明军溃军流落海上。这些小部队失去了建制、补给和地盘。他们带着家属飘荡在海上,像沈廷扬一样的官员通过提供粮食营地,很容易就能吸引到他们投奔。

守序花这么大代价来舟山当然不是来走亲戚串门的,他第一个目的是还钱。

去年为了凑粮食,守序跑遍了浙江沿海,到处借钱。东南诸位明将,舟山总兵黄斌卿、温州总兵贺君尧、定海总兵王之仁、总督杨文骢、诚意伯刘孔昭和远在金华衢州等地的张鹏翼、朱大典、贺君尧、蒋若来都借了一部分钱。其中最多的是杨文骢,他提供了5万两。

活着的人好办,挨个还钱就是了,但很多债主已经死了,只能还给他们的后人。

张鹏翼的弟弟张鹏飞及两个侄子。

朱大典长孙,锦衣卫指挥同知朱钰在金华被围前带着祖父的求援血书去了福京,并不在城内。朱大典的幼子也被部将救了出来。

还有蒋若来次子蒋传也从金华突围而出。

因为沈廷扬为人宽厚,于海上诸多军事势力间最为中立,这些损失大部分实力的明朝将官们都依附在了岱山岛。

守序看了看,温州、台州、宁波等地的明军离海近,多数人都来得及上船撤离。损失惨重的是金华衢州两地守军。金衢两地是守序通过杨文骢的渠道借的,债务余额不是很多。朱大典的5000两是最多的一部分了。

“各位,我对你们家人的遭遇很遗憾。请放心,我有债必还。”

第23章 征服沙捞越的计划

北风卷起的大浪拍击着岸边的礁石,高亭港内,海浪把战舰轻轻地摇。

岸边一队明军士兵正在沈通明指挥下操练。沈廷扬现在有兵有钱有粮,成为东南军头之外的另一大势力。很多失去主将,散落在海上的溃军投奔到他麾下。招募士兵很便宜,不要钱,有大米就行了。沈廷扬将大部分溃兵打乱与自己的士兵重编。

很多妇人带着小孩就住在船上,岛上房租不够,她们要以船为家。守序带来的大米让他们慢慢恢复了元气,至少这会,他们的眼神不再迷茫。

民族大义,华夷之防始终抵不住妻儿老小嗷嗷待哺的嘴。现在与这些官兵讲那些虚头八脑的东西没用。能撤到舟山的官兵心里肯定是不愿投降的,前提是要让他们吃饱饭。

浙东民气刚烈。

就以守序所见,鲁监国政权与隆武政权在人员结构上有比较明显的区别。隆武朝廷依靠的是元老重臣,而鲁监国依靠的则是基层士绅。浙东是在本地当权官员投降清朝以后,一批有志之士激于剃头改制,揭竿而起,不顾杀身亡家的危险而展开的抵抗运动。鲁监国的骨干力量是一批如郑尊谦这样的浙东员秀才,他们投笔从戎,年轻团结有朝气。

如此多军队聚集在舟山的结果,差点把小小的群岛挤爆了。南明两个政权很多败军退到这里。有些人黄斌卿能挡,有些人黄斌卿挡不住。

江上师溃后,鲁监国朱以海依附张名振,退到张名振的基地石浦健跳所。八月份,再撤舟山。鲁监国本人现正驻于舟山城中。黄斌卿在舟山岛划分了防区,与张名振、阮进同守。

没有与监国同行的温州总兵贺君尧、兴国公王之仁就没那么好的运气了。王之仁驻在岱山岛附属的大长涂岛,贺君尧在小长涂岛。兵多地少,条件很差。

冷应瀓走到守序背后,轻声提醒道:“大人,总兵们都到齐了。”

台北府在岱山岛设立了一个商馆,冷应瀓是馆主,负责经营浙江和南直隶的贸易,现在量还不大,只是刚刚开始。

守序点点头,转身离开海边。林出勇带着卫队护卫在前后,20人的卫队中有很多切之丹武士,倭寇的打扮在路上见到的明军人人侧目。

沈廷扬的大本营,如今岱山岛的中心,原本是一座金碧辉煌的寺庙。非常时期顾不得其他了,岱山岛以这座寺庙设施最完善,建筑结构最坚固,沈廷扬将他的浙直总督衙门设在这里。

一队来自崇明岛的督标兵将总督驻地护卫的严严实实,在原本寺院墙壁基础上加强了工事,外围筑简易炮台,架有6门佛朗机炮。

崇明兵都认得守序,见他过来纷纷行礼。

迈步跨入曾经的大雄宝殿,现在的总督衙门正堂。

沈廷扬居中而坐,黄斌卿、王之仁、贺君尧、张鹏飞、王朝先五位总兵,以及朱钰、蒋传、周鉴等规模较小的势力代表。

能坐在这里的人都是沈廷扬精心挑选的。溃兵实在太多,成分复杂,军纪败坏劣迹斑斑的人比比皆是,这些人沈廷扬一个都没要。舟山附属的小岛屿很多,有的是地方让他们停靠。

守序进来打断了明将之间的交流,笑着与他们打了招呼,在坐的人很多都是债主。

对小债主,守序基本是用粮食归还了债务。对黄斌卿、沈廷扬、王之仁等大债主,守序用了部分糖还给他们。人大多嗜甜,糖不愁卖不掉。这些军头退到舟山,以往到海贸和走私到网络却还在,糖批发给他们倒手一趟,卖到南直隶和浙江,收益比直接还粮食还高。

待守序坐下,沈廷扬咳嗽一声,宣布会议开始。

“舟山弹丸地,如今聚集了两三万官军,岛上可耕之地不多,今天请诸位来,就是要商量这粮饷补给之事。”

大军头退到舟山,船上多少都带了些银钱辎重,暂时还能维持,不过这也是坐吃山空的局面。南明军队粮饷弹药补给困难,多数军队要依靠打粮过日子。每当打了败仗,或是没粮吃了,便会找几个县分地盘,入乡抄略,缚夫**,强拉壮丁,鸡犬不留。在民间妇女身上冲淡挫折感,恢复元气。

舟山这种情况更为明显,依赖捕鱼不现实,明军只能靠打粮维生了。黄斌卿原本军纪不错,他控制着舟山城,周围唯一像样点的地盘,舟山大岛上也有些耕地,勉强自给。但就连他也忍不住打了几次粮,无本万利的生意实在太有诱惑力了。

沈廷扬想到打粮就异常痛心,“我师以恢复为名,系累男妇,索钱取赎,肆行淫纵。这不是官军,这是贼寇。”

守序喝着茶不说话,经济基础决定了上层建筑,没钱明军由官军变贼寇的趋势越来越明显。

黄斌卿答道:“明公所言及是,但军中乏食,我等不得不取之民间。如不打粮,何以足食?”

另外几个总兵纷纷附和黄斌卿。

守序冷眼旁观,南京盟誓东南六总兵。黄蜚、吴志逵被俘后押往南京,洪承畴劝降不果将二将杀害。蒋若来在金华阵亡。孔思诚退兵福建,隆武皇帝派他回云南募兵。如今还在东南的就只剩下黄斌卿和王之仁了。

黄斌卿兼并荆本彻,舟山诸军现以他实力最强,张名振其次,王之仁第三。

沈廷扬自去年始成军,在几十个史可法余部将官的帮助下,实力增长很快,现在他有3000多兵,隐隐能与几大总兵分庭抗礼。

温州总兵贺君尧实力稍弱,王朝先则是四川土司,本人很能打,手下有只强军,不过他在东南毫无依靠,只能依附在其他人门下。

人人都知道打粮是饮鸩止渴,南明军队全靠一股恢复中华的气在撑着,打粮会涣散军纪导致战斗力急剧下降,更严重的结果是把士绅百姓推到建州那边。打粮让明军变成无根之水,慢慢走向灭亡。可若是不打粮,现在就要灭亡。这是个无解的问题。

守序觉得火候差不多了,便对张鹏飞道:“耀羽将军,你的老上司曾仲含如今巡抚粤西,他手下的兵不多,希望你能去帮他。”

张鹏飞点头道:“曾公相招,我一定会去。我回去整顿军兵战船,待天气好便出发。”

张鹏飞原本只有几百兵,大哥张鹏翼有些部下从衢州突围,来岱山投靠了他。以此为骨干,张鹏飞又收拢了些其他部的败兵,实力增长到2000人。张镇不愿打粮,现在的粮饷只够他维持两个月,另寻一处地盘是当务之急。守序早与他商量好这件事,现在说出来是给其他总兵们看的,我能解决你们的问题。

其余总兵羡慕地看着张鹏飞,海南岛可比舟山宽敞多了。曾樱原本只想招他的登辽水师旧部,守序在舟山把范围稍微扩大了一些,金华突围出来的朱大典蒋若来的部属也一并撤去琼州。他们的兵少却精,可堪一用。

王朝先与守序虽是初次见面,却顾不上含蓄,直接问道:“国主可有办法安置我等?两广我也想去。”

守序露出为难的表情:“我只是代曾中丞传个话,这事做不了主。王总镇若是想去,不如先让人带封信过去,曾中丞同意了再动身?”

从舟山到琼州,回信得到明年的南风期,黄花菜都凉了。王朝先失望地坐下。

王之仁道:“国主还有什么其他办法吗?”

贺君尧苦笑道:“国主总不会白送粮食给我们吧?”

白送那是不可能的。守序看了看这几个军头。如果不解决这个问题,这些强悍的军人为了争夺舟山那一点点资源,迟早会兵戎相向,自相残杀。

守序叹了声气,“兴国公,你的兵比较多,都集中在长涂山岛也不是办法。我跟大衢山岛的登州兵说说,让他们把那里让给你驻扎。”

金士英、杨羹卿的兵守序这次也打算全部撤到琼州,没必要和这些无家可归的明军抢夺这一点点地盘。舟山群岛他将只保留泗礁山。

沈廷扬道:“兴国公去了大衢山岛,两座长涂山岛就全部留给贺总镇。”

贺君尧吐了口气,他的地盘也能稍微扩张一点。

秀山岛则给了王朝先。

沈廷扬名义上是鲁监国政权的浙江南直隶总督,可如果没有他与守序的关系,没有南洋来的粮食,没有海贸渠道,他不可能指挥调动这些军头。

“各位将军,在岛上要鼓励军民屯田,只有我们自己种出粮食才能作为长久之计。”

屯田当然不会有人反对,但岛上但出产肯定不够。通过这些总兵的走私渠道和战船售卖蔗糖,收购生丝也是个补充。能到多少量也不好说,还需要别的办法。

当黄斌卿再次问起沈廷扬时,守序站起身,取出一副地图。

“各位将军,南洋有片地,但要靠你们用刀枪去取。”

西北婆罗洲。

舟山不用摆太多兵,就那么点资源,兵越多能坚持的时间越短。缺粮无饷,很多士兵最终会投向建州,反而会增强敌人的实力,给他们带去熟悉舟山航道的水手。

四位总兵走了过来,王之仁找到守序说的地方。

“沙捞越河口,古晋城。”

整个沙捞越地区,就只有古晋具备一定的开发基础。马来王公们在这筑有城池,控制附近的伊班族人。因为大规模冶炼铁器的关系,沙捞越河口的森林被砍伐了不少,有一些开垦的农田。

沙捞越地区除了沙捞越河,还有卢帕河、拉让江等大河。其中拉让江是婆罗洲最长的河流,通航条件比较好,海船可沿河水上溯几百公里。

除了已经被马来人开发的古晋地区,其他河口处都是恐怖的红树林沼泽,如泗务城等规模稍大的定居点都在河口上游。

婆罗洲是比较远,土地也比较贫瘠,可地方大,广种薄收也比舟山几个小破岛强。不管婆罗洲位置在哪,只要是南洋,就只能遵循季风铁律一年往返一次。从来往联系的角度来说,婆罗洲与菲律宾的差别并不大。

守序介绍完,喝了口水。

沈廷扬强调道:“国主介绍的地方,气候非常适合种植胡椒,胡椒有多赚钱我就不用向各位将军说明了吧?”

贺君尧心中一动,婆罗洲距大陆如此之远,万一恢复不成,这也是个落脚点,不会最终无家可归。

王朝先:“当地土人军力有多强?”

守序:“荷兰人估计婆罗洲大概有四五十万人,古晋一地不会超过5万,土人中堪战的士兵大概有3,4000。他们几乎没有铁甲和火器,武器是巴冷刀和软弓,还有些淬了毒的吹箭。”

守序的计划是先不管泗务等地,全力拿下古晋。

沈廷扬:“舟山群岛我们要继续坚守,各家如有兴趣可抽兵出来交给我。”

这几位总兵主力依然要留守舟山,能派去婆罗洲的只能是偏师。这样,单独任何一位兵力都吃不下,只能组成联军。

黄斌卿:“国主有什么条件?”

守序在地图上圈了两块地,“我只要港口和这块地,其他地方各位将军可自行商量划分。”

港口要筑垒。守序也没隐瞒,他圈出来的地有个中等规模的金矿。其他种粮食种胡椒的收益他就不要了。

第24章 长子南征

泗礁山,马迹山港。

同盟星鸟旗下,一只来自南直隶的船队正欢快地与驻扎在这里的联邦军队做生意。

上等生丝200担,中等生丝400担。上等丝140两,中等丝110两。

冷应瀓则回应以3万担蔗糖。

“请先生回去转告梁老板,我家大人恭喜他乡试高中。”

“我一定把话带到。”

“这封信请先生收好。”

来人珍而重之的将一张写有01组合的纸藏进怀里。这些阿拉伯数字对这个经办的商人来说简直是鬼画符,实际上除了守序和梁萧白,此时没人能解读这封密码信。

商人没有多话,拱手向冷应瀓道别,带着他的10多艘大沙船返航长江。

冷应瀓和江南省的海商近来乐疯了。

驻扎吴淞海口的总兵李成栋被调往前线,偌大个松江府就剩下800多绿营兵。这点人蛋用不顶,根本看不过来那么长的海岸线。泗礁山的走私贸易额瞬间有了一个暴涨。

泗礁山成了走私的巢穴,各路商人纷纷来到此地交易,其中最远甚至有来自北直隶的神秘人物。冷应瀓不管这些人是谁,背景是什么,只要在泗礁山,他确保生意公平进行,也确保各方人身和财产安全。台北府未必参与每一次贸易,对于其他人的生意,按进港船只尺度收取相应的丈量税。

为此,在登州兵撤走后,台北府重新接管泗礁山防务,全岛一共驻军300人,其中一个连野战步兵,剩下为抽调的台北警备队。

资源调配与收益密切相关。守序见泗礁山的利润不小,给冷应瀓调来2艘通报舰,配合几艘戎克船和八桨船,重新搭起了泗礁山守备队的陆海军框架。

一个侍从见江南的客人走了,上来报告道:“大人,北直隶来的那人问咱们有没有上好的檀香木。”

“檀香木?”

“是的,如果没有檀香木,若是有黄花梨和楠木等名贵木材也行。那人很豪气,说是只要有大木头,价格都好商量。”

楠木最主要的作用是修建一些规格很高的恢宏建筑。冷应瀓眯起双眼,他对来人的身份隐隐有所猜测。

“你去告诉他,今年没有。他如果实在想要,明年再来,我砍给他。”

台北有的是做家具极好的樟木楠木,以前没人砍是因为对台北府几乎无用。既然有人愿意出大钱,这个生意很是做的。

……

丙戌年十月二十五日,公元1646年12月1日。

舟山本岛,北风猎猎。

梅尔维尔号与郑彩座船已接舷。

郑彩乘坐的这艘11丈大福船比梅尔维尔号还要长。官厅中,郑彩挥毫泼墨。

《小咏一律似隐元老禅师政》

宦逐行间二十年,请缨弱冠晚仍坚。

因求杖赐聆三昧,乃识津梁参又玄。

水月干戈皆彼岸,风幡罪劫等安禅。

何时贝叶自东渡,好把云笺花雨悬。

收笔,待墨干,郑彩将诗赠给官厅中的第三人,隐元和尚。隐元和尚留在舟山候风,明年将会东渡日本求援兵。

僧人双手合什,向郑彩行礼:“老衲一定不负将军所托。”

守序心底暗叹。他不觉得德川家光会有什么实际支援,顶多是出于华夷之防从道义上喊些口号。不过明军把这个当成了一线希望,也没必要去说破。

自宋朝以来,福建就是个文化高度发达的地区。其实像郑芝龙,郑彩,郑鸿逵这些闽省海盗都不是草莽粗人,他们的教育背景通常都比较好。郑彩郑鸿逵都是能与文臣以诗文唱和的儒将。

“南洋的事,羽公兄确定不参与了?”

郑彩哈哈大笑,“请国主见谅。若是开拓南洋,我当自取之,不会与那些人搅到一起。”

守序轻轻摇头。如今是郑彩最意气风发的时候,他成功拉拢了定波将军周瑞、周鹤芝兄弟和总兵杨耿,势力急剧膨胀。

好吧,那就以后再说。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

启航的时辰快要到了。守序走出官厅,与郑彩拱手道别。

“羽公兄,一路保重。”

郑彩还礼,“无论藩主怎么做,我定不会向鞑子投降。“

……

守序回到梅尔维尔号,抬眼四顾,视野中全是战舰。旌旗蔽日,帆桅如林。

郑藩,不,应该说是郑彩的联合舰队,一共有400艘船,军兵家属数万人,浩浩荡荡扬帆南下。

郑芝龙尚未正式投降,郑彩却坚定地站在了明朝这一边。庞大的郑氏海上帝国实际上已经分崩离析。

……

守序带野战步兵来舟山,一是因为现在舟山不熟悉的军队太多,他需要野战步兵展示力量,护卫卸下的那些大米和蔗糖。另一方面也是想试试找机会打开浙东的几个州县。不过当他明白了浙东的现状后,只能叹着气放弃了登陆宁波等地的设想。

各路明军在浙东刮了一年地皮,今年又逢大旱,本地已经是民穷财竭。建州过兵又抢了一大轮,这时去打劫没多少收益。

获取移民,则根本无需登陆。明军在各地打粮,原本就掳掠了很多人。守序在舟山群岛再竖起招人旗,很容易就吸引了大量沿海难民投奔过来。

根据与沈廷扬商议的结果,舟山沈家控制范围内将只留下士兵、部分工匠及其家属,去年没有撤走的平民这次全部南撤台湾。

今年新招募的2万多移民登上守序带来的大广船,在舟山就地编组第一波船团,依然是科林伍德指挥,他率领越秀山号、白云山号,钦江号和潭江号四艘船护航,在台北略作停留。

这些是后江府林同文粮食换移民得到的第一波人。

守序与科林伍德道别,“在珠江口要小心,实在不行绕开那里,走远海。”

广船是远洋性能相对最好的中国船,改了舵后就更是如此。只要到了珠江口,这些来自本土的商船对回家的航线轻车熟路。哪怕编队解散,他们独自返航也不会有太多问题。

送走移民船队,守序松了一口气,完成第一个目标。高亭港内还有梅尔维尔号和淡水号两艘船,他与明军将领编组的沙捞越远航船队同行。

世间但凡内讧大多是由于资源萎缩,蛋糕变小,存量博弈导致。在扩张期一般大家都有自己的钱要去赚,没时间搞内讧。舟山明军很明显是人多资源少,开发南洋可以为淤积的力量找到一个宣泄的窗口。

在婆罗洲就要按南洋的规矩来,拓殖开垦最重要的是自己人要团结。以舟山这几个明军总兵隐隐对峙的态势,有些丑话必须说在前头。

开发章程事前可以充分讨论,有什么想表达的在章程出来前说,一旦签字画押了再想反悔众人共讨之。

守序拿出来的框架文本结合了闽粤那边商人合股的合同与几家欧洲东印度公司的公司章程。

各家按出兵、出钱多少确定入股比例,其中沈廷扬与四总兵是较大的股东。联邦提供情报、导航、后勤等支持,持股比例与沈廷扬一致。

此外还有些愿意参与的中小势力,如诚意伯刘孔昭等,合起来也能占到十几的比例。

总的来说,股权比例较为分散,单独任何一家都没有话语权。这就需要一个持中的调节人,这个位置当然非守序莫属了。

守序的要求是各家要拿出垦殖收益的20%上缴公中。胡椒贸易也必须集中由公中统一进行。

最后的结果大体上算是公平。小股东们无法与任何一个大股东抗衡,他们有了联合的架势,倒也是正常的结果。有意思的是,这些小股东或明或暗都向守序表示在南洋惟他马首是瞻,倒是让他玩味了一阵。

沈廷扬拿出远征明将的名单。

黄斌卿出兵800,带兵将领长子黄世爵;

王之仁出兵700,带兵将领长子王鸣谦;

贺君尧出兵400,带兵将领长子贺光禧;

王朝先出兵400,带兵将领长子王重荣;

刘孔昭出兵300,带兵将领长子刘永锡;

沈廷扬出兵1000,带兵将领长子沈元泰,三子沈元恭。

加上其他小股明军,全军近5000人,因为是拓殖,所以明军都带了家属。一共近16000人,分乘130艘战船浩浩荡荡南下。

梅尔维尔号和淡水号为明军引航,路上在温州和福建小试了几把身手。

闽浙交界处的福宁直隶州下辖一州二县,每年赋税折银大约9600两。全口径财政收入大约在4万左右,相当于杭州余杭一县。

隆武帝在福建刮地皮不算特别狠,郑芝龙奉行不抵抗政策,当地也没遭受太多兵火蹂躏。

没有了郑藩水师的保护,闽北沿海简直是一片空虚。5000多缺粮少械的明军,金士英的登州兵,杨羹卿的贵州兵分头登陆,很快就打开福宁州、宁德县和大金守御千户所3座沿海城池。

王朝先的兵是真能打,他的嫡系是来自四川的土司兵,因为从辽东战场撤下来,部队中的关宁、东江兵比例很高。据随军的台北观察员回报,王朝先那400兵战斗力比其他明军1000人都强。

一州一县简直是大补,明军掳掠了近万男妇,够吃半年的粮食与不计其数的农具。

守序的陆军驻扎于东冲半岛大金所,这里是分给他的捕猎地点。

建州定南大将军博洛领兵驻于福州,但拜福建多山多河的地形所赐,他几乎不可能将军队及时沿着海岸线增援过来。福建地形决定了在这里用水师沿海输送兵力将能使敌军疲于奔命,海军机动性上的优势彰显无疑。

当建州兵的旗号出现在宁德县境内时,明军已经带着平民、财货从容登船。由南而北,明军逐次撤退,在沿海城镇饱掠而归。

当明军全部集结到东冲半岛,船只数量已经增加到200艘。福宁州是南北航运要道,渔船商船极多,有些小船下南洋不行,去台湾问题不大。

东冲半岛实在太险要,与陆地连接的地峡最窄处只有1km,建州兵重新占领州城后未敢做深入追击。

联军顺利返航基隆港,守序未让明军下船。

台北陆军这次全程没参与战斗,基本是在押送移民船只。最后在福宁州与建州骑兵遥遥相对了一阵,让守序欣慰的是,可能是从未打过败仗,这只以华人为主的步兵尚未被明军传染上对建州骑兵的恐惧。

台北行政长官官邸,守序找来菲利普.爱德华。

“暂时离开海军,去做古晋总督?”

“失去了利马号,我们至少还要过几年才有新巡航舰加入。在这期间,你可以试着去经营一片领地。”

“听上去很有趣。”

守序笑了笑,菲利普早就有经营一片领地的想法。

“资源有限,我暂时给不了你太多。战舰你带走暴风号和灵江号。陆军我把本土那三个乙等连交给你。”

菲利普:“这也太少了。”

“兵力的情况你是知道的。这次与我们在其他地区的拓殖不同,将主要依靠那些明军。”

菲利普托着下巴,“所以,我的主要工作是引航并充当调解人?”

“我会给你派几个熟悉明军情况的幕僚。但现在这个阶段,不要插手他们的内部事务。”

“那就是说我开始的身份更多是古晋商馆的馆长。”

“差不多,干不干?”

“有些难度,不过我喜欢挑战。”菲利普一笑,“但你得拆几门重炮给我,攻城和筑垒都用的着。”

守序同意了。

给菲利普的战舰只有2艘小船,运输船给了30艘。

明军完成船只整备,联军一共200艘挑选出来的大中型戎克船,满载着22000人扬帆南下。这次航行太重要了,船队避开了危险的菲律宾沿海,没有走西班牙人开发出来的东洋航线。而是走了传统的去勃泥等地的西洋航线,从台北出发,直航三亚与后江,转舵向南,在纳土纳岛休整,待士兵恢复身体后攻打古晋城。

原本的西洋航线大约需要三个月才能抵达婆罗洲,联邦优化后,这个时间缩短了一个月。路上可能会出现损失,但明军的数量够多,守序想不出当地的马来王公拿什么抵挡这只如狼似虎的劫掠大军。麻烦的是后面的治安战,那个只能慢慢打了。

第25章 台海风云

安海。

中国海上贸易窗口,郑藩核心区。

500艘战船,战旗猎猎作响,帆桅遮天蔽日。

中国最强的海军正在举行最后一场阅舰式,闽海王郑芝龙一生的心血尽在此地。

虏骑饮马闽江,福州不战而降,八闽几无抵抗。剩下的,只有安海。

强大的海军给了在场所有人非常实在的安全感,也将建州使者深深震撼。仅那些炮船上的红夷大炮,数量就比定南大将军博洛全军所拥有的更多,更好。

12磅以上重炮全部产自澳门卜加劳炮厂,每一门都是最好的青铜炮,比满清那些身管寿命只有200发,简直是一次性用品的神威大将军炮强数倍。

郑藩陆军放弃衫关、仙霞关、分水关,与建州骑兵间隔一二天的路程完成福建全省防务交接。施福、施琅等总兵率领的近万陆军退回安海,在外拱卫港口。这些陆军战斗力有多少,郑芝龙比谁都清楚,他能依靠的,惟500艘战船而已。

郑芝龙走下战船,神色复杂。建州镶白旗固山额真富拉克塔所率满、汉大军一万余就在安海城的外围。

建州内院学士额色黑在郑芝龙身后,表面上不动声色,内心却已是掀起了惊涛骇浪。

作为白山黑水间的渔猎民族,通古斯人其实对水战并不陌生。尤记得松花江上头鱼宴否?七百年前,通古斯人就像同时代的维京人一样,横渡波涛汹涌的日本海,大肆劫掠日本四岛。当时他们拥有不逊色于世界上任何民族的航海技术。

满洲上层贵族爱新觉罗氏出自水鞑靼,大约是蒙古与通古斯的混血种。由建州卫而来的八旗兵主要在陆地上活动,他们以异常残酷的手段征服了通古斯后,八旗建制内熟悉水战的基层官兵并不少。

即便如此,以额色黑见过的战船与眼前这只强大的水师船队相比,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郑芝龙的500艘战船如果站在中国皇帝一边,整个长江以南的沿海州县一定会为之糜烂。

想到这里,额色黑就想破口大骂,让帝都那些八旗贵族大爷们到福建来看一看,你们在渤海见过的简直就是澡盆里的玩具。

帝都贵族大爷们熟悉战马,却不了解装了红夷大炮的炮船,宛如坐井观天的青蛙。见过郑藩的水师,额色黑明白多尔衮这个大废物给了自己一个遗患无穷的任务。不过管他呢,索性把这趟差事办完拉倒。多尔衮惹出来的祸事,以后他自己负责去吧。

额色黑收拾心情,咳嗽一声,摆足了天朝使者的架势,“郑将军,我朝大兵已自安海退避30里,可谓是诚意十足。将军还在犹豫什么?你想靠这些破木头船抵挡剿贼的天兵么?”

郑芝龙在大爷面前陪着笑,“上使,我绝无此意。我是害怕上朝以立唐王为帝怪罪于我。既然你们来招降,又何苦用骑兵相逼安海。”

“天朝看重将军,正是因为将军能立伪唐藩。人臣事主,必为主君竭尽全力。如果力不胜天……”

额色黑神色倨傲,仿佛他此行代表的就是天庭,郑芝龙是那下界被裁决的妖魔,“郑将军,投明主而事,乘时建功,才是古来豪杰所为!”

郑芝龙能见额色黑,已经是他权衡很久的结果,他等待的是一个承诺,“我若易帜,北京会给我什么职位?”

额色黑笑着挽起郑芝龙的手,“郑将军,如今两广未平。我朝已铸好闽粤总督大印,取与不取,全在足下一念之间。”

额色黑也是无奈,闽粤总督那是鬼影子的都没有,但主子那边的压力太大,只能在安海信口胡驺了。

郑芝龙走了一辈子钢丝流,在生与死之间博那一线生机,此刻却似乎是脑残附体,被闽粤总督四个字弄晕了。广东,福建,两省的海贸抓在手中,那简直是金山银山。

当即,闽海王深深一揖,“请学士回禀大将军,待我收拾行装,即往福州拜见!”

额色黑张大了嘴巴。郑芝龙的名字如雷贯耳时间久了,真没想到几句话就套住了。

伸手不打笑脸人,额色黑还礼,“将军若来,我在福州扫榻相迎。”

……

送走额色黑,郑芝龙仿佛是心满意足地向安海城走去。

“大人,大人,鹤芝有一言,请大人留步。”

周鹤芝从舟山返航,心急如焚,甩下主力船队,最先回到安海。他想做最后一次努力。

郑芝龙其实不想见周鹤芝,但碍不过多年兄弟情谊,便挥手示意护卫的切支丹武士放人。

“你有什么事?”闽海王的语气很冷淡。

扑通一声跪倒,纵横闽海的将军已是泪流满面,“大人,我周鹤芝一介武夫,不过是海上一隅的亡命之徒。跟随大人受朝廷招安,身荷国恩。大人,我绝不怕死。”

周鹤芝抬起头,牙关紧咬,“大人,我可惜的是你身负海内二十年重名,怎么会干出让自己威望坠地的事情?请大人听我的,整顿兵马收复八闽,我愿碎首先登。如果大人执意要剃发事虏……”

周鹤芝拔出一把泛着寒光的锋利匕首,“我愿一死,向天下人表明鹤芝绝不会背弃祖宗。”

郑芝龙傻了,这家伙怎么把武器带进自己家的?郑芝龙在海上拼杀多年,武艺一刻也没放下。见周鹤芝拔出匕首,下意识就踏步上前,几招便夺下周鹤芝的武器。

郑芝龙没想为难自家兄弟,但也不想听他再说,摆摆手让日本武士把周鹤芝拖下去,让他冷静冷静。

郑芝龙走进内院,心情变得极坏。

郑成功挥退侍女,给父亲续上茶水。

“父亲,我家总握海上重权,不能轻易转念。儿子细想,闽粤两地不比北方,虏骑可以任意驰驱。如果凭高恃险,我军设伏以待,虏骑虽有十万也难飞过。方今天下大乱,我家收拾人心以固根本,开海道兴贩各港,以足军饷。再选将练兵,号召天下,进取也非难事!”

郑芝龙感到很疲劳,“小孩子胡乱议论,你知道什么是天时,什么是时势?长江天堑,四镇雄兵都挡不住北骑,我福建偏安一隅拿什么来挡?到时画虎不成反类犬。”

郑成功小心地道:“父亲的大略总是把握极好,可有时却未曾细料机宜。天时地利也有不同。建州兵马虽盛,也不能在闽粤长驱直入。我朝落到这步田地实是因为无人。文臣弄权,北方冰裂瓦解至有煤山之祸。长江失守,儿子想了很久,实在是君非戡乱之君,臣多庸碌之臣,遂使天下英雄饮恨。父亲若举义旗,承大统。籍闽粤崎岖,扼险而守,我们至少还能占地利,人心也可收拾。”

郑芝龙眼神有些飘忽,儿子说的其实有道理,再年轻十岁他说不定就干了。

但现在,“识时务为俊杰。如果与之争锋失利,摇尾乞怜到时追悔莫及。你一个小孩子看不远,不用多说了。”

郑成功见父亲心意已绝,跪倒在地,拉起父亲裤脚,“虎不能离山,离山则失其威。鱼不能脱渊,脱渊则登时困杀。父亲当三思而行。”

郑芝龙实在是烦透了,挣开儿子的手。

有那么一瞬间,郑芝龙也许动摇了。可一想到那漫山遍野而来的建州骑兵,他就不觉得儿子和部将说的有道理了。

恩,建州既然招降就要重用,也必然会礼遇郑家。

第二天,郑芝龙点起500护军,离开安海,北上福州。

丙戌年十一月十五日,公元1646年12月21日。

建州定南大将军博洛郊迎郑芝龙,把酒言欢三日,隔绝拆散郑藩护军。

12月24日,平安夜,凌晨。

博洛传令全军,拔营班师回北京,以郑芝龙并闽省文武官员百余人随行。

郑芝龙方知上当,虎落平阳,无可挽回。

……

一艘厦门来的小船摆荡着抵达基隆港。

守序拆开来自前线的信报。

富克塔拉、韩岱率近万满、汉步骑攻入安海,施福、施琅等跪地迎降。郑成功母亲受辱自尽。

妻子命丧敌手,郑芝龙得到了他期盼的礼遇。

基隆港,守序召集所有在台海军通报舰长以上,陆军连长以上军官。

“对我们有利的一面是最大的贸易竞争对手消失了,不利的一面是谁也不知道鞑靼人未来会怎么做。”

梅登的感觉很是复杂,他驻台时间最长,与郑藩交往最多。

“鞑靼人的许诺就像厕纸,刚擦完就扔了,真是群混蛋。”

托马斯梅洛人在本土,对贸易竞争体会并不深,他只是单独在评价建州对待郑芝龙投降这件事。

海盗大多是穷凶极恶之徒,守序这些舰长就没几个善类,但他们中很少有人会不遵守诺言。出尔反尔在海盗群体里很难活的长久,梅登对鞑靼人的做法十分不屑。

梅登听了频频点头。竞争不可怕,竞争有规律可循。怕的是那些不按牌理出牌的菜鸟,行为完全是随机事件,不可琢磨。建州不懂海上的规矩,自以为耍小聪明绑架了郑芝龙就搞定了福建。建州这不是打牌,这是把牌桌给掀了。

守序:“先生们,你们这趟从本土出来,辛苦了几个月,却没赚到钱,对此我很抱歉。”

底下人纷纷哀声叹气,尤其是自掏腰包那些志愿军,跑这趟怕是要赔。

守序还从没带人做过赔本的生意,如果就这样回去,品牌就保不住了。

守序笑了笑,“鞑靼人带着尼古拉班师回北京,现在有个机会,不知你们有没有兴趣?”

卡尔朗格曼来了精神,“阁下,是什么机会。”

守序举起教棒,走到身后的大幅台海地图前,他先在金门、厦门地区画了个圈。

“漳、泉、金、厦,现在由一群惊弓之鸟的郑藩水师占据,他们船多兵多,我们不去管。”

闽南太乱,闽北就不同了。福州未交战就投降了鞑靼人,当地依旧很和平。

守序的教棒在福州重重敲了几下,“闽江口,福建省的首府,海上几无防御。”

福州是福建纳税额度第二的地区,第一是建宁府。可那毕竟是省会,全省资源汇聚的地方。

军官们一听有钱,兴致高涨起来。

梅登咳嗽了一声,“先生们,我们并未与鞑靼人进入战争状态。没有元老院的命令,贸然进入中国的省会有一些手续上的问题。”

“元老院算个……”有人下意识就想骂,突然发现所有人都看着自己,悻悻坐下不再说话。

见军官们都有些不甘心,守序嘴角含笑,“也不是没有办法。台北有些中国军队,我们或许可以利用一下。”

守序指的是尚留在台北的登州兵和贵州兵。

梅登轻轻说了一句,“我们投票吧,按老规矩来。”

这时才有人注意到,在座的军官都是来自加勒比海的老船员。

所有人脸上都浮现出同样的笑容。

……

十几天后,台北府完成作战序列编组。

海军出动拉斐尔号、基隆号及5艘护卫、通报舰。

南海号和其他战舰留守。

陆军台北营出动300人,本土志愿部队420人,抽调台北各县警备队600人。

野战炮兵2个连,4门6磅炮,6门4磅炮。

要塞炮兵1个连,3门12磅炮。

并卫生通信工兵勤务部队共1600人。

两部明军一共有1400余人,联军共3000人。

菲尔霍夫和阿勒芒很绅士地将出战的机会分别交给了卡尔和托马斯。

梅登选取台北完成船舵改装,最适合远航的64艘运输船,并剩下的本土广船组成运输船队。台北总督熟悉福建形势,与守序共同搭乘拉斐尔号。

第26章 朱由梁

惠州府,广州门户。

明朝官员在道路两旁跪伏一地,李成栋与佟养甲并肩从他们中间骑行而过。

佟养甲客气地咨询李成栋,“廷桢,后面你看怎么打?”

李成栋拉住马头,神色很是倨傲,“制军,南兵脆弱不堪战。我们选出精骑,现在就向广州突击,一定能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佟养甲笑道,“就按廷桢你的意思办。”

一丝暗叹从李成栋心底闪过。博洛匆匆班师,将广东交给佟、李二人。佟养甲辽东人,出自辽阳佟氏家族。佟家倒向老奴时,佟养甲很倒霉地在关内,被迫异姓改名,在明军中混到提督两淮盐法。弘光元年多铎兵进扬州,佟养甲几乎与李成栋同时投降,然后恢复了本姓。

满洲现在本族人口大量减员,辽东汉军是重点提拔对象。作为新降之将,佟养甲其实在建州上层并无根基,但就因为是辽人,又姓佟,立即便获得了北京的信任。短短一年多,毫无战功的佟养甲便已署理两广总督,而战功堪称绿营第一的李成栋却只是署理广东提督。

李成栋很无奈,他再能打,还是要屈居满蒙八旗和辽东汉军之后。

“林永茂。”

压抑住那点落寞与惆怅,李成栋开始点将。

一员骑将出列。

李成栋抬起马鞭向西一挥,“拿下广州,捉住邵武。”

“提督放心。”林永茂就在马上一礼。

300名骑兵集体出列,取出布帕裹住头上的辫子,策马扬鞭,掀起一阵尘土。

成栋满意地看着骑兵的背影,明军和建州军的盔甲一脉相承,收起旗号裹住头,远远望去几乎无法分辨两军。

“制军”,成栋用马鞭点点一直跪在地上的明朝官员,“让这些人向广州报平安,迷惑那里的守军。”

佟养甲轻拈胡须,频频点头。“好主意,有廷桢这般智勇双全的大将,真乃国朝大幸。”

其实更是佟养甲的幸运。

八旗兵一路征战过于疲劳,战斗加行军减员了很多人,博洛打下福建就班师,实在也是不得已。

博洛将广东交给佟、李二人,其实没指望他们能立即征服粤省。两广明军番号尚多,颇有一些未经战斗消耗的新锐力量。广东又是财赋、人才汇聚之地,博洛的打算是让佟、李在闽南潮汕一带站住脚,等来年再打。

成栋却敏锐地抓住广州绍武和肇庆永历两个南明政权争立的时机挥师西进,沿路几无抵抗。广东省邻近福建的是潮州府,碣石等地都是郑藩的兵,拿着郑芝龙的命令几乎是兵不血刃就拿下了。顺便招降了让明朝头疼了很多年的潮州大盗陈耀,建州这个时候真是金子招牌,非常好用。接着是惠州,镇守此地的李士琏部不战而逃,连向广州报告都来不及。

佟养甲跟着李成栋,几乎是在躺着收军功,头顶上那个署理二字想来很快就要去掉了。这个官做的可真舒服。

兵进惠州府,首要安排的是布防、扎营。

李成栋叫来随军的福建按察司佥事监军道,“袁彭年。”

“卑职在。”

“带我的亲兵,在城内巡视。官兵如有干犯百姓者,立斩不赦。”

“是。”袁彭年领命去了。

在明朝,各地挂着按察佥事的兵备道实际地位在总兵之上。现在不同了,监军道在成栋军中不过一僚属。

成栋在江南最后一次掳掠,被建州朝廷罚了半年薪俸,这事给他提了个醒,建州也是会秋后算账的。此次南征,成栋也有心干一番大事。尽力约束军纪,没再搞屠城之类的事。路上俘虏过几位一心求死的明朝大臣,成栋都以礼相待,把人送回福建交给当地官员处理,手上绝不沾名士之血。

后卫部队陆陆续续赶到惠州城下,兵一多扎营就变成个很麻烦的事,这还是没带家属,只有军人,场面都显得乱糟糟的。

成栋本部有4131人,博洛在福建给凑满5000。帐下又添了阎可义、罗成耀、郝尚久几部援军。佟养甲带了3000督标兵,其中除了300八旗,剩下的人也都归成栋指挥。此外,施福、施琅部整编后的5000多人也归属成栋指挥,全军总共在15000人上下。

接收潮惠二府后,兵力进一步扩张到近2万。施福、施琅的5000多人没有编制,一直顶着前明官爵随征,这是一只炮灰杂牌军,成栋完全看不上,他全靠刚才出发的300精骑。

……

广州府增城县,广州城已近在咫尺。

骑兵们下了战马,将马带到增江边喝水,顺便喂食一些豆料。

李永茂面带微笑,向围观的路人自我介绍,“我是来广州勤王的大军先锋。”

路人客商挑起大拇指,“将军率领的好一只精骑,我平生所仅见。”

李永茂谦虚几句,问道,“先生,广州现在是什么情况?”

“绍武天子刚在三水获得大捷,全歼了永历天子的兵。那些从肇庆和南雄来的镇兵在三水遇到四姓海盗,被杀的大败,逃跑的士兵陷在泥泞了都被杀光了。”

“先生,广州城内现在还有多少兵?”

“唉,大部分兵都在三水那边,城里空虚的很。”

林永茂按捺住心头的狂喜,“多谢先生,后会有期。”

回到队伍中,林永茂点出10个最能打的骑兵。

“兄弟们,泼天的功劳送上门了!”

看着迫不及待,扬尘而去的骑兵,客商摇摇头,“都什么光景了,打内战还如此积极。”

……

腊月十五日,傍晚。

广东布政司紫薇牌坊。

10名做佛朗机夹板船水手打扮的人在牌坊下围成一圈,摘下帽子,慢慢解开包括头部的青帕。广州市民们惊讶地看着这些奇怪打扮的人,不知他们要在布政司衙门前搞什么鬼。

剃青的头皮和金钱鼠尾露出来,10人拔出藏在行礼中的柳叶刀。

“大清兵到!”

乱世中广州市民的第一缕鲜血流淌在广州用红色砂岩铺就的石板路上。

“鞑子来了!”市民自相践踏,全城崩溃。

10名骑兵先在布政司衙门杀乱了城市中轴,接着退到城门处。明军的反击姗姗来迟,林永茂的300骑很快增援上来。

广州城内不是一个兵都没有。邵武朝廷首席大学士苏观生正陪同皇帝在武学庆祝三水大捷,得到信报说成立来了建州兵,根本不信。以妖言惑众罪,连杀三个通信兵,耽误了宝贵的时间。

广州是南天第一雄城,城墙高达11米,全部夯土打实,外砌一人高的红色条石。包括城楼和角楼,环城墙有90座碉楼。各城门均以硬木包铁皮,设有千斤闸。城门外尚修筑有羊马矮墙,处于城墙火力射击范围内。

午夜,李成栋的先锋骑兵依托这些既有工事与三心二意的明军乱战。

城内,四牌楼街,林立着欧洲人视为凯旋门的牌坊。某种程度上,欧洲人说对了一部分。这是科举考场的凯旋门。

天启五年广东出了七进士,蔡元定、沈炎和他的前锦衣卫兄弟在乙丑进士牌坊下碰头,北面1公里外城门处的枪炮声听起来是那么近。

蔡元定:“福州航海过来的16个藩王分散在察院、府学和盐课司。”

沈炎:“目标是哪个?”

蔡元定:“朱由梁。”

“有多少护卫?”

“无人。”

沈炎朝四个手下点点头,“手脚干净点,不要杀人。”

“明白。”

落难凤凰不如鸡,曾经高高在上的朱明宗室如今能有口饭吃已是很难得,没人把他们当回事。五个锦衣卫的老手对偷人轻车熟路,年方十几岁的朱由粱在惊愕中被打晕带走。

苏观生关闭了城门,晚上出不去。在一处预先安排好的宅院内,沈炎等人潜伏下来。看着天色大亮,看着城头变换旗帜,看着李成栋、佟养甲以征服者的姿态进了广州城,看着从福建航海逃到广州的16个藩王及全家被成栋斩首,耳闻邵武帝和苏观生君臣自缢。

朱由粱已完全不再挣扎,流着泪,静静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

与此同时,福州府。

琅岐岛将闽江口分为南北两个航道,海船进入闽江通常走北航道。

北航道的左岸是连江县,原本明军在这里设有小埵水寨。北航道的入口金牌门,江面宽度不到400米。左岸的长门、金牌两山相峙,如果在长门、金牌两山各修筑一座坚固的炮台,闽江口将成为坚固的要塞。

战舰拉斐尔号。

哈里斯收回望远镜,“阁下,两岸什么都没有,如果他们修筑几座坚固的炮台,我们将只能登陆从地面攻击。”

参谋长这么说也不精确,北面远处小埵水寨尚有数百刚由明军转职来的绿营兵和20多艘战船。早上舰队派出两艘护卫舰抵近,一阵齐射,这股毫无抵抗决心的绿营兵便烟消云散,没了敌人,到是让哈里斯精心准备的进攻计划从一开就被打破。

舰队在粗芦岛与琅岐岛之间的水道中等潮。由海向陆,一切的攻击时间表均以潮汐为控制节点。

下午一点半,海潮起,舰队以通报舰灵江号为先导舰,依次进入闽江。

舰队右舷,闽江左岸已是近代中国海军的发祥地,马尾。罗星塔下,满江的戎克船。

第27章 闽江口拆迁

江风轻轻扯动着拉斐尔号的军旗,舰队在马尾港下锚。

锚地西侧为马限山,东侧为罗星山。马限山标高约30米,罗星山标高20余米,两山之间的距离不足700米。

世界海图上的中国塔,罗星塔位于罗星山顶。塔身濒临闽江,20余米的小山加7层,30米高的宝塔,让罗星塔成为闽江最显眼的航道标,同时也是周围的制高点。

蓝天白云下几行飞鸟,东去江水上的点点船帆,山顶古朴的佛塔,一副充满中国意境的山水图。

此时这幅宁静深远的图画却被一队夷人战舰打破。

战舰收帆停稳,黑洞洞的炮口伸出打开的炮窗,在阳光下泛着金属的闪光。

各运输船卸下36艘无甲板的帆艇。这种帆艇原型为大盖伦上的长艇,排水量从15吨至25吨不等。单桅纵帆,装3-4门佛朗机炮。25吨的帆艇其实有条件在船头固定一门4磅加农炮,本次出征的舰队没有携带装备加农炮的版本。内河水战,灵活性更重要。桨帆并用的改良轻型帆艇在战舰外围构成巡逻线,也是守序控制闽江航行权最重要的武器。

第一波次登陆。岸上毫无抵抗,望远镜中,烽燧的哨兵点起狼烟,转身就逃。

卡尔朗格曼随台北营行动,台北的这个野战营现在是联邦陆军实战经验最丰富的部队,在济州岛和历次对番社的扫荡作战中,官兵们手中的武器向外发射了足够多的弹药。部队所欠缺的是会战的经历。

卡尔将台北营部署在马限山。

士兵们喊着号子,将要塞炮兵连3门12磅炮拉上山顶,炮兵按射界设置炮位。舰队此行携带了一些台北制造的竹筐、藤筐,此时在周围强征的民夫已到位,工兵押着这些民夫在马限山周围挖掘泥土,装入筐中拍实,用于修筑炮垒。

江南岸,一部登州兵登陆,设立了两个观察哨。

守序将舰队交给托马斯梅洛,跟随辎重最后上陆,在罗星塔下建立指挥部。宋代修建的罗星塔毁于台风,此时伫立在江边的宝塔为万历年重修,尚未沾染上长江诸塔那被岁月洗刷至古朴的斑驳颜色。陆军参谋们在塔顶层设置两架大型望远镜,周围形势一览无余。

贵州兵和登州兵两部明军登陆,按照部署,分出一半会水战的人驾驶桨帆艇和征集到的戎克船在江面上游弋。明军强征江上的水手为自己划桨。明晃晃的腰刀和银子对大多数人来说是个很简单的选择题。

当天夜里,贵州兵向东北方向闽安镇出击。闽安镇距罗星塔约10公里,距福州约30公里。从罗星塔以下的后安至亭头,两岸群山连绵,江流曲折,而闽安镇峡处地势最为险要,江道深窄,最窄处仅有600米,是扼守闽江口的咽喉。戚继光在福建抗击倭寇,曾在闽安镇垒石筑塞。如今城寨遗存犹在,却没了当年强劲的戚家军。

马尾港大部分官兵合衣而卧,工兵和民夫连夜赶工,以尽早完成防御工事。守序带着卫队登上马限山的山顶,举起望远镜向西北瞭望。一轮圆月高挂在天穹,皎洁的月光撒下地面,福州城的方向没有动静。

第二天,一个连的步兵与100名登州兵配合,沿着闽江向西北做火力侦察。马尾与福州之间是一片海拔高度约300米的山地。这片山与江水水夹起来的狭长盆地大约有6.5公里长,2公里宽,盆地最西边靠近福州的一侧,山几乎插到闽江边,一条长约1.5公里的狭窄官道在山脚与江边蜿蜒而过。

这里的村庄不会有潜伏的敌人,明军开始了系统性的劫掠,划片包干,小到农具,大到耕牛,全部打包押回马尾。这大约类似于一次拆迁。

下午,守序接到杨羹卿求援的文书。

东北方向的贵州兵进展不顺,杨羹卿夜袭不成,改为强攻。当地绅民很团结,贵州兵三次冲击都失败了。

舰队抽出青云山号护卫舰和灵江号通报舰,在小艇牵引下转舵调头,顺流而下。于傍晚抵近闽安镇下锚。

两舰的武器官身着灰色的军大衣,猪皮制成的靴子将甲板踏的吭吭作响。舰炮在武器官身前依次击发,炮弹打在寨墙上,石屑横飞。

6门6磅炮,5门4磅炮射速并不快,大约3分钟打一发。半小时后,停止炮击,冷却炮管休息15分钟,接着再是半小时。

起锚,调头换舷,重复。

炮口焰有节奏地喷发而出,在夜色背景下,显得鲜艳而优美。这种舷侧火力似乎已是这眼前这座小小的石城不能承受之重。这次在冷却炮管的中途,闽安镇打开了寨门。

杨羹卿不是第一次见夹板船舰炮发挥齐射火力,每次都被这种压倒性的力量所折服。他派人登上青云山号,向编队指挥舰长询问该怎么处置闽安镇。

青云山号舰长歪着头想了想,出来时执政官和梅洛上校都没下达具体的指示。这位舰长出自托尔图加,他决定按照遵循一些传统的习俗。

两艘战舰凑出30名水手组成登陆队,带去了舰长的决定。

“有必要对闽安镇的抵抗行为做一些惩罚措施。”

明军等待的正是这样的结果。杨羹卿摸不清守序到底怎么想的,便客气地让青云号舰长来决定。

400多贵州和水手进入闽安镇,士兵收割他们的第一个战利品。

解决掉闽安镇,更北面的福宁州早被打烂,这意味马尾港的北翼已经被清除。两千余镇民陆续被押到马尾港,安置在马限山与罗星塔之间空地。

福建的绿营兵行动迟缓,四天后才开出福州城,在城东鼓山镇立下大营,与马限山距离10公里,甚至没有越过那片标高300米山地的迹象。

几个福州士绅见到明军旗号,冒死派出家人沿闽江而下,带来了一些情报。

博洛征服福建,收降明军马步兵六万八千五百余名。像以前一样,博洛当即解散其中不堪战的弱兵,释放他们回家,这占到了降军中的一大半。降军中战斗力最强的施福部跟随李成栋进了广东,其余降军坐守各郡而已。

鲁监国朱以海在长垣誓师,全闽除了自称招讨大将军罪臣,遥奉永历旗号的郑成功在南澳岛聚兵,其余水师都汇集到朱以海的大旗下。闽南局势已彻底糜烂,福建驻防绿营大部分军队都调到了泉州等地,闽北十分空虚。

鲁监国发下去无数空白告身,知府知州,总兵道台比比皆是。闽中八郡全反了,各地逐渐兴起的义师截断官道,将绿营压到城池中。现在义师规模还未壮大,对各地州府的攻击暂无效果,但这是个此消彼长的过程,福建本地的实力一天比一天弱。

守序驻在马尾港并不着急,他的兵力不多。既然建州兵不攻过来,他便派人接管了江南的长乐县。因为山势阻隔,联邦舰队卡住马尾后,长乐县与福州的联系实际上就被切断了。闽安镇就如同前车之鉴,200明军兵临城下,县城士绅便打开城门投降。

长乐县易帜,守序通过明军派下出丁出粮的任务。长乐每年正赋折银约为4600两,算上三饷7000多两,人丁约有2万。联邦在城内取了5000两捐助银和一些生丝绸缎,强征1500壮丁,100耕牛随军。接着又派下许多制作竹筐、藤筐的任务。

沿着闽江,有许多各路义师听说闽江口,长乐县被明军光复纷纷以兵来会。这些义师的来源很复杂,有山中的绿林好汉,也有闽江中神出鬼没的水匪。当然,更多则是各地士绅组织的民团武装。林林总总,共有3000多人。很多人身上挂着都督总兵的印绶,论起军衔来比金士英和杨羹卿两个指挥使高好几级。

守序和明军选取了少数确实想投军的绅民,与其他人谨慎地保持着距离。

建州基本继承了明朝的福建防御体系,以按察司兵备道划分防区,全省共有福州兵备道驻福州、福宁兵备道驻福宁州、兴泉兵备道驻泉州府、建南道驻建宁府、巡海道驻漳州府。

舟山明军给浙江的压力极大,浙闽总督张存仁跟随博洛班师的大军回了浙江防海。福建剩下官员都是博洛承制委任的临时工。以朱鼎新为福建左布政使,全省官员第一。

守序面前勉强集结了4000多绿营的主帅是明军宿将,福建按察使杨御藩。建州把许多投降的明军将官转为文官,总兵转按察使,副将转兵备道。转为文官后,他们的兵依旧在麾下听用,兵备道们对地方知府知州的制约更强,有利于事权统一,打治安战倒是个不错的办法。

正月中,明军大将周鹤芝攻克长乐县南面的镇东卫、海口城。福清县光复,守序南翼威胁被清除。

力量集中后,卡尔朗格曼加大了接触的频率及力度。

战斗接触显示,福州新近得到来自建南道的1000多援兵。

建州兵主帅杨御蕃下,建南兵备道张决,兵备道潘映娄,监军福建巡按御史周世科,全军近6000人。福州城内尚有千余守军和一些民壮,受义军压迫,这部分人很难再调动。

因为鲁监国的关系,闽南集中了福建绿营主要的机动力量。建州现在就是拆东墙补西墙,各地驻防兵力有限,福州抽调了建宁的兵,建宁那边就又危险了。

第28章 鼓山

马尾港,罗星塔。

原明朝梅花守御千户所世袭掌印千户徐怀素跪倒在守序脚下。

“敝所额设旗军431户愿重归大明旗下。”

徐千户有过投降的经历,守序没急着让他起来。

守序手捧一杯清茶,语气比较平淡,“徐千户,你反正应该向西走,去找福州周围的那些义军。或者向南去镇东卫,找你本卫的老长官,说不定还能捞个都督衔的总兵干干。”

徐怀素额头重重磕在地板上,“卑职和部下官兵只愿意像金、杨二位将军一样在国主麾下效力。”

守序笑了,“金士英和杨羹卿还是你们大明的将军,我与他们只是朋友关系。”

“卑职不敢奢望能和金、杨二位将军一样,只求附骥尾而行,为国主效尽犬马之劳。”

守序皱皱眉,有心想要拒绝。他需要的是海上争雄的舰长和陆地搏杀的战将,对磕头虫并不太感冒。但徐怀素毕竟是福建第一个投效的实力派,言语之间表情也不似作伪。

梅花守御千户所位于闽江海口,对附近的岛屿、水文很熟悉,这个带路党有他的价值。

“徐千户,你能给我什么?”

徐怀素脸上浮现出喜色,“卑职的梅花所与北面的定海所一起拱卫闽江海口,互相之间都是熟人。鞑子来后,定海所很多忠于朝廷的官兵解甲散落在海岛与山区,卑职可以替大人招募500精熟水战的官兵。”

这倒是有些出乎意料了,守序:“我不喜欢绕圈子,你想要什么?”

徐怀素再次下拜,“反正起义事关我属下数百官兵全家老小。事若成,我等自成忠义,若不成,只是可怜家属们失去依靠。卑职只请国主能看在卑职一片赤诚,在海外赐一片土地以安置家人。”

“台湾不行,你们若是愿意去南洋,我可以安排。”

这就是答应了。

“多谢国主。”

“给你5天时间,500人能到位吗?”

“卑职敢立军令状。”

守序看了徐怀素一眼,摆摆手让他退下了。

闽江口一带,明朝曾修建了很多防御工事。北面定海守御千户所有小埕水寨,南有梅花守御千户所,闽安镇有巡检司城,长乐县境内还有新筑的三座巡检司城。

五虎门岛上,有五虎游击所在的军寨,竿塘岛也有隶属于小埕水寨的哨城。甚至长乐县城作为海防要地,其县城城墙经过历次增筑,拥有敌楼62座,敌台36处,也堪称坚固。

这套海防体系覆盖面很广,用途倾向于抵挡类似倭寇这样的轻武装海盗,缺少坚固并配置大口径要塞炮的炮台。闽江口原卫所旗军剩余的人并不少,但分布散乱,建州统治时间只有3个月,还没有余力整合起海防资源。

建州每到一地,裁撤卫所官都是个规定动作,腾出地方留存银粮供应绿营各镇野战部队。这些失业的卫所兵后来很多都反正了,成为南明各路义军的主要兵源。徐怀素并不是个案。

守序走出司令部,迈步走至江边。20艘刚抵达的运输船正在罗星山脚下的马尾港卸货。胡旻带着他扩充到300余人的军队押运这批船,送来补给的弹药和药品。

闽江口汇聚了太多只,马尾一港已无法容纳,大部分商船停泊在马尾西南,闽江对岸长乐县的太平港。太平港曾经是郑和船队途径福建时最重要的休整港,港阔水深。梅登现正领着一队兵,向台湾转运战利品,只有两处港口能用,速度有些慢。

如果能借助明军的人手控制定海所残兵和梅花所,增加刑港和梅花港两处港口,介时转运效率会更高。

胡旻到达后,台北府集中于马尾等地的兵力增加到2400人,杨、金二部明军在附近扩军,合在一起也有了2200人。实力有所增长,守序开始考虑下一个目标,福州南台船场。

南台船场是目前中国最大的军用造船厂,位置在福建南城墙与闽江之间的南台、河口、洪塘等地。福州五大港,太平港、刑港和梅花港为外港,红塘港和南台港为内港,两座内港位于城墙附近,红塘在城西,南台在城南。南台船场所在即南台港。十五丈长的琉球册封舟就是由南台船厂承造,这艘最大的戎克船代表了中国最高的造船技术水平。

毁掉南台船厂也许不难,但要使收益最大化,就必须获得居住在船厂周围的船匠。而要达到这个目的,首先得击破拦在山口处的那只绿营兵。

守序在马尾以加农炮隔绝山口,积蓄实力。福建的建州官员们也没闲着,从邻近府县不停调集援军。

现在是农闲时节,汇聚在福州府附近,打着各路明军旗号的义军越来越多。从实力对比上看,如果邻近的浙江、南直隶、江西不向福建派援兵,时间对明军是有利的。

鲁监国是位勇于亲临前线的君主,在他号召下福建八郡全反了,就靠本地那点绿营兵无法镇压全省。守序楔入福州闽江口时间越长,吸引的绿营兵就越多,即便不进行会战,对各地的起义也是极大帮助。守序相信福州城内的省会官员们对此有充分认识。

因为要遵循季风铁律,最晚二月份就得撤兵,剩下的时间并不多,得想办法打破目前的平衡。

回到屋中,守序口述一封信,由一位移民到台北的南直隶生员誊写。郑彩盟友周鹤芝攻克镇东卫与海口民城,距长乐县只有几十公里,守序约他同打福州。

作为进攻铺垫,陆军进行了一系列前哨战。本土的志愿营老兵支援杨羹卿、金士营新老参半的混编部队,不断向西出击。交战持续了3天,将绿营选锋彻底逐出这一地域,夺取一小块山口外的出发阵地。

卡尔朗格曼调上去1000民夫,修整这段几公里长的官道,在鼓山脚下的山口设立工事,将3门12磅炮拖上前线,用竹筐等容器修筑简易炮垒。依托威力强大的12磅炮,联军继续向外推进,进攻出发阵地慢慢向外扩展,获得战场中间区域一半的控制权。

登上鼓山一处山顶,山脚下,一场这几天上演无数次的前哨战正进行地如火如荼。

两军都没有使用大炮,百余名轻装步兵在战场中央打成混战,绿营鸟铳和联军火绳枪间或射击,腾起一团团硝烟。

守序只看了一眼前哨战,便把目光聚焦在绿营兵的营寨上。两座营寨之间相对距离1.5公里。西南边靠近闽江的规模较小,西北面较大的那座应当是绿营兵的主力,两座营寨距福州护城河约3-4km,距离守序现在站立的位置有2.5公里,分别从两个方向封锁了鼓山山口。

金士英向守序介绍道,“根据这几天的战斗结果,南营主将是福宁兵备道潘映娄,北面由杨御蕃亲领。”

“敌军有多少人?”

卡尔朗格曼多次在这里观察敌营,“两座敌营中大约有6000人,福州城内敌军近来陆续获得增援,数量未知。”

“那两座营寨中有多少加农炮?”

金士英:“我们数出来12门,实际应当不止这么多,杨御蕃肯定会隐藏部分火力。”

杨御蕃宿将,这些常规套路早已捻熟于心。

卡尔朗格曼:“如果我们的进攻部队陷入那两座营寨构成的交叉火力中,一定是一幕悲剧。”

托马斯梅洛:“海军用了半个月的时间,基本勘测了马尾至福州的闽江航道,中国人的记录没错,这里航道水很深,但是浅滩比较多。只要避开这些浅滩,拉斐尔号可以直接停靠南台港。或许我们可以发起一次登陆,切断山下鞑靼军与福州城的联系,迫使他们脱离营地,与我们会战。”

守序摇摇头:“托马斯,我们能执行敌前登陆作战的只有不到2个营,无论派哪个营,他们的兵力都不可能有效切断鞑靼人之间的联系。敌军营寨与福州城楼互相在目视范围内,登陆的部队一定会遭到两面夹击,这样的战斗充满了不确定性。”

朗格曼:“阁下,可如果就这样向前进攻敌军营寨,步兵肯定会产生很大伤亡。”

金士英:“杨御蕃用结寨封锁我们进入福州盆地最快捷的道路,他的位置很有利。”

宿将吗,肯定不是草包,绿营兵的营寨很好地利用了地形。

“托马斯,你觉得西南边那座敌人的营寨处于你们的火力范围之内吗?”

梅洛:“我们做了测绘标定,闽江那一段江边有些浅滩,拉斐尔号只能行走在最中央的航道,射程十分勉强。我不太明白,阁下,这也意味着我们的舰队在他们火力射程之外。这两座营寨不影响舰队通过闽江炮击福州城。”

守序看了梅洛一眼,“那样你必须要与福州城下的敌军炮台作战,我们可只有一艘巡航舰。”

闽江航道在这里只有700米宽,舰队向上运动不可能避开敌军的耳目。到这时,守序才发现,他面对的状况,与亚伯拉罕平原战役前的沃尔夫少将有一些类似,两人甚至都面临风向转换带来的时间限制。

只是与魁北克不同的是,守序既没有兵力占优势的本土步兵,也没有足以打垮一切够得着的炮台的战列舰队。

那就只能采取一些简易的办法了。与守序的混合部队相比,绿营兵的骑、步兵有一些优势,敌军的劣势是炮兵。

在长乐县、马尾港和闽安镇留下实力较弱的部队控制地区,卡尔朗格曼最大程度地集中了部队,一共有4000人。部队组成包括野战营,志愿营,明军新老兵和沿海卫所烽燧的反正士兵。各部队的执行能力参差不齐,这就决定了任何复杂的作战计划都不可取。

“卸下部分舰炮,制作炮车零件,我们用步兵保护炮兵向前推进。”

这次台北府出兵没有携带挽马,在长乐县临时征集了70多匹马、骡,集中起来配属给6门4磅野战炮。因为没有火炮前车,行走效率比较低,只是勉强实现了移动。

未经训练的耕牛无法用于战场机动火炮,牛不肯走,如果再有炮声传来,牛队一定会乱,到时会是一场灾难,因此其余火炮只能采用人力牵引。

这只陆军与守序心中的标准有很大差距,但目前也只能依靠简陋的条件去实现。

第29章 从营地中醒来

清晨。

冬日的阳光撒在枯黄的原野上,地表温度开始上升。气温却还是很低,土壤中的水汽向空中蒸腾,在地表至半米的高度凝结成淡淡的雾气,一缕一缕,在微风中偏偏起舞,直至慢慢消失不见。

鼓山西南侧小盆地,战马嘶鸣。集结在这里士兵们行走在雾气中,宛如一幕宏大的舞台剧。

清凉的军号声响起,早餐时间结束,士兵站到各自所属的军旗下,按番号排成队列。老兵们比较轻松,掏出烟斗,互相借火,聊一聊家常天气。新兵的表情僵硬,成为老兵开玩笑的对象。

守序睡眠不好,每当战斗的前夜,各种思绪都会涌入脑海,让他辗转反侧,往往到深夜才能入睡。起床后,铜镜里呈现的是一副疲惫的脸色。

看来又要依靠燃烧生命值来撑过这一天。

用冷水匆匆洗涑,穿上全套礼服,左手抓起佩剑。深吸一口气,掀开帐篷帘幕出现在官兵面前的执政官恢复了以往的神彩。经过军营时,老兵们用各种方式向自己致敬。守序微笑着叫出他们的名字,不时与其中一些相熟的人开一两句玩笑。

部队长们聚集在山口处,守序过来,他们停止了战斗前最后的商讨。

守序随手打过招呼,“你们继续,不用管我。”

经过山坡上的军乐队,他们正在调试乐器。迈步登上前几日来过的那处山顶。卫队的士兵摆开一张行军椅,守序却没有坐下。他拉开望远镜,架在林出勇的肩膀上,俯瞰整个战场。

三个从台北番社和各只明军中抽调出来,临时编组的轻步兵连已出发,拉开一道长长的散兵线,进行战场最后的清除工作。

战场左翼,闽江水滚滚东逝,奔流到海。

守序向后望去,马尾港内,护卫舰青云号和2艘通报舰解缆升帆,战舰身后是数十艘内河炮艇和平底船组成的作战分队。分队指挥官由青云号舰长埃曼努尔.南苏蒂担任,海军这次是配合陆军作战,南苏蒂要接受朗格曼的指挥。

这只内河船队的水手多为在附近强征来的百姓,士兵中很多人是刚刚反正的卫所兵,分队战斗力核心是胡旻新到的那300人。

朗格曼与各部队长握手,大约是战前会议结束了。

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军鼓,吸引了守序的注意力。将望远镜重新对向绿营兵的军寨,能看见一些人急匆匆奔赴主帅的大帐。

敌军大约从不一样的前哨战中察觉出了异样。

陆军连续几天提升了前哨战的接触等级,完全屏蔽了绿营兵的侦察,他们只能靠猜。

闽江水缓慢上升,拍打着岸边的礁石,今天的涨潮时刻到了。

朗格曼走到守序身后,“执政官,我们可以开始了。”

“卡尔,现在是你的时间,你来决定。”

“是,阁下。”

信号兵向江上的舰队发出信号,灵江号张紧风帆,作为先导舰缓缓驶出被鼓山遮蔽的江湾,出现在战场视野内。

江风扯动战舰上的长琉旗,发出呼啦啦的响声。即便是通报舰,在闽江上也是可以横扫一片的强大存在。

会战由海军先发动。三艘战舰逆流而上。在正对建州南翼营寨的航道上停船下锚,舰炮探出炮门,用齐射宣布战斗开始。

4磅炮并不能够到绿营的军寨,这只是一次示威。守序需要这些战舰上数十门大炮和高大的船身震慑敌军,提升本军士气。

约20艘内河炮艇和平底船超越战舰,继续向上游划去。逆流而上,船速很慢。

敌军的旗帜急速挥动,从两座大营各开出一只数百人的部队,跟随内河船队,在舰炮射程外平行移动。守序嘴角泛起一丝微笑,主动权在我,敌军没有选择。

山脚下,陆军正在做最后的准备。士兵们互相检查武装带、弹药瓶、火绳和通条,最后说着一些互相鼓励的话。

朗格曼向军乐队下令,《Austerlitz》那略显欢快的乐声响彻在营地上空。此时用的是较舒缓的节奏,可以帮助士兵更快进入状态。

老兵们听见军乐响起,纷纷掐灭烟斗,转身站好。在山顶上能明显看到各连纵队为之一肃。

山口狭窄,仅能容3名士兵并排行走,各营按部署依次通过。作战序列为台北营、志愿营、登州兵、贵州兵,野战炮兵,台北警备营。从港内各战舰上抽调的200名水兵并300名明军为全军预备队。

宪兵在山口竖好标牌,用石灰在地上标记出各营前进的方向。来自本土的那个志愿营通过山口时,不知是谁起头,向山顶上的守序发出一浪一浪的欢呼。

乐队指挥适时将乐曲切换成《La Victoire est à Nous !》。

随着台北营进入战场,陆军的12磅炮和6磅炮相继开火试射,标定射程范围。

小冰河时期的寒冷天气冻硬了地面,实心弹砸在地上,溅起一阵尘土,重重地弹起,欢快的一路蹦跳向前。12磅青铜炮用战场最强音将陆地战场的女皇身姿展示在所有人面前。

激昂的军乐和次第打响的加农炮刺激着士兵,无论新兵老兵,那一张张通红的脸上刻满了必胜的信念。

台北营在战场中央偏左转为2个5排横队,前2排是手持长矛,身穿胸甲的肉搏步兵,后3排是重型火绳枪手。

志愿营在台北营右翼展开,也是2个5排横队,两个营肩并肩齐头并进。

金士英的800登州兵在台北营后方大体保持纵队阵型,杨羹卿的贵州兵700人在志愿营身后。

野战炮兵将6门4磅和6磅炮挂上挽马,等待出击的命令。

来自台中和宜兰的共400人警备营走在最后,负责押运牵引舰炮的民夫。

各部并不止这么多人,其余的部队要么在线列步兵身前拉开了散兵线,要么分散在战场后方执行勤务。

绿营兵的大营发出一阵号炮,北面的敌军走出大营,在中央的空地中列阵。南翼的敌军依然坚守在营寨内,未见出击。

守序用望远镜扫过敌军军阵。中国与欧洲深入的交流已经超过百年,军事技术是其中的重点内容。

无论建州还是明军,此时的军阵都带上了欧洲的痕迹。军阵主体同样由前排长矛手,后排鸟铳手组成。绿营的军阵更厚实一些,他们的长矛手有3排,鸟铳有5排,佛朗机炮和虎蹲炮等轻炮摆在阵前。绿营军乐队位于阵后,使用的是军号、战鼓、唢呐等中国乐器。从已经成型的阵势上看,这明显是受了西班牙方阵的影响。

与欧洲区别比较大的是,除了鸟铳、佛郎机和加农炮,脱胎自明军的绿营兵还有许多乱七八糟的无效火器,军阵也为适应这些火器做出了某些改变。

可能让很多人觉得颠覆,建州对学习欧洲先进军事技术其实很积极。精锐的建州步兵甚至能很快排出防骑兵空心方阵。

眼前的绿营兵当然没有八旗的素质,不过仅就眼前的静态军阵来说,模样倒是在了。因为旗号、军乐等指挥通信手段不同,武器技术水准也不在一个水平线,等会打起来才能显出两只军队之间的区别。

进入战场后,各营自己的少年鼓手和笛手接管了步点指挥,他们奏起《La vieille garde》,一种简洁、重低音明显的军乐,用于列队行进。

部队从狭窄的山口出来,战线越来越宽。步兵营横队行进速度并不快,呈纵队的登州兵和贵州兵迅速追上,登州兵在右翼展开,贵州兵向左翼展开。右翼有难以攀爬的鼓山,左翼有闽江,整个战线向右翼倾斜。

4百多名从各部挑选出来的轻装步兵走在最前面,拉开一道长长的散兵线。

第一线的四只部队,以杨羹卿的实力最弱,朗格曼将相对安全的左翼交给了他们,那里能得到海军舰炮掩护。

金士英登州兵的骨干在关宁、东江长期与建虏战斗,不敢说打八旗兵,比眼前的南方绿营战斗力肯定强。朗格曼将右翼放心地交给他们。

野战炮兵连的6门机动炮在线列步兵之后进入战场,能在炮声中保持平稳的马只有28匹,现在就是由这些马牵引着野战炮,跟随步兵前进。

战线越来越宽,两翼明军的阵型略显稀疏。登州兵的散兵大约是有些瞧不起对面的南方绿营,加速向前推进,整条战线形成右翼突出的态势,左翼则拖在后面。

好吧,又是由底比斯同性恋军团发明,后来腓特烈二世发扬的斜线战术。

无论在哪个时代,无论海战还是陆战,始终都是一个个火力与人命构成的方程组。在工业化之前,这些或是高阶或是低阶非线性微分方程组没有收敛的解,全靠主帅个人经验。

战术并没有太多意义。

斜线方阵也好,平行横队推行也罢,主力位于中央或是侧翼都没有推广的价值。作为主帅,牢记的始终是要让自己与敌军形成T字,用尽可能多的火力去迎接敌军尽可能少的火力。这一点上,海军与陆战是一样的。各种部队运动都是为了这个目的。

斜线战术为腓特烈二世在侧翼对敌军形成火力T字提供了可能,但这个战术的重点不是斜线,而是腓特烈本人对进攻、后撤时机的把握,对进攻、后撤发起线、停止线的确定,对预备队的控制,以及普鲁士陆军在射击和机动上的日常训练。

这些东西和名将经验之谈中充斥着随机事件,布朗运动,大多时候,甚至就连主将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能获胜。所以在工业化时代以前的东西方兵书,最后无一不是上升到虚无的哲学层面,试图用一些难以琢磨的名词概念和似是而非的逻辑去解读战争。这方面的典型大约就是《孙子兵法》。

对于兵法,“运用之妙,存乎一心”,中国历史武将会战战绩第一人,岳飞对这个问题有清醒地认识。

炮声隆隆,守序站在可以俯瞰战场的高处,试着去理解并学习地面战争。

第30章 火绳枪的缺陷

敌军加农炮试射,实心弹砸下,同样形成跳弹。从炮口焰中可以清晰数出19门不同口径的大炮。他们有6门炮射击的方向是闽江,勉力向舰队显示存在感。

建州同样在标定射程范围,在面对陆军的方向,射程最远的一门炮打出了约800米的极限有效射程。绿营兵同样在用自己的重炮宣示战场控制范围。

守序将望远镜转到那门炮所在的方向,看见异常厚实的炮管与不成比例的炮口。粗糙的炮身上有明显的范缝,说明这门铁炮没有使用成本较高的整体铸造法,而是用了便于量产的块范法。

如果不在乎重量和废品率,用块范法铸炮并不难。中国军队中所谓的攻铳,也就是攻城炮普遍采用这种铸造方法。身管寿命只有200多发,炸膛概率很大,通常打下一座坚城就可以扔掉了。

福建铸炮水平比不上北京和广东,在大陆大概排在第三位。这门仿制的神威大将军炮代表了福建本地最高的铸炮水平。从体积上粗略判断,这门大概8磅左右的铁炮,炮管重1.5吨以上,连上炮车超过2吨。以敌军现有的炮架,这种炮就不要指望在战场上机动了,安安心心躲在军营中吧。

朗格曼敬礼,“执政官,我该下去了。”

“去吧,小心一点。”

朗格曼转身,刚走了两步。

“卡尔,”守序叫住他,“不要再试图亲自率领冲锋。”

一丝微笑爬上陆军中校的嘴角,“好的,长官。”

山脚下有10匹可堪骑乘的战马,朗格曼跨上马背,和他的传令兵们赶赴前线。马背让一线指挥官获得超出步兵的视野,有利于他指挥战斗。

地面腾起的团团硝烟中,一列骑手经过行进的炮兵纵列,很快抵达步兵营身后。

大约是团长到一线激励了士气,炮兵中传来一阵欢呼,造成的结果是建州加快了火炮射速,一枚又一枚实心弹砸进地面,在数个方向划出属于它们的地盘。

朗格曼向两翼派出骑马传令兵,很快军鼓停止敲击,各营原地立定。是的,守序并不打算现在就进入绿营的火炮射程。

远远望去,江风扯动着属于陆军的本杜帝国军旗,两座靛青色的方阵伫立在战场上,任凭敌军炮击,巍然不动。

野战炮兵解开挽马,6门加农炮在贵州兵、陆军、登州兵结合部放列,装满炮弹的木箱和火药桶按顺序摆放。

挽马撤回山口。3门12磅青铜炮已停止射击,与另外4门野战炮一起挂上牵引具。12磅炮实在太重,仅凭矮小的本地马拖不动,需要民夫推着炮轮前进。进入战场的民夫也背负了给炮兵输送的后续弹药。

对面的绿营兵仍不见有所动作,只是催促炮兵继续加快射速。敌军抬高炮口仰角,吊射的炮弹砸到战线后面,这样的入射角度能否形成跳弹完全看运气。敌军10多门加农炮轮流射击下,民夫队有人被炮弹砸中,或是缺胳膊少腿,或是被砸成一摊碎肉。虽然倒霉的人并不多,但死状是凄惨的,差点惹出一场骚乱。

负责维持秩序的是台北警卫营,此次出战的骨干不是出自小袁营就是出自上海的明军,他们处理这种情况很是熟练,小袁营的兵当即掏出腰刀捅死几个乱跑的民夫,用血淋淋的手段维持了大致的队形。

守序相信他核心的两个营能顶着绿营兵的炮火向前推进,甚至夺下寨墙。但这样的兵太少了,每一个都很宝贵。他宁可选择一些欠缺线性战术时代战争美学的方法。

一枚炮弹砸进左翼贵州兵阵列中,血雾腾起,几条残肢飞到空中,差点动摇了贵州兵的阵型。

对面军旗飞舞,各种刺耳的乐器响起。绿营兵向前推进了,没有鼓点调节步频,没过多久整条战线就显得参差不齐。

一个骑马的传令兵从朗格曼身边离开,找到指挥警备营的王允纶。很快,大部分散布在战线后方民夫的丢下工具,双手抱头或蹲,或趴在地上。王允纶站到行进的12磅青铜炮一侧,警备营以他为中心开始集结。

已放列完毕的2门6磅炮,4门4磅炮在新的战位试射,简单校准诸元。

绿营兵进入500米的有效射程,6门炮打出比火绳枪快很多的射速。一枚枚炮弹击打在坚硬的地面上,弹起,飞入敌军阵中,打开相应位置的缺口。

绿营军阵面对野战炮的两处位置,很快被打凹了进去,战线随即被割裂为三段。

一团团硝烟在火炮放列位置腾起,遮蔽了一部分视野。守序将视线转向右翼,阵型突出的登州兵打响了他们携带的佛朗机和火绳枪,绿营兵也以类似的武器回应。两军位于第一线的士兵纷纷倒下。远远放炮放枪的阶段,暂时还看不出边军和内地兵的区别。

左翼贵州兵尚未与绿营发生接触,海军位于队尾的一艘通报舰冒着可能搁浅的危险,抵近江岸下锚。5门推出炮窗的4磅炮大约可以让位于绿营兵右翼的军将仔细考虑一下他的推进速度。

右翼传来一阵比较整齐的虎蹲炮齐射声,飞舞而出的霰弹造成了开战以来较为明显的一次杀伤效果,残值碎肉散落一地,让守序为之侧目。

此时的建州军纪森严,也许是那根丑陋辫子带来的鸡血作用,各路明军更换了绿营军旗号褂后,战斗力都有了一个暴涨。

这是一种无形的势带来的作用,绿营兵们认为,即便暂时不敌,也会有满洲太君的内廷之兵给他们收场,最后的胜利属于他们。如果战死,建州会抚恤家人。如果幸存,将能在百姓身上获取丰厚的回报。但是如果逃跑,被抓到肯定会死不说,还会祸及家人。

建州是野蛮的,但他们带来了一种野蛮的秩序,一套行之有效的军政体系。明军们投降后被纳入这个体系,与之前像无头苍蝇一样乱打有了天壤之别。

短时间内无法动摇这个体系,也就无法动摇绿营兵对满洲禁兵的信心。这需要一次一次,一年一年的会战来向天下证明。

在右翼部分位置登州兵和绿营兵扔下暂时成为铁棒的虎蹲炮,进入肉搏战。这下区别很快就体现出来了,在辽东历练过的军队比南方绿营的肉搏能力强太多了,局势几乎是一边倒的。

中央战场,散兵线在数轮袭扰射击后,从线列步兵营战线开口处撤回,王允纶指挥警备营将轻步兵们重新集结。

野战炮略微转移炮口,向敌军斜着打出一轮葡萄弹,又是一次血雾弥漫。敌军居然还在前进。建州带来的光环效果十分明显,南明时期变身成为绿营兵的明军打出过数次以少胜多,尸山血河般惨烈的战役。

建州推进的战线背后,还有一只近200人的骑兵部队和位于二线的步兵。他们集结在主帅杨御蕃的周围,按照这个时代军队的习惯,那些兵才是今天这些绿营兵的核心部队。

步兵营打出两次齐射,嘈杂战场上几乎整齐划一的排枪声让人为之精神一振。第三排枪手举起武器,暂时隐忍不发,前两排枪手后退装弹。

曾经在美洲大量装备的穆什克特重型火绳枪口径太大,用于亚洲威力有些过剩,已经从一线部队中淘汰,或是卖了,或是送给盟友。陆军现在使用的火绳枪是瑞典缩小口径后的较轻版本,无须使用枪架。

火绳枪再装填步骤极其繁琐,守序不必看向那边,都能想象出手忙脚乱的画面。

联邦步兵训练操典从荷兰人的《武器练习》改良而来,火绳枪手后退装弹的程序有25个步骤,这已经精简到无法精简了。因为装填速度太慢,就算精心训练的军队,最好的水平也只能1分钟才能打出一次齐射,通常是2分钟一发。如果要形成绵密的火力,得像敌军一样结成5排横阵。

为了快速发射第二枪,步兵将携带的火绳两头都点燃了,这让战场上的火绳消耗很快。因为依托海军船运,并未脱离补给中心马尾港,备用火绳的问题在这次会战中不明显。如果要深入内陆作战,在弹药之外士兵还得背负上沉重的备用火绳。

齐射的效果只能说一般,为了避免崩飞的火绳引燃战友的药瓶,火绳枪手之间的间距要达到1米左右,对于需要在短时间内发挥火力的会战来说,火绳枪并不是很好的武器。中央战场上的战斗,距离真正的排队枪毙标准尚有不远的距离。

左翼建州兵大部分尚未进入贵州兵武器的射程,支援的通报舰打响舰炮,从侧翼纵射敌军战线。两枚炮弹命中目标,数十名绿营兵惨叫着倒下,简直是两条血肉胡同。舰炮急速开火,纵射的效果是可怕的,短短几分钟,会战以来最大的伤亡产生了。

建州骑兵向前压了一段距离,尖锐的撤退信号响起。整条战线上的敌军脱离接触,丢下碍事的武器,转身逃跑。

撤退大概是两军现在差距最大的地方了。明军和绿营兵的进攻军阵大致有个模样,可每次战场撤退都是一场灾难,转身逃跑的士兵根本不成队列。

那不是战术撤退,散乱的士兵从骑兵两侧跑到后方,将官们砍下一些乱跑的脑袋,震慑了回来的官兵,他们得重新编伍了。

敌军火炮恢复射击,登州兵追出去一阵,遭遇加农炮直射,产生一些损失。敌军骑兵威胁在侧,并未出击。金士英只得撤回追击的部队。要抵御骑兵,步兵的必须形成密集阵型,那样在进攻时又会遭遇火炮杀伤。登州兵的战斗力还做不到冒着被火炮轰碎的风险结阵推进。

守序有些遗憾,如果有骑兵,现在投入进攻敌军就彻底败了。骑兵迅速通过战场,与敌军骑兵交战,掩护步兵追击。只要夺下几门大炮,钉死炮门,战场实力对比就将发生根本性的转变。

既然没骑兵,守序又不想步兵受到太重损失,那就只能采用些费事的办法了。敌军兵力优势并不明显,短时间内无力再次进攻。参战的士兵席地而坐,掏出准备好的干粮补充体力。

一个传令兵骑马跑向后方,朗格曼下达了后续指令。

一部警备营押着800民夫沿着步兵开辟的道路进入战场。民夫们背负着盛满泥土的竹筐藤筐,队形略有些混乱。皮鞭加赏格激励着这些被挑选出来的民夫,在工兵指挥下,他们在标记好的地点放下竹筐,快速修筑起简易炮垒。

炮垒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堆砌,剩余的12磅炮和6磅炮此时已抵达前线。在长乐县订做的布袋、竹筐等各种能够用来装土的容器都派上了用场,在几个关键位置,工兵指导民夫开始延伸胸墙。

闽江水落潮,江边的通报舰只能离开战位。替补的数艘平底船只有一些大号佛朗机,威力比起刚才的加农炮有差距。

敌军也在吃午饭,暂时没有什么异动。大约在他们看来,联邦目前的行为挺奇怪的吧。作为主动挑起会战的一方,居然半路停下来修筑炮垒和胸墙,通常这是暂时放弃进攻的表现。

因为炮兵的存在,下午并未发生大规模交战,只有一些轻装部队在战线中央交火,双方主力依然维持着对峙的态势。

谜底在临近傍晚时揭开,一线步兵撤回逐渐成型的炮垒支撑点。修筑工事的民夫已经疲惫不堪,相继撤回休整。一队没有投入战场的民夫拖曳拉斐尔号上拆下的12门12磅舰炮出现在敌军视野中。

第31章 收割

胡旻在船上旁观了整场会战,战场上迸发出的色彩让他印象深刻。

硝烟在空中弥漫,颜色鲜艳的军服点缀在灰色的原野。在这枪炮与军乐的协奏曲中,数千人排成整齐的队列互相厮杀,这从未见过的场面令人热血沸腾。胡旻决定等打完这仗,就向国防部打报告申请教官,把自己在南洋的警备营训练到野战步兵的标准。

临近傍晚,战船调头,撤回马尾港,胡旻率部开到白天厮杀的战场。

3个半月形的大型炮垒基本完工,几层竹筐和布袋盛土拍实,藏在里面一看就很安全。工兵和民夫继续修筑胸墙,一个个灰头土脸,很是狼狈。胡旻倒是觉得不错,挖坑修墙费点劲总比死人好。

参与了白天会战的士兵们聚集在炮垒周围。满脸兴奋互相吹牛的尽是些嘴上没毛的新兵。老兵更多并不说话,只是抽着烟,靠在炮垒和已完工的胸墙上休息。

在后方司令部军官眼里,今天伤亡较小,损失是个可以接受的数字而已。可对战斗在一线的士兵来说,每一个死伤的人都是他们的袍泽兄弟,可能昨天还在一起探讨生下小孩结成娃娃亲,今天人就不在了。胡旻轻轻一叹,他很能理解老兵们战斗结束后那种寂寞惆怅甚至空虚,这种感觉他常有。

找到位于中央战场的指挥部,胡旻向朗格曼报道。

在亚洲近六年,朗格曼学会了东亚通用语。不会写汉字,但基本的汉语交流没有问题。

“胡,你的兵现在体力充沛吗?”

“没问题,长官。”

胡旻白天在闽江上带着千余绿营兵兜了大半天圈子,敌军在岸上严阵以待,胡旻的兵在船上甚至有闲暇睡了个美美的午觉。

“很好。”

朗格曼拉着胡旻走出帐篷,绕过炮垒。

战场清晰地呈现在眼前。

夕阳余晖中,数百具人体以各种姿势伏倒在地上,光线忽明忽暗。有些只是受伤,尚未死去的伤兵在低声呻吟。鲜血与泥土混合在一起,给大地留下斑斑驳驳的痕迹,黑黑的,已看不出原本的颜色。几只乌鸦鸣叫着落下,在其中寻找今晚的食物。

胡旻看出了神。

一面绿营军旗插在尸体堆中,在风中轻轻飘荡。几个联邦陆军士兵以那面军旗为标靶,正在练习开枪。一个士官边骂边踢着他们的屁股。

“你们几个笨蛋,居然把通条给打飞了,害的老子被长官训斥。告诉你们,今天练不好晚饭就都别吃了。”

胡旻听了直想笑,打飞通条这种事他当新兵时也经历过。

朗格曼恍若未闻,他指着远处的田垅,对胡旻道:“胡少校,把你的兵沿着那处田垅拉成一线。你的任务是为全军提供警戒,防止敌军夜袭。”

胡旻接过望远镜,将自己的阵地观察清楚。

“是,长官。我只有一个请求。”

“说。”

“夜间寒冷,我申请给每个士兵发条毛毯。”

“没问题,我签字,你去找后勤部领装备。”

“谢谢长官。”

胡旻接受任务,正要离开,看到远征部队的军医带着一队民夫走过来。

朗格曼客气地询问道:“医生,请问有什么事情我能帮到你?”

军医向朗格曼敬礼后道:“中校,请让你的士兵停止射击。我们要打扫战场,救治还有希望的伤兵。”

“哦,医治敌人的伤兵?”

“这是来自执政官的直接命令,先生。”

“好吧,那已经死了的人你们打算怎么办?”

“扔进闽江啊,尸体摆在战场容易传播疾病。”

胡旻眨眨眼,带着他的兵领装备去了。等他回到战场时,民夫队背起几十个呻吟的伤兵后送,江边,最后几具尸体正在被推下湍急的江流。

胡旻让士兵最后检查一遍装备,正打算出发,熟悉的尖啸声传来。一枚炮弹飞入营地,砸烂一口正在煮水的铁锅,惹来周围士兵一片骂声。

又是几枚炮弹落下,什么也没打着。大约是被炮击久了,这会也没人躲。加上刚才那口铁锅,建州断断续续炮击了一下午,总共也就命中了三次。

朗格曼道:“鞑靼人的吊射没什么准头,不用管。等大炮都放好了我再收拾他们。”

胡旻扭头看了一眼正在放列的12门舰炮,暗笑了一声,敬礼后带着兵出了营地。

天色已黑,一轮新月挂在天穹中。胡旻的兵来自南洋,只要士兵愿意每天都能吃到鱼,夜盲症什么的问题是不存在的。

当海盗的时候,夜袭和被夜袭都是家常便饭,兄弟们对晚上干活很熟悉。胡旻从怀里掏出酒壶,抿了一口,传递下去。

“告诉大家,自己找个坑藏好。今晚都忍忍,别抽烟了。”

烟斗忽明忽暗的火光会暴露位置,当年曾为此付出过血的教训。胡旻在出发前已经交待过了,此时又强调了一遍。

部队按班排分散开去找合适的阵地,胡旻裹上毛毯,倒头便睡。他周围有10多名士兵,按规矩轮流守望,他自己也不例外。

半夜,胡旻被枪声唤醒,鞑子真来了,一场隐蔽却激烈的混战开始。

……

朗格曼用预备队替换下部分参战的一线连队,让他们下去休息。

天亮时,胡旻率领他的士兵疲惫地撤下来。整个后半夜打斗就没停过,让人欲仙欲死。

有了炮垒掩护,今天不必在一线摆那么多兵了,一半部队被撤下。

也许绿营兵想试试摆出来的是不是假炮,居然试探性冲了两次,被成堆的实心弹砸了回去。

当天晚上,守序睡了个好觉。会战后第一个夜晚有些危险,等第二个白天过去后,守序放心了。

朗格曼继续催促炮兵向前延伸阵地,所有民夫出动,当天晚上连夜施工,修好两个大型炮垒。工事越修越多,如是总共用了三天时间,15门12磅炮终于在夜晚运动到位,将敌军营垒纳入射程。

第四日清晨。

炮口焰一闪而过,一枚实心弹飞过大营,落入后面收割完毕的甘蔗地里。

几轮试射过后,炮兵各自找准仰角,齐射开始。

对海军炮手来说,在平稳的地面上射击比摇晃的战舰甲板简单多了,他们脱去棉大衣,清膛、装弹、复位、开炮,周而复始。

12磅实心弹撞碎敌军木制寨墙,击毁营帐,引燃火药,碾碎路上遇到的一切柔软物体。

两个小时后,敌军涌出大营,向福州城撤退。

台北营立即出动,以纵队快速接近敌军寨,目标敌军红夷炮。

其余各部随后出营,向浅近纵深追击。

敌军骑兵依然实力完整,压住了撤退的阵脚。望远镜中,杨御蕃亲自殿后,这挽救了大多数士兵的生命。因为骑兵的威胁,联邦陆军和明军无法尽情追击,被迫减缓了速度。

朗格曼见追击效果一般,有心冒险,便向守序请示,“阁下,我们要不要解散阵型,全线追击。”

守序摇摇头,“卡尔,敌军丢弃了大炮、盔甲甚至军旗,这群丧胆的裸体步兵跑回去也没用。”

“好吧,阁下。那我们现在该做什么?敌军的营垒已经被攻下了。”

“逼近至福州城下,”守序微笑道,“然后收割战利品。”

富庶的福州盆地已经向守序敞开了怀抱。

福州有著名的四层织机,是中国仅次于浙直的纺织中心。

福州有最大的造船厂,福州漆器甲于天下,福州是靛青、姜黄等染料的主要输出港,福州的造纸产业、印刷产业发达。福州有很多经济作物,仅新洲一地,一年能产近3万担蔗糖。福州古田是闽铁的主要产地,有很多铁匠。

现在,这些宝贵的资源就等着守序攫取。

在那之前,陆军将12磅炮推到合适的位置,从背后打垮了南台港的炮台,舰队得以直航南台下锚。内河炮艇沿江上溯,占领福州木材和大米集散中心红塘港。

军队劫掠不能乱抢,必要的风度还是要有的。

在地图上分好区域,轮流进入城厢和外围各镇。成群的工匠、商人和女人被押解上船。劫掠的过程当然不是平和的,守序的思绪模糊在其中,他不知道这是在杀人还是在救人。

即便没有这次掳掠,福州也会很快被各路起义军包围,在原本的历史上,这座城市断粮了很长时间,绿营兵外出打粮,福州府饿死、被杀了七成以上的居民。

……

梅登向守序要求得到全部的工匠,这当然不能答应。

有了龙江船场的工人,台湾的造船基础已经很好了,台湾与大陆联系不必遵循季风铁律,无论移民还是招募人才都比本土便利的多。这次在福州的人才收获,漆匠、织户可以分台湾一部分,其他的全部带走。

铁匠全部送往三亚,田独产能近来遇到瓶颈,增长很慢。

本土一直在广东和南洋招募船匠,每年不断,造船产能平稳上升。南台船场的工匠,守序决定放到婆罗洲。沙捞越有大片的森林,出产数不清的热带硬木,在各条内河的上游砍伐树木,放入水中顺流而下,下游很容易就能得到充足的原料,资源比本土还要丰富。

梅登苦着脸,向守序诉苦道:“这次出兵的资源大多数都是台湾提供的,分到的战利品也太少了。”

守序耸耸肩,“无论人还是物资,其实你得到的数量最多。”

“可人不如你要带走的那些。”

守序拍了拍身边的大炮,“你或许可以深入挖掘一下,像这门大炮你就可以带走吗。”

“一堆废铁,随时会炸膛,我要了有何用?”

“台湾不产铁,你可以融了做农具。”守序笑道,“放在船底做压仓物,也占用不了你多少吨位。最近天气转好,你有这时间和我讨论,不如想办法多在海峡之间跑几趟。福州值得送回去的东西很多。”

梅登一脸愤恨地走了,他把警备营和贵州兵要了回去,说是方便拉网。

几天后,梅登在福州外围打包,将耕牛、百姓、布匹、漆器等等,凡是可以带走的东西,装上运输船,返航台北。这次在闽江缴获不少可以出海的戎克船,加上舰队陆续带来的,一共200多艘船,满载着战利品回航台北。基隆号等4艘军舰为运输船队护航,闽江为之一空。只剩下拉菲尔号等三艘战舰和内河炮艇队。

这批物资能让台北的生产力水平跃上一个台阶,工匠则能促进本土等地的工业发展。但战利品中生丝和贵金属等硬通货不多,不足以让台湾归还去年欠下的巨额债务。

巍峨的福州城墙就在眼前,要赚钱,得把这座城市打下来。警备营随船押运走了,其他部队还在。守序放弃空荡荡的马尾港,将计划带走的人口安置到江南长乐县。台北营和部分明军撤回长乐太平港,剩下近三千人依托南台港,在福州南面筑垒。

攻城准备期间,指挥部用木板和沙土制作了福州城的沙盘。

经过明代数次增筑,福州城墙全长有近20里,高9米。因为海防的关系,城池防御设施齐全。敌楼有63座,城门均有城楼和瓮城。

北面城墙依托屏山而建,山势加上三层高的镇海楼俯瞰全城,如今镇海楼上的石炉在熊熊燃烧,用冲天而起的烽烟向邻近府县告急。北城墙山势险峻,就不要想从那边攻城了。

西门红塘港有一座水关,闽江上的小型内河船可以从这座水关将物资送进城内。

东城墙无甚特殊之处。

南门是南台港正对的方向,这里有运河将护城河与闽江联系起来,但运河水比较浅,只有在涨潮时小船才能进入护城河。瓮城、大小城楼、东西两翼楼共同组成了福州城墙面向南方的要塞,这里是敌军守御力量最强之处。

南台港有现成的基础设施,即便敌军在此的防御力量最强,南方也是守序最好的选择。

陆军开始构筑炮兵阵地。

福州绿营大败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在闽北大地上快速传播,涌动的暗流从地下喷薄而出,起义军的力量越来越强。

福宁州福安县位于内地,依旧安然无恙。隆武朝大学士刘中藻没有像其他人一样投降,他在福建沦陷后回到家乡福安县隐居,暗中积蓄力量。

守序去年底在福宁州城和宁德县打垮了本地守军,新任福宁兵备道潘映娄又被堵在福州府,福宁州境内防御十分薄弱。

刘中藻起兵,轻易夺下县城。

第32章 破城

福州古田,群山起伏,云雾缭绕。

清晨,那掩映在松涛中的寺院,杏黄色的院墙,青灰色的殿脊,苍绿色的参天古木,全都沐浴在玫瑰红的朝霞之中。

两位僧人在树下对弈。近来天气渐好,太阳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王祁执白,随手在棋盘落下一子。学棋未久,这盘棋已是必输的局面,尚未推子仅仅是因为心思完全不在棋盘上。

“福州城下鞑子大败,南洋夷人兵薄城垣。刘中藻起兵福安,福宁州鞑子兵力空虚,指日可下。梁钦兄弟收复了沙县,郑秀围攻浦城。殿下,我们起兵的机会来了。”

略微年长的僧人依旧认真看着棋盘,“王将军,我准备经年,方才积蓄下300人的力量。起兵之事,不能不慎重。”

王祁:“监国殿下在闽南誓师,官军已攻下漳浦、海澄,福建全境光复就在眼前。殿下,我们再不起兵就晚了。”

被王祁称为殿下的人是郧西王朱常潮,明朝末年,很多绝望的宗室和抵抗者不想剃头,纷纷出家称为僧人和道士,隐居在各地山中。朱常潮也是其中一员,与其他真入了佛门的人不同,他利用僧人身份掩护,暗中组织了一只军队。除了300做僧人打扮的壮士,古田附近山中聚集了很多明军溃兵,有闽军,也有浙军。朱常潮与这些军队有着稳固的联系。

王祁原本是鲁监国的将军,跟随南下时乘坐的战船在闽北失事,被迫登岸,一路辗转,在古田山中投奔了陨西王朱常潮。王祁剃头当和尚时间并不长,尚未被无边佛法所收纳。此时只感到熊熊烈火在心中燃烧。

朱常潮尚且有些犹疑,“起兵不难,攻克古田也容易,可那之后我们怎么办?去建宁还是去福州?”

王祁与朱常潮多次讨论过这个问题。如果没有令人惊讶的福州之战,那建宁府是更好的地盘。建宁三省交界,背靠江西和浙江,运动空间更大。不计三饷加派,建宁一年正赋折银5万3千两,是福建最高的府,比福州还多7000两。与丰厚的回报相比,建宁只有800多绿营兵驻守,简直是块熟透的肥肉。

但现在有些不一样了,王祁道:“殿下,我觉得福州更好。我军缺少器械,听说南洋的夷人缴获了很多绿营甲仗,他们几乎是在送。”

朱常潮还有些犹豫,“王将军,我之前的联系部署都是针对建宁府,福州那边没有准备。”

王祁:“殿下,这并不要紧。我们去福州,获得些甲仗,到时还可以再去打建宁府。”

王祁军旅经验比朱常潮丰富的多,语气坚定,很快便说服了朱常潮。可是还有个问题。

朱常潮:“如今海上有二朔,我们起兵有到底奉谁的年号?”

王祁:“这……殿下,传说隆武天子已经蒙难了。”

“可并没有真凭实据。”

王祁暗暗跺脚,“殿下想怎么办?”

朱常潮微微一笑,“我想还是用隆武年号更为妥当。”

王祁一点也不觉得年号重要,“殿下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

其实身处深山中的王祁和朱常潮都错了,东南沿海目前有三朔。南澳岛的郑成功奉永历年号,金夏的郑彩联盟用鲁监国年号,路途遥远,消息更闭塞的闽北地区用隆武年号。有正规军人作为骨干的王祁义军起兵就显示了比其他人更强的战斗力。这只军队轻松攻克古田,获得县城资源后迅速壮大到5000人。除了少数骨干,像其他义军一样,大部分士兵只有简陋的武器。

王祁带着这只义军沿闽江顺流而下,很快抵达了福州。此时聚集在福州周围的义军已高达2万4000人。王祁来之前,各地义军首领公推大学士刘中藻为盟主。

守序对王祁这只军队产生了一些兴趣,战斗力体现在日常的一些外在表现是很明显的。不过他这会最关心的还是炮兵。

炮兵阵地后方,闽江边架起了几座熔炉,几十个铁匠正辛勤工作着。陆军在绿营兵大营缴获了很多大大小小的铅弹,这会儿全部融了制造12磅实心弹。各炮垒中的12磅炮用了几天时间削掉瓮城上的小城楼。现在正不紧不慢地射击东翼楼。12磅炮对厚实的福州城墙直接作用并不明显,主要是通过毁坏城楼、女墙钝化敌军防御力量。

“轰,”敌军在南城墙上的火炮开火还击,炮弹落点毫无准头。

以现在的火炮精度,炮兵互射敌方阵地更多是浪费弹药,命中概率很低,远不如用这些弹药来射击对方步骑兵或是如眼前城楼那种显眼的固定目标。

朗格曼找到守序,“阁下,营外来了一队中国人,说是想见你一面。”

守序点点头,“我去见他们,你看着大炮。”

来的人是福州城外的义军盟主刘中海和王祁、李长蛟等各部领袖。

刘中藻开口便向守序讨要武器。

守序笑了笑,“刘阁老,武器可以给,不过我有个条件。”

王祁迫不及待地问道:“国主有什么条件。”

守序淡淡地道:“打下福州城,福州归你们,子女玉帛归我。”

营地外传来几声巨响,几人向北望去,被持续炮击的福州南门东翼楼塌了。

守序喝着茶,等待刘中藻回复。

刘中藻是大学士,当然知道守序说的典故。唐朝借回纥兵平安史之乱,开出的条件就是洛阳城归唐朝,银帛归回纥,城中所俘男妇也送给回纥为奴。当然,不像回纥将领,守序没有抽唐朝太子鞭子的爱好。

守序手上有简单武装5000人的武器,其中有一半来自福州之战的缴获,另一半征集自梅花、定海二千户所,沿海各巡检司和军寨的库存货。佛朗机炮和盔甲是相对有价值的缴获武器,其余大将军炮、虎蹲炮、弓箭、鸟铳、三眼铳、飞蒙炮之类的,在联邦陆军眼里都是些废铁。

不过废铁也有废铁的用处,起义军装备并不齐整,给他们一门大将军炮都是宝贝。守序将这些武器都放在南台港的营地中,向看着还可以的义军散发了小部分。剩下的,暂时还处于闲置状态。

中央王朝借蛮夷兵平乱是自古以来的传统,并不是多难接受的事。刘中藻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其他义军领袖大约想的是不管能不能打下福州,把武器搞到手再说。

明军联盟对福州真正产生欲望是因为几天后海上开来了一只援军。近百艘大小战船满载着6000官兵驶入闽江。

周鹤芝近在咫尺,却姗姗来迟。守序不管周鹤芝有什么小心思,晚到总比不到好。

出多大力,得多少收益。联盟用了几天时间探讨战利品分配。

守序击败福州绿营主力,拥有盟军中独一无二的重炮,当仁不让地要拿大头。但因为12磅难以轰塌城墙,钝化敌军防御后,最终还是要爬梯子打,守序不想将步兵消耗在城墙上,也就没有奢求整个福州城的财富。

两条小河从福州城内穿城而过,守序根据河道,将城内划分为3个区域,包括周鹤芝在内的三方各分一块。福州9市,6个在城内,3个在城厢。城厢的已经被扫空了,守序要城南的那4个。

周鹤芝增援来后,城外明军实力已占优势。为避免时间拖长,闽南或是浙江敌军来援,导致战情变化。在积累足够炮弹后,炮兵火力全开,猛轰3天,西翼楼和主城楼相继坍塌。接着又将火力转移到城垛和女墙,将敌军的防御设施打的石屑纷飞,城楼一带根本站不住人。

联军放开了北城墙,义军从西面,周鹤芝从东面,相继展开攻城。不求夺下城墙,迫使敌军分散兵力就好。

敌军反击火力越来越虚弱,炮兵和海军将6磅炮向前推进。26门6磅炮射击,将南城墙的女墙削平了近半,绿营兵只能趁夜晚用土包修复部分城墙。炮兵层层推进,待4磅炮也进入有效射程,敌军的修复速度赶不上破坏速度了。

海军和周鹤芝共同改装了几十艘舢板,利用一个涨潮的凌晨,沿运河进入护城河。福州南城壕宽约七米,若是打造过壕车或是逼民夫背土填河,都会是很麻烦的事。可既然明朝为了交易方便,开凿了沟通护城河与闽江的运河,过护城河就变得很简单了。

几条舢板串联,搭上木板就成了浮桥。一夜之间,十余条浮桥横跨护城河。敌军拼命射击,只破坏了其中4条。

天亮时,60门火炮次第开火。福州城南硝烟冲天。

志愿营和登州兵用火力掩护,王祁的兵从城西机动到城南,搭梯子先登。

绿营兵只要不傻,就肯定知道南边是主攻方向。杨御蕃亲自登城指挥反击,敌军拼尽全力抵抗。攻了一天,王祁最后还是退下了城墙。

夜间,敌军縋城下来烧浮桥。炮兵没管浮桥,用4磅炮对着城墙根一顿狠打。

天亮时,浮桥被烧毁9条,周鹤芝脸色灰败。

守序指着城墙下的碎肉,哈哈大笑道:“周将军何必丧气。敢縋城反击的敌军都是精锐,这种兵城内不会有多少。我们用几条小破船就能换取敌军精锐,这是多合算的事啊。”

闽江上的舢板要多少有多少。当天傍晚,海军拖来50多艘舢板,在敌军眼前进入运河。第二天早上,又是10座浮桥搭建完毕。

杨御蕃再次派人出城反击。

守序的弹药比敌军能下城反击的勇士更多。如是三次之后,浮桥稳稳跨过护城河。周鹤芝和王祁再次投入攻城。

打仗没什么计谋可讲,三国、战国策那些描写都是些艺术处理。打仗就是个钝化与反钝化的数学题。消耗、消耗、再消耗,消耗到交战双方在某种或某几种资源上的对比发生质变,消耗到一方资源窘迫神经紧张应对出错。

对杨御蕃来说,将盟军顶在护城河外肯定比直接薄城来的安全。就像数学的公理一样,这根本就不是个选择,既然顶不住护城河了,那只说明一个问题,他的实力被消耗到极大的程度。

人命和弹药是个简单的数学题。只要风向、天气、距离合适,海军在力量投送上的优势十分明显。对守序来说,在他选择的交战地点,鞑靼人甚至还没有风向带来的麻烦大。守序的准备大多在战前,铸造更好的大炮,囤积弹药,整备战舰,选择一个合适的天气,登陆。除非敌军成功隐蔽起主力机动部队,否则获胜就只是时间问题。这次福州显然没有例外的本事。

2天后,凌晨。就像攀爬盖伦舷墙,志愿营以一个迅猛的登城突击拿下已经变成废墟的城楼。炸开城门,登州营沿着城市中轴线冲入城内。

第33章 台北府的一些麻烦

城门碎片散落得到处都是,与城楼的废墟一起,被清理到路边。

近处住宅的火焰已渐渐熄灭,尚有一丝余烬,散发出淡淡的青烟。

幸存的绿营兵和家属排成不整齐的队列,被押向闽江上的渡船。

士兵醉倒在路边,见到守序,挣扎着爬起来敬礼。他手掌上绑着绷带,似乎受了一点轻伤。

破城已经三天。这是不幸的三天,这是狂欢的三天。守序手下战斗力最强的一只陆军,来自本土的志愿营自备军费出征,他们期待的就是这一刻。白银、女人,士兵的渴望不外于是。

守序不知道福建省会有多少钱,他只知道占领福州最富庶的商区和绿营军营后,属于公中的缴获只有4万两白银和2千余担丝绸。很明显,白银对士兵的吸引力比丝绸大的多。

女人的嚎哭从远处隐约传来,守序皱了皱眉,“那是谁?”

金士英无奈地道:“周鹤芝。闽北各路起义军和我们都封刀了,只有周鹤芝还在继续。”

郑藩在劫掠方面,向来是不留余地。守序对郑藩毫无约束力,只能听之任之。

“不管他了,把属于我们的战利品运往南台和长乐县,福州让给他们。”

“这就离开?”

“我要遵守与刘中藻的约定,福州城是他们的,集结士兵准备出城。”

“好吧,我们接下来去哪里?”

守序看着金士英略显迷茫的眼神,“该去琼州了,台北的运输船到了我们就出发,你先把东西打包。”

“我马上安排,“金士英显得很犹豫,”只是,国主,有件事我不知当问不当问。”

守序叹道,“我们是兄弟,你尽管问。”

“像福州这样的事我们还要做几次?”

以金士英平时的表现,他现在的想法不难猜。

“士英啊,我想我明白你的意思。”守序看着他的眼睛,“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掳掠。你是想学岳飞吧?”

金士英重重点头。

“士英,看看那些士兵,你的和我的。每个人的眼神都是无比满足,每个人的表情都充满了喜悦。欲望的力量非常可怕,如果我们试图阻拦,一定会被他们淹没的。”

“也许我们可以晓以大义?”

守序摇摇头,“我的话也许不中听。如果现在说大义有用,你的皇帝们就不会吊死在煤山,也不会被将军们背叛,成为鞑靼人的俘虏。”

金士英无言,表情落寞。

守序拍拍他肩膀,“也不要灰心。古人说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你我现在做不到的事不代表以后也做不到,慢慢努力吧。”

金士英敬了个联邦军礼,“明白了,我去整顿军队。”

守序回礼,目送他离开,对林出勇道:“让朗格曼来见我。”

陆军团长半小时后才到,不知从哪个安乐窝里爬出来。

守序没多说什么,只是问起战利品分配的事,“台北营的东西预留了吗?”

朗格曼似是长出了一口气,“都准备好了,按老规矩办。”

守序点点头,“你是中央陆军第一个团长,以后注定要当将军的人。台北的野战部队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划到你的麾下。处理这些关系的重要性我就不多说了。你应该明白。”

“是,长官。包括菲尔霍夫的礼物我也备好了。”

“那就好。”

福州是自伊柳塞拉岛以来,这个团队攻下的最大战利品。人不患寡而患不均,分配战利品向来是让人烦恼的问题。守序不想留下什么后遗症。

“收拾一下,我们撤军。”

“是,长官。”

……

联邦陆军和联系最紧密的盟友相继撤出福州府城,将属于自己的战利品陆续转运到闽江南边的长乐县,最后撤离南台港。

福建新近投降不久,北京尚未任命巡抚和提督一级的封疆大吏。福州突然失守,大概把福建省的建州官员们打懵了。直到闽浙总督张存仁亲率千余督标兵进驻闽浙交通要道浦城县,来自闽南的绿营主力部队才在福建巡海道王三俊率领下,缓慢推进到闽清县,切断福州府与上游的联系。不知道这只人数多达7000人的军队离开驻地后,闽南的鲁监国会打出什么战绩,但肯定对他比较有利。

台北船队再次驶进闽江口,守序在南海号上召开军事会议,梅登、阿勒芒、朗格曼、梅洛4人参加。

“海军今年会有个大行动,拉斐尔号和南海号我这次都要带走。”

台北二人组面面相觑,他们很意外。

阿勒芒:“台湾直面战区,海峡形势混乱,我们还要兼顾泗礁山,拉斐尔号走了我们的压力更大。”

梅登见阿勒芒挑头,连忙补充道:“去年和今年,台北承接了太多新到的移民,其中有很多人对我们的态度很是可疑,我需要更多的军队。“

梅洛:“海军在珠江口不能白挨打,两艘巡航舰我们肯定要带走。台北的移民如果有不安份的,你们杀了就是。”

守序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没有表态。

梅登:“说起来容易,一下涌入了十几万移民,上帝保佑,让我撑到现在没出事。”

阿勒芒:“阁下,新移民中有许多人和舟山、福建的中国官员保持联系,说实话,我对此很担心。”

守序点点头,他能理解台北府的顾虑。也许对部分大陆上的势力来说,与建州比起来,台北是个看上去更容易对付的目标。尤其是在有带路党的存在下。”

“你们现在能信任的移民有多少?”

梅登:“综合各方面得到的信息,我们评估最先到台北的北方移民相对更可靠,他们对由南方官员拥立的政权似乎并无太多兴趣。”

守序:“那这样吧。福州的人口,你们不要安置到海峡对岸的台北和台中,全部放到宜兰。我记得那边还有些空地?”

“是,宜兰是我们属地里最适宜发展种植业的地方,但这次的人有点多,地不够。”

“剩下的人放到山间的盆地,总之不要靠海。”

“好吧。宜兰的市长是你招募来的,最好你能给他写封信鼓励鼓励。”

宜兰市长是前东流知县周鹿卿,联邦境内现在唯一一个进士,令人印象深刻。

“这事我来办,”守序道,“你们选几个合适的女人送给他,成家立业才能更好地为我们效力。”

美女是稀缺资源,不过解决官员等中上层人士的问题暂时不大,还不至于到二五八团那种程度。

守序看向朗格曼,“卡尔,你能说服本土营在台湾多驻一年吗?”

朗格曼:“我试试,如果台北府能提供必要的条件,应该问题不大。”

台北总督点头表示认可,守序拍板,“那就这么定了。陆军尽量多留人,拉斐尔号跟我走。”

朗格曼:“如果有余力,我建议你们在本土营的基础上扩编陆军,但是要选你们觉得可靠的士兵。”

陆军团长的建议很好,守序道,“我补充一下,只选那些平时表现优异的移民,最好是父母妻儿都在台北的人。”

朗格曼微笑道,“阁下,我不觉得中国政府军的军纪有多好。也许我们可以把在福建这边发生的事在台湾做些宣传。不用夸大,只要把事实说出来。以我的观察,很多人肯定不会愿意战争再次打破他们在台北平静的生活。”

守序看了朗格曼一眼,看来与明军打交道多了,他也有些感触。

“照卡尔说的办吧,卫国的觉悟也许他们没有,但保家一样与我们站在同一条战线上。”

宣传是成本最低的动员方式,不用用太浪费了。

梅登:“我还有个问题,那些战俘怎么办?”

“受伤的俘虏,找个鞑靼人控制地区丢了。其他的带走,你的矿山难道人满了?”

梅登连忙摇头,“矿山的人永远不够。”

“那还有什么问题?”

几人互相看了一眼,表示没有了。

领导的艺术大部分体现在协调属下各部门的关系上。见几人不再争抢了,守序道:“季风不等人,我要先走。剩下的战利品和长乐县的人你们慢慢搬。今年台北府的任务是消化发展,大陆各势力间的争斗波谲云诡,你们贸然插手会很危险。梅登总督,我会给你个正式命令,再大的诱惑都不允许出兵。”

梅登长出一口气,“台北已经消化不良了,你放心,我不会出兵的。”

守序站起,高举酒杯,“先生们,在散会之前,让我们举杯同庆。你们不要着急,机会将永远存在。以后我们要攫取比福州城更加富庶的城市,但那要等待更多的战舰下水,更多的陆军营编组完成。”

“干杯!”

“干杯!”

……

1646年3月15日,永历元年(岁次丁亥)二月十日,舰队扬帆启航。

守序抽调150艘船,这占了台北远洋运力的80%。每当这时候,守序都会感叹,帆装简易的戎克船做运输船还是不错的,至少一艘七丈福船只需要20几个水手就能操纵。

修复一新的南海号、拉斐尔号2艘巡航舰,冒险号、卓越号2艘老船为船团护航。外伶仃洋是守序航程中最担心的区域,船队在三门岛锚泊了5天,休整并补充淡水。直到从香港岛地主汪汇之那里获得西班牙舰队早已返航马尼拉的消息,守序才放心驶过珠江口。

如果是战舰编队,从福州到琼州东水港只需要10天时间。可带着龟速船队,路上用去了40天。

船团在海南岛分拆。登州兵、贵州兵和他们家属留驻海南岛,铁匠们去了三亚,移民大部分去后江府。战舰则与广船队一起,满载各种战利品返航本土。

琼州海峡的局势非常紧张,守序今年不回国了,他带着2艘老船留在琼州。

第34章 最后的防线

浪花卷起白沫,拍击着海口守御千户所附近的沙滩,海浪的声音响彻耳膜。沙滩背后,三座棱堡拔地而起,扼守住琼州海岸线最便于登陆,也是最危险的地段。

海口所城北城楼,十余面军旗随风摇摆。隶属于督标中营的数十名亲兵身穿几乎遮盖了整个脸部的铁棉甲持刀肃立,将城楼团团围住。

来自天南海北,身穿不同制服的十几位军官在城楼第一层的大厅里,小声交换着情报、意见和心得。很自然地,他们按照地域、旧部和语言分成了数个小群体。

杨羹卿和金士英刚到琼州,二人与已升任琼崖副将的张时杰在东南有过交往,此时便凑到一起,轻声议论。

广州的邵武天子只是个小小的插曲,隆武帝殉国后,永明王作为血统最接近神宗的宗室,有无可争议的继承权。南方三重臣,两广总督丁魁楚、粤西巡抚曾樱、广西巡抚瞿式耜全为万历四十四年丙辰科进士,明神宗的天子门生。在感情上,他们全都倾向于神宗嫡孙的永明王。明军中的另一支柱,湖广总督何腾蛟更是早早就想拥立永明王。

得到四大实力派的支持,永明王成为大明朝残山剩水名义上的主人。

丁魁楚攫取了定策头功,顺理成章地成为永历朝廷的首辅。因为争夺粤西蔗糖出产,自年初开始,丁魁楚与曾樱之间就产生了不可调和的矛盾。丁魁楚秉政后立即收回粤西兵权,派亲信洪天擢出任高雷廉琼巡抚,调曾樱入阁。这么明显的明升暗降,曾樱很干脆地以练兵为由拒绝奉诏。

琼州最有战斗力的军队全被曾樱控制在手里,丁魁楚硬调只能是送脸下乡。在永历朝廷中央,已升任吏部右侍郎、东阁大学士,兼掌吏部事瞿式耜居中解围,让永历天子升曾樱为东阁大学士,督师沿海军务,并节制广东、广西二省。

佟养甲、李成栋占领广州后,沿西江追击永历皇帝。广东全省大部地区望风而降,永历帝退回广西,琼州与行在失去了联系,现在不知道皇帝在哪。

李成栋对永历皇帝的兴趣并不大,追击的施福、施琅部在梧州停下脚步。李成栋转而将一大半主力用于攻击粤西。

驻防高州的总兵李明忠投降,高雷廉琼巡抚,实际上此前只能管到高州府的洪天擢退进山区,同样也失去了联系。

李成栋派到粤西的部队番号很多,共有总兵阎可义、张道瀛、张月、罗成耀、杨大福数部,这些成栋旧部进入广东数量后如滚雪球一般膨胀。敌军数量、质量暂时都处于优势,雷州、廉州二府无法守御。敌军兵临海峡,让琼州的明军神经很是紧张。

更加危险的是,疍民由周珍、周玉、李尝荣三人率领,集体投向李成栋。成栋在此基础上,又招降珠江口四姓海盗之一的郑廷求。郑廷求得到李成栋帮助,迅速灭掉仍然打着明军旗号的另外三家。绍武帝的军事支柱,广东水师总兵林察只得向西逃到高州府。

李成栋几乎在一夜之间拥有了一只战斗力不弱的水师部队,将军们都明了,现在的形势很不乐观。

皮靴钢钉伴随着中国官靴的声音从楼梯上,杨羹卿急忙熄灭烟斗,磕掉烟灰,肃立等待。

曾樱头戴七梁进贤冠,云鹤织锦大绶藏在外黑内红的皮氅下,只露出一点边角,这已是一品文臣服色。永历就剩下西南小小一块地盘,节制数省的大学士、总督却有好几位,其实这就是个空头官衔,曾樱实际控制的地盘仍然只有琼州。

守序扶着曾樱,从城楼顶层并肩走下。

守序今天穿了一身款式略显得有些特殊的军服。大檐帽,黑色修身军服,颈中悬挂骑士勋章和镶嵌大块蓝宝石的元老院勋章。马靴,白色的羊毛手套亮得晃眼。提督权杖顶端的红宝石在阳光照耀下,反射着动人心魄的光芒。守序平时更习惯穿普通的船长服,这套海军提督礼服一般都压在箱底,一年中只有少数像今天这样的场合才会拿出来。

“参见阁部!”

军将们拜倒一片,只有外人,驻防东水港的琼北营营长安德烈奥西微微鞠躬。

“诸位将军免礼。”

将领们起身,盔甲叮叮当当响成一片。

曾樱转头,轻轻说道,“你来讲两句吧。”

守序停在楼梯的平台上,环视整个大厅。

琼州的部队长都在厅中了。

来自海北道的雷廉副将郭经才、横山兼白鸽门水寨参将何承乾、廉州参将李标、廉州卫指挥使张烈。

随征总兵张鹏飞、琼崖副将张时杰、随征参将金士英、杨羹卿。

督标营游击曾文德,琼州团练兵前后左中右五个营的营官彭信古、曹君辅、陈武、吴履泰、谢志良。

这些明军加起来,人数近2万。只是除了张鹏飞、金士英、杨羹卿三部,其他陆师新兵比例太高,战斗力都很弱。

“各位将军,从今天开始,我将接管琼州防御的指挥权。”淡淡语气中,透露出来的却是不容置疑。

三亚是联邦控制区内唯一一座富铁矿,不能坐视明军把琼州再搞丢了,守序只能亲自上任。

“阁下,请允许我代表琼州军民,欢迎你成为我们的统帅。你被称为常胜将军,我们很荣幸能在你的麾下效力。”

守序循着声音看过去,说话的是琼州团练前营守备,万州千户曹君辅。曹君辅今天仍然穿着守序当年送给他的胸甲,盔甲蒙着一层油光,闪闪发亮,看来一直以来都得到了精心维护。

“曹千户,”守序微笑着点头,“先生们,你们其中有些人曾与我并肩作战,有些人与我素昧平生,有些人虽未与我一起战斗,我们彼此却久仰大名。不管以前我们是什么关系,从今天开始,请各位把性命交给我,我一定会带领你们成功守护琼州。”

大厅中瞬时响起轻轻的议论声,守序挨个看过去,明将们脸上的表情丰富多彩。

张鹏飞、张时杰、金士英和杨羹卿脸上露出的是喜色,海北营兵是讶异,曹君辅则眉飞色舞,对周围的琼州本地军官们解释着什么。

“我有几个问题想咨询几位。”守序走到海北道撤退的四个明将身边。

白鸽门水寨参将何承乾忙道:“国主请问。”

“你们的骑兵实力如何?”

理论上,雷廉二府营兵建制内应当有骑兵部队,守序对此很感兴趣。

海北的三个明将对视了一眼,郭经才轻轻吐了一口气,“骑兵?简而言之,骑兵几乎没有。”

守序点点头,继续问道:“弹药?”

“也是有限。”

“火炮、刀矛,补充兵员呢?”

“火炮、刀矛数量有限,补充兵员数量稍好,不过他们不习战阵,战力堪忧。”

自去年秋收完毕至今的半年时间里,曾樱在海北彻底动员,全军撤退。

雷、廉二府的军户、营兵及其家属中相当一部分撤到海南岛,民户也跟随撤了不少,官兵百姓连家属总数大约在10万左右,人力资源暂时还是充足的,问题只是未经训练。

“人可以慢慢练。我会给你们补充一部分在福州缴获的武器,希望三位将军能尽快回复所部战力。”

守序缴获的武器大部分留给了福建当地起义军和台湾,只将一半佛朗机、鸟铳、盔甲等带到琼州。

听说能得到武器补充,三位海北明将脸上都是一喜。

守序再问琼崖副将,“张时杰,海口所的海滩上布置了多少障碍物和地雷?”

“3000个,阁下。”

守序习惯性地抬起权杖,轻轻点了张时杰几下,“这不够,我们要在整个海岸布上地雷和障碍物,包括每一个海滩,每一个沙丘,还有每一块礁石!一个月内,要增加到5000个。”

张时杰有些犯难,“阁下,我们的人一刻未停,根本未提及休整的事,士兵们已经筋疲力尽。”

“张将军,你是愿意让你的士兵们筋疲力尽,还是丧命?”

张时杰张嘴动了两下,欲言又止。

守序提起权杖,迈出城楼门槛,沿着城楼行走,眺望海峡远处。今天的天气极好,海口城楼上能隐约看见对岸的雷州府。

守序手扶海口所城墙上架设的大号佛朗机炮,“看看对面,先生们,海峡如此的宁静祥和。横亘在海南与大陆之间的这条海峡,是我们最后的防线。隔着这条海峡,鞑靼人与我们各据一方。在那边平静的海岸线上,潜伏着一只怪兽。鞑靼人正到处搜集船只,集结军队,想要一鼓击溃我们。但我保证,没有任何一个鞑靼人可以登上这片海滩。无论敌军入侵发生在何时、何地,我都会在海滩上歼灭他们。”

“是。”

“是,阁下。”

守序用权杖指指张鹏飞,“耀羽将军,琼山县境内所有水师由你统一指挥。时杰将军,海口所地面防御交给你了。”

琼山直面大陆,是入侵最有可能发生的地区。守序将这里交给了水陆各一位老兵负责。琼州4个本土营沿着海南岛北部海岸线部署,分驻儋州、临高、澄迈、铺前等地。

从海北撤回来的各营兵,水师战船也分散到各个港口中,遂行侦察、防御和低烈度的作战任务。

金、杨二部,并曾樱的3个督标营,为全岛的机动部队。杨羹卿驻临高,监理杭州。金士英驻琼山府城,监理澄迈、文昌二县。

守序将东水港一半防务交给曹君辅,抽出了琼山营和跟随琼山营训练的那个明军新兵营,共800人亲自控制。

第35章 琼海壁垒的总设计师,何良焘

整体上,资源有限。保卫琼州主要依靠明军自己的力量。

守序接管指挥权后,第一件事便是视察整个琼北沿海防线,防线的工事在原本明朝海防工事基础上,添加了诸多棱堡。守序将这条棱堡线命名为琼海壁垒。

所有工事主体工程均由三合土夯筑而成,各要塞依托地形将锐角堡向外延伸,部分如墙基等关键位置使用条石、红砖和火山灰水泥加固。海南本岛的火山灰质量和数量都一般,曾樱只能咬牙挤出部分外汇外购火山灰。白银储备有限,工事修筑勒紧裤腰带精打细算。不过三合土夯筑结实后,防实心弹效果相当好。

一路行来,没想到,曾樱将琼北防线经营地如此完善。

守序询问身边的曾文德:“曾将军,这条防线是谁主持修建的?”

“澳门何良焘,以前家父任福建巡海道,围剿大盗刘香时与他有一面之缘。”

“这位何良焘打过仗?”

“崇祯七年,何良焘在温处兵备道薛邦瑞军中赞画军务,参与清剿刘香残党。父亲曾说他谋能料敌,技谙火攻。”

既懂实战也懂理论,又是一个差点被历史湮没姓名的牛人,守序托着下巴,“剿灭刘香之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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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看不见的防火墙

琼山县,曾樱的督师衙门,琼州府主要文官汇聚一堂。

正月,李成栋兵进高州府后,曾樱便下令海北二府官员可护印来琼,以固根本。持续近半年的大撤退,海北官员早已了然督师阁部的实际想法。接到命令后,原廉州知府林转亨,钦州知州周瑾,雷州府同知吴调阳、李子章,廉州同知张同居、曹叙白、海北巡按张孝起、海康县令喻萃庆、遂溪县令曾植、徐闻知县杨文芑、廉州推官胡继武、灵山知县赵仲衍等海北道官员纷纷举家来琼。

棱堡和炮台是很实在很直观展现在官民士绅眼中的工程。防线逐渐完工,来自东南的援军也一船船抵达。因为敌军压境而一度混乱的民心士气,官员精神都稍有振作。

在封建王朝行政体系下,州县亲民官不是好干的活。不比两浙、江南、广府富庶之地,粤西这种山高水远的偏远地区,亲民官多半是些没根脚的屌丝。

无论哪个政权,人才都是最重要的资源。粤西官员们长期在几府辗转为官,大多都有丰富的基层工作经验。他们一面小心应付各路海盗,一面防御山中贼寇,小心地与黎垌、苗部交往,以求完成上峰派下来的粮饷催征任务。

这些官员也是人才,就看怎么用。曾樱对官员下达的撤退令并非强制性的,海北二府不是所有人都来海南了,挂印而去,甚至开门投降的官员也大有人在。以守序对曾樱的说法,大浪淘沙,敌军压境是检验人心最好的机会。对肯护印来琼的官员,守序答应每人送一座后江府庄园,解除他们的后顾之忧。

粤西诸州县,原本各个职位长期开缺,缺少官员造成的结果是很多工作难以开展。

海北二府的人南撤后,琼州缺少人力的情况有所缓解,某些岗位官员数量甚至有些过剩,借着这个机会,有些事可以提前做准备了。

曾樱挂出琼州府地图,首先宣布的是调整琼州府行政区划。

琼山县东侧的文昌县每年正赋折银5500两,加派后全口径银粮收入22000两/石,超过琼山县为全府第一,这次就地升县为州。文昌河南部析地为新建清澜县,与清澜守御千户所同城而治。县北铺前巡检司为海防要地,析地为铺前厅。原钦州知州周瑾调任文昌州知州,原知县胡士美升为州同知,驻铺前厅,专理防务。原灵山知县赵仲衍调任清澜知县。

以文昌县南的会同县、乐会县合并为琼海州,为支援拓地移民,州城不进县城,暂驻调嚣巡检司,为以后沿万泉河向岛内腹地挺进做准备。琼海州工作繁难,曾樱让南撤的四位府同知自荐,雷州府吴调阳、李子章,廉州张同居、曹叙白可能是觉得有些突然,考虑了一阵。最后是经历过苗乱的吴调阳主动请缨,接下开拓琼海州的任务。

崖州快成为联邦的地盘了,这里的行政区划改制曾樱事前充分征求了守序的意见。守序其实只想要港口铁矿和琼西厅的棉花、马产地,对海南内陆的兴趣并不大。谦让一番后,依然是曾樱自己做主。

崖州的情况,守序了然于胸。崖州除了州城和感恩县,抱岁、藤桥两巡检司城,尚有两座军城。其一为崖州东北8里的朗勇城,城周240丈,砖石砌城,高8尺,厚4尺,有城门3座。其二为崖州城北150里的乐安新城,城周400丈,砖石砌城,有城门3,南门设瓮城,城楼一座,城墙高1丈2尺,女墙高5尺。

明朝后期修筑这两座军城的目的只有一个,防黎。曾樱调亲弟曾植为崖州同知,驻乐安新城,准备后续工作。

琼西厅算半个联邦的地盘,曾樱将守序的岳父海述祖从崖州海防同知升为琼州府海防同知,仍管琼西厅不变。原海康县令喻萃庆升为崖州同知,驻昌化江上游岔河镇。

琼北行政区划更改方案主要依托深处内地的水会守御千户所城。水会所城周长375丈,有城门3,城楼4。所城周围有三座巡检司城。与乐安新城一样,这座万历二十八年才修筑的新城职能完全是为了防黎。曾樱设琼北厅,以廉州同知张同居为琼州同知,驻水会所城。水会与乐安两城一北一南,为控扼黎区的核心要地,也是曾樱开拓海南岛内陆前期的主要立足点。

明朝大概是中国最喜欢修理地球的朝代,搞了200多年基建。以海南岛为例,从明初至今,倭寇、海盗、黎乱从未间断,为防御这些动乱,全岛共修筑有烽燧94座,不计县城、所城、巡检司城,尚有军事营堡136处。虽然朝代末年人事衰败,很多营堡实际已无人驻扎,可那些砖头砌成的城墙都还在,只要稍加修缮,仍不失为良好的屯田之所。曾樱这番调整的主要思路便是依托这些废弃的营堡、城池重新开垦荒地,准备将来向内陆进军。

行政区划调整宣布完毕后,曾樱重设上层机构。

海南分巡道方国祥升广东布政司参政,分管全岛财政。原廉州知府林转亨升广东按察司佥事,管全岛司法。曹叙白转任琼州同知,提举全岛医学,李子章提举全岛市舶,何良焘管全岛工程营造,三个部门直接对督师衙门负责。

守序是第一次见到何良焘,老人的才华终于有了用武之地,显得精神矍铄,完全看不出年纪造成的影响。

这番机构改革后,细化了职权,官员们有精力去进一步拓展属于自己管辖的区域。但原琼州府的权柄却大为缩小,征求原琼州知府吴延亮的意见后,任命他以知府兼提举府学。明朝海南的文化事业比宋朝有了飞跃,但与大陆发达地区相比,差距依旧明显。

“阁部,我有个建议。”

守序此前一直低头喝茶,这时开口吸引了所有官员的目光。

曾樱拈着胡须,笑咪咪道,“国主请说。”

“方今国难,贵府不能只以八股、诗赋取士。”

官员们眼睛一亮,守序这话说到他们心坎去了。比如琼州知府吴延亮其实也仅仅只有举人功名,论考八股文,他的水平比曾樱差远了。这是粤西官员们普遍现象,考八股文厉害的人很少会来粤西做官。这里的官员多数是生员贡生起步,在基层一步步拼出来的,一贯看不起只会写锦绣文章的穷酸措大。

“县、州、府三级学院加开兵学课,成绩计入学生考成。”

吴延亮显得有些头痛,“阁部,国主。下职可督促州县办学,于全府文教当仁不让。但对兵学一途,下职却并不擅长,可否由国主亲领本府武学?”

曾樱听了颇有赞同之意,对守序道:“以前你答应过老夫,可选派学生去贵国学习西洋军事,近来军情紧急,也没顾得上此事。我看与其派几个人去贵国,杯水车薪也不足用,不如就在本岛开设军学院,你们派人过来指导如何?”

守序略考虑了一阵,“可以。学院放在琼西厅,课程由我定。”

“只要培养出能战的军官,一切都依你。”曾樱笑咪咪道,“干脆,学校的名字也交给你来定。你想想,这个军校叫什么好?”

守序没有犹豫,一个名字脱口而出,“岳飞,叫陆军岳飞指挥学院吧。”

曾樱语气有些低沉,“直接用鄂王的名讳,会不会不太好?”

“如果鄂王在天之灵有知,我想他一定不会在意。”

在座官员们精神为之一振。明朝持续三百年的宣传,岳飞和文天祥的事迹早已深入人心。守序向曾樱求字。曾樱欣然答应,当场铺开纸卷,挥笔写下‘岳飞指挥学院’六个苍劲的大字。随后老人当场签署命令,军校面向全府招生,学员年纪限12岁以上,18岁以下。

散会时,守序拉住琼州知府,“吴太守,打仗不能只是军人的事。华夏三千年来忠臣义士不可胜数,请贵府将他们的事迹编辑成册,在全府广为宣传。”

琼州知府吴延亮向守序深深一揖,“请国主放心,此本官份内事,包在我身上。”

……

会议最后的议题是国难薪饷。为节约开支,由督师阁部带头,所有文官只拿额定薪俸的七成,暂时没有实职的官员拿五成。如今这个世道,全家人能安全在一起,有一碗安稳饭吃已是不易,官员们大多不是太在乎这点薪水上的减少。海南荒地多,曾樱也给官员家属有限分配了田地,鼓励他们自己开垦。在一个正常的汉人王朝,种地从来都不是低级的工作,耕读传家历来是士林美谈。

所有人离去后,衙门正堂只剩下曾樱与守序。

老人收起强打出来的精神,疲惫地坐倒在椅中。

“瞿式耜写来的信,你看看吧。”

守序接过桂林留守写来的密信,内容很长,除了交待最新的军情,便是向老朋友倾诉朝廷官制混乱带来的苦恼。

“……以我观之,分明戏场上捉住某为元帅,某为都督,亦一时要装成局面,无可奈何而逼迫成事者也。其实自崇祯而后,成甚朝廷?成何天下?以一隅之正统而亦位置多官,其宰相不过抵一庶僚,其部堂不过抵一杂职耳。其见在朝廷者,干济则平常,争官则犀锐,部曹则想科道,科道则想督抚,毕智尽能,朝营暮度,无非为一身功名之计。其意盖谓世界不过此一刻,一刻错过便不可复得矣!彼其胸中,何尝想世界尚有清宁之日,中原尚有恢复之期也哉。”

瞿式耜这番总结可谓深刻。守序看了大皱眉头,“老先生。我们在海南辛苦开拓,知县恳荒千亩方才职升一级。大陆随便逃来个人就是司道副使,总兵伯爵想来以后也不会少。这些人把大陆搞乱了,再来琼州我们可受不了。”

明朝的政治包袱实在太重,守序想想就头皮发麻。

曾樱放下茶杯,森然道,“朝廷我管不了,可他们想搞乱琼州却是没门。”

“老先生有什么章程?”

“空头剳付一概不认。上岛就把他们的官照没收了,能用的人酌情使用,不能用的,让他们去垦荒。如果是不听话的刺头……”

守序笑道:“都是在大陆与建虏打过仗的人,压迫太甚也不好。实在养不了的人,不如打晕了给我,装船送南洋去。”

打晕什么的显然是玩笑,送南洋却是个办法。

“可以。你们放心去做,骂名由老夫来背。”

守序看着曾樱深陷的眼窝,正是这位花甲之年的老人,将粤西数府,百万生黎扛在肩上。一面应付入侵的敌军,一面应付两广各地难称优秀的队友。

曾樱在海南岛搞的改革,官员升职并不明显,实际的权位却大大超过大陆今日不知明日事的同僚。人最怕闲下来,一旦赋闲乱七八糟的想法就来了。

海北撤来的几十位官员有了用武之地。让官员和士兵们有事可做,报国大义之外,人人都有一份前程可挣,能看到所属团体以日新月异的速度在进步,这才是提振士气的正途,也是在海南岛坚持下去的长久之计。

显然,为了甩掉大陆的包袱,除了琼州壁垒形成的军事防线,也必须铸造一道看不见的防火墙,将海南岛与永历朝廷分离。

第37章 豫湘桂?

海南岛的冬天气温舒适宜人,即便今夜清凉,披一件外套也已经足矣。

烛光昏暗。

室内最引人注意的是墙上悬挂的大幅两广地图。地图很不精确,距离军用标准差距非常大,基本不可能用来作为战役指挥。可在没有更好的替代品之前,守序只能用这幅明朝地图来增加对战区的直观印象。

两广要害,皆在水运。南方多山多水,高载重的桥梁和石质铺装路面极少。陆路运量与水运完全不在一个等级,内河水运就是此时的铁路线,军队作战的主生命线。大军在南方作战,绝不能脱离水运渡口太远。

在各个水运渡口中,又以水系交汇的十字路口最为紧要。占领这些十字路口,意味军队可以利用水运在被崇山峻岭隔开的河谷精华地带来回机动,以少量的兵力控制更多的地盘。而在进攻时,握有十字路口又掌握了选择进攻方向的主动权。

地图不能帮守序制订作战计划,却能清晰地显示这些关键要点。

广州为水系汇聚中心,达江通海。

东江相对非要害,先不去管。

北江源自江西,经南雄、韶州、英德、清远,在三水与西江汇聚。这条主轴线上的要点有南雄、三水二地。南雄隔大庾岭与江西赣州相望,敌军可沿赣江上溯至赣州弃船,沿陆路翻过大庾岭,在北江重新登船南下。三水县则是北江与西江交汇的要地,两广第一个大十字路口。

根据琼州汇集的战报,早在李成栋进军广东前,占领赣州的鞑靼人就派出部队试着沿北江南下,那次试探攻击动能太弱,被永历朝廷的两广总督林佳鼎在三水击败。

西江是两广最主要的内河,肇庆羚羊峡以下可通大船。因峡谷水流湍急,船只过羚羊峡需要拉纤。从羚羊峡向上直至梧州,涨水期100吨的帆船通航压力不大。

流经桂东北的贺江在距梧州极近的封川县注入西江,封川县是个次要的十字路口。贺江运量一般,也未有主干道沟通更北的湖南,在过去的历史上不是太重要。但在明末这个时间段,鞑靼人占据了主要的铁道,啊,不对,是内河干线。他们的兵力却不足,明军依然掌握有很多次要干线。贺江就是其中之一,虽然交通条件远远不能与湘江—灵渠—漓江水运相比,但毕竟在贺县翻过渚岭就是湘南,勉强也能起到沟通两大战区的作用。

过封川后,梧州为第二大十字路口,也是两广核心十字路口。占领了梧州,就等于拥有向四方开火的行动自由。

从梧州向北是桂江—漓江水系,与西江干流在梧州府交汇。沿漓江水系向北,灵渠沟通了湘江乃至长江,这是2000年前华夏民族征服南中国的主要运输线。南方数省维系在版图内的主要原因就在这条生命大动脉上。漓江要害在桂林和全州二府。全州为两广门户,桂林为广西省会,也是现在南明政权的留都。全州过灵渠向北,主要地标依次为永州、衡阳。都是豫湘桂战役中著名的地点。

从梧州向西,第一个十字路口是藤县。守序跳过了藤县,这里有些特殊,等会再细看。

藤县下一个有战略意义的十字路口是浔州府,西江在这里分为两支。

浔州偏南的西江支流为郁江,经横州流经古邕州,即现在的南宁府,进而分为左右江,进入苗蛮土司与汉人杂处的崇山峻岭之中。左江、右江两道地势险要,苗蛮部落甚多,明代修筑了大量的军事城堡。在山间河谷中,又有不少在盆地坝子间开垦的良田,如果被有心人充分利用,将会是一片让统治者头痛的区域。沿着左右江不能通航的河谷继续向上,经广南府便进入云南省,再经滇南蒙自等云南地势相对较平,农业较发达的地区可一路抵达昆明。而在右江,从田州、百色沿一条山间小路向西北挺进,会遇到一个有趣的地名,安隆守御千户所。

将目光移回到浔州,偏北为西江主干道黔江,继续前进又分为向北的柳江与向西的红水河。柳江联系了柳州府,红水河联系了思恩等地。柳州、思恩实际已经是广西腹地,在桂林、浔州等地失守前,不必担心会遭到入侵。柳江的重要性在此时十分突出,在涨水期,5-10吨木船或是竹筏可沿柳江、都柳江一路上溯至贵州独山镇,豫湘桂战役后期另一个著名的地点。独山离贵阳不远了,又是一条沟通两大战区的要道。

因为交通要道走向大体一致,1647年湘桂粤战局像极了1944年的豫湘桂。

建州广东提督李成栋沿着西江向上打,攻克梧州府,拥有向广西全境出击的行动自由权。

李成栋就像1944年,田中久一的23军。

建州平南大将军孔有德率三顺王、续顺公本部官兵近万,并满蒙汉八旗兵近万已开到岳阳。这是建州第一次任命汉人为出征大将军,他们的老将老兵显然不足以再支撑双线开战,对汉军的依赖更深了。从长沙至海南的军情传递会有延时,可能这个时候长衡会战已经爆发了。

孔有德就像1944年,横山勇的11军。

长沙何腾蛟大约是薛岳的9战区,桂林瞿式耜大约是张发奎的4战区。

与1944年相同的是,无论哪一路明军(国军)的实力都不是敌军对手,眼见就是个大溃败。

和豫湘桂一样,这场战役会败多惨,主要不在于明军的抵抗力,更多是天气、距离对敌军攻击动能的消耗。

守序长叹一声。

海南现在军队战斗力较弱,没有能力干涉大陆局势,暂时只能关注自己。

目光从江河起点顺流而下,最终又汇聚到广州府。这便是守序未来将要面对的兵要地理,两广重心全在这些地名上。

守序给这些战略要地做一粗略分类。

第一等要地,广州府、梧州府、桂林府。

第二等要地,三水县、浔州府、肇庆府。

第三等要地,南雄、全州、柳州。

第四等要地,横州、藤县、封川县、信宜县与新会县。

随着战役目标不同,要地等级会发生变化。前三级要地的共同特点是位于西江、北江各主干道上,具有向纵深一层层进行深远辐射的能力。只要占领这八座要地,就能控制两广核心区域。

第四等原本不是要地,只是在目前这个形势下可能会起到一些有趣的作用。

除了珠江水系,两广尚有一些独立入海的内河。自西向东,分别是钦州钦江、廉州南流江、高州石城县九洲江、高州茂名鉴江、肇庆漠阳江、新会潭江。

钦江中,20吨的木帆船可上溯120公里至灵山县,翻过一座不算险峻的分水岭便是横州。

南流江更重要,南流江口合浦县早在汉代便是海上丝绸之路的起点。当时的合浦港是世界上最重要的商港之一。明代合浦港已大半淤塞,海船多停靠南边的北海港。但合浦依然可通行数十吨的木船,一路上溯至广西玉林州。翻过天门关,可进入北流江—容江,在藤县注入西江。

从新宁进入潭江,在新会县与珠江主航道仅有十余里之隔,并无险关要隘阻拦,这里甚至可以挖一条运河,避开伶仃洋直接进入珠江航道。以后某位英雄会将目光投入到新会这座小小的县城。

九洲江和鉴江的尽头也可与广西交通,只是与钦江、南流江和谭江相比,陆路太长,运力又差了很多。

守序在钦州、合浦两地重重画上红圈,从北部湾由海向陆,钦江与南流江是最好的选择。尤其是南流江,曾经的主航道虽然已失去了大半功能,但只要能摸清当地的水文,南流江依然是一条能承载大军的通衢大道。

编练陆军由海向陆尚需时间,目前最紧急的还是应付李成栋。

在东南张、杨、金三部明军增援到达后,配合曾樱在琼北修筑的棱堡线,兵力是足够的。

李成栋的兵战斗力肯定强,但他们从广州出发向粤西,并无内河水运支撑后勤。两广独立入海的河流基本是南北走向,敌军沿东西方向开进,河流只会成为障碍。对李成栋来说,海运肯定是不靠谱的,没有内河,只凭陆路,他在海北道聚集的力量并无持久进攻能力。

海北诸部敌军,阎可义、张月、张道瀛等人都是作战经验丰富的宿将,阎可义甚至能称得上少有的良将。可他们的实力并不足。

守序不知道敌军确切有多少人多少炮多少船,这也不是最重要的。后勤通道有限,敌军人数越多,也许坚持的时间就越短。曾樱在海北二府撤退军民,坚壁清野。

海口所对岸徐闻等地的敌军最近的补给点远在高州府。沿陆路运输,光是这笔转运开支就很大,敌军新来不久,也不可能深度动员起足够的民夫。何况,高州府能有多少资源是个很值得怀疑的事,阎可义很可能需要从广州得到补给才能维系在海北道的存在。

只要确保敌军难以获得海运支持。阎可义就算凭借老兵精兵和裹挟来的资源发起进攻,那也将是一次性攻势,没有持久能力。

阎可义部下现在有三路疍民和四姓海盗中的郑家船队。这些本地人了解岛屿、水文与航道。琼州府内,同样了解水文的本地水师实力很弱。从东南来的水师战斗力虽强,熟悉战区却需要时间。

以现在双方陆军战斗力对比,决战肯定不行。哪怕是一次性攻势,敌军蓄积的动能也不是岛内明军脱离堡垒线所能抗衡的。坐等也不是办法,没人知道阎可义究竟把实力蓄积到什么程度,干等着挨打总是不保险。

守序在本子上写下上述推导过程。

敌军远离内河补给点。

海运不靠谱,但这是敌军维系持续攻击能力的唯一措施。

敌军战斗力更强。

敌军在蓄积一次猛烈的攻势,其动能有可能摧毁军心不固的琼海壁垒。

决战不可行,那所能采用的方式就是消耗敌军动能。让他们蓄积的速度抵不上战斗消耗。

守序决定以小部队全线出击,把这场仗打烂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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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多年前,有个民国和抗战的脑洞。没想到当时准备的广西、贵州等地内河航运资料倒是能用在这本书上。

第38章 穆里尼奥式防守

海口所,联军军事会议。

张鹏飞、金士英、杨羹卿、张时杰、何承乾围坐在地图前,闷着头抽烟。

敌军虽然占领海北道高雷廉三府,却不能严密封锁蜿蜒曲折的海岸线,尤其在廉州府西侧的钦州一带,敌军统治更是薄弱。通过一些并不是很难的渠道,琼州与南明留都桂林依然保持着通信联系。曾樱依旧可以获得相应的军情通报,瞿式耜掌握多少,曾樱就掌握了多少。只是路比以前难走,延时更长。

守序将一叠简报交给张孝起,“将子,你给大家念念吧。”

“是。”张孝起从海北道巡按转任雷州府海防同知没多久,因为熟悉海北道情势,守序现在开会都带着他。

守序没打算向将军们隐瞒越来越恶化的大陆战局,都这种时候了,坦诚以待会更好。

孔有德、尚可喜、耿仲明、沈志祥,汉军镶红旗固山额真金砺、满洲镶红旗梅勒额真屯泰等先期率军南下。北京担心他们兵力不足,又给孔有德增援了满洲正白旗梅勒额真卓罗、镶蓝旗梅勒额真蓝拜两支八旗兵。用汉官们的话说,就是两支“大兵”,“内廷之兵”。

各地汉官一旦在战场上打输了,就会将告急折子雪片般送到北京,请满洲“内廷之兵”出马。满洲兵拢共就几万人,根本不够用,因此北京现在对使用满八旗兵十分谨慎。

本次南征由孔有德挂帅。要激发汉军的力量,就得给人家加官进爵,湖南战场连满八旗的副都统太君们都要听命于孔有德。

孔有德也确实能打。

二月初,建州击溃郝摇旗,攻克岳州,二月十六日兵临长沙府。

金士英语气很压抑,“何督与王进才、章旷、张先壁联军近5万,跟建虏打了九天。”

张时杰微叹,“九天算不错了,对面可是有近万真虏。”

杨羹卿非常郁闷,“王进才顶不住先跑了,否则何督在长沙坚持的时间会更长。”

王进才隶属于忠武营,原先也是李自成的部将。守序倒不觉得这是王进才一个人的锅,财政税收不足明军在湖南的部署先天混乱,换谁去都是败。

守序伸手在衡州比划了一道防线,“瞿式耜说何腾蛟单骑逃到衡州,正调集援兵准备再战。”

金士英眉头拧成川字,“张同知,长沙大败后,湖南还有多少兵?”

张孝起摇摇头,“简报上没有。”

守序喝了口热茶,见所有人都都看过来,双手一摊。

“你们别看我,我也不知道。湖南战场那么乱,桂林能得到多少确切消息不好说。各位都是打老了仗的人,应该能理解这点。”

张鹏飞想了想,“虽然不知道确切数字,我们却可以算个大概。”

“忠贞营高必正(一功)、李赤心(过)确切位置没人知道,但肯定不在战场,何督也调不动他们。何督属下,原本有忠武营、忠开营、郝摇旗三部,以及张先壁、黄朝宣、刘承胤三镇官军。”

金士英:“郝摇旗从岳州撤的快,应当还有一定实力。忠武营、忠开营和张先壁已经被打垮,不能指望。”

杨羹卿的眼神有些空洞,“那就只剩下黄朝宣、刘承胤和新近到战场的滇军了……”

“我看都靠不住。”在座官位最小,实力最弱的何承乾突然说道。“我当年也曾在偏沅打过仗,刘承胤什么德性最清楚不过了。”

张孝起喃喃道:“可是,可是天子正在刘承胤控制下的武冈城。。。难道,难道乙酉的祸事又要再来一次……”

守序见所有人表情都是一窒,连忙打断了他们。

“放心,放心,我觉得这次不会那么惨。瞿式耜说当今天子很聪明,弘光和隆武二帝教训太深刻了,他应该能从中学到经验。前宋高宗刚立国时,也是打不过金虏,但他会跑啊。跑着跑着,最后不是能打赢了吗?你们看,打输不可怕。胜也好,败也好,只要不投降,跑路也能跑出机会。”

明将们面面相觑,大概是没搞明白守序的意思是表扬还是讽刺。其实守序说的就是他心里想的,南明的皇帝现在最需要看的不是汉光武帝的本纪,而是宋高宗本纪。最好日日读,夜夜念。

赵构本人能骑烈马挽强弓,武力值尚可,单骑裸奔的时候等闲遇到几个敌兵他还不怕。南明前两个皇帝跑路的本事是真不行,尤其隆武帝,敌骑在后,他撤退时还带一大堆行李,这并不合理的选择。

“天子有何腾蛟和瞿式耜保护,我们还是操心下海峡对面的敌军。将子,你把海北的情况给大家说说。”

“……是,国主。”张孝起收拾心情,换了一份简报,“敌总兵阎可义驻雷州,张月在廉州,张道瀛在高州。”

张时杰奇道:“杨大福和罗成耀呢?”

守序:“张将军问的好,这正是我们要搞明白的问题。五天前,杨大福和罗成耀的旗号从海北消失了。”

几位明将互相看了一眼。要搞明白敌军部署,光是派几艘船打探消息这是不可能做到的。对手在城头竖几杆大旗就能把你骗到死。必须要进行战斗侦察。

“请各位将军回去挑人,我们先出兵1000,试试敌军的深浅。”

第一批出战守序不打算出太多人,1000人够了。

“我们分成三部,何承乾将军,你派人去东海岛,在海康县和遂溪县之间选个地方登陆,试打个营堡。张时杰将军,你派人去乐民守御千户所,也打个营堡。耀羽将军和士英,你们辛苦一下,跑远一点,分别去钦州和高州府吴川县。我派冒险号和卓越号支援你们,不比雷州府,我们对钦州和高州府的情况一点都不了解。登陆后战与不战,你们到时自行决定。”

营堡能不能打下来不重要,这一波侦察守序想搞明白敌军的海岸防御到底是什么情况。

何承乾没推脱,他是本地主军,对地理海情很熟悉。

张鹏飞和金士英各得到守序一艘炮舰支援,也没多说什么。

张时杰有些犯难,他刚熟悉海南岛的港口,对雷州并不了解。

守序听了张时杰的困难,点点头道,“将子,雷州一直是你在联络,你和张将军一起去如何?”

张孝起没有任何犹豫,站起身答应道:“请张将军放心,我给你们带路。”

广东沿海,除了永历明军、疍民之外,还有些其他势力。

有些人是绍武政权的支持者,有些人一直是明朝的反对者,有些人则是永历朝廷中其他的派系。他们在海北明军撤走,建州刚来这个空档期势力发展很快。

不管原先的政治背景是什么,没有人愿意被异族统治。这段时间,海北各家与琼州往来不断,书序对海北道的第一次试探性攻击很大程度要依靠他们。

这些势力分别是:

绍武将军王兴。王兴活动在新宁县大塘镇一带。成栋占领广州后,王兴通过潭江水道控制了部分走私渠道,与三亚公司有一些小业务往来。王兴军中现在还带着唐王,隆武帝的另一个弟弟。其实郑成功并不是隆武系的支持者,这位王兴将军才是。如果郑成功真想竖隆武的大旗对抗鲁王,他完全可以把这位正牌子唐王接到福建去。

雷州西海海盗王之瀚、王之鉴兄弟。王家兄弟与海北官军原本是打了十几年的仇人,鞑虏来后,双方迅速达成统一战线。曾樱给了王之瀚参将官衔,张时杰这次出兵西海将支援王之瀚起事。

钦州海盗杨彦迪。

守序皱眉道,“将子,你与杨二谈的怎么样了?我用10门大炮跟他换陈上川,他答应没有?”

张孝起:“国主,杨二得知你用大炮换人,当时就想一口答应下来,但这事他还得问陈上川本人的意见。”

“你这次去西海,顺便告诉杨二,我可以额外再送他1000发弹药。催他们快点做决定。”

“是,国主。我查过了,陈上川的哥哥陈廷川落籍在琼州府,我这次会让他帮忙。”

“很好。“

陈上川出身海贸世家,家境富裕,崇祯十四年15岁考中生员,此后一直在肇庆读书。永历天子登基后,陈上川回到家乡高州府吴川县,散尽家财起兵。成栋兵来,陈上川无力抵御,与老乡茂名人杨彦迪一起退到钦州龙门岛。

有杨彦迪和王之瀚配合,对海北道不熟悉的东南明军至少不必担心会惹出大麻烦。

守序笑了笑,“各位不要担心。李成栋的兵是能打,立即在陆地与他们阵而决战,我们确实没把握。我们得把他们先消耗一下。”

战争是个能量转换的过程,李成栋从福建一路打来,裹挟的动能从未被停止。这种时候,逆转攻守之形不能一蹴而就,正常的过程应是撤退—相持消耗—反攻。

靠着海峡勉强制止了敌军前进,这并不够,借着敌军停下来的机会还要与之战斗。只有战斗才是制止敌人最可靠的手段。

“各位将军,敌军的中坚力量是从北方来的边军和流寇,都是百战之余的精锐,见过许多大场面。我们想获胜,就不能打他们熟悉的那种仗。”

张时杰没弄明白,“国主的意思究竟是什么?”

张鹏飞若有所思,“当年在皮岛,毛帅说过与国主类似的话。”

守序:“耀羽将军理解很对。我们是要学一学东江,也要学一学招安前的郑芝龙。”

“敌军有疍民和四姓海盗支持,也有船。但他们没有琼海壁垒线。敌军很难伤害到我们的基地,而我们却可以伤害到他们的。你们先探明敌情,然后我们再大举出击,全线破袭高雷廉三府海岸。”

张鹏飞点点头,“我明白了。现在的条件其实比东江镇好,我们有炮,敌军也不是最能打的真虏。只要探明了敌情,我们甚至有机会打几个歼灭战。”

“耀羽将军说的好。”守序笑着道:“当年西班牙国与佛朗机国有一对冤家统帅。西班牙那位叫瓜迪奥拉,佛朗机国的叫何塞.穆里尼奥。瓜迪奥拉统帅着一只地表最强的军队,真是如日中天。穆里尼奥也有自己的办法。每次会战,穆里尼奥都把瓜迪奥拉硬拉到和他一个水平线上去战斗。西班牙军装备精良,训练有素,军中猛将如云。穆里尼奥却不出来决战对攻,他把会战切割地支离破碎,搅成一团浆糊,然后抓住机会打几次犀利的反击。靠这样的哲学,尽管穆里尼奥手中的实力比瓜迪奥拉弱,他却每每打出不错的战绩。”

如果视琼海壁垒为门线,那雷州半岛就是中场。守序要尽力把危险屏蔽在防御三区外,最好是通过中场绞杀排除大部分风险。

“各位将军,不要害怕损失。在海北损失的每一个人,我双倍补充给你们。”

守序说这话是有底气的。福建、广东大乱,今年的褐糖已经涨到了10里亚尔一担,值1两多白银。冰糖价格是5两1担,白糖也到了3两。曾樱在海南囤积了12万担蔗糖,市价值35万两白银。不算主粮出产,只要这批糖出手,海南岛的军费开支就能全解决了。

第39章 瞿式耜的家书

桂林府,明朝留都。

黄昏,天色晦暗,黑云压城,就如同现在的战局。

微风扯动着两面显得有些特殊的军旗,一面黄色丝绸为底,描绘着漂亮的红十字,另一面是红绸白十字。

文昌门城楼。

“日月晦蒙天不雾,河山破碎地偏寒……”

瞿式耜喃喃念出两句应景的诗文,气温其实没那么低,比天气更冷的是人心。虏骑压境,皇帝从肇庆移驻梧州,再奔桂林,现在又跑去了武冈。用瞿式耜的话说,皇帝每移跸一次,则臣心如捣,臣颜如削。瞿式耜劝阻永历,永历却说,先生所求,无非朕死社稷。瞿式耜当时无言以对,皇帝看的很清楚。

收起破碎的回忆。

瞿式耜身边有几门很新的铜炮,这是阿喀琉斯.庞在卜加劳炮场订购的利器,瞿式耜守卫桂林的凭仗之一。

城外有一些被轰碎的人马尸体,那是今天来骚扰的一小股隶属于李成栋的部队。

城上用炮轰退了这只为数不多的敌军前锋,焦琏带骑兵追了出去。

年轻的尼古拉斯.费雷拉是这些火炮的指挥官,今天立下大功。

费雷拉只有25岁,是个出生在澳门的华人。庞天寿向澳门评议会请求援助,澳门派出300人的部队。大多数士兵像费雷拉一样,父母都是澳门华人。

费雷拉抬头看着军旗,“托马斯,我们守住了桂林,可这是暂时的。皇帝去了湖南,广西只剩下我们与南边的格洛斯丁。我们需要援军,你有南边的消息吗?”

瞿式耜苦笑,“亲爱的尼古拉斯,根据俘虏供述,鞑靼人的将军杜永和亲自带兵攻击桂南,格罗斯的压力更大。恐怕我们不能指望会有来自南方的援军。”

除了现实军事上的压力,瞿式耜也不认为丁魁楚会来救他。丁光三人如其字,三光。走到哪贪到哪,不把辖境搜刮干净不会罢休的。瞿式耜的评价里,丁魁楚为人很龌龊。

费雷拉:“好吧,那桂林城就只有卢卡斯和我的部队。人数太少,我们得扩军,而扩军需要钱。”

瞿式耜对钱一点办法都没有。全广西省一年正赋折银不过11万多,只有南直隶苏州府吴江县的一半。一省只抵苏南半个县,何况瞿式耜能控制的只有桂北几个府,所获更少。桂林地皮快被刮干净了。

“尼古拉斯,暂时恐怕不行。只有再等几个月,夏粮上市才会有钱。”

“托马斯,你觉得只靠我和卢卡斯,能撑到那个时候吗?”

瞿式耜心中一片萧索,“吾尽吾心,吾尽吾职。”

费雷拉叹气道,“好吧,不管怎样,我和卢卡斯都会陪你尽忠职守。”

桂林现在是座天主教保卫的城市。永历朝廷中天主教影响力很大,不止费雷拉的雇佣军,尚有瞿纱微等数位神父在宫廷服务。毕方济神父还在澳门组织第二批援军。

瞿式耜由著名的艾儒略洗礼,教名托马斯,丁魁楚教名格罗斯。梧州失守后,二人一北一南,共同守卫广西。

城中只有两只守军,一只是来自澳门的教会援军。另一只是都督同知总兵,挂援剿征虏将军印的焦琏。焦琏出身大同边军,很多年前就加入了天主教会,教名卢卡斯。

两部各三百人,费雷拉为步兵炮兵,焦琏为骑兵。

偌大的桂林只有这600守军。

焦琏的旗号在远处出现,瞿式耜拉开望远镜,轻轻舒了口气。看队伍的样子是打赢了。

瞿式耜的学生张同敞找到老师,“夜间天寒,阁部还是回衙休息吧。今晚我在城楼值守。”

瞿式耜点点头,他确实有些撑不住了。

李成栋大兵压境,桂林城一日三惊,瞿式耜将办公地点搬到城楼上,如是已有一周的时间。趁着战胜,是该回去休息下了。

“别山,那你小心些。有事随时叫我。”

“老师放心。”

张同敞是名臣张居正的曾孙,拜入瞿式耜门下不久,暂未入教。

瞿式耜回到衙门,接过妾顾氏煲的汤,喝完却不急着睡。瞿式耜纳妾是在入教之后,他只是个浅信徒。

回到书房,就着昏暗的灯光,先打开一封家信。

家信是个意外之喜。

瞿式耜南直隶苏州常熟人,青年时拜在老乡钱谦益门下。

自弘光元年宦游广西,离家已近2年,老母,儿子女儿孙子孙女都在常熟。江南大乱,瞿式耜恨不得插翅飞回家乡。家信写满了一抽屉,却一封也送不过去。江西被兵,交通断绝,瞿式耜数次遣人未果。未曾想,伴随海南曾樱回信的还有一封来自常熟长长的家信。

瞿式耜不是第一次读长子瞿玄锡的来信了,每次打开都会潸然泪下。

“……乙酉七月十四日,虏兵破城,抢掠罄尽。嗣后,虏清查家产,奸胥猾吏,追索诛求,借贷既苦无门,典卖亦以告竭,不惟田房籍没,并先世所遗一二图书。画卷,售易一空……”

每次读到这段,瞿式耜恍如亲履家园,心如刀割。

瞿式耜提起笔,给儿子写回信,他在信中先写的是时局。

“……三月十一日,虏陷平乐府,十一日直趋省下,且以数百骑入城,幸我所催焦琏先到一日,抵死却之,城幸得完。上已入武冈州,为刘承胤挟之而行,我尚以督师留守桂林。上质地甚好,真是可以为尧、舜,而所苦自幼失学,全未读书。

……我忙着身,忙着心,遂不暇转念及他,一似有类麻木者,然合着眼时,又何夕不在家乡?何夕不与儿女骨肉相聚、相见也!然我发愿,若世界不翻转,我誓不还乡。我既身以许国,自应不复顾家。”

……

写完家信,瞿式耜抹了抹眼角的泪花。打开一同寄来的密信,来自老师钱谦益。

钱谦益信中数百言,绝不道及寒温家常。钱谦益自北京南返后,全身心投入了复国大业。他利用显赫的身份,串联东南义士。在舟山沈廷扬,学生郑成功和瞿式耜之间密信联络。建虏很多高官都在给钱谦益做掩护。

信中,钱谦益给瞿式耜分析了复国的“全着、要着、急着。”钱谦益远隔万里,这封信实际上是写给永历皇帝的,信中钱谦益还兴奋地透露,他成功策反了建虏苏州提督吴胜兆。现在江南空虚,吴胜兆所部是建虏在江南最大的一只野战部队。金山等地的残余明军势力也一同参与进来,沈廷扬答应率舟山明军在海上接应。一旦起事成功,东南半壁将为止震动,光复南京也不是奢望。

瞿式耜将内容牢牢记在心里,用烛火点着了信纸。这封信实在太重要了,绝不能有任何闪失,只有烧掉才保险。

摊开空白的奏折,瞿式耜将钱谦益的报效之情上报给皇帝。

……

广西,梧州府。

广西巡抚曹烨伏跪道旁,五体投地,抽泣着说道:“烨不知天命,未能早早投效将军,惹来将军对梧州发怒,都是我的罪过。如果将军觉得被俘诸军罪在不赦,那也只能任由将军处置。如果天幸能得蒙将军开恩,保住项上人头,烨当改过自新。一切都依赖将军的恩典。”

李成栋心情挺好,到目前为止他在这次广东战役中既未屠城,也未杀降。

“起来吧,你不会死。”

曹烨急忙从地上爬起来,低着头,只敢看李成栋的马腿。

远处街道传来一阵骚乱,成栋皱眉,对养子李建捷道:“去看看,怎么回事。”

李建捷答应一声,催动战马赶向事发地点。

很快,李建捷抓住一人回返,奇特的是一只拖在地上的硕大木龟。

“父亲,就是这厮在捣乱。要杀了吗?”

成栋低头看过去,只见龟壳上写着两个大字,“曹烨。”

李成栋觉得颇为有趣,“你是谁?”

“苍梧县令,万思夔。”

“本地父母官啊,你为什么要做这只乌龟?”

万思夔气鼓鼓地道:“半个月前,我就做了这只木龟。让人在梧州大街上拖行,上书‘投降者似此。’既然有人要做这乌龟,我可能要满足他啊。”

曹烨在一旁听了,尴尬万分。

李建捷大怒,抽出佩刀就要动手。

“住手。”

“父亲?”

李成栋带了带马缰,突然有些意兴阑珊,“算了,放他走。”

李建捷愣住了。

李元胤暗叹一声,拔出刀隔断捆绑万思夔的绳子。

万思夔有些踉跄的身影消失在苍梧街头,李元胤回过头,义父李成栋的眼神有些游离。

挥手赶开曹烨,李元胤问道:“父亲,我们接下来该向哪里进军,桂林还打不打?”

“佟养甲来信,陈子壮、张家玉和陈邦彦起兵包围了广州,他快扛不住了,让我们回去救他。”

李建捷很诧异,“父亲,前锋骑兵回报,桂林十分空虚,我军指日可下。夺下桂林,抓住永历,您就能建不世奇功。”

“建捷,”李元胤打断了义弟,“永历皇帝没在桂林停留,半个多月前就去了武冈,那里是孔有德的攻击区域,不关我们的事。”

李建捷是员勇猛的骑将,刚从前线回来,很多事不知道。

“就算那样,桂林也是省城,就这样放弃太可惜了吧。”

李元胤想了想,“父亲,建捷说的也对。我们用打桂林的名义撤慢一点,佟养甲只有300兵,说不定他就……”

“呵呵,”李元胤笑的有些诡异,“到时,两广总督一职,除了父亲又有谁能做?”

成栋带了带马缰,“不可乱说。广州是我军根本之地,不容有失。派人告诉杜永和,让他带兵殿后,我们先走。”

……

梧州府,岑溪县北陆镇。

神电卫指挥同知陆展陆空海骂骂咧咧走回自己的营堡。

战略要地藤县的守将杨陆一弹不发投降了鞑子。

鞑子总兵杜永和没沿西江干流去浔州打陈邦傅,却沿容江上溯奔岑溪来了。

杜永和遣使招降,被丁魁楚拒绝。

陆展知道杜永和为什么来打岑溪,半个广东省去年的赋税银和丁魁楚贪了那么多年的银子都岑溪。陆展不知道具体数字,但至少有几十万两。

杜永和这是奔着银子来了。

第40章 电白男儿

岑溪县群山环绕,西北有下七山,东南为六十三山。向东南继续走,翻过云开大山,就进入了广东省罗定州和高州府。

群山之间,岩岭高险,林峦环匝,无数苗垌散处其间。汉人中持不同政见者也纷纷占山为王,六十三山,下七山,曾经有百余座山寇巢穴。汉苗联合,一度十分强大。为剿灭罗定和岑溪、容县等地的山贼,明朝自嘉靖年开始,在岑溪设分守参将,筑大垌、北科、连山、七山、六云数座军镇,城高池深。

永历朝廷撤离肇庆。

首辅丁魁楚的基本盘是广东,永历元年正月,他在梧州与皇帝分道,南下岑溪。

丁魁楚任命亲信总兵苏聘的岳父钟鸣为岑溪知县,本人驻县城西北数十里的北科镇调广东兵。

雷廉琼三府的兵不听丁魁楚调遣,只有高州府派出三百人的援军,由神电卫指挥同知陆展率领,从吴川守御千户所入鉴江,上溯至信宜县弃船,翻山越岭抵达广西容县。对首辅丁魁楚来说,岑溪县和容县是他现在唯一的立足地,断断不能有失。

春雨连绵,北科镇附近的道路是当年围剿苗蛮大军所筑,条件尚可。陆展在水中深一脚浅一脚回到分配给自己守御的营堡。

堡垒不大,周长只有80丈,原本早已废弃,无人守御。陆展的300电白男儿到岑溪后,这座营堡才重新启用。北科镇城位于北流江与支流义昌河的交汇处。翻过一座山,上游几公里则是北流江与另一条支流黄华河的汇合点。

北流江穿梭在崇山峻岭之间,蜿蜒曲折,河道两岸地势险要。陆展守卫的这座营堡位于突出江心的山脚下,控制了一处黄花河水码头,与北科镇城共同屏蔽了身后的岑溪县城。

码头停泊着20多艘民船改装的战船,陆展每每看到这些破旧的舢板心中都是一叹。他在神电卫使的都是搏击大海的广船,到了这山沟里,没办法,就只能凑合使这些小船了。

营堡里正在做晚饭,几个大铁锅里,糙米番薯加点野菜叶子煮成的粥,倒是香气扑鼻。用来佐餐的是今天在江上捕到的河鱼,两条大鳡鱼,一条大口鲶,都是凶猛的肉食鱼,每条都有20多斤重,力气很大,几个小伙子下水把鱼锤晕了才拖上来。

河鲜肉质细嫩,与海鲜各有特色。驻扎在这北流河边,最近河鲜倒是吃到饱了。不过陆展还是更怀念电白,家人做出来的那满满一桌生猛海鲜。

指挥部位于军镇中央一处勉强称得上完好的建筑。接过盛粥的竹碗,陆展寻了一处干净的地面坐下。他吃的东西与士兵完全一样,没有搞特殊。

副手千户卢潜凑过来,“指挥,杜永和的兵就快打过来了。你从北科镇回来,首辅有什么章程?”

陆展皱了皱眉,“老丁说坚定守住就有办法。”

“这TMD不是废话,说了和没说一样。”

“哈哈,是啊。”

卢潜悻悻地坐下,“指挥,我们的老家电白被鞑子占了,兄弟们的心思现在很乱。”

陆展放下碗筷,淡淡地问道,“今天逃走几个?”

“17个,我们现在只有247人了,再这样下去可不行。”

陆展沉默不语,匆匆几口把粥喝完。

“你是不是也想走了?”

“指挥……”卢潜一咬牙,“兄弟们耗在这里进退失据,广西跟我们没半点关系,死了也是白死。”

陆展沉默半饷,“你把兄弟们都叫过来,我有话说。”

从电白带出来的士兵都是街坊邻居乡里乡亲,陆展不愿在军中用重罚。可逃兵的事情又必须解决,不然军心必散。

等所有人都聚齐,陆展几步攀上墙头。南方明军装备的铁甲很少,多数士兵只有军服和范阳笠。这些装备都来自神电卫的库存,穿在身上显得有些破旧。不过好歹做到制服统一,比那些义军强。

细雨顺着范阳笠的帽檐淌下,所有人都抬头看过来。

陆展向四周抱拳,“兄弟们,你们当中有人跟了我十几年,有人才刚加入不久。不管熟不熟悉,你们都知道,我陆空海在电白的名声。我从未对不起跟随我的兄弟。现在电白老家被鞑子占了,你们想回家看望家人的心情我能理解,我也不拦,但不能再偷偷摸摸跑了。卢潜!”

“指挥!”

“军中还有些银子,明天我会给足路费,你带着想回家的兄弟们先走吧。”

卢潜大惊,“指挥,那你怎么办?”

“我留下来,岑溪的事还没办完呢。”陆展笑得有些诡异。

卢潜:“你不走我也不走。”

“别胡说,回家的路不好走,兄弟们没人带着我不放心。”

陆展说完,拍拍双手,跳下墙头,径自回到自己的屋中。

这种危机时刻,军心一定不能强压。思念父母妻儿的心思谁也压不住,绷断了最后就是一场兵变。陆展给部下一夜的时间,让他们自由选择去留。有些东西与其压制,不如坦荡一些。陆展相信,以他在电白城的名声,肯定会有不少人留下来跟他干。

陆展倒不是太担心家里,高州守将李明忠在阎可义打过去时就投降了。李成栋的军队没有为难神电卫,据陆展所知,卫城暂时都好。

屋中有女人。为笼络如陆展这样的基层军将,丁魁楚从家里挑了17名侍女分配军将们享用。陆展也分到一个。

在女人身上享受完,换了身干净衣服,倒了点小酒,准备喝了睡觉。外面传来一阵敲门声。

“谁啊?”

“是我,指挥。”

是卢潜的声音,陆展笑了笑,出声招呼他进来。

“老卢啊,来来,坐下一起喝几口。”

“那正好了,指挥,我这有下酒菜。”

卢潜说着从怀里掏出两条烤蛇,“4斤的饭铲头,5斤的水律,都是今天刚笼到的新鲜货。”

陆展一见大喜,他最好这口。饭铲头是舟山眼镜蛇的俗称,又名中国眼镜蛇。水律是滑鼠蛇的俗称,抓蛤蟆笼蛇一般以王锦、水律和饭铲头最为常见。

蛇肉最好是清炖或是爆炒,烤来吃有些浪费,不过军中条件有限,也挑剔不得。陆展还有些炒蚕豆,当下也摆了出来。

啃一口蛇肉,咪一口小酒,浑身舒坦。两人你来我往,半斤酒很快下了肚,讲话就有些飘了。

卢潜问道:“指挥,你为什么要留下来?跟我们一起走不好么。”

“回去怕是要剃发,我是忍不了那根难看的辫子,就不走了。”

卢潜沉默了一阵,“指挥,我也不想留辫子,可家里妻儿父母都在。我怕连累了他们。”

大时代的变局下,人人都会有自己的选择。卢潜的理由很充分,人之常情,陆展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与卢潜不一样,他在海上混了多年,有些其他的办法。只要建州没在破城时为难他的家人,后面就能把人转移出来。

“老卢啊,你说的我明白,我真心不怪你们。”

卢潜声音带上了哭腔,“指挥,我也不想投降,如果我们是在神电卫,与鞑子拼到死也没说的。可死在这广西的荒山野岭,我实在是不甘心。”

陆展拍拍副手的肩膀,“老卢啊,别说了,干了这杯酒。明天你我就分道扬镳了,买卖不成仁义在,我希望以后见面了大家还是朋友,不要搞到刀枪相见的地步。”

卢潜端起酒杯,满满地喝掉,眼泪止不住地留下来。

陆展性子随意的很,从来没想过为难这些人,乱世混口饭吃都不容易。

卢潜擦了擦眼泪,“指挥,你打算怎么办?”

陆展拈起两颗蚕豆,一边嚼一边说,“简单,打的过杜永和就打,打不过就跑。”

“能跑去哪里?”

卢潜压根就没认为现在这个时候还有打赢的可能。

陆展哈哈笑道,“只要有钱可花,有妞可睡,天下哪里不能去?”

……

两人酒量都不大,一斤白酒下去,美美地睡了一觉。

第二天,天色放晴,春光明媚。雨后的山岭干净清新。

留在岑溪的士兵还有100人,不到原来的一半,其中多数是长期跟随他的老兄弟。陆展很满意,如臂使指的100人比三心二意的300人更好。

三天后,敌军战船逼近北科镇,丁魁楚点兵。

陆展随总兵苏聘出动。北流江里的水战,在陆展看来就是小儿科。应付弯曲的河道和湍急的水流比打仗简单。三次跳帮就夺下两艘敌军战船,毫不费力。

丁魁楚在岸上擂起大鼓,全军追击。水流速度很快,明军士气高涨,一往无前。

陆展对北流江很陌生,为了减少触礁风险,他率队走在最后。

明军战船绕过大藤峡,河水从南北流变成东西流,河面只有100米宽。多年海战培养出的直觉让陆展觉得很疑惑,一切似乎太简单了。

“放下船桨,不要划。”

士兵依令而行,陆展的13条舢板速度立刻降了下来,与前队拉出距离。

当两岸埋伏的敌军掀开遮挡大炮的草丛时,陆展与苏聘的距离已经拉到了500米。

数十门佛朗机和红夷炮几乎同时发射,硝烟遍布江岸。

杜永和的战船返身,横流江中。杜永和军中有许多黄蜚部的降兵。这些曾经的登辽水师老兵在水战上是顶尖的。杜永和把松江府得胜港之战几乎复制了过来。

炮击轰乱明军船队。两岸涌出数十条绿营兵的舢板,与被重创的明军接舷。弯刀挥舞,肢体乱飞。苏聘座船的大旗很快倒下。

“丢,完了。”

“指挥,我们怎么办?”

“调头,快划!”

陆展离开了这个必死的战场,毫不犹豫。

逆流向上就费劲了,不过敌军也一样费劲。陆展船队小,这帮士兵以前划惯了海上的八桨船,速度比敌军追的快。

陆展连夜撤回营堡,没去向丁魁楚报道,逃回来的其他败兵自然会向首辅大人报告战败情形。

天亮后,建州骑兵出现在远处。人数很少,但没有哪个明军敢出去应战。

陆展非常奇怪,丁魁楚那里还有不少船。趁着敌军没来,现在走还来得及。沿北流江上溯,尽量向前划。划不了时弃船登岸,茫茫大山里一藏,敌军找个鬼哟。

等到中午,敌军的骑兵多次往返北科镇城,陆展知道怎么回事了。

“指挥,丁魁楚要降,我们还不走吗?”

陆展猛地拍了一下大腿,“兄弟们,你们想不想干一票大的?”

……

北科镇有丁魁楚全家老小百余口,永历的第一任首辅绝望了。

当18绿营名骑兵出现在北科镇外围,带来杜永和的劝降书时,丁魁楚决定保住家人为最优先的选择。

将北科镇的辎重全部装上船,丁魁楚带着官兵和家属500多人顺流而下。

夜间,船队一阵大乱。亲兵慌慌张张跑进船舱,“大人,电白兵作反了,他们抢了两条银船。”

“快派人去追!”丁魁楚痛心疾首。

黑灯瞎火的追个毛,到天亮时,丁魁楚才发现60多万两白银,1万黄金去了一半,那可是隆武二年半个广东的赋税和丁魁楚一辈子的积蓄。不光银船被抢,一艘安置女眷的船也不见了,4妾3媳并20多个侍女全部被掳。

杜永和的战船逼近,丁魁楚只得无奈投降,放弃追击。

丁魁楚带着儿子走过跳板,登上杜永和的座船。

见杜永和端坐居正,两旁士兵个个立目横眉,刀剑出鞘。

丁魁楚知道事情有变,双膝下跪,叩头不止:“望大帅只杀我一人,饶过我儿。”

杜永和一笑:“丁光三你自身难保,还想着救人吗?”

一挥手,身边卫士上前一刀就把丁魁楚独子脑袋砍下,放置于他的面前。

哀嚎未久,兵士拎起丁魁楚,一刀划破肚肠。

丁魁楚断气前,最后听到杜永和说:“籍没伪首辅丁逆全家,男子无论少长悉斩之。”

行刑的士兵动了恻隐之心,丁家只剩2个年幼的孙子活下来。

……

容县江面。

陆展哈哈大笑,30个年轻女人,32万两白银,6000两黄金。

干了十年官军兼海盗,加在一起没这票收获大。

之前的战斗和昨天抢银子混战,还跟着陆展的只剩下63人,其他人都不见了。也许是死了,也许是带着银子跑了。陆展不在乎,剩下的钱够花了。

小船队跑得快,敌军一时追不上。船过北流县,北流江不再能通航。

陆展只得弃船登岸,剩下的人都是陆展最信得过的兄弟。

这会不担心会有追兵,士兵们压力顿泄,按倒俘虏来的女人,享用起战利品。可怜高高在上的首辅妻妾,全都沦为处于社会最底层的卫所士兵的玩物。

爽完了,所有人想起一个问题。现在该去哪?

留在北流县,人生地不熟,非常危险。北流县沿陆路翻过分水岭天门关就是郁林州,在南流江找几条船顺流而下,能在廉州合浦出海。

32万两白银太重,只能用船运,现在船到了尽头。剩下这些人不可能带着银子翻山越岭,而且建州已经攻克了廉州府,安全起见在廉州只能找小路走。陆展对海边的合浦县倒是比较熟悉,只要过了博白县,他知道怎么脱险。

陆展咬了咬牙,“兄弟们,这银子是带不走了,只能埋掉。我们带着黄金走,以后有机会再来取。”

士兵们面面相觑,确实也没办法。

陆展挖了十个坑,将银子分别埋下。每组人只知道自己买的3万多银子在哪里,惟有陆展知道全部的藏银地点。

第41章 廉州合浦港

“自日南障塞、徐闻、合浦船行可五月,都元国。又船行可四月,有邑卢没国。又船行可二十余日,有谌离国。步行可十余日,有夫甘都卢国。自夫甘都卢国船行可二月余,有黄支国。”—《汉书.地理志》

(都元国在苏门答腊,邑卢没国在缅甸勃固,谌离国在缅甸蒲甘,夫甘都卢国在印度科罗曼德尔海岸马德拉斯西南92公里。)

战后的合浦城,空气中的硝烟已经散去。远处城楼上星星点点的火头也已熄灭,余烬全无,只剩烧焦的残骸诉说着过去不久的那次战斗。

廉州府首县合浦,背山面海,曾经的汉朝海上丝绸之路起点,那时是东亚最大的海港。到隋唐以后,南流江入海口向南移动了十几里,原港口逐渐淤塞。加上造船技术进步,航行时间变短。南洋归来的水手不再迫不及待地找到最近的港口下船,广州泉州宁波等随之兴起,合浦慢慢淡出历史舞台。

海角亭边,青山绿水,碧海蓝天,海浪撞碎在岸边的礁石上,千年来涛声依旧。

“万里瞻天”,四个苍劲的大字横亘在海角亭的牌匾之上。苏东坡的手笔酒酣放浪,意忘工拙。

守序在亭下定定地出了神。

自汉武帝征服西瓯,开拓合浦港至今快两千年了。伏波将军马援率2万汉军自合浦扬帆出海,征服交趾。其后一次又一次,汉民族的远征军从合浦出发,奔赴越南战场。

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洛阳—大运河—长江—湘江—灵渠—桂江—梧州—北流江—南流江—合浦港—南海,这条运输大动脉尘封了多少往事。汉民族的英雄们驾着原始的木船搏击大海,远航印度洋,将汉朝的威名传播到印度,传播到波斯,传播到罗马。他们的事迹已永远不再为人所知,他们的荣耀万古长存。

如今,合浦古城又在见证一场汉族与异族之战。只是这次,在合浦港的汉军不再是征服其他国家的入侵者,现在轮到汉军来保卫自己的国家了。

琼州明军对海北道进行了持续一个月的侵袭,反馈了许多有价值的信息。

从战斗过程看,雷州府有绿营阎可义部主力驻扎,反应很迅速,即便夜袭攻占某座营堡,一天内敌军援军即能赶到战场。

高州张道瀛反应略慢,在鉴江口吴川所附近登陆,一天内高州府的援军也能顺流赶到。但远离内河的电白县神电卫,明军在这座县卫同城附近的海岸登陆,敌军反应就很慢了。神电卫卫所军转成的绿营兵力量不强,没有多少出击的积极性。

与廉、高二府相比,廉州的守御力量简直是个笑话。张鹏飞原本以为李成栋部下名将张月驻防的廉州府一定是块硬骨头,派了200人小心翼翼登陆。结果在北海港一带游览了三天名山胜水,敌军毫无动静。张鹏飞随后加大试探力度,占领两座沿海港口镇,廉州守军依然没有动静。张鹏飞对廉州的兴趣立即浓厚起来。既然疍民投向建州,张鹏飞也毋须顾虑太多,他以张时杰部1000人联合海盗王之瀚继续骚扰雷州,亲率水师主力3000人以涠洲岛为基地,横扫钦廉沿海。疍民小船多但装备差,他们擅长的是来无影去无踪的海上游击战,保卫设防据点这种事完全干不来。张鹏飞轻松扫荡廉州8大珠池,缴获大量珍珠,狠赚了一笔。敌军主将阎可义在这个过程中保持了诡异的沉默。

综合海北道敌军反应,守序判定敌军力量肯定发生了变化。为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破袭战升级为攻城战。张鹏飞已扫荡了廉州沿海,战争的迷雾破除了一半。依托海港,可打可走,只要不深入内陆,不必担心敌军可能隐藏的机动野战力量。

海南出动1500陆军,与水师联合登陆廉州府合浦县。城中守军只有500,明军占据了压倒性优势,两天破城。

敌军张月部踪迹全无,审讯俘虏并结合之前未经确认的情报,判定敌张月部与杨大福部、罗成耀部均已撤军。

岭南三忠陈邦彦、陈子壮、张家玉集结义军,珠三角烽火连天,两广总督佟养甲拆东墙补西墙,到处抽调援军,海北敌军大半都赴援广州了。

守序得到确切消息,将海南防务交给曾樱,乘坐卓越号护卫舰赶至合浦。城外的海角亭是南流江边主要地标物,守序在附近下船,登上广东省的国土。

“国主若是喜欢,我们把这幅牌匾拆下来带走。”

张鹏飞的声音将守序从缅怀中唤醒。

守序一笑,“不必了,就让它留在那里吧。”

转身离开海角亭,守序边走边问。

“城中缴获物资,俘虏以及百姓都统计完毕了吗?”

张鹏飞:“都统计完了,物资和俘虏正装运上船。曾阁部前次撤退的很干净,城中百姓多是从西郊新近移居到城中的。”

“阎可义有什么动静?”

“暂未发现。”

“很好。廉州港口与南流江的通航条件你们调查了吗?”

张鹏飞皱起眉,“才刚刚开始。合浦境内海湾曲折,港口众多。联邦的要求又高,不是短时间能搞明白的。”

守序点点头,“我理解,我问的是南流江入海口一段的基本情况。”

“大体情况倒是摸清了。南流江过合浦县城,自州江而出,入海有四条支流,最东一条支流有乾体港扼江海之交,为廉郡门户。西南不远处有北海冠头岭作为屏障阻挡台风袭击,是个良好港湾。”

“乾体港条件可以,就是入海的西江口江水太浅,大船进不了。”守序进廉州走的就是乾体港,卓越号双桅船都进不了南流江,只能在乾体港外换乘平底戎克船。如果既要避台风,又要停大船,那就只能去南面一点的北海港,海船与江船之间的接驳距离会加长。

“廉州九港,大观港水面辽阔,为钦廉二州通航要道,依山傍海,港口良好。永安港(今铁山港)处廉之东海,水深可泊巨舰们。英罗港东至石城县,南系南海,扼雷廉海道之咽喉,为合浦之东门户。其余港口我们判定价值不大,未做太多关注。”

守序嘴角泛起一丝微笑,“恩,军事价值是不大,走私也许用的着。”

廉州府钦州、合浦二地港汊错综,海岸线非常曲折。仅合浦境内就有80多条内河,如此复杂的海岸,实现缉私只有两种可能,要么达到新中国的监控水平,要么迁界,把人全部搬走再修道沿海边墙将海岸线彻底隔开。

守序吩咐参谋打开地图,提督权杖顺着南流江而上,在郁林州轻轻敲了敲,“我在来时的陆上问过南流江上的老船户,根据他们的形容,50吨木船可达博白县白沙河港,30吨木船可上溯至郁林州船埠镇,船埠镇就在天门关下。这条航道在春夏季涨水期较深,从合浦乾体港逆流至船埠需15天,秋冬枯水季需30天。耀羽兄,你是宿将,南流江的运量意味着什么你应该很清楚。”

张鹏飞一凛,30吨木船载重10吨,转运15至30天,只需要150条这种大舢板,每天就可以运输50—100吨物资。而北流江、南流江之间的天门关显然没有这种运输量。

“这意味着只要我们有一只坚定的守军在郁林坚持住,辅以可靠的野战力量压缩间道过来的敌军活动范围,将战争长期化,我们就能守住郁林。”

“是的,”守序伸出权杖,挥向合浦县四周,“南流江冲击平原有30万亩耕地,以往并未得到精耕细作,如果有一只移民大军在此屯住,也许只需要很少的增援力量,就能实现你刚才说的目标。”

张鹏飞恍然,“钦州地形类似,似也可以照此办理。”

守序:“钦州离海南更远,耕地没有合浦多,同时要防御钦江上游的横州和渔洪江上游南宁两个方向。那边要占,但只是次要的目标。”

廉州三大港,合浦,钦州,防城。

防城有城无港,后世的防城港区现在是一块越南飞地永安州。

钦州湾良港众多,只是辐射效果不如合浦。

合浦的问题则是河港淤积,海港位于北海冠头岭山下,接驳距离略长。

即便这样,合浦也是首选。

张鹏飞在心里默默算了算,“国主,那意味要在钦廉维持5000人以上的常备军,并且具备动员10000人的潜力,这投入就太大了。我以为我们的战略应当是依托琼州岛,水师屏护海峡,节约资源积蓄力量。”

“我们自己去做当然不划算。从新兵起训练出一只能战的陆军太花钱了,如果有这样的力量我就不会让曾阁部放弃海北道撤军了。”

“那国主的意思是?”

“也许我们可以寻找一些盟友实现稳固占据钦廉的目标。”

张鹏飞露出思索的表情,“说起盟友,最近倒有不少人与我们联络。”

“哦,都是谁?”

“自称御史的蔡世承,自称石城王府镇国将军的朱统鉴,贡生上官星拱起兵横州,郎中陈瑾起兵南宁,他们收复了横州城,约我攻打廉州府其余州县。”

守序:“你觉得他们的实力如何?”

“各有数百人,装备很差。”

“与他们合作,缴获的绿营兵武器全送给他们。只要收复廉州全境,阎可义就只能自保了,琼州的危机就可暂时解除。双抢快到了,到时我们也可以让士兵去帮农民抢收抢种。”

“我马上去办,不过我觉得他们的实力可能不足以实现稳固占据钦廉的目标。”

“耀羽兄,我说过很多次,对于盟友我们只能提供有限的援助,更多要靠他们自己。只有自己打下来的地盘,他们才会珍惜。成与不成,试了才知道。”

守序暂驻合浦县,张鹏飞撤出一半水师携带珍珠等战利品返航琼州。钦廉二州内陆地区并无值得掠夺的战利品,如果有,曾樱早就带到琼州。陆军继续驻扎在廉州是为了马。

在海南明军与广西义军之间居中联络的人叫黄鹤鸣,此人是广州南海人,在广西土司买卖马匹起家。守序答应让出廉州府城,条件是黄鹤鸣从广西土司那里购买2000匹马。

黄鹤鸣给守序带来一位有些特殊的客人。

“陆展,字空海,神电卫指挥同知。电白的兄弟都叫我一声村座!”

这个外号守序倒是第一次听闻,“好吧,村座。请问有什么我可以帮到你?”

“某早就听闻南洋银行信誉卓著,客户的钱存进去就等于进了保险箱。”

守序哈哈一笑,“没错,确实如此。我国会用大炮守护南洋银行的信誉。”

“我和兄弟们想购买南洋银行债券,不知现在利息是多少?”

客户上门,守序笑眯眯地道,“我们有许多品种的债券,利息与债券的期限,投资标的都有关系。不知村座想买多少?”

“4200两黄金,这只是第一笔交易。”

守序收起笑容,豪客啊!

“陆指挥放心,你的资金在我们银行绝对安全!”

“在后续的银子到位前,我有个条件。”

“陆指挥请说。”

“帮我收复神电卫!”

守序起身,来回走了几步。

“一年之内,神电卫会是你的。”

……

合浦县能获得的信息比琼州更及时,形势在向着有利的方面转化。陈邦彦二月起兵肇庆府高明县,张家玉三月起兵东莞,陈子壮起兵南海县,王兴从新宁山中冲出。岭南三忠都抱了围魏救赵的心思,拼命攻打广州府所属州县。陈邦彦攻三水断西江,张家玉攻克东莞,围打新安。陈子壮直接摸广州。潮州府等地都有人起兵相应。

整个珠三角全乱了,李成栋放弃梧州东撤,施福、施琅与杜永和等部全集中到广州附近。

广西明军开始反击,陈邦傅重占梧州。

张鹏飞派出侄子张国经,与钦州龙门岛邓耀、龙启新连兵,重占钦州城。

钦廉的胜利鼓舞了广西明军。在海南明军支援下,四月初,朱统鉴,上官星拱、陈瑾攻克灵山县,他们只是先头部队。陈邦傅的南明正规军随即从梧州南下,越过云开大山,在当地义军高翔配合下攻克信宜,兵逼高州府化州城。

海南明军向雷州半岛全线破袭,阎可义腹背受敌无力支撑,放火烧毁雷州城撤往高州府城茂名县。

明军重占徐闻县和海安、海康、锦囊三个独立的守御千户所城,在被烧成白地的雷州府城停下脚步,不再北进。

四月十一日,1647年5月15日守序携陈上川登上通报舰廉江号,离开大陆,航向后江府。守序用10门大炮和1000发弹药换来陈上川,他留下的那只小部队被安置琼州府,交由他哥哥陈廷川管理。

这位在历史上为华人在湄公河三角洲打下一片天地的英雄此时还是一位风度翩翩的青年公子。虚岁15考中生员,陈上川的天资自然不会差。守序签署特批命令,将陈上川以超龄学员的身份送入本土海军学院,

第42章 北南沙海流

“中南半岛从大陆向东南延伸,深深楔入强大的西南季风锋面。

圆弧状的海岸线在北纬11度-12之间与西南季风相切,在地理上,这造成了两个对航海有着重要意义的结果。

第一,海上强大的西南季风被中南半岛切断,从中南半岛最东面的广南芽庄等地开始,西南季风转为顺着海岸线向北的东南风。

第二,中南半岛沿岸形成的风海流,南海西边界流会在北纬12度离开海岸线转而向东,成为北南沙海流。这条海流进入南海中心的深水区,在东经112度附近转而南下,形成西南季风期的逆风海流,我们称之为南沙逆风流。在西南季风期,这条逆风海流对联邦控制南海或许具有一定的战术意义,我们还在进一步调查研究。”

“北南沙海流的战略意义则显而易见,它横跨南海,能将舰队快速从广南带到菲律宾,很快你们就将看到它的作用。”

……

陈上川的近代航海学习课程从踏上廉江号甲板就开始了。时隔多年,守序这是第一次有兴趣拿起教鞭。小小的廉江号上,由帆布隔开的尾舱教室里,陈上川和惠王子朱由梁是仅有的两个学生。老师也是两个,守序和廉江号船长白多禄轮流灌输。

从合浦港至广南芽庄,650海里的航程廉江号走了20天。换舷戗风,之字航行,陈上川体验了一把软帆炮舰操帆技巧。

在北纬12度,廉江号靠向广南芽庄外海。

“阁下,我们找到本土舰队了。”

“谢谢,白多禄先生。”守序收起今天的讲义,“胜才,今天就到这里吧,随我来。”

一切知识理解的基础是数学,在孔孟之道和千百年来中国文人对儒家理论的虚无逻辑解读之外,还有另一种对世界的认知。陈上川和朱由梁几乎没有近代数学基础,这让守序的课程推进十分费力。守序给陈上川打开了一扇窗户,以后的路还要靠他自己走。

走上甲板,本土舰队的船影一艘接一艘,一次停泊。

竹岛集结了联邦8艘战舰,包括南海号与拉斐尔号2艘巡航舰,4艘护卫舰和2艘通报舰,廉江号在此归建。

隆隆的礼炮声中,守序和他的提督旗一起登上南海号。随后升起信号旗,召集所有舰长上旗舰。

在守序抵达前,舰队由海军副司令斯特林指挥,他以拉斐尔号为座舰。

“荷兰人什么时候出发的?”

斯特林:“15天之前,如果不出意外,他们现在应该已经到达菲律宾。”

“苏禄人呢?”

斯特林:“按计划,苏禄人的船队会跟随荷兰人行动。”

守序合上笔记本,“好吧,看来暂时没有更多的消息了,一切只有到了战场才知道。先生们,回去督促你们的士兵,我们要给西班牙人点颜色看看。”

这是一次联合作战行动。

去年联邦在珠江口挨了打,海军就要有所回应。正好荷兰人对菲律宾的封锁行动也遭遇一场惨败,双方一拍即合。为了感谢苏禄压迫文莱承认联邦对婆罗洲沙捞越的保护权,守序也拉上苏禄人一起行动。

舰队离开广南海岸线,一头扎进南海深处,消失在广南水师哨船的眼前,让他们大大松了一口气。

乘上西南风和北南沙海流,舰队顺风顺水,航速很快,平均速度超过了5节。5天后,舰队抵达马尼拉湾口,科雷吉多岛在望。

守序拉开望远镜,马尼拉湾口原本商船汇聚,十分繁忙,此时却没有一艘船。巴丹半岛上,黑色的烽烟冲天而起。由近及远,绵延不绝。

参谋长哈里斯:“看来荷兰人正在劫掠巴丹半岛。”

“巴丹半岛没什么有价值的目标,派人上岸抓俘虏,弄明白荷兰人在干什么。”

菲律宾最有价值的目标无疑是马尼拉周围,巴丹半岛只有些西班牙人和邦板牙村镇,守序不知道荷兰人劫掠那些目标能不能充抵这次出兵的军费。

三个小时后,陆战队带来最新的消息。

荷兰舰队在甲米地又遭遇一场惨败,旗舰被击沉,舰队司令马丁.格岑阵亡。苏禄人则在南面的民都洛进行他们写意的劫掠行动。

哈里斯:“阁下,我们怎么办?进入马尼拉与荷兰人汇合吗?”

守序看着岸上新增的几道烽烟,很快做出决定,“不,我们南下去找苏禄人。”

西班牙舰队在马尼拉湾的实力超过联邦海军太多,守序现在不打算冒险深入马尼拉湾。联邦海军唯一的优势大约就是那快了1到2节的航速。也正是为了保持航速,这次作战没有携带运输船和陆军,只有海军和陆战队。

舰队再次开始迎风调戗。

民都洛岛在马尼拉湾口以南40多海里,苏禄人的踪迹很好找,顺着民都洛岛的烽火一直向前。庞大而杂乱的苏禄船队不久后出现在联邦海军眼前,他们正在围攻海峡对岸吕宋岛的八打雁城。

哈里斯放下望远镜,“苏禄人胆子可真大啊,民都洛都满足不了他们的胃口,居然打起吕宋岛的主意了。”

围城军队背后,为数众多的邦板牙和卡加延俘虏被苏禄人押解上船。

“我答应过奔苏苏丹,这批战俘无论人数有多少,我全部吃下。吕宋岛的人口比民都洛更密集,显然他们想多抓一些人。”

“三亚那么缺人?”

“没办法,两年前疟疾在三亚大规模爆发,”守序露出一丝苦笑,“铁矿现在开工不足。”

田独铁矿是个地狱般的地方,矿工除非获得疟疾免疫,否则活不过三年。即便有了疟疾免疫,痢疾等其他流行病也可能夺去人的生命。

联邦海军的礼炮声震动了苏禄人,蓝白双色的本杜海军旗迎风招展,惹来一阵阵欢呼。

从苏禄将军阿利穆德那里,守序得到更多的情报。

“荷兰人这次出动了12艘战舰,打了两次甲米地。就是第二次战斗中旗舰战沉。不过他们还有11艘船,西班牙舰队只有7艘可以出动的战舰,从实力对比上看,还是荷兰人更强。”

“荷兰人在巴丹半岛做什么?”

阿利穆德:“他们在围攻阿布凯城,格岑司令战死,荷兰人迫切想要报复。”

守序在地图上找了一阵,阿布凯是座名不见经传的小城,在巴丹半岛东北。马尼拉城与阿布凯城隔马尼拉湾相望,距离只有26海里。

“你们如果来早点就好了,也许我们真能打下甲米地。”

守序见阿利穆德脸上的表情很是遗憾,摇摇头道:“海上最约不得日期,迟到总比不到好。过去的事情不必再谈了,你们的收获如何?”

阿利穆德:“荷兰人虽然战败,但西班牙人也被他们拖在了马尼拉湾内。我这边一切顺利,已经抓到了3000多青壮战俘,只要攻下八打雁,我就能装满船队。”

“请抓紧时间,我感觉荷兰人在马尼拉湾未必能坚持很久。”

苏禄人长期被西班牙人压得抬不起头,他们的反击仅限于棉兰老岛,已经很久没有深入到民都洛和吕宋这样的菲律宾腹地了。这次也是因为荷兰人扛住了西班牙舰队主力,苏禄人才能北上大赚一笔。

“我明白,所以我才会攻击八打雁,只有夺占城市才能迅速获得人口。”

“我把南海号和拉斐尔号留下来增援你。”

“那真是太好了。”阿利穆德喜道,他正头痛缺少打击城墙的重武器。“攻克了城市,战利品我们两家对半分。”

“俘获好说。”守序点头道,“我看到你这次带了不少快速桨帆船?”

“是,有16艘。”

“借我一半。”

“没问题,不过你要这些船做什么?你们的舰队比我们更强。”

守序嘴角泛起一丝微笑,“我需要一些快船去甲米地。”

……

甲米地是深入马尼拉湾的狭长半岛,长度超过7公里,最窄处只有300米。半岛在马尼拉西南7海里的位置,陆地距离超过25公里。马尼拉大帆船的出生地,甲米地船坞就位于半岛的尖端。这里是亚洲最大,技术最先进的造船厂。

与马尼拉一样,甲米地是座坚固的设防要塞,西班牙人用石墙圈住甲米地船坞,要塞防御核心建筑是圣安东尼奥堡。西班牙人的重炮距离船坞只有300米,任何对船坞的袭击都躲不开这座强大的堡垒。即便联邦舰队加入荷兰人,守序也不认为联军具备攻占这座要塞的实力,围攻棱堡从来不是简单的事。

与荷兰人的诉求不同,守序并不想攻占甲米地船坞,也不追求攻克西班牙要塞的荣誉。

联邦需要的只是居住在甲米地半岛和附近城镇中的造船工人,这无须去试验圣安东尼奥堡的守城炮火力有多猛。

几天后,守序留下斯特林统率舰队,继续与八打雁城守军作战。他则带着2艘护卫舰、2艘通报舰和8艘苏禄桨帆船趁夜悄然北上。

第二天白天,船队在马尼拉湾口外海游弋,与西班牙人的烽火台保持距离。

夜间,舰队挂起全帆,冲进马尼拉湾。没有大舰拖累,联邦的纵帆船护卫舰航速很快。苏禄人的轻型桨帆船,船体细长,两头上翘,无甲板挂三角帆,短程航速更快。地中海的海盗使用的也是此类船只,包括英国在内,整个西欧海岸都是他们的猎场,各大列强对此根本无可奈何,只得每年缴纳保护费以避免本国遭袭。

4个小时后。甲米地半岛,圣安东尼奥堡灯火通明,宛如闪亮的灯塔。

第43章 平甲板炮舰

与巴达维亚一样,马尼拉也是座华人聚居的城市。

在菲律宾,华人被称为“生理人”,起因是早期的西班牙殖民者询问华人,“你们是谁?”

华人回答道:“生意人。”

西班牙人误以为“生理”就是华人的国籍,此后他们便把一切中国人称为生理人。

西班牙人在马尼拉对华人统治奉行的是隔离政策,华人聚居的区域被称为“巴利昂区”(即八联区)。在西班牙语中,巴利昂一词的意思是贱民。现在这个贱民区位于马尼拉城外东北角巴石河南岸,那里原本是片沼泽地,华人将至变成房屋鳞次节比的繁荣区域。巴利昂区位于马尼拉圣加密里炮台和圣地亚哥炮台炮口直接控制下,只有改信天主教的华人才能搬出这片被隔离的贱民区。

菲律宾的华侨手工匠为了西班牙人提供的一点微薄薪水辛勤劳作,如果没有他们,西班牙人的殖民地一定活不下去。这其中最明显的就是建筑工人,华人挖取牡蛎、珊瑚,制取石灰,烧制青砖。修筑起西班牙城堡,修筑起圈禁华人区的高墙,为西班牙人几次大屠杀提供了便利。

这是一串血淋淋的数字,1603年西班牙人屠杀22000华人,1640年再次屠杀22000人。每次西班牙人屠杀完后,八联城区便为之一空。过不了多久,来自大陆的新移民就会前赴后继,航向菲律宾。将八联再次填满,等待西班牙人下一次对华人的定期清除。

大陆实在是太穷了。不劳而获的朱明宗室和与国同休的勋贵攫取了大部分出产。平民为了一天1个里亚尔的薪水,前赴后继下南洋奔向死亡。明朝到了这个时候,已经是个必将灭亡的腐朽封建王朝,只是由异族来完成,让人比较遗憾。

“阁下,联军登陆了。”

哈里斯轻声提醒着守序。

苏禄人与海军陆战队组成的联军登上甲米地半岛。苏禄人的桨帆船吃水浅,第一波登陆队无须耗费时间换乘长艇,可以直接靠上甲米地半岛西侧平坦的海滩。

陆战队为这次战斗准备了半年,举行过无数次演习。拜菲律宾众多的华人所赐,联邦对甲米地半岛附近的水文和西班牙人设防情况了若指掌。与重武装的陆军不同,陆战队从日常训练上就倾向于类似的海盗袭击。

“让战舰开炮。”

越秀号和青云号护卫舰一南一北,用舰炮向岸上轰击,炮击速度并不快。

守序不认为西班牙人敢在夜间出动战舰,漆黑的天幕下,他们并不知道后面有什么。也许那里有一整只荷兰与联邦的联合舰队?不过守序还是做了准备,2艘通报舰在北面三海里处拉开,为舰队提供预警。

交火遍布整个甲米地半岛南部和临近的城镇,火势在四处燃起。从枪声能判断出,菲律宾人的抵抗很激烈,大约是因为荷兰人入侵,西班牙人给邦板牙人提供了一定程度的武装。不过这并不够,火势依然在向前推进。

大火与炮击隔绝了来自南北两个方向的西班牙援军,甲米地半岛在火焰中呻吟。

细沙顺着细小的孔洞下泄,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3个小时后,火星引燃了附近堆积的木料、桐油和帆布等易燃船材,冲天的大火燃起,势头已无法控制。

火势逼人,联军携带各种值钱不值钱的战利品,押运数百名俘虏登船撤退。6艘从护卫舰和通报舰上卸下的大小舢板也参与了这次转运。

繁星点点,黑暗的天幕下,守序闭上眼睛,感受夜晚的微风,张开双臂拥抱这一切。

火焰在风中跳动,守序的影子忽明忽暗,落在洁白的帆布上,宛如恶魔附体。

陈上川和朱由梁在他身后,久久不语。

天亮前,借助离岸风,舰队撤出马尼拉湾,沿吕宋岛的海岸线戗风南下。

俘虏人数并不多,只有200多人,全部是甲米地船坞的造船工人。其中有五分之四是菲律宾本土人,五分之一是华人或是中菲混血儿。

甲米地船坞的工人主要是菲律宾中部地区的比萨扬人,聚居在民都洛岛和比萨扬群岛,苏禄人的死敌。当地曾经流行一种原始巫教信仰,天主教替代这个巫教的过程并不平和,当地现在还有大量以恢复信仰为名的起义军。

守序让人在比萨扬人中间宣布,他们不会成为苏禄人的奴隶,如果愿意,联邦将以双倍薪水雇佣他们五年。五年后,他们可以选择自由离开。如果不愿意,那联邦现在就会送他们去见巫神或是上帝,视俘虏的信仰而定。

这是个迅速能做出正确答案的选择题。

青云山号舰长埃曼努尔.南苏蒂给守序带来一位特殊客人。

“阿什.菲尼克斯,先生是英国人?”

“货真价实的伦敦人。”

“你怎么会在甲米地出现?”

菲尼克斯苦笑道,“那真是一个漫长的故事。”

“没关系,先生慢慢说,我这会儿正好有些时间。”

“我来到新大陆,游历了整个新西班牙总督区,然后在阿卡普尔科登上了马尼拉大帆船……”

……

半小时后,守序惊讶地问道,“你是造船工程师?”

“我曾给英国海军造过战舰,内战爆发后我才离开岗位。”

守序的兴趣瞬间被调动起来,“先生造过什么战舰?”

“单层炮甲板巡航舰和双层炮甲板的重炮舰都造过。”

“哦,哦,双层炮甲板,先生指的是战列线炮船?”

“战列线?那是英国海军正在探索的一种战术。”菲尼克斯打了个响指,“战列舰,我喜欢这个名字。”

“先生以前设计的战舰是什么样的?”

菲尼克斯立即开始了吐槽,“实际上,我对现有的战舰设计都不满意。欧洲各国战舰都脱胎于西班牙人的盖伦船型,盖伦又脱胎于克拉克船。用在武装商船上,盖伦并没有什么问题。可如果用于专用军舰,盖伦的缺点太多了。战舰需要航速,盖伦的艉楼太重,造成尾部吃水过深,航速缓慢。战舰需要灵活转向,也是因为艉楼,舵效应太差。战舰需要火力,可盖伦的舷弧破坏了炮甲板完整性,造成吨位浪费之余,首尾舰炮又几乎无用。就像陆地战斗一样,排成整齐队列的战列舰威力远胜于单舰混战。如果要最大程度地发挥战列线火力,我们就应该从炮甲板开始设计战舰。您应该很清楚,现在没有一艘战舰是从炮甲板出发开始设计的!”

守序听到菲尼克斯略过了他的问题,不过他随后被菲尼克斯连珠炮似的吐槽搞愣住了。回想起多年来的战斗经验总结,菲尼克斯提到盖伦的这些缺点,在过往或多或少都有所体现。

“所以,先生理想中的战舰是什么样的?”

“平甲板万岁!取消舷弧,取消艉楼,抬高下层炮门,提升战舰在高海况下的作战能力!”

守序听着一阵乍舌,平甲板是未来的趋势。可守序一直不敢在本土船场试造平甲板的大舰。现在的造船业,船身各个部位的尺寸和重量都控制在船匠的脑子里,对船型做大的更改牵涉的方面太多了,瞎造出来的平甲板战舰搞不好一下水就沉了。

“我们暂时不需要平甲板战舰,只造传统的盖伦战舰。“

“联邦的名字我早已听闻,我很乐意为你们工作,不过我曾在上帝面前发过誓,绝不再造传统的盖伦战舰。”

菲尼克斯说的一本正经。

守序小心地问道,“先生的意思是,你只造平甲板战舰?”

“对!平甲板万岁!“

本土海军不会贸然接受未经验证的新船型,守序有些苦恼,问道,“菲尼克斯先生对什么木料最熟悉?”

“当然是橡木。”

好吧,只能请菲尼克斯先生去台湾了,那边橡木多。

“我可以为先生的试验提供平台。先生为联邦服务,会得到西班牙人的双倍薪水。”

“我不要双倍薪水,我只有一个条件。”

“请说。”

“战舰的命名权,我希望能给这级崭新的战舰命名。”

命名是个荣誉,对守序来说是小事。

……

船队在八打雁重新会师。

八打雁港是吕宋岛南部最重要的港口,城内有四百守军。斯特林拆下部分舰炮,掩护苏禄人攻城。马尼拉的注意力全被荷兰人吸引,八打雁城从头到尾都没得到期盼的援军。

一面城墙的防御设施被摧毁殆尽,苏禄人和陆战队进入了城市。

守序制止了一场屠杀。

阿利穆德原打算处死俘虏的所有士兵。这毫无必要,只会更加激起本地土著的反感。既然士兵选择了投降,那就应该鼓励敌军的这种行为。再说苏禄人可以不在乎,联邦还是要注意一下名声的。

阿利穆德答应了守序,但他提出了条件。

“苏丹希望,贵国能在这次的战俘生意中,给我们提供一些大炮。”

“铸铁炮你们接受吗?炮比较重,不过比市面上现有的铸铁炮好。”

“可以。”

铜炮太贵,苏禄人买不起也不是太需要,他们没有战舰承载大型舰炮。奔苏苏丹对重炮的需求更多是用来守卫他的和乐城,并提供一些攻打西班牙城堡的攻坚手段。何良焘在海南铸造的那些神威炮对苏禄人来说很合适,便宜量又足,9磅12磅的威力也足够了。

联军在八打雁获得了四千战俘,加上之前那三千人,苏禄人的船团将这批俘虏运往三亚。由斯特林率拉斐尔号、南海号与2艘通报舰为船团提供护卫,并为之引航。

守序则率剩下的纵帆船们,与苏禄人的轻型桨帆船一起,继续劫掠南菲律宾沿岸。

西南季风被菲律宾群岛破坏,在塔布拉斯海峡、民都洛海峡、锡布延海和米沙鄢海复杂多变的航道中,风向显得很不稳定。这正是纵帆船们喜欢的战场。

马尼拉湾的消息逐步传来,荷兰舰队攻克了阿布凯城,以文明人自诩的荷兰人搞了一次大屠杀,杀光了阿布凯城的俘虏。西班牙的英雄船长胡安.德.恰维斯率领愤怒的舰队出击,再次重创荷兰舰队,将他们驱逐出马尼拉湾。

第44章 天钟法测经度

班乃岛,怡朗城。马尼拉都会区和宿务城之外,菲律宾第三大城市。

黎明,海港仍在沉睡,月光在波浪上轻轻摇晃。

三天前,守序用了点小手段让胡安.德.恰维斯以为联军要去劫掠宿务岛,在米沙鄢海甩开追击船队,南下班乃岛。

守序随第一波登陆队上岸,涉过小腿深的海水,踏上平坦的沙滩。成排的椰林背后,是城市周围的农田。守序弯腰抓起一把泥土,千万年前火山大喷发给班乃岛蒙上一层厚厚的火山灰,带来丰富的矿物质。漆黑的土壤泛着油光,正如菲律宾其他岛屿,班乃岛也十分适合耕作。菲律宾农业条件很好,这也是个没有饥荒的地区,仅以温饱而言,菲岛人民不难达标。

制服统一的陆战队和服饰杂乱的苏禄人在守序身侧向内陆挺进。这些精悍的苏禄人是整个东南亚群岛战斗力最强的士兵,他们只是因为装备太差才被西班牙人压制,而联邦的加入,极大弥补了他们在装备上的缺陷。

东方已吐鱼肚白。

远处,西班牙国旗和勃艮第十字旗飘荡在怡朗城头,城内警钟急促敲响。

群岛,西班牙要塞,杂乱的船队。守序一时恍惚,仿佛回到多年前在加勒比海的生活。

陆战队司令弗雷泽.盖尔向守序询问,“执政官,要打要塞么?”

“试试看,不要勉强。”

“明白。”

弗雷泽和阿利穆德各派出100人向要塞发起试探性冲击,被密密麻麻的城头火力打退。很显然,这不是一座轻易能攻克的城市。守序制止了弗雷泽策划的第二次攻击,让他指挥180名士兵与500苏禄人建立对怡朗城警戒正面,架起黑洞洞的佛朗机,炮口指向城门。就像在美洲一样,联军堵住要塞城门,其余人分散劫掠缺少防护的城区。

……

联军在菲律宾内海扫荡,缴获不少本地船只,补充了因运输船航向海南造成的运力缺口。

现在正是马尼拉大帆船的返航季,从阿卡普尔科出发的两艘大帆船沿信风带航向亚洲,经圣贝纳迪诺海峡进入菲律宾内海。锡布延海和米沙鄢海正是他们的必经之地。西班牙人称这里为“水运通道”或“阿卡普尔科通道。”

即便在狭小的内海,拦截两艘帆船组成的小船队也是很难的事情。也许联军在某个夜间与马尼拉大帆船擦肩而过,也许西班牙人将装满墨西哥白银的大船停在了某个港口。守序在菲律宾内海航行了1个月,始终未发现最渴望的目标。

就像亚洲多数国家一样,菲律宾群岛也缺少金银硬通货。后世虽然菲律宾是东南亚第一产金国,但此时那些交通不便的金矿尚未成规模开发。没有抓到马尼拉大帆船,要获得足额收益就只能去劫掠岸上目标。

菲律宾内海航道异常复杂,西班牙人来了近百年,也只搞明白了几个主要岛屿附近海域。他们要等到19世纪初那次大规模地理勘测,才基本弄明白菲律宾群岛地理。

苏禄人以前经常北上劫掠,对群岛中部航道并不陌生。由他们引航,联邦炮舰为苏禄人提供火力支援,弥补了苏禄人重火力不足,缺少攻坚能力的缺陷。这一路扫荡下来收获也颇丰。

也许与美洲比起来,亚洲西班牙人最大的区别是他们作战欲望更强,更有积极性。胡安.德.恰维斯船长率领一只5艘战舰和诸多邦班牙和比萨扬船组成的舰队缀着联军身后,追捕守序的劫掠船队。

与以往不同的是,联邦炮舰的存在,哪怕仅是纵帆护卫舰和通报舰,也足以迫使西班牙人不敢分散舰队广泛追击。单独出现的土著船,甚至1,2艘盖伦出现在联军面前都有被歼灭的风险。胡安.德.恰维斯只能维持大编队,以保证遭遇时具备获胜的力量。这就缩小了他追捕时的覆盖范围,联军得以捕捉到不少战机。

荷兰人对马尼拉连续进攻虽然基本都是败仗,但却迫使西班牙人将大部分战舰和陆军都抽调到吕宋岛,造成了西属菲律宾其余地方很空虚。只要避开追击的西班牙舰队,劫掠就像乘船郊游一般,轻松写意。

在怡朗外海,吉马拉斯岛与班乃岛夹起的海峡长13海里,宽1.5至2海里。2艘通报舰分别位于海峡南方开口和北面的拐弯处,为舰队提供远程预警。

三天后,5海里外的廉江号鸣炮,硝烟从战舰甲板升起。守序拉开望远镜,急促挥舞的信号旗显示廉江号看到了敌舰队。

劫掠已经到了尾声,大部分战利品和俘虏都被押运上船。守序和阿利穆德果断放弃尚未搬运上船的东西,全军撤退。

守序亲率青云号、越秀号、廉江号、灵江号殿后,掩护盟友先走。四艘战舰用舷侧炮轰烂三条急于追击的比萨扬桨帆船,在盖伦抵达战场前撤离战场。

看着那些外形威武却动作迟缓的海上城堡,守序哈哈大笑。

他对哈里斯道:“以后每年组织一批纵帆船队,与苏禄人联合侵袭菲律宾沿海。”

在群岛变幻莫测的风向中,纵帆船去不了的航向,盖伦一定去不了。纵帆船能去的地方,盖伦却未必能去。

哈里斯道:“那样也许会迫使西班牙人也大造护卫舰船型。”

守序:“无所谓,让他们造。到时我们会造更大的战舰了。”

不可否认,曾经有那么一段时间守序主动与菲律宾保持距离。威斯特法利亚合约签署在即,最多在1649年,荷兰与西班牙就将在亚洲停战。到时失去了荷兰牵制的西班牙菲律宾舰队就将恢复行动自由,本土、台湾、后江、海南和婆罗洲会受到严重的海上威胁。

2年的时间不足以让联邦建立一只与西班牙对等的盖伦舰队,守序能想象到,当6-8艘西班牙盖伦出现在暹罗湾,对联邦的海上贸易会造成猛烈打击。在海军形成足够战斗力之前,联邦只能靠陆军守卫诸港口炮台,但这无法避免西班牙人可能的上岸侵袭。无法制止就只能对等回应,现在开始就派护卫舰队进入菲律宾,熟悉这边的环境,届时与西班牙人互相放血。

守序现在没有幻想把西班牙人从菲律宾驱逐出去,近万欧洲移民和天主教团结起来的几十万本地民族,这已经大大超出了联邦的军力。荷兰人做不到的事,联邦也做不到。

联邦的目标仅是获得南洋各强国的承认,与他们保持和平。南洋未开发的土地这么多,所有人都能分到自己的蛋糕,没有必要与强国们做生死之战。但和平不能靠上天恩赐,只能用手中的枪炮去挣来。

舰队驶出海峡,进入班乃湾。与被比萨扬群岛隔开的菲律宾内海不同,班乃湾前是开阔的苏禄海,西南季风在这里重新恢复了其强大的一面。

逆风逆水,笨重的盖伦就别想再追上劫掠船队了。苏禄人继续用桨帆船袭击左舷的内格罗斯岛沿岸城镇,现在他们的动作更快,桨帆船靠岸登陆,士兵挥舞刀枪冲进村镇,带走青壮年男女和不多的金银。

……

岸上腾起团团硝烟,守序继续对陈上川的课程。海上航行,辨识海图是基础。

佛兰德斯人墨卡托在1537年绘制出带互相成直角的平行子午线和纬线的地图集,墨卡托投影法是航海者必须学会的制图法。

“船只航向在地图上是一条直线,在球面上任何两点最短的距离是通过这些点的大圆上的弧。但要船驶过这一最短距离意味着必须经常改变航向,这在实际航海中很难实现。因而作为船长,你得把一个长的航程沿大圆的弦切分成一系列直线航向,近似作为一个最短的航程,这样便于舵手操船。这些直线航向即我们所谓的恒向线,不考虑群岛、礁石造成的影响,在开阔的海面上,我们可以用同样的角度切割所有经度子午线,根据墨卡托投影制成的图上,所有恒向线是直线,因而船一般可以按恒向线方向操纵。这是按海图航行和使用航迹推测法判定船只位置的基础。”

守序在黑板上敲了敲,放下白垩制成的粉笔,这种粉笔算是高级货,目前只有军队使用较多。

陈上川嘴巴微张,一脸茫然,如听天书。守序不管,他现在只是灌输,给他打开那道门。具体的课程陈上川会在海校深入学习。

海图课后是测量纬度,联邦已经抛弃了直角仪,改用更精确的四分仪。中午时刻观测太阳,夜间测北极星。在南海航行,测出纬度大致足够航海者使用了。

船艺则从操舵开始,青云山号的舵柄位于甲板以下,舵手通过一个位置较高的平台使用竖直的操舵杆控制舵叶。这个较高的平台让舵手通过一个突出甲板的小舱室露出肩膀,这样他至少不是完全没有视野,也能与甲板操帆水手及时沟通。青云号不大,操舵杆只需4人操作,大盖伦需要的人就多了,那些船仅舵手就高达10人。

接着是精致的航海罗经,罗经悬挂在平衡环中,为船只指引航向。利用航海沙漏估计时间,配合计程仪推算航迹。虽然并不精确,也未考虑海流影响,但现在只能用这个方法。联邦大致摸清了南海的主要海流,守序也利用手表测算出来的经度给出磁偏角,南海对联邦来说精确航行不算太难。

最后的课程是航海者中最高端的业务,利用天钟法测算经度。

天钟法依赖天文学和复杂的数学表,1252年,欧洲出版阿方西内表,1614年约翰斯皮尔出版对数表,减少了天钟法求经度的工作量。天文方面,1505年欧洲出版南十字星座表,1595年出版太阳角距表。这些构成了天钟法测量经度的基础。计算过程依然非常复杂,守序反复强调,现在的天钟法测经度只能用来参考,在岛屿和礁石密布的海域绝不能用来指导精确航行,那可能会造成船毁人亡的惨剧。

随着经度课程结束,分别的时刻也到了。

托马斯梅洛率越秀号等3艘战舰护送15艘战利船,带着近2000名青年女子取道巴拉望岛北民都洛海峡向三亚返航。守序则乘坐青云号,航向台北。

第45章 试造舰,伯伦希尔、休伯利安

一个月后,基隆港,雨夜。

雨港的称呼并非浪得虚名,基隆的雨似乎永远不会停,这会又在下着蒙蒙细雨。

和平岛面积已经不够了,岛上的船坞现在只作为修船使用。护卫舰和通报舰的船场在基隆内港,戎克运输船的建造,台北府全交给了淡水和台中等地的合资船场。

台北府选择基隆港东岸新建造船厂,选址三面环山,屏蔽了台风和寒潮。工程最大的土方量来自环绕造船厂的排水沟渠,那简直是座小型护城河。挖出来的土方用于垫高船台地基。船场一期工程周长近2公里,那里有两座大型船台。

隔着细碎的雨幕,船场的一角灯火通明,两艘试造舰的龙骨已经铺下。

梅登给守序送来一杯烈酒,金黄色的酒液颜色纯净。晃一晃酒杯,浓稠的酒液宛如绸缎一般挂在杯壁上,缓缓流回杯底。

酒香扑鼻,守序轻轻啜了一口。

“这酒不错。”

“中国工匠学习能力很强,酿酒是这样,造船也是这样。”

“说起造船,你确定要同时开工两艘试造舰?”

“你给我带来40名菲律宾船工匠,我这还有南京龙江船场的工人,去年在福建和浙江,台北又接受了不少人。木料充足,人手也够,为什么不开工?”

“好吧,你是行政长官,你决定。”

“我现在非常好奇,菲尼克斯先生能给我造出什么样的战舰。”

守序低头看了一眼显得有些简易的造船图纸。

“船身长129英寸(39米),龙骨长108英寸(33米),宽31.8英寸(9.7米),吃水14英寸(4.3米)。排水量640长吨(650公吨)。备炮32门,其中炮甲板24门9磅炮,露天甲板8门4磅炮。全船以炮甲板为设计核心,无艉楼,平甲板。”

“本土海军肯定不会接受这个方案。行政长官先生,也就是因为你出身陆军,才会毫不犹豫就接受了。”

梅登耸耸肩,“如果这两艘船不成功,无非就是浪费一些木头和人力。你知道,就建造战舰而言,我这里的人力不算太缺。”

“至于木料,你给我们选了个好地方。”梅登伸出手臂,环绕基隆港周围的山区挥舞一圈,“那些山上全是上好的船料。”

守序一笑,“是的,我们没什么可失去的。”

梅登放下酒杯,表情略有些遗憾,“我只是可惜,台北能找到的最大龙骨料就是30米等级的台湾榉,不能将战舰造的更大。”

拼接龙骨当然是可行的,但在大木资源依然很多的情况下,海军依然决定只使用整根大木作为龙骨。为了安全,也为了冗余。

“从250吨的护卫舰到650吨全帆装巡航舰,我们已经是在跨越式发展了。不要着急,事情不能一蹴而就。”

“没有大舰,我们永远处于西班牙人的威胁之中。”

“不要灰心,我的朋友。在无法与西班牙人海上争雄的时候,我们可以尝试一些过去在新大陆的老办法。”

梅登沉默了一阵,“我不懂海战。但按你的说法,欧洲即将迎来和平。”

“战争不会永远继续下去,你比我更清楚,你的祖国已经受够了战争带来的创伤。”

“是的。”梅登嘴角泛起一丝苦笑,“我当然希望欧洲实现和平,德国人民可以不再承受战争带来的痛苦。可那也意味着联邦将不能躲在荷兰人身后,我们会站在同西班牙人战争的第一线。我们面前的敌人是菲律宾都督区,可在他们身后,还有新西班牙总督区,秘鲁总督区,和整个西班牙王国。”

守序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我的朋友,请相信,从6年前开始,我所有的工作都是在为这一天的到来做准备。”

“我当然相信,可元老院里没多少人能理解这一点。”

“不需要他们理解,孤独就像这杯美酒,值得我们细细品味。”

“你应该知道,元老院中有很多人希望坐上执政官的位置,他们有串联的趋势。”

政治是利益的代表,利益总是不嫌多的。好兄弟在利益之争面前也有变成仇敌的可能。

“我当然知道。”守序笑了笑,“我的目标与他们不同,知道他们的谋划,并不意味着我要与他们斗。”

认知不在一个层次,守序从不把自己陷进本土派系的争斗之中。

见梅登还有些不甘,守序微笑着补充道:“身为领导层,我们决策应该基于现实条件。本土很多人并不理解潜在的压力,但我们无需去说服他们,只要使用一些办法,让他们与我们保持同样的步调,这也就足够了。”

“你的意思是,钱?”

“钱是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可那并不够。我想,我们的国家需要一部成文的宪章了。”

“宪章,法律?”

“对,一部体现我们的精神,能够在不同民族间建立最大认同的法律。一个维系国家统一的共同纲领,我们为之奋斗的目标。”

经济与法律,超脱于血缘之上的纽带,这是太平洋新秩序的开始。

梅登有些神往,“那会是一部什么样的法律?”

守序摇摇头,“法律不能由我来定,得由组成这个国家的各个民族和阶层来共同讨论。”

“各个民族和阶层,你的意思是类似法国的三级会议?”

“或多或少。法国人确实有很多值得我们学习的东西。”

“这个大会将在什么时候召开?”

“我会给各个行政区一年的准备时间,你们先决定出自己的代表。明年的北风期,会议将在本土召开,具体时间会另行通知。”

之所以用决定,而不是选举。守序充分考虑了各个民族不同的社会习惯,有些地方可能习惯选举,有些地方会是世袭,有些地方会是贤良举荐。代表产生的方式,现在不必过多干涉。

梅登郑重地伸出右手,“我想对你说的是,我们建立了国家,也背负了义务。不管那有多难,我也会陪你走下去。”

守序哈哈笑道,“你搞这么认真,我有点不习惯。”

“阁下,评议会的长官都已经到齐了。”勤务兵的报告打断了两人的讨论。

守序与梅登转身朝会场走去。

“菲尼克斯先生给2艘战舰取的名字你觉得如何?”

“战舰伯伦希尔,战舰休伯利安。”梅登的声音带着笑意,“北欧与希腊的神话,我很满意。我们说好了,伯伦希尔是我的,你只能拿走休伯利安。”

“哈,没问题……”

……

台北行政长官官邸,小会议室。

梅登、菲尔霍夫、阿勒芒、博格斯,以及守序和科林伍德,6人围坐在圆桌前。

科林伍德是今年台北护航船团的指挥官,在舰队劫掠菲律宾沿海期间,他率船团抵达了台北。这是建国以来最大的一次护航船团,广东沦陷,原本应该去珠三角的移民船也来了台北,庞大的船团包括原属于台北的运输船和200艘南洋广船、福船。科林伍德汇合了在三亚的托马斯梅洛,才勉强凑出一只看的过去的护航船队。

“各位,今年是最后一次来自本土的大规模粮食船团了。从明年开始,你们将只能靠自己。”守序的发言让会场略微有些震动。

梅登为守序的发言下了注脚,“先生们,我们有一年的粮食储备。台北府任命的官员都很能干,他们鼓励移民种植,台北的粮食产量也在稳步提升。我想配合上这批储备粮,台北可以渡过未来三年的难关。”

博格斯道:“执政官阁下,总督阁下。如果不出意外,粮食是够的。我担心的是风灾,一场破坏力强的台风就可能摧毁我们的努力。”

梅登回应道:“博格斯先生的担心不无道理,但由于一些现实上的困难,本土确实难以再组织成规模的船团支援我们。这并不意味着我们不再外购,台北依然会买粮。我们始终欢迎来自南洋,巴达维亚和日本的运粮船。只是那将是纯粹的商业行为。”

守序见争议并不大,便命令道:“科林伍德上校。”

“执政官。”

“给台北留下100艘戎克船,剩下的船我们带走。”

“好的,阁下。”

菲尔霍夫突然笑了,“也许我们能做的不止买粮,海峡对岸的福建和浙南几个府,鞑靼人根本守不过来。秋收时我们跑几趟,应该能拉回来不少粮食。”

守序:“福建和浙南并非粮食主产地,恐怕收获不会太大。”

阿勒芒:“那还有李朝,我们的护卫舰在下水,趁着本土的支援舰队还在,我看今年可以重启北上李朝的航程。”

科林伍德:“我们最多只会再待三个月。”

阿勒芒:“三个月够了。”

“抢粮食就不能只去济州岛,李朝南方的全罗道才是他们的粮食主要产区。”

菲尔霍夫撇了撇嘴:“以李朝的防御力量,那并不难。”

科林伍德的眼神看过来,守序点了点头,“那就这么定了。”

阿勒芒:“我散会后就做安排。”

下一个议题是中国的战局。

菲尔霍夫和阿勒芒做了分工,阿勒芒负责报告浙江和江南,菲尔霍夫负责福建。

阿勒芒:“今年5月20日(永历元年四月十六),我们在舟山的盟友策动了一位鞑靼将军叛变,那位姓吴的将军控制了江南省5000陆军。很遗憾,海上接应的船队在长江口遭遇了一场飓风,全军覆没。沈廷扬总督和黄斌卿、张名振两位将军失去了接近一半的舰队和数位亲属。吴将军的起义也随之失败了。”

吴胜兆起义案,守序叹了口气,长江口的风暴太坑了。

“鞑靼人在江南发起了一场遍布全省的大搜捕,中国人在大陆的地下抵抗组织被连根拔起。据我所知,很多人在被鞑靼人抓捕前就自杀了,但鞑靼人依旧抓住他们的家属,卖为奴隶。”

谢尧文通海案,东南抗清势力遭遇重创。夏完淳就是因为这个案子牵连被捕。鞑靼人借助谢尧文案,将很多没有证据却有嫌疑的反抗士绅逮捕。其中有不少是明朝阵亡将军的家属,他们的妻女在鞑靼人冲进家里之前,往往选择了自杀。

科林伍德:“我们在大陆的贸易势力受到多大影响?”

阿勒芒:“江南省的形势现在很混乱,我们没有确切的消息,只知道鞑靼人的搜捕还在继续。如果我们也被殃及,那并不奇怪。”

“暂停与江南的主动贸易,后面我会去一趟舟山,到时再看吧。”

阿勒芒收起简报,“好的,路德维西,该你了。”

菲尔霍夫接着汇报福建,“阁下,你离开福建后,我们继续占据了福州海岸一段时间,完成当地移民转运。鞑靼人从江南省和浙江调来大批援军,他们重新攻战了福建省城。年初与我们共同作战的中国军队逃进了山区。在福建其他地方,政府军和起义军控制了大部分区域,忠于北京的军队蜷缩在闽北几个要地,无力南下。”

“但根据我们的情报,鞑靼人任命了陈泰为靖南将军,有近万来自北京的援军正在南下的路上。我们评估,这只军队到来将会打破目前福建省内的平衡。”

守序比对了地图,“闽南是郑藩余部,闽北是鞑靼人,他们都聚集了很多军队。今年我们就不要再大规模插手福建了。”

梅登:“我们有一些机动的力量,是否可以分散出击沿海的城镇?”

守序考虑了一下,“可以,你控制好投入的资源。”

今天的会议主要是讨论总体的规划,并非控制性决策,议题基本都是点到即止,未就某一项做深入探讨。

中场休息过后,是所有人最期盼的报告。

来自澳洲探险队。

第46章 来自澳洲的报告

恩佐、杨威、杨邦和慕容鹉走进会议室,近两年的远航生活在他们的身上留下明显的印迹。每个人都是精瘦精瘦的,皮肤也被海上的烈日晒成黝黑。

守序站起,“先生们,请向我们的勇士致意!”

每个人都微笑着向归来的勇士献上掌声。

“请坐,我很抱歉。”守序语气有些急促,“刚入港就要你们来参加会议,不能给你们休息的时间。”

恩佐:“没关系,执政官。我们也迫不及待报告这次远航的情况。”

“很好,先生们,让我们开始吧。”

慕容鹉打开随身携带的皮包,拿出厚厚的航海日记。

守序珍而重之地收下。

与航海日记一起的,是一叠地图集。

慕容鹉逐一翻过,“执政官,我们向你献上龙石岛和君临。”

“辛苦了。”

守序看着那一张张标注着罗经点位,磁偏角和经纬线的海图。心中略有些惆怅,原本自己也应该成为其中一员,现在却只能坐享其成。

慕容鹉:“只要天气允许,我每天都会用航迹推测和天钟法分别测算经度,与恩佐计算的经度进行比对,寻找产生差异的原因。军官评议会的判断都写在了航海日记里,我们不能保证一定准确,只能尽力而为。”

很多原因会导致经度计算误差,有的是海流,有的是观测本身,有的是复杂计算难以求得精确解。现实如此,守序对此非常明白。探索台澳新航线,关键之一就是要把经度数据用此时的方法再现出来。看着这一张张精心手绘的海图,守序知道慕容鹉尽了最大努力。

科林伍德感慨道:“慕容先生,海军很荣幸拥有你这样的军官。如果有机会,我希望能与你一起航行在这条新开拓的航线上。”

慕容鹉:“我很期待,长官。但可能要请你再稍微等待一段时间,我往返跑了这一次后,感觉航线中还有很多可以优化的航行段。”

科林伍德微笑着说道:“我不着急,慕容先生。在你完善航线的过程中,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请尽管说。”

“谢谢,长官。”

守序迅速浏览完简报,递给了梅登。

“恩佐,你是说老吴留在了君临?”

恩佐迅速站起,“对不起,各位长官,吴船长留在澳洲是因为我失去了西礁号。”

守序毫无责怪之意,“探险中遭遇船难是无法避免的事,你们的伤亡大吗?”

恩佐:“西礁号触礁,万幸的是没有人员伤亡。”

博格斯给恩佐递了杯水,“坐下吧,从头说。”

“谢谢,”恩佐缓和情绪,代入回忆中,“前年北风期,我们从南澳港启航,按计划寻找第一个目标龙石岛。有确切的经度和纬度,龙石岛的位置并不难找,并且我们发现了黄金。”

评议会成员人人精神一振。

杨威从包里拿出一块硕大的狗头金,“黄金原矿。龙石岛长22公里、长14.5公里,岛上最高的山峰有700米,环境总体还是不错的,降雨量大,遍布森林。岛上的温泉也很多,需要小心的是有些地缝会有硫磺和毒气渗出,不可靠近。”

恩佐点头道,“我们在龙石岛附近探索了半年,龙石岛西南方还有两个大岛,较小的岛屿距龙石岛更近,只有27海里,岛屿有几座适合停泊的港湾。我们登陆做了初步调查,那里土地肥沃,适合耕种。”

新爱尔兰岛,守序心道,更大的是新不列颠岛。新不列颠岛暂不去管,新爱尔兰岛南部地形崎岖,价值一般,北部龙石岛正对的地区地势较为平坦。如果要开采龙石岛金矿,新爱尔兰岛就必须占领开发,给金矿提供粮食。

阿勒芒好奇地问道:“你们为什么会在龙石岛附近停留半年?”

“我们出发的太晚,找到龙石岛时,我们估算了剩下的航程,在北风期结束之前肯定到不了君临。我们不想半途返航,探险队军官评议会集体商议,就暂住龙石岛,等待下一次北风期。”

杨邦补充道:“爱尔兰岛上有一些土著居民,态度比较友好,我们从岛上交换到了一些粮食。附近的渔获很丰富,岛上有许多椰子和面包果等可食用的水果。我们利用那段时间补充物资,探索附近航道。”

恩佐:“幸亏我们做出了这个决定。根据我们半年的观测结果,北半球的夏季,也就是南半球的冬季,当地盛行东南风。东南风意味着新几内亚岛那崎岖复杂的岩石海岸,和南部遍布礁石的海域会成为下风海岸。盛行风把船推向岩石,从君临返航如果走新几内亚岛沿岸,触礁的风险会很大。实际上,我们认为,返航时离大陆和新几内亚越远越好。”

守序点头,他知道这个经验。塔斯曼探险队在汤加岛停留期间,就返航方向问题探讨了很久,他们触过一次礁,幸亏没有造成太大损失,后来塔斯曼选择了远离新几内亚航行。那次远航恩佐参与了塔斯曼的讨论会议。

恩佐继续:“去年北风期我们从龙石岛南下,航向东南,那里的礁石和岛屿群有一个开阔的口子,过去比较安全。”

阿勒芒在海图上比对了一阵,“执政官,沿着恩佐说的航线,尽力避开新几内亚岛东南部,船队就不必经过几条危险的海峡,我们可以适当减少修筑堡垒线的投资。”

守序:“选择这条航线,其中有些路段风向是不是会存在障碍?”

阿勒芒:“与节约的筑垒资金相比,我想那是划算的。”

慕容鹉:“这正是我想对航线进行优化的地方,龙石岛太小,在远海航行有可能会错过,所以我们第一次航行是沿着菲律宾、马鲁古群岛直至新几内亚岛,全程近岸航行。现在我们知道龙石岛附近两个大岛的位置,这意味着我们可以从台北取直线航向东南,既避开了危险的菲律宾沿海,也节约了航程。”

确实如此,不过远海航行有一些危险性。

守序做出决定,“那就按你们说的办,还有几年时间,争取把航迹推算的更精确。”

磁偏角和洋流,跑上几年摸清大致情况,到时辅以航迹推测,同时错过新爱尔兰岛和新不列颠岛的概率就不大了。

剩下的航程由杨威主讲。

“从龙石岛向东南驶出礁石群,我们转而向正南航行。过了大堡礁的纬度向西,很快就找到了澳洲海岸。我们发现一股南下的海流,时速不快,却帮了我们很大的忙。航程一直到这里,基本上都很顺利。”

东澳大利亚暖流。

“君临北面的陆地不是很高,看起来是这个海岸上我们所经过的最为贫瘠的地方。土地有些沙化,几个地方几乎是连片的不毛之地。其余的地方有很矮的树或者灌木,我们也没看到有人居住的痕迹。

那里的海湾很多,大概也是由于这个原因,潮水方向很不固定,东方,东北方甚至与海浪完全相反的方向都有。我们小心翼翼地前进,避开了礁石和暗涌,多次登上海岸。

靠近海边的陆地,甚至包括部分内陆,绝大多数地方的土壤是那种易碎的、松的沙土。向南走,土地变得肥沃起来,长满了树、长草和灌木。海岸有很多丘陵和山峰,长有一片一片的树林和草地,有些山丘上整个地覆盖着茂盛的树木。整体的地貌,山并不多,只是地表的一小部分,更多的是平原和谷地。它们交错分布,把那些山丘和山峰隔开。这此地方都不缺淡水,有很多小溪或者泉水,即使在旱季也是这样。”

恩佐补充道:“后来我们发现,雨季,海边的低地及谷地都淹没在了水下,小溪变成大的河流。”

梅登:“也就是说,具备了农业的基础?”

“对,牧业条件也不错。东澳海岸有很多连片的草场,我们认为那是很好的牧马地,所以建议尽快向澳洲运输马匹。即便是放养,所得到的畜力也会有极大帮助。”

梅登一边点头,一边在他的笔记本上记下要点。

澳洲东部海岸不像荷兰曾经描述过的西部海岸那样贫瘠和凄惨。那里许多植物都生长得很茂盛,在这块广袤的土地上,谷物、水果及所有的块茎之类,都会生长得很好。只需有人把它们带到这里来,种植下去并精心培育。如果有人把牲畜引进到这里,那一年四季都不会缺少草料。

杨威继续说道,“我们很高兴,发现了一块很有开发价值的陆地。”

“后面我来说吧”,恩佐接过话头,显得颇有些自责,“我们顺利发现了进入君临的海口,所有人都沉浸在喜悦之中。就在这时,悲剧发生了。”

“我没有注意到,海岸附近有很多碎浪区。我派出两只小艇到前面去标出险滩。通过险滩之后,小艇继续去表示进入港湾的水道。此时风越刮越大,船失去了控制,两次想停都没停下来,纠缠在险滩与碎浪之间,西礁号不幸被风浪推向下风,撞上岸边的礁石。”

杨威叹了口气,“我当时就在西礁号上,我们躲过了危险的暗涌,躲过了捉摸不定的潮水,甚至险险避开了两次搁浅。却倒在了距目的地只有10海里的地方。”

恩佐很是遗憾,“事后我多次勘测那片海域,发现只要我们小心寻找更好的航道,其实可以避免悲剧发生。”

守序摆摆手,“意外总是难以避免,只要你们人没事就好。老吴呢,他事后就留在了澳洲?”

“是,西礁号出事后,我们立即开始排水作业,在罗浮号的帮助下,将西礁号拖出了困境,对船只做了简单修理。因为距离目标不远,西礁号一边排水一边继续航行。那里有许多适合抬起船底的海滩,我们趁着潮水,将西礁号搁浅检查。”

第47章 新殖民地

杨威喝了口水,继续讲述他们的探险经历。

“我们做好一张堵漏的帆,将麻絮、羊毛搅在一起,把它们剁得细细的,然后一把一把地把它们均匀地粘在整块帆布上。再在上面撒上粪便。用绳索拖着放下船底,拉过去。”

阿勒芒:“麻絮和帆布暂时堵住了大部分渗水,你们的损管很及时。”

“我们主要是想争取时间,抢救船上的物资,搬到罗浮号上。不过后来我们发现抽水的速度赶上了进水速度,西礁号勉强可以航行,于是我们将它冲滩搁浅。西礁号船体基本完好,装载的物资大多也没事。”

恩佐:“西礁号发生渗漏的位置是在肋板外端,右舷前桅支索牵条靠前一点点。礁石穿透了四块外板,蹭破三块,差点插进肋板。外板被破坏的有点不可思议,几乎没留下任何碎片,被整块切走,就像用一把钝刀子切割的一样。好在这个位置的肋板结合得很紧密,否则的话,这条船当时就没救了。船身进水本来不应该是那么一点。有一大块珊瑚礁卡进一个洞里,阻止了海水快速进人船舱。右舷船首的一部分覆材掉了,一部分保护龙骨也没有了,剩下的保护龙骨破碎不堪。还不如没有的好。船首柱脚和一部分主龙骨也受损伤,看上去不严重。

如果在南海,我想西礁号有能力驶进某个港口修船。”

阿勒芒笑了笑:“你们的运气没差到极点。”

杨威:“我觉得也是。靠岸后,因为要等待返航的风向,需要在君临待很久。利用这段时间,我们用舰载艇仔细勘测了那个海湾。实际上海湾内到处都是良好的锚地,那是一个连续的安全海港。两边都有很多小海湾,船停在这里就如同停在内河港湾一样。所有的低地都长满红树,涨潮的时候被海水淹没。我相信在雨季,这里经常洪水泛滥。大陆上的陆地不是很高,多山丘、谷地,特征明显。地表是树林抑或是草坪,葱绿一片。看起来相当舒服。”

恩佐:“我们在附近发现了一条非常好的淡水小溪,就在第一个沙湾内,船停在那儿,几乎被陆地包围,烧火的木材到处都可以取到。尽管这儿的木柴多的是,但种类极其有限,最大的树有橡树那么大,长得也很像。很特别的是,割掉树皮能搜集到流出红色树胶。这种木材又黑又硬,很重。另有一种树长得高,有点像松树。这种树的木头也是又硬又重,质地像美国的小橡树。我看到的能作木料的就这两种树。港湾尽头一带有几种灌木和一些棕榈树。“

杨威:“正是因为那种树胶让修船成为可能。”

梅登有些诧异,“我不懂修船,但你们说船的龙骨受了损伤,即便用当地的新木材修好外板,用这种事故船也无法横渡大洋返回台湾吧?”

恩佐:“是的,总督阁下。所以我们用了另一种办法,彻底拆掉西礁号,利用完好的船材重新造一艘船。”

梅登有些赞叹,“真是令人印象深刻的自救措施。”

杨威:“实际上,我们拆完西礁号后,剩下的船材不止造一艘单桅船,我们还可以造出4艘无甲板的帆艇。”

恩佐:“那些南岛居民使用独木舟和简陋的石器、贝壳建造出能横渡大洋的船只,我们的条件比他们好的多。我们砍伐树木,制作撑杆、滑道和简易吊车。把船上的铁匠炉搬上岸,用备用的铁料打出造船的铁钉和其他零件。我们估计,半年的时间能造好所有的船。”

慕容鹉:“但罗浮号不能错过返航的风期,军官评议会讨论后,吴船长留在澳洲,完成船只建造,并进一步勘查附近海域。”

“我们留下大部分船员,罗浮号只保留一半武备,我把2门大炮和大部分弹药留在君临。”

慕容鹉:“事实上,我们仅靠20名船员完成了返航的航程。”

杨威笑道:“除了慕容要一直留在船舱里进行他那些复杂的观测与计算,剩下我们所有人都要爬桅杆。”

科林伍德:“你们在君临留下了50人?”

“不止50人,我们在龙石岛附近海域招募了24名土著。长官,我必须说,那些南岛人真是天生的水手。”

守序轻轻点头,航海是太平洋岛屿土著的天赋。

博格斯想起一个关键的问题,“君临的粮食够不够?”

“只靠主粮肯定不够,但那个海湾里有很多易捕的鱼,还有非常大的牡蛎。那真是我见过最大的牡蛎。”

“陆地上还有一种双足动物,毛色是老鼠的颜色,非常痩,腿脚敏捷,脚印像是山羊的蹄子,跑起来像是兔子一样一跳一跳的。”

杨邦:“那东西的肉味道不错,用枪不难打。”

博格斯:“澳洲有凶猛的动物吗?”

“没有,内陆的统治者似乎是一群群的野狗,像狼一样行动。那就是我们见过的最大陆地食肉动物了。”

守序的手指习惯性敲着桌子,问起一个所有人的关心的问题。

“听你们的形容,君临的环境似乎不错。那么,你们有没有与当地人接触?”

恩佐:“阁下,我们登陆第一天就遇到了土著,土著围拢在小火堆边,烤着一些海贝。我们接近时土著都逃走了。我们相信烤海贝是他们的主粮之一,后面我们多次见到土著在烧烤。他们的营地很简陋,在上风面竖着一块小树皮,大约一英尺半高,附近还散落着几块树皮,我们推测这些就是他们晚上全部的遮身蔽体之物。”

杨威:“我们享用了他们剩下的海贝,为了表示友好,留下了一些珠子。但很遗憾,第二天我们再去时,土著明显是来过了,却没有动那些礼物。我们想深入交流,继续前进却遭遇了土著的袭击,他们向我们投掷标枪。探险队里的东印度群岛翻译可以与龙石岛和新几内亚土著顺利交流,却听不懂澳洲土著的一个字。”

菲尔霍夫:“你们与土著开战了?”

恩佐连忙摇头,“不不,我不认为那是开战,只是一次小小的冲突。澳洲土著的装备水平比新西兰的毛利人差远了。我看见的那些土著人个头差不多像欧洲人那么高,皮肤为深褐色,但不是黑色。他们的头发也是跟我们的头发差不多,是黑而直的,而不是像羊毛一样卷曲的。我们从未见过他们任何一个人穿着衣服或佩戴装饰。不管是在路上还是在他们的窝棚里、窝棚周围,他们都是光着身子。从这个情况来看,我判断他们是从不穿衣服的,包括女人都是赤裸的。有些人在脸上或者身上涂了一种白色颜料。”

杨邦用轻松的语气继续说起吃这个严肃的问题,“土著只有一些简陋的独木舟,那是我见过的最差的独木舟,很多只是用树皮做的。土著驾着这些独木舟在海湾里捕鱼,有时候用鱼叉,也用鱼钩鱼线钓鱼。我们没有发现一亩耕地,土著们应该都是靠捕猎和采集生活。顺着他们的足迹,我们发现了几种野生的水果,几乎都是没见过的。特别是其中一种和野苹果大小差不多,熟了以后是黑色的,汁比较多,吃起来像是李子,它的核很大很硬。在沼泽或河滩上,还出产芋头,这种未经栽培的这种芋头几乎没法吃。不过它的叶子倒是很不错的一种蔬菜。”

梅登托着下巴,“听起来似乎很不错。”

恩佐道:“是的,长官。土著的武器就只有带石制矛尖的标枪和木制盾牌。为了防止被偷袭,我们在小溪边选择了一块高地修筑营垒。当地产一种砂石,那是不错的建材。我们修筑胸墙,砍下树木圈起栅栏。在营地四周放了4门大炮,加上帆艇那些佛朗机,觉得应该足够应付土著了。这也是我们同意老吴留在那里的原因之一。”

杨威:“探险队还做了一件事,只要天气允许,我们每天都会升起联邦国旗。”

“很好,先生们。”守序击节赞叹,“你们给联邦又开拓了一块广袤的土地。”

博格斯:“你们发现黄金了吗?”

“很遗憾,暂时没有,我们无法深入内陆进行勘探。”

博格斯顿时有些泄气。

守序淡淡地说了一句,“我说那里有黄金,就一定会有。”

“是,是。阁下,我只是关心一下未来的收益。”

梅登与其他几个军官轻声商议了一阵,对守序道:“执政官,我认为我们必须马上派出第二波探险队,甚至是移民船。”

守序摇了摇头,“海军不可能再卖出护卫舰,你哪里有足够的移民船?”

“台北造了2艘亚哈特,已经下水正在舾装,我们立即征募人手,装备这2艘武装商船。”

阿勒芒:“台北的造船厂还建造了1艘轻型护卫舰和3艘小型通报舰。通报舰我们要留下使用,护卫舰可以抽出来。”

守序:“好吧,2艘护卫舰,2艘亚哈特,4艘船。这仅仅一只稍大的探险队,移民从何谈起?”

“我们用你带来的南洋广船。”

守序吃了一惊,“用戎克船横渡大洋,你们是认真的吗?”

军官们的表情告诉了守序答案,他们每个人都对开采金矿迫不及待了。

“用戎克船横渡大洋,可能会发生很多船难。”

阿勒芒:“阁下,澳洲海岸确实危险,如果戎克船只去龙石岛呢?我们精心挑选运输船和船长,不到3000海里的航程,只比从台北去本土远了一半。”

菲尔霍夫:“阁下,我们不可能等待台北建造出足够的亚哈特船再行动。我认为即使只有一半的戎克船安全抵达龙石岛,那也巨大的成功。”

联合评议会的意见竟然出奇的一致,这很少见。

“经费呢,你们打算怎么解决钱的问题?”

梅登忽然笑了,“执政官,你今天刚对我说,广东有个中国军官买了南洋银行4200两黄金的债券,那可是相当于4万两白银。只要这笔钱拿出来,剩下的我们想办法再凑凑,应该够用了。”

守序环视了一圈会场。鲸油灯昏暗的光线打在军官们脸上,每个人的殷殷之盼,跃跃之势溢于言表。

沉默过后,守序轻声道:“向我提交船长名单,每一名船长我要亲自面试,每一艘船我要亲自检查。”

会议室内响起了一阵欢呼。

阿勒芒、科林伍德拉着慕容鹉挑灯夜战,连夜制作航行计划。

2艘亚哈特船各运载160人,护卫舰运载40人,航向君临。

抽调30艘采用欧式舵的广船,每艘船带1年的粮食。跨洋航行载人不能多,每船移民上限200人,连水手和押运士兵不超过240人。以人年均消耗4石粮计,每船运1000石粮,还有一些牲畜和其他生产资料。

“抵达龙石岛的船就不要回来了,留在当地使用。既然那些土著是可以交流的对象,对殖民地会是极好的人力补充。”

科林伍德话中透出来的意思很明显,殖民将用刀剑开道。

第48章 船团

山间雨潇潇,雨点攒成小小的水流,顺着屋檐滴下来,落在花岗岩台阶上,发出阵阵愉悦的和声。蓑衣在墙上匍匐,纺车在墙角舞蹈,石磨在院中静默。

守序伸出手来接一捧雨露,思绪也随着指缝间溜走的雨水流淌。

港中的船队整装待发,水手在码头物资之间奔跑,将一包包物资搬运商船。那是北上李朝的船队。

台北分舰队和本土支队出动了主力,远征队的正副司令是科林伍德与阿勒芒。

不止台北府的官兵,多部明军派出人手参与这次远征,以补贴他们在战争中惨重的损失。舟山明军也会参与,江南最大的海盗之一,现在张名振手下的大将顾荣明确表态会参与这次远征,也许还会有更多人,那要等船队到了舟山才会知道。

惠湘给杯中添加了一杯滚热的咖啡,守序朝女人笑了笑,搂过来亲了一口,没有避讳他人的意思。

放下杯子,洁白的瓷杯与托盏轻触,发出悦耳的脆音。

“林先生,你考虑好了吗?”

前李朝水师主帅,平安道统军使林庆业咬着牙道,“我不会给你们带路去抢掠我的祖国。”

守序淡淡地道,“林先生,如果不是我在庙湾把你接上船,你现在应该被高进忠当成战利品进献给了北京的鞑靼人。”

林庆业在松锦大战中暗中协助明军,以致后来国王逮拿下狱。成功越狱后,林庆业一直与东江军混在一起。两年前,守序将林庆业从刘泽清的残军中救出,安置在了台北。鞑靼势大,林庆业有家难回,眼看就要终老异乡。

“人生自古谁无死。”

“啪啪啪”守序抚掌赞叹,“林先生,不止死亡,你会被鞑靼人装在笼子里,标上叛奴之名,展示在北京百姓和贵国使节团面前。“

不待林庆业回答,守序继续道:“林将军,因为抵抗鞑靼人,你被视朝鲜人民视为岳武穆,那是武人的极致。但武穆壮志未酬,林将军,你却还有机会。鞑靼人正在同化你的祖国,等他们成功了,你的故事就会像垃圾一样被汉城的贵族和官僚扫进粪堆里。”

守序端起咖啡轻啜一口,“事实上,林将军,你现在已经被李倧(李氏朝鲜第16代君主)遗忘。再多一些年,你就会被人骂成蠢货,既不懂天下大势,也不懂效忠君王。”

林庆业默然不语。

守序笑了笑,“林将军,看看港口那只强大的舰队。你的国家没有任何力量阻挡他们,无论有没有你的配合,数万李朝人都会被押运上船,成为奴隶。如果你与我们合作拿下全罗道,我现在就可以答应你,给你1000户人口,这些人将会成为你在台北的属民。你甚至可以用他们重建一只光复军。”

“依靠他们,打回国去,为自己正名。将祖国从鞑虏的铁蹄下拯救出来,”守序深深地看了伏跪在地的林庆业一眼,“也许,你可以成为朝鲜的征夷大将军。”

林庆业踉跄着走出竹园,失魂落魄。

惠湘挽着守序的胳膊,柔声道:“林将军也是英雄,你是不是对他太残酷了?”

守序轻轻拍着女人的手指,“漂洋过海,他已告别自由。我可以给他一座庄园,让他终老此生,但那真是他想要的吗?”

守序不知道答案。

大时代的变迁下,人的每个选择都可能会改变一生的轨迹。航海途中,林庆业有充足的思考时间。

北征船队扬帆启航,守序给沈廷扬去了一封信,向他表示歉意。因为移民船团的事情,这个南风期,守序没有时间北上舟山了。在封缄的红腊盖下逆戟鲸指环印,至少沈廷扬现在还活着。历史的车轮被撬动,克服沉重的惯性,正一点点偏离了原本的轨迹。

东南鲁监国政权与西南永历朝廷的地面交通是不存在的,只能依靠海上联系。鞑靼人的压力太大,广西的南明中央政权曾多次试图派出使者去福建,承认鲁监国册封的官员,授予他便宜行事的权力。永历此时其实已没有门户之间,这个政权从建立的第一天起,就只有唯一的使命,向鞑靼人反击。

永历政权不熟悉海路,他们的使者多次遇到恶劣天气,向东南航行的成功率很低。两个南明政权之间的通信联络实际由琼州—台北来负责。

舟山群岛有极多明朝的遗老子弟,鞑靼人借谢尧文通海案掀起的大狱无法阻挡这些义士的脚步,他们前赴后继潜入大陆。守序第二封信写给梁萧白。桂林留守瞿式耜向曾樱表达了对儿孙深深的思念之情。瞿式耜的老家在常熟,守序想解决他的后顾之忧,在密码信中询问梁萧白,接出瞿式耜家人的可能性。

……

秋收后,北风起,梅登在台北府动员。

6000男丁登上广船组成的船团。

农具,水牛,番薯和水稻种子,以及最重要的金鸡纳树种装上运输船。每艘船的底舱都运载了成吨的铁锭。

启航的那天,守序与船团总指挥官,舰队参谋长哈里斯.阿克顿并肩站在船队旗舰,Robotech一号舰的艉楼上。阿克顿中校指挥能力出众,唇上的小胡子修剪地整整齐齐,深色头发光滑地向后梳拢。他羽翼渐丰,声名远扬。

旌旗猎猎,发出呼啦啦的响声。各种帆艇航行在船团周围,运来最后的人员和物资。

一片繁忙的景象。

守序幽幽地道:“我真不知道我们是否准备好了,如果出错怎么办?”

哈里斯赞同地笑了笑,“阁下,我们抽调了最好的船长,最好的船员,会出什么错?”

守序看着参谋长,苦笑道,“也许是我还没准备好,哈里斯。”

守序的声音沙哑,哈里斯不由笑出声来,“执政官,都已经6年了,您还要准备多久?”

“哈里斯,也许,我不再那么勇于面对未知了。”

麦克罗斯一号船队很可能改变一块大陆的历史归属,影响远远超过在中国大陆和朝鲜的几次劫掠行动。

哈里斯拿出酒瓶,给守序倒了一杯龙舌兰。酒液呈淡淡的琥珀色,守序的最爱。

新西班牙的灵魂之酒让他想起了很多过往。

“执政官,你创造了一个富有进取心的团队。他们无惧死亡,渴望创造崭新的历史。你要相信你的船长们。”

“哈里斯,我们在热带的丛林里建起里这个国家,他的资源仅仅只能自保。你很清楚,联邦需要一只强大的海军。我们需要钱,更多的钱来打造亚洲的无敌舰队。”

“我很清楚,执政官。台北、婆罗洲和本土的金矿可以维持现有的运转,但打造海军,我们需要世界级的金矿,那只有澳洲才有。”

“所以,哈里斯,你们身上寄托了许多人的期望。”

“我很荣幸接受这个艰巨的任务,阁下,我向你保证,船团会完成使命。”

守序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长官,船长们都到齐了。”

勤务兵大声报告着,守序放下酒杯,转身走下艉楼的阶梯,哈里斯紧随其后。

Robotech一号舰的船体并不大,像欧洲盖伦船一样,司令舱与炮甲板在一层。30多名船长将这里挤得满满堂堂。

“立正——敬礼。”年轻的指日官高声说,一边举手敬礼。

位在前列的是澳洲探险队的四位军官,慕容鹉是远征船团的首席领航员,恩佐和杨家兄弟分别任亚哈特船和护卫舰的船长。剩下是运输船的船长们。

这些驾驶着改良广船的船长出自海军学院,每个人都是海军舰长的后备,他们共同的特点是年轻而富有激情。海军的高领军服和束带衬托出船长们的坚定与干练,他们身穿蓝色的长尾制服和紧身裤,胸前有十字绶带,护肩外挑。有人是金发,有人是黑发。

这些船长是联邦的精英。

“先生们。”

船政们鞋后跟靠在一起,发出整齐的声响。

“你们都明白任务的重要性,也明白将要面对的危险。你们成功,国家就有了未来!”

“是,长官。”

铿锵有力的回应,令人沉醉。

守序与船长们一一握手,祝福船团一帆风顺。

走下舷梯,守序回到基隆堡。

船团鸣响礼炮,升起蓝色启航旗,缓缓驶出港湾。

基隆宽阔的内澳变得空空荡荡。

“石子落进池塘,泛起的涟漪将到达远方彼岸。”

梅登:“我们投下石子,剩下的事情就看他们的了。”

“是的,”守序点起烟斗,看见梅登手上拿的红色文件。只有来自中国大陆的消息才会标上红头。

“大陆又出了什么事?”

前段时间鲁监国在福建连战连胜,建州福宁兵备道彭遇恺在兴华府城莆田反正,率亲信三十名骑兵,四百步兵突袭兴化总兵张应元,开城门向明军投诚。明军和义军四处打击建州,局面乱的很。台北府未出动主力陆海军,挑了几个沿海的卫所和县出击,搜罗到一些战利品和移民。这次南下的远征船队中,就有不少人是新近来的福建移民。

“鞑靼人的靖南将军陈泰和援军抵达了福州。明军打了几个败仗,年初与我们并肩作战的王祁和刘中藻分别被包围在了建宁府和福宁州。”

“这不意外。”

“是,我要说的重点不是这个。”

“哦?”

“我们的朋友,郑彩杀掉鲁殿下的首辅熊汝霖,他们又内讧了。”

郑彩,过去的一年几乎是他人生的巅峰。

“这么说,鲁监国与郑彩脆弱的联盟快破裂了?”

“暂时没有,不过我们判断那一天并不远了。”

“郑成功呢?”

“他现在使用国姓的旗号,在南澳练兵。前不久,国姓与叔叔郑鸿逵联合进行了一次登陆作战,遭遇了不小的失败。”

“必要时,可以拉郑成功一把。”

“我明白,他才是郑藩海上势力的合法继承人。不过,你为什么会对他那么有兴趣?”

守序淡淡一笑,“我们与荷兰人有条约,不介入日本航线。我不打算违反承诺,所以我们需要一个贸易代理商。”

“你决定选取郑成功作为代理人?”

“是的,我们提供货物,郑成功在日本有销售渠道。合作,分享利润。”

“好吧,我会派人去南澳岛与国姓商量这件事。”

第49章 台北的雪

雪花缤纷,初始入土即化,不久后在地上形成刚好没过马蹄的浅浅积雪。

气温徘徊在0度附近,夜间一些小的积水坑会冻上一层薄冰,白天就会融化开。只有在阳光照不到的背阴面,才会有积冰存在。

这是台北最好的季节,人们无须再担心肆虐的疟原虫。

猎户们拾起弓箭和火枪,踏着林间小径,进入深山。

一队骑手踏雪而来,亮闪闪的胸甲反射着冬日的寒光。红色逆戟鲸纹章旗在四周白茫茫一片中十分醒目。在骑兵中间,护卫着一辆四轮双座轻型马车。

无论是骑兵骑乘的战马,还是拉车的挽马,都较寻常大陆马匹高了一掌。这是印度卡提阿瓦马、济州马和晋江马的混血种,

一代混血种身上依然能看见蒙古马容相低劣,附头垂颈的影子。但这队精选出来的混血马平均肩高依然达到了140cm,在大陆已是高头大马。配上精美的军旗和质地上乘的盔甲刀剑,至少在中国,这就是最上等的骑兵。一路行来,时常会遇到服徭役的农民。从他们的眼神里,守序看到的是敬畏。

骑兵总监沃尔特.冯.安格利斯与守序并辔而行。安格利斯准将来台北视察骑兵和马政建设情况,并未与守序和科林伍德的船队同路。

路面被一块大碎石挡住,沃尔特举起右手,示意全队停下。

维修这段道路的工头满头大汗地指挥民工敲碎石头,搬到路边。他小跑着过来,趴跪在守序的马蹄前。

守序带了带马缰,浑不在意。

队长林出勇,现在应该叫林守节了,出声吩咐工头赶紧起来让开道路。出勇跟随守序多年,按照日本的惯例,守序将自己名中的守字赠给他,改名为林守节。意为秉忠贞之志,守谦退之节。

骑队重新上路,守序轻夹马腹,跟上骑兵总监的步伐。

“沃尔特,你当真要跑遍台北的种马场?”

“和你一样,执政官。你视察台北州县,我视察种马场,一处也不会落下。”

守序笑了笑,“台北5处种马场,只剩宜兰一处你还没去。前面看下来的观感如何?”

沃尔特皱眉道,“台北的马匹换血工作很混乱。”

“这没办法,我们的卡提阿瓦种公马数量太少。”

“这种局面必须得到改观。本土的马政建设较早,现在军马普遍已经混血到第二代。用卡提阿瓦种公马与一代混血母马交配,得到的战马已经普遍超过142的肩高。关键是形态头扬颈举,四肢轻盈,面容也不再低劣。”

守序叹了声气,“你在本土搞的骑兵计划,严格控制了只使用卡提阿瓦种公马,台北可达不到本土标准。”

“我的标准已经降低了很多,按照台北的做法会造成战马谱系混乱,包括我们骑乘的这些战马实际上都达不到战场要求。”

守序知道陆军骑兵的新条例。他们做了大量细致的工作,给常见的马匹做了分类。

普通蒙古马肩高13hh略低,也就是130cm不到,体重250kg,乘载负重65kg,驼载负重85kg,最大拖曳负重300kg。两个字评价,垃圾,只配打杂。

一代混血马肩高139—140,体重350,乘载负重90kg,驼载负重120,最大拖曳负重400kg,勉强可以达到轻骑兵和轻挽马标准,可陆军还是不满意。一门12磅野战青铜炮倍径17,口径120mm,火炮加火炮前车,整个行走系统重达2.5吨。只有在平直且铺装良好的路面上,8匹一代混血马才能勉强拉动。

二代混血马肩高145,三代混血马肩高147,随着混血深入,边际效应在递减。二代混血马基本达到轻骑兵标准,三代达到重骑兵标准。陆军计划在三代混血后,混血马之间交配,从而固定血系。按照沃尔特的想法,最好是在5代混血马之后再固定,不过陆军等不及了。只有建立强大的骑兵部队和充足的挽马运输力量,陆军才能彻底摆脱海军附属的角色。以本土的进程,大约6—8年后可以规模量产骑兵战马。

守序摇头道:“台北面临的情况不一样,得益于对济州岛的搬迁,他们的优势是马匹存栏量基数比本土高,劣势是种公马比本土少。台北各处矿山、林场对畜力的需求又很大,所以他们恐怕难以大规模换血。一代混血的公马就得参与交配了。”

“一代混血马无法固定血系,我担心以后会造成马种退化。”

守序笑了笑,“我的总监,台湾从一开始就是野路子,现实条件让他们有什么用什么,标准就不要定太高了。”

沃尔特沉默了一阵,无法达标大约让他感觉很难受。

看着骑兵总监难看的脸色,守序打圆场道,“这样吧,沃尔特,按你的标准,我们保留一个种马场纯血配种如何?其他的,就随菲尔霍夫他们折腾去。”

实际上,在守序计划里,台湾这个纯血种马场也不是在本地使用,那是为澳洲准备的。对骑兵总监的犹豫,守序其实是理解的。台湾的困难之处很明显,但马政是一块肥美的蛋糕,牵涉到很多部门利益。骑兵总监当然希望属于本部门的权力越多越好了。

沃尔特并未立即答应,守序随他考虑。

台北府通向宜兰这条官道很窄,宽度只能够一辆马车行驶。道路穿梭在山谷之间,施工的难度很大。如今正是农闲季节,忙碌了一年的农民并未得到休息,台北府大兴徭役,动员民工,发送到各处的工地上。

府城扩建工程,民工烧制青砖,制作火山灰水泥修筑粮仓、城堡和两层的商铺。

水利修整工程,包括了淡水河及其支流,头前溪、中港溪、后龙溪、大安溪诸水系的河道与堤坝整治。

筑路工程则是在陆地建立除花东之外州县的可靠陆上联系,包括一条环岛官道和进入山间各林场的运输通道。

除了府城扩建,其他工程共同的特点是等级比较低,先解决有无问题,以后再慢慢扩建。就以脚下通往宜兰的道路为例,北宜路没有多少物资运输能力。台北府各州县的物流依然靠的是环岛近海航运。

沿路有一些略微平坦的山间谷地,已经被开垦成了水稻田,坡度略缓的山丘也经过平整,成为桑园和茶园。

山间海拔较高,没有沿海平原区域海水淡水混合形成的泥沼湖泊,疟疾患病率有明显的降低。因此尽管山区的硬件设施较为简陋,向山区开垦从一开始就是移民自发的行动,无须动员。

骑队来到北势溪上游的一处驿站,守序甩镫下马,三两步走到马车边。打开车门,扶着惠湘的右手下了马车。女人全身裹在狐皮大衣里,俏生生立在雪地里。守序挽着她的手进了驿站。

本地保长给守序献上捕到的河鱼。

鱼身圆滚滚的,鳞片泛着一丝金光。一锅清炖出来,鱼汤鲜美,肉质细腻,入口即化。另一锅则加上豆腐煮,这下鱼肉没人吃了,豆腐大受欢迎,连往锅里加了三次。

骑兵们对小鱼不感兴趣,保长另送出两只山羌。这种小麂体型很小,士兵将之连肉带骨头剁了,合上土豆炖了两大锅,吃的满嘴流油。

守序与骑兵总监边吃边喝,“沃尔特,台北的各路军队或是南下,或是北上,防御有些空虚。我把没练好的骑兵带出来,是护卫,更是为了震慑人心。你知道,闪亮的骑兵盔甲和马蹄铁的敲击声,对民众的威慑力有多大。”

沃尔特笑了笑,“国内恐怕没有多少人比我更了解骑兵的威力。”

守序与总监聊起大陆的骑兵战。

骑兵有极其重要的战术意义,但马刀本身其实砍不死几个人,弓箭更没用。大炮比冷兵器厉害十倍,建州在辽东时尚处于野蛮人阶段,野蛮人没有记忆。他们对大炮的恐惧局限在很小的范围内,并未产生太恶劣的后果。

这个局面正在发生改变,鞑靼人的文明在进化,炮弹的恐怖记忆同步扩散,这会导致一系列有趣的后果。

文明社会就是这样,恐惧有记忆,会传染,野蛮人就没有。鞑靼人通过屠城、掳掠,对如皮岛登陆战等血战过程的篡改,造就了八旗兵的神话。这个神话最后甚至连他们自己也相信了,所以历次战斗下来,鞑靼士兵坚信自己是无敌的,而大部分对战争不了解的中国人对此持有同样观点。

与之相反的是,与八旗兵并肩作战,最了解他们的几镇骨干绿营兵现在隐隐有些不信八旗无敌的神话了。苏松提督吴胜兆是第一个,他并未成功。襄阳总兵王光泰、王昌是第二个,他们在八旗兵的攻击下全身而退。这只是刚刚开始,反正的绿营兵会越来越多。

沃尔特抓起一块鹿排,“打破鞑靼人神话,需要几次对八旗兵的会战胜利。”

守序幽幽地道,“英雄终会出现,我对此坚信不疑。”

沃尔特酒意有些上头,“执政官,请允许我的冒昧。在台北视察了这么多天,我的观察,除去我们从本土调来的军队。本地无论是新建警备营还是以前的明朝政府军,如果对上鞑靼人,他们都缺少必胜的信念。”

鞑靼骑兵威名远播,但大部分时候,明军和民众是自己把自己吓死的,几十骑追着上千人砍,简直是奇谈。这绝不是战斗力的体现。

守序默然,他对此有同感。这些军队可以与高山番作战,可以与李朝作战,也可以与绿营兵作战。但与鞑靼人作战,他们恐怕还不行。鞑靼骑兵刀和黑黝黝的铁棉甲席卷而来,将恐惧深深刻进了移民的骨髓。

“你有什么建议吗?”

“这一代人是没有办法了。他们是很好的农夫,很好的工匠,却不是好士兵。我悲观地认为,我们只能将希望寄托在下一代身上。那些没有被恐惧和奴役传染的孩子们。”

守序微叹,“从头开始,将孩子们训练成具有荣誉感的士兵。只有这个办法了吗?”

沃尔特的酒量向来不如守序,这会已经半醉了。在意识不清前,他说道:“执政官,台北的马政,我同意按你们的方案来。但具体执行只能由骑兵总监部来负责,马匹混血登记和兽医等工作需要良好的组织,台北府没有经验。”

守序笑道,“我替台北府答应了。”

“哦,那我们干杯吧。”

“沃尔特,在宜兰我还要借用你的骑兵队。”

“没问题……”

第50章 做军事专从点名、看操、查岗

骑队用了三天两夜从山里爬出来,进入宜兰平原。平原约有300平方公里,四五条河流纵贯其间,中间最大的一条为兰阳溪。宜兰州城位于兰阳溪北,苏澳港城在兰阳溪南,平原东南角,被山势遮挡,这会看不见。

沃尔特停下马,在山坡上驻足,拉开随身携带的望远镜。

“喔哦,那是什么?圆堡吗?”

守序略过骑兵总监那有些惊讶的语气,顺着他的方向看过去。在兰阳溪南,靠近山区的脚下,一字排开,连续坐落着七八处圆形、半圆形的双层宏大建筑。

“那不是军堡,只是民宅。”守序也是第一次来宜兰,不过他知道那是移民们仿制的福建土楼。

“可外墙上那些密密麻麻的射击孔,纯粹是为了军事服务的。”

守序:“福建村庄宗族之间为争夺耕地和水源,经常会爆发械斗。在战斗中,类似兼顾了防御功能的民宅会是坚强的支撑点。”

宜兰南方外围处的民宅修成土楼的样式,和当地面临的形势有关。宜兰人口结构分为两大块,兰阳溪北州城周围主要是来自南直隶的移民,兰阳溪南主要是新近来的福建移民。

在宜兰州南部,花东州北部,是一片广袤的山地,其中隐藏着诸多未被征服的高山番部落。这些部落民偶尔会下山劫掠,他们作战勇猛,熟悉地理,十分难缠。

宜兰州得到台北府同意,沿着山脚修筑了这些土楼。宜兰土楼与福建原版土楼的区别在屋顶,为了抵挡每年都会登陆的台风,宜兰土楼减少了跨度,屋顶不再是瓦片,改为了竹筋混凝土制造的预制板。这种预制板不能承重,仅是起到遮挡风雨的作用。为了节约造价,台北府新建的建筑多采用了竹筋预制板,只有粮仓、府衙和新修的台北资政院采用了最坚固的穹顶。

沃尔特收起望远镜,轻轻拽了拽马缰。战马喷着响鼻,沿着盘山道走下山坡,重钉马掌赋予了马蹄良好的抓地力。

守序边走边说,“我们潜在的敌人有很多。土楼挡不住大炮,却能很好地防御轻武装番部和海盗,台北府打算在台湾海峡也推广这种建筑。”

沃尔特:“台北的军事压力比本土更大,他们的陆军太少,还要扩编。”

守序:“今年开始,本土只能给予军火和铁器方面的支援,他们更多要靠自己了。”

沃尔特估算了一会,“台北至少需要一个机动陆军团,辅助以几只可靠的警备营和要塞防御部队,陆军要维持在4000人以上。”

“评议会正为此而努力。”

“他们的财政能支撑吗?金矿和铜矿他们要用来对外支付,贸易利润主要供养海军,陆军可全靠土地产出了。”

守序笑了笑,“很快我们就会知道了。”

走下山坡,平原上的官道比山中宽了一些,两边挖掘了排水渠,种上行道树。平原上阡陌纵横,土地开垦的不错。一些农户正在向土里填埋鸟粪石,为明年的播种做准备。鸟粪石是一种基肥,起作用需要比较长的时间。

所有的工作都安排得井井有条,各处显得忙而不乱。

宜兰城就在眼前,州城并不大,也没有城墙。城池规划成四方形,边长500米,四角修有炮楼。居民散落在各处村舍中,城中的建筑主要是官署、粮仓、军营、医院等公共建筑和部分手工场。

州长周鹿卿率全市文武官员等在道旁,他们穿着台北特有的官员服饰。因为台北府的特殊情况,这里的地方职官制度与本土有区别,带有很浓的中国元素。

各级官吏中很多人来自大陆的读书人,士绅或是明朝官员。台北府尊重了他们的习惯,官员按等级高低穿戴不同的官服与配饰。

明朝原有的官服肯定不能再沿用,而且站在审美角度,守序也很不喜欢明朝官服上那个硕大的补子,繁复艳俗之余毫无美感。守序当然也没有考据礼制搞出一套新官服的能力,他也不想就这个小问题请教儒学大师,便自己瞎搞了一套。

官服基本照抄宋朝服饰,分为礼服和常服。台北府管民政的副职,评议会称为甲必丹的岗位暂缺。官员中地位最高的是台北市长、宜兰州长和台中州长三职,台北就只有这三个职务官服为绯色,其他都是着青色官服的基层官员。

守序对隋唐以来流行幞头,也就是乌纱帽丝毫无感,因此台北府官帽子全部回归到汉代的简约风格。常服佩进贤冠,亲民官礼服佩貂蝉冠,监司官礼服佩獬豸冠。

刚推出这套官服时,单调的色彩也曾惹来一些非议,毕竟人们已经习惯穿了几百年的补子。守序却是不管,他很自信,改得再丑也比金钱鼠尾戴瓜皮小帽好看。

没有补子的官服朴素、简洁、线条不繁杂,看起来更清爽干净,也更干练。复古的服饰,同时也是在提醒官员们台北风格与大陆的迥异之处,重实干,少虚文。

此时站在守序马前的就是身穿绯色官服的州长,带着一群青色小官组成的团队。引人注意的是,所有官员人人佩剑。这是最新的装备,也是最新的要求,剑身来自本土兵工厂的机打制造。

宜兰州只有周鹿卿的佩剑是守序所赠,编号守序剑第8。也许有的官员自己有质量更好的剑,但在这种场合,只能佩戴国家统一制品。这种礼仪性质更多的中国剑只是文官使用,军官实战武器另有体系。

周鹿卿见到守序后深深一揖。

“鹿卿拜见国主,安格利斯将军。”

联邦境内,所有公务机关已取消跪拜礼。私人场合与民间守序不想管也管不了,就如来的路上,工头与民工朝他跪拜一样,那并非守序所想。

守序离鞍下马,伸手扶起宜兰市长。

“德夫,辛苦了。宜兰从一片荒地变成如今的模样,说实话,进展超出我的预料啊。这都是你的功劳。”

“国主谬赞,劝课农桑,兴修水力本就是我份内之事。”

守序哈哈大笑,走过宜兰州官吏们的队伍,进了城。

宜兰城面向太平洋,防御压力主要不在城池,而在苏澳港,因此城内街道规划以通行便利优先,未做巷战针对布置。一南一北十字主干道,铺以条石青砖,两侧有排水的明渠。

周鹿卿解释道:“宜兰在南风季雨水太多,为了快速排水,我们不得不把沟渠挖宽挖深,一时来不及铺上顶盖。”

守序倒是没在意明渠改暗渠,宜兰毕竟建城时间太短,他想的是另外的事,“鹿卿啊,你在大陆多地任过亲民官,应当知道很多州府城池初建时,这下水道修的都不错。但天长日久后,城中土地腾贵,很多人侵占公共道路,在水渠上乱搭乱建,将原有功能破坏殆尽。”

“国主说的是,我会格外注意杜绝此种现象。”

城中心的州署和粮仓是最坚固的建筑,有一定防御功能。守序进了官署正堂,沃尔特对宜兰州的民政事务不感兴趣,找房间休息去了。

周鹿卿向守序呈上全州的统计报表。宜兰几乎没有工业,现在也没有矿业,经济结构比较简单,就是农业和渔业。农业是根本,宜兰州现开垦了35万亩土地,尚有10万亩的潜在可耕地。周围的部分低丘缓坡也可以开辟成茶园和桑园。

周鹿卿报告道:“全州现有4万7千3百余人,如果没有剧烈的风灾,我有信心在明年实现粮食自给。”

守序轻轻点头,人均7亩地,按大陆的水平,即便是很差的耕地平均亩产1石,自给也是有余了。宜兰土地的水热条件不差,只是很多土地刚刚开垦,产量微薄,州里也很缺水牛等畜力,在较短的时间内能实现自给已是不易。

“就这样干,评议会根据各地的余粮情况调拨移民,等宜兰州的移民人数到了10万,我把你的官服换成紫色,到时如果经济作物上再有些贡献,你还能更进一步。”

守序的许诺多数时候没有任何含蓄,或是钱,或是权,或是女人。身为进士,周鹿卿应当很清楚,紫色在宋代意味着迈入朝官行列,真正成为朝廷大员。

“鹿卿谢过国主恩典。”

“不必谢,这是你应得的。我也很期待你把宜兰治理好,在更大的平台上发挥你的能力。”

除了检查督促,守序的视察也要设法解决一些实际问题,夸奖完了,他询问道,“说说看,宜兰现在还有什么比较急迫的困难?”

周鹿卿道:“困难有很多,主要是缺乏物资,我已经向评议会递交了报告。“

“你放心,我会督促台北评议会。不过府城资源也有限,如果不能全部满足需求,也希望宜兰能理解。”

“我明白,”周鹿卿犹豫着说道,“宜兰倒是还有一个想法,只是鹿卿不知合不合适,暂时还没向评议会报告。”

“什么想法,说吧。”

“国主,宜兰的开垦目前兰洋溪以北的土地进展较快,兰阳溪南部,尤其是与高山番接壤的西南部,进展较慢。我的精力有限,难以全部兼顾。我想能否在兰洋溪南新建一县,专管那里的屯垦,兼理山区开发事宜。”

守序一笑,新建一县,事权统一是一方面,多了一个实权官位,大约能解决部分宜兰官员的进步问题。

“新建行政区需要台北府批复,不过我个人觉得这不是问题。你向上报告吧。”

周鹿卿露出喜色,“是,多谢国主。”

自己推荐的官员做出了成绩,守序的心情很好。与周鹿卿又聊了会家常。

周鹿卿说起自己手下的八卦,“我国风气尚武,官员人人佩剑,民间也多喜谈兵事。我属下有个官员,打算摘录二十三史中有关战争的记载编辑成册,敬献给府城国防厅,以作为治军的依据。”

国防厅是台北府新建机构,管理动员等军政事务和各地警备部队。台北的官员视为与司法厅同等的监司机构。

守序皱了皱眉,“你让他别白费功夫了。军事是板质实之事,二十三史除司马迁和班固外,都是文人意淫,全不知甲仗为何物,战争为何事,浮词伪语,随意编造,断断不可信。”

“鹿卿明白,读书与用兵迥然两途,我在大陆见过很多战事,也隐隐觉得古来史传皆不足信。可就是不知道该如何对他说。”

守序道:“我久处兵间,也算打过很多仗。自问所办,在你们文化人看来都是些极钝之事,与古代的那些兵法计谋,更千百中无一相关。现在外间对我那些神速,犀利的传说,你也别信,多半与实际迥然不符。古书对当时名将的描述,想来也不过尔尔。古书中确实有些有用的东西,但你们千万别看那些列传中的战绩。如在书中有战场环境的记载,尤其是兵要地理和道路,或者是战前囤积粮草数字,这些才是值得关注的。”

周鹿卿诧异道:“鹿卿所知,宋代的一些书涉及了国主所述的重点,前代极少。”

“那是,只有宋代开始的战争描述才略微可信,再往前的,你们看结果就行了,过程没什么参考价值。包括《史记》和《汉书》中也有很多不可信的东西,很多时候就连结果也是扯淡。太史公开篇自序,《史记》大半内容取材于古六经,他写出来,真假读者自己分辨。司马迁至少有个坦诚的态度,班固明知故犯的就多了。”

“所以我在史书中比较偏爱南北朝和宋辽金元,你们这些进士看来,南北朝和宋辽金史都失之粗糙,文笔差。可在我看来,那才更接近原貌,而且有来自双方的记载,对比着看会发现很多有趣的东西。”

其实唐朝的黑材料也有很多,在敦煌文书中就有不少,现在还没挖出来。秦汉倒没多少黑材料,可关于战争有价值的东西很多也都埋在地下。

守序不经意间秀了一把他对历史的掌握程度。明朝文化已经很发达了,可通读二十三史,外加资治通鉴和会要、要录、会编等主要官修国史和较为权威的私人笔记,就连周鹿卿这个进士也差的远。而这些,守序在20岁前就完成了。

话题有些沉重,周鹿卿沉默了。

守序干脆地道,“你劝劝你的手下,做军事要尽弃故纸,专从事点名、看操、查岗诸事。如果他真有兴趣,你可以推荐他上军校。”

注:本章守序与周鹿卿最后一段对话主要来自作者的感受,包括标题在内小部分则为曾国藩原话。行文有些差异,应不难分辨。

第51章 沙盘复原的1647年战局

大陆的战报由快船送到宜兰。

守序在宜兰调了几个熟悉湖广、广西行政建制的官吏,对照地图,用几天时间,连夜制作了一个简易沙盘。沙盘很不精确,只是对照地图粗陋的标出湖南桂北的主要城池、山岭,与河谷。

对照大陆的战报,守序亲自复原1647年的湖广战局。守序以红旗标识明军,蓝旗标识鞑靼人,红色蓝色箭头分别表示两军进攻方向。沃尔特、林守节和其他几个军官给守序帮忙。

在执政官命令下,宜兰官员全部汇聚到州署正厅。这里搬走了原有的家具设施,就剩下沙盘和人。宜兰的衙门建筑简约,面积不大,几十人围过来有些拥挤。

守序冷冷地环视了一圈,官员大多数人都有明朝官方背景。其中就包括有试图从二十三史辑录战例的那位兄台。

“先生们,我来告诉你们,仗是怎么打的。”

守序在岳州、长沙和湘潭连插三面蓝旗。

继郝摇旗等岳州战败、何腾蛟长沙战败后,湘潭投降。

孔有德尚可喜耿仲明沈志祥沿湘江上溯,大军攻势凌厉。

在燕子窝大破明军总兵黄朝宣,黄朝宣是个残酷对待辖区人民的军阀,为了抢钱经常使用凌迟处死辖区的绅民。他向孔有德投降后,父子都被孔有德零刀子碎割了,大快湖南人心。

守序在衡州插上蓝旗,鞑靼人继续向南进攻,在衡州轻松击破郝摇旗、刘承胤等农民军与官军数万联合部队。

东阁大学士、总制忠贞营,湖北巡抚堵胤锡逃到永定卫(张家界),向李过高一功的忠贞营靠拢,他再向西跑就进四川了。受堵胤锡指挥的忠武营统帅马进忠也跑去了湘西九溪卫。

守序插上三面红旗,分别代表忠武营、忠贞营和夔门的其他四川明军。

总督何腾蛟继续顺湘江向上游跑,带滇军退保永州。湖广巡抚章旷和总兵张先壁逃到宝庆府。郝摇旗跑到湘粤边境的桂阳(今郴州)。

永州护住湘江门户,宝庆府护住皇帝行在武冈州。

危机时刻,何腾蛟出动总兵杨国栋从湘潭出击长衡路。

面对这种局面,孔有德在衡阳分兵。

耿仲明回师增援长沙,尚可喜进攻桂阳,孔有德本部继续向永州追击。八旗兵分别配属三路兵。

耿仲明在长沙大破杨国栋,生擒明军七名副总兵。

桂阳百姓生怕郝摇旗的溃军劫掠,武装抵抗郝摇旗入城,郝摇旗大怒攻城。尚可喜赶到,立即对郝部冲击,将明军打得大败,生擒总兵张学礼。郝摇旗战败后,溃军走山路退到广西全州。

孔有德则在永州彻底粉碎何腾蛟的主力,经两次会战,鞑靼人共阵斩明军50多名将军,士兵并家属近4万人。何腾蛟也退向广西全州。

……

到永历元年四月底(1647年6月初),湖广战场形势一片绝望,到处都是蓝旗和蓝色箭头。会议室的气氛很压抑,烟雾弥漫。

守序看了一眼官员们,笑了笑,“关键时候,又是天气救了明军。梅雨季节来了,地面一片泥泞,弓弦受潮脱胶,孔有德和八旗兵打不动了。”

何腾蛟的残余部队都缩进广西全州,在全州背后尚有严关、桂林等要隘险城。桂林留守瞿式耜将桂北经营的比较完善,兵虽不多却比较精锐。何腾蛟现在需要防御的战线极短,他背靠灵渠,得到来自广西的增援,暂时停下逃跑的步伐。

……

一片溃败中,出现了一股难得的清流。永州都司,福建人周金汤率200人趁夜摸城,在一片混乱中收复永州。

守序在永州重新插上红旗,一丝清爽的感觉渗入周围的环境中,略微冲淡了弥漫的烟雾。

“就凭这份主动出击的勇敢,这位周金汤将军就值得称赞。如果我没记错,周金汤把妻妾家人安置在阳江海陵岛,临走前说‘国家多难,吾当马革裹尸,冀图万一,汝辈勿以我为念。’“,守序转头对周鹿卿道,“海陵岛离琼州很近,德夫你帮我记一下,回去我派人把他的家人从那个荒凉的小岛上接出来。”

周鹿卿点头应是。

守序继续讲解,“明军恢复永州后发现,孔有德全军脱离接触,回长沙避暑去了。你们要看到,战场信息只能靠肉眼观察,必须要经过战斗才能获得有价值的情报。未经战斗证实,情报都是不确定的。这就是战争的迷雾。周金汤发现他正面的鞑靼人虚弱,但虚弱到什么程度,就要靠大胆的进攻来发现。如果主帅想获得全面的信息,那就要求整条战线上的军队与周金汤一样,与敌军保持接触。”

……

再回到沙盘战场。

南明上下终于得到了喘息之机。

辽东骑兵退到100公里外,鞑靼人使用三顺王的好处这会得到了体现,他们不必像鞑靼八旗兵一样要退回北京避暑。而是依然留在离战线不远的长沙,从后方调集补给恢复实力。

战事稍微不那么紧张一点,南明各方又开始搞事了。

朝廷行在武冈,总兵刘承胤逼迫永历皇帝给他全国军政大权,侮辱前来劝阻的何腾蛟。

在何腾蛟的策动下,溃退在宝庆府的明军总兵张先壁进了武冈州。刘承胤骂张先壁“犯阙”,张先壁骂刘承胤“劫驾。”

当着永历天子的面,两只明朝正经官军大战一场。

救驾什么的都是借口,明军内战的实质是这些军阀的地盘越打越小,不得不分汛地以守。为了补给军队恢复元气,新来的军阀肯定会抢原来军阀的蛋糕。

刘承胤在武冈经营十余年,当地四面山峰环绕,为一肥沃的盆地。刘承胤囤积粮饷,补给可支数年。也正是因为地势险要,经济较为宽裕,永历皇帝才会选择武冈作为行在。

内战恶果报应来的很快。八月,秋高气爽。休息够了的孔有德再次南下,打崩所有战区,明军全线溃逃。

八月二十四日(1647年9月22日),尚可喜兵临武冈城南。

永历皇帝还算聪明,察觉出武冈军阀刘承胤有异动,求到刘承胤老母那里,声泪俱下,请求移驻到靖州。

刘母心中不忍,派人打开城门。永历天子丢弃全部皇帝仪仗,带着家人轻装逃出险地。出城20里后,下了大路,不顾随身没有携带粮食,一头钻进大山中。

孔有德藩下梅勒额真线国安领1000骑兵向靖州追击,虽然打下靖州城,俘获永历朝廷大部分中央官员,却错失了最重要的目标。

孔有德坐镇湖南,杀掉刘承胤。接着派武冈降军陈友龙部攻击贵州,俘获何腾蛟全家百口。以这批家属为人质,孔有德要挟何腾蛟投降,被何腾蛟断然拒绝,孔遂命陈友龙杀掉何腾蛟全家。陈友龙无奈,只得照做。

耿仲明率本藩2000兵,佟养和等部千余八旗兵并降军董英部继续向广西进攻。

此时,永历皇帝在大山中没饭吃,饿着肚子连日赶路,总算逃进广西柳州城。饿两天与被鞑靼人俘虏比起来那都不是个事,这位皇帝人还是聪明的,危难关头也比较有办法。武冈形势那么危急,永历皇帝临走都不忘耍了个心眼,对别人说他要去靖州,实际脱离视线后就趁夜钻了山沟。

永历失去联络的消息传到湘西。堵胤锡试图拥立荣王弟朱由桢为帝。幸好被人劝阻,否则又是一次大分裂。拖延了一阵后,湘西得到皇帝脱险的消息,停止了拥立荣王的行动。

……

守序几乎拔掉了湖广所有的红旗。

此时除了堵锡胤系列的忠武营和尚在长江夔门、施州卫、巴东一带的忠贞营,湖广明军只剩下从宝庆、武冈西撤沅州(芷江)的总兵张先壁部;从道州撤至湘桂边界,守卫除了灵渠之外另一门户要地龙虎关的总兵曹志建;以及汇聚到广西全州的各路溃军。

明军中最强的是前农民军郝摇旗部,郝镇脱离前线在桂林寻找粮饷补给。

可怜广西全省税收堪堪苏州府吴江县一半,实是无力开支庞大的军粮。郝摇旗驻扎于桂林府城军营,对瞿式耜等桂林留守高级官员大体以礼相待。军粮补给他也没办法,只能向司道府县各官摊派,凑不到粮食就殴打。

另外派出军兵四下打粮,捕捉百姓士绅,置于校场上,拿不出粮食就用弓弦绞其大腿,施以酷刑。基本都是些李自成当年在中原的手段。桂林百姓为了保卫生存的粮食,结寨与郝摇旗对抗,却不是敌手,连续被郝部攻破。随之而来的便是屠杀。

桂林官员血泪上书,请求瞿式耜调回广西本土军焦琏部,剿灭郝摇旗。瞿式耜没敢动手。

十一月初一,鞑靼人进入广西。

何腾蛟率湖广督标军和滇军赵印选、胡一青、王永祚放弃全州城,退守湘桂路主干道要隘,全州兴安县严关,卡住灵渠。

实际被放弃的全州城却没有失守,广西明军不是湖广的溃军,基本都是主场作战的正规军。守军在中书舍人周震率领下苦苦支撑,连日向省城桂林求援。

瞿式耜派出焦琏部增援严关,于灵渠日月桥上与鞑靼人前锋连日大战,却无力北上为全州解围。

桂林只剩下郝摇旗与其盟友卢鼎了。

瞿式耜亲赴郝摇旗军营,调和主客矛盾,说服郝镇出兵增援全州。

明军对广西百姓的掳掠,后续恶果暂不提,却也短暂恢复了一些元气。

郝摇旗领命出击,他未直接北上,挤在严关那个弹丸之地。

明军兵力比耿仲明多,严关前狭小的隘口,阻挡了鞑靼人,同样也阻挡了明军的进攻。

卢鼎、焦琏和滇军三营进至全州南二十里的脚山停下。

郝摇旗则率军离开桂林,继续向南,绕道阳朔、恭城,灌县(今灌阳县),从灌河河谷小道出严关右翼,于十一月十三日突然出现在全州北关。

鞑靼人攻城正急,郝摇旗亲率标镇马营向敌军冲击,耿仲明被打得大败亏输,郝摇旗向北追击30里,阵斩千级,缴获战马300匹,驽马更多。鞑靼人的甲仗、火炮、军旗丢弃一地。

守序将全州城外的蓝旗拔掉。

在全州,明军总算打成了一仗。这一战明军能获胜,原因是多方面的。

广西未经军阀肆虐,军民较为团结。与望风而降的湖广不同,全州城以微弱的力量扛住耿仲明主力达13天之久,为后方增援争取了时间。

鞑靼人的兵力不足,达到了一次战役的攻击半径极限。他们也不熟悉地理,以为堵住灵渠大道就没事了,却不防郝摇旗抄小道杀了出来。

郝摇旗的战斗力比较强。其他的明军最多只有防御,或是防守中短促出击的力量。脱胎自李闯的郝摇旗部,在明军战线后方急行军250公里,来了一次漂亮的战线后横向机动。因为山势隔绝了接触,也就没有信息来源,耿仲明对此一无所知,被打了措手不及。

沃尔特说道,“先生们,以上都是形成会战优势的前期工作,最关键的原因依然是郝摇旗的骑兵具备冲垮敌军阵营的能力。“

守序对官员们道,“你们听明白了吗?布置再好兵打不过也是白搭,郝摇旗可能是现在明军中唯一的攻击军。如果你有一只强兵,在哪里都能获得优势,那选择的余地就会非常多。”

战报的最后,十一月十五日。广东李成栋在镇压了岭南三忠后,率主力再克梧州府。负责桂南方向防御的陈邦傅战败逃跑。

桂林东南方向再次告急。

守序在梧州插上蓝旗。

战报到此结束,守序放下战报,端起茶杯。

周围传来一阵嘈杂的私语声。

沙盘很醒目,湖南永州与广西梧州有两面大蓝旗,巨大的蓝色箭头同时指向桂林。

全州之战明军固然获得了胜利,对全局却并无太大影响。战败的只是耿仲明,力量更强的孔有德与尚可喜,以及蓝拜等八旗主力未损。湘桂路方向形势并未好转。

李成栋又从粤桂路扑上来,桂林处于腹背受敌的境地。

而在战场之外,明军有着更深的隐忧。

敌军的大兵压境,广西的主军与湖广溃退的客军暂时合作,解了燃眉之急。通常情况下,局势略微缓和后,主客矛盾一定会爆发。广西没有能力提供那么多军队的补给,瞿式耜必然要使用老办法,划地而守,让各军现地自活。

这种自行解决只能是去抢劫老百姓,饮鸩止渴动摇根基。而客军劫掠的对象,广西百姓又是本地主军的父老乡亲。

内讧就在眼前,又一次大崩溃就在眼前,守序看不出广西有谁能制止这一切的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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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最新速度很慢,这一章4000多字居然写了10个小时。改不动了,先发出来,明天再修改。

第52章 批判的武器

梧州城,正月,府衙。

李成栋到梧州已达两月之久,这只军队停下脚步,诡异地保持着静默。

李元胤轻轻推开书房木门。

书房这种私人领地,能不打招呼进来的,全军仅李元胤一人而已。

李成栋正对着墙上挂着的地图沉思,此时扭过头来,“元胤啊。”

“父亲。”

看到李元胤手上拿着的军报,成栋淡淡问了一句,“有什么消息吗?”

“是,父亲。桂林前线的紧急军情。”

成栋坐下,靠在椅背上,闭起眼睛。“念。”

“是,父亲……”

全州胜利后,耿仲明一口气后撤80公里,到永州才停下来,舔舐全州之败的伤口。正是倒霉的时候,明军给他送了一份超级大礼包。因为成栋攻占梧州,桂林南方门户洞开。

郝摇旗的老营家属都在桂林,害怕后方有失,再次率部撤离前线。牵动了战局,卢鼎与何腾蛟跟着撤退。广西主军焦琏留下部将唐文曜增援全州守军,也撤了。

唐文曜与全州守将王有臣眼看各营主力纷纷撤离,又得知梧州失守的消息。这下绝望了,派出使者与耿仲明接洽。耿仲明刚刚在全州惨败,完全不信大胜的明军会向败军投降,拒绝接受。直到几天后,明军经过一次内战,将坚决不投降的监军周震拖出衙门杀掉,把人头和敕印送到永州。

耿仲明这才大喜过望,于十二月十七日,全州会战一个月后接管了之前玩命都没打下来的重镇。

耿仲明在全州得知李成栋占领梧州,立即派人绕道过来联络。

“父亲,耿仲明说孔有德与尚可喜的大军已经南下,三王即将合兵攻打桂林。”

成栋听了却没有什么表示,双眼依旧紧闭。“知道了,还有什么事吗?”

“没有了,父亲。那我们出兵吗?”

李成栋冷笑一声,“出兵?为什么啊。我只是广东提督,打下梧州只是为了守卫广东门户。广西又不是我的防区,我何必为东江三矿徒火中取栗?”

一丝奇异的表情从元胤脸上忽闪而过,元胤小心翼翼地道:“父亲,桂林的明军现在兵力不少,若是他们坚决抵抗,孔有德恐怕也难以打下来。如果我们出兵,那就是必胜之局。到时也可分润广西的功劳。”

“功劳,功劳,嘿。”李成栋张开眼,笑出了声,“我投顺新朝时已是挂将军印的总兵,帐下精兵近万。我在长江立过战功,我在黄浦江流过血,我在崇明岛海滩负过伤。我消灭了包括登州水师精锐在内的十万明军。可我得到了什么?松江总兵而已,吴胜兆就因为是辽东人,战功远不如我,却位在我上任职提督。”

李成栋越说越气,“我打下广东全省,也不过只得到广东提督一职。佟养甲毫无功劳,就因为是辽东人,轻松得任总督,还是在我之上。你说,这烫手的功劳我为什么还要去挣?”

李元胤立时附和道,“父亲说的极是。新朝首崇满洲,其次蒙古,第三汉军,第四辽人。我等不过位列最末。同样上阵参战,八旗功牌视功优次分三等,凯旋叙功即给世职。我们绿营兵丁,临阵奋勇拼杀才加功1次,须加24次,才叙一个区区的云骑尉世职。临阵24次,妈的,便是最厉害的士兵,又有几人能活下来!”

成栋深深地看了元胤一眼,“所以,我们就没必要去桂林掺合了。费劲没好处的事做了干嘛?”

“是,父亲,我明白了。”

“你安排人替我写道奏疏叫叫苦,恩,就这么写。我收降的南方明军施福等部战斗力太差,完全不堪使用。我军所恃不过三百精骑,一路征战,损失已过半。”

“我马上去办。”

成栋靠在椅背上,再次闭上双眼,幽幽地问道,“元胤,我们的家属有消息吗?”

“没有消息,父亲。不我算算日子,如果没有意外,他们现在应该到了江西金声桓的防区。”

“唉,家属事关军心,这件事你要盯紧点,再派人去江西探问。”

“是,我随后安排。”

李元胤拱手退下,直到离开成栋的书房,一抹喜色才爬上他的脸庞。

义父自从镇压了岭南三忠,性格处事都发生了一些微妙变化。

李成栋去年九月十九日亲自率领杜永和、张月和马宝攻陷清远,陈邦彦受伤被俘。

李成栋当时并未为难他,送去了广州。总督佟养甲将陈邦彦凌迟处死。

张家玉十月初十在增城战死。

十月二十五日,施福攻陷高明城,陈子壮被俘。施福将陈子壮交给李成栋,当时成栋的心态就有些不好了,他把施福和陈子壮都骂了一顿。骂施福是为什么不就地把陈子壮处死,骂陈子壮的则是为什么不去自杀。发泄一通后,他也没办法,只得把人上交佟养甲处理。

佟养甲美滋滋地对外宣称,经过与李成栋商议,将陈子壮凌迟处死。李成栋无奈,他是想把广州当领地经营,一直礼遇广东士绅,这下却背上一口大黑锅。

自那以后,成栋的心态就彻底坏了。

粤西明军开始攻势凌厉,不过很快停在了雷州府。琼州有老熟人通过李元胤联络李成栋,双方达成了一定默契。成栋自率军攻梧州,打跑陈邦傅,后随即按兵不动,连收复了广东高州府的施尚义也不管。

李元胤走出府衙,他清楚,事情正在悄然发生变化。

当初本镇南下,家属全部留在了松江府。

总督佟养甲在广州兵力最少时,手下只有200人,面临岭南三忠围攻局面非常危急,一不小心可能就完蛋了。是李成栋率军及时赶到,救了佟养甲的命。

随后李成栋在佟养甲面前提了几句思念家人,佟养甲便投桃报李,向北京上疏,请求放还李镇家属,“使戮力戎行者室家完聚,而无内顾之忧。”

辽人上疏,北京就是给面子,同意了。只是广州与北京距离太远,奏疏一来二去花费很多时间,松江的数千老人妇女小孩现在还没到。

……

宜兰州署,昏暗的鲸油灯下,守序奋笔疾书。

肩上忽然披上一件皮氅,女人轻柔的声音传来,“天寒,别冻着了。”

守序轻轻拍着肩上白皙的手指,“谢谢。”

“在写什么?很少看到你写东西。”

“一些凌乱的想法,还没整理完善。”

惠湘好奇地拿起桌上的白纸,噗嗤一声,女人笑了出来,“这字,这字还是一点进步都没有。”

守序用鹅毛笔,左起横排书写,文字也全是俗体字,与他日常显示的对史书的熟悉程度并不相称。不了解的人一直当守序是个不读书的文盲,只有身边的近人才知道实情。惠湘肯定是其中之一,只是看到守序的字经常忍不住嬉笑一番。

守序的字在这个时代的文化人面前自然是不够班,他无所谓地耸耸肩,给冰凉的茶杯续上热水。

惠湘先喝了一口,接着看了下去。

……

宜兰移民使用简陋的工具,艰苦地与自然斗争,国人吃苦耐劳的特质在这里展露无疑。

可悲的是,无论是在明朝还是在鞑靼人统治时期,中国坐拥世界上水热条件最好的天然农耕区,拥有世界上最优秀的精耕细作技术,他们也是世界上最勤劳的民族。这三个最优秀叠加,却造就了世界上最贫穷的人民。

天主教传教士们为了在罗马教廷那里彰显传教的功劳,在各种描述中突出中国很富,这是严重脱离实际的。极少数贵族富商豪绅之外,只能看到无数毫无财产的同胞。

许多人相信中国非常富有,可那只存在于童话之中。世界上再也找不到这一幅员辽阔国土上数量如此之多的极贫家庭。

明朝大多数官僚并不关注国家和人民的利益,只是寻找掠夺的对象,中饱私囊。

明朝供养了一只数额庞大的军事力量,虽言以文统武,可实际上这些掌握军权的世袭武将家族,同时也有极多没有继承权的子弟考上进士举人,成为文武兼备的地方豪绅。

文武兼备加世袭,这太可怕了。大陆自诩发达的教育掩盖不了法律落后的事实。任何地方都不像中国那样肆意滥用权力,缙绅显宦胡作非为,他们控制了卫所和巡检司等地方政权,用各种私刑肉刑残酷惩罚折磨庶民,视属民和军户为奴隶。

人民穷到活不下去,才有李闯和张献忠揭竿而起,一呼百应。但李自成和张献忠也绝不是穷人的救世主,几年前,多铎入潼关,李自成狼狈逃窜到邓州。为了恢复元气,将邓州一带老弱杀尽,壮者驱而南下。导致自武关至襄、汉间,千里无烟。

各路流寇军阀兴起,国家正常的统治秩序文官体系完全失去了对武将的控制。在南方,以南明朝廷现在对经济的控制力,自行解决粮饷的武将之间矛盾无法调和。往往是鞑靼人还没来,南明军队就把自己的地盘杀的赤地千里。张先壁和刘承胤那次内讧,各自损失数千人,尸骸遍野,积水为之赤。

明朝官军和鞑靼人在这一点上没有任何区别,甚至从客观上讲,鞑靼人的军纪比明军更好。

这些或是流窜,或是坐守的军阀摧毁了明朝在经济、社会各方面的统治基础。

他们现在仍旧肆虐于大陆,与鞑靼人交战百无一胜,一溃千里,像蝗虫一样将南方尚且安定的地区席卷一空。

……

宋惠湘放下文稿,从心底发出一声叹息。

“我生长在南京,对中原末世景象却也有耳闻。千里无人烟,随处是人骨。”

守序冷哼一声,“现在中原倒是安定下来恢复生产,军阀们却把湖广杀的没有人烟,接下来很快就要轮到广西。”

女人的臻首埋入守序的怀中,轻柔的声音传来,“你在南洋有许多领地,为什么要管中原的事?”

守序轻抚她的秀发,缓缓道:“我当然是要彻底批判明王朝。”

惠湘抬起头,“太祖驱逐鞑虏,得国之正……”

“大陆丢了,必须要人站出负责,这与几百年前的朱元璋没关系。”

“我听不明白”,惠湘眼睛忽闪忽闪的,幽幽地道,“不管那么多了,我相信你。继续写吧,写完了我帮你润色。”

守序轻轻吻在女人额头,坐下继续工作。

批判的武器不能代替武器的批判,可也不能只有武器的批判。

宣传依然是世界上最有效的攻击手段。不管在台湾还是在南洋,联邦境内都有数不清的人与明朝保持着联系。只有彻底批判了这个腐朽的封建王朝,才能在理论上割裂他们与明朝的藕断丝连。

第53章 赵微波

永历二年,正月二十七,1648年2月20日,南昌。

来自南直隶的官船队浩浩荡荡,挤满了赣江码头。

原本应是商旅荟集,熙熙攘攘的水码头现在一片寂静。

两队士兵顶盔掼甲,手握刀柄,隔着十余步遥遥对立。

士兵的盔甲号服样式类似,唯一明显的区别在头顶。背对赣江的士兵红樱白帽,一条辫子拖在脑后。面对赣江的士兵扎红色头巾,从头顶到颈项都紧紧裹住。

两队士兵虽隐隐有对峙之意,但无人执兵刃在手,气氛不是太紧张。

参将梁得声在本方士兵队列前来回踱着方步,甲叶碰撞,发出细碎的响声。

城门处传来嘈杂的人声,梁得声抬起头,视线越过眼前的江西兵。

一串身穿鞑靼官服的人双手反绑,鱼贯走出城门。官帽已不翼而飞,脸上手上都是被殴打的痕迹。有个官员走的慢了点,背上挨了重重的一脚,被踹到在地。几个押解的江西兵围过去,一阵拳打脚踢。随后,有人抽出长刀,就地割下脑袋。那刀大约不是很锋利,来回锯了好久。

梁得声牙齿一酸,耳朵里仿佛听见钝刀切割颈椎的嚓嚓声。

梁得声啐了一口,“妈的,江西兵的活太糙。”

身后的船队里传出刺耳的尖叫,梁得声无奈,只得叫过一个亲兵:“去船队,请各位夫人太太不用害怕,有我在此,断断不会有事。”

“是,参戎。”

城门处又有更大的动静,梁得声再看过去,这次变成了老人女人小孩。队列更乱,哭声震天,更有不少士兵借机在妇人身上揩油。

梁得声高声问道:“对面的兄弟,那些都是什么人啊?”

“梁参戎,后面的是南昌犯官和家眷。我家金帅有令,江西巡按董学成、布政使迟变龙、湖东道成大业,江西掌印都司柳同春执迷不悟,甘愿事虏,着即满门抄斩。”

答话的人身穿着铁棉甲,头戴六瓣铁尖盔,一抹红樱点缀其上。看装束,品级大约和梁得声类似。答话的声音挺大,四周的人都听见了,后面被押解的人群中当即就有人晕倒,也有人试图逃跑,被火枪兵当场击毙。

梁得声撇撇嘴,抄斩官绅满门的事他原来常干,一点也不意外。就是觉得江西兵的技术不太行,什么搞得乱糟糟。

官员和家属数百口人,全被押到赣江边。江西兵强迫他们跪倒,一刀刀砍下去,砍完一个,江西兵就把尸体踢进赣江。

鲜血溅得到处都是,附近的江水带上一抹淡淡的红色。两百多人,很快被斩杀一空,尸体向下游飘去,成为鱼鳖的美餐。

期间有人高声呼救,向这队明显是广东绿营的士兵求援。

梁得声冷眼旁观,默不作声。

江西兵干完了,梁得声这才出声问对面的军官,“请教兄弟高姓大名?”

那军将哈哈一笑,“梁参戎请了,某家四川郭天才,江西提标左营参将。”

“郭参戎,后面船上都是我广东军的家眷,女人孩子受不得惊吓。烦请向贵部金帅禀报一声,让我们尽快离开南昌。”

“梁参戎,金帅派我来,就是怕官兵不识贵部军旗,冲撞了各位太太夫人。还请梁参戎稍安勿躁,再等一会你们就可以开船了。”

梁得声冷哼一声,不再说话。

对面的江西兵放松下来,郭天才甚至点燃了烟斗。这种气氛,梁得声倒也不担心会打起来,毕竟他后面站着李成栋。不管南昌怎么折腾,金声桓没理由动广东的家眷。

梁得声自觉挺倒霉,从松江出发护送家眷去广东,海道显然不能走,那是明军和海盗的天下。福建遍地都是起义军,道路也是断的。湖广正是战场,杀得尸横遍野。

他只能走江西。

家眷们在船上渡过了春节,三天前到了南昌。带着女人孩子跑长途太辛苦了,后面还有翻大庾岭的山路,梁得声决定在南昌休整几天。

原本倒也无事,第一天副总兵,署提督江西军务的金声桓甚至亲自来码头,送来几十口猪羊,慰问远道而来的客人。

金声桓陕西榆林人,那是明朝出将军最多的军卫。李成栋宁夏卫人,大家都是陕西老乡。

乱世中,金声桓李成栋也都算的上是风云人物。同为明将时,梁得声跟着李成栋见过金声桓数次。梁得声当时觉得一切都很好。

事情坏在昨天晚上,城中突起变乱。

在战场上摸爬滚打二十年,梁得声立时察觉城中发生兵变。有心开船走,可船队的小船多,夜间出航危险。梁得声当即决定在码头设防。

城中很快恢复平静,一队江西兵将码头围起。金声桓的使者告诉广东军,他们没有敌意,只是过来保护友军家眷。天亮后,梁得声发现面前的江西兵将红缨白帽丢了一地,重新裹上头巾,立时就明白,金声桓反了。

江西的事情不是什么秘密。

当初金声桓吸收了很多左良玉被遣散的士兵,实力很强。江西省一大半郡县都是金声桓与王得仁拿下的。后来与山东总兵柯永盛、江宁副将高进库联兵攻克赣州,可谓是战功卓著。

仗着大功在手,金声桓向北京讨要总督衔,却被多尔衮严词申斥,最后只给了一个副总兵署理提督军务。

绿营将领圈子里一直有传说,金声桓自那时起就心怀怨望。

后面北京变本加厉,作为一个有权威的朝廷,北京向全国派出各级文官,剥夺绿营降将们对地方的民政权。在全国逼反了不少绿营将领,北方尤其多。

南方金声桓是第一个挨整的,江西抚、按搜集了不少黑材料,向北京打小报告,说金的幕府中有很多前明人士出入,其心难测。

梁得声有些感叹,传闻存在了很久,今天终于被证实了。

江西反不反梁得声不关心,他只在意能不能安全离开。船上家眷一个都不能少,少了人他没脸回广州。

又等了一会,金声桓的使者再次来到码头,与昨夜相比,剃光脑袋换了一身僧衣。

“雷先生,你这是作何打扮?”

雷德复是金声桓的幕客,于金声桓反正事中出力很大。

“梁将军,我要去广西找何督师,联络朝廷。换这身衣服更方便。”

梁得声心中一动,“雷先生要与我同行?”

“鞑虏占了湖广,我还是走广东更安全。不知梁将军可否行个方便,在船上给我留个位置?”

梁得声丝毫没有犹豫,“没问题,雷先生可以乘我的座船。”

“那就多谢了,”雷德复哈哈一笑,从怀中掏出一封信,“这是我家金帅写给李提督的信,烦请梁将军转交。”

在人家的地盘上,一切好商量,梁得声痛快地接下密信。

“范承恩!”

“末将在。”李成栋的旗鼓都司出列。

“你留在南昌,等江西的兄弟们觉得可以了,你再走。”

“是,参戎。”

梁得声转头看向后面的郭天才。

江西提标左营参将微笑挥手,撤围放行。

船工升起风帆,撑离南昌码头,继续沿赣江上溯。

船队前面的赣州是高进库的防区,高进库是高杰养子,与李成栋的部队曾有袍泽之谊,不会有问题。

船队中央,成栋爱妾赵月挑开窗帘。南昌城头,一面大旗落下,掉进城墙下面的泥沼。明字军旗升上旗杆,在风中飘扬。

赵月字微波,是在扬州被成栋俘虏的杨氏公卿养女,跟了成栋后,改回了本姓。虽沦为军将妾室,却也得以从乱世中幸存,专受成栋宠爱。与很多女人相比,她的人生还算幸运。

南昌城头,崭新的军旗下。金声桓目送李成栋的船队离开,对身边的王得仁道:

“王将军,我一直有反正之心,其实策划还在你的前面。我不举事的原因一是妻儿此前皆在北京,二是囤积粮草,制舟船,南结高进库,西约何腾蛟。现在事未齐备,将军忽然发难。虽然城中无粮,我也不能辜负夙心。”

……

守序在宜兰四处走走。无论是州县官还是保甲长,在安排屯垦等具体工作方面都比他专业。多数时候守序只是看,不提任何建议。

台北各处严重缺乏铁器,三亚每年都给台北输送几百吨铁制品,那些铁通常优先用于军事相关行业,农具和民用品的优先级次序很靠后。

宜兰有些极端的例子,守序看见有五户人家合用一口铁锅,很多居民必须依赖陶罐来获得熟食。

这种局面暂时还难以缓解。

联邦现在的情况很尴尬,有煤的领地无铁,有铁的领地无煤。海运矿石太占吨位,成本高昂。因此本土、台北、婆罗洲、后江四块领地全部依赖三亚供给的成品铁器。幸好三亚位置在联邦南海航运线中心,无论南风季还是北风季,都有合适的出航方向。

田独铁矿出的铁器质量极好,但产量一直上不去。

这也是联邦各矿山面临的共同问题。矿业生产陷入瓶颈,主要原因是联邦国土都位于降雨量充沛的地区。矿坑挖不了多深就面临严重的排水难题,现在依靠人力和畜力排水,效率低,成本高。

在工业生产中,材料工时折旧加工动力各项成本最终都反应在产品价格上,价格是最均衡的指标,只关注工时是很不全面的。

对联邦来说,若要在工业上突破,首先需要降下来的是煤矿成本。煤炭能提供廉价的燃料,最关键的,煤能给排水提供动力。

常压蒸汽机的热效率很低,最初只能用于煤矿排水。但常压蒸汽机会让煤矿的开采成本下降一个台阶,到时只要三亚港的煤矿海运到岸价加入常压蒸汽机后,成本比畜力排水低,就能建立经济上的正循环。这种正循环会刺激蒸汽机产业继续发展,成品铁价格进一步下降,煤的开采成本也随之而降,工业化的车轮就能实现自主转动。

守序不知道整个过程需要多久,但这是工业化的必经之路。

鞑靼人正在大陆建立新的秩序,野蛮,愚昧,却有很强的稳定性。这套秩序未来会把中国带进历史的深渊。但在目前这个阶段,稳定是大乱后的中国最需要的。

鞑靼人的制度符合这个时代的技术水平和生产关系。在旧有的秩序上,守序不可能比鞑靼人做的更好。

联邦的强军也好,海上带来的滚滚白银也罢,要征服一个稳定下来,有着几千万人口,财政收入在3000万两白银以上的大国那是天方夜谭。

新秩序的产生需要新的技术高度,守序要打开工业化的那扇窗户,给沉寂的东亚带来新的能量获取方式,寄生其上的社会逻辑和形而上的政治制度。

北征朝鲜的船队返航,带来粮食、物资、人口和马。

粮食、物资和马留在台湾,人装船。

南下的船队分成了三波,一只去三亚、后江、本土方向。

一只经三亚航向婆罗洲。古晋拥有联邦境内最多的硬木储备。古晋城周边更有石隆门(巴乌)金矿、邦达(Punda)金铜矿,矿山和木场亟需人力。

守序则带领一只护卫舰小舰队先走,航向菲律宾,掩护归国的船队。

这次船上多了一百多名新到的九州武士。蔡元定在琉球与萨摩藩达成秘密协约,这批移民的武士是条约附带品。

第54章 赵夫人歌

赣江从南昌城西南绕过,向东北汇入烟波浩渺的鄱阳湖。

由北向南,逆流而上,一路行过临江、吉安。

船头,赵微波长身玉立,衣着如雪,发黑如墨。江风轻轻抚起裙裾,衣摆时起时落。

上天给了赵微波令女人嫉妒的容颜,也给了她一双空灵的眼睛。

寂静如斯的眸中,倒映出来的是两个不同的世界。

赣江东,抚州、建昌乃至更北面的饶州、九江,衣冠尽复。士人重新戴起网巾,峨冠博带,宽服大袖。

赣江西,临江、吉安依然举着羯奴的旗帜。

据梁得声说,吉安守将刘一鹏是金声桓的部下,尚在观望之中。

彼时,赵微波在江南见过很多次剃发民众与束发民众之间的杀戮,互曰“杀剃头”,“看光颈”。江西这会情况还好,未发生血腥的内斗。

扬州城破的那十天是微波刻骨难忘的记忆。全城笼罩在血光中,男人被杀死,女人被掠走,沦为暴行中的玩物。

微波能歌善舞,独步广陵一郡。身为女流,却敦说诗雅,通史书,明古今治乱之数。可在鞑靼人的刀剑下,歌舞,诗书又有何用,终不过泄欲的工具。

微波了然乱世中女人通常的命运,本已绝望,李成栋闯了进来。就像周围其他的同伴一样,因为上等的容颜被鞑靼人赐给战功赫赫的绿营总兵。

可美女对执掌数千精兵的将军来说,并不是难得的资源。就像兴平伯高杰对许定国所说,“大丈夫行止由于妇人,不如为子杀之,当偿汝以美人也。”

女人之于军将,不过玩腻后随意杀虐,随意赠送的物品。

嘉定屠城,松江屠城,赵微波都亲临其间,原以为也是委身于一杀人恶魔。

可后来成栋驻守松江期间,微波却察觉出他的一些异常。

他经常会摸着辫子出神,有一次,微波无意间闯进成栋的书房,却发现他正望着朱元璋的御容。

微波悄悄退开,自那时起,她知道,成栋可能与降虏的其他人不一样。

虽仅为一妾,但在家中能与成栋说几句军国事的只有微波了,其他皆是寻常妇人。微波明了自身的优势,有思想的女人也许不少,有容颜的女人更多,可既有思想又有容颜的女子,天下也没多少。

自成栋离开松江,领兵出征,两人书信不绝。赵微波一点一点影响着李成栋。

南下闽广,李成栋再未屠城。于所俘明朝忠臣,尽皆礼遇。

张家玉、陈子壮、陈邦彦陆续死去,微波敏锐地发现,成栋信中字里行间露出的惋惜之意。

有些事,男人做不了,那就女人去做。赵微波暗暗下了决心。

船过吉安府,到赣州。年前,鞑靼人与明军在赣州血战半年。战争给城池带来的伤痕随处可见,四郊人烟稀少。

此时,南赣重镇巍峨的城墙下,弥漫着浓重的紧张气氛。守军拼命加固城防,强迫掳掠来的民夫挖掘护城壕。

赣江在赣州分为两股,西面的章水通向南安府大庾岭,东面的贡水通向信丰县。两河在城东北角的八境台下汇成赣江。

赣州城墙形状并不规则,城墙墙基以大条石修筑,其上的夯土早在宋代就已包砖。墙基上浓重的水痕显示,江水在涨水期能直接逼到城墙脚下。那些条石墙基实际也是赣州的江堤。

在码头与八镜台之间的沙洲叫龟角尾,呈尖锐的三角形。

微波抬头仰望,八镜台位于城墙上,高三层,近10丈,完全俯瞰了三江汇聚的码头。

台前筑有一座尖锐的炮台,红色条石修筑的炮台望之如被鲜血浸染。

微波在江南见过成栋打仗,炮台上那数十个大型炮眼意味着赣州是一座不可轻侮的城池。

去赣州更换关防的梁得声回来了,向微波报告事情很顺利,船队即将开航。

鞑靼人虽同意放成栋的家眷来广,却依然扣住了成栋的老母亲和幼子。这只船队中,赵微波隐隐是地位最高的女性。

“梁将军,我想问你件事。”赵微波挥退了侍女。

“夫人请说。”

“这赣州城内的守军都是谁,有多少人?”

梁得声不敢怠慢,连忙回道:“夫人,赣州守军在南赣巡抚刘武元麾下,有赣州总兵胡有升,副总兵高进库、刘伯禄、先启玉、徐启仁,镇标5营,协标2营,共7个营7000人。”

“以将军观之,其战力如何?”

梁得声略略思考,答道:“总兵胡有升出自关宁军,汉军镶黄旗人,颇有能战之名。守军有好有坏,其精锐者也是百战之余,战力不下我军。”

听到是旗人总兵,微波有些失望,“将军,你觉得金、王二位能打下赣州吗?”

梁得声苦笑着摇摇头,“夫人,赣州如此坚城,守军更多达7000人。南昌兵虽强,却也难打。”

东面传来马蹄声响,微波望去,那边是贡水河,河面有著名的东水浮桥横跨贡水两岸。

一队骑兵正踏桥而回,身后是装满粮食的推车和被反绑双手的男妇。赵微波一阵失神,曾经自己也是那样被人系着双手牵于马后。

“浮桥之前被烧毁了,这是新搭建的。那些应是赣州打粮归来的骑兵。”

赵微波轻轻嗯了一声,失落之色溢于言表。

梁得声想了想,说道:“夫人,其实金声桓也不是没有机会。”

“将军,机会在哪里?”

“赣州城池虽坚,可经过去年战争消耗,城内存粮极少。如果金声桓动作快,在守军搜集足够粮食之前围城,破赣州也不难。”

赵微波一度亮起来的眼神又黯淡了下去,“现在来不及了是吗?”

梁得声摇摇头,“我们的船队走的很慢,后面却没有南昌兵的任何消息。拖的时间越长,金声桓获胜的可能越小。”

“梁将军,”赵微波贝齿轻咬着红唇,“赣州的南城墙是不是更好打。”

梁得声脸色微变,倒退两步,拱手抱拳,“江上风寒,请夫人船中安坐。我们即刻开船,离开江西是非之地。”

赵微波心中暗叹。转身回了船舱,放下帘幕。

船队再启航,沿章水上溯。

冬季水浅,平底的小艚船也只能到新城镇为止。

梁得声护卫女眷们下船,改为步行,过南安府,登上大庾岭。岭上多梅树,别称梅岭。

梅岭顶有梅关,关城在两峰夹峙之间,虎踞梅岭,如同一道城门,将广东与江西横断开来。隘口的岭路,为唐朝丞相张九龄主持开建,路基宽约三步有余,路面以砖石铺砌。关楼正中署“梅关”二字,关门南北,分刻“南粤雄关”、“岭南第一关”。

到了梅关,梁得声终于松了一口气。梅关已是广东辖区,欢呼声中,梁得声与雄韶副总兵李养臣会师。

在南雄府浈江,登上早已等待在此的船队。过韶州,在清远大吃一顿清远鸡。继而到三水县,汇入珠江干流。船队顺风顺水,很快抵达南天第一城,广州。

成栋早已等的望眼欲穿,见面即将赵微波打横抱起,同赴巫山。

小别胜新婚,几番云雨过后。

赵微波靠在成栋胸口,喃喃道,“将军。”

“恩?”

“金声桓反正了。”

“我知道,你们路上有没有遇到麻烦?”

赵微波摇摇头,“金将军路上对我们颇为照顾。”

成栋一笑,“金虎臣还算给面子,这个人情我记下了。”

李成栋不在乎金声桓已是敌军?

微波轻抬臻首,轻抚成栋唇上的伤口。那是多年前一次战斗留下的箭伤,成栋李诃子的绰号也是由此伤而来。

“将军拥广东全省,地广兵多,粮赋如山积,不如反正归明。与金虎臣将军会师于赣州,入长江,南都指日可获光复……”

成栋的手停止了动作,面沉似水,一言不发。

女人定定地望着李成栋。

成栋起身,穿戴整齐,“我晚上有事,你一人睡吧,不用等我。”

男人走后,女人躺在床上,思考了很久。赣州等不了,时间紧迫。她披衣起床,点起油灯,划破手指,在洁白的纸笺,留下一行行鲜血凝就的文字。

“将军亲鉴。

妾本食氏广陵,将军镇抚三吴,感夷吾白水之辨,杂佩以要,素琴以友。不啻青鸟翡翠之婉娈矣。

妾惟愿君效狄梁公反周为唐故事。迎驾邕、宜,为诸侯帅。泛长江,过彭蠡,天下义旗将集君所矣。”

……

李成栋匆匆走出提督府,翻身上马,向城北而去。铁蹄击打在石板铺就的路面上,声音传出很远。正是宵禁时刻,坊门紧闭,几队城守营在街上巡逻。见提督大人的马队过来,急忙避让到一边。

越秀山望海楼,成栋拾阶而上,亲兵牢牢围住城楼,不许任何闲杂人等靠近。

广州城墙从越秀山蜿蜒而过,望海楼高居其上,五层高,飞檐翘角,朱红楼墙绿琉瓦,巍峨的影子俯瞰广州城。

成栋登上望海楼顶层,广东布政使袁彭年和李元胤早已等待多时。

成栋迫不及待地问元胤,“去南宁的人回来了吗?”

“回来了,父亲。”

“皇帝相貌如何?”

“酷似神祖,将相交和,神人共戴。”

“好。”成栋以拳击掌,“袁藩台。”

“将军。”

“从明天起,以府库无银为由,断掉全军军饷。”

“这……”袁彭年立时汗满额头,“将军,方今紧要关头,正是用兵之时。此时不对士卒厚结恩义,恐有不测之祸。”

成栋冷笑几声,“你是书生,不懂带兵。只有断饷,才能让士兵动起来。我的兵都听我的,到时一呼百应,何愁大事不成。”

袁彭年擦了擦汗,也豁出去了,“是,将军,明天我就照办。”

李成栋看着这个在福建向自己投降的隆武朝吏科都给事中。与金声桓一样,李成栋收留了很多明朝大臣。其中以大学士何吾驺、黄士俊为首,现驻扎梧州的广西巡抚耿献忠,广东布政使袁彭年,和没有官职的潘曾纬、洪天擢。

这些人明里暗里鼓动李成栋反正归明。李成栋做事比金声桓隐秘的多,他的核心圈子只有李元胤和袁彭年。

万籁俱寂,江涛声声入耳。

李成栋极目远眺,此时的珠江江面极广,望之如海,正是望海楼名字的来历。江上泛着星星点点的灯火,那是疍民的居所。

李成栋缓缓道:“我辈因国难去顺归鞑。我每每念之,自少康至今三千余年,正统之朝虽有败,必有继起而兴者。本朝深仁厚泽,远过唐宋。先帝煤山之变,遐荒共悯。现在江西金声桓所向无前,焦琏在桂林大败孔有德,陈邦傅虽向我递交降书却不解甲。天时人事,尚未可知。”

“我决心已下,事成则易以封侯,事败亦不失为忠义。”

袁彭年浑身颤抖。运作李成栋反正事近年,今天终于听到了准话。

李成栋转身下楼,李元胤连忙跟上。

成栋幽幽地说道,“今天微波也劝我反正,妇人都有此见识,我还犹豫什么。”

“父亲告诉姨娘我们的计划了吗?”

成栋摇摇头,“事关机密,只有我三人知道此事,怎么能跟女人说。”

三人下了望海楼,分路回府。

成栋第二天有个重要的接待,早早睡了,没再去赵月房中。

……

李君常一身红夷人打扮,在天字码头下了船。他记不得这是第几次来广州了。

广州是联邦最重要的贸易对象,还在明朝时,他几乎每年必来。

战争造成贸易额大幅萎缩,李君常停了一年,不得不冒险再次亲来鞑靼人治理下的广州。

李君常相信,统治者虽然变了,可海贸的需求仍在。只要不是脑残,不会放着银子不赚。

李成栋大权在握,军队对金钱的渴望尤其强烈,有权有需求,一切都是那么顺其自然。经过李元胤牵线搭桥,李君常来到提督府,与成栋会面。

双方早在南直隶就有了合作基础,谈判很顺利。李君常甚至觉得与军阀谈生意比原先跟明朝的官僚谈生意更干脆,更灵活。以前在广州做生意,需要搞定广东总兵,广东巡海道,广东布政使,甚至两广总督。在下面还有无数的水师官兵,巡检司和税关要打点。关系错综复杂,生意做的很累。

现在只要跟李成栋谈就行了,佟养甲就是尊菩萨,海防事务成栋一言而决。

李成栋不缺武器,他有100多门新铸的红夷大炮。广东也不太缺火药,原本中国就会通过广州对外输出一部分硝石。虽然中国也没有天然硝石矿(新疆有),但广阔的国土和几乎无限的人力提供了充足的资源,大陆可以通过扫硝,在洞穴中熬制次生硝石获得补充。

成栋需要的是银子和粮食。

李君常满口答应,只要广东拿出生丝、瓷器、干姜、茶叶,一切好谈。没货物用人也可以,青年女子和工匠最值钱,其次老农和青壮男子。

成栋满口答应,对军阀来说这都不是事,很快就谈妥了。

双方都很高兴,侍女抬上酒席,李成栋与李君常同饮。

李成栋道:“君常先生,我想邀请贵国执政来广州见见面你看如何?”

李君常不能肯定守序的态度,犹豫着道:“提督阁下,这我做不了主,得回国禀报。”

成栋点点头,“那是自然。广东军务繁忙,我须臾不得离开。如果有机会,我也想去南洋走走。请君常先生把我这话带给贵国执政。”

“君常敢不从命。”

成栋哈哈笑道,“我有一爱妾,歌舞为江南一绝,今天就邀请君常兄同赏。”

李君常有些吃惊,“将军,这合适吗?”

“有什么不合适的。你是海商,我是武将,不是那些穷酸措大,只会讲些纲常伦理。”

李君常倒是听说过,李成栋家里多用夷礼,没有寻常官僚的穷讲究,便也恭敬不如从命了。

两人继续吃酒。

赵微波一身素色的白纻舞衣,款款走进大厅。

没有往常的丝竹音乐,李成栋有些莫名。

赵微波以清唱伴舞,轻轻起步,柔弱舒缓。

白色的舞衣质地细腻,色彩洁白,如同蓝蓝的天上白云飘。有时折腰转身,有时脚步轻移,舞姿飘逸,舞衣洁白,光彩照人。美姆流盼,如诉如冤怨。

与奢华绮靡的寻常舞蹈绝不相同,李君常看得呆了。

舞毕,赵微波敛衽下拜,脱珈捐珮,扬衡古烈,再劝成栋反正。

李成栋大怒,“军国大事出于司马。牝鸡司晨,只会去凌迟的刑场上见。”

赵微波凄美地一笑,拔出早已准备的匕首,“将军堂堂中华男子,妾惟愿将军不再屈身事虏。”

李成栋跳出座椅,伸手想拦,却已是不及。

一抹鲜艳的血红从微波胸口泛开,落在雪白的舞衣上。鲜花绽放的同时,生命在凋谢。

微波的身上,尚有昨夜书就的血书。成栋跪倒在地,已是泪流满面。

搬开微波的手指,成栋收起匕首。

“君常先生,你恐怕得在我府上多住一段时日了。”

李君常知道闯进惊天的大事了,紧咬牙关道:“一切但凭将军安排。”

……

旬月之后,1648年6月5日,永历二年四月十五,顺治五年闰四月十五。

李元胤将两广总督衙门团团包围,解除佟养甲300八旗亲兵武装。

李成栋拔出赵微波用来自杀的匕首,冷冷道:“请总督去辫。”

佟养甲面露难色。

“总督若是不愿,请用这把匕首自裁。”

佟养甲都快哭了,佟家在鞑靼人那里是一等亲贵,他却被逼在全国抵定的时候投效南明。

“李提督,事若不成怎么办?”

“我世受国恩,事不成,当以颈血报本朝。”

当日,广州衣冠尽复。

李成栋的老母和幼子仍在松江,今天也注定了他们的命运。

同月,三十日。镶白旗固山额真何洛会攻克饶州府,屠城。

五月一日,鞑靼前锋,援剿副总兵杨捷克九江,屠城。

五月初七,正黄旗固山额真,征南大将军谭泰与何洛会从东西两面进抵南昌。

红缨白帽,漫山遍野。奴骑掳南昌四郊十万百姓,男子掘壕,日给一碗稀粥。女子入营,由士兵享用。

同日,何吾驺门徒邝露书就《赵夫人歌》。

第55章 古晋行政长官辖区

年初,守序率一只纵帆舰队从宜兰苏澳港出发,由太平洋一侧接近菲律宾,突袭黎牙实比。

以菲律宾征服者命名的城市座落于吕宋岛东南部比科尔半岛,附近的马荣火山给比科尔半岛带来肥沃的火山灰。绿油油的水稻田在火山近似完美的圆锥体下向远方延伸,层次对比十分强烈。

黎牙实比是菲律宾群岛唯一面向太平洋的港口城市,马尼拉大帆船进入菲律宾的第一站。

城市本身的防御力量不强,来自九州的失地武士冲在最前面,一个夜间突袭就拿下了堡垒。城中教堂属于圣方济各会,守序允许教会出面,赎回大部分西班牙俘虏。

船队在黎牙实比未停留太长时间,四天后就带着青年女子和菲律宾工匠等少数战俘离开,由圣贝纳迪诺海峡进入萨马海。随后,护卫舰队在萨马海、米沙鄢海和锡布延海等菲律宾内海渡过了一段快乐的狩猎时光。直到马尼拉驻留舰队的帆影出现在视野内,守序才带着在菲律宾俘获的9艘本地船撤退。

期间路过菲律宾第二大城市宿务港。宿务的防御力量就比较强了,港内有2艘西班牙盖伦。菲律宾群岛中,除了坚固的马尼拉都会区,就属宿务是最有价值的目标。守序决定下次再来。

舰队在苏禄海和乐岛短暂休整。守序与奔苏苏丹会谈了三天,敲定婆罗洲双方的疆域划分。以婆罗洲最长的河流拉让江为界,江北仍然属于文莱,江南属于联邦古晋行政长官辖区。

文莱苏丹对沙捞越只有他自我宣称的法理统治权,奔苏苏丹承诺“说服”他同意此次疆界划分。守序承诺不再向北扩张,并在未来三年内,向和乐岛提供170门大炮,包括20门铜炮和150门铁炮。双方将继续加深军事合作。

对联邦和苏禄,这是一次双赢的条约。守序用在菲律宾获得的贵金属向和乐岛购买了一批女奴,随后沿婆罗洲海岸线南下,进入沙捞越河古晋港。

古晋是沙捞越地区唯一称得上城市的地方。

说是城市,其实还比不上中国南方一县城。城区被两条河流环绕,东南是沙捞越河。

古晋行政长官,托马斯梅洛向守序介绍,“……情况就是这样。根据我们与中国军人的协议,在古晋和周围地区俘虏的近万马来人、伊班土著全归他们。古晋城区给他们的首领留了住宅,但城区的控制权属于我们,港口则由古晋的联盟共同使用。”

古晋港码头设施尚可,多年前这里曾是东南亚的冶铁中心之一。那些冶铁场早已荒废,却给古晋留下一片宝贵的遗产。

城市周围的森林被大量砍伐,高大的乔木退去后形成了一片平原。对初来乍到的东南明军来说,整个东南亚没有比这里更合适的定居点了。没有森林,意味着不用费劲处理那些麻烦的树根,很快就能进行耕作。

婆罗洲的土壤条件很差,气候则比较适合种植水稻、胡椒、椰子和油棕。肥力不足,单位亩产肯定不高,这个世界上也只有华人才能在这样贫瘠的土地上发展出具有经济价值的农业。

在联邦,捕鲸得到的鲸油主要用于工业和照明,饮食用油只能靠植物油。油棕果含油量高达50%以上,东南亚不缺稻米,可军地和人民不能只吃米饭和蔬菜,重体力劳动需要重油水。人人有肉吃只是个美好的愿望,并不现实。联邦人民的菜单中,未来大宗油脂补给就靠婆罗洲的油棕种植园了。

古晋没有城墙,只有木栅栏围起来的城区。全城没有石质建筑,唯一可靠的防御设施是港口由椰木和土夯打出来的单层炮台。

守序漫步在这座新征服的城市,如果可以称其为城市的话。

城中树木繁盛,到处是椰子树和竹林、菠萝和香蕉,看起来就像花园一样。

几条的小溪在城中蜿蜒流淌,水上漂了几艘小船。原来的居民用藤条、芦苇和树皮建造了许多房屋。

托马斯梅洛左手捧着地图,右手用权杖指向城中某个区域。

“那里,我打算把单层高脚屋全部推平,换成砖石建筑。重新规划这片区域的街道。”

一阵鸡叫传来,守序扭头看去。一大群鸡乱糟糟地从两位身着整齐海军制服的征服者身旁走过,熟视无睹。

梅洛愤恨地道:“鸡,到处都是鸡。每一座古晋高脚屋下面都是鸡窝。”

守序倒是笑了,“上校先生,我倒是建议你保留那些高脚屋和绿树。”

“为何?”梅洛有些诧异。

这些欧洲人不把城市变成石头的就会觉得别扭。其实中国人也是,当然他们更会烧砖。

“节约人力和开支是一方面,”守序解释道,“另一方面,根据在其他殖民地的经验,那些单层高脚屋远离地面,通风和干燥条件都比砖石房屋强。后江府统计过,高脚屋比拥挤闷热的砖屋更健康。”

“可木制和竹子房屋更容易着火。”

守序托着下巴,“也许你可以通过重新规划街道和树木篱笆来解决这个问题。”

“天啊,我快要疯了。经营领地原来是这么无聊繁琐,早知道我就该继续留在海军,不来做这个行政长官。”

“上校先生,后悔可不行。你接受了任命,至少就得做满三年。”

“上帝,这才过去三分之一。”

守序见梅洛一副痛苦的表情,开解他道:“古晋现在是联邦最简陋的殖民地,当年后江和台北也都是慢慢做起来的。”

梅洛跳了起来,“台北好歹有西班牙人打下的基础。后江也是真腊王国的地盘,我这里只有猎头的伊班族!”

梅洛这就有些夸张了,至少古晋城和沙捞越河谷下游是马来王公拓殖的区域。古晋城西南的巴乌金矿也开采了几十年。

如同三发、坤甸等地一样,婆罗洲有许多零散的金矿。开采原生矿山需要人力,现在婆罗洲的金矿更多是在矿山下游淘集砂金。

“今年我会给你送来1万5000名朝鲜人,你把巴乌金矿山砸开。”

守序换了张古晋行政区的全图,“三座矿,巴乌金矿,邦达金铜矿和卢帕河谷的煤矿。”

巴乌金矿的开采条件最好,距离古晋城仅30公里。虽然比不上澳洲的世界级露天金矿,但巴乌也是东南亚最大的金矿了,埋藏很浅,砸开后可以露天开采。巴乌同时有汞矿,连冶炼金银的原料水银一并解决了。

邦达金铜矿略远,卢帕河谷煤矿的基础最差。不过古晋行政区有很多可通航的河道,有发展水运的天然基础。

“所以,今年我的任务就是用这些朝鲜人完成港口区和棱堡建设,再开挖金矿山?朝鲜人太多了,我的地面部队只有3个连,这连镇压都不够。你得给我援兵。”

“我把蒂奇从后江府调过来,再给你增加200人。”

“200人,太少了。“梅洛看了看守序的脸色,“好吧,总比没有强。”

“巴乌的矿每年可以给你提供几万两贵金属现货,有了这笔钱,你就可以滚动下去。”

梅洛摇摇头,“这不够。我想把矿山抵押了,借钱把邦达的矿也开出来。”

“这你自己决定,不过南洋银行现在拿不出来多少钱。他们的关注点在后江府的农业生产。”

梅洛诡秘的一笑,“我到古晋一年,除了在你说的位置找到金矿、铜矿和煤矿,剩下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寻找融资渠道。”

“你有目标了?不会是荷兰人吧。”

“当然不是。自从有了澳洲开发计划,我对与荷兰人接触都很谨慎。”

“那你从哪借钱?南洋华商的业务大部分被南洋银行垄断了。”

“我猜你也想不到,向我提出合作的是印度人。”

自从在安达曼海获得自由出海口后,联邦境内印度商人的数量迅速增长。但守序确实没想到印度人会把手伸进遥远的婆罗洲。

“我接触了几位对莫卧儿宫廷有极大影响力的高利贷商人。他们的联盟控制了印度很多省份的经济命脉,富可敌国。”

莫卧儿帝国并未控制全印度,他们向南只推进到了德干高原。在南印度还有高尔康达、比贾普尔两个苏丹国。此前与联邦接触最多的印度商人是控制了科罗曼特尔海岸,印度东南方的高尔康达王国。与莫卧儿帝国上层商人发生直接接触还是近期的事情。

莫卧儿帝国大约是现在世界最富庶的国家,比中国有钱,至少他们的政府比中国有钱。印度的纺织业处于爆发性增长的阶段,纺织业带动了金融业。印度的商业汇票同样风行于东南亚,荷兰人都不敢惹强大的莫卧儿帝国御用商人。

南洋银行与印度金融商人有合作,这守序是知道的。但就像所有的封建专制国家一样,高利贷商人是皇权的寄生物,信用来自于站在他们身后的莫卧儿亲王。这些亲王在政治上斗争的结果决定了很多东西,守序对于印度商人合作态度比较谨慎。

守序抬起头,“找你的是奥朗则布的人?”

“不,是他的哥哥孟加拉总督沙舒贾。”

奥朗则布是莫卧儿帝国德干副王,沙舒贾是孟加拉副王。

现任莫卧儿皇帝沙贾汗有四个儿子,分别控制数省军政大权。莫卧儿帝国有着世界上数量最多的军队,这四个王子人人都有几万甚至十几万军队在手,骑兵战象大炮如云。不用想,未来的皇位继承肯定会有一场血腥的内战。

“莫卧儿人提了什么条件?”

“他们提出借款年利率50%,我骂他们是神经病。跑海贸的商人才会接受超过50%的利率,我干的是开发矿山和种地,风险比跑海船小多了。”

“你最后谈的利率是多少?”

“年息15%,再加沙里巴斯河谷80公里区域两岸的拓殖权。”

“……你借了多少钱?”

“15万两,分3年到位。沙里巴斯河谷是印度人的,我有名义上的宗主权,但他们不用向我交税,我也不用负责他们的防务。”

“开拓需要的人手呢。”

“他们自己负责。”

守序感到很惊奇,在他与苏禄苏丹划出来的疆域中,古晋至拉让江之间是一片茫茫的原始森林,在各条河道两岸间或有一些伊班人的村庄与耕地。为了躲避海盗侵袭,伊班人远远地搬离了河流出海口,他们的定居点都位于内河。

像沙里巴斯河谷这种地方,除了树就是树,都是参天大树,当然只要砍下来,这些热带硬木也比较值钱,但那需要投入人力。

梅洛笑嘻嘻地道:“你不要用那种眼神来看我。我也很奇怪莫卧儿人爽快地同意了,本来都已经做好了讨价还价的准备。”

“你没暗中答应印度人什么别的条件吧?”

梅洛摊开双手,“绝对没有。”

孟加拉是印度最富庶的省份,15万两简直是九牛一毛。荷兰人、英国人与孟加拉有很多的贸易往来,但他们对介入孟加拉湾的军政局势都非常谨慎。

孟加拉出海口不远处的吉大港属于佛教徒的阿拉干王国。阿拉干王国给位于第安加的欧洲海盗国提供援助,这帮以葡萄牙人为主的欧洲海盗稳稳压住孟加拉的莫卧儿舰队。虽然莫卧儿人最多可以凑出200多艘战舰,但到目前为止,他们依然不是海盗国的对手。阿拉干王国与第安加的联盟暂时控制了孟加拉湾东部,荷兰人、英国都无意介入其中。

“好吧,”守序伸出右手,“上校先生,你这一年来的工作我很满意。各项工作都在稳步开展,请你做好准备。未来的2年,我会给你来许多来自广东的移民。”

“有多少人?”

“也许超过10万。”

第56章 权力来自于人民

沙捞越河的支流在古晋交汇又分开,形成一个X形的河道水系,大致将城区附近分为四块。联邦城区在河北,明军各部辖区在河南。

婆罗洲造船厂位于X形最上面的那个象限。这个造船厂是华商投资私人企业,由台湾的几个商人联合投资。工人主要来自浙江,搭配在菲律宾俘虏的船匠,老板潘学忠又在南洋招募了一些人。船场刚刚奠基,距形成产能还有不短的时间。

沙捞越内地有数不清的洞穴,洞穴次生硝石是火药主要原料。古晋行政长官向河流上游派出数只探险队,寻找可开发的资源。

港口的木制塔楼上,守序与梅洛目视探险队乘坐平底船,系着独木舟,一艘接一艘离开。

“执政官,那些勇士将与毒蛇、网纹蟒和各种说不出名字的带毒蛙虫搏斗,探索人迹罕至的危险洞穴,为我们饥渴的兵工厂带去营养。”

“还有与伊班猎头部落可能的战斗。”守序颇有些感慨,“一个积极向上的国度,总是不缺少渴望出人头地的冒险家。我们所要做的是引导和鼓励他们。不仅仅是航海,在各行各业都应当如此。”

“你觉得应该怎么引导?”

守序看着手中热气腾腾的咖啡出神。这是新开发的饮料。虽然个人更偏好绿茶,但为了引领消费时尚,守序只好又亲自上阵了。

“我的上校先生。你也曾经是一个冒险家,你觉得作为海盗船长最渴望的是什么,最担心的又是什么?

梅洛陷入思考,加勒比海的冒险生涯给所有人都留下了刻骨铭心的回忆,那里有战斗,那里有阴谋,那里有欢歌笑语,也有尔虞我诈。

“我想,我最渴望的是自由和财富,最担心的也是失去自由和财富。”

守序轻啜一口咖啡,不加牛奶不加糖,略有些苦。

他笑了笑,“大部分经过海盗生涯洗礼的兄弟与你一样,上校,这应该是普遍的担忧。所以我们要立法,解决掉你们曾经担心的问题。”

守序脸上又泛起那所有人都很熟悉的笑容。梅洛心中一动,本土有几个团体在鼓吹类似的言论,看来传闻是真的。站在那些团体身后的人正是眼前这位一步步将他们从海盗带到今天的执政官本人。

梅洛小心地答道,“阁下,我们的兄弟中曾经有很多人是自由的斗士,可现在他们的立场也许不一样了。”

守序轻轻敲着剑柄,“上校,我同意。我们不可能赋予所有人自由。但我们可以保证有些人更自由。”

“不止元老院成员,联邦境内还有来自不同民族的工场主、种植园主、矿山老板,海商,甚至大奴隶主,他们各自的立场也未尽相同。国内有很多自治团体,他们有不同的信仰,不同的习俗,不同的法律和不同的诉求。我们用武力暂时将他们团结到我们的旗帜下,他们出钱出人,我们组织军队保护他们的利益。可正如你们经常私下里担心的那样,我们的人很少,只能与他们融合到一起。如果不解决掉内部团结问题,这个国家终将走向分崩离析。”

“联邦需要超越民族的共同纲领。”梅洛响起某期《金城周报》的标题,“阁下,国内的族群间有太多的分歧,我们应该从哪里着手?”

守序放下了咖啡杯,“上校,亚洲是个君权高度集中的地区。理论上,亚洲皇帝和国王们的权力是无限的。联邦作为新来者,我们要站稳脚跟,就得在一些做法上与亚洲的君主制国家相区别。”

“我不明白,什么样的做法能解决掉天主教和新教间的分歧?”

“朋友,信仰上的分歧是无法解决,但我们可以让大家暂时忘掉它。”

“我不明白,阁下。”梅洛自言自语。

守序幽幽地道,“上校,联邦的中国人很多。有兴趣的话你可以把中国当成一个案例来研究。中国的皇权是整个东亚学习的标准。地主士绅作为中国体制下的精英,他们向皇帝纳税,皇帝保护大多数人的安全。这是皇权的逻辑所在。不同的时代,精英的代表也许不同。最早是各级封建贵族,然后是跨州连郡的士族地主,现在则是广大庶族地主。微观经济结构不同,造成统治的模式完全不同。但他们却用一种思想统治了2000年。”

“精英纳税,君主保护精英。中国人所谓的儒,本质就这一句话。其他都是对这句话不同的解读,是他们在不同经济基础下的方法论。”

“如果君主保护不了呢?”梅洛似懂非懂。

“那就是君主下台滚蛋,换一家。中国人管这个叫天命,人即天命。”

如果深入研究商周鼎革,就会发现儒的本质是中国放弃了以鬼神治国后,将视线聚焦到人身上所诞生的“进步思想”,那也是必然的选择。自周公旦彻底征服天邑商,儒就成为中国优势的统治思想。后世所谓的百家争鸣并没有脱离儒学的范围,只是渐渐孔孟的那一套方法论获得优势,成为周公旦道统的继承人。

鬼神或者人,站在人一边的即是儒。后世有个神权之国,地上的天国遭遇了同族和异族武力的共同剿杀。毫无余地,他们触犯了根本。

孔子说敬鬼神而远之,到董仲舒用天人感应四个字,宣告了在中国神即是人,彻底将神权扫进垃圾堆。儒家并非中国的敌人,帝辛在鹿台放了一把火,此后3000年儒即等于中国。后来新儒学的沉渣泛起,也有类似的背景。

守序略发挥了一下,梅洛彻底懵圈了。

“我把你说的的精英理解为贵族,那随着王朝鼎革,贵族的人群是在变化的。”

“是的,极端的情况下,新的统治者可以把原有的精英阶层全部肉体消灭,只要他有这个实力。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后面采用的统治逻辑是不是以人为优先。”

见很难与梅洛交流这个问题,守序把话题拉回现实,“你看现在的中国大陆。鞑靼人全族只有20万男丁,但他们胜利的趋势似不可逆转。就是因为鞑靼人向所有人证明,比起明朝,他们是道统更好的守护者。我们要比他们做的更好,就得再向前迈一步。”

梅洛痛苦地道:“我还是不明白。”

守序想了想,换了个说法,“上校,自从立国开始,除了某个教派,大体上我们遵从了信仰自由,因此联邦境内有很多神。我们的权力就不能来自神的授予。”

梅洛想了想那个场景,“是的,仅是来自哪个神的授权,就一定会吵翻天。”

守序:“中国人用君权天授,但天人感应来解释这个问题。我们更直接一些,直接从法律上宣布,权力来自于人民。”

“有授权就要有回报,阁下,我们需要付出什么,金钱吗?”

“确切说,是财产。”守序道,“私有财产神圣不可侵犯,未经审判不得剥夺私人财产。我相信,无论是海盗,还是租佃制下的地主,种植园和矿山里的奴隶主。抑或是天主教的修士和新教的军官,他们都会喜欢这条。我们要让所有人相信,通过奋斗或者冒险可以发财。然后他们付出鲜血和生命赢得的财产在联邦统治下会很安全。”

梅洛道:“只有财产也许不够,阁下。”

“产权是我们都能想到的,剩下的恐怕就只能靠集体讨论,你我无法代替别人思考。”

代替思考的后果是心不甘情不愿,法律成为空文,政策出不了首都,守序的命令也许出不了执政官的官邸。思考可以独立,但是思考需要的前提,材料和舆论准备都是我来提供的。后世资本主义国家所谓的自由也是如此,只要控制了舆论和所谓的价值观,那个游戏规则下,能影响到大多数人就是成功。

“我明白了,那么联邦需要的就是像财产权一样,能获得最大共识的纲领,暂时放弃掉可能会引起分歧的条文。”

“很好,那就是我们统治的基础。与西班牙的战争在即,我们必须增强国内的凝聚力。必要时,元老院放弃部分权力,放弃部分利益。要让所有人相信,我们是比亚洲君主和纯粹来殖民的欧洲人更好的统治者。”

“放弃也许会是个艰难的选择。”

“是的,上校。但想想婆罗洲,想想澳洲,我们还有宽广的扩张空间,放弃与即将得到的比起来,不值一提。”

梅洛代表了元老院中相当一部分势力,有些问题必须在大会前解决掉。

“阁下,我只有一个问题,什么是人民?”

“上校,联邦通过军功和纳税额定义了公民,达到标准会得到相应的公民权。他有明确的内涵。”守序一笑,“人民则是很宽范的政治概念,他没有明确的定义,只有逻辑上的文字游戏。”

“阁下?”

“你可以理解得更直接一点。站在我们一边的,就是国家的人民。站在我们对面的是……”

“是什么?”

“人民的敌人。”

……

西南季风统治了南海。

守序离开婆罗洲,航向本土,接下来,他还要去后江和琼州。五百人院成立在即,元老院建立了这个国家,用五百人院来维系住她。

这也是为未来的战争做铺垫。

鞑靼人恢复了旧的秩序。

守序需要比他们更高层级的文明和新的秩序。

机器工业生产催生了资本主义,但自然发展过程太慢。守序向前多迈了半步,从思想、制度等上层建筑和底层的机器、经济同时推动。

第57章 后江行政长官辖区

守序在本土和后江滞留了数月。

大陆战乱不止,如福建部分州府,最离谱的粮价已到了斗米千钱,一石粮要七八两银的天价,那里四处上演人相食的惨剧。

在后江行政长官辖区,粮食的收购成本只有4钱银1石,运到广州的到岸价卖1两银还有30%的净利润,而那边的实际粮价稳定在1.5两至2两1石。巨大的价格差让千里运粮成为利润丰厚的生意。

因为与大陆的商业贸易往来萎缩速度很快,南洋银行资产负债规模扩张也随之进入一个瓶颈期,他们将不多的资源投入后江府的农业生产。

林同文对守序说的第一句话便是:“我需要人,越多越好。”

本土与后江府的移民分别由李君常和林同文二人负责。过去几年本土运力被台湾占用,后江府自行组织去往广东的移民船队规模并不大。好在后江府离大陆近,有很多自发的移民。

“你控制了多少人口?“

“算上奴隶16万人,其中有2万5千人属于兴平伯世子高元爵和他母亲。”

作为最早合作的明将之一,高杰的直属部队在后江与古毡河之间巨大的岛屿沙洲上获得了一块领地。

他们用刀剑火铳开路,随着最后一个水真腊部落在围攻中投降,成为明军的奴隶。高杰余部完整获得了面积2000多平方公里的膏腴之地。守序将这片归属地位未定的土地赠与邢夫人时,那里充斥着沼泽、鳄鱼。现在,明军筑起围堰,开凿灌溉水渠,已经开垦出了很多水稻田。

“在我们的推动下,邢夫人采用了分封制。她将首府放在古毡河边的茶荣城,其余土地分封给随她南来的军官们。士兵也都分到庄园,作为义务,那些士兵得在邢夫人征召时加入她的军队。大体上,那里有点像我们西周时,日本镰仓时代和欧洲中古时的混合。”

采用分封制几乎是没办法的选择。

明军的组织度在天启、崇祯年间退化到极低的水平。主将下面都是大大小小的军头,总兵们必须厚结恩义,甚至是贿赂才能勉强维持部队的团结。

混乱的军队无论是对上鞑靼人还是农民军,战斗力都十分可疑。明军成为绿营兵,战斗力增长与鞑靼人的体制重新梳理了军队组织度有脱不开的关系。

以高杰部为例,强势如邢夫人也不能控制到每一个士兵,她依靠的是各级军官。这些军官可以拥戴她,也可以抛弃她。

守序不能也不想复制鞑靼人的制度,既然明军的组织度退化,那干脆就一退到底。恢复古代的分封制,以裂土封建重塑明军内部的权力和义务。联邦元老院为明军的分封背书,监督并仲裁封君和封臣的关系。

制度不怕原始,就怕混乱。

人人都有领地,对未来收益的期盼团结了那些下级军官和士兵。每个人都明确了在系统内权力和义务的边界,并以法律的形式形成文字。

林同文铺开地图,“广南已经向南推进到西贡河北岸,高棉人称之为普利安哥的地区,越南人将其改名为嘉定。嘉定向西至湄公河主航道,向南至古毡河这片广阔的区域属于水真腊国。邢夫人,后江一般称她为伯爵夫人,她的士兵为我们镇守北部的边疆。”

守序:“水真腊国是广南的傀儡政权,邢夫人的兵现在还会越界捕奴吗?”

林同文:“偶尔还会有,你知道这种事情很难控制。嘉定地区的广南郡守向我抗议过数次了。“

“顺化的阮主是什么态度?“

“顺化朝廷尚未正式表态,我估计快了。”

守序:“以我的名义通知邢夫人,从今年起,不要再越界。奴隶而已,她现在的地盘也有出产,或是找陆真腊的贵族买,或是去陆真腊和广南之间的山里捉都行。不要再招惹广南。”

广南是南洋的强国,守序不想将其推到对立面去。

林同文:“好,我马上办理。”

“你们后江府本身拓殖到哪里了?”

“按计划,我们把主要精力放在了暹罗湾的方向,目前推进到了河仙地区。”

“不够,继续向西,到象山山脉为止,顺便再收下富国岛。”

后江府沿海岸线向西推进,而不是溯湄公河后江向上,主要的原因有两个。

一是沿后江向上推进太快显得咄咄逼人,而海岸线则是无人关注的地区。二是可以尽快将陆真腊变成纯粹的内陆国。

陆真腊出产丰富,只要他们没了出海口。那些稻米、淡水鱼、褐糖等特产他们就没了定价权,只能接受后江府的剥削。如果操作得当,整个陆真腊国百万人口将会为联邦打工,他们将逐步赤贫化,到时不用刀剑,陆真腊国也会给联邦送来无数的奴隶和女人。这种时候,垄断贸易将比军事征服获得更大的收益,也无需浩大的军费开支。

“执政官。后江府本身也有很多明军及其家属,我对他们也采用了分封制。这些小部明军官兵对我们的拓殖推进帮助很大。他们互相并不隶属,只能服从我们的指挥。组织去陆真腊捕捉奴隶的小队,保护移民庄屯都靠他们。如果可能,请再给我加一些明军。”

守序笑了,明军官兵不喜欢种地,他们往往把地租出去,本人继续做雇佣兵。

“没问题,大陆的溃军多如牛毛。“

守序在河仙至后江府上游朱笃镇之间划出一条线,“我会尽快给你补人,时机成熟时,挖出后江运河,这样我们的军队就不必绕过金瓯角,在暹罗湾与湄公河之间机动的距离会大大缩小。”

林同文:“运河工程浩繁,得等我填满整个后江府以后才能实施,那需要很多年。”

守序:“你的地盘,你看着办吧。”

林同文:“我现在用的是移民庄屯和分封明军的方法逐步蚕食真腊,如果挖运河,我就需要稳固真腊方向的边界,现在的兵力不够。”

守序:“陆军也不可能派出很多军队驻扎在后江府。这样,过两年我再给你调几部完整的明军,你将他们分封在与陆真腊的边界上。”

守序划出的边界,除了海岸部分,大体上就是后来越南与柬埔寨的国境线。

边界上的很多地方林同文都实地视察过,他在脑海中勾勒出一条跨越山川河流的实际边界。林同文知道,联邦并未计划征服真腊国,只想削弱真腊,从经济上获得收益。甚至在边境线内,与广南开拓嘉定一样,很多土地的所有权依然在真腊国的名下,后江府只是租借或是获得征税权。这样可以避免过于刺激真腊背后的暹罗。

“执政官,你划出的领地上还有很多水真腊的部落领地。我们该怎么处置他们?全部征服卖为奴隶吗。”

“不不,行政长官先生。那样太野蛮了,不符合我们应该具有的风度。你应该已经知道了下半年大会的事情?”

林同文重重点了点头。

“对服从我们统治的水真腊头人,承认他们对现有领地的控制权,在履行了纳税和徭役等义务的前提下允许世袭,联邦确保他们私有财产的安全。我们是文明人,是比广南阮主和真腊国王更加善良,更值得拥戴的统治者。林长官,我希望你理解这一点,联邦要从经济、产权和人文上将境内所有的民族团结到一起,而不仅是依靠血缘。”

林同文一脸不明觉厉的表情,不过这不妨碍他执行守序的命令。怀柔统治每个国人都能理解。

说完远期规划,守序问起今年的粮食收购。

“林长官,你今年能给我提供多少粮食?”

“自产加收购,我估计还是60万石稻米,从爪哇过来的粮价成本比较高,综合下来每石大约8钱。”

守序点点头,本土这几年人口增长也很快,他们在大量种植甘蔗和经济作物,粮食缺口有些大。本土每年都需要从暹罗进口10万石以上的粮食。大约是因为这个原因,后江府自产的粮食增长了,林同文却依然像去年一样只收购到60万石。

“梅洛正用火山灰在古晋修筑粮仓,为接收移民做准备。今年你就不要从爪哇买粮了,粮食的额度给古晋。”

“那我最多只能凑出40万石,可能还不到。”

“海军今年要重新布置舰队,无法再组织航向台北的大船队,但那边还需要粮食。腾出15万石交给商人们,让他们自己运。我们现在有多少商船?”

“国内的造船厂将产能转向了军舰,去年鞑靼人攻占了闽粤沿海,我们失去了来自大陆的造船补充。算上你从台湾带回来的,国内大约还有370艘商船。”

“抽出150艘商船,给他们派发票据,只要把粮食运到,台北给他们盖上大印,我们在本土给他们付运费。回程装载的移民和其他货物算成他们自己的收益。

零散航向台北的运粮船西班牙人无法拦截,不过代价也是显而易见的,路上损失的粮食会比以前多,成本也更高。

自李成栋反正后,如今整条大陆南方海岸线,由西向东,分别是钦州湾邓耀;廉州、雷州属于粤西琼州;高州李明忠,广州府伶仃洋李成栋、陈奇策;潮惠郝尚久、施福、施琅;南澳郑成功;闽南厦门郑彩、郑联;闽北则受台北府直接控制,再加上浙江的舟山明军。

整条海岸线,大多是对联邦持友好或是中立态度的势力。

商船将贴近中国海岸线航行。经过这些年护航船队对中国海岸线的梳理,没有多少中国海盗和溃军敢袭击挂起联邦国旗的商船。铤而走险的人不是没有,可不用联邦出面,沿海的明军就可以剿了他们。

作为对明军的补偿,商船队会向停泊的港口缴纳部分税负。现在这个行情下,粮食比银子好使,守序准备了3万—5万石粮食沿途打点必要的海港,只要最后能有10万石运到台湾,大约也能满足那边的需求缺口。

林同文托着下巴思考了一阵,“那我只能选取定居在本土和后江,家人都在身边的船主了。”

“正是如此。”

“其他船呢,你打算怎么用?”

“其他船运粮去琼州和广州,分出一半船,运人去婆罗洲。”

林同文哀叹,“你又要用我的资源去开发其他殖民地。先是台北,台北刚刚获得收益,现在又是古晋。”

“你不是一直说后江只能种粮食,没矿山吗?古晋的邦达金铜矿开采权交给后江。”

“那可说好了!我听说那是个很大的金铜矿。”

“放心,比基隆的矿大。”

林同文摊到在椅子上,“但愿如此。我欠了南洋银行100万两白银,后江和台北的收益每年堪堪支付利息。现在再加上古晋,我真怕还不了钱被你在银行的股东兄弟们追杀。”

守序想了想道,“你尽力还。如果实在还不了,将账本全部审计一遍。我带回去说服银行股东会,只要正常支付利息,本金可以借新还旧。”

“好吧……”林同文答应的有些挣扎。

后江府离本土近,粮食和其他经济作物是很看得见的收益。南洋银行对后江府的借贷利率不高,一直控制在10%以内。南洋银行的这些贷款期限比较长,只有官方背景才能拿到。

负债100万,投资带来了相应的庄园、种植园等资产。只是这些资产并非暴利,收益是长期的。

100万两白银并不是南洋银行一次给后江那么多白银现货,世界上没有银行有这种实力。贵金属在南洋流通的,钱进钱出,很多时候都是票据互相平下头寸。

联邦外贸,经常项目实体贸易贵金属现在是流出状态。荷兰人卖出粮食、硝石、帆布获得的收益向联邦交换锡、糖、生丝、瓷器等货物运向日本和欧洲出卖,他们的利润很高,总体上双方的贵金属交换保持平衡状态。

暹罗等国对联邦就是净收益了,他们卖出粮食换取白银。南洋的商品经济受到联邦刺激,迈上了一个新的台阶。这部分白银,联邦通过南洋银行债券和放开境内种植园等投资项目予以回收。

南洋银行控制了联邦的经济命脉,按照股东会的决定,每年的利润大部分用于扩充资本。

银行梳理了南中国海西岸各国的金融秩序,凭借联邦的军队,完美实现了信用中介的功能从,各个借贷项目上收取利息,反馈给投资者。

南洋银行的存款和债券被各国投资者视为风险很低的安全资产,大部分资金沉淀在新开垦的种植园。

随着商品经济发展,周边各国都有一些温和的通货膨胀,但那是良性的。只有出产增加的比例远远落后货币增长才会造成恶性通货膨胀。这个问题在南洋并不明显,后江府和本土的大宗粮食贸易获取最终要的生产资源,人口。辛勤的华人只需要三年至五年,就能创造出超过移民成本的价值。

第58章 湖南拿什么来抵抗?

李君常从大陆送来书信,李成栋反正,广东重新归复到明朝治下。他的信使得以沿陆路从新会、恩平,经高州回到海南,再从三亚上船,乘坐通报舰戗风跑几百海里到后江府。

守序看完来信,递给林同文。

“君常说李成栋约我去广州见面。”

“你打算去吗?广州可有些危险。”

“当然要去,广州府是我们下一步移民的主要来源地,我必须去一趟才能更好地做计划。”

“君常说李成栋需要10万石粮食,他谈妥的价格是2.5两1石。不过李成栋不会用现金支付,他用人口和货物来充抵。”

“这没问题,广州粮价年初是5两1石,李成栋反正后降到3两1石,2.5两可以接受。”

剩下的问题是编排商船队。

守序拿出林同文制作的商船动员表,联邦大部分商船目前都在各个港口整备。除去暹罗湾和后江府必须保留商船,能用来出航的大约有320艘。台北航线占了150艘,剩下还有170艘。

“林长官,我们得重新编排商船队了。”

“是,这需要与海军配合。不知军令部今年的计划是什么?”

“军令部做了三个方案。”守序向林同文传达了海军的计划。

菲利普率6艘护卫舰2艘通报舰和10艘商船经古晋航向菲律宾,给苏禄人送去军火,然后商船留在和乐岛,军舰和苏禄人联军进入菲律宾内海。海军需要通过这种作战行动进一步熟悉菲律宾海情。

斯特林与拉斐尔号、2艘长字级留守本土。南海号带2艘护卫舰和几艘快速运输船去台湾,给他们运去帆布、硝石和铁,到时南海号将接替拉斐尔号的位置,成为台北分舰队的旗舰。护卫舰和运输船则运回铜料和硫磺。

剩下有9艘军舰用于广州至后江的航线上。

守序咨询航运专家,“今年移民航线终点增加了古晋,只有170艘船的情况下,怎么提高航运效率?”

林同文想了想,苦笑着道,“那只能我来牺牲了。广州需要10万石粮,按联邦通行的度量衡,那就是9000多吨,再辅上其他一些货物,需要50艘10丈以上的大广船。如果李成栋支付货物和人口各半,青年男女平均以10两银子计,大约有1万2千5百人和价值12万5千两的货物。50艘大广船刚好够装下,从广州返航的船归我。剩下的船去琼州吧。”

跑远路商船不宜装太多人,300移民是个上限。

“你的意思是广州返航的船来后江,琼州返航的船去古晋?”

“对,这样移民船在海上跑的航程较为折中,不会出现谁跑的距离太长。”

“挺好”,守序比较满意。

“执政官,”林同文用期盼的眼神看向守序,“我听说古晋卢帕河谷还有个大煤矿?能不能……”

“煤矿开采成本大,初期不赚钱啊,我不建议你去拿。”守序道,“卢帕河谷矿业公司在国内发了招股文件,这种事只能拉上国内的有钱人一起做,殖民地吃不下的。”

见林同文表情很失望,守序叹气道,“这样吧,邦达金铜矿附近还有不少小矿山,全给你了。”

后江行政长官的脸色这才好看点。

“我打算把蒂奇调去古晋,你抽200人交给他带走,”守序犹豫了一会才道,“最好是越族或是高棉士兵。”

林同文看着守序的目光有些深意,“我明白,会安排好的。北风起就会派他们去古晋。”

事情基本说完了,林同文递给守序一杯啤酒。他酒量一般,不喜欢欧洲式的烈酒,对啤酒倒是比较偏好。尤其是在夏季湿热天气下,在井里冰镇过的啤酒实是消暑利器。

“你准备给蒂奇什么职位?”

“陆军古晋警备司令,进入评议会。”

“很合适,我听说孤山也进入了台北评议会?”

“是。孤山以基隆要塞警备司令的职位,成为台北评议会第五人。”

林同文低下头,继续喝他的啤酒。

守序卫队的这几位军官资历很老,个人的武勇也能服众。但他们却不适合带野战兵团,更适合放在殖民地守家。殖民地的官位虽然比较有权,但那是筚路蓝缕一点点修地球修出来的地盘。当年团队中很多上了年纪的老兄弟并不愿意去殖民地吃苦,在首都吹牛打炮,没事在元老院和股东会上喷喷人是更惬意的生活。

“你什么时候走?”

“等海军的战舰和运粮船队准备好。”

“我过段时间要去河仙,那边是后江新开发的一个重要港口。万事开头难,我必须给他们打打气,估计没时间送你了。”

“你去忙吧。”

林同文走到门边,忽又转过身。

“执政官,你对大陆究竟有何打算?”

守序抬头看着远方浩浩荡荡的湄公河,声音低沉地说道:“现在还不是谈这个问题的时候。”

林同文走了,守序打开另一封信。

曾樱约他讨论今年的战守事宜。

年初全州之捷后,由于李成栋占领梧州,郝摇旗留下1000甲兵,率主力脱离前线。连屠18个结寨的大村,在桂林府大肆抢劫,裹挟永历帝逃到柳州。郝部的乱兵劫掠省会,甚至将桂林留守阁部瞿式耜暴打了一顿,把他家也抢光了,阁部如此,其他文武官员、友军家属和商铺市场没一个逃得掉的。这简直就是在自坏根基,曾樱在信中痛心疾首。

郝摇旗挟持天子逃到柳州也没占什么便宜,他吃了广西土司覃鸣柯一个闷亏。

广西一个省,税赋相当于苏州吴江半个县,并不是广西真穷到如此地步。而是广西省内有相当一部分资源掌握在各州县土司手里。这些土司官受明朝册封三百年,鼎革之时自然地站到永历朝廷一边。南明对各地土司实多有依赖之处,朝廷变着法的提拔他们。覃鸣柯趁郝摇旗不注意,率部夺下柳州城,劫持了皇帝,也可以说解救了皇帝。将朝廷行在搬到更安全的象州。永历恢复自由后,又跑过昆仑关,将行在迁到南宁。距琼州控制的地区近咫尺之遥,如果局势再紧张一点,永历必然泛海琼州。

幸好接下来的军事发展变得对明军有利,否则守序真不知该拿逃到琼州的皇帝怎么办。

永历二年三月二十四日,孔有德、尚可喜、耿仲明全军而来,兵进桂林北门。浩浩荡荡,旌旗蔽日,铁骑满山。

李成栋当时虽未反正,但他按兵不动,瞿式耜得以集结全部兵力守卫桂林。没了郝摇旗,广西明军和湖广撤下来的溃军反而众志成城。

曾樱在信中详细描述了桂林之战,看得出来,老人家很高兴。

瞿式耜、何腾蛟联兵。

战斗力最强的广西军焦琏部,并尼古拉斯.费雷拉属下,已经扩编并升格为新勇卫营天子禁卫军的葡萄牙雇佣军出桂林北门。

焦琏力催敌军狂锋于正锐,于孔有德军重围中巍然不动。

曾率200人大胆收复永州城的周金汤、熊兆佐出桂林武胜门(榕树门)。

滇军赵印选、胡一青出文昌门。

明军三路冲阵,从左右两翼冲乱了鞑靼人的阵脚。

孔有德战败撤退,被明军追击,损失很重。

桂林再次向世人证明了它的坚韧。

桂林之战是个转折点。其后金声桓在江西反正,王得仁占九江,明军战船再次出现在长江。大约金声桓反正把多尔衮吓坏了,鞑靼皇父摄政王竟然命令孔有德、尚可喜和耿仲明放弃征战一年的所有战果,全军一口气撤到武昌,连长沙都不要了,留给原左良玉部下总兵徐勇。

以守序看来,孔有德一撤千里也不奇怪。

湖南被军阀和鞑靼人打成白地,传说湘潭一府几无人烟。这样的地区自然是无法养兵的,孔有德进军湖广依赖江西、江南、湖北调拨的军粮,湘江是他的生命线。金声桓起兵已经威胁到了这条生命线,孔有德撤到武昌就没了后顾之忧,也可以压住长江上游。

明军对鞑靼人进行尾随追击,瞿式耜继续留守桂林,何腾蛟反攻先克全州,再入湖南。

扼守龙虎关的曹志建攻克道州。

制辅堵胤锡与马进忠的忠武营九溪、永定二卫休整恢复元气,自湘西反攻,攻克重镇常德,并向湘南攻击前进。

原武冈总兵刘承胤部将陈友龙全军反正,鞑靼人的辰常道戴国士以沅州(芷江)反正,湘西、湘南尽复,士民尽裹网巾。

何腾蛟调集调集曹志建、赵印选、焦琏、卢鼎四镇进逼永州。

守序收起书信。

曾樱在信中透露出来的意思,他也想介入大陆的战局。

守序对此并不认同。鞑靼人依然在坚守永州、衡州和长沙三座湘江重镇。大军行动,必须沿着河道主干打。任何投机取巧的行为只有战术意义,没有战略意义。

退一步讲,就算明军收复长沙又当如何?

1647年明军本就占有长沙,资源军力比现在充足的多。经过一年多惨烈的拉锯战,湖南消耗殆尽。而广西的资源也全消耗在桂林一役中。明军在湖南派粮,税负高达正常年的十倍之多。民力何堪如此折磨,再这样下去,百姓肯定会心向鞑靼人。

军队本来就打不过,再失去民心,面对鞑靼人必将发动的秋季攻势,湖南拿什么来抵抗?

守序要制止曾樱可能的冒险。

永历二年七月十三,1648年8月31日,守序登上越秀号护卫舰,与北上船队一起,航向琼州。

第59章 平黎疏

在三亚港短暂休整,北上船队分开行动。

50艘运粮船继续驶向广州。运载另外25万石粮食的船分别在三亚、昌化、海口三地卸货。

三亚有1万多士兵、工匠和奴隶,每年需要5万石粮食。剩下的20万石,留给琼西10万,海口10万。

琼西在名义上挂着琼州府琼西厅的牌子,管辖昌化、感恩二县。实际上却基本被联邦消化,成为琼西行政长官辖区。

守序的岳父海述祖以琼州海防同知兼理民政的职位顺理成章地成为联邦琼西行政长官。由于彼此合作开展很早,海述祖几年前就进了联邦元老院。他本人无法去元老院履职,现驻元老院的代表是守序妻兄。

琼西降雨量少,几乎不会被台风侵袭,气候干燥。粮食放在这里也利于保存。

海述祖将琼西厅进行了分割,在感恩与昌化之间的东方港建城,以感恩县丞的名义派驻联邦官员管理东方城。

在昌化江支流石碌河建昌江城,那里接近了黎区,琼西派驻了200军队。昌江城的规模不大,边长100步的低矮军寨而已。建城除了给向东拓殖打基础,也是为了开发石碌铁矿。

石禄铁矿位于石碌河边,当地人早有小规模私采。石碌河与昌化江的交汇位于海口上游30多公里,可以通航舢板。

矿山本身交通不便,运铁矿石出来不是什么好主意。海述祖打算就地冶炼,顺便把昌江城周围的森林全砍了,有用的木料顺石碌河放到下游,没用的烧成木炭用于冶铁。

琼西的计划是用石碌铁矿出的铁器供给本岛,田独专做出口。只是当地气候、交通条件都不好,需要很多年的开发才能实现目标。

守序在几个本地官员陪同下,视察琼西领地。

昌化县旧城位于江北,海述祖建的琼西厅新城位于江南。新城的人口大约有2000人,多为工匠、军人、官员及其家属。

搭上平底船,守序顺昌化江向上。夏季正是涨水期,目前的水深通航里程近50公里。后世因为海南森林被大量砍伐,昌化江泥沙淤积,下游河道断航,港口也被废弃。此时尚未到那个程度,各条河流的通航条件尚可。

昌化江河口两岸修筑了堤坝,约束了奔腾而来的河水。不过堤坝工程显然并未完工,只向前延伸了不到10公里。

琼西监纪推官曾文思解释道:“执政官,我们现在的劳力不足,去年秋冬季节只完成了目前的工程。海同知说在大规模种地之前,一定要把琼西昌化江水利工程修好,否则开垦和放牧都无从谈起。”

守序轻轻点头,磨刀不误砍柴工。以琼西现有的土地情况,直接种地只会加速沙漠化,所得也很有限,不如先修水利。

船只继续向前,守序饶有趣味地看着一条支流两岸新竖起的风车。

“你们一共修了多少风车?”

“到目前为止有30座。”

“很好,我想如果有500座风车,你们的灌溉问题就解决了。”

守序随即命令随行的士兵,“把船划过去。”

平底船很快靠岸停下,守序走到风车底下。

眼前是一座庞然大物,风车的翼展有30米,风机轴距离地面17米高。这是联邦最大型的风车,仿造自荷兰人的产品。国内做过测试,当风速达到20英里/小时,大型风车可以输出15马力的功率,与最大型的水车功率相当。

15马力实际上是超过早期蒸汽机输出功率的,但无论水车还是风车,最大的问题始终是看天吃饭,输出很不稳定。风车比起水车,受天气影响更敏感。

像眼前这座一等大型风车,风速低于6英里/小时就是个摆设,没有动力。

风大了也不行。台湾就完全没法使用风车,每年都有台风登陆,台风来别说风车翼板,连风车底座也能吹上天。海南大部分地区也面临同样的问题,只有琼西因为五指山的阻拦,基本不会遭遇台风侵袭。这里的水流大部分季节也很平缓,用水车局限比较大,这才像本土一样大量使用了风车。

守序拉开望远镜,远处的灌溉渠道周围,还有一些翼展在10米左右的小型风车。

大小风车和水渠组成琼西灌溉体系,那是联邦自给帆布和养殖战马的基础。

得到灌溉的土地一片片绿油油的,种植了棉花和苜蓿。马匹和牛羊在宽广的牧场上欢快地奔跑,琼西畜牧业的雏形就在这昌化江两岸展开。

海南牛种分布挺有意思,琼北琼东琼南是正常的南方气候,养水牛。琼西,守序见到的大多是黄牛。

曾文思道:“执政官,琼州从广西和广东的土司那里购买了大量马匹和耕牛,琼州留用了公马,母马和儿马都送到我们这来。现在有1700匹的存栏量。”

“卡提阿瓦种公马的数量有多少?”

“可以用来交配的有80匹,加上您这次带来的20匹,我们有100匹。足够给剩下的所有母马配种。”

母马一年产仔1头,以现在的养殖水平,一生大约可产5、6仔。公马长成后派到军队和各处矿山、工地役使,母马留下配种。十年后,马匹的数量可以达到一个可观的水平。

畜牧业也是耗粮大户,海南粮食始终存在缺口。

在守序帮助下,海南明军重新梳理了粮食配给制,并不算好,比联邦陆军差了一个档次。

普通士兵每日基础配粮1斤10两(16斤制),出任务增加到2斤。每年约需650斤至720斤粮食,4石至4石半。

此外,每月尚有1.5斤油,50斤素菜,1.5斤盐,30斤柴的物资配给。油脂主要来自花生,海南有许多岩石风化形成的沙性土,比较适合种植这种作物。

军粮由粮台统一管理、发放,各军无补给权。

士兵家属则由额外发放的军饷来养,士兵每年有7两白银现金。每名士兵的待遇总体想加就是4.5石粮,7两银,其他物资折合8两。军饷开支全部换算成白银,以琼西粮价1石1.5两计,大约20余两每人每年。这是基本战兵待遇,后勤部队粮食消耗差不多,副食和白银更少。军官相反,军粮差不多,银两拿的更多。

这点银子肯定不够。琼西尽力给官兵家属分配了田地,不求有多少出产,但求保证他们养活自己。有些士兵的家属失去劳动能力,除了在家属间调配有无外,各部队以营为单位,从军饷中扣除1两作为公积金,用于赡养袍泽家属。

总体上算下来,琼州近两万军队,每年军费开支折算为35万两白银,10万石粮。

这并没有考虑军马的消耗,马匹每日需要20斤马料,进食量是人的10倍。牧草、秸秆之余尚需精料。海南军队和各处役使的官马达到1.1万匹,这又是近10万石粮的需求量。

以上仅是非战时的基础数字,实际上的消耗远远大于这个数字。如果一旦开战,军费还会翻着倍的上涨。

琼州的收入很好计算。

廉州府实际上已经让了出去。

琼州府加派后,每年本色有12万石粮,雷州府本有近8万本色,可经过战争摧残,如今能收取的不过4万。海南每年的粮食缺口在10万石左右,这就是守序给海口补血量数字的由来。

在与曾樱会面前,守序决定对海南的情况做更全面的了解。他回到琼西厅,询问岳父。

海述祖一边喝着茶,一边对守序道:“雷州先不去管。琼州有400多万亩耕地,地力偏低,亩产不高。但只要人力跟上,官吏劝导农桑,修建水利,辅以水车、风车提水。再种植番薯等新粮,养活140万人是没有问题的,现在的问题是琼州农民耕作技术有待提高,人口也不足。”

琼州现在有近80万人,这是联邦的估计,岛内有许多人口并不在府城的统计中。

守序道:“人口不难办,琼州离大陆如此之近,每年慢慢移也能收获很多人。”

广东到海南,尤其广州西面的郡县移民到海南,无须大船,大点的舢板都能到。

“是这个道理,但曾仲含似乎还没有下决心。依我看,就应该趁现在广东光复的时机从沿海各郡县大量捞人以为深固根本之计。”

“我去说服他。岳父,除了人口,还哪些当务之急?”

“其他便是开垦、开矿诸事。曾仲含为了寻找硝石,派人跑遍了黎寨。顺着黎人的指引,他连带找到不少矿。”

海述祖递过来一本简报,守序逐页翻看。

海南有一些小银矿,黎人在岛上千年,有零星开采。曾樱派人查看后,估计每年能产几千两白银。更有实际意义的是在崖州北面40里,州城与乐安新城之间的抱伦地区发现一座金矿,矿山值得开采。

文昌县境内则有宝石矿,蓝宝石红宝石均有。水会千户所附近发现了天然水晶矿。

水晶是战略物资,联邦现在无法烧制出合格的光学玻璃,军用望远镜依赖进口,价格昂贵数量也不敷使用。从江南移民的中国光学先驱薄珏建议用天然水晶代替,人工磨出望远镜片。这项技术没什么门槛,需要的是熟练工匠和天然水晶矿。水会千户所的水晶矿将彻底解决望远镜的自产问题。

海述祖喝了口茶水,“琼北有些老农,试验了一种新的耕作方法。他们在山谷可以灌溉之地种植水稻,山坡种植番薯或棉花,山顶种植玉米。玉米实在是好东西,种植无须平地。我琼州等于又多了十余万亩田地啊。”

守序合上简报,他看明白了。

海述祖的意思首先是要人,但这个急不得,得慢慢来。

其次是向山区进军,山区有矿,山区还有无数的田地。

“伐木垦荒,向琼州内陆进军。”

“大人,山区可是黎民的地盘。”

海述祖语气很坚定,“就是要趁大陆暂时安全,我们能腾出手的时候来开发黎区。”

海南黎乱自明朝中期始,从未间断。最近一次成规模的黎乱在崇祯十七年。海述祖本岛军户出身,对此有切身感受。

“开国初年,海南人口不多。华黎矛盾不明显,其后户口渐多,海南黎乱也就从未平息。”

很有道理,守序被说服了。

海述祖:“曾仲含是江西人,他到琼州时间短,还没弄明白要害之处。他在海南移民垦荒,必会与黎垌冲突。”

“黎垌成百上千,我们该如何着手。”

海述祖拿出一本手稿,轻轻**着封面,似是在回忆着什么。

接着他微叹一声,将手稿递给守序。

守序看他模样,郑重接过。

《治黎策》《平黎疏》《上兵部图说》,合订本。

作者——海瑞。

第60章 海南大十字路

到了晚明,应该说,汉人朝廷对海南岛地理摸的是比较熟悉的,海南地图完整、清晰。

海述祖铺开地图。

海南由外及内,大体可分为三圈,最外层的海岸线是国家郡县所在,编户齐民。第二圈属于熟黎,与汉族交往日益深厚,说汉话用汉字,采用汉族生产方式,几与一般百姓无异。最内圈属于生黎,五指山为中心的生黎区,明朝军队多次深入其中,对地理也不陌生。

唐胄的《正德琼台志》有全岛地图,上北下南、左西右东,很科学。地图要素很全,包括各地县治、社稷坛、河泊所、巡检司及境内主要山川、森林;基层乡村、主要墟市分布标注很清晰。

军事上则标注了沿海烽燧、校场、驿站窝铺、屯田分布,甚至内圈26个黎垌位置也很明确。唐胄在地图中用黑底白字标识生黎垌,与普通乡村和熟黎相区别。另一对军事和政治具有重要意义的是河流和道路,地图均有清晰展示。唐胄用实心曲线标识道路,水纹波浪形标识河流,兼以黑色间隔细线表示河流宽度,提示发源地和流向。

守序结合各种地图,打开《平黎疏》,一行行看下去。

“夫琼地,琼山县处其北,崖州处其南,万州处其东,昌化县处其西。自琼山县转西。历澄迈县、临高县、儋州、昌化县、感恩县至崖州,计程一千一百里。自崖州转东,历陵水县、万州、乐会县、会同县、文昌县复之琼山县,计程九百四十里。是琼州府自南徂北,自东徂西。以围三径一计之。大约七百里程也。……黎岐盘踞地,不过方四百里而已。”

平黎疏后面附有海瑞自己制作的地图,与其它地图有明显区别。

正德后,黎乱渐多,地图越来越偏向军事。到名将俞大猷驻防海南,他一共制作了10幅琼州地图。分别标出名山大川、州县军堡、交通道路等。用10幅图,一事一图一议,显得更简洁,比较适合明朝军人使用。俞大猷的地图,海南已是不规则的圆形,这显示军队对海南形状已经有了接近真实的认识。

《上兵部图说》是海瑞送给兵部的地图,海忠介付出了极大心血之作。比起俞大猷的地图,最明显的区别就是山脉体系复杂远过之,细致之处各生态圈交汇处生黎垌与汉人、熟黎交错分布,并非以往简单的圆环布局。

从地图侧重点也能看出,海瑞所要表达的意思只有一个,彻底征服黎垌。

海瑞在地理后说的是黎乱屡剿不止的原因。

“……是以大兵一退,即旋转耕其田,处其地。数年生长积聚,仍为州县寇害,不少衰止。”

海述祖解释道,“琼州生黎不过数万人口,我朝屡兴大军,每次都能犁庭扫穴,却始终不能剿灭。其中内情,家祖在《平黎疏》中也只是点到即止,并未深究。”

守序对这个问题也很好奇,海南黎垌虽处于深山中,可毕竟在海岛上,并无纵深回旋余地。

自汉朝起朝廷就在琼州设郡县,搞了快2000年都没搞定,实属奇葩。就以明朝为例,明朝中期的国力,调几万大军并不难,四面合围怎么着也都屠尽了。

明朝在征服战争中对南方各族从不手下留情,整村整寨屠灭,妇幼掠买为奴赏给士兵。

当然比鞑靼人还是好不少,明朝对服从王化的土司待遇相对较优。征服的同时也带去了先进的生产方式和文明,如果真在和平交往中出现军人欺负少民的情况,北京惩治自己的军队也不手软。嘉靖、万历年多有案例,皇帝下旨痛骂基层军官,正是他们在少民地区横征暴敛,才激起反抗。汉族就是这点好,皇帝和朝廷视天下百姓为子民,只要接受汉族的文明,无论血缘起源是哪里,都是华夏一员。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华夏才占据了世界上最广袤,最好的国土。

无论是武力征服还是怀柔,拿生黎没办法都是很奇怪的事。

守序问起,海述祖微叹,答道:“这事背后牵扯原因甚多。其核心要害为琼州府内,汉民既要缴纳赋税,又要服徭役。熟黎只纳税不服役,生黎则税役皆不纳。这就导致了一面朝廷教化,化黎为汉,另一面,汉也在化黎。”

军队进去剿灭了作乱的黎垌,因气候恶劣,朝廷不设郡县治理。没过多久,逃亡的汉人又会深入五指山中。在生产力没有突破的情况下,黎垌的生产、生活方式最适合当地,这些汉人会迅速黎化。甚至很多生黎垌的头人原先都是汉人。

守序立即明白过来,海南的黎乱根本不是民族矛盾,而是经济矛盾。所谓的生黎不过是幌子,简直可以理解为是在山中生聚,生黎化的汉人起义军。

经济原因当然无法剿灭了,军队一走,过几年新的逃亡汉人就会占据山间肥沃的泉涌田,繁衍生息,实力壮大后下山劫掠。

海瑞看问题比俞大猷更直面本质,俞大猷作为将军只考虑了军事进剿。而海瑞是文官,更是琼州本地人,对黎乱的理解更深刻,提出的解决办法直指根本。

“若使兵威震迭之后,从而计久长,开通十字道路,设县所城池。峙其中间,则立犄角之形,成蚕食之势矣。日磨月化,今日宁复有黎乎。”

海南的交通大体是两条环线,沿海一圈官道是主要地面道路,可通行商旅。只是南渡江、昌江、万泉河等河道在夏季涨水期河面太过宽阔,无法修筑桥梁。水位季节落差大,也搭不了浮桥。这些河道得靠船只摆渡通过,阻碍了环岛物流,大宗物资只得靠海路运输。

海瑞的方案是开十字路,东西对进,南北夹击,在岛中心会师,设县防御。

岛中的生黎区其实是产米的,按照明朝的分级,琼州最好的地就是生黎山区的泉涌田,其次才是琼山、文昌等汉族核心区的近江田。就是现在,琼州府每年也会用各种生产工具、海盐与生黎交换黎米、黎布、黎锦。

海述祖放下茶杯,“家祖所言,实质是通过大十字路进山区,扫平不服的黎垌。设郡县,此后无论汉黎,纳税服役一视同仁,也就不会再有逃亡汉人成规模的生黎化,黎乱自也不会再有。”

守序道:“以现有的条件,修建的十字道路恐怕难以通行车辆。”

海述祖摆摆手,“人马能进就行。山中谷地土地肥沃,黎民多采用刀耕火种,为防御官军进剿,随时处于搬迁状态,产出很低,就这样他们还能输出稻米。我们设郡县治之,输入铁器,修陡塘,置天车(水车),产出一定增加。到时即便是纳税服役,百姓生活也不会比现在差了。”

海南现在的状态,对汉黎二族而言,其实是双输的局面。双方守着各自的地盘,严重缺乏信任。相当多的资源都白白消耗了,生黎害怕官军进剿,总是处于游耕状态,不敢对某块土地过于投资。这种生活肯定谈不上舒适。

汉黎相处,影响是互相的。黎垌有女劳男逸的现象。平日耕作、织布、采集,从事生产的多为女人。这不是生黎的男人懒惰,因为他们要随时准备打仗,平时就要注意节约体力,不会轻易消耗在日常生产活动上。生黎将生产交给女人,男人专为打仗准备,这也导致生黎的战斗力比较强。

女劳男逸的现象通过熟黎其实也影响到了汉人,琼州此时亩产那么低,与男人干事少也有关系。当然,部分汉人中的这种现象就不能用打仗来解释了。

干脆通过一次大规模军事征服,消除掉双方的隔阂,让男人放下刀剑参与生产,琼中的出产一定是现在的数倍。到时以本县出产养驻军,七八年同化后,黎乱将不会再有,琼州也就能消除腹心之患。

海瑞最后估计了需要出多少兵。

“许其调广西土兵广东汉达官军打手约四千人。値变故,许其调用约万人。量拨一次大征银粮之半以充其费。”

基本立足于两广本地,调广西土司狼兵和广州府汉达官军4000人,为以防万一,兵力凑到1万。军费以一次大出征为限,大约是10万两。

海述祖道:“我记得,曾仲含手下的军队现在快2万了吧?”

“是。”

“广东并无战事,在雷州留下千余人看门,抽调1万5000人四面合围琼中,此战必胜。”

守序道:“他军费可能有些不足。”

海述祖道:“你刚给我运来10万石粮。现在琼西新增移民并不多,你可以转用到平黎之战。”

守序站起身,“我明白了,岳父大人。这件事交给我,一定促成。”

拜别海述祖,守序乘上越秀号护卫舰。

粤西军新兵太多,在参与大陆战争前最好能有些实战历练,琼中平黎正是这样的机会。

借着平黎之战,还可以顺便将全岛道路系统重新整修一遍。

现在做准备,秋冬季节出兵。今年冬天在琼中会师,明年冬天再分散扫荡,用2-3年时间扫除后顾之忧。

以弱敌强,效率一定要比敌人高。趁着难得的喘息之机打好基础才能面对长期战争,广西、湖南没有这样的机会,海南岛有。

第61章 出兵是责任

清晨,越秀号驶进东水港。

与上次来相比,东水港的变化是很明显的。沙洲入口两岸各修筑有一座圆形炮台。

海岸炮台为主炮台,上下两层,以花岗岩与火山灰水泥砌成,底层火力为12磅和9磅炮,下层为4磅炮。

沙洲炮台为辅炮台,单层,垫高地基后用三合土加鹅卵石夯筑,只有4磅炮。这座炮台主要用途是控扼沙洲,制止敌军第一时间登陆。

港口主体建筑东水堡正在扩建,附属的港口码头已经有了雏形。工人不多,只有百余人。

东水守备队司令安德烈奥西见到守序就抱怨他现在几乎成了包工头,每天重复做着无聊的工程,好久没杀人了。

守序笑着拍拍他的肩膀,“安德烈,不要着急。修好堡垒,练好兵,以后有的是仗给你打。”

东水堡南边,新起了一条街道,有十几家商铺、旅社和妓寨。

两广难民纷至沓来,琼州府虽尽力安置,可免不了会有人流离失所。不管以前是官宦小姐还是富商太太,一旦沦落至难民的境地,有些选择就会成为必然。

东水堡的联邦军人薪饷高,1年的时间足以让很多人嗅到其中的商机。军队驻地周围该有的寄生行业一样不少。

守序骑马而过,街上的莺莺燕燕让他皱眉不止。

军人生理需求旺盛,这是必须正视的问题。守序不是道学家,如果没有妓寨存在,军人肯定会去骚扰周边的良家妇女,造成军纪崩坏。可妓寨也是疾病传播的源头。性病向来是军队最大的杀手之一,可以轻易摧毁一只最精锐的部队。

“安德烈,那些女人存在有多久了?”

“阁下,妓女来的很早。我们刚进驻不久,我就发现有妓女在军营周边活动。”

“街道现在是谁在管?”

安德烈笑道,“没人管,阁下。中国官员似乎有默契,从不接近我们军营周边1英里的区域。”

“放任自流不行,你们自己把那里管起来。”

安德烈颇有些不情愿地道,“阁下,我已是个包工头,不想再当村长。”

“那就在其中找个中国人来管,你去挑人。然后请几个医生,每周给女人做检查。一旦患病立即驱逐。”

“好吧,阁下。”

……

街上,守序刚经过的一座房屋。

陆展被急促的敲门声惊醒。

推开身上的一团白肉,那曾经是个同知家的女儿,被他**后包了一个月。

陆展随便找块布披上,打开竹制的房门。

“什么事?”

“村座,我们等的人到了。刚骑马过去,应该是去了府城。”

“王鹏兄弟,请大家去院子里,有事商议。”

王鹏答应一声,转身走了。

陆展回房间,在女人屁股上拍了两下,“快起来,伺候完老爷更衣再去烧水。”

女人娇憨地叫了两声,官宦出身的脾气始终保留了痕迹。

陆展手上加重力气,重重扇了两下,“再不起床我拿鞭子了啊。”

陆展朝床头看去,那里有一柄黑色皮具做成的九尾鞭,

“啊,不要。”

女人急忙翻身起床,顾不得洗漱,帮陆展穿上衣服。

这是一套佛朗机人的装束,白色衬衣,略显紧身的长裤。陆展随手抓起佩剑走到院中。

人陆续到了。

海战陆战,对战场有着敏锐嗅觉的电白守御千户所世袭正千户王鹏。

湖广永定卫乡绅黄大礼。

前加泰罗尼亚共和国元帅法兰西斯.德.塔玛瑞特的副官,班杜思.恩尔苏.希尔。

西班牙共和派自由战士,佩德罗.帕图斯。

“帕图斯先生。”

“希尔先生。”

两个西班牙人,哦,不,确切说应该是一位卡斯蒂利亚人和一位加泰罗尼亚人的目光间擦出一道火花,转瞬即逝。

陆展装作没看见。常年在海上混,从澳门传教士那里,他学习了西班牙语和西班牙历史,知道一些其中的典故。

佩德罗是西班牙国内的反对派,可他依旧是个干系腊人。

班杜思则是一名光荣的加泰罗尼亚军官,为祖国的自由与独立而战。蒙锥克山之战前,他出使西班牙军。卡斯蒂利亚人认为班杜思是叛逆,不承认他军官战俘的身份。在那个血色的黄昏,班杜斯看见加泰罗尼亚与法国的联军打垮西班牙军队前锋爱尔兰团,击毙爱尔兰蒂龙伯爵。

那一天,加泰罗尼亚赢得自由。可班杜思.恩尔苏.希尔却沦为奴隶,被买到美洲,几经辗转,又被买到菲律宾。

去年南洋联邦突袭甲米地,班杜思.恩尔苏.希尔从奴隶营中逃了出来,搭乘一艘中国船到了澳门。原本他是想去联邦碰碰运气,可当时的季风只能带他向北来到澳门。班杜斯在澳门隐姓埋名,勉强过了一段日子。

佩德罗的过去则是个迷,说法有很多,陆展并不太确定。

去年陆展带着黄金到了琼州,守序答应在一年内把电白交还给他。

陆展随后将黄金存入南洋银行,去到澳门招募收复电白所需要的人手。班杜思和佩德罗就是在那时招募的。班杜思加入陆展的团队后,并未再隐瞒经历,实际上,他对自己的身份很自豪。

女人提了一壶开水,泡了一大缸凉茶,给每人倒上一碗。

“各位,”陆展将佩剑摆在竹几上,“我埋下过一笔宝藏,现在是时候取出那些可爱的白银了。”

……

守序进入琼州府城。

城外附廓的房屋又多了一些,木制和夯土的房屋都有,穷人遍地。

林出勇举着守序的纹章旗骑马走在最前。

海南卫的守城官兵急忙搬开拒马,跪伏在地,放守序进城。

府城内部变化不大,曾樱的巡抚衙门已经改成督师阁部行辕。

守序在行辕前下马,曾樱开中门出迎,很是高兴。

“阁老!”守序笑着抱拳。

“哈哈哈,可算把你等来了。”曾樱拉着守序的手进了书房。

守序先拿出婆罗洲地图。

“阁老,守序不辱使命。古晋我们已经拿下,现在要做的就是尽快移民开发。”

“你们找到巨型蝙蝠洞了?”

“是,就在沙捞越河上游的山中。其他河谷肯定也有,我们尚未做勘探。”

“好啊,那老夫今后就不必为火药来源发愁了。”

“阁老,提炼硝石需要人手,我们得尽快向古晋移民。”

“你说,第一批移过去多少人合适?”

“越多越好,我这次带了120艘船,粤西也有不少可以远航的船只吧?全部抽出来,装满人,北风一起就南下。”

曾樱有些吃惊,“我现在有近百艘福船、广船,可全部派出去,粤西怎么办?”

守序道:“现在广东全境光复,海上并无敌人。联系海峡两岸用小船即可,大船可以全部抽调。”

“小船未必够用……”

“如果不够用到时再另行雇佣船只,”守序道,“阁老,区区一座琼州岛地方太小,我们必须开拓新的领地才有希望赢得战争。现在一切应以移民为先。”

曾樱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你还是认为朝廷打不赢?”

“阁老,”守序尽力放缓语速,“朝廷与鞑靼人的战争打了很多年,其中有些规律非常明显。难道现在有什么打破规律的事情出现了吗?”

曾樱沉默了一阵,将军情报告递给守序,“堵胤锡在常德招忠贞营出山,李赤心、高必正奉召出师,数万精锐已渡长江,向常德开进。其余袁宗第、刘体纯诸部也在向湖南进军。”

守序接过军报,看来还是要从战场着手说服曾樱。

李过、高一功的部队终于从山里爬出来了。荆州惨败,顺军余部精锐折损极其严重,他们在巴东、夔门一带的大山里休整了2年半,现在出山了。带着所有国人的希望。

曾樱:“孔有德退到武昌,洞庭湖以南,建州只剩下辰常总兵马蛟麟、衡州总兵张国柱、长沙总兵徐勇三镇,和现在正处于重围中的永州城。”

马蛟麟出自孙传庭的秦军,秦军彻底崩溃后马蛟麟投奔左良玉,在九江投降。马蛟麟前不久在常德麻河之战被马进忠的忠武营打崩溃,遭遇歼灭性打击。

张国柱是熟人。原来刘泽清的部下,从田仰泛海崇明的明军之一。在浙江投鞑后,他俘虏鲁监国家眷,奸污了监国妃子。张国柱所部千余人刚从浙江调到湖广。

长沙徐勇是湖南鞑靼军的核心部队,也出自左良玉,与金声桓曾同为楚镇总兵。

如果不考虑民间资源消耗,仅从地图上看推进的箭头,明军态势确实还可以。忠贞营这只从侧翼赶赴战场的部队可能会改变湖南战场实力对比。

“有鞑靼朝廷的消息吗?”

“暂时没有。”

“阁老,鞑靼人一定会来的。何腾蛟如果在鞑靼人到之前推进到岳州,他还有那么一丝希望,可他才刚到永州。”

“唉,这是因为郝摇旗与陈友龙内战耽误了时间。”

孔有德去年攻取武冈州,派刘承胤部将陈友龙进贵州黎平府抓捕何腾蛟家属为人质。招降不成,孔有德让陈友龙杀了何腾蛟全家百口。

这件也许这是无意中的报复行为造成了深远影响。陈友龙在武冈反正,率部前出,攻打宝庆府。何腾蛟却忘不了血海深仇,他派郝摇旗从背后突袭陈友龙。陈军大败,退向黎平。郝摇旗夺取武冈州作为地盘,志得意满,他继续向西追杀,大有不把陈友龙斩杀誓不罢休的架势。

守序骂了一声,如果不是两只主力之间内战,明军可能已经兵临长沙了。

江西比较惨,金声桓王得仁被谭泰、何洛会包围在南昌,数战均败。鞑靼人甚至可以在围城同时分兵攻掠江西其他州县。

“南昌只能坚守,他们无力出击。朝廷的援兵呢?”

“惠国公在广州点兵,准备北出梅关。天子册封他为大将军,授予梅关以外军政全权。”

惠国公李成栋出征在即,看来在他出兵前是见不到了。

总体而言,明军的局面确实还可以。湖广战场正处于优势的反攻阶段。江西很被动,但李成栋很快就要增援上去。

湖南江西战场的变量有三只军队,在湘西赶路的忠贞营、广州的李成栋与必将会来的鞑靼南征大军。

曾樱跃跃欲试,他想将手中的力量投入某个战场。

守序心中微叹,曾樱的心情他能理解。如果只看大陆,这几乎是南明朝廷唯一的机会了。

如果还维系合作,硬拦是不行的。曾樱身为永历的大学士,派兵是他的责任。

守序换了种方式,“阁老,那你想把军队派到江西还是湖南?总不能两路都去。”

“我正想与你商议此事。”

“大军长距离走陆路,辎重损耗太大,士兵也难以坚持,所以只能选水路。”

曾樱点头表示认可。

“水路有两条,从广州进珠江,或者沿北江去梅关,或者沿西江去桂林。”

“广州自是最为便利。”

“阁老,去广州有两个问题。其一,现在已是七月,南风期还有一个月左右就将结束。你来得及将四散的军队重新集结吗?”

“这……”

粤西明军与李成栋对峙到四月。后来农忙时节到,曾樱把军队派到各地帮助双抢去了,分散在雷州半岛和琼州各地。把军队和装备集结起来再登船,剩下的时间很紧张。

“还有,李成栋会不会同意你的军队从广州登陆也是问题。”

毕竟是客军,主人肯定不放心,主客军之间的信任感在明末很难建立。

“那该怎么办?”

“阁老,出兵是大事,不能仓促行事。海南的兵多半也没有远征能力,我看不如择精锐成军,交宿将统带北上,人不必去太多。”

兵贵精不贵多,战斗力低下的部队上了战场只会浪费粮食。

“那错过风期怎么办?”

“就近走合浦,顺南流江北上。只要走过天门关那一截陆路,又可以上船。”

第62章 电白长坡要塞

军队走合浦进南流江,经天门关在北流江登船,在藤县进入西江干流。顺流而下不远即抵达梧州。

选取这条进军路线,江西自然就被从目的地中排除了。再去江西得顺西江而下到三水转北江再翻越梅岭,未免太过折腾。而且梅关要隘道路狭窄,李成栋在广东全省抽兵,他的兵力是足够的。李成栋在澳门订购,在丛化、佛山自铸,一共装备了100门新红夷大炮,他的装备堪称精良。仅就梅岭战线而言,明军拥有优势,粤西不必再去帮李成栋。

粤西增援的部队将从梧州沿桂江、灵渠向湖南开进。

至少计划是这样。

援军从全岛和雷州各部抽兵,共出2500人,2万军队中的精华部分。粤西暂时没发现可以独当一面的将领,曾樱与守序挑来挑去,最后只能选上海籍的张时杰作为统兵将领。

张时杰就在海口所,派人召唤,当天下午即到。

曾樱承制任命张时杰为海口镇总兵,全权负责本次抽兵出援。

抽兵不是几天能搞完的事,按照明朝一般的办事效率,至少需要半个月。为节约运力,援军将不配属马匹。所需战马挽马,军队将携带银两在广西沿途收购。西南几省马匹数量很多,明军退到西南后,他们的人、马比例高的吓人。经常是四五千人的部队就有两、三千匹马,这也是广西屡屡击败鞑靼人的原因之一。以前明军在湖广、江西、江南作战从来没在骑兵上这么富裕过。上次拥有这么多战马,还是在北中国的事了。

守序突然想起一事,“阁老,你这里有北方的消息吗?陕西、山西等地。”

曾樱摇摇头,“没有任何确切的消息。”

“朝廷那边呢?”

“朝廷对长江以北的情况也完全不掌握。偶尔会有几个南来的义士,但他们带来的消息都是只言片语,做不得准。”

守序了然。

永历朝廷的消息非常闭塞,受限于交通,他们甚至对东南的情况都不甚了了。

联邦在舟山与琼州之间开辟了一条稳固的航线,守序免费给东南明军和西南明军充当信使,带点信、奏折、诏书吗,占用不了多少吨位,却让远隔重洋的两只明军联系比以前紧密的多。

北方现在缺乏可靠的联系渠道,这超出联邦的能力范围。

北方当然不能忽视,尤其是山陕二地,当地的明朝边军先投降李自成,后又降虏,可不甘心留辫子的官兵成千上万。他们的战斗近乎绝望,内无粮草外无救兵,也没有可以撤退的纵深控制区。

守序看着墙上挂着的大明朝舆图,从广西出发只有经湘西渡长江再沿大巴山北上这一条细细的山区线有机会抵达陕西。贯穿起这条山间小路,需要经过各路军阀和农民军的防区。

永历朝廷若是有心,应当担负起号召全国的责任,下力气经营这条虽然艰苦却是唯一的通信生命线。可他们没有,朝廷的注意力始终在内部。

惠国公李成栋反正,向位于肇庆的朝廷交出广东全省版籍,人事权也还给朝廷省部。成栋的效忠是真心的,他实力最强,一心想出梅关,无心于内斗。

可朝廷却不可避免地分成了两大块。

广西、湖广的军将叫西勋,广东随成栋反正的叫东勋。朝廷各有一派文官依托东西武将,整日倾轧内斗,民间号为吴党、楚党。

“广东官员以反正功气凌西人,广西随圣驾到肇庆到官员又自矜未曾剃发,两边终日吵嚷不断。”曾樱长叹一声,想起朝廷内斗就是一阵头痛。

“西勋的靠山是庆国公陈邦傅,陈邦傅控制了大半个广西的行政权,将瞿式耜压到桂林一小片地区。有传言说去年局势最吃紧时,陈邦傅曾联络李成栋商讨投降事宜,所以成栋反正后十分看不起他。陈邦傅一点功劳没有,却得封国公,与成栋并列。实是因为中枢被马吉祥控制了。陈、马一体,成栋羞于为伍。”

“瞿式耜呢?”

“瞿式耜位属西勋,开始他也看不惯广东的官员。可现在,他在信中说与陈邦傅、马吉祥两个混蛋比起来,李成栋明显是更好的盟友。不过他现在是桂林留守,也不掺合进朝廷的事,只专心为何腾蛟疏通粮道。”

守序端起茶杯道:“那阁老支持谁?”

曾樱苦笑,“我年纪大了,跟那些小青年耗不起。我还是与瞿式耜一样,做好自己的事,朝廷就让他们斗去。”

永历到肇庆,再次征召曾樱入行在。曾樱当时心动过,可当他了解到朝廷党争激烈,立即放弃了去肇庆的打算,托辞不奉召。

守序一点头,这正是他所希望的,粤西与永历朝廷的瓜葛越少越好,伺候不起那帮大爷啊。

既然要专注办好粤西,守序便问起除了派出援兵,曾樱还有什么计划。

“琼州的事由下面的官员按部就班去做,我不担心。我最近一直在考虑海北道怎么办。”

守序拿出海北道地图看了好半天,地图表现的细节元素很少,比较写意,无法作为决策依据。

“阁老,你派人去海北查看过了吗?”

“当然,我亲自去过,留下何良焘和张孝起巡视海北道。”

“请阁老将他们召还到琼州,我有事要问。”

“好,我即刻派人。”

与曾樱商量完,天色已暗,守序走出督师衙门。

月朗星稀。守序骑上战马,长出一口气,曾樱出兵之心很坚决,既然不能直接反对,那就只能采取别的方法。

琼州府城外,岳父送给他一座庄园。守序出城,回去休息。

到了庄园门口,守序发现有几人在等他。

管家迎上来,牵过马缰。

“大人,这几个客人说有要事与你商议,我也不认识,只好让他们等在这里。”

守序摆摆手,领头的人他记得,去年存进一大笔黄金的大客户,神电卫指挥同知陆展。

因为收益较高,陆展购买了沙捞越开发专项债券,那笔意外之财帮了古晋的大忙。

甩蹬下马,守序伸出手,“陆指挥使。”

“执政官。”陆展介绍道,“这几位是我的朋友。”

守序看过去,有欧洲人有中国人,好奇特的团队。

“进去说吧。”

守序把他们带到正厅,管家端上茶水,退了出去。

“陆指挥找我有什么事吗?”

“执政官,去年你承诺过,将神电卫城交给我。”

“是这样。如果我没搞错,陆指挥现在应该是电白参将了吧?卫城你拿到了。”

通过曾樱任命陆展为电白参将,守序认为他完成了承诺。

“只拿到一半,执政官。我的同乡崔良槚在广东反正前起兵,易帜后他第一个进了电白城。我赶到已经太晚了。电白成了崔良槚的地盘,我虽是参将,却只能控制神电卫的军户,民户都是崔良槚在管。”

守序爱莫能助,“陆指挥。这我恐怕就很难帮你了,我总不能派兵在电白登陆,把崔良槚驱逐出去吧?”

“如果要驱逐崔良槚,不劳烦执政官动手,我自己就可以做到。可电白城毕竟是他先收复的,我陆展不是搞内斗的人。”

“那陆指挥需要我做什么呢?”

“有两件事,希望国主帮我做到。其一是在婆罗洲给我一块地盘,其二,帮我建一座新城。”

真是狮子大开口啊,守序笑了,“陆指挥,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陆展面沉似水,“执政官,如果我能给你们提供一大笔钱呢?”

“多少钱啊。”

“32万两。”

“当真?”守序放下茶杯,相当惊讶,32万两白银相当于琼州全府60万在册人口承平年间正赋的15倍。

陆展淡淡地道,“我抢了丁魁楚的运银船。”

“银子在哪?”

陆展低头喝茶,“我带不了那么多白银,撤离的时候把银子埋进北流县山里。”

守序立刻想到关节所在。北流县在天门关北,远离海岸。若要取这笔钱必须依靠粤西的军队。

“陆指挥,这笔钱恐怕你我都吃不下。”

“我明白,需要依靠粤西的力量。取出银子,你、我、曾樱三家平分如何?”

“可以。”

“那婆罗洲和筑新城的事?”

“好说。陆指挥想筑什么样的城?”

陆展看了看他的朋友。

班杜思.恩尔苏.希尔和佩德罗.帕图斯拿出一张图纸。

守序接过一看就皱紧眉头,非常复杂的双层棱堡,工程量不亚于热兰遮。

“这是医院骑士团的马耳他要塞,我们打算把新电白城修成这样。”

“这样的棱堡至少需要20万两白银的造价!热兰遮堡就是例子,荷兰人前后砸进去100多万荷兰盾。”

班杜思道:“人力和材料的大头我们自己负责,应该不用荷兰人那么贵。必要时,请执政官给我们提供军火、火山灰水泥和其他材料。”

“如果你们坚持”,守序顿了顿,“我没有意见。”

陆展和他的朋友们一阵欢呼。

“我很好奇,你们要把新城建在哪里?”

陆展又拿出一张欧式地图,明显是新鲜测绘出来的。

“长坡村。”

长坡村是电白港东侧深入大海的岩石海岬,与大陆连接的最狭处只有200米。长坡村本身背靠两座山,最高处海拔200米,提供了充足的瞭望视野,在山上修筑炮台更是能用火力控制陆地通道与海面。更重要的是,这两座山屏蔽了南来的台风。

“我计划修筑两座港口,一座在外,一座在博贺湾内。在内那座码头向内挖深,这样就不必再担心台风。”

真是浩大的工程,守序有些感叹,这位陆指挥使对有些事可能有所预感。

守序拿出婆罗洲地图,在古晋西面圈出一块地。

“士马丹港,海岸线向西一直到达都角,全是你的。能向河流上游开发多少,就看你们自己的能力了。”

在婆罗洲开发早期,对于大户,守序按海岸线与河口给他们分地。电白军的这块地盘,开发的好总面积有500平方公里,只要砍掉森林大部分都是平原。

第63章 化路为田

南风吹动海安所明军的战旗。

所城附属的海港在东边。东门下筑有一道栈桥,称“轻车桥”,大约是于此地置轻车都尉之类将官把守之意。桥端有一石砌的小亭,何良焘在此等候往来海峡的官船。

海安千户所城位于雷州半岛深入海中的一座海岬上,地势非常险要。

大水溪自北向南,于此处通海,港面平坦宽阔。东有白沙角,西南有博涨、水井角,互为犄角之势,颇似一天造门户。

潮水上涨,一艘排水量30吨的喇叭唬船抵达石莲山下的栈桥。海港唯一的缺陷是没有防波堤,如果有船停泊,台风来了很不安全。

何良焘登船,摆荡着离开海北道,顶着今天有些微弱的西南风回到与海安隔海相望的海口守御千户所。

匆匆走过跳板,何良焘钻进港口处的马车,双轮单马,轻车简从。

“跑快点,阁部急召。”

“遵命,同知。”

车夫扬起马鞭,挽马欢快地撒开四蹄。

从海口至府城的官道是琼州最繁忙的交通要道,琼州府整修了2年,全部铺上砖石。坐在马车上没了以前浑身都要颠散架的感觉。

何良焘靠在柔软的枕头上,闭目养神。

大陆混战,澳门人口迅速攀升。葡萄牙人经营澳门80多年,到1635年人口才8500,十年后的1645已是44000人。欧洲民意普遍对鞑靼人有发自内心的厌恶,澳门向永历朝廷连续派遣2次援兵,携带野战炮并赠送1000只澳产火绳枪。在李成栋攻占广州后,澳门成为广东最安全的避难所,人口继续攀升。

此时的澳门对日贸易中断,马六甲被荷兰人占领,与果阿的贸易往来断绝,全靠帮西班牙人跑中菲贸易生存。就连这仅剩的一点生意,也由于中国内地贸易的萎缩导致收入连年下滑。经济衰退,澳门陷入了极度贫困的状态,如果没有何良焘,澳门将有7000人在1647年因病饿而死。

事情现在有了变化,何良焘在海南岛修筑的琼海壁垒让曾樱十分满意。当澳门出现饥荒,何良涛求到曾樱时,东阁大学士慷慨地在会同县划了一块地盘给了何良涛。

会同县万泉河的上游,来自澳门的首批3000难民立起一座新城。何良焘请最高领导为新城提名,曾樱欣然写下琼海二字。

何良焘想着想着,苦笑起来。乘船泛海琼州的澳门难民越来越多,他在琼州已不是一个人,一把年纪,还得为澳门的亲戚朋友挣条活路。全然没了刚来琼州幕府时,那种客卿般的超脱之态。

车子进了府城,在督师衙门外停下。何良焘等待了几分钟,最后整理一遍思路。曾樱以咨询海北道设防体系为由将他召唤到府城,他准备了三个方案,准备视情况推出。

长出一口气,何良焘掀开竹帘,下车。

督师衙门前人来人往,不少官员在门房排队等候召见。

督师的江西亲兵见何良焘到了,急忙上前带路,越过等候的官员进了衙门,惹来周围一片艳羡的眼神。

何良焘心中一凛。他曾在卢象升幕府中效力,对大陆官场的陈规陋习也略知一二。像他这种外来户,做官做事最好是低调。何良焘不想惹麻烦,为了在琼海镇的数千移民能安然生活,有必要加强与本地官员的联系沟通了。

绕过庭院,亲兵带路直接到了书房门外。

通报过后,何良焘走进去。督师阁部与南洋执政官都在。

在督师衙门,官员要行部属之礼。何良焘学兼中西,自然懂。

堂参完毕,曾樱缓缓道:“今天所议之事,只能我们三人知道,出了这间屋子,不许对任何人提起。”

“下职明白。”

守序起身把何良焘扶到地图桌前。

“何老先生,海北道你都走过一遍,你觉得我们的最终防御线该设在哪里?”

没有任何废话,守序需要直接的答案。

何良焘呆了呆,这与他设想的上中下三策的套路完全不符,也不是督师的风格。

曾樱低头品茶,不说话。

何良焘在澳门大半生,立即切换成应付佛朗机鬼佬的方法。

“不知国主的最终是何意?”

“未算胜先算败,我们假设出现最极端的情况。”守序竖起两根手指,

“一、广州重新被鞑靼人占领,约有2万至3万的军队沿新会、谭江、恩平、阳春、高州、化州向雷州开来。

二、桂林、南宁失守,1万至2万鞑靼军过天门关,经郁林、南流江扑向廉州。

我们的兵力不超过2万,经济条件你清楚,在这种局面下如何尽量守住雷琼二府。”

“啪”地一声,曾樱手中的茶杯掉在地上,摔碎了,老人的手指在颤抖,面如死灰。

何良焘震惊了,不敢答话。

守序笑了笑,“你只管说出方案。这只是极端情况,不一定会出现。”

确实只是极端方案,守序考虑了敌军的极限动员实力后做的估计。如果屏蔽掉海路,广东、广西敌军的核心补给点与雷州府没有水路直接相连,以陆路补给,能持续支撑的上限兵力不太可能超过上述数字。

何良焘陷入思考。

与大陆其他南明管治下的领土那种死气迥然不同,琼州府正处于快节奏的上升局面。官员们心里都非常清楚,其中的原因是什么。南洋庄园解决了多数人的后顾之忧,强大的夹板炮舰在海峡巡航,如同城堡一般高耸的船楼和黑洞洞的炮口给了所有人非常实在的安全感。

何良焘知道,海南海北二道许多官员私下向守序表示以他马首为瞻,他也不例外。

“国主,琼海壁垒线——这是你取的名字,它很安全。我们守在海峡后面,以战舰巡海,当万无一失。”

“不行。琼州海峡太窄,敌军几个时辰就能渡海登陆。上次李成栋的军队兵临海峡你忘记了?我们把近2万人平铺在琼北海岸上,日日枕戈待旦。如果再来一次,显然不会再有第二个李成栋,且不说岛内人心惶惶,我们的生产也会被严重耽误。人力都守在海岸线上,其他事不用做了。”

“国主的意思是守海北?”

“必须的。在海北守几座道路终点的港城要塞,总比守整个琼北海岸线简单。”

雷州府有七座完整的城池,海康县附廓府城,遂溪县顶在最北,徐闻县在最南。雷州为海防要地,府县之外,明朝修筑有乐民、海康、海安、锦囊4座单独的千户所城,以及众多的巡检司城、卫所营堡。

总体情况是,三座县城离海岸均有一段距离。4座千户所城直接靠海,占据了最好的港口,也是所有出入大海的驿道终点。

何良焘道:“我明白了,这样的话,四座千户所城全部棱堡化。”

“恩,这肯定。”

现有的海安千户所,城周长517丈,高1丈3尺,城垛高5尺,总高1丈8尺,基本为方形。护城河围绕城墙,宽6丈。附属海安港。

锦囊千户所城位于雷州半岛东侧,周围480丈,护城河长696丈,宽6丈,设东西南北4座城门,各门上建有城楼。城垣四角建有瞭望台,高1丈8尺,附属东门下港。

海康、乐民千户所位于雷州半岛西侧,规制如海安、锦囊。

这4座沿海城堡基础是很好的,全以条石青砖包裹夯土城墙,城门处设有瓮城。只要略加修整,每条城墙上加筑1座大三角铳台,佛郎机150米的射程即可形成交叉火力。

城门处再加筑三角堡或是半月堡,城墙本身以三合土夯筑加厚,增加倾斜度。鞑靼人的火炮对这样的城墙非常无力,他们的大口径长炮太少,重型臼炮更是没有。所城背靠大海,也不担心会被包围,每座城堡只需几百有决心的守军,鞑靼人就不可能强攻而下。

海港要塞不怕被包围,敌军没有制海权。雷州为南天一隅,鞑靼人需要照顾的战线那么多,不可能在这里投入离谱的力量。

正常战争拼的是资源消耗,拼的是士兵训练,火绳枪在战场上的命中率为1%-2%左右,500枪手正常交手战打10轮,能毙伤多少敌人数字是摆在那里的。

这是一道残酷的数学题。奇谋计策起效的战争,全是水平低下的农村和游牧部落的械斗。只有低水平的战争,才有计谋的生存空间。

明军水平太低,现在还不是个正常的计算参数。这个问题要通过长期训练和一些经济和体制的方法去解决,不是何良焘需要考虑的。守序给他的条件是,假设明军有澳门葡萄牙奴隶兵的战斗力,去设计海北防御体系。这套防御体系要确保面对3万-4万鞑靼军的全力进攻安然无恙。

只有海港要塞显然是不够的,雷州耕地一年能提供8万-10万银粮,徐闻更是有许多甘蔗种植园,不能全放弃。

“阁老,国主。如果真是有3万建州兵,遂溪县我们守不住。”

遂溪为雷州最北一城,深处内陆,即便棱堡化使敌军无法强攻,被围城了也没办法坚守。

守序的目标是在防御成本和防御目标间寻找一个平衡,为长期作战,琼州不能穷兵黩武竭泽而渔,必须在生产上留有余力。因此暂时不能建设一只能与鞑靼人野战的地面部队,那太消耗资源了。以雷州一府,拼广东一省都不可能,何况鞑靼人后面还站着整个中国。

南明的问题就是如此。将资源搜刮干净拼凑一只部队,有时也能打胜仗。可只要拖两年,实力就会迅速下滑,失去战斗力。包括后来的孙可望、李定国都是这样的模式,他们的战争越打越亏本,生生被洪承畴耗死。

投资要讲大趋势,小趋势做波段。现在大趋势未起,建军要一点点来,慢慢做强。力量虽小,只要越打越赚,敌军越打越亏,前景就是光明的。这方面,有鞑靼人珠玉在前,努尔哈赤做的比谁都好。

与努尔哈赤不同的是,守序没有天赋爆表的野战部队。但他有海军,海军造船贵,可用起来比陆军便宜,能最大程度节约成本。海北道,甚至更远的地方,防御体系始终要以海路为核心设计。

在守序坚持下,遂溪县不予加强,敌军主力来即放弃。

雷州府城海康县同样不靠海,也不予加强。

雷州府治迁到最南端的徐闻县,徐闻虽已不靠海,但必须守。徐闻扩建为棱堡,储粮1年。如果鞑靼军真攻击到雷州这么南的地方,1年的时间内,明军可以从两翼的所城出击,骚扰敌军补给线,海军更是可以出击更远的高州等地,耗也能耗垮他们。

雷州府城海康县有一条东西走向河流,也叫南渡河。

沿着这条蜿蜒而过的小河,守序划过雷州半岛。

“南渡河北,明年起化路为田,运粮进城。”

除了府县通海的官道,可走马车的官道1丈不留。

守序尊重曾樱的权威,以往与明朝官员们刻意保持着距离。

这是他第一次插手过海南、海北二道的内部政事。

第64章 人事调整

何良焘走后,曾樱唤来弟弟曾植。X

为适应新的部署,需要重新调整海北二府的人事。

曾樱脸色灰白,心情很差,虽未对守序的意见表示异议,却也不想管了,径自回去休息。

“季培先生,这……”守序还是第一次见曾樱出现这样的表情,有些自责。

曾植拱手:“家兄说他太累了,让我配合你完成后面的差事。”

“唉,好吧,那就麻烦季培先生了。”

曾植本官是琼州府同知,实际却是曾樱在督师衙门的行政助手。曾樱有重新调整机构设置的计划,动作比较大。草拟方案一直是曾植在负责,他对人事情况很熟悉。

曾植并不了解海北道实际的军事部署,这不是问题。随后几天,由守序提出需求,曾植来推荐人选。

商议后的结果是:

万州千户、琼州团练后营守备曹君辅驻雷州半岛西海岸最北的乐民守御千户所;

琼州团练左营守备陈武驻西海岸海康千户所;

琼州团练右营守备陈武驻锦囊千户所;

崖州千户、琼州团练前营守备彭信古驻海安千户所。

廉州卫指挥使、廉州团练营参将张烈驻新府治徐闻县。

文官方面,遂溪、海康二县的知县不动,另调前雷州同知李子章任雷州知府,驻徐闻县,继续负责雷州府的民政。升雷州同知张孝起为广东按察司佥事,分巡雷州兼整饬兵备事,驻原府治海康县。除4座海岸千户所由琼州直辖,雷州府境内的军事都由张孝起负责。

张孝起从七品的监纪推官到兵备道,上升速度很快。作为曾樱刻意栽培的官员,他在收复海北道的过程中立下大功,战功是最让人无话可说的。

雷州之后是廉州,廉州在守序划定的绝对防御圈之外。

承平年间,廉州每年的夏秋正赋粮食大约是25000石,按明朝的标准折银8799两。三饷加派后是40000石。此外作为重要的港口府,廉州还有些其他的税收,全口径财政收入大约为6000两银,40000石粮食。

廉州是去年的主战区,受到的摧残比雷州更甚。

先是曾樱强迫部分廉州民户随军撤退,后有广西的义军和北部湾海盗与成栋部将阎可义拉锯数月。海南明军最后来了一次登陆作战收复廉州府。

曾植安排的廉州知府是前钦州知州,现任文昌州知州的周瑾。廉州府是钦州的顶头上司,廉州只有3座民城,分别是附廓府城的合浦县,钦州和灵山县。灵山县由钦州管辖,廉州知府实际仅直属一县。周瑾做钦州知州时,管辖三城中的两城,对本府的情况很熟悉。

廉州是两广地方最复杂的一个府,西面是苗蛮土司,东面是瑶汉山匪,东南面是民海盗老巢。

明朝征安南不成,反而把钦州的防城港给丢了。

安南在钦州地面设置了万宁州、永安州、新安洲等地方建制。明英宗时正统皇帝试图收复失地,却又倒霉地遇到土木堡大败。此后的明朝就没了收复失地的念想,承认安南对防城港一带的统治权,算是明朝为数不多的一次割地。嘉靖皇帝曾就收复防城港事咨询广东,遭到上下一致强烈反对,不了了之。后世是法国人将这块领土归还给满清政府,防城港才重入华夏版图。

安南复国后也不太平,出了几次内乱。防城港区当地钦州四垌站在莫氏一边,黎氏战胜莫氏,有不少属于莫氏的安南军队溃逃到了防城港。与当地的钦州四垌一起,肆掠北部湾。这帮安南海盗最成功的一次行动是在万历35年攻陷钦州城,惹出大乱子。

万历派兵平息了这次大规模海盗侵袭,但明朝自上而下彻底对这帮在明朝和安南之间摇摆的属夷失去了兴趣。干脆断绝华夷贸易,在防城港北筑防城军城,屏蔽钦州湾西侧,连原属明朝的国土一并放弃。从防城港永安州等地至安南边界的领土由安南实际统治,崇祯年安南军队直接开到名义上的大明国土征丁收税。

廉州知府管辖的钱粮税赋没多少,却要面对错综复杂的外交环境和内部平叛,在以往就是个苦差。现在的情况比以前还要复杂,去年李成栋兵临海峡,曾樱放弃海北道。石城镇国将军朱统鉴和当地的贡生上官星拱、陈瑾等起兵南下与鞑靼人作战,琼州明军曾与他们短暂联合行动。

战后,曾樱将钦江上游灵山县送给朱统鉴等盟军驻扎,钱粮税赋听其自便。灵山县虽是钦州属县,财政收入和人口却是钦州本级的两倍,在廉州府仅次于府治合浦县。

除了三座民城,廉州尚有两座较大的军城。分别是位于雷廉二府交界处的永安守御千户所和边界上的防城堡。

两座城的规制类似,周长400余丈的方形军堡,有四座城门,城楼敌台瓮城等设施一应俱全。驻防永安所的卫所旗军和防城堡的营兵均已撤空。

曾樱将永安所赠给在去年收复雷州时立下大功的王之瀚、王之鉴兄弟。王家兄弟控制了自铁山湾至乐民千户所的海岸线,除了永安所,他们还占据了高州府石城县的零缘巡检司城。因成栋反正和阎可义劫掠重新倒向明朝的民也有部分在他们麾下。

防城堡则送给了邓耀。

邓耀控制了整个钦州湾。按当地渔民的说法,钦州湾有72径,海况很复杂,只有当地人能搞清楚。邓耀以龙门岛港为大本营,向南占据牙山。这位邓耀与安南有密切的联系。为酬谢他的功劳,并获得钦州湾的通行权,曾樱将防城堡也送给了他。以滩营河为界,河道南边的防城、如昔巡检司全归邓耀,赋税钱粮自便。那些山区的夷人村垌明朝政府收不了税,有着安南背景的邓耀反而有办法予以利用。

钦州一地向称冲、繁、难,治理起来非常麻烦,赋税也很少,和平年间的全口径赋税不过1万银粮。守序的意思,除了耕作和数百维持治安的守军,其余人口逐步南撤海南岛。在守序眼里,绝对防御圈内最好由琼州直属军队控制。外围的城池必要时都可放弃,南逃的明军数量越来越多,琼州也需要留出地盘安置他们。

处理完人事,守序在琼州府暂住了几天,直到张时杰的远征军编组完成。来自琼州各地的2500援军整装待发。

由于有稳定的一府地盘,琼州明军装备虽然低劣,却做到了大致齐整。

辎重配齐了帐篷。这非常难得,明军现在没多少军队能有足够的帐篷。湖广的军队风餐露宿,日晒雨淋,病亡率非常高。琼州能用帆布和皮具凑齐帐篷,也要多亏了本岛已有的纺织和畜牧业。

炮兵火力由4门4磅铁炮和8门佛朗机组成,火炮均为精心挑选。

军中的铁甲很少,披甲率不到20%。明军的北方边军披甲率相当高,接近百分之百。南方比起来就差远了,这500具不同式样的铁甲还是全力凑出来的。

一半士兵装备了火器,鸟铳或是三眼铳为主,剩下为藤牌和长枪等肉搏步兵。长枪兵基本为汉人,500名藤牌兵抽调自海南岛41座黎垌。

远征军多为战兵,脚夫和跟役极少。越接近战区人力成本越低,这部分必不可少的辎重人力张时杰决定到时在广西本地解决。

东水港守备队抽调了10名军士官作为观察员随张时杰行动,守序需要更多鞑靼骑兵的第一手资料。

检阅完即将出征的军队,守序表示将会一同出发。张时杰很意外,这不在计划内。

守序笑笑说想去天门关实地考察一下,那里是廉州门户,不亲眼看看不放心。

此时已是北风期,远征军选择一个合适的天气,搭乘20艘运输舰,乘上东北风驶出海口所。风从右舷吹来,各舰紧紧贴住风,必要时需要戗风几次以调整到合适的航向上。

2天后,抵达合浦外海。

南流江口早已淤积,护航舰和运输舰吃水太深,只能在北海港卸载,无法实现由海入河这种最高效的登陆方式。

今天外海略有些风浪,南流江里的内河平底船在这种海况下出海风险较大,无法实现换乘。

守序找到张时杰:“张总兵,我想观摩你们的陆地开进能力。不如趁这个机会,检验一下?”

张时杰:“执政官的意思是从北海走到合浦?”

“对,70里而已。”

张时杰没有反对,他也想试试。

守序推开明军找来的马匹,“我和你们一起走。”

脱下皮靴背起,守序穿上草鞋。

鞋是军队最大的易耗品之一,布鞋穿不起,中国历史上所有的军队都非常依赖草鞋。打草鞋是每个士兵都必须学会的技能,行军时必须带上2,3双备用的草鞋以随时更换。没鞋赤脚走路,军队减员速度会很快。

70里,明军走了一天半,掉队的人不多,情况尚可。

在廉州府城合浦县的水码头,知府周瑾征集了120艘各式各样的河船。全军上船,

第65章 南流江河谷

守序乘坐的是一艘排水量30余吨的内河官船,平底,尾部上翘。 X在秋冬季节,南流江部分浅滩水深只有1米多。官船的吃水4尺,船舵为适应内河浅水做了针对性优化。船身两侧的披水板已放下,以控制船的侧漂。

官厅位于船身中央,靠后位置是一间大卧室,最前是客厅,现在也被改造为住人的舱室,以容纳守序的卫队。守序此行带了60人,分散住在2艘船上。

船队中除了4艘造型类似的官船,其余多数是南流江上的运粮船、运盐船。廉州自宋代起便是盐运的集散港,广西绝大部分食盐要靠南流江的盐船供给。盐船载重3万5万斤,廉州约有100余艘造型大同小异的运盐船。

廉州知府周瑾钉封动员民船,同时也略作了一些改装。在粮船、盐船上增加了一层乌蓬,像今天这样的小雨中,至少能免去士兵遭受雨淋之苦。

船队两岸是平坦的南流江三角洲,自东北向西南迄于南流江入海口,长约50余公里,面积60余万亩,这里是为广西第二大平原。地面平坦,农田遍布,河渠交错。有五六条支流在三角洲注入南流江,算上前面的博白县盆地和郁林州盆地,南流江有二十余条可通航的支流。

前面是当地船夫称为蚂蝗滩的浅滩,船队靠岸停船下锚。

虽然船有风帆,但由于南流江水路蜿蜒,河面狭窄,往往靠风帆行不了船。于是纤夫就成了必不可少的,船队分工合作,留一个人在船上掌舵,另两个人在船上用长竹竿撑船,其余的人在江岸上用背纤拉船。除了寒冷的冬天之外,其他时候,他们**上身,只穿一件短裤衩,赤着脚,在岸上踩着泥土、碎石、卵石,弓着腰拉纤。

如果是运盐船,一般是五六艘船组成一个船帮,在滩口大家分工协作,一艘艘将船拉过去。

军队的运输船自然不用这么麻烦,人力是够的。士兵放下武器,空手下船,脱去了上衣,与船夫一起,拉起纤绳背在身上。

“哎哟哎哟”的吆喝声,一阵阵地飘到高高的蓝天上。望远镜中,士兵的衣服很快被汗水浸透了,湿漉漉的。在部分浅滩,水深实在不够,就要用铲挖开沙土,让船能浮起,然后用背纤拉船过浅滩。

南流江水系比较狭窄的地方,人们称它为滩口。南流江有十来个滩口,因滩口往往有露出江面的小小石山,所以拉纤绳子一端要系在船桅上5米高的位置上,才能拉纤。最难拉纤的滩口,就算前面的蚂蟥滩了。这个滩口不但窄,而且水势落差有近一米高。

守序回到卧室,打开地图。

他来南流江有两个目的,其一是为了北流县埋藏的白银,其二是对南流江水文进行考察。在南流江入海口上游,船队最好只在白天行进,晚上便把船靠拢江岸,停泊休息。

南流江是粤西控制区内最重要的大陆内河,战略意义十分重要。只在地图上做决策并不靠谱,守序需要更直观的印象。

在廉州府境内,南流江水面落差很小,流速平缓。好处是方便了行船,坏处就是江口淤积的泥沙。在明代以前,合浦港是中国与南洋交往的主要港口之一,宋以前更承担了镇压安南的军事用途。以前的朝代对南流江通航都比较重视,在河道两岸修筑堤坝,时常对入海的江口清淤。明朝海运技术爆发式增长,广州等更好的港口兴起后,合浦的地位迅速衰落。朝廷也渐渐就不在关注合浦的港口建设,泥沙淤积不仅使合浦的海港失去作用,更大的负面影响是河道排水不畅,在洪水期,内河水暴涨,每年必定发生洪涝灾害。

因此,南流江三角洲平原虽然土地肥沃,水热条件极佳,这里的农业生产却很落后。坐拥60万亩水田,收成很少。如果要深度开发廉州府,首先要做的就是在海口清淤,疏通河水入海通道。

琼州整体评估了守卫廉州需要付出的成本和可能带来的收益,虽然廉州是座重镇,控制了最重要的大陆河流入海口,却将其放在防御圈之外。

位于琼州防御圈之外并不意味着要放弃。琼州在两广地区有许多盟友,外围据点可以交给盟友来守卫。

在守序的规划中,上下川岛将属于李成栋部控制虎门的总兵,凌海将军陈奇策,那里现在也是他的地盘。

王兴在肇庆府恩平县、广州府广海卫一带占据大陆上的几座城堡,与陈奇策呼应。

阳江县海陵岛也需要一只盟友,北收海朗、双鱼两座守御千户所的海防力量。

电白城神电卫属于陆展。

鉴江口吴川守御千户所属于李明忠。

雷州半岛广州湾内东海岛、南三岛、硇州岛再设一只守军。

这样,从钦州湾始,至珠江口止,整个广东海岸线的重要岛屿、河口全部设防,建立起一条横贯广东沿海的海上长城。这样不仅可以遮蔽海口,也能从侧翼威胁从广州延伸至雷州半岛,敌军脆弱的补给线。

守序一直游走在元老院容忍的边界线上,至少到目前为止,联邦对大陆投入的军事力量并不多,在未来很多年内,这种局面也不会得到改变。无论是海南岛还是广东其他盟友,中国更多需要依靠自己的力量。

守序选出来的广东盟友有着共同的特点。他们有坚定的作战意志,像王兴、邓耀、李明忠、陈奇策等人更是有着不可忽视的海上力量。他们是广东本地的土著,在大陆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网,他们有很多渠道打通大陆的走私网络。

联邦投入并不多,比如在没有大护航队时,分散跑沿海航线的商船进港补给,向盟友缴纳商税。收购盟友在大陆获得的走私货物,通过他们获得更多的移民等等。这些投入本来也是必须的,无疑将会是双赢的结果。

在原本的历史上,两广是抵抗鞑靼人最激烈的省份,有组织的明军坚持到17世纪80年代。其后的历史更不用多说,天地会、太平军、同盟会,两广一直引领中国抵抗运动风气之先。论民心基础,中国没有比两广更好的反抗基地了。

广东沿海的硬件设施其实比较好,在原本的历史上,中国抵抗力量利用这些硬件,但并未将作用全部发挥出来。守序只要投入一点力量,就可以撬动起一片,让盟友们做的更好。战争是个零和游戏,力量此消彼长,明军多一分力量,鞑靼人就少了一分力量。

海上长城发挥作用,给敌人放血的作用是缓慢的长效机制。计划中的雷州半岛防线很坚固,但那并不意味着万无一失。最安全的防线,肯定是敌军始终无法接近的防线。琼州依然需要更强的盟友来直接承担外围的地面防御。

雷州北面是廉州和高州,守序在地图上圈出两块地区。

找到一个盟友守卫廉州,建立对北防御广西的正面。

再找盟友,守住高州西面部分地区,建立对广东防御正面。

显而易见的是,来自广东方向的敌军实力会强于广西。因此尽管也有鉴江的内河补给,高州府治茂名县不在守序计划内。如果这个盟友能守住石城县(现廉江)、化州一带,守序不介意把雷州南渡河北的遂溪、海康二县再送给他们养军。

琼州的明军来守廉州是亏本的,但对于某些盟友来说,成本却未必抵不过收益。若要以廉州本地出产养其军,必须疏通海口,修筑河堤,将天然条件极好的南流江三角洲变为粮仓。这就意味着要将敌军的进攻力量挡在三角洲之外。

南流江多浅滩的水文条件,决定了在这条河的中上游,船队只能作为降低成本的运输力量,而不是对会战有决定性意义的战斗力量。

保卫三角洲需要坚守上游的关口和城池,由北向南分别是天门关、郁林州城和博白县城。

在守序的这张地图上,天门关有另外一个更响亮的名字鬼门关。

最好的结果是将敌军挡在鬼门关外,其次是坚守郁林州城,最次也要坚守博白县城。

守序在地图上做着推演,如果敌军力量有优势,这些据点一定会被包围。守军可以用防御钝化敌军箭头,坚守城池以消耗敌军为陆地转运粮草而积蓄的力量。可最终依然需要一只有力的野战部队来给城池解围。光挨打不行,没有必救之军,亦无必守之城。现有的盟友可以很好地守卫海岛和海岸要塞,但内陆地区的防御要建立在野战能力之上,他们的力量并不够。

在南方从头训练出这样一只野战力量很难得,琼州需要考虑的战线太多,不能在廉州和高州投入太多力量。如果能有一只天赋很高,无需训练只要补充就能恢复的强大野战力量,守卫外围就会是一件有正向收入的工作。

守序的目光看向了湖广战场,具备这种力量的部队在中国并不多,忠贞营肯定是其中之一。他们能在瓦窑堡将阿济格率领的满八旗主力部队打趴下一个月,实力理应很强。

根据最新的战报,李过、高一功统率的忠贞营已全军开进洞庭湖西面的重镇常德,地图上,

第66章 郁林州

船队逆流而上,白天行船晚上休息。进入博白县境,这里已属于广西梧州府的建制。

梧州府城由李成栋下属的广西巡抚耿献忠和梧州总兵杨大福控制。府城南面的郁林州,兴业、陆川、博白、北流,一州四县则是庆国公陈邦傅的防区。

陈邦傅坐镇浔州府,控制了桂南,是永历朝廷里另一个大军阀。陈邦傅勾结人称马皇帝的马吉翔,获得跟李成栋一样的国公爵位。

李成栋二破梧州府时,陈邦傅曾联系投降事。如果不是成栋反正,陈邦傅此时正跪伏在李成栋的马蹄下呢。现在陈邦傅摇身一变,成为朝廷西勋代表,和成栋平起平坐,与东勋隐隐分庭抗礼。知道底细的广东文武都十分瞧不起陈邦傅一系,如果不是考虑到马吉翔的面子,李成栋差点派兵去抓陈邦傅。

陈邦傅坐守桂南,既不派兵支援湖广,也不派兵支持江西,醉心于搜刮民间财富养军,毫无进取之心。他向马吉翔援引云南沐氏例,以国公世守广西。马吉翔没这胆子,给了封居守广西的诏书,陈邦傅就敢擅自把诏书涂改了,将居字改为世字,惹来众怒。

柳州以下的七个府中,陈邦傅的势力占优。桂林留守瞿式耜试图向陈邦傅征集粮饷供给前线的滇军、焦琏和马宝,被陈邦傅断然拒绝。

琼州明军打着增援湖广前线的大旗,通过陈邦傅的防区名正言顺。守序懒得与当地守军打交道,接洽的事情都交给了领兵的明将张时杰和黄鹤鸣。

出兵前曾樱临时把张时杰提拔成挂都督同知衔的总兵,正是为了方便与大陆明军交往。官本位深植于国人的心中,总兵在世人眼里意味着独立作战权,曾樱也怕他辛苦拉出来的军队被哪个盟友坑了。

黄鹤鸣是督师衙门直属,广州南海人,他在广西贩马起家,与广西诸多军将和土司有着很深的交往。这次黄鹤鸣与远征军同行,再次赴各地土司购买马匹。

毕竟还在为同一个朝廷效力,琼州在朝廷党争中保持中立,远征军与本地守军接洽比较顺利。党争什么的是上面的事,基层的官员都不容易,都是为抵抗鞑靼人而努力。博白知县甚至赠送了100石粮食,尽力征集了几十只猪羊和鸡犒劳远征军。

礼轻礼重是个意思,守序挺满意,这才关注了一下北面邻居的情况。

“郁林一带的守将是谁?”

张时杰:“总兵梁士奕,他是陈邦傅的部下。军中一直有传说,庆国平生从未上过战场,全靠巴结上官才得到国公爵位,其实他属下的军队对他不是很服气。”

“有这种事?”

“是,不止梁士奕。横州(南宁府下散州)守将徐彪、永淳(南宁府辖县)副将李雅也是如此。”

守序考虑了一阵,“对这些友军将领,既要提防也要合作,他们吃的盐都来自钦廉吧?”

黄鹤鸣:“是,梧州有来自广州府的盐,他们的价格比我们贵了三成,所以广西大部分地区还是吃我们的盐。”

钦廉出产的海盐自南流江而上,在北流县进入珠江水系,供应全广西。

盐是必须品,也是经济渗透最重要的武器。中国的食盐区通常也是割据政权的势力划分主要依据之一。

“盐换茶,盐换马,”守序道,“也能换人,不妨再卖便宜点,记住我们卖盐不是为了赚钱。”

黄鹤鸣拱手道:“明白了,执政官,我会设法拉拢陈邦傅手下的这三个将军。”

辞别博白县,船队继续上行,自合浦县出发一个月后进入郁林盆地。

郁林地广而平,水迂回而不深。郁林五属,州城下辖兴业县、北流县、陆川县、博由县。自南宋起,郁林便发展成广西重要的商贸城市,商贾汇聚之地,食盐转运中心。明代大修陆路,郁林州城北接北流县,西接兴业县进而联通南宁府贵县,成为桂南的十字路口。

其中最重要的商路仍是南流江和北流江之间的联水陆路。联承陆运选址一般要考虑两点:一是选取两江之间的最短距离;二是使陆路衔接水路的地方可以通航。显然,客货靠岸或下水均要行中转。因此,在联水陆路的两端都有中转站形成,而且随着客货流量的增加和时向的积累,中转站的规模也在不断扩大,在南流江便是郁林州城,在北流江则是北流县城。

船队在郁林城南的港埠镇下船,黄鹤鸣去与郁林守将梁士奕交涉。张时杰指挥部队在港埠镇建立营地。

港埠镇位于南流江与支流定川江交汇的河口,又称为定川埠。郁林州城在定川埠镇上游20余公里。守序下了船,放眼望去,定川埠镇与郁林州城之间是一片金灿灿的水稻田。如今正是收割时节,农田里四处是忙碌的农民。

郁林人惊慌地看着这只打着明军旗号的军队。这个时代,打着明军旗号的客军通常是劫匪的另一个名词。秋收季节来的客军,一般就只有一个目的,抢粮。守序走到镇边,拉开望远镜。近处的农民四散而逃,纷纷奔回各自家中,远处的人则拼命抢收粮食,以求能为明年多积攒一些口粮。

“张时杰。”

“执政官。”

“严格约束军纪,除前出哨探,任何人不得迈出定川镇一步。如有确需出镇者,必须由你亲自签发手令。”

“是。”

守序很自然地下令,张时杰很自然地遵命。

军队是非常现实的团体,领袖的威信来自于让士兵吃饱饭,来自与士兵共同行军,来自带领他们获胜,来自让士兵发财。守序身上没有明朝的一官一职,但他与张时杰二人都不觉得现在的指挥体系有什么不妥。

定川埠是桂南最大的墟市,曾经人烟密集,房屋鳞次节比。守序注意到城镇有些特别的细节,这里的二楼会有一些拴船的铁钩。

近两千年来汉族移民渐渐增多,在郁林盆地砍伐森林,开辟稻田。郁林盆地地势较平,水流缓慢,水土流失加剧,河道淤积比较明显。郁林本地农业、经济发展的同时,也造成一个很明显的恶果,夏天雨季,河水暴涨,排水却不畅通,极易形成内涝。郁林州城几乎年年被水浸泡,最多时城内积水能达到1米多深。定川埠与州城的情况差不多,每当被水淹了,这些在二楼的铁钉便能拴住舢板等小船,供屋主出入。

自成栋入广东,钦廉与广西之间的贸易往来便断绝。战争摧毁了商业,2年来,这是第一只进入定川埠的大型船队。没有商旅便没有生意,镇上的居民很少,房屋多数空置。

士兵在南流江上航行了一个月,划桨拉纤很是辛苦,远征军暂时以定川埠为营地休整。众多的民居倒是省去了扎营的麻烦,士兵直接住进了空房子里。民居的好处是铁锅充足,各部不用再轮流吃饭,甚至有条件普遍开上小灶。

张时杰约束军纪,于周边秋毫无犯。如是数日,才与周围的百姓建立初步信任。

黄鹤鸣归来,同时带来郁林守将梁士奕的使者。守序此行并未打出旗号,梁士奕邀请张时杰去州城会面。

船队在定川埠分成两队,10吨以下的船只装载食盐上溯,张时杰抽500人沿官道北上,水陆并进。其余部队和船只留守定川埠。

守序站在一艘运盐船的船头,继续上行,观察南流江最后一段航道。

定川埠向上至郁林州的航道更浅。定川江和罗望江汇入南流江,使得定川埠以下河道水量变大,通航条件较好。定川埠向上至郁林州城的航道水浅,最大只能通过10吨以下的船只。廉州过来的船队大多在定川埠卸货,由本地载重几吨的舢板船向州城转运。

汉朝时南流江上游最早开辟的河港在鬼门关下的茂林镇,那是距北流江最近的内河港埠。由于河道淤积。南流江在上游的通航河道逐渐下移,现在最北面的内河港是郁林州城以南200步的安远桥,俗称大南桥。本地舢板船和钦廉来的小船最终在此卸货。

安远桥地名自然是来自一座横跨南流江的拱桥。

郁林至廉州的官道由桥而过。元朝在南流江上修了一座木桥,明朝永乐年改为石基木桥。万历三年(1575年)改建为石拱桥。

安远桥全部用巨大的青石砌成,桥墩的逆水面都砌成船头形状,洪水来临时,船头形状的桥墩就像一把犁头一样把水向两边分开,尽量保护住桥身。

守序乘坐的舢板从桥下而过,郁林城南的南流江面只有20多米宽。安远桥为三孔拱桥,最大跨径11米。这个时代,最让守序着迷的中国建筑就是石拱桥了。南方多河道,正是这些美丽的石拱桥串联起各地的陆路联系。

守序轻轻敲击着青石桥墩,安远桥能承受南流江夏季的大水,这座坚固的石拱桥足以承受12磅青铜野战炮开进,那可是火炮连前车重达2.5吨的行军系统。中国像这样坚固的石桥太少了。

陆军所谓的参谋旅行,最重要的工作之一便是调查行军路线上桥梁的载重能力,主要道路的坡度、转弯半径等数据,详细记录。

于茅庐间挥斥方遒是极其简单的事,如果真要以脑洞指挥战斗,那会是一场场军事噩梦。打仗,依赖的是类似于道路桥梁通行状况,航道水深水浅承载能力等一系列不起眼的数据。地图上画个箭头很容易,结果可能就是几千人在河谷之类的地方进退不得,被敌军屠杀。陆军打仗没什么投机取巧的东西可讲,所有工作都必须建立在看似很驽钝的扎实基础工作之上。

第67章 郁林州2

万历年间,郁林州每年正赋折银11300两左右,作为散州与柳州府在同一档次。就广西而言已属大州,崇祯三饷加派后能收取4、5万石的税粮,军阀刮地皮那收的更多了,守序估计郁林能榨出7万税粮。

偏居在广西东南一角,深处崇山峻岭之后,战争给郁林带来的影响在表面上并不明显。

成栋去年追杀丁魁楚时,郁林曾短暂归顺建州,很快被广西本地的明军和义军收复,这一次短暂的交火并未给郁林州带来太多伤痕,甚至不如每年惯例的内涝麻烦大。

小冰河气候对岭南地区造成的影响不是那么剧烈,这里的降水略有减少,依然足够农业生产。南流江和北流江的水位与往年相比,变化并不大。至少在这会,郁林州的人民还能维持他们和平安定的生活。中原饥荒,白骨遍野易子而食,对郁林人来说就像是另一个世界的故事。

未遭兵火,经济尚可,老百姓有一定的购买力。船队此行带了400万斤盐,在船埠镇就地发卖。

在封建社会,食盐实际上是一种人头税,而且比真正的人头税更容易收缴。盐商就像朝廷的包税人,通过盐商发卖食盐,比通过官吏和各级政府机构层层剥削的正赋税收成本更低。所有封建王朝,不管是通过钱粮正赋还是通过商品专卖,最终都是把小民生活逼迫到刚好饿不死的边缘,从小民身上压榨赋税,或是供养宗室贵族,或是用于国防等用途。

南明失去中央朝廷权威,这种人头税自然也收不上来了。各地的大小军阀都有自己走私的渠道。官盐的价格完全来自朝廷在武力基础上的垄断,现在这种统一垄断已不存在,食盐趋向于垄断竞争市场。

秉承联邦一贯的行事风格,尽量不把事情做绝,在生意上的利润需要分享。赚多赚少,守序不会让生意伙伴亏损。因此张时杰与地主的交涉堪称顺利,他在郁林州城与梁士奕把酒言欢。

事情很快就谈妥,这次定的盐价是0.005两白银1斤,400万斤食盐值2万两白银。梁士奕单独吃下其中一半,剩下交由本地商人向南宁等地发卖。

广西有许多缺盐的地区,尤其是山中的土司。“山深路远不通盐,蕉叶烧灰把菜腌。”这首诗说的就是左、右江道,当地少数民族地区经常会陷入无盐可吃的境地,而少民地区通常会有银、马等出产,只要有本事把盐运进土司地区,将会获得丰厚的回报。

张时杰回到定川镇,他只带回了250人,一半的军队。

张时杰报告道:“副总兵贺虎臣带另外250人先过鬼门关,到北流县征集船只。”

提到贺虎臣,守序笑了。

贺虎臣原是吴淞总兵吴志葵的亲将。几年前在南京惠湘的小院,守序见过他收拾高进忠手下几个辽兵,身手很好。

弘光元年,登辽水师和吴淞水师在黄浦江得胜港与吴胜兆、李成栋决战失败,几近全军覆没。战前,除了有同死之心的正妻,吴志葵把家眷交给贺虎臣。贺虎臣提前下船,带亲兵护卫吴志葵的妾室和幼子走小路去了金山卫,又经岱山岛辗转到了台湾。

贺虎臣赋闲了一段时间,正逢台北府征兵,重操旧业,带着他的兵进入台北警卫部队服役。

吴志葵等人的妾室家眷一群妇女小孩没有生产能力,吃完了随身携带的钱后,只靠女人教书织布,日子过的很是辛苦。贺虎臣等人将大部分军饷都拿出来接济她们。时间长了,一边是气血充盈的军人,一边是寡居的妇人,都是乱世中漂泊他乡的浮萍,互相产生感情顺理成章。

这件事当时在台北府惹来不少闲言碎语,引起台北府的注意。对急需人口的联邦来说,女人守节寡居是资源闲置,极大的浪费。

在台北有家有业的军官才值得信任,贺虎臣在福州之战中立下战功,台北评议会本就在考虑解决他的个人问题。见贺虎臣与丁夫人相处很融洽,梅登大笔一挥,将丁夫人配给了贺虎臣。

直接而粗暴的做法在台北府士林中惹来不少争议,评议会的鬼佬才不管那么多,正妻守节可以,妾室不行。以贺虎臣为开端,一批阵亡明军的妾室在台北府限期再嫁了,一时间舆论大哗。

台北府起用的中国幕僚立场完全站在评议会这边,与民间一通大吵。因为战争损失人口,国家禁止女人守贞的极端做法在中国历史上其实屡见不鲜,宜兰知州周鹿卿下场,连写几篇文章参与骂战。

守序等双方骂累了才出面。总体上,守序支持了台北府的做法,略作了一些修改。阵亡官兵的眷属不同于一般守寡的民妇,台北府不支持她们守节,但也不做强迫。女人单独养家很艰辛,撤到台北的明军眷属很多是与丈夫的袍泽属下同来的,只要给他们创造条件,大部分女人,尤其是妾室都会选择开始一段新的生活。

这其实对大家都好。台北府登记了阵亡将士留下的遗孤,官兵娶妻的条件便是赡养孩子。遗孤从小长在眷村,他们是军营的孩子,也是台北府未来最好的兵源。

引导,而非强迫。守序退了一步,算是挽回了台北府岌岌可危的名声。就是可怜一度处于风口浪尖上的贺虎臣,身处舆论中心,一度压力很大。守序将他从台北调到海南,也算是避避风头。

黄鹤鸣比张时杰晚回来。

张时杰只关心盐,这次卖盐所得的2万两白银会充入远征军的金库,由他们带走。

黄鹤鸣要谈的生意就多了,在郁林州城多滞留了几天。

黄鹤鸣报告道:“梁士奕答应派北流知县配合我们,可以钉封部分民船,不要钱。”

“哦,他这么大方?”

“梁士奕的基本盘在南流江,北流江只有北流一县,那边的船估计对他作用不大。”

鬼门关挡住了航路,船不可能翻山越岭。军队行动所需准备的东西太多,守序不可能同意将一只没有机动手段的军队派去战场送死。因此筹集船只就成了当前的要务,

明朝军阀当然不会有雷锋,守序问道:“他是不是提了别的生意?”

“是,他向我们求购军火,大炮和火药他都需要。”

军火生意利润是最高的。

“只要梁总兵掏钱,红夷炮和佛朗机都没问题,火药恐怕他只能自己去想办法了。”

琼州在囤积火药,为平黎战争和未来的大战做准备,这种时候不可能再向广西内陆出售宝贵的硝石。

黄鹤鸣不知道平黎战争的事,那与他们无关,但他们知道琼州现在只向广东沿海的势力提供部分火药供应。

黄鹤鸣道:“我向梁士奕解释了,他说郁林最缺的不是硝石。郁林也有洞穴熬硝,如果没有火药成品,他想找我们购买硫磺。”

“硫磺没问题,不过这价格肯定就会有点高了。”

硫磺不是食盐,广西的军火市场上,没有人能与联邦竞争硫磺供应。北中国可以通过朝鲜从日本获得硫磺供应。在南方,除了荷兰人和拥有日本航线的郑藩,联邦是唯一的大宗硫磺供应商。硫磺在有火山的地方到处都是,东印度群岛遍地火山,硫磺在那边根本不值钱,但在全面战争的中国,硫磺是极缺物资。

“梁士奕说他可以用女人来支付,鹤鸣斗胆答应了。”

“这……好吧。”守序有些无奈,联邦现在名声在外了,移民太多,男女比例失调,在联邦女人与白银、生丝一样是硬通货。

黄鹤鸣是与广西贸易的负责人,这点权限必须给,接下来他还要深入左、右江道,向那边的土司购买战马。

广西现在遍地军阀,军马生意肯定会引来有心人的觊觎,马纲被夺是小事,黄鹤鸣本人都可能会有生命危险。黄鹤鸣知道战马对琼州明军的意义,他向曾樱表示过,为了抗鞑的大业,他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黄鹤鸣报告完后,去忙他自己的事了。

守序看着他的背影。张时杰是战地军官,黄鹤鸣是跑马帮的商人,他们在各自的岗位为这场战争付出一切。

军官们有牺牲的决心,作为领袖,守序必须尽量降低他们的危险。

广西承宣布政使司的舆图挂在墙上。

张时杰此行带了2500军队,守序并不打算派出那么多人,有些兵要护卫白银返航。守序只打算派出2000人。

湖广战场就像一台庞大的绞肉机,2500人和2000人砸下去没有任何区别,无法对战局造成大的影响。兵贵精不贵多,2000人足够应付一般的战事,人少也意味着所需的粮食补给更少,行动更灵活。

张时杰一旦跨过鬼门关,琼州将很难再持续向他们提供后勤支援,到时只能靠他们自己。

在琼州守序没有明说,他得寻找避免刺激到官兵战心的方式,告诉他们尽量活着回来。

广西湖广明军后勤补给极为混乱,军队多处于现地自活的状态,如果一直处于游动状态,远征军的战斗力将很快衰弱。

守序的手指划过地图,必须给张时杰找到一块地盘。

————

注:历史上,张时杰、贺虎臣阵亡在苏松战场,黄鹤鸣最终也成为一缕海上的游魂。

第68章 四封信

与郁林地方军政势力的食盐生意只是开端,琼州还需要打通一条安全的马—盐商路。

横亘在钦廉与左、右江道之间的是南宁府,守序曾经以为那是陈邦傅的防区,做好被这位大军阀吸血的准备。可就在这个秋收季节,事情有了转机。浔州府庆国公陈邦傅给守序打通马纲商路的计划送上一记梅西式助攻,喂饼喂到嘴里。

横州守将徐彪、永淳守将李雅、郁林守将梁士奕出自陈邦傅的浔州参将营,他们在去年反击李成栋的战斗中立下显著战功。三将更多是靠南宁府和郁林州本地的义兵收复了失地。现在他们有着很强的独立性,陈邦傅还像以前那样,命令三将上缴今年的秋粮,被他们断然拒绝。

既然陈邦傅可以拒绝朝廷征缴的税粮,那他下属的武将们同样也可以这么做。守序觉得这件事里面也少不了朝廷中一些大佬的推动,成栋义子李元胤就很可疑。

郁林守将梁士奕跪伏在地,他还是知道了守序亲临郁林。

“我愿举全州归附琼州”,梁士奕双手高举,“郁林州版籍在此,请国主收下。”

守序低头喝茶,“将军还是收回版籍,你与琼州曾阁部同殿为臣,归附一词不太合适。”

梁士奕没有放弃,“国主,庆国公的兵围住横州城,在南宁大肆屠戮百姓,抢收庄稼。虽然末将和徐将军都有信心打退他的进攻,可百姓何辜遭此大难?我郁林州20余万人,只能仰仗琼州了。”

守序笑了,放下茶杯,“梁将军,我说了,版籍还是请你收下。请放心,从南直隶到两广,我从不会见死不救。我帮你渡过郁林现在的难关。”

“张时杰。”

“在。”

“带1800人,与梁将军同去兴业县。告诉山对面的浔州军,郁林在琼州保护下。陈邦傅敢踏入郁林,我会带100门大炮把浔州城墙全拆了。”

梁士奕的眼泪立时就出来了。张时杰搀住他的胳膊,将梁士奕从地上拉起来。

只比郁林州晚了几天,南宁徐彪、李雅二将输诚的信也到了。他们正与陈邦傅的军队作战,不能亲来拜访。

守序看罢来信,吩咐文书磨墨。守序口述,文书书写。

第一封写给南宁守将。

南宁府在西江水系,不在一个经济圈,琼州吃掉并不现实。守序不想背负太多责任,他在回信里表示可以供应硫磺和火炮,希望南宁军能保护钦廉通向左、右江的马纲道。

郁林明军与返回的信使一同出发。

琼州远征军2500多人分为4部,张时杰率1800人赴前线的兴业县帮郁林州抵御陈邦傅。贺虎臣带250人在北流县一带征集船只,定川埠有250人看守船队。其他人守序亲领。

梁士奕出兵2000人,以郁林所收的粮税,全以一年12两的义兵计,极限养军在5000人左右。这显然不可能,士兵需要养家,郁林军中也不可能全是吃义兵饷的苦哈哈。梁士奕说全州军队共有3000多人,州县各地需兵留守,出动的2000人差不多是极限了。

守序看过去,郁林军连大体统一的军服都没有,服饰五花八门,杂乱不堪。有甲的士兵很少,大多数士兵只有一身布衣。头裹红布,戴竹笠,打绑腿穿草鞋。明军和鞑靼人普遍打了绑腿,并不落后。

冷兵器基本齐备,刀剑藤牌,最穷的士兵也给了一杆铁头竹枪。弓箭很少,在南方多雨地区,复合弓受潮脱胶,战斗力一多半时间战斗力接近0,没有大规模装备弓箭的必要。

作为军队主要火力输出,郁林火器很少,2000人的军队只装备400多杆乱七八糟的火铳,外加十几门虎蹲炮、佛朗机等。很多火器在琼州明军眼里是只配回炉的垃圾。

守序只能摇头,这装备大概镇压个山匪没问题,和鞑靼人打那就是送死。好在敌人是陈邦傅,他的装备和郁林处在同一水平。

琼州明军的装备也谈不上好,比联邦野战陆军差了两个档次。可与眼前郁林的叫花子军队相比,琼州明军已经可以用士饱马腾,甲仗精利来形容了。有了这只盟军,郁林军士气大振。

不管梁士奕的眼泪是真心还是假意,守序决定收下这份礼物。军事和政治、经济都是获取利益的手段。秋粮收割,远征军可因粮于敌,付出的成本很小。琼州此前在朝廷内部党争中一直是中立的态度,现在南、浔内战兴起,琼州以武力介入,能使收益最大化。

与南宁不同,郁林与廉州同饮一江水,处在同一经济圈。琼州辅以经济和政治的手段,文武双管齐下,有机会将郁林州消化掉。

接着是第二封信,收信人是李元胤。

永历朝廷根据各地武将的申请,正在调整行政区划。皇帝在肇庆,李成栋率军出击江西,他把行在肇庆的防务留给最信任的李元胤。李元胤对行在有很大的影响力。通过他,实现目的应该不难。广东勋贵应该很乐意看到陈邦傅吃个大亏。

将郁林从广西直接划到琼州治下有难度,毕竟一个在广西,一个在广东,跨省调配动静太大。不过这不重要,琼州只需宣示保护权,实际控制就行了。借着这次机会,将郁林州从散州升为直隶州,从名义的上司梧州府独立出来。

作为在广西竖立的榜样,梁士奕郁林总兵的位置肯定不会动,本地赋税依然由他收取,但州县里的文官却可以换一换。

第三封信,写给朝廷兵科都给事中谢元汴。

谢元汴是崇祯十六年三甲进士,潮州府澄海县人,曾樱的门生。他运气好,甲申剧变时奉老母归乡,避开了接踵而至的李自成和鞑靼人。隆武年谢元汴去福州觐见皇帝,曾樱推荐他出任兵科给事中,今年刚提拔为兵科都给事中。

兵科都给事中能量很大,有些事不必李元胤来办,交给谢元汴运作更好。守序在信中没提要做什么事,只约他来北流县面谈。

第四封信写给桂林留守瞿式耜。

守序说了几句,忍不住笑了起来。

瞿式耜与老妻枯守桂林,他添了几房小妾排遣寂寞,姨太太们也不负期望,孙夫人给瞿式耜生下一子,李夫人则添了一个爱女。老瞿虚岁60,花甲之年,这身体可真好。

文书咳嗽一声,依旧正襟危坐。守序收回玩笑的心态。

瞿式耜有老妻美妾陪伴,在广西也有幼子幼女,可人年纪大了,对留在家乡常熟的儿孙甚为挂念。尤其是他的老妻,整日思念儿孙,眼泪不干。

守序顺手帮了瞿式耜的忙。

前年瞿式耜的长子瞿玄锡遣家仆胡科走海路来桂林探视,带来家信和钱谦益给永历皇帝的密信。自那以后,瞿式耜就与家人重新建立了联系,他责怪儿孙们都没人亲来桂林看望父母。

瞿家儿孙在常熟的境况并不好,他们放弃了功名,家产被鞑靼人抄掠殆尽。

瞿式耜得知后心急如焚,他向南澳岛的郑成功请托救出家人。瞿式耜比钱谦益小7岁,16岁拜在钱谦益门下。郑成功是钱谦益的关门弟子,大木写的诗文有不少得到钱谦益和瞿式耜的共同评语。虽然名义是师兄弟,瞿式耜实际却相当于大木的老师。大木把瞿式耜的评语手迹珍藏起来,一直带在身边。

郑成功在南澳岛起兵,最早奉的是隆武年号,瞿式耜派弟弟瞿共美出使南澳,大木立即更换成永历正朔。

大木和鲁王系之间确有矛盾,可他也绝不是唐王系。隆武亲弟,正牌子唐王就在广东,大木随时可以接走当个备胎,可郑成功从未搭理这位唐王。

瞿式耜的请托大木没办好,他只把瞿式耜的长孙瞿昌文从常熟接了出来。瞿昌文到桂林探视祖父后,现在负责桂林与郑成功之间的军政联系。

在今年的南风季,守序通过生意伙伴,常州举人梁萧白和江南绿营把瞿式耜全家从常熟捞出来,安置在台北。瞿式耜长子瞿玄锡留下照顾家人,二子瞿玄錥和三子瞿玄镜搭乘今年的运铜船到了琼州,正在军中。

桂林兵荒马乱,就老瞿本人几个月前还被郝摇旗的乱兵打了一顿。守序不建议瞿式耜全家都移居桂林,太不安全了。如果觉得台北太远,守序表示可以将瞿家移居到海南。琼州经历两千年开发,琼北地区到明朝时已不是瘴气弥漫之地。琼山文昌二县与江南风景并无区别。

说完瞿式耜的家事,守序在信中请老瞿帮个忙,远征军在广西需要一个县的地盘,请他安排。

文书写完信,守序将瞿玄錥和瞿玄镜叫进来。

瞿玄錥和瞿玄镜都没有战功,靠着老瞿的荫庇,现在一个是锦衣卫指挥同知,一个是锦衣千户。

“两位老弟,郁林有战事,官军得留下剿贼。二位是等我们打完仗同行,还是现在就走?”

瞿玄錥的金钱鼠尾刚去掉,剃发的痕迹犹在,他似乎有些担心。

“剃发在广西不碍事,广东全省反正不久,剃发的人多的是。湖广、江西来的剃发人,贵朝也以难民视之,路上不会有人惹麻烦。”

瞿玄錥和瞿玄镜对视一眼,十分欣喜,“我兄弟省亲心切,不敢叨扰贵军,希望现在就能出发。”

即将骨肉相聚,瞿家兄弟迫不及待了。

“我派人护送二位去桂林,”守序递上信,“请帮我带封信给瞿阁部。”

瞿式耜以文天祥为榜样,平日所做诗文与文天祥后期是一个风格。他曾发誓若世界不翻转,誓不回乡。像这样的大臣,能成人之美,守序感到很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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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说来惭愧,本书无大纲无存稿,只有一个框架。作者历史自然很好,但对南明史并不熟,只是了解框架。书里这次出兵,是作者几天前刚定下的,当时并不知道南宁郁林一带明军有内战,和守序一样,作者也是到了郁林州才发现还有这回事。本书前面也有极多这种情节,并非作者刻意安排。

第69章 给远征军找块地盘

天门山,天门关。

关隘位于北流县西十里,天门山与龙狗岭两座山脉相对而立,山峰高耸,至天门关处紧收狭小,成一要隘。

徐霞客曾在横州南望,天门关双峰夹立,连他都认为是奇景。徐霞客从小路到的郁林,未经天门关,引为平生憾事。

“昔传瘴江路,今到鬼门关”。钦廉、交趾、琼州古代瘴气流行,中原流放的官员视为鬼地,踏入天门关,生还中原的希望渺茫,因此这座标志性的关隘又别称为鬼门关。

现地观摩鬼门关,守序毫不犹豫放弃了以后在鬼门关设防的计划。这个时代的明朝地图大多很写意,反应不了细节。只有实地勘测的结果才能指导作战。

鬼门关是遮断了南流江和北流江之间的大路,设卡收税很是方便。但在鬼门关周围,从北向南,还有不少山间小路可以进入郁林盆地。

守军不可能将主力放在鬼门关上,关城最多容纳500人,若敌军以轻装步兵穿插关背,这座狭小的关城将难以守御。

鬼门关提醒了守序,有必要从国内抽调陆军参谋,用几年时间对两广进行全面调查。

与守关明军接洽,守序骑着一匹矮小的广西马,过了这段险关。远征军在郁林购买了40多匹本地马,这次过关全带上了。

“陆指挥使,你把白银埋在哪里了?”

陆展神秘地一笑,“再向前走20里。”

守序抬眼望去,陆展指示的方向全是山。

北流江在山谷间蜿蜒而过,这条江的水量比南流江大,河道十分曲折。不多的人口聚集在县城周围,山区人迹罕至。

夜间,虎啸山林,向竞争者宣示领地的主权。这种地方,在荒山野岭刨坑埋点东西,谁都找不到。

白银是陆展亲自埋的,连他都花了三天才找到埋藏地。当时挖的坑分散在三座山头上,守序带了300人,逐一起开。

最后统计,总共29万多两,有3万不见了。

陆展很震惊,“有人黑了我的钱。”

守序倒是乐了,这是天上掉下来的钱,少了一点无关紧要。

“按之前的分配方案,陆指挥与曾阁部各得10万两,剩下是我的。”

陆展还在咬牙切齿,“被我抓到黑钱的人,我杀他全家啊。”

守序无奈地摇摇头,“陆指挥,算上你投资的黄金,现在差不多有15万两了。你打算怎么花这笔巨款?”

15万两相当于一等战列舰的造价,妥妥巨款。

“拿出10万白银修筑长坡要塞,黄金不动。执政官,黄金债券每年有4000两的收益,贵国会保证支付吧?”

“你放心,信誉是联邦的招牌。”

陆展掰着手指算账,“不算婆罗洲种植园的收益,4000两我每年拿一半出来购买军火,另一半买粮食。暹罗的粮价那么便宜,我自己有船,海运暹罗米到电白一石不会超过5钱银花费。4000石大米,再配上捕鱼,最坏的情况下,我也能在长坡要塞维持800驻军。”

800人足够守卫一座坚固的棱堡。极端情况下,陆展只考虑了士兵口粮,官兵家眷等他打算放到婆罗洲。

“趁电白在手里,陆指挥尽快启动婆罗洲种植园的开垦计划。早投资早收益,留给你们的时间最多只有两三年。”

想到婆罗洲的地盘,陆展终于露出微笑,“这么说还有三个北风期,我回去就着手。”

如今已是十月中旬,陆展回电白得召集、整备船队。戎克船从电白航向古晋需要2个月。他还有不到3个月的时间,时间还是比较紧的。

官兵人挑马驮,将白银运回定川镇。这笔钱对琼州不啻久旱逢甘霖,重要性毋庸置疑。

郁林州献土后,本地的危险性有所降低,守序抽出200明军押运这笔钱先期返航,同行的还有隶属于三亚公司,40人的联邦东水港守备队。这队兵可以杜绝沿路山水匪和小股散兵的觊觎。

守序暂时停留在定川镇。

陈邦傅的军队在南宁府、太平府(现崇左)、思明府(现凭祥、宁明)一带肆虐,按户科敛。太平、思明是广西最穷的地区,当地有许多土司,两府相加每年正赋折银不到1000两。

即便没有张时杰的援军,南宁、郁林两地的军队也足以击退陈邦傅的匪军,只是敌军人数有优势,无法制止他们劫掠。

张时杰的兵接管兴业县的防务后,梁士奕干脆带兵杀进陈邦傅的老巢浔州府,对等报复。陈邦傅只得撤回南宁的部分军队,防御浔州老家。

横州守将徐彪趁机击败陈邦傅未撤的军队,夺下南宁府城。梁士奕则在浔州府四处烧杀抢掠。

正是混乱的时候,安南高平莫氏也掺合进来。莫敬耀率军入侵太平府,包围永康县,攻陷养利州,杀死知州程甲和学正华白滋一门,太平一府全靠通判袁立俊在永康苦苦支撑。

广西明军大打内战,给了安南入侵的机会。永历皇帝当然极为震怒。一个月后,肇庆的使者到了郁林、浔州、南宁三地,调停三军。

南宁和浔州两败俱伤,其实也打不动了。双方顺水推舟,接受停战。陈邦傅吃了个大亏,南、太、思三府事实独立。

郁林升格直隶州。

按守序的推荐,李元胤任命王道光为郁林兵备副使,周腾凤为郁林知州,廖鲁男为郁林监纪推官,卢延震为郁林同知,王礼传为博白知县。其余州县官也多有更换。

官场上的人一眼就能看出,郁林被曾樱吃下去了。王道光是江西宜春人,崇祯三年的举人,曾任海北兵备道,现家在琼州。周腾凤选贡,钦州灵山人,做过河南知县。卢延震合浦知县出身。这些官都是琼州背景。

至于被接替的州县官,他们都是外地人,家乡早已沦陷,也是寄居他乡的离乱人。失去实权岗位,生活顿时没了着落。守序肯定不会让他们没了下场,不愿回乡的全部送回琼州安置,以后酌情使用。

来郁林宣谕的人正是曾樱的门生,兵科都给事中谢元汴。

“梁也兄。”

“国主。”

曾樱在福州谋求雷廉琼巡抚,谢元汴是他的谋主之一。曾樱得官后,将门生放在兵科给事中的要害岗位上,获取不少便利。

守序与谢元汴初次见面,但通信往来却是不少。很多机密战报都是谢元汴向守序提供的。

“我请梁也兄来,是想与你探讨一下张时杰的部队驻地设在哪里为好。”

“国主打算把张总兵的军队投入哪个战场?”

“湖广战场,但不宜过于深入,我想在湘桂边境给张时杰找个稳固的地盘。”

谢元汴趴到地图上,与守序两人逐一看过去。

水路是广西交通命脉,给远征军找的立足之地必须有水码头,且拥有一定的防御力。远征军显然没功夫自己筑城,得从现有的城池里找。

广西华夷杂处之地,山匪水匪多如牛毛,明朝修了近三百年基础设施,满足这两个条件的城堡大大小小近千座,几乎遍地都是。

守序对广西情况不熟,只能先采用排除法。

地盘肯定要选在西江干流北,不能选在江南。未来作战地域大约在湘桂边境,江南距离战场实在太远。

州城府城可能性不大,大城已被军将们瓜分完毕,从他们嘴里夺食得有打内战的准备。守序本身也不太倾向夺个州府,这年头树大招风,两广是人家的地盘,广东军、广西军、湖广军和郝摇旗等农民军互相争夺已是不可开交。琼州明军再夺个现有的州府太扎眼了,张时杰没必要去趟浑水。

西江及其主要支流上的要津也不行,那是商旅汇聚之地,与州府一样,也是各地军将们眼中的禁脔。地里只能长出粮食棉花,他们就靠在水面设卡收过路费攒银子了。

出兵2000,至少需要再招募1000脚夫和跟役,按3000人计,城池得有足够的空间容纳这么多士兵。巡检司城和设防营堡有大有小,太小肯定不行,远征军也不便将老营设在多地,就这么点人,战斗力有限,核心防御区面积不能太大。

守序排除了大多数城堡。合适的目标为县城、千户所城。城堡最好远离肇庆、梧州和桂林等明廷政治中心城市,减少来自朝廷的干扰。

顺着这个思路走下来,广西大部分地区实际上都不合适。守序将剩下的地区圈出来,西江北面四府,庆远府、柳州府、桂林府、平乐府,合适的城堡依然有数十座。

驻军养兵需要钱粮,剩下的县必须再考虑经济情况。

守序翻开万历年的会计录,会计录反应的数字与现实肯定有差别,但也能提供大体的经济情况供参考。像最西面的庆远府,其下辖的河池州三座州县,合起来赋税还比不上郁林州的一个县,这种穷地方会把军队饿死,肯定也不能要。

柳州原本很合适,可据最近的消息,广西军最强镇焦琏在郝摇旗北上湖广后,自取了柳州、庆远两地养军。陈邦傅不给桂林供粮,瞿式耜也无法给前线供粮,武将们显然要自己想办法。焦琏镇是主军,抢地盘天然有优势。守序叹口气,将柳州也划掉。

桂林府也不行。桂林是广西最富庶的地区。下辖的全州一地正赋折银破万,附郭的临桂县也近万,瞿式耜在桂林府已极限动员,地皮都被榨干了。

接下来是平乐府。守序将桂江干流和灵渠沿线的城池全部划掉,沿江是南北交通要道,不清静,来往军队太多,地盘会受到严重干扰。与桂林府一样,平乐府多数地区也是桂林留守不多的饷源地,拿不下来。

现在还剩下平乐府的边缘州县,恭城、富川、贺县,以及梧州府的一块飞地,怀集县。

这一带的明军是从湖广撤下来的保昌侯曹志建部,瞿式耜给曹志建的任务是屏蔽桂林东侧的镇峡关,又称龙虎关,这是一处军事重镇。

曹志建有近万军队,实力较强。湖广最南面,临近龙虎关的永明、江华、蓝山等县是他的饷源地。去年形势最危急的时候,曹志建放弃湖广全部地盘,率军守卫在龙虎关。瞿式耜把桂林府灌阳县给了他,平乐府东北角的恭城也是他的辖区。曹志建的主力正在湖广前线作战,灌阳、恭城和龙虎关等地由他弟弟曹四控制。

这样,偌大个广西就剩下富川、贺县与怀集县比较合适了。

第70章 两广与苏州离谱的税负差距

广西多山多水,西江干流东西走向,各支流从南北汇聚到西江。分水岭与河道将广西切割成一条东西向的大河谷与十余条南北向的中河谷,其余珠江支流的支流形成的小河谷分布杂乱无章。

主要州府均沿河谷布置,河谷地区可以视为相对独立的经济区,府城州城通常位于该经济区内的水系交汇处。

在这种河谷地形下,有两个值得玩味的地区。

其一是梧州府的飞地怀集县,县内有水路,可这条水路通的是北江,根本不通西江。古代水路相当于铁路和高速公路,岭南山区陆地交通落后,大宗物资运输成本很高,像怀集这样的地区沿着北江与广州的经贸联系比地面距离更近的桂林便利的多。守序不太明白为什么怀集县属于广西,从经济上看,怀集隶属广东更合理。

其二是贺县与富川。贺江从二县穿流而过,经广东省肇庆府开建县、封川县注入西江。经济实际上受广东的影响也更大。

守序选定了贺县。

贺县位置刚好。贺江口虽在广东,可距离两省边界只有不到10公里,在贺江口进入西江,向东向西均较为自由。

贺富二县身处两省交汇之地,就像广西的盲肠,向来不被重视。贺县水码头就在城墙边,基础设施完善。

万历会计录中,贺县正赋折银3178两,富川县正赋折银1028两,合起来4200两。换算成粮食约有15000石,算上三饷加派和商税杂项,翻个倍,税额3万石问题不大。

明朝收税成本大约是25%,一般税额中的四分之一要用于本地的各种行政开支。再考虑到战争造成的损失,山匪劫掠和其他的遗漏项,两个县约可收2万石。

这足够张时杰养兵了,如果再用上劝捐等手段,能收的钱粮更多。远征军的家眷都在琼州,士兵独身一人,不需要像其他明军一样供养与士兵人数接近的家眷。如果拿到贺、富二县,张时杰甚至有余力扩点兵。

谢元汴听守序说完,立即表态道:“国主放心,这件事包在我身上,甚至我能做的更好。”

“梁也兄怎么说?”

“贺县、富川、怀集三县偏僻,朝廷早有调整区划之意。我看,可以升贺县为州,下辖富川、怀集二县。张将军驻军在贺州,朝廷也多了一道北面的屏藩。”

贺县在上游,从贺江顺流而下很快就能打到行在肇庆。地处两省交界,归广西管,后勤补给轴线却大半在广东,防御力量很弱。

张时杰没有黑历史,吴淞千户所世袭军户出身,对永历来说这是根红苗正的官军。他守在贺县刚好补上防线缺口。

“怀集朝廷也会同意吗?”

“总比隔着贺县却隶属梧州府合理。怀庆知县叫徐定国,他是武举出身,南直隶南陵县人。怀集曾经陷落,是徐定国单独收复的,他本来也很独立。我拉他一起上书,这件事更稳妥。”

“那知州由谁来任比较合适?”

谢元汴站起身,拱手道:“我去年曾回平远招兵,事却未成。这次有张将军相助,我想再试一次。贺州知州,我来干。”

兵科都给事中七品官,位卑而权重,承平时没人愿意去做一个下州的知州。谢元汴这是烦透了朝廷的党争,想换到地方施展身手。怀集县是北江水系,与贺县一山之隔,谢元汴计划实控贺、富二县,与怀集徐定国结盟。

守序犹豫了,“你去做知州,曾阁部在朝廷会少一助力。”

谢元汴一脸愤恨,“老师那里我会去信解释。朝廷什么事就办不成,若是只为打探消息,我离开也不会有什么区别。”

永历朝廷确实没有机密可言,中央各级官员都在结交有力的外臣。

这与守序关系不大,谢元汴一力请求,他没有立场拒绝。

“好吧,只要你有把握就行。”

……

战事平息,意味着远征军重新上路的时间到了。

梁士奕把在浔州府掳掠数千男女送给黄鹤鸣。南宁、郁林也有很多百姓被战争吓怕了,收拾行囊向南逃难,总人数上万。

远征军抽出300人护送这批移民沿南流江返航合浦,顺流而下,航程比逆流舒适很多。

在郁林留下200人,配给兵备道王道光,作为他的标兵。王道光将兵备道衙门设在博白县,与郁林州保持一定距离。王道光和郁林知州周腾凤宦海沉浮近20年,曾在中原多地为官,与军阀交往的经验很丰富。文武之间暂时能和睦相处,守序和张时杰的远征军便离开了郁林,北上再过天门关。

贺虎臣在北流县用各种手段弄到70多艘船,大部分都是舢板渔船,只有14条平底,单桅,带船舱的商船。偏僻的小县也只能做到这种程度了。

远征军现共有近1800人,北流县隔壁的岑溪县是防瑶重地,战乱后有很多散兵游勇。贺虎臣在北流县近月,招募到400多各种来路的士兵。这些新到的兵军纪有点差,贺虎臣招募他们的理由很充分,因为长期在山区剿匪,岑溪兵作战经验丰富,技术娴熟。

远征军即将独立作战,守序尊重了主官的意见,不再管那么多。

北流江通航条件比南流江略好,顺流而下,航速比较快。

守序搭乘的座船比合浦搭乘的那艘条件差了很多,他的卫队只剩林出勇率领的20名本土和切支丹士兵,挤在了一条船上。

北流江两岸座落着很多废弃的城堡遗迹,守序拉开望远镜看过去,有些废墟看上去年代十分久远。

谢元汴与守序同乘一船,介绍道:“大统制,那些是前代的驿站,最早的出自汉代。”

一道残阳铺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红。锦绣江山最能惹起人的感慨之情。

守序放下望远镜,久久不语。

船队夜宿容县。

谢元汴道:“请大统制给我派100个兵。”

“梁也要兵做什么?”

谢元汴一笑,“搞船。”

在珠江水系作战,船永远不嫌多。远征军的汉族士兵大部分出生在海边,从小风里来浪里去,他们都会操船。

守序有些好奇,点起100兵随谢元汴下船。

容县是个小城,从水码头进城到县衙距离很近。谢元汴敲开县衙大门,拿出兵科都给事中的朝官派头,盛气凌人地让知县钉封船只,出丁出粮。

知县叫苦道,“本县地狭民贫,实在无力支应大军啊。”

谢元汴冷笑着道:“贵县只知道有百姓,不知道有上官吗?”

知县快哭了,力陈困苦,“下官不敢,本县秋粮刚解交府城,下官有心也无力。”

“秋粮已解,贵县不会劝捐摊派吗?这是勤王的大军,湖广战事紧急,行在安危呼吸。与其一省一府哭,莫如一县哭。”

守序旁观没有说话,有些感慨。容县一年正赋折银1637两,确实穷。

作为对比,苏州府长洲县一年正赋折银212934.76两。不含商税杂项不含加派。算上商税,苏州就更多了。同为一县,差距简直天壤之别。

广西与江南经济发展当然有极大差距,可也没差到这种份上。明朝对江南的压榨实在过甚,两广的税赋轻得多。南天第一雄郡广州府一年正赋折银不过103431.5两,不到长洲县的一半,相当离谱。晚明广州下属16个州县合起来经济不如苏州半个县,这能信?

很多人都说江南偷税漏税严重,可明朝的条鞭全国也就只能征收至七八分,江南与其他地方没有区别。欠税多因为江南的税收总量大,同样的比例下来,数字就显得很扎眼。所谓的江南士绅不缴税导致明朝财政崩溃是不存在的。

谢元汴给了三天时间,硬逼着容县知县钉封36艘船,出200夫役。在县境内搜刮了600多石粮食。

北流江偏僻,谢元汴仗着官衔和士兵的刀一路搜刮到藤县。船队进入西江前,略作修整。

藤县在北流江注入西江的江口左岸,江口宽度只有150米。在藤县东城墙上架炮,江面甚至处于佛朗机的有效射程内。

张时杰道:“在江口东岸筑座堡,拉起横江铁锁,敌军的船就进不来北流江了。”

守序放下望远镜,“是,那将逼迫敌军只能攻城。”

围困其实也行,敌军可以把炮运到县城背后,同样封锁北流江面。藤县可以拖时间,很难长期坚守,不过守军即便不敌,也有机会从城北的西江撤走。

张时杰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守序没在意。

离开藤县,船队进入珠江干流,江面往来的帆影多了起来。

船队此时有2200官兵,500夫役,搜集到1300石粮食,160多艘大小舢板。

永历朝廷实际控制仅有两广,西江是联系两省的大动脉,战争造成商业衰落,但战争本身同样需要输送大宗物资。如今航行在西江上的船只,多数都有武将们的背景。谢元汴在北流江内刮地皮,也是因为他知道兵科都给事中的牌子在西江上就不好使了。

船队低调地停在梧州水码头。

梧州是重镇,桂江在此汇入西江,两广核心十字路口。

远征军在此等待桂林留守瞿式耜的命令。琼州明军军纪比其他明军好多了,官兵驻扎梧州城外,少有打架斗殴抢劫事件。张时杰将犯事的几个刺头在水码头就地正法,引来百姓的叫好声。

张时杰手上现在有近3万两白银,其中2万来自卖盐的收入,其余的钱大部分是琼州给的开拔费,小部分是搜刮得来。

成栋反正后,广州粮价从5两降到3两1石,广州经济作物多,粮食需要广西接济,梧州就是向广州卖粮的十字路口。湖广打得不可开交,瞿式耜在各地征粮输送前线。尽管秋粮上市,粮价却没有下降,梧州市面的粮价依然徘徊在近2两银子1石。

守序让张时杰拿钱在梧州购买粮食。乱世中,粮食比钱重要,手中有粮心中不慌。1万石粮食正常时候也不过2500士兵吃1年,买完粮食,张时杰就只剩1万两白银了,那是他最后的储备,轻易不打算动用。

瞿式耜派他的三子瞿玄镜带来命令,基本答应了守序的要求。老瞿全家都在联邦控制下,这点小事也就是顺手而已。他只是将瞿玄镜由武官改为文资,任命儿子为张时杰的监纪推官。

第71章 马吉翔以后我来杀

江西,南昌,赣江有气无力地向北流。

北风萧瑟,一片枯黄,白雪裹着泥土,白一块黑一块。

南昌周围数十里的树木被砍伐一空,四处都是光秃秃的山岭。房屋、陵墓也全被拆光。

鞑靼人在九江和南昌掳掠十余万百姓修筑土城,如今工程完工。男人大半死于劳役,剩余的也随时会无理由地被杀,大约是鞑靼人在节约粮食。

女人充入军营供各级官兵享用,绿营兵杨捷等部可得八旗兵挑剩下的。围城从夏天开始,江西湿热,很多女人得病死去。

来自北方的汉族商人缀在鞑靼军之后,购进八旗兵玩腻的女奴、古玩等战利品,装运上船,带回北方发卖给妓寨和民间。

这门生意大约利润很高,鞑靼人围城5个月来,生意从几个人的交易变成几百人的交易,现如今已是数千人的交易。庞大的市场,涌动的人头形成一处处集市。赤裸的女子就像货物一样被商人们挑选,带走。

前来交易的北方商人越聚越多,最远的甚至来自辽东,最多的是北京、河北、河南等地商人。他们就像军队中丑陋的寄生物。由北向南,鞑靼人在重新塑造中国。投降越早收益越大,他们杀光敢于反抗的人。

八旗兵安坐营中,每日种花,笼鸟,抽烟,吹牛,斗蝈蝈。

两个八旗兵见面互道一声爷。

“今天早上那阵炮打的棒,好家伙,王杂毛丢下了近千具尸体。”

“可不,这南昌城里的蛮子就属王杂毛火器精利,士卒尽是李闯流寇余孽,今天咱们打死了他这么多家丁,南昌城不足为虑啦。”

“哦,谭泰大将军有什么章程吗?明天不会派咱爷们去攻城吧,这南昌城6座城门,3门临水,3门傍山,可不好打啊。”

那人嘴一笑,“爷们放宽心,今天下午,南昌城里又逃出数百男妇,大将军审完后男人俱都杀讫,女人入营。”

“哦,快说来听听,都有什么消息?”

“城中已断粮,斗米600两银子,老鼠一个2钱。这帮蛮子快死绝啦。”

“那感情好,我可早盼着回北京去。”

“快了快了,大将军打算从各旗抽三成兵,派到南康、瑞州、临江、袁州,先去掉南昌的羽翼,再攻南昌。”

听的人两眼放光,“南昌城周围都是白地,没啥油水。八大胡同的人可找过我好几次了,想买点新鲜货色。”

“放心放心,我去袁州给你抓。”

……

初雪入土即化,大地被泥泞覆盖。

一队垂头丧气士兵的脚踩过去,泥浆迅速没到脚踝。偶尔有刀掉到地上,迅速变成了泥刀。

王得仁右手牵着战马,深一脚浅一脚回城。身后的军旗裹满泥巴,耷拉着,招展不起来。

城门大开,金声桓看着浑身泥点,满面硝烟的前顺军勇将,长叹一声。

“冲不动?”

“遍地泥泞,后继无力。”

金声桓:“明天我亲自上,再冲一次。”

王得仁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

为了今天这波攻击,南昌城积蓄良久。王得仁领着本部冲在最前面,他的兵都是李自成的余部,曾经横扫了整个北中国,甲申年逼死崇祯时,王得仁就在北京。

官兵们都知道,八旗兵对投降反复的绿营兵,向来是全部坑杀,前几天有个副将带500官兵家属剃发投降,谭泰把这500人押到战场中央全部处死。人人都知道没了指望,今天的攻击尽了全力,王得仁一度冲进鞑靼人位于七里街的核心阵地,最后仍然功亏一篑。

王得仁打不下来的阵地,金声桓就别指望了。南昌明军野战力量以王得仁为核心,进攻作战中金声桓的战斗力其实不如王得仁。

几个月前反正,金王二人的分工本来是王得仁打九江,金生桓打赣州。王得仁轻松拿下九江,卡住湖口,金声桓却打不下赣州。金在赣州城外筑长围,调王得仁南援,没想到八旗兵来的太快,南边赣州未攻下,北边九江已失守。金声桓退兵,被赣州绿营追击,损失惨重。

幸好南昌守将宋奎光很有能力,顶住谭泰、何洛会第一波强攻。好不容易摆脱赣州绿营尾追,金声桓突破鞑靼人的土城,冲进南昌。王得仁不愿进入死地,想带兵绕过南昌去打九江。

江西全无粮食,金声桓拼命搜刮也只凑了不到半年的存粮。

鞑靼人远道而来,粮饷全靠南直隶接济。九江城小而固,只要打下九江守住湖口,鞑靼人也得断粮,到时南昌之围自解。即便打不下九江,王得仁也可重为流寇,做起老本行,不会陷在南昌这个死地。

督师阁部姜曰广担心的就是王得仁甩下南昌不管,连下十几道令箭追提。

王得仁当时对姜曰广说,“你不过希望我与诸公同死在南昌。”

王得仁说完这句话,服从明朝督师的命令,全军进城。他不知被什么附体了,选择成为官军而死,不是作为流寇而活。其后王得仁在南昌城下阵斩建州宗室,三等昂邦章京(精奇尼哈番,高于梅勒章京)顾纳岱,把八旗兵打出了阴影。自那以后,建州围而不打。

很快,城中不仅粮尽,柴薪也没有了,只能拆房子生火。南昌明军一天天衰弱下去,不得已放弃外围阵地,将原本守在城外的宋奎光、郭天才二部撤回城中。

王得仁回到家,他需要发泄。前几天刚纳了明军江西掌印都司武邦宪十几岁的小女儿为妾,正是好赏玩的年岁。

……

长沙,与南昌差不多的天气和风景。

湘江边,岳麓山下,忠贞营从西面常德而来,将长沙城四面围住。

绿营长沙总兵徐勇杀掉老同事金声桓和李成栋的使者,率不到3000疲兵婴城固守。

长沙,这座沦陷不到1年的城市,军民团结一心,死死挡住城外的明军。所有男人轮流上城墙,女人煮饭运粮,救治伤员。

高一功督战甚急,一日攻城十数次。

可明军打不下来。

就是打不下来。

徐勇亲自上阵,被李过的兵重伤,绿营失了主将,还是打不下来。

城中也无粮,但守城军民决心甚坚。

除了省会长沙,衡州总兵张国柱遵命放弃衡州,退守湘乡。永州一座孤城,千余败兵,在明军四大镇的围攻下抵抗了近四个月。城破时鞑靼主要官员与城同殉,全是汉人。

湖广民心何在?肯定不在忠贞营,肯定不在南明。

忠贞营没有友军。

同为前农民军,马进忠的忠武营在常德击溃绿营辰常总兵马蛟麟,获得永历登基以来最大的野战胜利。马进忠得知忠贞营和袁宗第、刘体纯等人出山,第一反应是跑,他害怕忠贞营吞并了忠武营,焚毁常德城,掠走男女,跑到湘潭。

忠贞营连打长沙五日五夜,十一月十六日,何腾蛟令箭追提。南昌危在旦夕,命忠贞营自长沙东开,经醴陵、攸县过罗宵山脉向江西萍乡、袁州(宜春)前进,解南昌之围。

李过接令撤围,可他在罗宵山下停留了整整一个半月,没有任何行动。

腊月底,建州镶蓝旗旗主,和硕郑亲王,辅政叔王济尔哈朗征南大军开抵长沙,重赏守城总兵徐勇。

与隔壁的南昌相比,长沙阖城军民迎来决然不同的命运,一在人间,一在地狱。

济尔哈朗亲来,这是鞑靼入关后规格最高的一次出征。身为辅政叔王,济尔哈朗在朝廷中的地位仅次于皇父摄政王多尔衮。

南明军情十万火急。

到正月,明军统帅何腾蛟胜利的喜悦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丢下永州的大军,率数十骑亲兵北上前线。何腾蛟要抓住湘潭城的马进忠这只有战斗力的部队。

可惜的是,马进忠已撤离,湘潭一座空城。鞑靼前锋骑兵紧接何腾蛟冲进湘潭。

何腾蛟被俘。

湘潭屠城九日。

湖广战线再次崩溃。

……

永历三年正月底,湖广的军情已由加急快马和快船送到广州。

李成栋在永历二年十月初一率1万余主力并一万脚夫,100门红夷大炮号称十万大军开抵赣州城下。金声桓从二年三月围赣州,到闰四月底围两个半月,实际上赣州当时已断粮,城中斗米百金。到李成栋再攻赣州,时间已过五个月,经过一次夏收和一次秋收,赣州绿营守军实力比之前更强。

李成栋装备精良,火力有压倒性优势。可他军中的老兵依然是跟随南下的4100本部和罗成耀等人,多年征战多有死伤,他能战之兵实际比继承左梦庚大部分遗产的金声桓和王得仁少。

五千余赣州绿营挑选精锐直接开城门杀出,十月初二就把李成栋的前锋打崩。明军损失上万,丢下40门大炮逃回信丰县。

腊月,成栋离开前线,回行在肇庆向永历讨取方略。

守序在广州过了年,李元胤通过左都御史袁彭年将贺县升格为贺州,谢元汴如愿成为知州,张时杰转任贺州总兵。

搞政治就是要交换,守序付出的代价是廉州珠场巡检司。珠场巡检司在营盘镇,管着廉州府八大珠池,每年收益在数千两白银,能收多少全看对疍民的控制力。

正月最后一天,守序登门惠国公府,拜会广东的实际控制人,李成栋。

惠国公家行的是夷礼,所在皆有胡风。

梅岭挡住南下的冷空气,这个冬天广州不太冷,衣服不用穿很多。

从守序的角度看向主座,李成栋穿着居家便服,自反正已9个多月,头发已经足够长。成栋没戴帽子,简单用一根丝绸的束带扎起头发。嘴唇上的箭疤很明显,那是他李诃子这个外号的由来。

李成栋个子不高,面相坚毅,说话做事很是果敢。

战事一团糟,守序却看不到李成栋表情有什么变化。

这位将军话语很少,守序也没说废话,递上一封军报。

台北从江南获得的消息,用加急快船送到琼州。曾樱阅罢立即派人过海峡,乘快马送到广州。战报新鲜出炉,广东省这会只有守序知道内容。

李成栋匆匆看了几行,他是沉稳至极的人,这会也露出激动的表情。

“姜含璞在大同反正了?”

“是,两个月前的事。”

“消息可靠吗?”

守序一笑,“直接来自两江总督衙门。”

吴胜兆反正案,谢尧文通海案,洪承畴在江南大杀特杀,追捕,审判处死50余名著名江南士绅,年幼的夏完淳就在其中。其余被牵连而死,狱中庾死,自杀而死,被鞑靼兵折磨死的士绅男女几上千人。洪承畴杀了那么多人,只是可能通过职权释放了几个遗孤,这件小事都引起了多尔衮的怀疑。

紧接着一个函可案直接宣布洪承畴的江南幕府完蛋。

函可和尚是洪承畴房师的儿子,他找洪承畴本人拿到出南京城的腰牌。在过城门时,满洲兵才不管是谁批的条子,洪承畴也不过是个奴才。在函可身上,满洲兵搜出大堆弘光朝的战报奏折等第一手资料。

函可案处处透着诡异,幸好函可和尚是个硬汉,在南京满营硬扛了20多天。人间但凡能想象到的酷刑,函可都经历了一遍。打到最后,连满洲兵都下不去手了。函可咬死不开口,这件案子到他为止。

可多尔衮是个睚眦必报的性子,他很讨厌曾经在松锦打垮他的洪承畴。趁着洪承畴的靠山济尔哈朗失势,去湖广前线带兵,多尔衮撤掉洪承畴的官职,调回北京冷冻。江南幕府树倒猢狲散,现在南京最大的官就是两江总督。

永历朝廷对长江以北的事一无所知,他们根本不知道山西反正了。姜镶据大同及邻近11座城重竖明军大旗,曾经的吴三桂宁远监军道韩昭宣在晋西南起事,晋西北、晋中、晋东南群起反正,大半个山西去辫,恢复冠带。

李成栋兴奋地来回踱步,他反正后给长沙总兵徐勇,开(开封)归(归德)总兵高第,浙江提督田雄等绿营大帅去信,希望他们也能反正重新加入明军,却无一人回应,徐勇甚至公开杀了他的使者。

想不到最北面的大同总兵姜镶反正了。

“多尔衮有亲征大同之意?”

“是,他哥哥阿济格的兵打山西不够,北京剩余的八旗兵全动员了。”

李成栋以拳击掌,“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八旗兵力非常紧张。前年,多尔衮令留守北京每牛录抽一巴牙喇,一巴牙喇前哨出征。两个人,他们出兵已经算到这种精细程度。甚至前线班师的返征官兵刚返京就得整治器械,无马者自买马出征。”

满洲用十几年孜孜不倦地行骗塑造了一个八旗神话,随着他们入关,这个神话在慢慢破灭。弓箭骑射无敌都是狗屁的鬼话,大家都靠火器打仗。合作者绿营官兵最先了解他们,其他人以后也会知道,八旗快废柴了。不是他们堕落速度快,而是他们本来就是个神话。被神话吓死的明军比战死的明军多得多。

守序:“其实不止山西。我的线报说陕北,甘肃现在也很不稳。如果陕甘再有事,北方将连成一片。”

李成栋:“我当提兵再出梅关,定将羯虏挡在梅岭之外。”

十月战败,成栋知道金声桓是救不下来了,他这次出击是攻势防御。

“我祝廷桢将军旗开得胜。”

李成栋仰天长笑,“胜利,哈哈,胜利。就像我反正说的,失败亦不失为忠义,事若不成,成栋当以颈血报本朝。”

守序默然不语。

成栋:“你来时路过羚羊峡。”

羚羊峡是肇庆至广州的必经之路,守序轻轻点头。

“我此次出兵,不及更下此峡!”

“廷桢将军何必如此。”

此生再不过羚羊峡,李成栋这是有死心吗?

成栋笑的有些凄惨,“马吉祥,马吉祥。哈哈,马吉祥隔绝中外,以中旨进退九卿台省,恩威不出天子,出自旁门。宰相不能执票拟之权,匪人滥进,贿赂公行。他居然散布流言,说我要清君侧。我这次路过行在,天子都没见我一面。”

李成栋的声音带上了哭腔,“我举广东全省,数万将士反正,竟是为了此辈。”

守序不知怎么安慰,只能道:“廷桢将军不方便动手,马吉祥以后我来杀。”

李成栋控制了珠江口,如今是联邦最重要的贸易伙伴,守序当然要选个边站,说句狠话吗,不花钱。

李成栋出征在即,军务繁忙,守序辞别了这位充满争议的将军。

李元胤在外间等他。

“大统制。”

“元伯将军。”

“你想在丛化,佛山等地再招募一些铸炮匠人和铁匠,我们同意了。”

“从粮食中拨出1万石送到贺州呢?”

“也同意了。”

此前守序没考虑到会派兵进驻贺州,运到广州的粮食全卖了,这会只得求李元胤帮忙。

“元伯将军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李元胤笑了笑,“安南莫氏攻我太平府,通判袁立俊在残疆苦苦支撑。广西的兵不救,我们去救。”

“陈邦傅不会同意的,你们的兵过不了浔州府。”

“不需要他同意,我们走海路。”

守序点点头,“在钦州湾登陆。你们打算派多少人?”

“不用太多,500人足矣。”

“太平府的出产,可很难养军。”

太平府管着3个县,14个土司州,面积很大,全府税额不到1000两。土司地区不好征敛太过,在那里很依赖临时征发的土司兵。

“我们还有珠场。为了便于联系,请大统制在钦州划一块地盘给我们。当然,张将军那边,我们也会有所照拂。”

“你看上哪块地方了?我先说明,防城在邓耀手里,不能动。”

“邓耀有百余战船,我当然不会去惹他。我们要的地方是滩营河以北,渔洪江以西,长墩巡检司城。”

守序接过地图一看,滩营河是渔洪江的支流,李元胤要的地方是渔洪江的出海口。

“谁来统兵。“

“我三弟,李元泰。“

李元胤、李建捷、李元泰三人是李成栋义子,建捷元泰俱称骁勇。他们也是李成栋最信任的人。

“可以,我同意。”

守序离开惠国公府,在林出勇护卫下,漫步在广州大街上。

广州城的民宅全是平房,极少有砖屋,均以夯土打制,外墙以生蚝壳和石灰镶嵌。两广沿海住宅都是这样的,生蚝是重要的建材。内墙壁用厚木板镶嵌,每家每户的院子均以石板铺制,大部分房前都种有树木。

街道宽阔,洁净。有些街道沿着墙,在道路两侧有石板地面,中央三分之一为土地,这是最差的路面了。

街道头尾处有欧洲人视为凯旋门的牌坊,这些牌楼建在八根柱子之上。柱子成双配对,中间高,两边低,呈宫殿式样。三座门,横跨街道。美丽的藤蔓或雕刻缠绕其上,顶部铺着彩色的琉璃瓦。牌楼一般分三层,每层都有精美的浮雕,鳌鱼、麒麟、行云,金碧辉煌。也有以人像、花卉为主的雕像,雕工精湛,栩栩如生。檐角悬有风铃,风吹铃动,叮叮作响。

没有牌坊的街道也必有一颗参天大树,好似一座花园。城市很整洁,几条珠江支流穿城而过,水质尚可,绝无后来被工业污染后隔着200米都能闻到的臭味。

从来往行人的面容上能看出,广州是中国相对居民最富足的城市。这里经济发达,历史税赋低,财富多年积攒,犹有余力。

明代的广州城面积已经很大,李成栋又在城东西增筑两翼城,各长20余丈,直至珠江旁。守序向北望去,越秀山望海楼巍峨的身影十分显眼,那是广州城防的核心要塞之一。

走南门出城。

城南珠江沿岸及西关平原是广州最繁华的商业区。江面宽阔,上千条船艇沿江停泊。车水马龙,人烟稠密。

守序在怀远驿登舰,谢元汴在船上等他。

“李元胤答应给你提供铸炮的匠人,你下船后就去找他。”

“太好了,多谢大统制相助。”

“不要谢我,你们身处前线才辛苦。”守序拿出一封信,“派人带这封信去井冈山。”

“井冈山?那里是袁时中和几个江西大盗占据的地方。”

“是的,确保信交到袁时中手上。”

“下官一定办到,只是不知大统制与袁时中联系做什么?”

这也没什么可保密的,何况尚需谢元汴在贺州予以配合。

“请他不要犹豫,接信后立即撤退。你在富川县做好准备,小袁营一来,就把富川县让给他。”

“这,大统制,有必要吗?”

“事关琼州防务。”

“下官明白了。”

守序伸出手,“你们孤守贺州,万事小心。”

谢元汴知道这是联邦的礼仪,握手后又深深一揖,“大统制保重。”

“保重,我们琼州再见。”

谢元汴下船,船队启航。海珠石和海印石此时尚未与陆地相连,礁石伫立在江面上,扼守珠江航道。来自白垩纪的礁石有100米长,50米宽,海珠石上建有宋代保留至今的慈度寺。这两座大礁石可以建炮台,护卫广州港。李成栋没建,他的敌人来自陆地,不是海上。

守序自然没有军舰可坐,李君常留下5艘商船停在广州港,早就带着商品返航了。船队的30多艘商船多数是在广州雇佣的民船。为船队护航的人是凌海将军陈奇策。

这批船队装的主要是人,李成栋反正,广东省也不是所有人都心甘情愿。以成栋的手段,对这些人当然只有两个解决办法,杀和抓。

守序推门,走进位于广船后甲板的官厅。

“佟总督。”

李成栋把佟养甲所部官兵并家属3000余人卖给了守序,都在这一波船上。

卢帕河谷的煤矿很需要人。

————

(不拆了,二合一大章结束本卷。)

第1章 战争与和平法权

最美好和崇高的事情总不外是征战和狩猎。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

祖述尧舜,宪章文武。

监于先王成宪,其永无愆。—《尚书.说命》

赏善罚奸,国之宪法也。—《国语·晋语九》

永垂宪则,贻范后昆。—《旧唐书》

英国人很理解宪章,他们本就有《大宪章》和国会。

中国人至少也很理解宪章这两个字,原因如上。

地球早期文明共同的特点是祭祀和神权。祭司沟通神与人,而神又是国家和权力的来源,有些时候,祭司甚至是国家的实际统治者。

祭祀以及由此产生的一系列礼仪制度,构成了一个政治共同体的根本规则。这个共同体共同意志和共同利益的公共而生死攸关的规则,任何人都(必须)认同、遵守、奉行这套规则或礼仪制。

那时候,祭祀的礼仪就是国家的宪法,代表着国家共同的世界观。

千年帝国天邑商发明了文字,发明了青铜器,将中国从蛮荒拖进文明,成为所有人只能高山仰止的地上神国。小邦周却以一隅偏僻把商灭了,原因有很多,周礼是其中最重要的一项。

周公旦做了两件大事,一是通过封禅这个重大宪法性仪式建立合法性,二是对商的军事再征服。《大诰》、《康诰》、《酒诰》等一系列文书就是当时封建制度下的宪章。

祀与戎有密切联系,世界由战争主宰。宪章始终为的是塑造统一世界观,加深军事动员。

这里有一个权力的合法性问题。古往今来战争只是一种暴力,暴力不是政治的唯一本性。对于人民来说,战争的暴力或统治的权力,要具有合法性,要得到人民的认可、接受和主动的服从。

联邦是纯粹的地上世俗国家,所有的权力来自于人民,而不是神。

为了最广泛地动员人民,使其参与战争,就必须在权力设置上对人民让步。

联邦太平洋宪章尊重私有产权和法律,带有一些人文进步要素。

太平洋宪章摒除所有神权神圣的外衣,超脱宗教,超脱信仰。赤裸裸地为了权力、土地、财富和人间正义等国家理由而战,为了共同福祉、公共利益而战。

为保卫宪章,经下议院和元老院通过,明确设置联邦常备军和相应的公民权力。

在下议院震天的掌声和元老院部分议员忧心忡忡的目光中,守序离开了贝勒米宫的联邦大议会厅。

胡果·格劳秀斯在1645年死了,留下《战争与和平法权》。

格劳秀斯把国际法从神学桎梏中解放出来,根据自然法来阐明战争的动机、方式和结局等关系。对于实际战争中的各种复杂情形,他提出了许多合乎自然法的人道主义的看法,使之形成了独立的法律理念,从而对世界各国之间的政治、经济关系问题的处理发生了重大的影响。

《战争与和平法权》是三十年战争在意识形态上的总结,也是各国其后战争指导的方法论。

格劳秀斯关于战争法权、和平法权的论述,充分展示了这个时代的精神,即不同于宗教神权的现代国家的构建机制的法权。

这个法权的关键不是古典的亚里士多德的政治学,也不是阿奎那的神学大全,或者但丁的教会帝国论,而是崭新的基于自然法的战争法权与和平法权。

三十年战争的理论核心由雨果.格劳秀斯构建。他是威斯特法利亚合约和威斯特法利亚体系的法理之父。

是的,欧洲和平了。

大战结束,西班牙与荷兰结束八十年战争。

现在是1649年5月25日,在金.菲尔比远航3年后,他们从英国回来了。带回3艘崭新的40门炮战舰,带回威斯特法利亚合约签署的消息,带回800名来自欧洲各国的移民,多数人来自英国和德国。

“菲尔比元老,我记得格劳秀斯有两本书。”

“是的,执政官。一本是你手上拿的《战争与和平法权》,另一本是《海洋自由论》。”

“菲尔比元老,《海洋自由论》的内容是什么?”

“格劳秀斯抨击了葡萄牙对东印度洋群岛航线和贸易的垄断,他认为海洋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是不可占领的;应向所有国家和所有国家的人民开放,供他们自由使用。”

“是啊,我的参议员先生。”守序哈哈大笑,“公海自由航行和自由贸易。”

菲尔比:“是的,阁下。荷兰追求海洋自由,很显然是因为葡萄牙垄断了印度洋航线。”

“参议员,荷兰与西班牙停战,他们能最大限度集中殖民地的资源了。一只强大的舰队,正向马尼拉集结,荷兰人只有四个可能的目标。”

菲尔比:“我猜猜看。果阿、科伦坡和澳门,剩下一个以前会是马尼拉,现在我想不到。”

守序没有直接回答,“菲尔比先生,你在外三年,回来最大的感受是什么?”

“首都城市变化太快,面积扩张了一倍。城市周围充斥着种植园和劳作的人。”

“没错,我们发展的速度令人惊讶,也令人恐惧。”

“我明白了,阁下,第四个目标是我们的首都。荷兰人总有一天会把目标对准我们,不过我觉得不会是现在。”

“说下去,参议员。”

“我在伦敦获知的消息,荷兰人与西班牙停战,西班牙国王给菲律宾都督的训令是撤出蒂多雷岛,彻底放弃在香料群岛的权益。荷兰政府给西印度公司和东印度公司的训令则是向葡萄牙全面开战。可想而知,巴西、印度和西非将会是重点战场。”

梳理一下荷兰的战争对手。

首先是曾经的死敌西班牙,接着是西班牙与葡萄牙合并后的卡斯提尔王冠。

其实严格意义上说,在三十年战争的背景下,荷兰与西班牙的战争有世界大战的意思。

世界一半以上的主要国家卷入了这场战争。欧洲打得一塌糊涂;美洲战场遍布巴西海岸;西非在黄金海岸、安哥拉、刚果来回拉锯;东非荷兰人猛烈打击葡萄牙在沿海的殖民据点;亚洲英国打击波斯湾口,荷兰打击锡兰、菲律宾和澳门。

在亚洲,除去东印度群岛和马来群岛的小国,中国明朝的倾向性也很明显,站在葡萄牙人一边,贸易垄断权只给葡萄牙,为此不惜与荷兰大战数次。

1640年,葡萄牙独立,荷兰与葡萄牙至少在欧洲实现了停战。巴达维亚山高皇帝远,在亚洲又将战争继续了几年,直到锡兰停战,葡萄牙继续保留科伦坡,荷兰获得加勒港。

1640年条约对荷兰和葡萄牙只是中场休息,最主要的影响是英国退出了战争。

现在荷兰与西班牙终战,获得战争胜利,中场休息结束。

荷兰拔剑四顾,舰队炮口之下就只剩下葡萄牙这个弱国。

巴西战场与亚洲太远,战争结果暂时无关紧要。仅就与联邦关系最密切的亚洲战场,巴达维亚一力同时挑战马尼拉和果阿两个战场尚且占据优势,现在西班牙退出,巴达维亚的势力对果阿是压倒性的。

实际上荷兰在葡萄牙任何一处殖民地都能集结十几二十艘战舰和两三千士兵对其予以打击。

问题只在荷兰人需要多长时间终结葡萄牙人在印度洋最后的一点霸权。

菲尔比:“我听说科伦坡是一座强大的要塞。”

“没错,科伦坡是亚洲最大,最坚固,火力最完善的棱堡之一。”

“阁下,那意味着荷兰人只有陆地包围,海上封锁。”

“是的,参议员。如果战局正常发展,葡萄牙人绝不会坐等失去科伦坡,他们将会集结最后的舰队和陆军与荷兰殊死一搏。”

葡萄牙不能忍受失去锡兰的香料。而且锡兰同时也决定了印度南方马拉巴尔海岸的权益归属。

至少在目前这个阶段,历史战争的惯性与能实际控制的权益,锡兰对巴达维亚都是更美味的目标。

“阁下,只要战争开始,那就意味着至死方休,必有一方彻底倒下。葡萄牙虽弱,他们也能抵抗数年的时间。”

“那就是我们的机会,菲尔比参议员。我很抱歉,虽然你刚回来不久,恐怕我又得把你派出去。”

“哦,阁下,请问是什么任务?”

“你与约翰公司合作三年,对他们最熟悉,我决定派你去马德拉斯。”

菲尔比微笑道:“圣乔治堡吗?阁下,这不是问题,与联邦只隔着孟加拉湾,总比这两年隔着印度洋和大西洋近得多。”

“是的,参议员先生。所有人都能看出来,葡萄牙人不是荷兰人的对手,他们只能拖时间。我们假设到战争结束,荷兰人获胜,他们取代了葡萄牙人曾经的地位,垄断海上的贸易……”

“阁下,那么英国人就会处在荷兰人曾经的位置。”

“参议员,你把《战争与和平法权》与《海洋自由论》结合到一起看,会发现很有趣的现象。”

菲尔比歪头思考了一阵,“阁下,我想我明白了你的意思。为了追求国家利益最大化,荷兰人将会寻求垄断,他们将违反《海洋自由论》。而英国人基于同样的理由,会高举自由贸易的大旗,两国必有一战。”

“战争需要一些偶然的因素,没人敢下定论。但很显然的是,我们与英国人之间有一些共同的立场。我希望你能在圣乔治堡扩大与英国人的共识。”

守序沉吟一阵,挥着手道,“在短期内,荷兰人依然是我们最大的贸易伙伴,所以你的工作将是基础性的,更多是感情上的沟通,而不是实质的合约与盟约。你最重要的工作依然是借助英国公司的渠道获得欧洲的移民和技术,如果有资金,那更好。”

捆着双手跳舞,需要高超的技巧。

菲尔比眨眨眼,“阁下,虽然任务难度比较大,但我接受了。我只有一个要求。”

“请说。”

“我需要更大的权限,不仅是与英国人联系,印度诸国和在印度活动的欧洲国家,也交给我负责。”

“丹麦、瑞典这些国家都没问题,不要插手葡萄牙。你将是联邦驻印度全权代表。”

菲尔比右手摘下礼帽,优雅地行了一个法式贵族礼,“我很荣幸。“

菲尔比兴冲冲走了,他需要一些时间来组建团队。

现在联邦的实力只能在圣乔治堡设立商馆,也许以后能在高尔康达或是哪个印度王公手里买下一片领地。

守序登上马车,他还有一个棘手的问题需要处理。

新来的海盗到了亚洲。

第2章 四级舰

车外忽然下起雨,略微舒缓了闷热的天气。

守序拉起马车的车蓬。

帆布车篷上涂抹了一层橡胶汁,这是印第安传统工艺,防雨效果还可以。

陆军验证营,这是个半架子部队,主要用于各种新武器、新装备和新战术的验证。该营少量装备了胶汁涂抹在布上制成的雨披,士兵们对此赞不绝口。

橡胶是有广阔前景的经济作物,但现在联邦境内橡胶种植园并不多。这是因为现在的橡胶都是生橡胶,生性娇气,稍一受热,就变得像湿面团似的,又大又软。天气一冷,又变得像玻璃一样,又硬又脆,用途很受局限。

守序跳过上百年的试验,让研究院寻找硫磺与橡胶加热,得到理想材料的工艺。原理并不难,将硫磺与热橡胶汁放在锅里加热就能得到熟橡胶。关键是通过试验得到合适的原料配比,加热火候与时间等具体工艺。不同用途的熟橡胶制品需要不同的工艺,这些都得通过试验来记录。

守序对橡胶最迫切的需求不是用于工业,而是军队。

军队对鞋的消耗太大了。日常训练,行军作战,每时每刻都在消耗军鞋储备。南洋地区气温高,一年多数时候可以穿草鞋,尽管训练量大,军队暂时还撑得住。

军队未来不会一直在温暖地区作战,很多地方秋冬季节无法使用草鞋。如果全部装备皮靴,成本难以想象。厚底布鞋成本也高,而且无论皮鞋还是布鞋,都很难承受大训练量和长距离行军造成的磨损。

找到合适的硫化橡胶,就能生产胶底布面的军鞋。原料当然只能使用天然硫磺和天然橡胶,成本肯定比解放鞋高,但却是现有条件下最好的解决方案。

马车在守序的思考中来到城门处。附近有些拥挤,由于联邦大议会的召开,首都的人口比平常更多。

守序向外望去,新的城墙工程正在施工,都城的面积还在扩展。

城墙扩建工程由某个元老的岳父承包了,工程预算总造价3万比索。城墙仅有3米多高,较厚,外侧倾斜,侧重于防炮。守序估计从这个工程中承包商赚不了多少,就看他的成本控制了。

土木工程,人力成本占了大头。得益于多年来持续不断的移民,联邦人力资源极缺的情况有所缓解。

可热带地区,移民死亡率还是偏高,全国上下所有的元老,种植园主,矿山主都在期盼能有更多的移民。

守序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中国战争深刻改变了亚洲的经济结构,中国制造的成本在大幅上升。

菲律宾的西班牙人原本有两个经济支柱。放弃蒂多雷岛意味着他们失去最后的香料产地。飞涨的生丝价格则造成中菲贸易萎缩。西班牙人的贸易收入在缓慢走向死亡。与荷兰议和后,他们也许可以尝试下在南中国海跑腿的港脚贸易,但这个无法指望,菲律宾终究只能依靠在土里刨食。

荷兰人坐拥制海权,他们在迅速调整贸易网络。荷兰人选择孟加拉生丝替代中国生丝,商船从孟加拉启航,将生丝运到日本,成本依然比中国生丝低30%。

现在只有联邦和郑彩两家能从大陆搞到一些低成本生丝,数量与前几年不可同日而语。孟加拉生丝、东南亚生丝正在把中国货逐出市场。

显而易见的是,中国生丝依然是亚洲质量最好的货。联邦很多人从中嗅到商机,国内的生丝产量在稳步提高。

本土正在推广桑树园,兴建缫丝厂。就在大议会上,已经有很多下议员向守序表示他们需要更多的桑农,更多的缫丝女工以及生产更多的丝机。

提出同样需求的还有甘蔗种植园主,他们就差喊出需要更多的领地了。婆罗洲土壤贫瘠,只有本土与后江适合发展甘蔗种植园。

本土安达曼海沿岸,开发程度依然偏低。守序以此为理由压下了某些人的建议,现在就在本土半岛扩张时机不合适。

由于一些原因,造船、钢铁、军工这些由政府和军队控制的重工业利润并不高。纺织业,榨糖业等与生活息息相关的产业才是稳定的现金流。尤其是纺织业,守序比谁都清楚纺织业的威力,那是资本主义的源头产业。

棉纺织业在南洋地区较少,仅有的一些小棉田,多处于小而散的生产状态,大商人并不感兴趣。海南岛的棉花种植可以集中,那边尚在起步阶段,还需要一些发展时间。

麻纺织业有一定规模,稳步发展中,但这个市场比较局限,未来想象的空间可以预测。

丝绸业就不同了。丝绸是中国传统的拳头产品,更是通行世界的硬通货。尽管生丝业已经扩张到全球,可中国生丝依然是世界上质量最好的产品。联邦正在复制中国的丝绸产业,高额的利润让所有人眼红。

有些东西在遵循自然的惯性,也即格劳秀斯所说的自然法则。

技术原本就有。

现阶段需求的是人和产能,接着是原料产地,最后是市场。

盒子里的恶魔在蠢蠢欲动,等待破关的那天。

车外传来阵阵欢呼声,守序挣开眼睛。

路两边的百姓在雨水中跪伏了一地。

守序掀开车篷。

由于一些原因,“万岁”这个词在联邦本土是禁止词汇。除此之外,各式各样的颂词传入守序的耳中,让他无言以对。

“他们在感谢我什么呢?我把他们从大陆带出来,也许救了他们的命。可资本主义工人命运也好不到哪去啊。”

守序任凭雨点洗刷全身,就像地上的那些百姓。

马车继续前行。

出城后,护卫的骑兵问道:“阁下,需要拉上车篷吗?”

“不必了,关起来太闷,”守序苦笑着拉起湿透的衣摆,“再说关上也没用了。”

车队驶过金城河上的中国式拱桥。首都市政府有开挖运河的计划,疏通附近的入海口。雨季做不了这项工程,得等到干季。

海军基地守序堡就在眼前。

经过几次扩建,守序堡已成为与热兰遮堡不相上下的大型要塞,至少在亚洲算是大型。

热兰遮堡建在沙洲之上,造价高,墙基时刻承受海浪冲刷,维护成本也很高。堡外在攻城炮射程内有高地,荷兰人在高地上只有一座大型圆炮台,那会成为台南荷兰人的阿喀琉斯之踵。守序堡的土石方量与热兰遮类似,防御能力比热兰遮强得多。

要塞司令依然是守序的老友,弗雷泽.盖尔中校。

守序笑着与他打招呼,弗雷泽娶了一个华人富商的女儿,有2个孩子。他在外面还有私生子,数量是个秘密。

守序很欢迎联姻。

征服者们毕竟是少数,只有联姻才能将他们与本土势力融合到一起。据守序所知,现在很多征服者的家族与本地华人甚至连下一代的婚姻都安排好了。

守序与弗雷泽开着玩笑,走进海军司令部。

会议室内最显眼的是一幅占据了整面墙壁的地图。

将军们都在。

舰队专职副提督林恩.斯特林少将。

战舰一战队司令格伦维尔.科林伍德,二战队司令菲利普.爱德华,海军学院院长科蒂尼奥.德.诺兰尼亚3位准将。

守序与大家打招呼。

联邦境内,东西方的文明在激烈交流着,语言是其中之一。

陆军中汉语已成日常交流的优势语言,只有一些军操仍是德语口令。本土海军中英语依然有一定优势,军官们必须掌握两门语言。

守序先问海军换装进展。

林恩.斯特林这么多年只率舰队出击过一次,他把大多数时间都用在了训练官兵和海军建设上。

两艘长字级老船虽不能远航,却给海军培养了一批又一批掌握全帆战舰操船的水兵。

这些水兵服役3年后,大多被源源不断下水的商船队雇佣。商船队以中式硬帆为主,但他们很需要受过军事训练并懂得航海的海员。

斯特林:“联邦议会授权海军动员商船水手,我们人力充足。“

“战舰呢?“

“战舰还需要一点时间。“

守序走到窗边,3艘从英国购买的巡航舰已经易帜,升起联邦同盟星鸟国旗和本杜海军旗。

海军用希腊神话的命运三女神给战舰命名,克罗托号、拉克西斯号和阿特洛波斯号。

三艘女神级战舰造型一致,三桅全帆,两层连续炮甲板。

龙骨长33米,最底层炮甲板长40米,宽11米,吃水4.8米,载重吨764长吨。

每艘造价1.2万英镑,金菲尔比购买这3艘战舰,招募船员开回国一共花了20万两白银,占了他在英国花费的一半。

1640年英国退出战争后,原先为战争准备的木料、产能和工人很多处于闲置状态,他在船台上找到这3艘半成品,付钱后,船厂用了2年时间完工。

“这3艘船什么时候可以形成战斗力?”

斯特林:“船底已经清理完毕,跨洋航行中发现的一些小缺点需要改进,这花不了多久,我们主要是在等炮。”

女神级战舰底层炮甲板最多可以容纳20门18磅炮,上层炮甲板20门9磅炮,精简后的艉楼甲板6门6磅炮,前艏楼4门6磅炮。

双层炮甲板,ships of the line。

女神级战舰已经跨入了战列舰的门槛,四级战舰,刚好入门。

第3章 海军造舰手册中

女神级战舰与2艘真正的英国东印度公司武装商船挂着英国旗驶入马六甲,荷兰人对英国人这会还比较尊敬,他们的殖民地归国大舰队通过英吉利海峡时必须向英国国旗致敬。

菲尔比在马六甲缴纳了一笔不菲的丈量税,舰队通过海峡回到位于南中国海沿岸的首都。其实联邦与英国人也没欺骗荷兰人,在马六甲时,联邦尚未付清剩下的船款,当时战舰的所有权确实是英国东印度公司。

金菲尔比在英国一共花了40万两白银,一半是联邦付的生丝等货物,一半来自英国东印度公司的授信。这笔20万的欠款联邦只付清了战舰款,移民和购买船厂资料、人员等还剩10万两未支付。联邦财政一直崩得很紧,扩军产生的赤字意味着守序今年又多了额外的10万两任务。

女神级与台北2艘试造舰相比,龙骨同长,艏楼艉楼更突出舰体。吃对深了不到半米,增加300余吨载重,多了一层炮甲板,装了更大更多的炮。总体看依然是小船扛大炮,水下舰形更宽,操控性,航速和适航性都不好。受舰体宽度限制,再装填速度也不快。主炮甲板离水面高度低,高海况下只能在港里猫着。

守序其实不是很喜欢这种军舰。

可现在没有选择,海军急需更换的大舰。女神级三舰船龄短,配齐船员和舰炮马上就能形成即战力。

阿什.菲尼克斯的平甲板战舰还在台北的船台上,下水后也要通过实战验证并改进。现在只能选择欧洲成熟的船型。西班牙人也是这种船,他们要兼顾运货,更短更肥,英国人好歹比咸肉的船修长一些,综合性能更好。

金菲尔比为了省钱,也为了将战舰伪装成武装商船以通过马六甲海峡,只给船配了一半炮,所缺舰炮需要在本土生产。

守序:“大炮什么时候能到位?”

“铸炮厂向我保证5个月内完成舰炮铸造。”

“好吧,告诉他们在北风来前一定要完成。”

海军不喜欢铁炮,铁炮易炸膛。

由于成本控制的原因,数量众多的护卫舰和通报舰装备铁炮是无奈的选择。

尽管用三亚优质铁矿石生产的铁炮已经比大多数铁炮质量好了,可斯特林依然在条件具备后,拒绝在巡航舰以上战舰上装备铁炮。

除去2艘长字级训练舰,南海号、拉斐尔号上现在已是一色的铜炮。台北近来每年给本土稳定输出300多吨铜锭,库存的铜料足够将3艘新舰也装上铜炮。

科林伍德:“执政官,也许你得去安抚一下霍尔雷恩,陆军扩大铜制野战炮的计划又要推迟了。”

“陆军的问题交给我,你们管好战舰。”

斯特林一点头,“我打算将3艘船的舰炮集中装备到拉克西斯号上用于训练,这样等舰炮配齐后,战舰能以最快的速度形成战斗力。”

“很好。”

科林伍德:“执政官,你打算怎么向霍尔雷恩解释我们动用了原计划给陆军的炮铜?”

“陆军今年的任务是保卫本土、后江和古晋三块殖民地。北风季西班牙人就可能出现在我们的家门口,我想霍尔雷恩能明白海军优先的重要性。陆军只是守卫港口和要塞,铁炮能凑合着用。”守序叹口气,他也明白,光是解释难以安抚陆军,肯定得在别的方面有所付出。

菲利普:“执政官,台湾也在造舰,梅登和法国人想造出一支橡木舰队,他们恐怕难以再给我们输送更多的铜了。”

台湾不产铁,三亚输送的铁锭用来造枪造刀造农具尤显不足,他们的大炮全是铜质。

西班牙人威胁本土与台北之间的航线,台湾在事实上成为一个较为独立的殖民地。梅登努力拓殖,粮食产量和棉布产量在提高。大米现在主要是民间贸易在向台北输送。他们的剑麻等作物产量可以满足造舰需要的索具,帆布用自产的棉田解决一部分,大头则找台南的荷兰人购买。

本土与台北之间的战略物资联系现在主要是铁、锡、铅、硝石与这300多吨铜、金之间的交易。本土对台湾的支援在减少,铜之余台湾也是维持经济发展,对外采购物资的货币。这种时候,一味要求梅登提高向本土输送更多的铜锭是强人所难。

守序:“台北需要独立从中国东南三个省获取移民,梅登的弦崩得很紧,我们不能再要求更多。”

菲利普双手一摊:“我同意,执政官。梅登经营台湾,还要独立完成艰苦的新领地开拓任务。实际上,如果有选择,我巴不得他能把这些铜留下自用。”

斯特林指着窗外的船台,“我们新开工了3艘女神级战舰,还有1艘70炮的3级舰。我都不提陆军了,不靠台北,铜锭的缺口怎么解决?日本铜每年输入南洋的量,连1艘战舰的炮都不够。”

科蒂尼奥:“我们的战舰需要多长时间下水?”

菲利普叹口气,“3年。”

“为什么那么久?”

“英格兰来的设计师坚持说战舰龙骨肋骨组装完毕后,要在船台上晾1年。这样造出来的战舰寿命更长。”

船台晾1年除了让木料干燥更彻底,也有些复杂的应力上的问题。此时的造船工人不知道原因,但能观察到这样做之后能提高战舰性能和寿命。

守序:“3年不行,我们只有1年半的时间,明年北风来前一定要完工。”

斯特林惊讶地道:“那会大幅缩短战舰寿命。”

“先生们。我们扩军需要钱,钱来自于移民,移民需要更多的商船,商船则需要更多战舰来保卫航线。总是这种循环状态,互为瓶颈。人是突破上限最重要的因素。明年是我们获取移民最重要的一年,国家等不了。那些战舰必须尽快入列服役。”

科林伍德颇有些遗憾,“执政官,制造这4艘战舰用光了我们现有的干燥柚木储备。过去几年护卫舰和通报舰不停下水,我们好不容易才攒出这么多柚木。”

海军不能只有主力舰,也必须有大量轻型军舰确保作战任务覆盖面,轻型军舰也是必不可少的。

菲利普:“如果明年冬天是关键的时间点,能不能留下那艘3级舰?工人们对大舰掌握程度并不好,原本也很难完工。”

没人问守序为什么明年冬天是关键的时间点,他们早已习惯了一些事。

守序考虑了一会,同意了,“好吧,但你们要确保3艘女神级介时做好战斗准备。”

斯特林在守序面前很少坚持异议,“既然这样,我会督促船厂。”

将军们虽然同意,脸上却依旧有遗憾的表情。1艘4级战舰至少需要900颗柚木,如果制造使用寿命只有7,8年的战舰,确实有些不划算。

守序:“先生们,女神级并不是太好的设计,她仅仅刚好满足我们的需求。只要有足够的人力,我们能砍下更多的柚木,以后海军会有更好的战舰。”

科林伍德:“好吧,我只有一个问题,炮铜怎么办?我们已经用掉了储备,台北今年还会给我们送来200多吨铜,可这不够铸造3艘战舰的舰炮。”

守序:“古晋有铜。托马斯在古晋砸开了1座中型金矿,1座大型金铜矿。”

斯特林:“古晋离本土更近,如果真能满足我们的需要就好了,那样陆军野战炮的问题也可以得到解决。”

守序笑了笑,“古晋的矿产问题,我去解决,你们不必担心。”

前两年,古晋的铜矿需要抽出大量人手砍树制作木炭,用于铜矿冶炼。卢帕河谷煤矿的投产将能节约这部分人力。为了尽快形成规模化的产能,卢帕河谷煤矿最大的一笔投资是从英国人那里购买的黑奴。从东非横跨印度洋运到亚洲,黑奴的价格非常昂贵,一个黑奴的单价为15—30英镑,50两—120两白银之间,均价达到80两一人。这比从中国大陆获得移民的价格高出10倍。整个亚洲只有联邦才会一次性购买1000个黑奴,郑成功什么的根本没这个能力。

婆罗洲卢帕河谷初始阶段工作环境极其恶劣,黑人对热带病抵抗力强,在煤矿生存率较高,若要煤矿尽快投产,这是必须的投资。用黑人和战俘完成初期工作,今年冬天再投入新的移民,古晋的矿产有望在明年上个台阶,从而补上海军的缺口。

守序翻开海军造舰手册。

造舰手册上册记录了数级护卫舰与通报舰,以及武装商船等辅助船只。

中册为全帆战舰,分为6级。

6级舰没有下层炮甲板,只有1层露天甲板炮,但使用3桅全帆装,体型介于护卫舰与5级别舰之间。海军目前有梅尔维尔号与基隆号2艘6级舰。6级舰的造价低,这种最便宜的全装帆船可以承受一些低烈度的作战任务。

试造舰伯伦希尔和休伯利安为海军第一型自建全帆战舰,有1层连续炮甲板和露天甲板炮的主力巡航舰,分类为5级舰。

女神级有2层连续炮甲板和露天甲板炮,分类为4级舰。

船台上那艘70炮战舰也有2层连续炮甲板,分类为3级舰。

4级与3级舰目前的设计尚不能令人满意,还有可提高的空间,这需要从实战中获得的数据来修正。

第4章 安置新来的海盗

海军有等内战舰4型,等外战舰2型。船型较多,为提高船厂的效率,守序与将军们梳理了联邦各殖民地造船厂之间的任务分配。

单桅通报舰和双桅护卫舰外包给各民间船厂,建造工作置于海军监管下。

等内战舰,从可获得的龙骨材长度上考虑,台北和琼州分舰队的主力战舰将以6级舰为主,辅以5级舰。

4级和3级舰建造任务由本土和古晋承担。古晋船厂现在尚不具备建造护卫舰的能力,但婆罗洲有联邦最大的硬木储备,本土船厂训练出足够的熟练工人后,肯定要向古晋转移部分产能。

“主力战舰就这么定了,我们再来研究新船。”

“什么新船?”

“一种主要用于近海的桨帆战舰和一种以纵帆为主的快速运输舰。”

科林伍德摇头道,“执政官,我还是以前的意见,海军不需要桨帆战舰。”

守序明白海军的意思,他们希望把军费用于建造更多的三桅全帆战舰,对桨帆船历来不屑一顾。

“桨帆战舰不是给海军的。今天有议员向我建议,将各地原本就有的海上警备队正规化。他们希望海军能派出军官指导组建海岸警备队,并允许他们自行建造战船。”

海军承担的作战任务多,平时对殖民地的一些日常巡逻任务也不大上心。殖民地各城市都自行成立了没有编制的海上警备队,人数不多,使用的是来自中国的8桨船和16桨船。

将军们低下头,互相商议了一阵。

斯特林:“殖民地可以成立正式的海岸警备队,但只能建造通报舰以下的战船。”

守序:“通报舰肯定要造,他们更想要的是Galliot船。”

Galliot是半加列船,双排桨,单桅或是双桅,吃水浅,内河外海皆可用。这种船在印度很多,果阿的盖伦船数量很少,他们有几十艘这种桨帆战舰。

1638年果阿海战,荷兰人出动8艘克拉克,3艘轻克拉克。葡萄牙有5艘盖伦,1艘轻克拉克和38艘Galliot。战斗的结果荷兰损失2艘大型克拉克,葡萄牙丢掉了那艘轻克拉克。在近海配合主力舰作战,桨帆战舰仍然有用武之地。

科林伍德:“只要不动海军的军费,我没有意见。执政官,你造桨帆战舰不光是为了守卫海港,缉私抓海盗吧?”

守序笑而未答。

拿出一张新船的示意图,三桅,船体修长,身材流线,非常漂亮。只有首桅上有两面横帆,其余桅杆挂的都是纵帆。

“先生们,三桅斯库纳帆船。”

双桅纵帆船满世界都是,三桅纵帆船这时几乎没有。用一根全帆盖伦的龙骨料造纵帆船,在此时的欧洲看来是种浪费,纵帆船装载能力明显不如全帆盖伦。这种船只使用于装运某些高价值的货物,比如黄金。

科林伍德与斯特林对视一眼,心下了然。“我明白了,海军会全力支持开发快速运输舰。”

见船的事情说完了,菲利普说起今天最后一个议题。

新来的海盗怎么办。

世界上有几个大海盗巢穴,北非的巴巴里海盗组织更像是一个国家。剩下的海盗巢穴最出名有两个,大家年轻时战斗过的加勒比海,和印度洋的马达加斯加岛。

加勒比与马达加斯加海盗有几乎相同的背景。加勒比主要打击西班牙,马达加斯加主要打击葡萄牙和印度前往麦加的朝圣船,海盗背后都有欧洲强国的影子。加勒比与马达加斯加海盗有频繁的人员往来,一些海盗船长活跃于两大洋,盛名远播。

总是四处流浪抢劫也不是办法。孟加拉湾的天主教海盗尝试过3次建国,由于野心太大,前两次迎来大国围剿。现在第安加的这个海盗国得到阿拉干王国的承认,目前运转尚可。

“菲利普,你刚从凌家卫岛回来,我们过去的朋友是什么状况?”

“执政官,他们来了7艘船,2艘盖伦,1艘桨帆和4艘纵帆船,一共有800多人。”

守序:“人可真不少,那么我们到底要不要接纳他们?”

新来的海盗小部分是当年在加勒比退出的人,大多是后来加入加勒比的海盗和马达加斯加人。加勒比的海盗没走合恩角,他们在美洲抢了几条新船,走好望角到马达加斯加。一路北上,在红海和波斯湾劫掠了几条印度朝圣船,很是发了一笔财。海盗们没过马六甲,他们不知道荷兰人的态度,停在了安达曼海凌家卫岛。

斯特林:“海盗是我们需要的即战力,可我担心的是我们艰难建立的秩序被破坏。”

科林伍德:“还有亚洲各国对我们的观感。”

“菲利普,你的建议呢?”

“我与斯卡菲尔德船长,巴纳比船长和瑞特船长开诚布公地谈了这些问题。”

斯特林:“结果?”

菲利普满脸苦笑,“船长们很愿意加入我们,但他们对船员的态度也没有把握。”

科林伍德:“我听说巴纳比在来的路上做了个大案子?”

“巴纳比在一艘船上俘虏了60名印度贵族妇女,那真是一场暴行。”

将军们都皱起眉头,军纪啊军纪。

“这不让人意外,他们带了多少钱?”

“瑞特说抢了4万英镑,我想那应该不是全部。执政官,南洋银行需要这笔存款。”

4万英镑,15万两白银,美洲和印度的贵金属真多。

斯特林:“执政官,海军不需要这些人。”

菲利普:“我亲爱的副提督,那些人里有很多是我们的朋友。”

“你的朋友,不是我的。“

“两位”,守序笑着摆摆手,“菲利普,他们的船况如何?”

“1艘盖伦不停漏水,在大修前不适合再用,其他船尚可。”

守序点点头,“这样吧,我们做个甄别。巴纳比凶名在外,他很喜欢抢劫西班牙人。我们给巴纳比几条船,让他带着接受与摩尔人合作的船员去苏禄。菲律宾群岛应该很对他们的胃口。”

“瑞特我了解,当年在加勒比就差点跟我们一起走了。西海岸需要一支海岸警备队,让瑞特带着小船保护我们的领地。”

“至于斯卡菲尔德,他是马达加斯加人。我对他不了解,你们有什么建议?”

科林伍德:“马达加斯加人熟悉非洲。我们的矿山需要黑奴,如果他接受我们的规矩,倒是可以考虑让斯卡菲尔德为我们提供黑奴。英国人的价格太高了,一个黑奴20多英镑我们承受不起。”

规矩很简单,不抢欧洲船,以免引来外交上的麻烦。

“那就这么定了,菲利普,辛苦你再跑一趟凌家卫。告诉斯卡菲尔德,不接受我们的条件,请立即走人。接受了,阁拉威岛、阁阿当岛我让给他做基地,他可以保留那2艘盖伦。立功后封爵,女人,该有的一样不会少。”

阁拉威岛、阁阿当岛在凌家卫岛北面,理论上是守序的私人领地。

菲利普一点头:“我明天就出发。”

“今天就到这,各位请回吧。科林伍德,我再强调一次,一战队是你的,女神级一定不能出纰漏。”

“放心,我回去就踢水手们的屁股,督促他们加紧训练。”

科林伍德近来心情极好,3艘四级战舰全部编入战列舰1战队麾下,他实际上掌握了联邦近半的海军作战力量。

军官们转身走出会议室,守序道:“诺兰尼亚院长,请留步。”

科蒂尼奥有些意外,他看了看身边的同事,大家都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英国人在本土舰队有优势,法国人在台湾分舰队有优势。身为葡萄牙人,科蒂尼奥在海军中是个非主流。

“请坐,”守序递上一根雪茄,“你孩子怎么样?”

“都很好,先生。”

守序寒暄了几句,问道:“院长先生,记得我当年对你说的话吗?我们与葡萄牙不是敌人。”

葡萄牙独立后退出西班牙与荷兰的战争。现在荷兰与西班牙议和,又与葡萄牙开战。葡萄牙与西班牙算是互相抛弃,曾经的卡斯提尔王冠彻底分离了。联邦与西班牙依然处于战争状态,与葡萄牙却没了深仇大恨。

“我当然记得,可你现在帮不了我的母国。”

“你母国的港口也依然对西班牙人开放。”

联邦顾忌到巴达维亚的态度,不能与葡萄牙发生明显的贸易往来。葡萄牙出于跑中菲航线的生存需要,澳门港依然对西班牙开放。

见科蒂尼奥的表情很是挣扎,守序喝了口水,平复一下语气。

“联邦与葡萄牙可以求同存异。澳门继续对西班牙开放港口,我们继续与荷兰人做生意。在互不干涉的基础上,我们有必要与澳门做一些更深的接触,为以后打下基础。”

联邦与葡萄牙在盟友和贸易伙伴丧有各自的立场,这是对等的,也很公平。澳门不可能在荷兰人炮口下与联邦开战,联邦也不会在有西班牙威胁下去强攻有完备火力配系的澳门要塞。澳门收留很多反抗鞑靼人的中国人,他们也直接用武力和军火支援永历。

联邦雇佣失业的葡萄牙人和天主教传教士。在保留一定立场后,其实两国接近对各自都好。对国内像科蒂尼奥一样的天主教信徒也比较有利。至少表面上联邦与西班牙的战争是国战,并非宗教战争。

“那我能做什么?”

“我需要你去一趟澳门。”

“去澳门招募技术人员吗?我以为已经有人在做了。”

“暂时不需要做具体的工作。你作为使节驻在澳门,与澳门总督和评议会保持联系。”

第5章 犹太人

一台布满铆钉的熟铁锅炉及其附属装置,比大的啤酒酿造用的铜制容器大不了多少。锅炉上是一具竖直的铸造汽缸。约4层楼高,红砖砌成的厚墙作为杠杆的支点,顶部支撑着一个硕大的铸铁横梁,梁的两端是圆弧状的拱形头。

右侧的拱形头由链条联接活塞,左侧拱形头由链条连接泵杆。蒸汽进入锅炉上方的汽缸底部,主要由于悬挂在杠杆另一端的泵杆的重量作用,活塞升至汽缸顶部。操作蒸汽机的少年关闭蒸汽阀,打开注水阀们,汽缸冷凝。在大气压作用下,左侧拱形头抬升。

一次做功完成。

常压蒸汽机原始、粗糙,散发着金属质感。用了三年时间,花去十万两白银,联邦开发出第一台具备实用价值的火力发动机。

常压蒸汽机项目负责人,克劳迪奥满脸崇敬地看着守序。

“阁下,横梁每分钟摆动12次,每个冲程能将10加仑的水垂直提升51码。”

“功率有多少?”

“是的,这台机器能稳定输出5.5马力,令人惊叹。”

5.5马力,暂时只能用于提水。

“有什么办法提升输出功率吗?”

“我们想过增加汽缸直径,并联多个锅炉和汽缸,增加注水管和阀门。改进制造设备,提高热效率。可是,执政官,这些都需要钱。”

守序看向秘书林奇,蒸汽机是执政官邸亲自协调的项目,林奇具体负责找钱的工作。

“阁下,我能想办法给克劳迪奥先生筹2万比索,但现在需要钱的项目很多,更多的资金有困难。”

克劳迪奥:“执政官,林奇先生,感谢你们的慷慨。也许我们还有别的办法。”

守序:“说说看。”

“卢帕河谷煤矿公司看过我们的演示后,一连下了50台蒸汽机的订单。如果这笔生意完成,我们就能获得继续研究的资金。”

林奇:“阁下,这笔订单克劳迪奥先生暂时没接。”

“为什么?”

“产能,先生。卢帕河谷煤矿公司的股东全是国内的大佬,如果我不能完成订单。哦,上帝,他们一定会杀了我的。”

守序:“直接说,你需要什么才能提升产能。”

“我需要很多东西,最关键的是工人,熟练的铁匠越多越好。”

“接下订单,工人的事我来负责。”

守序转身登上马车,克劳迪奥鞠躬行礼。

守序掀开窗帘,“克劳迪奥先生,最近首都来了一批波斯的女奴。你明天去找林奇,他会帮你安排。”

克劳迪奥两眼放光,这可是有钱都未必能买到的新鲜货。

“多谢阁下。”

马车启动后,林奇道:“阁下,我不给克劳迪奥更多资金是因为常压蒸汽机项目的账本可能有些问题。”

“克劳迪奥的问题?”

“是的。”

“有多少?”

“我估计在1万比索左右。”

守序闭上眼睛,靠在马车壁上。“年末找几个会计师去审计。”

“好的。”

“你把关,不要把事情搞大。顺利开发出常压蒸汽机,克劳迪奥功劳不小,这点损失可以承受。”

“阁下?”

“用中国话说,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我明白了。”

……

4名执政卫队的胸甲骑兵2前2后,长枪直指天空,逆戟鲸纹章的三角旗在枪尖随风摆动。

马蹄清脆地敲打在石板路面上,步点基本保持在同一节奏。沃尔特把骑兵训练的不错。

这次随金菲尔比回来的有30多名瑞典和北德诸侯的骑兵,沃尔特将他们分配去做教官,骑兵总监总算能从繁琐的事务性工作中脱身出来,可以研究一些骑兵新战术了。

欧洲战争结束,联邦难以再浑水摸鱼。可也有一些好处,各国裁军,大批有丰富作战经验的军官士官失业,瞬间没了饭碗。现在正是从欧洲招募军事人才成本最低的时候。菲尔比在伦敦、汉堡、柯尼斯堡和威尼斯设立了办事处,招商引资,募集人才,借助英国东印度公司的渠道在欧洲与联邦之间开通定期商船。

当然,也不能把所有筹码压在英国人身上。

“林奇,你与那几个犹太人谈的怎么样了?”

“来自里斯本的希梅内斯家族,卡尔德拉家族和埃沃拉家族对我们的计划很感兴趣,威尼斯的罗德里格斯家族,那不勒斯的阿布拉瓦内尔家族和伊斯坦布尔的明格斯家族有疑虑。”

这几个是地中海沿岸最有势力的犹太人家族,联邦通过著名的阿姆斯特丹犹太教士雅克布.萨斯波尔塔斯与他们建立了联系。

“地中海的犹太家族担心什么,船吗?”

“船不是问题。无论是葡萄牙还是意大利的犹太富商,都能轻易组织起一只远航亚洲的船队。但里斯本的犹太人可以挂着葡萄牙国旗航向东方,地中海的犹太人却没有这个条件。”

犹太人在欧洲的境遇很是波折。西班牙、英国、法国等欧洲主要国家和威尼斯等意大利诸城邦对犹太人下过驱逐令,英国的驱逐令现在依然有效。

往往是一个国家驱逐犹太人,另一个国家为他们打开大门。这些犹太人不停在欧洲诸国之间迁徙,这种经历当然称不上愉快。很多犹太旅客在船只航行期间,被船长和水手掠卖为奴隶。

犹太人政治地位很低,各国都有类似的歧视条款,甚至连犹太人在伊斯坦布尔与基督徒女奴像正常男女一样交配的信息传到西欧都会引起疑惧和不安。

列国中以西班牙做的最极端。犹太人在欧洲经常受压迫,他们很多人移居到黎凡特,伊斯坦布尔等奥斯曼土耳其控制区域。

生活在北非的犹太人人口曾有数万。西班牙攻打突尼斯,一口气掠卖了上万犹太人奴隶。幸好意大利的犹太富商立即团结起来,出钱赎回了很多人,否则那肯定会是犹太民族史上的另一场大悲剧。

葡萄牙对犹太人的政策相对较宽松,葡萄牙的殖民帝国一直在亏本,从曼努埃尔一世开始,葡萄牙就需要犹太人的金钱和商贸网络。现在的果阿城有不少犹太人定居。

在葡萄牙,只要犹太人改信天主教,他们就能与贵族联姻,跻身社会上层。大部分犹太人的改宗当然是三心二意的。

犹太人以里斯本、威尼斯、黎凡特和伊斯坦布尔这一条商贸线上的城市最成功。荷兰人为代表的新教商人当年与犹太人联合,将贸易势力深入地中海的西班牙禁脔之地,进一步打垮了西班牙的经济。

16世纪阿姆斯特丹的繁荣,控制糖和香料贸易,拥有巨额资金的地中海犹太人的网络在其中功不可没。

大部分犹太人的经济地位并不高,他们是熟练的工匠,优秀的裁缝,杰出的宇宙志学者。如果说北德意志的富格商行和依附在哈布斯堡王室身上的热那亚银行家位于欧洲金融食物链的顶端,那么葡萄牙和地中海的犹太人则填补了金字塔中间和底部的很大一块。他们从当铺这种穷人的银行做起,一步步向上攀登。

早期的犹太富商控制了叙利亚的黎波里和阿勒坡的进出口渠道,威尼斯商人只能购买犹太人倒腾的二手货。有些意大利小国想效仿强国驱逐犹太人,犹太商人则会报复性施加断绝粮食贸易的惩罚。在北非,甚至有人形容犹太人是“好战的”,他们曾经有一些军队性的组织。

犹太人现在还谈不上是一个民族,北德意志和波兰犹太人与地中海犹太人之间区别很大,连语言都不同。

不能说犹太人发明的资本主义,历史上没有那个民族能单独承载资本主义这个宏大的命题。但犹太人确实对资本主义产生做出重要贡献。

资本主义意味着一张网,一系列信任,一系列在世界棋盘上的合作。由于一些共同的境遇,地中海地区的犹太人之间,有一张交织的贸易金融网络。早在十字军东征的时代,犹太人就跨越了宗教的藩篱,四处挥舞着撒拉逊人的汇票支票,往来于东地中海沿岸。

威尼斯与伊斯坦布尔有极深的贸易往来,天主教共和国与奥斯曼帝国互开2万杜卡特保证金。在其中牵线搭桥的就是犹太人,葡萄牙门德斯家族在伊斯坦布尔的分支明格斯家族首任家主胡安.明格斯被苏丹塞利姆二世封为纳克索斯公爵,这位犹太富商甚至有了自己的国土。

守序问道:“葡萄牙船能过来,欧洲有很多金融手段能解决钱到亚洲的问题。地中海犹太人能不能走埃及?红海的航线应该是通的。”

与一般印象不同,大航海抵达东方的葡萄牙人并未封锁住红海与波斯湾的航线,甚至葡萄人自己都在波斯湾出售香料给撒拉逊人,由撒拉逊人运到阿勒坡和的黎波里出售给威尼斯人。

运人走波斯湾陆路太长,可以走古老的航路,进尼罗河上溯,走80英里陆路在苏伊士上船。

第乌海战的马穆鲁克战船就是这么到印度的,埃及缺木料,马穆鲁克苏丹从黎巴嫩海运大木,经尼罗河与沙漠运到红海,打造印度洋的舰队,这条航线很成熟。如果埃及造船实在困难,犹太商队也可以在印度或是东南亚购买适合在印度洋航行的大三角帆船。

林奇头上冒出了一些冷汗,“斯卡菲尔德船长等人刚抢过红海。”

守序眯起眼睛,“这个问题不难解决。”

“我明白了,我会去跟他们谈。”

威尼斯人和犹太人在开罗同样也有影响,就看他们的运作能力了。

犹太人是一个精明能干,满肚诡计的民族。他们也是成本最低的欧洲人力资源,犹太人同样也拥有大量民间财富。

“你告诉那些犹太富商,我可以在安达曼海沿岸给他们一座城市。一座属于他们的自治城市,犹太人不用改宗天主教,不用被隔离在狭小的街区,不用面临随时被驱逐出境的威胁,不会被人卖为奴隶。既然他们在北非有武装,我允许他们自行组建城市警备部队。甚至如果他们带来的钱和人才足够,建立一个国家也不是不可能。”

第6章 打垮葡萄牙的阿曼印度洋“帝国”

弗朗西斯科.德.阿尔梅达和阿方索·德·阿尔布开克两位印葡副王的棺材板快要盖不住了。

150年前,法兰克人闯入印度洋,当时确切说应该叫阿拉伯湖。

克拉克和卡拉维尔帆船绕过好望角,展现在瓦科斯.达迦玛眼前的是从莫桑比克索法拉至非洲之角摩加迪沙的一串斯瓦西里城邦。

这些城邦由来自阿拉伯的苏丹统治,他们自称祖先来自波斯设拉子,也有说法称他们为设拉子王朝。位居阿拉伯和波斯贵族之下的是非洲本地的黑人官员、船长、士兵和农民。

阿拉伯商人开拓东部非洲沿海甚至在***教出现之前。他们给非洲带去更先进的文化,从几艘沿海行驶的小商船开始,阿拉伯人用一千年的时间,统治了整个非洲印度洋沿海,直至中国泉州。

在非洲东海岸,以桑给巴尔、蒙巴萨、基尔瓦等苏丹国最重要。因为从未有过来自海上的威胁,这些***城邦富裕,没有多少防御能力。

弗朗西斯科.德.阿尔梅达和阿方索·德·阿尔布开克,开着几艘破破烂烂的克拉克帆船,在***城邦门口架起几尊射石炮,率领几百名与海盗差不了多少的士兵闯进精致的***城邦,屠杀市民,焚烧城市,掠卖肤色偏白的妇女为奴。

在极短的时间内,葡萄牙人横扫印度洋沿岸,占领从好望角至澳门广阔的阿拉伯航海线,筑起一座座要塞,控制了通向东方的航路,只用了极少的士兵就建立一个庞大的东印度帝国。那时葡萄牙人的战绩简直就是神话。

葡萄牙国王曼努埃尔一世为制约果阿的印葡副王,将他的东印度帝国一分为二,以阿拉伯海为界,设12个军区。阿拉伯海以东,由果阿的印葡副王管理。阿拉波海以西,由蒙巴萨(现肯尼亚第二大城市)的东非总督管理。葡萄牙人在蒙巴萨岛修筑了非洲最强大的要塞,耶稣堡,作为他们控制印度洋西岸的核心。

葡萄牙人的兵力很少,最少的军区只有50名士兵,以人数如此少的军队控制印度洋,所能依赖的也只有征服初期的那些神话了。英国人与荷兰人向印度洋所有势力证明了葡萄牙人外强中干,不堪一击。

除了印度的城堡,葡萄牙人在印度洋的扩张基本沿着阿拉伯航海家开拓出来的城邦前进,正是这些港口的基础设施让他们迅速铺开。现在,阿拉伯人要来收回这份遗产。重新武装的阿拉伯人开始了他们对葡萄牙人血腥的复仇。

战斗从阿拉伯半岛偏避的角落,阿曼开始。

阿曼长期被波斯人欺辱,他们在陆地上的战斗力很差,只能寻求向海上发展。在葡萄牙人之前统治印度洋西岸的阿拉伯人与阿曼就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阿尔布开克大概怎么也想不到,他随意带着几艘破烂漏水的克拉克船就可以肆虐红海与波斯湾,登上阿拉伯半岛,对孱弱的阿曼人为所欲为。150年后,他引以为豪的克拉克舰队与盖伦舰队消失了,葡萄牙人在阿拉伯人面前不堪一击。当年这些法兰克人对阿拉伯人所做的一切,焚烧,屠城,处死青壮年男子,掠卖妇女为奴,阿曼人将会一一报复回来。

守序不知道站在阿曼背后的到底是谁,荷兰人到底卷入有多深,就像葡萄牙人刚进印度洋,阿拉伯人的再征服行动也是迅速而猛烈的,葡萄牙将在很短时间内被阿曼人彻底打垮。

联邦当然不能对非洲投入太多力量,但在眼前这种剧烈的变局下,也许只用花费一点点力气就能产生可观的收益。首先是要与未来的胜利者接触,联邦的使者乘着南风,向西北航向阿曼。

守序在官邸请犹太家族代表和三位新来的海盗船长吃饭。

招商引资吗,当然要忽悠。

葡萄牙殖民帝国完蛋,里斯本的商人却不能完蛋。守序向他们勾勒了一幅亚欧贸易的宏伟蓝图。

从欧洲至亚洲的航线很成熟,每年都有非官方的船只闯入印度洋,有荷兰人,有英国人,也有葡萄牙人。从里斯本出发的商船携带移民、贵金属和一些工业制成品,抵达安达曼海,联邦将会用丝绸、瓷器和胡椒向他们支付。

“跑熟航线,绕开强国政府,以先生们的能力,办法应该很多。比如在意大利找个城邦挂靠过去,成立一家属于你们的东印度公司。”

来自威尼斯的罗德里格斯,或者说罗德里加,小心地提问道,“执政官,你就这么有信心?”

林奇代替守序回答了这个问题,“当然,罗德里加先生。你们可以看到,我们的国土邻近印度,邻近中国与日本,有着广阔的市场。欧洲的强国为了减少贵金属外流,会强制来东方的商船带上欧洲的工业品。确实,东方对欧洲商品的需求并不大,只有少数的商品有市场前景。但对我们来说,这些商品的利润可不少。”

守序端起酒杯,微微一笑,“罗德里加先生,设想一下。在我们的国土上建几座玻璃工厂,产成品卖向中国和日本,这一定是利润滚滚的生意。”

在1649年,曾经被威尼斯垄断的玻璃制造技术已扩散到全欧洲,英法德都有先进的玻璃制造技术。但威尼斯依然是欧洲玻璃的重要产地之一,技术扩散后,好处也很明显,招募工匠变简单了。

希梅内斯家族的代表,年轻的毛罗.希梅内斯道:“执政官,我们怎么分配利润?”

“你们以技术和工匠入股,我们以土地、物资入股。股比多少,要看你们运来多少钱和技术移民。”

“我们希望能得到控股权。”

“钱够了,当然可以。”

犹太东方公司在运营初始阶段需要投入贵金属这是没办法的事,白银是欧洲最值钱的货物之一。从欧洲运白银到亚洲,换成黄金带回欧洲的利润就很可观。

犹太人从欧洲出发的商船装上白银与部分货物,这占不了多少吨位,剩下的空间装上在欧洲各地搜罗到的工匠移民运到亚洲。守序许诺以最好的生丝、低价的白砂糖冰糖与茶叶向犹太人支付回程的货物。

与美洲殖民不同,在亚洲很容易就能建立经济正循环。

西班牙人征服印第安帝国已开拓的地区,抢占了大银矿。后来的英国人荷兰人只能忍受疾病在土里刨食。

美洲是疟疾和黄热病肆虐的原始蛮荒之地。英国人花了几十年时间开拓詹姆斯顿烟草海岸,殖民公司倒闭了几波,移民死光一茬又一茬。

荷兰西印度公司亏得一塌糊涂,破产倒闭,得靠东印度公司去拯救美洲殖民地。

仅就种地而言,恶**原虫北美边境线以外的地区已经被英国与荷兰占据。美洲根本不是个选项。

生意方面的问题不大,很快就达成一致。

葡萄牙失去东方航线,原本这个历史的使命将有相当长一段时间由荷兰人来背负。守序这也算是在撬荷兰人的墙角。

毛罗.希梅内斯:“从欧洲至贵国的航线太长。葡萄牙人不能维持环印度洋航线,我们也得像荷兰人一样横跨印度洋。船队最好能有个中途落脚的地点。”

“斯卡菲尔德船长,我需要你的建议。”

马达加斯加海盗穿着华丽夸张的船长服,斯文客气,彬彬有礼。从外表上根本看不出这是个杀人不眨眼,凶名赫赫的海盗。

“各位先生,我向你们推荐马约特岛。”

马约特,位于莫桑比克海峡,与大科摩罗岛、昂儒昂岛、莫埃利岛共同组成科摩罗群岛。马约特岛面积375平方公里,降雨适中,由于是火山岩构成的岛屿,一些地区的土地特别的肥沃。科摩罗群岛既非葡萄牙控制,也非***势力覆盖范围,在殖民者眼里就是一片处女地。

斯卡菲尔德:“只要100名士兵就能控制这座岛屿,在群岛抓捕奴隶为我们修筑要塞,移居一些农民和工匠上岛,就能控制它。”

守序迅速盘点了现在能动用的资源。

“巴纳比船长,有多少人愿意随你去菲律宾打咸肉?”

巴纳比咧嘴一笑,“400人,我至少需要4艘船。”

“没问题,我给你1艘双桅船,2艘单桅船,2艘半加列,5艘船。”

“瑞特船长。”

“阁下。”

“我想修改一下你的职位,带上400名士兵,我再给你2000移民,占领马约特岛。”

“我很荣幸。”

“先按照你们以前的办法去做,等我们解决一些外交上的小难题再打出联邦的旗号。”

守序给瑞特马达加斯加海盗与亚洲士兵各半的混合部队,初期就投入这么多人,军费只能靠一些老办法解决了。

“三位船长手下身体不适宜再出海或是不愿意再出海的船员,都安置在我的领地,加入海岸警备队,我会解决你们的后顾之忧。”

“先生,我可不想一直待在陆地上。”斯卡菲尔德发现守序漏了他。

“船长请稍等,”守序把目光转向那不勒斯的阿布拉瓦内尔和伊斯坦布尔的明格斯家族代表,“两位先生。”

明格斯:“我们只有一个问题,阁下许诺给我们的城市在哪里。”

守序笑了笑,“亚洲有许多土地,你们更关心的应该是人。”

明格斯:“用上几年,甚至十几年的时间,我们可以从欧洲运来几千同族,这并不难。”

犹太富商只是少数,多数人社会地位不高,在底层奋力挣扎。

“但我感兴趣的是阁下的另外一个提议,一个国家。”

“就像意大利一样,城邦自治国,能发展到什么程度,得看你们的能力。”

“国家需要人口,我们不可能运来几万同族。”

守序一笑,“明格斯先生,你可能忘记了一个地方。其实你们的民族在印度洋获得人口,比欧洲其他国家要简单的多。”

所有人都是一愣,然后瞬间想起了什么。

“埃塞俄比亚。”

第7章 所罗门王的国度

普通欧洲人眼中,埃塞俄比亚是个传说。

亚历山大和埃及陷落,埃塞俄比亚成为基督教世界一块飞地,与欧洲的主流隔绝开。

在欧洲人曾经的幻想中,埃塞俄比亚是个遍地黄金,骑兵战象如云的强国。

寻找深陷在天方教战线身后的埃塞俄比亚是大航海的主题之一。野心勃勃的曼努埃尔一世命令阿尔布开克联合埃塞俄比亚攻打埃及马穆鲁克,从背后打垮天方教战线,进而重占圣地耶路撒冷。

阿尔梅达在第乌全歼埃及马穆鲁克舰队,曼努埃尔的计划具备了那么一丝可能性。第乌海战震惊了天方教世界,他们彻底失去了对印度洋制海权。过去近千年的时间,天方教从印度洋海上贸易中获取了难以计数的财富,失去印度洋,包括埃及在内的许多国家很快衰落。

阿尔梅达卸任印葡副王,阿尔布开克将注意力转向马六甲和果阿,巩固了在印度的领地,随后率领舰队进入红海。

埃及舰队覆没让红海的吉达港暴露在法兰克舰队的炮口之下。吉达紧邻麦加,从吉达至麦地那的陆路只需要9天,天方教圣地受到严重威胁。麦加和麦地那守军紧急增援吉达,阿拉伯人做好战至最后一人的准备。

红海对帆船并不友好,条件恶劣,臭名远扬。它水很浅,沿途缺少淡水,有众多的珊瑚礁和隐蔽的浅滩,只能在白天航行,夜晚下锚停船。一边走一边用铅锤探水深,非常危险。

来自沙漠的热风扫过海面,只有在特定的季节才能驶入红海。季风阻止阿尔布开克进攻吉达,葡萄牙人退到红海中唯一有淡水的卡马兰岛。阿尔布开克习惯性地修筑要塞,他选取了红海西岸厄立特里亚的马萨瓦港。如果这座要塞修筑完毕,打开通向埃塞俄比亚的通道,曼努埃尔狂热的圣战梦想也许真会实现,至少葡萄牙人可以焚毁麦加和麦地那。

一场瘟疫夺走葡萄牙舰队超过四分之一人的生命,阿尔布开克被迫撤回印度。

葡萄牙人向红海进军让天方教呆若木鸡。急迫的需求让他们立即抛弃孱弱的埃及马穆鲁克苏丹,在各方运作下,天方教顶梁柱奥斯曼土耳其几乎兵不血刃接管埃及。土耳其重整吉达港防务,并占领厄立特里亚。

阿尔布开克死后,葡萄牙人再攻吉达失败,国王的美好愿景变成镜花水月,空中楼阁。

葡萄牙人随后在埃塞俄比亚高原找到传说中的祭祀王约翰。此时的埃塞俄比亚失去泽拉港,变成一个内陆国。一个与世隔绝的基督教王国在天方教冲击浪潮下坚持近千年,原本已十分艰难。失去出海口,更是雪上加霜。

天方教中稍有远见的人都能看出埃塞俄比亚与葡萄牙联合的可怕前景,土耳其资源有限,不可能在红海投入太多力量,驻厄立特里亚马萨瓦的土耳其总督煽动索马里***游牧部落,向索马里人提供武器,鼓励他们从南面进攻埃塞俄比亚。

索马里人发动杰哈德,狂热的圣战分子攻入埃塞俄比亚腹地,埃军崩溃。幸好埃塞俄比亚受北方天方教压迫多年,历代君主向南方和西方的高原拓展了足够的战略纵深。400名葡萄牙人在关键时刻发动了一次英雄主义的远征,埃塞俄比亚撑过那次亡国危机。

埃塞俄比亚的宗教是持基督一性论的异端,与罗马天主教之间有很深的裂痕。埃塞俄比亚其后的几任君王秘密皈依了天主教,可民间的惯性是强大的,天主教传入造成埃国很多矛盾和争论。葡萄牙人在埃塞俄比亚建立了几座天主教堂,那里以前是耶稣会的教区,直到1632年,国王法西拉达斯驱逐了耶稣会。

葡萄牙人在早期宗教圣战热情过去后,沉醉在印度的贸易中,渐渐对埃塞俄比亚失去兴趣。后来进入东方的荷兰人和英国人对红海更不关心。埃塞俄比亚与南方索马里***和来自肯尼亚的非洲部落之间的战争仍在继续。

明格斯:“执政官,埃塞俄比亚真有我们的同族吗?”

守序端起茶杯,“示巴女王与所罗门王后裔建立的国家,各位不妨派人去调查,如果不在意肤色,说不定会有所收获。”

国家有统治者,也必须有被统治的人民。埃塞俄比亚很穷,有的是渴望改变命运的人。

几个犹太家族的代表交换了一阵眼神,暗自点头。

明格斯:“那么我们怎们进入祭祀王的国家?”

守序看向斯卡菲尔德。

海盗船长一笑,“埃塞俄比亚虽然是个内陆国,可他们对外的人员交往从未间断。在土耳其控制的厄立特里亚与南方索马里之间,亚丁湾沿岸泽拉港附近有数座半独立的撒拉逊港口,那里的统治者只认钱。”

土耳其人对埃及的统治并不稳固,开罗的总督与众多马穆鲁克军阀一起统治埃及,国家权力分散,各自为政。这就有许多运作的空间。

明格斯侧过头,询问阿布拉瓦内尔:“你觉得拉古萨共和国有没有机会?”

“不错的选择,可以一试。”

拉古萨共和国位于克罗地亚,是个天主教共和国。从16世纪起,拉古萨共和国向奥斯曼土耳其称臣纳贡,获得土耳其授予的贸易特权,在地中海东岸贸易圈中有很深的影响力。他们的商船将埃及和小亚的特产运向全欧洲。

拉古萨现在衰落了,他们也曾经驱逐犹太人,几个犹太富商联合,断绝粮食进口,逼迫拉古萨共和国收回驱逐令。

在17世纪,欧洲各国对外拓殖的形势五花八门。政府派出军队直接攻城灭国当然是主流。在主流之外,有众多私人和半官方的殖民地。海盗也是殖民的先锋,伯利兹和西印度上的几个岛就是海盗的巢穴,后来被英法政府招安,成为国家殖民地。

明格斯:“挂上拉古萨共和国的旗帜,如果可能,再加上埃塞俄比亚的名义,建立殖民地的事有希望。君士坦丁堡我去运作。”

阿布拉瓦内尔:“拉古萨共和国交给我。”

希梅内斯等人互相看了看,“里斯本我们来做。”

守序有些诧异,“先生们,你们已经有了计划?”

明格斯一笑:“在来东方的路上,我们在非洲印度洋沿岸发现一座条件非常好的海湾。我们做了一些初步调查,那里很适合建立殖民地。既然东方贸易有前途,我们或许可以试试。”

“哦,地方在哪里?”

“莫桑比克南方(马普托)”

莫桑比克是葡萄牙殖民地,不过葡萄牙人此时对非洲大陆没什么控制力,他们的统治区在北方莫桑比克岛。马普托湾此时是一片处女地。在荷兰人与阿曼人夹击下,葡萄牙人无力关注非洲大陆上一座小小的海湾。

如果没有金矿银矿,殖民开拓初期完全是资金投入,依靠土地产出需要很多年才能收支平衡。欧洲用财富神话忽悠许多人将资金投入血本无归的美洲开拓,殖民公司一波接一波破产。这实际上是一种资本投机产生的泡沫,这场投机持续了很多年,当泡沫破灭后,殖民地已经成型了,人们发现种地产生的收入比金矿更可靠更持久。

人类历史发展一直伴随泡沫,铁路,电力,互联网莫不如此。每当资本需要了,便会发动宣传机器,忽悠无知的人们将财富投资在一个个估值离谱的公司。有些人发财了,实现人生的小目标,更多人亏得血本无归,而位于食物链顶端的资本家和国家达到了目的。历史不停重复上演,验证了一句老话,人们从历史中唯一学到的经验,就是什么也没学到。

犹太人很精明,他们选取的地点可以获得象牙与黑奴。在联邦投资赚钱,在印度洋跑海贸,殖民地的建设顺其自然。

林奇送走了犹太人。

航海国家扩张速度快是种天赋,葡萄牙一个100多万人口的小国,用了十年征服整个印度洋。阿曼几个阿拉伯游牧部落,两三年就打垮葡萄牙,征服整个非洲东海岸。

对联邦来说,澳洲开发起始阶段只有投入,没有产出,只能以国家的力量强力推动。印度洋则不必,联邦在印度洋方向投入的资源很少,这不妨碍在印度与几座岛屿上适度做些布局。航海是门生意,只要能赚钱或是降低某些原料的成本,有利可图的扩张是一种自然的行为。

守序在官邸召集大本营会议,他将再次北上中国,这是联邦建国以来最大的一次商船集结,所有能出动的运输船,不分大小,近500艘集结在各个港口。

部长和将军们围在会议室大幅南海沙盘前。

守序在暹罗湾口拉出一条横线,“220海里,用通报舰组成巡洋舰链,只要天气允许,确保对海面不间断监控。

斯特林:“我们做了舰队编组和航行排班计划。”

科林伍德:“我们的主力舰放在哪里?”

本土海军主力包括3艘女神级,南海号、拉斐尔号2艘老船。西班牙舰队只可能在北风期南下,海军主力舰不能缩在港口,那样覆盖的范围就太小了。

守序考虑一阵,拿起表示主力舰的模型,摆在后江出海口。

“放在后江府,掩护部分移民航线,如果西班牙人突入暹罗湾,顺风也能迅速南下。”

第8章 谁觉得能挡住忠贞营,请去战场上试试。

各种颜色图饰的长琉旗在风中飘扬,旗舰拉克西斯号升起信号旗,由5艘盖伦,4艘护卫舰,1艘通报舰组成的本土舰队主力在后江出海口停航下锚。

一阵礼炮声过后,守序搭乘的越秀号护卫舰从拉克西斯号身侧驶过。两艘战舰的水兵在侧舷站坡,操帆水手攀上帆桁,脱帽扬手,高声欢呼三次。守序向舰队正副指挥官,斯特林和科林伍德挥手致意。

越秀号张紧风帆,船头一摆,向北追逐庞大的运输船队而去。南风期即将结束,这是今年最后一波北上船队。

广南人默默地看着沿海行驶的戎克船队,这些年来他们早已习惯这些无害的商船。

700多海里的航程仅需一周,后江与海南岛之间的距离实在太近了。海南西面的各港口停满了南洋来的运输船,越秀号径自驶入东水港。

东水港司令安德烈奋力督促,东水要塞终于在上个冬季完工了。要塞主城墙由三合土夯筑,外围砌以条石。粘合剂使用的是来自北海涠洲岛的火山灰制作的水泥。涠洲岛现在是琼州最主要的建材提供基地,海北道要塞群工程对火山灰的需求极大。

在东水港换马,守序带卫队赶到琼州府城。

见到曾樱,督师气色比守序走的时候好不少,这与前线战局有关。

过去的冬季,曾樱调集14000多军队,分四路向心攻击,踏平中央黎区。海南道新设水会、琼中、乐安、保亭、白沙5县,任命戴文卫为琼州岛内知府。海南岛内知府是明朝原先就有的建制,只是后来无力征剿生黎区后撤销了。

这5县中,水会县依托水会千户所,县所同城。乐安县依托乐安军堡,其余3县依托了更小的堡寨。雨季来后,大部分明军撤回出发地。黎区抵抗有愈演愈烈之势,戴文卫在水会城中辛苦支撑。戴文卫曾是杨嗣昌的幕僚,在中原剿过流寇,应付这种治安战并不陌生。

守序看完简报。治安战的强度并不大,琼州明军以新兵为主,但装备齐全,在老兵带领下,人数占据绝对优势。明军能打赢大部分战斗,士兵挥刀见血,从低烈度开始锻炼,生还后再总结经验,形成良好的正向循环。

治安战的要点在于花时间花精力,把工作做细。以目前的进度,再用两个冬季对岛内全面用兵,生黎区就能消化了。

把视线放到全国战场。

姜镶据大同反正。

吴三桂开山海关时的兵备道韩昭宣起兵晋西南。

王永强起兵榆林卫,攻克延安。

丁国栋、米喇印起兵甘肃,连克甘州、肃州、凉州、兰州,擒杀鞑靼人一巡抚,二兵备道、一总兵,三副总兵。

北方边军战斗力很强,山西、陕西明军连成一片,鞑靼人压力山大。在镇压甘肃明军的战斗中,鞑靼人阵营里升起一员新的将星,新任甘肃总兵张勇。

湖南方面,鞑靼辅政亲王济尔哈朗的八旗主力俘杀何腾蛟,明军和忠贞营全线溃逃。明军向南转进速度很快,各部主力大体完整撤到珠江与湘江分水岭布防。满蒙汉八旗再次推进到广西全州,与桂林明军隔岩关对峙。

济尔哈朗对广西兴趣不大,镇压湖南后急匆匆班师回京了。

退入广西的湖广明军经过试探,发现八旗主力已脱离前线,像上次一样,从湘桂边境发起反击。守序到琼州时,焦琏部、赵印选、胡一青部滇军、曹志建部、马进忠部、王进才部在各自战线上向北推进,明军陆续收复靖州、武冈、衡州湘江要地燕子窝。

独立作战的袁宗第、刘体纯等顺军余部也进入湖南打粮,湖南陷入一片乱战。

从1646年至1649年,湖南战场混战了3年,当地早已民穷兵疲,战争潜力消耗殆尽。无论来的是鞑靼人还是明军,抑或是顺军余部,所有人军纪都差的一塌糊涂。以俘虏男女,劫掠银粮为目的。

明军人多,除长沙、衡州、永州、湘潭等少数城镇,明军看似又光复湖南大半地区。

江西战场,南昌沦陷。鞑靼屠城,江西几十万男女被鞑靼一并斤卖。

金声桓全家自杀,王得仁被俘后遭到凌迟的酷刑。谭泰的八旗兵增援赣州,李成栋兵败身亡。成栋践行了他的诺言,赴水而亡,他连梅岭都没过。

与济尔哈朗一样,谭泰在击溃广东明军后班师回北京。装运奴隶和战利品的船队有几千艘,队首到了南京,队尾还在南昌。

广东明军。

成栋手下的将军们公推杜永和为首领,永历朝廷试图用李元胤和文官收取广东军权,杜永和拿了两广总督的大印,直接在广州开印视事。皇帝只能无奈接受现实。

杜永和等人推选阎可义为前线主帅。阎可义是员良将,他重整从江西逃回的溃军,在南雄一带修筑堡垒,铸造大炮。缓过气来的成栋部连续击退三次江西绿营进攻,广东局势稍缓。

济尔哈朗和谭泰分别从湖南、江西撤军,将战场丢给绿营兵,与北方边军反正有直接的因果关系。

唯一不和谐的声音来自福建,郑彩、郑联兄弟占据金门、厦门,控制福建海贸窗口,抓住郑芝龙留下的大部分遗产。

郑成功在南澳点兵,聚集了一群精兵猛将,他没有钱粮养兵。李成栋和永历曾连续派人联系郑成功,希望合兵进攻福建。郑成功无力进攻鞑靼人,他发扬海匪老传统,派兵登陆潮州打粮,郑藩军纪极差,侵掠如火,到处杀人放火抢粮抢女人。

潮州的明军守将郝尚久起先还想与郑成功讲和,郑藩趁机狮子大开口,提出潮州明军无法接受的条件。郝尚久无法忍受,与郑成功大打出手,两军互有胜负。郑成功吃亏后,与叔叔郑鸿逵联军,准备全主力登陆潮州。

潮州在广东省内经济仅次于广州府,排在第二位。每年仅正赋就有56000两白银,加派后一年能收20万银粮,着实是一块肥肉。

虽然有一些杂音,但总体看,到目前为止,八旗兵班师回京,加入征剿北方明军战场,南方永历朝廷正面压力顿减,暂时能喘口气。局面看上去尚可维持,所以守序从海北道全面撤退的建议并未得到海南官员们积极响应。曾樱只是用海南本地的商船向婆罗洲转运了1万多人,守序在婆罗洲给曾樱划的地盘很大,这点人仅够开采硝石。

守序也不着急,商船队暂时停留在琼北琼西各港口。他去琼西视察军校和昌化江口琼州分舰队的造船厂。

琼西开工建造四种船型,给海军造护卫舰、通报舰,给琼西地方部队造两型半加列,桨帆战舰。

由于接纳了珠三角和澳门许多逃难的船匠,琼西船厂产能增长很快。目前产量小是受制于原料问题,干燥木料太少。到九月北风起,坏消息按季准时到来。

鞑靼人册封孔有德为定南王。

定南王藩下20余佐领,共3100 兵,北京抽调绿营给孔有德补充到2万。

这支鞑靼生力军加入湖南战场,迅速开抵重镇衡州,给被明军包围长达5个月之久的永州城解围。

永州在鞑靼人手里真是一座坚城,去年何腾蛟围了7个月才攻克,今年瞿式耜围了5个月最终功亏一篑。永州军民态度非常坚定,拼命防守,将明军死死挡在城墙之外。这代表了湖南许多百姓对各路明朝官军和所谓农民起义军的态度。

接着是尚可喜与耿仲明相继受封平南王与定南王。

平南王藩下15个佐领,2300兵。靖南王藩下16个佐领,2500兵。两军开抵南京。鞑靼人从南直隶和浙西抽调绿营,给2藩王各凑足1万,大军向江西开拔。这一路鞑靼人的援军动作比孔有德慢,原因是尚可喜、耿仲明卷入了逃人案。

鞑靼人多年掠取汉人为奴,许多不堪压迫的奴隶在鞑靼进关后纷纷逃亡。孔有德、尚可喜、耿仲明作为握有军权的汉王,其部下有许多人出于同族之谊或者别的原因隐匿了许多逃奴。这会东窗事发了,多尔衮震怒,不顾大军出征在途,要严办此案。

与以前历次征战不同,这次三藩王南下,带了藩下全部家属和丁口。永历朝廷在南方顽强抵抗,来回拉锯,每次都被打残就是打不死。鞑靼人怕了,多尔衮将广西、广东封给三藩王作为其世袭领地。南京有消息传来,连被闲置在宁远的吴三桂也有重新起复之意。吴三桂是鞑靼人手下最强的一只汉军,藩下实力超过孔尚耿之和。

守序在琼西厅接到曾樱的信,轻轻笑过后,乘上战马,再赴府城督师衙门。曾樱手下主要官员都在。

“怎么办?”

曾樱问出所有人都茫然的问题。海南海北兵备道、布政、按察二分司、四位知府,各路总兵、副将都眼巴巴看着守序。

守序沉吟了一阵,“谢元汴和张时杰从贺州前线传回的消息,各位都看过了吧?”

贺州是琼州明军顶在最前面的部队,他们传回的是来自战场的第一手信息。

忠贞营在鞑靼骑兵面前未做抵抗,五月经山间小路撤入两广。经连山、星子进入贺江流域。李过屠怀集,张时杰接纳从怀集撤出的友军,在贺州婴城固守。贺虎臣守在富川。

张时杰野战肯定不是李过、高一功、李来亨的对手,好在琼西明军装备齐全,铳炮犀利。携家带口,乱糟糟一片的忠贞营无意强攻坚城,掠取夏粮,捕捉男妇,在贺江沿岸的四个县中抽出数百条江船,顺流而下。

明军后方大乱。

永历朝廷痛骂堵胤锡引来一个大祸害,从前线抽调总兵杨大福紧急增援行在肇庆。忠贞营中,高一功的态度较为友善,在他斡旋下,忠贞营的移民大船队开抵珠江干流后,向西奔梧州去了,未攻击行在肇庆。

梧州总兵叶承恩用大炮守住城池,忠贞营大掠野外。所有人都尴尬的时候,浔州守将庆国公陈邦傅以南宁为诱饵,主动邀请忠贞营。李过、高一功数万继续向西开拔,离琼州的地盘近在咫尺。

守序笑了笑,“各位谁觉得可以在战场上挡住忠贞营的,大可以去前线试试。如果自觉没把握,请组织海北抢运秋粮,向琼州岛撤退人口。”

第9章 贺州

广西,贺州城。

城池依贺江而建,水码头就在东城门外。贺江在贺州的江面宽约50米,可通行载重10余吨的平底江船。

州城南北长约一千米,东西宽约五六百米,形状并不规则,近似长方形。城墙内是县衙、监狱、粮仓之类的官方设施,其余大多为民居、祠堂。

城墙高约5米,连城垛高2丈余。砖石夯土结构,呈下宽上窄的梯形。除东城墙临贺江,其余三面皆挖有护城河,与贺江贯通。

护城河靠近城墙一侧地势比对岸高约一米,居高临下。城墙略有弧度,中有墩台突出,上建砖石结构敌楼,高十余米,有射击孔或观察孔。城墙宽约十步,墩台处宽约十五步。

南段城墙与西侧城交汇处建有一座5层高的石砌塔楼,为全城制高点。一面战旗在塔顶迎风飘扬。

站在塔楼顶端向城外望去,忠贞营肆虐的痕迹犹在眼前。州城南面是重灾区,忠贞营就是从城南越过北江与贺江分水岭进入的贺州。

贺州总兵张时杰看着知州谢元汴布满血丝的眼睛,轻轻一叹。

曾樱给贺州配齐了全套班子,文武官员分别以二人为首。

兵灾过后,谢元汴尽力组织全州生产,抢种秋粮。城外金灿灿的稻田就是这位知州数月来的心血。

“梁也兄莫要怪我心狠,大战在即,我必须优先保证军粮充足。前几个月不能开仓放粮,实是迫不得已。”

谢元汴冷哼一声,“张总兵,过去的事就不提了。眼下我们的当务之急是趁着秋粮上市买粮,这个冬天造枪造炮造船,加紧编练新军。”

忠贞营把半个贺州野外夏粮搜刮殆尽,身为地方亲民官,兵灾后第一要务是赈济灾民。他向张时杰提了两个请求,派兵下乡镇压趁火打劫的匪徒,出军粮设粥场。

张时杰同意出人,却断然拒绝拿出粮食。谢元汴只得求访州长富户,挨家挨户打秋风,搞点粮食,能救一个是一个。

幸好忠贞营在贺州时间不长就南下更为富庶的梧州等地,没像在湖南部分地区一样细细拉网。贺州损失惨重,却多少还残留了一些元气。谢元汴估计,今年秋粮勉强能达到往年收成的三分之二。

与张时杰的矛盾,让谢元汴意识到要训练自己的军队。陆军显然短期内难以见效,谢元汴决定依托珠江上的船户渔民打造一支内河水师。他从老家招来一批亲朋故旧,尽是书生,与陆续收编的湖广和忠贞营散乱的溃兵编成一队。就等着秋粮收割有钱后竖旗招兵开干。

文武嫌隙已成,张时杰只能在心底暗自叹息。

“驻防德庆州的总兵董方策又派人来,扬言我们再不让出封、开二县,他就要兴兵打过。封、开二县隶属广东,我们不好长久占据,请知州尽快组织人手抢收秋粮。收完粮税,我们就把地盘还给李成栋的人。”

忠贞营南去,贺州明军跟在他们身后接管贺江下游的封川、开建二县,为的就是这批秋粮。

“张总兵,我已经派同知去封、开。”

“谢知州,不是我催逼于你。贺虎臣来信,湖广前线军情甚急,抢收完这批秋粮,我得带兵增援富川县。”

“谢某书生,不懂战事,张总兵到时可自便。”

“那兵器……”

“北上与羯胡作战,自然不能让将士们没了趁手的兵刃。张总兵不必担心,我答应你的刀枪,一把都不会少。”

谢元汴说完便转身下了塔楼。

张时杰抚摸着身边崭新的佛朗机。这位一起搭伙的知州将州中常规事务都交给同知、通判,他本人只抓招兵、军器、造船。如果不是谢元汴从上任伊始就督促工匠拼命打造佛朗机和刀枪,贺州未必能在忠贞营兵锋下保存下来。正是靠了这半年新造的武器,张时杰的兵力扩张了一倍。

随后几天贺州明军全部出动,放下盔甲枪炮,下地割稻。琼州明军军纪比较好,新兵多为贺州本土子弟,收割时敢动手脚的只是少数人。

贺州明军有3600多人,谢元汴打算再招募一只1000多人的水师,凑到5000人。以人均一年10石粮食的军饷计,共需50000石粮食。谢元汴在贺江两岸四个县榨出近20000石秋粮。贺州拿出全部存银2万两,敞开收购粮食,大约也能收到1万石。精打细算,勉强可撑6个月,至少解了眼下的燃眉之急。

张时杰在贺州留下600多人,自率2000人北上,开赴富川县。因贺州城屏蔽了忠贞营主力,从贺州至富川这一段江面两岸,受创不重。明军的战船此前大多都拖到富川县,避免了被忠贞营裹挟。

富川县城位于都庞岭余脉的西屏山下、富江上游的瞭高岭旁。城墙周长2113米,高6米,宽2.7米,垛口909个,城东西距500米,南北距600米,总面积为0.3平方公里,外有护城壕。城南有七层古塔,塔下有慈云寺,与成北蟠龙山和城东马鞍山对峙,形成天然屏障。是一座进可攻、退可守的军事古城。

富川面积比贺州城小,因为曾经是防瑶前线,城墙坚固程度不亚于贺州。实际上,由于砖石材料充足,明朝在南方修筑的城池普遍都很坚固。只是因为设计原因,高大有余厚度不足,防重炮能力差了点。如果敌军没有12磅以上攻城炮,南方这些砖石城墙是很难摧毁的。

不止州城县城所城,明朝在南方修筑了大量次级军堡。贺州、富川二地就有4座巡检司,全是条石修筑的要塞。如南边将贺州与广东分隔开的信都巡检司城,城池于巍然陡峭的喀斯特石山拔地而起,呈两侧自然合围之势,东有金鸡山为屏,西以五指山为障,环成一个巨大的括号,仅南北两侧有两个天然豁口。明朝在要冲处垒石搭墙砌成对峙的门楼,在山头上设置炮台,在山外挖出城壕,凭借其险峻的地势,易守难攻,防御性能很好。

张时杰率部进入富川县城。

城池锥堞整齐,色泽黝黑。城门内古街道呈井字形,均用鹅卵石铺筑,并有金钱图案,古雅别致,临其境可窥其迹貌。

以贺州同知衔负责富川军政事务的费长统迎上来,“总戎。”

“霍山,贺虎臣呢?”

“有几部湖广溃兵聚集在山那边的桃川千户所,据他们带来的消息,羯胡辰常总兵官马蛟麟缀在溃兵身后,正向镇峡关扑来。贺副总兵带着我们几乎全部人马增援到寨下市巡检司城,防御山口。”

张时杰镇守贺州多日,对附近的交通地形了然于胸。

岭北有6条道路进入两广。

著名的灵渠和梅关不必多说。

第三条是湖南郴州与广东连州之间,跨骑田岭,将湖南的潇水接湟水,即连江,又名小北江。这条线,西汉时属桂阳郡,设有阳山关与湟溪关,西汉南下军队“出桂阳,下湟水”即指此条交通线。

第四条是湖南宜章与广东乐昌(韶州府)之间,沿武水而入北江,九泷十八滩,唐代韩愈南下即走此道。

第五条是从江西的定南县寻邬县与广东龙川县之间,由定南水、寻邬水与东江水相接。

第六条,贺州古道是在湘桂边界的通岭口峡谷,即湖南道州双淳亭与富川葛波镇交界处,秦汉时修建的一条170公里的通道。这条通道,穿过岭南五岭中的两个山岭;都庞岭与萌渚岭交界(也即是分界)处,以水陆联运的方式,连接了属于长江中的湘江水系之一蒲水,与属于珠江水系中的西江支流的贺江之间的交通运输。

在北东走向的都庞岭和萌渚岭之间,存在着一条相对低下的北东向山间大谷地。该谷西部都庞岭,高程二千米以上;东部萌渚岭,高程也一千七百米以上。二岭间为低谷丘陵和山间盆地,谷地高程都在二百米以下,是整个南岭山脉的一条最大的山间谷地。

曹志建的主力摆在镇峡关上。贺州道在湖南即分成两条道路,一路向镇峡关,一路下富川县。镇峡关和富川县曾经直面瑶乱,无论是谁,在这里作战必须依靠四周山里的瑶民。

“曹志建在做什么?”

“扩充军队,增筑关城。”

曹志建在军阀中相对比较有钱,他做过几单发财的无本生意。堵胤锡率近3000督标兵及家属依附曹志建。两人开始没出问题,后来曹志建以堵胤锡引忠贞营南下为理由,突然出兵袭击,堵胤锡的督标兵全被坑杀。制辅本人也差点命丧在曹志建的刀下。

“守在关上和巡检司里也不是办法,瑶民知道山间的小路,如果他们为羯胡提供向导,我们就危险了。”

张时杰皱紧眉头。

湖广明军没有统一指挥,有的将军守在湖南南方的州县军堡,有的选择逃回广西、湘西。

坚持在湖南战斗的军队基本处于各自为战的境地。局势纷纷扰扰,信息情报五花八门,要搞清楚敌军状况实在很难。明军无法在野外长时间与鞑靼人对峙,缺少接触也就意味着缺少可靠的信息。

“贺副将也是这个意思,总镇,”费长统道,“曹志建出2万银,在关上招募选锋,准备打一打马蛟麟。他派人询问我们能否共同出兵,我与贺副将的意见是不妨一试。”

张时杰迅速权衡利弊,琼州明军装备较好,曹志建部重赏之下定有勇夫,两军合兵实力应该超过一个鞑靼绿营总兵。

第10章 情怀带兵是用爱发电

士兵是最现实的群体,军队是中国最民主的机构。在出队见仗这种大事上,中国军队得靠士兵民主决策。

按理说,军队要打仗,最讲究阶级和权威的,可没办法。在古代任何试图以所谓铁血,民族等手段控制驱使军队的将军只有一个下场,被兵变的士兵虐杀。家国情怀带兵,那是用爱发电,政策取暖。

东汉后,当兵的丘八都已经知道事到临头究竟谁最厉害。王侯将相,千年贵族抵不过一口钢刀。屠了一个富有的贵族,几百上千个小娘子到手。五胡乱华天子轮流做,皇帝不过最大的那个军阀,或者说与士兵关系处得最好,谈判能力最强,最得士心的那个军阀。

很多人幻想的将军一声令下,军队依命而行那是不可能的。真这么干,士兵提刀上门杀你全家。

会战是军队的核心业务。封建军队,出队见仗始终只会是少部分人。一支高效的军队,一般可出队的士兵占七成,辎兵占三成。七三比例已是强军,几千年来也就几个短暂的时期达到这样的水平。大部分军队可出队人数与守家人数往往是三比七,能做到五五开的就是精锐了。

这部分能出队的精锐兵也不可能全出。统兵官必须把他想要做的事通过基层军官士官传达给士兵,搜集士兵的反馈意见。

最多向士兵提议,今儿咱出5成兵如何?

士兵一般会提着刀说不行,今天最多出2成兵。

然后大家一起打个哈哈,取个中间数,出3成4成兵。

比如一个最顶级的挂印总兵率领的正兵营实有官兵5000人,其中有一半2500人必须是伙夫、马夫、小厮、奴才,名为士兵实际职业却是工匠,商人,小贩的杂役。以及冒名顶替的百姓,临时抓的凑人数的壮丁。封建军队资源少,待遇差,这些无用的兵缺衣少食,连盔甲都穿不动。在战场上属于行走的两脚羊,没粮食被军兵杀了吃肉的存在。祖大寿守大凌河,就吃了上万山东的卫所班军。

剩下2500人中,跟士兵打个商量,兄弟,明天咱派3成人出队。士兵大爷们心情好答应了,出750人。这750人就是一个省的财力供养出来的,能用于那次战斗的全部有生力量。如果士兵心情不好或是敌军太强,抑或今天没吃饱今天没妞日,对不起大爷不伺候,一个兵都不出,主帅也只能干瞪眼。

逼着出兵那是妄想,主将得担心自己的小命明天还在不在,今晚还搂在怀里的娇嫩小妾明天会不会被士兵拖校场。

主帅得按士兵说的做,士兵说出多少人就出多少人,说打哪就打哪,说撤就撤,真做到了就是心里门清的良将,得士兵拥护,往往成长为一方大帅。比如南宋的刘光世和明朝的左良玉。

大部分脾气没这俩好,一般都会与士兵谈谈,能做到什么程度,取决于主将的谈判能力,他背后的资源,过往的战绩等等一系列复杂的因素。

这个指标或许可以用魅力值来量化。如果军队是与主将从一个小团队出生入死成长起来的兄弟,那显而易见,主将的魅力值会很高。

士兵的谈判意愿和谈判能力则取决于敌人实力和部队文化等比较复杂的因素。有的部队选择直接提刀砍主将。有的部队会委婉一些,在战场上转身就逃把你卖了。干脆阵前倒戈的也大有人在,到哪都是吃粮当兵,皇帝谁来做关丘八们屁事。

民族主义?剃头留辫子?有时很重要,有时不重要。这也是为什么明末大面积出现军队反复倒戈的原因之一。

带兵是很复杂的事情,这是做生意呢。可以理解为一种多方商务谈判,是门生意,交易对手有很多。如果带不动兵又真想打,无非临难一死报君王。

将军们没人有岳武穆,戚继光的才干,大部分还是走正常路线。一个好的将军,通常都是个嘴炮党,带兵表面上严厉无比,声色俱厉,实际上爱兵如子,士兵让他干嘛他就干嘛。这是比较会带兵的将军,起码做到孙子兵法所谓知己知彼里的知己。

最可怕的是那些读了几本兵书战策,在意淫中决胜千里之外的菜鸟,被卖了还不知道怎么回事。这种人以帝都空降兵和读了几天数,怀揣报国理想,渴望封狼居胥、燕然勒石,几个计策后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的秀才最多。

明军为提高军队战斗力,边军将领们纷纷舍弃无用的营兵,转向了奴隶制。用在营家丁这种半官方半家庭奴隶的方式养一支可以出队见仗的小队,减少谈判交易对手,提高作战效率。与五代的牙兵类似,克扣其他营兵军饷,集中养家丁。把士兵当儿子养,这些在营家丁撑起了大明朝后期的军事行动。

野猪皮做的更远,他有个民族。奴隶制和卫所制把鞑靼人全族塑造成八旗兵,不具备可复制性。而且这种建立在抢掠基础上严酷的军事奴隶制也没有保鲜能力,随着八旗入关,奴隶制在生产生活中重要性大幅下降,八旗的体系很快向绿营和明军靠拢。旗主王爷,固山额真带兵,一样要跟底下的兔崽子们商量着办,当然这个时候八旗高级贵族的谈判能力还很强。

所谓官军出队见仗,很少真打仗。

如果是两支实力接近的军队,主帅喂饱了银子贿赂士兵,哄着大爷们出了营。

对面一样的。

两支军队接近,隔着两个大炮射程,一般在2里以上。

隔空对骂,这种骂战就是打仗。

稍微敬业点的军队,点炮放枪搞得战场硝烟弥漫,实际根本打不死人。

废话吗,都是雇佣兵,出队就是个意思,回去还要拿着银子去找营外的小娘子快活,真打那不是脑子有病吗。这不是中国特例,欧洲的雇佣兵时代这种战例也比比皆是,意大利最明显。可悲的是,就是这种把当兵作为生意的雇佣军,战斗效率也比唐朝的府兵、明朝的卫所兵强多了。

军人很敏感,在隔空骂战中能察觉出哪边气势强底气足,哪边后头还有更厉害的援军。骂个把小时后,弱势一方撤了,强势一方看情况,或是追击或是收兵回营。将军们考虑钱、女人、任务等许许多多干扰因素后,决定是否投入家丁冲阵。

鞑靼人各级官员都向北京请内廷之兵,请大(鞑)兵,多数时候不是请来的那几百八旗兵上了战场真有决定作用。而是八旗兵在后,很明显,主将得到北京重视,跟士兵的谈判能力强。而且在八旗神话未破灭前,绿营兵在隔空骂战和放空炮的战斗中底气更足。

八旗兵的旗号出现在战场,大部分明军就不敢骂了,气势不足啊。辽东曾经有过这样的战例,明军与鞑靼人隔河对骂。

“吾淫汝妻女。”

八旗兵大笑,从营帐中拖出百余的汉女,红衣紫衣成群。

“此若辈妇女,尽为人淫,反欲淫人耶。”

明军大沮,士气低落。八旗兵趁机渡河,数十骑轻松打崩数千号称精锐的辽东边军,基本就是追杀随意砍头。这就是骂战输惨了,后面的仗没法打。

战绩是最好办的,不管哪一方,撤退后在战场附近找几个村子镇子甚至县城屠了,士兵们在民妇身上放松一下骂战中疲惫的身体,砍掉男人的首级回去报功。

文人幕僚连夜开动笔杆子,妙笔生花下,军官更番叠战,士兵出生入死,主帅军门智计百出,恍若姜太公张子房一般运筹帷幄之中。这就是书里的计谋,这就是书里的打仗,其实都没什么卵用。

血腥战斗更多是攻城战。这时候就要真打了,守军没办法,父母妻儿都在身后。攻击方则是杀红眼,城市是财富和美女汇聚地。而围城军通常有很明显的优势,主将许诺开城所有人快活十天,官兵士气爆绷,这就玩命上啊。破城后有大把不要钱的小娘子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在所有中国名将中,岳飞是独一档的存在。岳飞魅力值爆表了,他花费十年时间,用理想维系住军队,憋住一口气北伐。岳飞是中国历史上指挥会战最多,胜率100%的将军。管你是关外的重甲铁骑还是精锐的汉军,岳飞一头撞上去就是干啊,骂战?不存在的。对岳飞来说,他最大的麻烦是找到隐蔽的敌军,然后将军队放到合适的地点。绍兴十年撤军,理想破灭,岳家军那口气泄了。“十年之功,毁于一旦。”岳飞很清楚,理想的保险期没多长。即使军队骨干的人员并没变,荆湖驻屯大军再也没能恢复到巅峰战力。

明军是中国历史上普通的封建军队,一千多年来就是这么打仗的,明军和绿营都不例外。

张时杰依然是一支正统的明军,明军的体制他一样不会少。

张时杰召回在前线寨下市巡检司城驻守的贺虎臣,出兵2500人,留500看家。

这多亏了张部明军架构清晰,军中阶级分明,装备与后勤勉强齐备,官兵也因为有稳固大后方的存在而有凝聚力,比一般明军的纪律好,作战效率高。

1500明军离开富川县城,沿着秦汉修筑的贺州古道向北开拔。100多匹马和文官凑出来的近千脚夫挑起扁担,携带辎重走在队伍最后。

第11章 商量好了再出队

阳光穿过山谷和茂密的树叶照到地上,留下斑斑驳驳的残影。

沐水从下方的河谷穿流而过,山泉清澈明亮,使水声染上了出世的幽深气质。

枯水期河道很浅,圆滚滚的巨石遍布河道,显然不能通航。夏季河水暴涨,水面淹过岩石,吃水浅的竹筏可以试着航行。不过那时水流湍急,到处是漩涡,也很危险,只有本地最熟悉河流的船夫才敢挑战。

河谷山谷弯弯曲曲,路面仅能容纳单列纵队前进。贺虎臣走在最前,张时杰在后面押队。

马车肯定是不通的,有鹅卵石和条石砌成的硬化山路已经谢天谢地谢祖宗了。

军中最重的武器是驮马背负的1磅佛朗机。1磅佛朗机全炮重200多斤,拆卸后,驮马勉强可背负起最重的炮身。更重的大号佛朗机和加农炮无法携行,只能留在贺州。

寨下市巡检司城是贺州与曹志建防区的分界点,出了城堡再向前走不远便是南岭名关之一的莫邪关,又称谢沐关。谢沐关是潇贺古道上的一个重要关卡,西连龙虎关,东接宝剑寨,这里已是曹镇的防区。

军事重镇,要害关口。莫邪关自秦朝以来,历代皆有汉兵驻守。明朝谢沐关又称雄关,承平时驻有两队官兵,在关的东西进口分设岩口营和白象营。

条石城墙爬满了青黑色的苔藓,道道痕迹记录了历史的沧桑。关城两侧山坡上有几片墓地,那是历代守关将士的长眠之所。参天大树与关城见证千年变换,无数华夏将士血洒关口,人已亡,城犹在。

谢沐关城不大,曹镇在这里布的兵不多。

军队在关外空地扎营,明末这种乱世,友军也不是很可靠,曹志建的部队,军纪更是出了名的差。张时杰留下副将贺虎臣带兵,自与费长统进了城。

费长统以文官监军,随军出征。他对张时杰道:“当年岳帅千里追击曹成,在谢沐关与守关贼兵血战一场,就是走我们现在踏足的石板进入岭南。”

“岳王,嘿。”张时杰一阵唏嘘,南明就是缺个岳飞。

守关的曹镇军将叫惠延年,他拿出几只山鸡麂子,简单做了几个硬菜招待客人。

作为邻居,双方也不是第一次见面了,张时杰带来的兵实力碾压曹镇守关军兵。贺虎臣在关外做好准备,张时杰也不担心,与惠延年喝到一醉方休。费长统虽是书生,酒量却不差,与两个丘八夜饮数个时辰。

惠延年这次也要出兵,第二天喝醉的军将们多睡了一个上午,到下午点兵出发。惠部800兵在前,张镇在后。

军队正常行军速度一天40里,山路更慢一点。3天后,张时杰在湖广行省桃川守御千户所与来自镇峡关的曹镇主力会师。

身为国公的曹志建对没有爵位的张时杰很客气。南明到这个份上,空头爵位就是张纸。站在张时杰背后的势力让曹志建不得不收起惯有的盛气。

镇峡关是广西恭城县镇峡寨巡检司城,城堡藏身于萌渚岭的层层峰峦中,与湘桂边界的永明县接壤。

永国公曹志建温州人,在永历朝廷中是最后一个得封公爵的大将。崇祯十六年,张献忠入侵湖南,曹志建一路败退到镇峡关。广西军不许他入境,曹志建只能占据关城安顿士卒和家眷。

镇峡关巡检司城虽小,可关城两边各有一大片开阔地,可用于屯垦驻军。关城地势险要,曹志建将镇峡关改名龙虎关,建成他在乱世中的大本营,取关北隶属湖广的永明、江永、道州、宁远四城养兵,自行委派官吏,待着不走了。何腾蛟活着时拿曹志建就没办法。

隆武年,曹镇曾出兵增援赣州。打了几仗,途径郴州,杀掉城里的明朝宗室远安郡王,收取王府资财。赣州失守后,曹镇在江西劫掠数地,饱掠而归。有了钱,曹志建把小小的镇峡关经营的很好,养活的官兵家属有三万人。

曹志建没有力挽狂澜的能力,每次鞑靼人大军南下,他就退守关城,屏蔽仅次于灵渠的交通要隘。春雨下,弓箭开胶不能使用后,八旗撤退,他就点兵出击,收复关北四城,再打打永州府。就像一块牛皮糖一样,让湖广的鞑靼人很头痛。

客观讲,曹志建能力有限,军队战斗力不强。但曹镇也是一支正统的明军,非农民军改编,非临时招募的义勇。军队体系架子完整,曹志建本人没有降心,勉力作战。他在镇峡关经营6年多,成了本地军。

军队本土作战,有一定凝聚力。从崇祯十六年算起,张献忠、勒克德浑、孔有德和济尔哈朗四次打到湘桂边境,曹镇至少能独立守住核心要塞镇峡关,在明军中属于及格以上水平。

曹镇火并堵胤锡的原因很多,主要还是正统官军与逼死崇祯的忠贞营之间那难以磨灭的仇恨。张时杰的兵没这个问题。

孔有德大军南下,曹志建撤得快,有生力量损失不大。孔有德给永州解围后,将主要军力调到危险的西面去打武冈和靖州等地。曹镇面前就剩下驻守在道州的马蛟麟,这是曹镇敢出兵的原因。

他也必须出兵,镇峡关靠南,以往鞑靼人秋季即便从长沙出发,南下攻击距离也显得过长,超过正常战役突破纵深。只要前面明军顶一顶,等鞑靼人打到道州时,曹镇早收割完秋粮回去守要塞了。这是曹镇维持战斗力的核心奥义,可这次孔有德南下太快,关上的粮食不够,曹镇必须筹更多的军粮才能坚持下去。

联军向北开到永明县,数年拉锯战,县城显得很颓废,全无军兵,民户寥寥。

再向前走已是鞑靼骑兵四下出没的战区。

敌总兵马蛟麟陕西固原杨建堡人,所部全是回教徒。明朝世袭军官,抵御李自成起家,曾在孙传庭帐下任潼关营千总。孙传庭败亡,马蛟麟引兵投奔左良玉。

南方明军和鞑靼人有三个马姓总兵,忠武营马进忠、李成栋属将马宝和鞑靼辰常总兵马蛟麟。曹志建知道因为同教兼固原乡党,马进忠、马宝与马蛟麟私下有联系,瞿式耜说回子马有可能反正。但那与曹志建没关系。即便是明军占了他的饷源地也得干,何况那还是敌军。

以张时杰对敌军对了解,马蛟麟所部多西北边军,战斗力当然是比较强。不过他们发挥不稳定,既有独守岳州,击退何腾蛟数万大军的战绩,也有惨败于马进忠、广西土司覃裕春狼兵的黑历史。教徒军很麻烦,他们凝聚力强,败而不散,很难打死。

曹志建部多的是老兵油子,分路哨探,用优势的前锋部队在几天内打破敌军骑兵幕。本土作战,曹镇更熟悉地形,鞑靼人也设不了埋伏。双方基本业务做到位,打仗就没什么花活可言了。

曹镇出了近7000人,明军人数有绝对优势。联军向前进逼,在道州城下扎营。

曹志建部下核心是2000老营兵和部分家丁,其他是凑数的。明军将大部分有战斗力的部队摆在道州城下,曹志建派出只有冷兵器的废兵,四下掠取钱粮女人。

张时杰也不客气,贺州一样需要钱粮,分出500兵带上一半脚夫向东面潇水河谷的宁远县等地收取钱粮。其余脚夫在士兵看管下,取水打柴加固营地。

军纪不光指不侵掠百姓,更多其实是令行禁止。张时杰全军都不觉得抢劫那些留了辫子的百姓有什么不对。

城中点燃号炮,绿营兵出队。

经过多日前哨战,明军基本弄清了当面敌军的实力。

马蛟麟下属绿营经制之兵不到3000人,其中作为核心的西凉兵不到1000。算上一些倒戈的明军降兵,其军力在5000以下。

马镇出城的兵有2000多人,看样子出来一半。人都说马蛟麟善于带兵,自己出钱给士兵买马买枪炮,分银子分女人很大方,很得士心。名不虚传啊。

明军这边也迅速作出反应。军将们早就与士兵商量好,绿营出城就得出队一半兵。士兵纷纷表示理解,只有把绿营兵打回去了,出去打粮的兄弟才能安全地带着抢来的银子和小娘子回营。

两军隔开2里列阵。

明军这边,曹志建的装备很差,这么多军队只有28座佛朗机,400多杆各种型号的火铳,这是他全军7成以上的火器了。

张时杰将500黎族肉搏步兵放在前列,后排放了600鸟铳兵。张镇远来,佛朗机炮没曹镇多,可鸟铳又新又好,一看就是杀人的利器。

整整齐齐的5排火枪阵一列,曹志建的兵就是一阵欢呼。张镇在营中还有一半鸟铳兵,这只出来一半而已。

明军士气大振,骂战中气势足,花样多,连军旗都比对面绿营飘得更欢快。

琼州黎兵,广西土司狼兵,广州的鞑官兵是南方明军精锐。这些外族军战斗欲望更高。黎兵高举长枪,或是敲击剑盾,发出阵阵模仿的兽吼。

对面绿营兵的气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降下去。

第12章 道州大捷

“有戏!”曹志建敏锐地发现了绿营气势低沉,对惠延年命令道,“我把家丁和精锐全交给你,冲过去,打垮马蛟麟。”

惠延年没说什么,抱抱拳,转身就走。

数月前,曹志建火并忠贞营制辅堵胤锡,惠延年看不过去,放堵胤锡走了。

曹志建暴怒,要杀惠延年。

惠延年当时说了一句,“吾死曹公手,无宁死虏手。”

老曹叹息下,放了惠延年一马。

惠延年披上两层重甲,上马,长枪一挥,曹镇最精锐的四百兵呈3排横队向战场中央缓步走去,掩护身后的火枪兵列队开进。

正常情况下,明军优势这么大,绿营兵应该转身就跑,或者回城固守,或是干脆撤回永州。可不知孔有德许了马蛟麟什么,绿营兵居然不动。

曹志建咬着牙,今天不真做一场无法善了。

“中军,传令。本爵有2万两银子,等着将士们来拿!”

“是,国公。”

赏银的消息从队尾传到前锋,明军欢呼声更大了。

……

绿营军阵。

马蛟麟家族在明朝世袭十一代武官,现在他是鞑靼朝廷挂左都督衔,定南王藩下广西随征总兵官,一等阿达哈哈番加拖沙喇哈番。

阿达哈哈番汉名轻车都尉,拖沙喇哈番汉名云骑尉,皆为世袭爵位。云骑尉为最低封爵,俗称半个前程。轻车都尉和云骑尉之间还有个骑都尉。马蛟麟这个爵位就是两个半前程。鞑靼人降等袭爵,多半个前程意味着家族能多世袭一次。

马蛟麟对儿子马雄道:“请经师。”

马雄答应一声,拨马便要走。

马蛟麟叫住儿子,“雄儿,定南王殿下建议朝廷设广西提督,他推荐我为唯一人选,我升职,你就能接总兵。”

马雄是马镇二号人物,马蛟麟升提督,总兵只有马雄能接,到时这支回教兵能再扩张了。

军中的阿訇姓杨,一般称杨师。教徒兵与土司兵类似,身为军中国中的异类,他们凝聚力超过一般官军。马氏父子和阿訇说打,一般就得打。

马镇核心是近千从西北带来的老兵,百战之余,号西凉子弟,如同手足,矢死靡他。有这些兵做骨干,绿营维持住了阵势,乱射枪炮示威,表示他们军火充足。

只靠骂战显然不行了,惠延年指挥曹镇家丁驱使营兵继续前进。

马镇也没有加农炮。200米射程内,20余架大小佛朗机很快打光子铳。临近再挨一发虎蹲炮霰弹,明军倒下百余人。

四百多曹镇精锐与绿营绞在一起。

枪炮轰鸣,硝烟向上升,鲜血向下流。

张时杰的黎兵合身扑进绿营军阵,鸟铳兵占据右翼,向敌军轮射排枪。四处战成一团,十分混乱。

“Allah Akbar!”

与天方教徒作战此类声音总是会出现。两军越打越急,进入杀红眼六亲不认的状态。

战线中央,惠延年掀掉头盔,换马再战。

……

半小时后。

马雄冲到马蛟麟身边,拉住马头,“爹,明军疯了。咱们有的是钱粮,犯不着在这里跟他们拼命。”

马蛟麟:“丢了道州,怎么向定南王交待?”

“曹志建抢了粮食肯定会走,我们到时再出兵收复便是。”

马蛟麟:“盯着广西提督的人可不少,定南王藩下老人线国安、曹德先都不是好惹的。”

马雄咬着牙,“爹,兵打光了,给咱们提督也坐不住!”

马蛟麟悚然而惊,“有理。带上经师,咱们撤。告诉兄弟们,永州汇合。”

无论明军还是绿营,跑路都是熟极了的业务。总兵大旗一动,绿营兵卷堂大散。马氏父子带着亲兵向永州逃去,道州城内守军也打开北门,丢盔弃甲向北逃。

明军尾随追击,打得绿营完全站不住脚。

张时节走到战线中央,惠延年的尸体躺在地上。前几天还在一起喝酒吹牛的同僚转眼间已战死沙场。张时节深深一叹,伸手合上惠延年圆睁的双眼。

天黑前,明军追击官兵撤回道州城。

曹志建的精锐此战损失颇重。可他获得了在道州掠夺粮食的宝贵时机,控制战场后更是缴获数百具堪用的火器和盔甲,也谈不上打亏了。老曹巡视出战的军兵,看伤给赏。出队没受伤的军兵也有优待,道州捕获的妇女成为士兵享受胜利最好的战利品。

此后十日,明军在道州四野打粮。

张时节一样无法免俗,贺州镇移驻道州东边的宁远县,这里是曹志建分配给他的猎场。抢劫轻松愉快,佛朗机炮轰击下,敢于反抗的村社全被荡平。一串串绳子系着的女俘和装运粮食的独轮车被士兵押进宁远县城。

贺州镇抓到2000多妇女,分配给出征的官兵,钱不够人来凑,这些女人成了张时节维系军队的关键。

马蛟麟在道州城下伤了元气,跑回永州府后不敢再出战。明军没等到回回绿营,却等来一支更可怕的军队。

裹挟了数万男女的农民军小袁营自郴州、桂阳州开抵潇水河流域,与宁远县仅一山之隔。

明军立即收回劫掠的士兵,婴城固守。

几名农民军的骑兵在城下跃马示威。

张时节确认小袁营的旗号,对贺虎臣和费长统下令。

“一、立即派出信使,向桂林府和琼州府报告,我军正面出现大队流寇,军民数万,无边无际。”

“二、向广州的大统制求援,小袁营依约南下,贺州需要更多粮食。”

“三、你二人守住宁远县,确保战利品安全。”

费长统一一照办。贺虎臣心中一动,“总镇,我们守城,你去哪?”

张时节一笑,“当然是去会一会这位群盗中的奇男子。”

……

永历三年腊月二十,西元1650年1月21日。

广州,两广总督衙门。

守序用小杯品着早茶,面前的木几上摆放有6色点心。

两广总督杜永和粗豪地抓起一壶茶,咕嘟咕嘟喝下去半盏,尽显秦军武将本色。

“大统制,杜某北人,不习惯南方人喝茶的方式,见笑了。”

守序微微一笑,“制台请自便。”

杜永和放下茶盏,“我听说海南的兵在道州打出一个大捷?”

“确有此事。”

“捷报做得花团锦簇,真是一篇好文章。”

“制台过奖。”

“你们倒是帮了瞿式耜的大忙。”

守序淡淡回应道:“互相帮忙而已。”

杜永和重重哼了一声,“我还听说,你们又引来一大波流寇。我辈做鞑子时,不见这些人来复广东,我辈反正后,倒是一个个迫不及待来抢广东了。”

这话李元胤也对忠贞营说过,代表了广东军人集团的态度。成栋部下对纷至沓来的友军很不爽,两个省资源养那么多兵十分吃力,人越多分到的蛋糕越小。明军调军堵御,甚至牵动了抗鞑前线。

按照南明的防御布置,瞿式耜防御湖广方向,成栋部负责江西方向。

瞿式耜的主力部队焦琏、滇军沿湘江、灵渠呈梯次布置,次要关口交给曹志建等别部。

广东明军主力沿北江梯次布置,阎可义守第一线南雄府,罗成耀守第二线韶州府。

袁时中现在驻扎在湘粤边境,与广东省仅一岭之隔。为避免小袁营闯入广东,威胁北江的补给命脉,明军不得不分兵,罗成耀紧急增援韶州府乐昌县,堵住九泷十八滩。杜永和对此有所不满可以理解。

“杜制台不用担心,小袁营我来安置,不会进入贵军的防区。”

“希望大统制说到做到。”

”一定。“守序随身夹起一块糕点,“味道不错,制台府里厨师手艺精湛。”

”大统制若是喜欢,我在广州再寻觅几个好厨子送到琼州。”

“哦,制台好意我心领,不过不必麻烦了。我吃惯了行伍饭,不讲究。倒是上次对制台说的建议,你考虑的如何了?”

“你要的香山县事关蠔镜澳的夷人,杜某必须慎重。”

讨价还价的来了,守序道:“我只要香山城和香山县令,广州海防同知和巡海道还是制台的人。你们与佛朗机人的生意我更不会干涉。”

“大统制非要香山这座弹丸县城何用?如果没有海贸,香山不过海中一穷僻岛县。”

守序很坦然,“当然是为了人口,逃到蠔镜澳的汉人那么多,不如就在香山县上船去南洋。”

“我可以给你香山县,作为交换,我要婆罗洲一整条江。”

“没问题,拉让江是婆罗洲最长的一条河,也是我们与文莱的界河,全归制台。”

杜永和:“我今年就会派人去开拓南洋的领地。”

守序:“我要在珠江买船。”

杜永和点头道:“我们互相配合。”

守序站起,笑着伸出右手:“祝我们合作愉快。”

杜永和与守序握完手,缓缓问道:“如果万一,我和兄弟们去南洋安身,贵国能给我什么职位?”

“你们开拓的领地可世袭,我国保障你们私人财产的安全。职位我只能保证你们进入婆罗洲地方议会,能否进国会,我说了不算,得靠制台和将军们自己努力。你们开垦的种植园越多,属下的人口越多,在婆罗洲的地位也会越高。”

杜永和是丘八,只相信实力,“知道了,我会与兄弟们商议的。”

守序离开总督衙门,坐进四人抬的轿子。入乡随俗,守序不想太高调。

如何在接下来的两广战局中攫取最大的利益是守序最关心的事,广东军阀集团实力强劲,手中可以交易的筹码着实很多,守序拿出了婆罗洲最大的一块地盘。

守序在脑中把广东局势又过了一遍。

李成栋殉国后,广东集团并未分裂,杜永和尽力保证了内部完整。他团结将领,排除李元胤的影响,根据才能实力分配任务,尽量让大部分人满意。

阎可义出身凌炯的黄河河防军,在成栋军中是旁系。杜永和命他顶在南雄最前线,与江西绿营兵连日交战。可义对此并无怨言,只是要求杜永和确保他的军械军粮补给。杜永和也尽力满足。

李元胤虽然进不了广州,但他占据了行在肇庆。杜永和肯定不管行在的事。

董方策有些不服杜永和,他守在德庆州,也是个大军头,隔着肇庆杜永和更不管。

罗成耀出身左良玉,也是旁系,杜永和让他守韶州。成耀很不高兴,他哭着说:“凭什么你们去广州快活,留我在韶州拼命。”说归说,成耀无法抗拒杜永和的命令,不情不愿守在韶关。这其实是个隐患。

杜永和尊重了潮州郝尚久的权威,事实上不再干涉潮州的事。郑成功与郑鸿逵全军登陆,包围潮州城,郝尚久不是对手,只得苦苦支撑。。杜永和无心也无力救援,郝尚久不会等死,这是第二个隐患。

惠州总兵李士琏不是成栋的派系,他原来是田仰手下的中军,勉强算是出身刘泽清部,也是个不安稳的因素。

杜永和切实抓在手里的是广州府。

广州府有守序最渴望的目标,佛山镇。

第13章 三水至新宁的潭江出海口

守序十一月取陆路,率1500名官兵开抵广州府潭江口战略重镇新会县。

在获得香山县之前,海南明军就驻军在王兴的地盘上。

从雷州府至新会县500公里道路,途经两段可以利用的内河水路,其中以恩平至新会之间的谭江段通航里程最长。

这是粤西最主要的陆地交通体系,经过实地行军,守序对这条交通命脉有了直观的认识。目前控制这条广东横向干道东段的是驻防于恩平、新会、新宁等地的王兴。

王兴广东大埔人,游侠出身,江湖绰号“绣花针”。国难起,王兴毁家从军,在成栋势力最盛时也坚持抵抗,并未投降。他军中现有一位正牌子唐王,吸引了很多遗老士绅官员投靠。王兴控制了相当一部分潭江水系,财力基础尚可。

道路交通是一切军事行动的基础,无论怎么重视都不过分。

守序带了一个庞大的陆海军参谋团队同行,沿途计算官道与内河在秋冬季节的通行量和承载力,调研官道两侧州县经济状况,评估地方支撑军队作战潜力。

在新会县潭江与珠江汇聚的江口附近,陆海军参谋团队更是集中调研了一个月,初步汇聚的结果让守序明白了为什么三水县是明末广东爆发战役最多的城池。

位于潭江入海口与伶仃洋之间的香山县最早是个岩石岛,澳门是香山县最南端的半岛,并未与大陆相连。珠江携带的泥沙在岛北淤积,香山岛与大陆逐渐接近。到明末,香山岛与大陆之间仅剩下一条两三公里宽的狭窄水道。

此时的珠江三角洲地理与后世区别极大,香山岛东侧为珠江口,西侧为潭江口,两个海口之间有无数水道相连,香山水道是最宽的那条。这就凸显了潭江水系在军事上的重要地位,由潭江海口上溯,在新会城下与西来的潭江干流相汇,再沿珠江水道向北,经肇庆府的高明县,最终在三水县汇合珠江干流。

佛山镇就位于珠江南侧一条注入伶仃洋的入海河道与注入潭江海口的河道之间,其实也是一座水网中的岛。

如果驻军在三水县,这个时代无须通过东南方向广州府城进入伶仃洋,船只直接南下经高明、新会也可入海。

这在军事上简直太重要了。舰队不毕经过海情复杂的珠江入海口,直接从潭江口登陆,换乘河船直接北上三水,切断西江。

珠江水系复杂,隐蔽的水汊河湾航道极多,像蛛网一样遍布整个三角洲。其中很多河道通航内河平底船,足够支撑数千上万规模部队的后勤。

摸清这些水道非一朝一夕之事,调研远未结束,在鞑靼人抵达之前会一直继续下去。

……

守序从杜永和手里拿到香山知县的任命文书,委派蔡元定接任香山。

海贸大兴时,广州府海防同知,甚至整个珠江口最高指挥官广东按察副使巡海道也曾短暂驻扎香山县。

现任巡海道在广州城,海防同知在广东水师大本营,东莞柘林水师城。香山岛上最大的官就是香山县令。明朝直接管理澳门的是香山县丞,这位县丞也驻于前山寨。

蔡元定老家在新宁,与香山县仅一江之隔。他在海南解决了官位,此番接任香山知县从资历上讲算是顺理成章。

虽然在明末程序已不重要,但守序观念很正统,他还是喜欢按部就班的官僚游戏。看得出来,蔡元定本人也很喜欢做官的感觉,尤其是在家乡附近当父母官,简直是衣锦还乡。功名利禄,士人最爱。

原香山知县和县丞得知自己卸任,十分高兴,收拾行李家财,向西而去,直奔海南岛。按惯例,守序给原知县分了一座庄园。

士林中仁义的口碑很重要,仁义从来无关道德,而是依托于资源多寡,直接体现资源分配的能力。在这个时代,仁义就是品牌,会吸引越来越多的人才投靠。

香山于宋朝建县,县城在石岐山以东的仁山。香山县城在明朝改筑砖城,城墙周长扩展至636丈,因是海防重地,各种墩台敌楼设施一应俱全。

这里曾经是国战的战场,南宋最后的海上行朝短暂驻跸香山县,与元军隔水道对峙。崖山战后,张世杰阵亡于香山。

因航道太窄,风向不利,宋军水师在香山的战绩不好,连输两阵后继续向西漂泊。文天祥的名篇《过伶仃洋》便是写于香山附近。

守序驻足于南宋朝廷控制的最后一座县城北门下,连续下令。

“张鹏飞,接管香山岛前山军营,收编本地海防军。”

前山营最多时有千余守军,明末海防颓废,杜永和的兵撤走,只剩下本地守军300人,主要用来监视澳门。

“蔡元定,召集本地士绅开会,加固香山城防需要他们出钱出丁。”

“再派人去澳门,让科蒂尼奥来见我。”

科蒂尼奥几个月前出使澳门,现在仍驻在那里。

澳门要塞很坚固,但他们多数炮口冲着南海,对陆地防御力量不强。澳门总督曾经修筑了一条对陆城墙,在明朝严令下被迫拆除。这几年他们偷偷摸摸又增筑了不少炮台,没有连贯城墙那么扎眼,统治广东的南明和李成栋都无力再干涉。

海南明军进驻香山,澳门对陆的形势马上紧张起来。守序此行的目的是获得广东的钱财和人口,对澳门没有兴趣,也不想与葡萄牙人发生误会。资源不多,得尽量用在北面。

各人接令,正要去办事,守序叫住蔡元定。

“季通,找几个人,把《过伶仃洋》刻在城墙上,再刷一层红漆。”

蔡元定嘴角浮起一丝微笑,“遵命,大统制。”

守序喜欢这种仪式感。

此次北上,守序带来500艘海船,其中200艘较小的船留在海南岛,另外300艘早在八月前已陆续驶入广东,停泊在香山附近的海湾。这些船大多是空船。

海船队在香山等待合适时机,一些准备工作宜早不宜迟。

首先是江船。珠江是中国除了长江之外,船最集中的地方,沿海沿江,几乎家家户户都有船。

守序先在香山征集150艘珠江内河船,从1500明军中抽出600人,押运3万石大米增援贺州,这批粮食是小袁营撑过明年春黄不接的救命粮,万万不能有失。守序为此从雷州府乐民守御千户所抽调守将曹君辅,负责这次的补给船队。

接着卸载4万石粮食,运进香山县城。香山县与香山守御千户所同城,有很多当年防倭留下的军事设施,仓库军营大多空置,略加修缮即可临时使用。

杜永和在李成栋死后,全部精力都花在广州城防上。明军增筑炮台,造大炮,积蓄粮食火药准备大干一场。杜永和手握南明最富庶的地区,广州军队不太缺粮食,也不缺军火。

守序这次只卖给他3万石粮食,寥做补充。3万石粮食只是进入广东的敲门砖,这两年在广东投入的资源,他就没想着做生意来收回,有些时候武力更简单。

刚收编的本地明军并不可靠,海南明军只剩900,还能抽调一些随海船进入广东的联邦水手海员。这些军队和武力并不熟悉珠江地理,守序需要带路的地头蛇。

海南明军的朋友,潭江口的王兴和珠江口的陈奇策较为独立,请他们参与不合适。守序还是从香港请来老朋友,海盗汪汇之。

见面后,老汪给守序一个熊抱。

“大统制,你让我带上全部兄弟,这次又有什么大生意?”

守序笑道:“大澳主,你带来多少船?”

“大小船160艘,2000多兄弟。”

“不够,还有没有办法再弄一些船?”

汪汇之:“你在香山征集了300多艘船,杜永和在广州钉封了1000多艘江船海船。广州船再多也经不起你们这么折腾,想再搞船,官府的名义就不好使了。”

“官府的名义不好使,意思还有别的办法?”

“办法是有,但恐怕得动刀子。”

“大澳主请说。”

“珠江里的势力,除去官府和我们,还有四大海盗集团。红旗海盗,白旗海盗,四姓海盗和疍民。疍民太麻烦,周家兄弟和李尝荣态度暧昧,先不去管。红旗海盗被李元胤招安,驻防在肇庆和三水。还剩下白旗海盗和四姓,这两家在李成栋进广东时扯旗造反,人多船多,差点打下你脚下的香山县和新会县,把珠江以西的几个县抢的够呛。李成栋的兵在陆地击败了两家海盗,现在他们抢不了东西,势力大不如前,但剩下的人和船都不少,分散藏在附近的海湾岛屿上。”

“能不能招安这两家海盗?”

汪汇之:“只凭我的实力不够。”

“你需要什么?”

“船,枪,炮,钱。”

“这些我来提供,只要你在40天内给我找来人船,越多越好。”

“好,我能问一下招募他们用来做什么?”

“抢劫。”

“你要抢杜永和?”汪汇之感觉很诧异,海上有传说,守序最近与广东官府生意做得不亦乐于,关系很不错。

“不,这些地盘很快就不姓杜了。汪澳主,还记得很多年前,我在南洋对你的话吗?你和曹君辅不用去辽东,在老家就能见到真鞑。”

“当然记得,前几年我在东莞和李成栋做过一场。如果不是你来信劝阻,我也会与四姓海盗一样,和他拼到底了。”说起李成栋,汪汇之有些唏嘘。

“汪大澳主,那只是开胃菜。”

“此话怎讲?”

“最新的消息,尚可喜与耿继茂的南征大军到了江西南安大庾岭下,梅关已经丢了。鞑靼东江兵加江西绿营兵,近3万人全是百战余生的精锐。明军前线守将阎可义病亡,罗成耀无力坚守。汪澳主,你很快就能在广州见到数万辫子兵。”

第14章 运粮贺州

守序与汪汇之继续在珠江三角洲布置。

押运粮船队的曹君辅刚刚驶入肇庆府境。

曹君辅每天乘快船来回巡视缓慢行进的粮船队,穿梭在如林的帆桅中。站在船头,身上亮闪闪的四分之三甲成了他的名片,每经过一处,大声招呼士兵,与他们开着玩笑。曹君辅用这种方式提醒士兵们,自己随时与他们在一起。

在士兵和船夫面前,曹君辅总是一脸镇定的表情,可暗里他一点都轻松不下来。

珠江水系复杂,沿途有不少危险的航行段。冬季枯水期,为确保粮食安全,很多时候只能在白天行船,夜晚就要寻找江湾河汊下锚休息。每到这种时候,曹君辅都是船队里最紧张的那个人。

沿路水匪盗贼多如牛毛。从香山至贺州,又要经过三四个军阀防区。海南冬季依然要对黎区用兵,能派出的兵力有限。守序尽力给他抽调了600人,在香山重镇只留下900,其实这让曹君辅压力颇大。

曹君辅提前派出两路人马,分别拜访军将和沿路的好汉,减少经过时的麻烦。

羚羊峡是最困难的航行段,船队在这里必须停下来,一艘一艘拉纤过峡谷。150艘粮船,用去5天时间。当最后一艘船通过羚羊峡口,所有士兵都忍不住欢呼起来,曹君辅舒了口气,至少海南明军士气比广东友军高多了。

军人对士气十分敏感,在广东明军那麻木的眼神中,曹君辅看不到任何主动战斗的欲望。

除夕夜本应是国人欢度佳节的时刻。尚可喜与耿继茂派人火烧南雄府鼓楼,趁城内明军救火之机,猛攻破城。阎可义病亡后,留在南雄府的200骑兵,6000步兵此战全数阵亡。鞑靼人将府城屠戮殆尽。

第一线明军覆没后,罗成耀见敌军势大,弃守韶州城,率文武官员和军队南撤。

粤北二府失守的消息传来,首先被震动的是皇帝。永历不顾广东文武和瞿式耜的反对,于正月初八登船,舍弃行在从肇庆,西上梧州。

行在没有秘密,两广总督杜永和泣血上奏的题本内容军民都知道了。

“永和奉诏,固不敢阻留陛下行止。但涕泣为臣言:‘上西去,则竟弃广东,付之还虏,诸忠义士随成栋反正者,亦付之还虏,令其杀戮。为皇上画此谋者,亦何其惨也!’”

杜永和的题本看之让人叹息。都什么时候了,朝廷还在搞党争。广西有不少将领暗中期待皇帝抛弃广东,这样他们又可以控制朝廷大权。广西只有超脱了党争的瞿式耜痛责皇帝弃地的行为。大统制说的好,对某些货色,还是杀了干净了事。

曹君辅并不喜欢李成栋的部将,可他现在对皇帝也只剩下深深的失望。

曹君辅是现实的军人,不是读书读傻了的穷酸措大。不是不能跑,打不过肯定得跑,皇帝不能送死。前几年皇帝从桂林,从武冈城及时跑掉,曹君辅是欣慰的。

可现在不同,尚可喜只是推进到韶关而已,离肇庆还远的很。从韶关出发开至西江干流,沿途尚有数座州县,明军都有设防。而且战略重镇三水县依然在手,战事胜负未分。

李成栋的部队纵有千般罪过,大明朝现在也只能依靠他们了。而且到现在为止,成栋的部队无人投降,多数军队依然在前线奋战。

敌军离着还远,皇帝望风而逃,就像杜永和说的,这是将反正将士丢给鞑靼人砍杀,对广东明军士气简直是毁灭性打击。

曹君辅对此没有任何办法,他只能尽力完成自己的任务。

过了羚羊峡便是两广重镇肇庆,城头飘扬的军旗清晰地标识出明军主要将领,肇庆留守马吉祥和实际控制军权的李元胤。

李成栋的部队大多被杜永和等人继承,养子李元胤手上原本只有守卫肇庆的那点禁兵。李元胤邀请同是成栋部下的总兵杨大福喝花酒,找来一帮美人歌舞。

杨大福搂着美女正喝得爽,元胤突然暴起,于席间砍掉杨大福的人头。同时杜永和和张月派兵包围杨大福军营,李元胤提着人头收服了这只部队,才得以成军。

从封建伦理上说,杜永和夺了本该属于李元胤的位置,并把元胤排除在广州决策层之外,但他不介意肇庆归属,出兵帮元胤成军,做人还是比较全面的,也难怪他能得官兵之心。

肇庆是座坚城,明朝承平时两广总督衙署长期设在这里。城墙高6—10米,四城楼四角楼,墩台敌楼等防御设施非常齐全。中国大部分砖石城墙是明代修建,肇庆是少有的例外。这座城墙建自宋代,历经三朝风雨,可见肇庆城所处的位置有多重要。

如今的肇庆城警备森严,水路陆路到处都是军营。各种不同颜色和标识的军旗在风中飘荡,弥漫着肃杀之气。

湖南孔有德主力在湘西、湘西南作战,桂林正面压力较轻。南明从广西南方和忠贞营调来的援军陆续向肇庆府集结,准备广东决战。

肇庆的明军越来越多。广西明军与广东明军,正统官军与忠贞营之间有无数矛盾。各部争抢地盘,抢掠小娘子,每日械斗不停。

忠贞营刘国昌部大掠肇庆四野,动辄砍手挖眼割鼻。曹君辅听说这位刘国昌难以忍受窝在南宁,与李过、高一功大吵一架后率军出走,来了广东。

李元胤也是个爆炸脾气,当然无法忍受有人在他地盘上乱搞。明军抬上枪炮出城就是***子纷飞,广东明军与忠贞营已经不是械斗了,那是在打内战。

曹君辅越看越是心寒。决战决战,鞑靼人还没来,自己人先打成一锅粥,这战个鬼啊。

曹君辅直接找李元胤开条子,以最快的速度离开肇庆这个是非之地。

逆流而上,船行速度快不起来。永历天子正月初八离开肇庆,二月初一才到梧州。曹君辅的运粮船队速度与皇帝差不多,二月初五抵达贺江口封川县。

贺江流域至少在贺州镇的影响范围内,安全性较鱼龙混杂的珠江干流更高。

贺江水面窄,航道浅,同是逆流而上,船速更慢。又花了近月,船到信都乡巡检司城。一片平原上,临江而立的石山上伫立着一座城堡。黑洞洞的炮口指向贺江江面,让人望而生畏。

海南明军的军旗在山顶猎猎飘扬。

曹君辅长出一口气,浑身松弛下来,瘫倒在船上。等他恢复,已是被亲兵抬进贺州城之后的事了。

张时杰、贺虎臣、谢元汴、费长统等贺州文武官员等不了太久,顾不得曹君辅精力不济,连夜开会。

永历朝廷唯一不缺的就是官位告身,守在贺州的几人都升官了。张时节以贺州总兵加挂镇贺将军印;贺虎臣升富川总兵;谢元汴升广州按察佥事、贺州兵备道;费长统接了知州。

费长统道:“清点军粮,香山起运3万石,实到24381石。”

漂没2成,曹君辅惭愧抱拳,“张总镇,谢兵宪,君辅对不起各位,丢了这么多粮船。”

张时杰立即打断他,“曹游击这是什么话。你泛海而来,千里运粮,没有过错,只有功劳。”

谢元汴拈着胡须,笑着点头道:“曹游击,江上的情况我们都知道。到处是乱兵江匪,你逆流而上,能运来2万4千石粮食,已经比我预计的好上很多了。”

张时节:“费知州,这些粮食可以让我们撑到夏粮上市吗?”

“够了,够了。兵宪,总镇,士卒们一日两餐,佐以杂粮够吃了。”

谢元汴:“大统制命我等分出1万石粮食接济小袁营,费知州,你算上这部分粮食了吗?”

“兵宪放心,下官已剔除这部分赠粮。”费长统转过头,向曹君辅长身一揖,“敝人代全州百姓,拜谢曹游击。”

阳春三月,正是青黄不接的时节。去年秋粮已接近吃完,军队有粮吃,就不用去抢夺百姓最后一点余粮。曹君辅运来的军粮正是贺州百姓的救命粮。

曹君辅连忙躲开,口称不敢。

谢元汴:“曹游击,大统制还有什么命令?”

曹君辅:“大统制说贺州的军民太多了,最好立刻运走一部分。”

张时杰:“三水县每日都在混战,顺流而下走广州的航道已断。如果转移人口只能走广西南流江。”

“是的,大统制让你们把船都给我,尽量多运。”

贺虎臣:“曹游击,你把船都带走了,我们怎么办?”

曹君辅:“贺总镇不要急,我带走多少船,就会还你多少船。半年后我还会再来。”

谢元汴皱着眉道:“贺州生产才刚安稳下来,本地军民不能走。”

张时杰:“我们只能运小袁营的人,他们几万人窝在弹丸之地,日子过的很苦,送一万石粮食过去也不够他们吃,不如趁现在转运一部分。”

“还请诸位上官早做准备。”曹君辅抱拳道,他才不管贺州运哪里的人,只关心完成任务。

张时杰与谢元汴又低头商议了一阵,结束会议。

“我们立刻去办,组织人口需要一些时间,请曹游击和贵部官兵在贺州城内休息等候。”

曹君辅自然同意。

张时节第二天便骑马离开贺州城,走富川越过南岭,经江华县赶到衡州府桂阳州宁溪守御千户所。小袁营的大本营设在这里,背靠南岭,处于群山之中。

袁时中在江西和湖南交界的罗霄山脉中经营数年,他的部队从平原流寇转职成了南方山匪,现在不给他座大山靠一靠,袁时中都不安心。

第15章 两个撤退方向

弘光元年小袁营到江西,将老营设在井冈山。

井冈山中有数股反抗鞑靼人的起义军,小袁营与他们保持既合作又斗争的关系。

山中没有足够的出产养兵,小袁营必须经常下山出击,利用地处两省交界的优势,选择时机,时而打湖南,时而打江西吉安。鞑靼人在南方的统治还仅限于赣江和湘江的主干道沿岸,无力派兵保卫靠近山区的州县。

小袁营起先只能勉强维持生存,金声桓反正让袁时中大赚了一笔,队伍壮大到近万人。

危机并非来自鞑靼人。

去年李过高一功驻军茶陵,准备翻罗宵山增援南昌,对袁时中产生严重威胁。当年在中原流动作战,袁时中差点命丧李过之手,比起鞑靼人,其实他更怕一只虎。

好在忠贞营未入江西,南下从郴州进入广东了,袁时中平安渡过危机。

其后南昌失守,守序书召小袁营。袁时中没有立时就走,他在江西继续坚持了半年。

附近友军陆续败亡,孔有德尚可喜耿仲明东江三矿徒联兵南征,军势太强。江西南下的道路已断,只能走湖南。沿途被李过劫掠,袁时中得等到秋收。

南昌守军不是江西明军的全部。江西其实还有很多城池在坚守。当李成栋阵亡在梅岭时,就连赣州府都有四五座城池掌握在江西明军手里。正月尚可喜南下,封闭梅岭,最后的江西明军失去撤到广东的退路。

小袁营沿着李过的老路,突然出现在郴州,迅速打垮当地少数绿营兵,接应从赣州突围的江西明军。

袁时中的部队迅速膨胀到近2万人,连上家属和一路裹挟掳掠的男妇,他带着一个近7万人的流民集团。

小袁营先是把老营设在郴州,将郴州消耗一空后向西南转进到桂阳州,与贺州镇建立联系。此后他便背靠南岭,将军队部署在蓝山县、临武县和宁溪所三城,取附近州县之粮养兵。

岭北南撤岭南有六条大道,灵渠、梅关、惠州龙川显然用不了。

尚可喜攻破韶关,接管连州等地。由郴州至连州,或者由宜章至连州的道路也断了。

广东战局持续恶化,湖南孔有德解决完湘西后肯定要打小袁营。敌军实力占优,决战并不明智。小袁营若要继续南下,只能走潇贺古道。

袁时中放下守序的亲笔信,对张时杰道:“你们大统制给了我两个选择,如果我无心与鞑靼人作战,他用船把我的人运到南洋,拓殖的领地世袭罔替。”

“另一个选择是什么,袁将军。”

“如果我决心与鞑靼人作战,他会在高州府或者雷州府给我一块地盘。”

“那袁将军的意思呢?”

“我从黄河跑到长江,再跑到珠江,眼看就要跑进大海。“袁时中的笑声戛然而止,“袁某不会再跑了。”

张时杰抱拳躬身,“袁将军深明大义,张某代曾阁部和大统制先行谢过。”

“不必谢我。如果不是大统制,袁某可能早就葬身在中原。”

“袁将军,你属下的人马太多,最好能先期出发一部分。我们的人会和你一起走。”

“我即刻安排。”

小袁营出身农民起义军,拔营走人是熟极了的业务。袁时中当即召集将领定,议定由他侄子兼养子袁安国率一半人先走。

袁时中本人依然留在宁溪千户所,他是这只部队的主心骨,必须留在老营主持大局。

江西将领士绅起兵相应金声桓、李成栋。南昌失守,金李两勋臣败亡,他们依然在坚持战斗。

鞑靼人在江西大肆屠戮,很多明军士绅官兵家属全命丧敌手,许多人与鞑靼人的仇恨不共戴天。可鞑靼人攻入广东,等待江西明军和士绅的前景不会太好。

袁时中要拉江西的哥们一把,他已经联系上江西明军指挥官之一的曹大镐。这位曹将军是南直隶池州府人,曾任安庆、池州水师副总兵。南京沦陷后长期在浙直赣闽边区转战。曹大镐收编了许多金声桓、王得仁部的散兵,这些官兵家属命丧敌手,与鞑靼人仇恨不共戴天。

趁孔有德的主力尚未从湘西南返回,小袁营在郴州一带坚持的时间越长,从江西跑出来的明军就越多。

……

到南撤时,由小袁营、楚军、赣军组成的混合队伍军民已达4万人。为确保队伍行军安全,除南撤的各部明军,贺州镇另抽调2000人随同南下。

这只庞大的队伍超越曹君辅的控制能力,谢元汴将贺州政务交给费长统,亲率新募集的水师南下。

对一支新军来说,未必要甫成军即上阵,长距离行军运输等非作战任务也是很好的锻炼。在执行任务过程中,官兵熟悉彼此,渡过磨合期。

大小船只500多条,旌旗猎猎,浩浩荡荡。

贺州镇用只干燥了一年的木头造了很多舢板,没人指望这些船能用多久,就当是一次性用品。

妇孺老弱乘船,辎重装船,青壮走官道,水陆并进。

海边有粮吃,只要一个理由就够了。武器不够,青壮以竹枪为兵。踏着新编的草鞋唱着歌,满怀对未来的希望。

小袁营的骑兵在前开道,来自中原和北方的骑兵在广东无人敢惹。

谢元汴不担心向南流江开进的路上会遇到阻拦,没人愿意与这样一支队伍拼命。他忧心忡忡地看向东面。贺州还有数万军民亟待撤退,他们能否安全离开取决于广州能坚守多长时间。

谢元汴在心中默默祈祷。

……

广州,月余前,北风期即将结束。

站在李成栋的墓地前,守序心情很复杂。广东明军纷纷倒戈,倒是反正的成栋部抵抗最坚决。

成栋的墓很奢华。杜永和为凝聚人心,大办了李成栋的后事。下葬那天,数百甲骑兵列队护送棺椁,极尽哀荣。

鞑靼入关带来很多野蛮风俗,八旗贵族死亡,惯例用美女陪葬。小妾在法律上的地位只是奴隶,反正都是抢来的女奴,鞑靼贵族家比着谁人殉的汉女更多。绿营高级将领深受其影响,杜永和用最华丽的汉服装扮6位成栋爱妾,将女人们投入火中,给李成栋殉葬。

明朝继承蒙元遗风,中期以前存在很多人殉行为。这刚好了没几年,鞑靼人又来了。仲尼曰:“始作俑者,其无后乎。”圣人两千多年前的话真是白说了,中国发展的历史进程就这样一次次被打断。

守序忍住心底对人殉的厌恶,给李成栋上了柱香。他在用这种方式与广州军阀们拉近关系。

待守序将珍贵的沉香放进香炉里,杜永和忧心忡忡地问道:“大统制,两个多月前我派到泗务的人不会有事吧?”

泗务位于拉让江下游,守序给杜永和地盘的核心区,此时尚未建城。当地有个较大的土著部落。

杜永和不担心只有吹箭和巴冷刀的土著,他随船派过去的几百兵正是用于踏平那个部落。杜永和在意的是人和船。在守序鼓励下,杜永和派出300多艘海船,运了1万多人南下婆罗洲。

占据中国都市的军阀资源就是多,杜永和很轻松就在广州钉封一千多艘船,现在这些船都停泊在海珠寺与海印石附近。人口也是小事情,明军只用几天时间就征集到1万多壮丁,一口气塞进海船里。

“杜将军请放心,我保证你在南洋会有个新家。”

守序在海上信誉卓著,杜永和略略放宽心。

广州之战在即,杜永和信不过其他明军,他只相信自家兄弟。广州陆军指挥官是博兴伯张月,水师指挥官是总兵吴文献。成栋养子,勇将李建捷也在城中。城内有万余守军,清一色全是成栋旧部。

三水以西有数部明军,数得上的大番号就有庆国公陈邦傅、安定伯马宝、宣平伯董方策、南阳伯李元胤和忠贞营各部,杜永和不许他们越过西江。

守序对此只能叹气,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兵不是越多越好,明军各部关系混乱,频频内耗,不如就以能信任的部队守广州,万余人的军队也不少了。

经李成栋、杜永和数年修缮,广州城防十分坚固,东西筑有两座翼城。城东、南两面是宽阔的珠江水面,城北护城壕之外有2里圩田,泥泞不堪。只有城西是山麓,明军在山上修筑木城,有重兵驻守。

得益于广东发达的冶铁业,杜永和不缺大炮。环广州皆有炮台,各种口径的红夷大炮近百门。明朝与鞑靼人打了几十年,火力从未有广州明军这般充足。

与历次大型围城战不同,广州城南珠江江面太宽,杜永和的水师也不弱,更南面虎头门还有凌海将军陈奇策,这意味着鞑靼人将很难完全包围广州城。

“杜将军,广州城内有20多万百姓,你还有很多船,不如再运些人走。那么多平民在城内纯属虚耗粮食。”

“我倒是想,可现在运去婆罗洲也来不及了。”

“婆罗洲一下也承载不了那么多人,船出珠江口顺风到后江只要10天,不如与我一起走吧。”

“也好,我这就去安排。”

“杜将军,还有件事我有必要告诉你。”

“什么事?”

“佛山我要了。”

第16章 佛山

杜永和没指望肇庆明军给广州解围,他所有的部署都是坚守城池,广州以外他并不关心。

城防很坚固,但没人知道要守多久。不久前的南昌惨案时刻提醒杜永和粮食的重要性,现在只有守序能给他提供充足的粮食。佛山虽好,杜永和也只能当做是给守序的预付款。

战局发展很快,广州北面的英德、清远相继失守。

惠州总兵李士琏诱骗十余位明朝宗室诸王,在即将上船时将他们全部屠戮,用王爷们的人头作为见面礼献给尚可喜、耿继茂,获得广东巡海道的职务。

韦爵爷的大哥,饶平总兵吴六奇与碣石总兵苏利全军剃发降虏。碣石镇是广东水师大镇,尚可喜一夜之间有了一支不弱的海上力量。

潮州总兵郝尚久被郑成功、郑鸿逵包围在府城。郑藩与施福、施琅联军万余人,占据绝对优势。郑藩破城,向来鸡犬不留,与鞑靼人相差仿佛。广州明军无力救援潮州,郝尚久无奈再次剃发,引福建漳州绿营入潮州,合兵大破郑成功,郑藩损失惨重。与其他主动投降的明将不同,郝尚久纯粹是被郑成功逼的。

广州以东尽属鞑虏,围城近在眼前了。

守序叮嘱杜永和在海珠石与海印石两块大礁石上修筑炮台,确保广州水上生命线。如果有充足的兵力,守序都想自己来占领这两座礁石岛。

和平时广州城人口超过50万,相当一部分人住在城外,还有难以计数的人住在船上。战争即将来临,很多人都逃走了。

城内剩余20多万人,杜永和有条件放开南门,第一批从广州撤退的百姓都是富户。只有富户才有能力缴纳出城税,买船票。

人没到绝境总是心存侥幸,愿意出一大笔钱去南洋的人并不多,总共只有一万多人。守序带着这部分人返回香山。

获得杜永和的默认,收割战利品的时机成熟了。

守序从各商船抽调2000名南洋水手,用船上的火绳枪、刀、轻佛朗机炮和香山所堪用的军器简单武装。

汪汇之出2000人,另招募广东海盗2000人,共6000人,乘上400艘船从香山出发,沿各水道进入三角洲。

主要目标有2个,珠江口西岸的顺德县与佛山镇。

佛山是守序最关心的目标,这一路由他亲领。

佛山是中国手工业最发达的地区,当地有两大产业,冶铁业与陶瓷业。所谓盖天下产铁之区,莫良于粤,而冶铁之工,莫良于佛山。

佛山交通便利,陶瓷经海南琼山港走西洋航线,走南海去马尼拉,或是直接卖给澳门,由葡萄牙人承销。

铁器中最受欢迎的是铁锅和铁农具,出海洋船都会在佛山订购几百连不等。

明末战争爆发后,佛山是中国最重要的军器制造中心之一,并且广东水师造船全依赖广东出产的铁钉。

佛山水运很发达,广州府将佛山和周围15村合划为佛山堡。佛山堡被佛山涌和新涌包围,岛屿四周都可停船。最为有利的是,佛山涌有数条支流流入堡内。其中有三条是最主要的,第一条是新涌南段,分别在龙母庙和大塘涌出海。第二条位于佛山堡西边的旗带水,最后是北面的潘涌,这是从北面汾水深入镇中的支流。

守序铺开地图,官窑涌在明朝逐渐淤塞,大船难以通过。佛山涌是佛山最主要的出海通道。佛山本地不产铁,全靠从广东各地输送来的铁料。镇内水道纵横,外地铁料可以直接运到各处冶铁作坊,物流成本降到最低。

佛山每年铁商税有5814两,每万斤铁课税3两,倒算出佛山每年出产接近2000万斤铁器,约1万吨熟铁。这仅是官面数字,实际产量比1万吨还要多。佛山镇内有数万铁匠和陶瓷匠人,对联邦来说,佛山的价值甚至比广州还要大。

佛山经济由民间的行业协会控制。明朝民营经济发展很快,而中国历代民营经济和商业莫不依赖皇权和官绅。明朝中期以后,佛山接连涌现出科举鼎甲人物和权倾朝野的名宦大吏,形成一个以乡籍为基础的官僚集团。他们整合宗族组织,制订族规。在佛山形成一股强大的社会势力。

联邦以前在佛山买东西,少不了与协会大佬,本地豪绅打交道。可想而知,这种交往有时会颇为费力。现在佛山敞开摆在守序面前,就像赤裸的少女,任君采撷。

佛山面积很大,虽号称佛山堡,却没有防御的城墙。仅在镇北有一座五斗口巡检司城。

守序率500海南明军,2500水手乘船开抵佛山镇外,战船舢板迅速封锁全镇。

拜发达的水运所赐,军队入侵佛山太简单了。

明军携佛朗机登陆,驱逐巡检司的民兵,接管防务。水手划着舢板,陆续占领镇中各要口。

声音洪亮的水手四下大吼,“鞑子南下要屠广州,不想死的收拾东西跟我们走。”

守序没时间与大户官绅们谈判,佛朗机连续开炮,震慑全镇。

佛山铁匠有2万人,陶瓷匠1万多,其余工匠合计5万余人。拥挤在一平方英里的镇中。从海军退伍的水手用枪托和刀背将铁匠从作坊中赶出,重要生产工具一并带走。

佛山很富,不然也出不了那么多科举成功人士。这部分人守序交给自己的卫队负责,贵金属、丝绸、珠宝全部打包,南洋银行按价格开给凭证。收缴的价格当然不会高,也就是比直接抢劫好一点。

字画、古董、书籍等守序没兴趣,各家可自行保留。东西和人实在太多了,用了半个月才搬完。

尚可喜与耿继茂的游骑出现在镇北,显眼的鞑靼军旗惹来阵阵骚动。

守序放下望远镜,轻轻吐出一个字,“烧。”

“执政官?”

“全部烧了,一个作坊也不要留下。”

数百水手分散开,踢倒炼铁和窑炉的燃料,洒上油。

守序晃亮火折,点燃一根火绳,凑过去将烟斗点着,深深吸了两口。

轻轻一弹,火绳飞入炭堆,第一个火头燃起。

水手在四处点火。

破坏总是比建设简单的多。自宋朝起,佛山从渔村发展成工业中心用去数百年,而现在只需要几天,佛山镇就将成为一片焦黑的废土。

镇北汾水的舢板上,一个明军弓箭手拉开2石硬弓,向尚藩骑兵射出一箭。箭尾绑着一封留给尚可喜的信。

耿仲明是个怂货,因为部下隐藏了数百逃人,听说多尔衮要重办此案,于进军途中在江西上吊自杀了。十几年赫赫战功此时毛用不顶,他儿子耿继茂直接被禁止袭爵,就顶着一个精奇尼哈番的头衔率领父亲的旧部。

尚可喜江湖道行更深。北京判了他绞刑,当然这被多尔衮赦免。多尔衮有时智商是真低,尚耿南征大军在途,全逼死了,尚耿两藩倒戈到明军那里,鞑靼人那真是要全局崩坏。多尔衮这种拙劣的手段也只能是笑话,尚可喜就当没这回事。

守序当然要利用这次事件。

耿仲明是最好的宣传材料,多尔衮用耿仲明给天下人上了一课,鞑靼人是多么言而无信,对汉兵汉将又是多么严酷苛刻。

尚可喜是个老狐狸,三藩之乱中尚可喜的表现很诡异。三藩平定后,处置尚藩余财的巡抚等官员全被康麻子处死,这明显是杀人灭口。尚可喜绝非他表现出来的那样,是鞑靼人的忠臣。有些东西的种子,在耿仲明死的时候已经深深埋在尚可喜的心里。

尚可喜打广州是为他自己,为藩下人打出一块世袭的地盘,这会不可能生出二心,但守序可以让某些心思的种子尽早生根发芽。

船队回到香山。

汪汇之率领海盗扫荡顺德县,最终汇聚到香山的人口多达10万。联邦有300艘海船,明军和海盗在香山等地又征集了200多艘可以出海的船只。

在守序坚决命令下,10万人并2万多香山县居民全部装船。

张鹏飞劝阻道:“大统制,海船也就罢了,有100多艘船可很难出远门。”

“顾不了那么多,能走的赶紧运走。”

“可是北风严酷,这一路恐怕……”

守序眼中闪着摄人的寒光,“没什么可是,下南洋还有一线生机,留在这里是等死。”

闽粤沿海百姓苦难的生活才刚刚开始,未来有更残酷的命运在等待他们。

凌海将军陈奇策闯进守序办公室,双手重重拍在桌上。

“你的人究竟在顺德干了什么?”

负责顺德的是汪汇之,海盗的纪律当然比不上正规军和联邦水手。强暴、抢劫、杀人不可避免,守序现在移民要紧,顾不上处理顺德的事,轻轻放过了。

“陈奇策将军,我很抱歉,但有些事我必须去做。”

“我从未见过有海盗像你们一样将县城扫荡干净。”

“陈将军,我想你应该明白,留下人口只会资敌。”

“可你们也太过份了!”

守序的语气很平淡,“陈将军,我不想解释什么。我会给广东一个交待,但不是现在。”

陈奇策颓然坐倒,眼神空洞。

“陈将军,你不在虎头门坐镇,跑香山来做什么?”

“走潭江,进三水。”

尚可喜与耿继茂建立了两条战线,一条是正在形成中的对广州的包围圈,另一条是三水县对肇庆的外正面,以护住北江与江西联系的生命线。

“你是水师,怎么打三水?”

“尽人事,知天命。”

守序伸出手,“将军,我只能祝你好运。”

第17章 重整粤西外围防线1

4艘悬挂七伤旗的葡萄牙战船在联邦移民船队四周游弋,澳门在警惕地观察着香山县局势。

守序无视装腔作势的葡萄牙人,在越秀号护卫舰上与张鹏飞道别:“耀羽将军,汪澳主。香山岛关系广州20万军民的生命线,我把它交给你们2位了,请务必守住。”

张鹏飞:“我从辽东退到登州,再退淮安,接着是崇明和舟山。没想到在这南天一岛,竟又遇到老对手尚可喜。请大统制放心,张某誓与香山共存亡。”

汪汇之咧嘴一笑,“早就想与鞑子真刀真枪干上一场,尚可喜真敢来香山,我把他的兵送进大海里喂鱼鳖。”

守序与他们依次握手,“拜托二位了。”

汪汇之双手抱拳。张鹏飞的作举礼到一半又缓缓放下,在守序眼神的鼓励下,靴后跟一碰,“啪”地一声站的笔直。很标准的联邦军礼。

二人下船,守序向留守香山岛的官兵挥手致意。

船队拔锚起航,离开香山县。在葡萄牙战舰目送下,驶出潭江口,沿粤西海岸线向西南行驶。

尚耿两藩有2万军队,鞑靼人给他们加强江南省广德总兵郭虎、赣州副将高进库等绿营兵,军队总人数高达3万。可尚可喜一面要包围广州城,一面要在三水县防御不断向东南冲击的解围明军。解围军中的李元胤、马宝、董方策、陈奇策等人都是多年宿将,部下有不少精兵,对尚可喜来说,三水断断不容有失。

两条战线正面和北江补给线牵扯二藩很多兵力。粤东潮州的郝尚久、吴六奇、苏利诸部面对郑成功的威胁,难以脱身。尚可喜能抽调的无非是前惠州总兵李士琏部。说起来,以李士琏巡海道的官职,香山岛正是他的管辖范围。

汪汇之有2000多人,张鹏飞有900兵。明军在佛山顺德等地搜缴到大量刀枪鸟铳和佛朗机。守序给守军留下粮食还有3万多石,这年头竖起招兵旗就有吃粮人。只要张鹏飞和汪汇之决心坚守,他们应该有把握守住香山岛。

为换取海盗全力配合,守序将暹罗湾内的富国岛封给汪汇之。本次移民船队中,就有2000多汪汇之部南下的海盗团队。移民船大部分已经出发,守序率领的是最后一波船队。北风季即将结束,这批船队将直接在后江登陆。

根据船期安排,这批广东移民最远只送到本土,婆罗洲得等到1650年北风期才接纳大批移民。船期这样安排可以节约时间,运输船在后江和本土整备后能在南风期立即北上。

海南岛与大陆之间的移民人数也很多,守序需要这些船在琼州海峡和北部湾之间往返运输。在守序计划中,1650年和1651年将是联邦国力与人口爬坡关键的时间点,绝大部分商船都将投入到广东航线上。

联邦战舰各有任务,守序亲领的4艘护卫舰、通报舰抵达琼州海峡,进入东水港。

从珠江口出发的移民船队大多没有军舰护航,他们将沿广东和中南半岛海岸线行驶。广东上下川岛、海陵岛、电白城、雷州半岛的明军将为船队提供紧急情况下的避难所。琼州港口众多,海南本岛近海航线风险也不大,移民船队随时可进港避险。唯一可虑的是海南岛至后江府这段航线。联邦海军无法抽出军舰,最后一段广南近海航线,运输船们只能靠自己了。

守序今年不回国,留在琼州府。

曾樱年事已高,身为朝廷重臣,他更多的工作是利用自己的威望顶住方方面面压力,协调难处理的急务。海北海南二道日常军政事务实际上是各衙门自行负责。

守序将台北府宜兰市长周鹿卿调到海南,就任广东布政司参政,权主管粤西布政分司公务。粤西布政分司直属于督师衙门,主官职位不高,实际却是粤西三府最高行政机关。

在这个举人当总督,贡生兵备道的南明末世,周鹿卿崇祯年进士的身份在资历上绰绰有余。

“海南岛今年能获得多少移民?”

守序召见周鹿卿后,第一个问的是最关心的人口问题。海北二府中雷州海康、徐闻、遂溪三县编户齐民有45000户,其中11000为军户,算上疍民、少民等不在册人口,超过25万。廉州有12500户,人口超过8万。

历史上,雷州半岛是明军与鞑靼人来回拉锯十余年的战区。半岛本地士绅如徐闻骆氏等结寨固守。

活跃在两广交界处,高州、罗定、郁林山区的明军施尚义部、叶标部多次深入雷州半岛打粮,叶标部有众多广西狼兵,战斗力较强,雷州本地军民难以抵挡。依托北部湾的海盗王之瀚部也在雷州与鞑靼人大战数次。

各部明军不仅与鞑靼人作战,为了争夺仅剩的一点饷源地,他们本身同样频频内斗。叶标间接害死了守在博白县的熊兆佐,熊兆佐的盟友周金汤请来李定国杀死叶标。受到频繁战争和迁界禁海共同影响,到顺治十年时,雷州人口仅在不靠海的山区残存5000户,耕地大半荒废。

守序的计划正是用好这部分历史上浪费的资源。

“到目前为止,我们已将钦州、廉州、雷州遂溪、海康二县的人口撤退大半,海北道现在仅剩扫尾工作。”

“我们的船都走了吗?”

“执政官留在琼州的200艘海船已全部南下后江府,随船运走4万人。”

“很好。”

琼州与后江的海路很近,航线成熟,一周即到,每艘船可以多装一些人。

“琼州还有多少船?”

“除去最早南航婆罗洲的50艘船,本府有可以出海的战船商船近100艘。”

“今天要撤退郁林州和北流江诸县人口,这点船可不够。”

“是的,执政官。所以我们征调了防城邓耀、永安千户所王之瀚。高州府李明忠近来也颇有向我们示好之意,他愿意派出船只帮我们运人。执政官,我的意思是不妨把李明忠也纳入到我们的体系里。”

“李明忠只有80艘船,为了这点运力,我们背上高州府的包袱合适吗?”

品牌是核心资源,到目前为止守序的信誉相当不错。可李明忠所在的高州府过于深入内陆,守序没有把握守住高州府城。贸然接纳李明忠,可能会坏了自己的招牌。

“执政官,我们不能忽视高州明军的力量。为了雷廉二州的安全,我建议由我们出面整合当地明军。”

高州府包括化州、茂名、信宜、石城(廉江)、电白,一州4县。面积很大,人口与廉州在一个等级,只有1万5000户。这是因为高州华夷杂处,有更多的隐户,实际人口比明朝官方掌握的更多。

高州地处防瑶前线,明军战斗力较强。明朝向来以狼兵、獞兵防瑶,高州仅各县驻防狼兵就多达2400人,獞兵亦有300人。这些少民在粤西的山区能发挥他们最大的战斗力,再辅以水师,高州明军是一支不可忽视的力量。

高州有数万可以移民的人口,也是粤西最重要的外围阵地。

守序考虑再三,“德夫,你等我仔细想一想。”

与军阀做生意是一回事,建立军事合作又是另一回事,守序需要理一理头绪。

李明忠出身东江镇,年轻时随毛文龙在辽东打天下,与孔有德、尚可喜、耿仲明是老相识。他现在挂的头衔是海康伯、中军都督府都督,挂宁武将军印,提督高雷琼州,兼理粮饷,联络义师,便宜行事。

南明乱封官衔,李明忠挂着高雷廉琼提督,实际只能管到高州。高州府也不止李明忠一家,电白由陆展控制,信宜县由叶标、施尚义控制。李明忠切实掌握的是府城茂名县、吴川县、化州和石城县。

李明忠在粤西威望比较高,狼兵、獞兵都听他号令,防城邓耀、杨彦迪曾是李明忠的部将,这两部的水师李明忠必要时也能调动。

军阀大多数反复无常,与他们合作是柄双刃剑。确实,到现在这个份上,永历朝廷下属的南明军阀大部分坚持抗鞑到底。即便到了山穷水尽时,也只有少数人剃发投降。可这并不能说明他们很安全,军阀既与鞑靼人作战,也会砍杀盟友,侵夺盟友的地盘。一度与曾樱争夺琼州控制权的高雷廉琼巡抚洪天擢就是死于李明忠之手。李明忠没有君令,擅杀文官巡抚,在南明武将中,他当然不是个善茬。

“德夫,李明忠提了什么条件?也是婆罗洲的退路吗?”

“是的,执政官。”

“古晋行政区的面积够大,他想要块地这没问题,但茂名确实不在我的计划内。”

“执政官,在我们的劝说下,李明忠将防御重点放在了吴川县城。”

吴川县与宁川守御千户所同城,鉴江、梅江、袂花江三河汇聚在吴川城附近,鉴江从西城墙下流过,梅江、袂花江从东城墙下流过,以一城控制三条河出海口,吴川县是顶级的战略要地。

“你去告诉李明忠。请他自行组织茂名县去婆罗洲的移民,我可以提供大炮军火支持他将吴川县城要塞化,条件是他献出化州、石城二地。”

守序认为,李明忠只有3000多有战斗力的兵,最多只能守住吴川县,其他地方超出了他的能力。而腾出化州、石城等地,正好可以用来安置贺州南下的移民大队。

第18章 杜永和、李元胤

广州,夜。

城池三面环水,仅有北面通陆地。

尚可喜从江西来,虽在北江、西江上搜罗到破船数百条,缺乏战船和舰炮,鞑靼人没有真正的水上战斗力量。

海船从虎门上溯,在海珠石、海印石二炮台掩护下,能直接停靠白鹅潭码头,给广州运来补给。与鞑靼人南下历次围城战不同,广州的地理环境意味着没有水师,鞑靼人不可能围死广州。

尚藩驱赶百姓,花费数月时间在广州城东江面修起一座浮桥,横跨珠江,试图以浮桥切断广州与虎头门之间的联系。

东门城楼上,杜永和敬了张月满满一大碗酒。

“博兴伯,必须把这浮桥烧了,否则我等只能坐困围城。”

张月喝干酒,将酒碗重重摔在地上,砸碎。

“守在桥头的是尚可喜老贼下属左翼都统许尔显,永和公请在城中安坐,待我取许尔显的人头回来下酒。”

张月说完匆匆下城。

明军已组织好反冲锋的部队,广州明军装备冠于全军,出击士兵人人有甲。

为增加反击突然性,明军未从城门出击。鞑靼人修筑浮桥期间,明军一直在策划这次反击,他们在城墙上掏出数个供出击的洞穴。杜永和想给尚可喜最沉重的一击,洞穴挖开后,明军一直静静等到鞑靼人将浮桥全部修筑完毕。

明军推倒遮盖出兵洞的城砖,向桥头突袭。

鞑靼人在桥头筑有一座半月堡,以掩护浮桥的守军。

许尔显修筑浮桥时枕戈待旦,等待明军出击。可明军未动,这会浮桥和半月堡都修好,许尔显以为城中军队无人,其实有些大意。

明军冒着炮火蜂拥而上,张月一击即成。

尚藩前身是东江镇驻广鹿岛的水师,海上都能搞定,珠江自然也不是问题。许尔显脱掉盔甲,虽然有些狼狈,还是顺利游泳脱身了。

张月焚毁浮桥,缴获300艘船和数百具铠甲、兵仗、枪炮。

尚耿两军为修建这座浮桥投入了太多资源、精力和期望,数月心血一日尽毁,士气大沮。

耿继茂怒了,点兵攻城。

数千绿营兵抬着梯子从城北接近广州城墙。这一带全是水道田,重型攻城器械根本无法通过。绿营兵在泥泞中深一脚浅一脚,艰难向前跋涉。

城上20多门红夷大炮依次打响,等到绿营兵进入佛朗机射程,城头的炮口焰亮成一条线,硝烟弥漫了广州城墙。

虽然泥泞减弱了炮弹的威力,可架不住人家炮多,大小炮上百门发射的炮弹这般砸过来,打个毛啊。

绿营兵扔下梯子,转身就跑。

耿继茂看得面红耳赤,“增兵,再增兵。广州是本藩未来基业所在,夺不下广州,我等无面目见朝廷。”

尚可喜看着已经混乱的晚辈,以手加额。耿继茂以一个区区精奇尼哈番(子爵)代领藩下部队,他恨不得一天打下广州,向北京报捷,好将功赎罪,让多尔衮给他继承王爵。耿继茂生长在东江,随父历尽坎坷,骁勇善战生性嗜杀,耿军所过之处,尽皆糜烂。

尚可喜没耿继茂的需求,乐得看耿藩出死力打广州城。

尚耿两藩不在八旗编制内,组织结构类似小八旗,核心武力是那十几个佐领的藩下兵丁。归属藩王指挥的左右翼绿营重要性略低,配属作战的江西、江南绿营就更是炮灰了。

北京方面也许是刻意安排的,配属给两藩王作战的绿营广德总兵郭虎和赣州副将高进库与广州城内的明军是熟人。郭虎、高进库、李成栋曾是高杰余部,当年一并在瓜洲附近投降。昔日的同僚袍泽如今阵营两分,得殊死一搏了。

惨烈的攻城战进行了三天,尚可喜终于看不下去,以主帅的身份制止耿藩。

“贤侄啊,广州的南蛮子炮太多了,我们用人堆不是办法。”

“老王爷有何章程?”

“我们总共只有27门炮,太少了不堪用,我已派季奕声在丛化加紧铸炮。等这批大炮铸好了,我们再打广州。现在不如深挖长壕,三面围起来罢了。”

鞑靼人将重炮全配给八旗,绿营只有一些小炮、轻炮、烂炮。

得益于广州发达的兵器制造业,尽管佛山被焚毁,尚可喜仍旧在各地搜罗到一批铁匠,于丛化现地铸炮。

按欧洲人的《实用炮学手册》,攻城炮是所有重炮中技术含量最低的品种。攻城炮很重,军队缺乏机动手段,在长期围城战中,很多军队倾向于现地铸炮。反正是一次性大炮,用铁铸就好了。不用在乎机动性,身管壁可以尽可能造厚。

耿继茂本来也打不动了,尚可喜开口,耿藩正好就坡下驴,停止攻城。

广州城内的明军欢声雷动,

杜永和十分高兴,“来人,取几个女子,配给红毛夷和望加锡炮手为妻。”

广州明军火力强劲,一方面是守军的炮确实多,另一方面则是炮队中有2个荷兰炮手和数位望加锡炮手。无论中外,女人白皙柔软的身体是战斗后对士兵最好的奖赏。

……

三水县,一座小小的南方县城。西江与北江在此汇聚,在战争年代成为广东核心战略要地。西江上浩浩荡荡,明军战船千艘,布满江面。

永历朝廷调集所有机动部队给广州解围,来自不同派系的军队云集肇庆,不可避免出现内战。李元胤与忠贞营刘国昌大战一场,将刘国昌远远赶到北面的连州、英德山区。

李元胤、董方策、马宝、罗成耀,四个被杜永和排除在广州之外的成栋部将拼命攻打三水县,只要闯过三水县,明军就能顺流而下,直扑尚、耿二藩围城军的后背,在更大的战线反过来包围鞑靼人。

火器战争时代,防御总是比进攻更处于优势的战术地位。

鞑靼人入关后,迅速抛弃他们所谓的清弓重箭,虽然军中还有一些冷兵器投射武器,但毫无疑问,其军队在战斗中是火器化的。福建鞑靼人与郑成功交战,金砺的八旗兵直接架起数千铳炮与郑藩对轰,战斗中几乎看不见弓箭。尚耿二藩当然也不例外,三水县鞑靼守军有数千人,铳炮众多,明军根本打不动。

一阵密集的硝烟散去,至三水城墙的冲击路段上,明军倒下数百具尸体。攻城部队向战船溃退。

李元胤暴躁地对亲兵下令,“逃将处死,逃兵抽杀,再派兵打。”

安定伯马宝劝李元胤:“提督,这城太难打了。陈邦傅的军队出工不出力,派不上大用场。我们把兵全送在三水恐也无济于事。”

“那你说怎么办?广州必须救,否则我等要死无葬生之地。”

马宝暗叹一声,他原是顺军老营副营总,李自成部下勇将。山海关之战中炮负伤被俘,吴三桂对马宝颇有些欣赏,马宝自那时起与吴三桂建立了联系。李成栋从松江南征闽粤,北京把马宝和山海关俘虏的一些顺军将士加强给成栋部。大家都是陕西老乡,马宝很快融入成栋的部队。马宝战斗力挺强,反正后与杜永和等人一并受封伯爵。

“提督,我军人多,鞑子兵少。我看全军顿兵三水城下师老兵疲也非上策。北江上的清远堪称重镇,我等不如分兵往攻,顺便也能收取粤北钱粮。”

马宝提起钱粮,李元胤悚然而惊。

李部四镇兵很依赖广州补给钱粮军火,鞑子围住广州,这条补充的路就断了。肇庆、梧州二府无力支撑三水前线的大军。马宝提出北攻清远,既能扩展饷源,更能重新控制北江,切断尚可喜耿继茂与江西后方的联系。

马宝算是李成栋同辈分的将领,论作战经验和过往战绩,远强于李元胤。

李元胤听罢马宝建议,只能无奈同意。明军当即分兵,马宝、郭登第二部沿北江上溯,向清远攻击前进。

李元胤忧心忡忡地看着远去的马宝部。他的敌人不止眼前的鞑靼人,行在暗流涌动,来自背后的明枪暗箭也不少。退到梧州的永历朝廷果然开始对东勋反攻倒算,广西军阀与朝廷中的盟友掀起诏狱,逮拿李元胤在朝中的盟友金堡等人,酷刑相加,要屈打成招。

TMD前线打得昏天黑地,朝廷居然还在内斗,还要处决前线大将在朝中的盟友,这真是作大死。

内忧外患,李元胤心力交瘁,这个年轻的将军感觉一切正在失去控制。

几天后,红旗水师营地。

海盗头子梁标相、刘龙胜、徐国隆聚在梁标相座船上秘议。

“兄弟们,连马宝都跑了,李元胤不可能攻下三水。大明朝没戏了,平南王爷许了我水师总兵,我们兄弟大干一场的时候到了。”

刘龙胜压抑不住脸上兴奋之意,“大哥,我们动手吧,在新朝博一个封妻荫子,公侯万代。”

徐国隆却有一丝忧虑,“李元胤的战船挡在前面,我们起事后去哪?”

“走潭江,我们经高明县从顺德进伶仃洋,再奔广州。”

梁标相规划好退路,当夜,红旗水师125艘战船突然倒戈,火焚李元胤辎重船队,杀元胤守船旗鼓参将任捷。

解围军全局崩坏,李元胤被迫退兵肇庆。在肇庆换马,留下部将整顿残兵,李元胤向行在梧州狂奔。

行在梧州有消息传来,朝廷征召高一功的忠贞营入卫,试图以忠贞营与广东明军抗衡。金堡是个硬汉,酷刑加身却至今未认罪。李元胤不能坐视朝廷处死他的盟友,他要去营救金堡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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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很多章没引注了,实是标注太花时间。本章所述浮桥之战出自1655年《荷使初访中国记》,荷兰人立场中立,记述准确性应当颇高。当然荷兰人认不得张月和许尔显,一并参考了钱海岳《南明史》张月本传。

第19章 高一功、李来亨

顺德县,黄圃巡检司城所在的沙洲。

一艘八桨快船飞一般驶入水寨。

“张总镇,大澳主。红旗水贼的船沿江下来了。”

张鹏飞:“梁标相这狗贼有多少人船?”

“船只二百余,人数看不清楚。”

汪汇之哈哈大笑,“管他多少人。现在刮的是南风,我军逆流顺风,敌军逆风顺流。敌军略有优势,可狗贼背主降虏,兵无斗志将无战心,恍若丧家之犬。梁贼只知逃窜,去找他们的鞑子爹,我们半路邀击,此战必胜。敢反抗的,我把他们全送进水里喂王八。”

张鹏飞:“大澳主熟悉水情地理,依你之见,我们该如何打?”

汪汇之也不谦让,“老办法,你的蜈蚣船横流,我的小船依洲。四面出击,烧死他们。”

张鹏飞有四艘葡萄牙式的Galliot船,广东人习惯称之为蜈蚣船。这种半加列桨帆船双桅单甲板,船头有2门4磅加农炮,两舷各8门1磅佛朗机。在珠江上,Galliot船已是一等大舰。

战斗没有悬念。

出自辽海水师的张鹏飞部在江面结硬阵,战旗迎风飘荡,舢板配合大舰守得密不透风。

汪汇之的舢板从两岸河汊水道中冲出,除去桨帆战舰,明军还有上百门佛朗机,火力占压倒性优势。

汪汇之率10艘舢板围住梁标相的座船,先用霰弹子铳将甲板打成血胡同,再接舷跳帮。手持大刀的肉搏队冲进官厅,剁下梁标相的人头。

红旗海盗的战船一艘接一艘被焚毁,后队的人见势不妙,扔掉大船,驾舢板四散而逃。

汪汇之提着梁标相、刘龙胜、徐国隆三颗人头登上Galliot船香山号,鲜血在甲板上留了一地。

“张总镇,我们该怎么处置这3颗狗头?”

“挂在香山城头,我们用叛将的人头祭奠文丞相的在天之灵。”

受守序影响,海南明军近来愈发重视对南宋忠臣良将的宣传。

岳飞、文天祥这样的文武重臣自然是重点,如襄阳投降时数百位集体面向临安自杀的侍卫亲军马、步军都指挥司军官等基层官兵的事迹更是如铺天盖地般的宣传轰炸。这个国家不能只靠英雄来拯救,难以计数的基层官兵更是民族的脊梁。

……

南宁,忠贞营帅府。

刘国昌脱离后,忠贞营现有三大部,高一功、李来亨、党守素。

原本堵胤锡在镇峡关逃出曹志建的狼穴,也到了南宁府。忠贞营多北兵,南下广西水土不服,士卒、战马多有病死者。

永历调忠贞营出援肇庆,李过、高一功无力凑出能战之兵。堵胤锡给永历的上疏写着,无马无船,惟有一命。他带着几百亲兵上路,于行军途中病死。

堵胤锡之死,南明朝廷失去对忠贞营唯一的文官制约,出援之事只能不了了之。

不久后兴国公李过也病死在南宁。李过是忠贞营主帅,他死后高一功顺位接管忠贞营全军,李来亨则统领原李过本部。

病亡率高企与营养不良有密不可分的关系,区区一座南宁府难以供养忠贞营数万人马。在郁林州、钦州等地,忠贞营与粤西部队曾发生几次小规模交火。

守序想要的只有人,保留北流江河谷是为确保自贺州南下的移民船团安全,他干脆主动将郁林州西面不临江的兴业县让给忠贞营。以此为条件,换取忠贞营对钦、廉和北流江河谷地区的克制。

忠贞营三大将齐聚帅府,讨论目前的军政局势下,本军该何去何从。

党守素道:“袁宗第等人遣使送来密信,约我军北上,他们在夔门扫榻相迎,为我们准备好了驻地。”

李来亨:“这是条出路,南宁野无所掠,我等数万人困守在此,士卒多有病死逃亡,这就是个死地。”

高一功冷哼一声,“南宁是死地,夔门就不是死地了吗。川东茫茫群山,又能养起多少兵?何况此去夔门数千里,鞑子占了湖广大路,我们只能走湘西和贵州的大山。山中土司态度甚是难测,营中数万男女,不知几人能平安走到夔门。不到最后时刻,北上夔门再也休提。”

高一功说的是实情,李来亨、党守素同声叹气,暂时只能静观其变。

党守素:“南宁地方太小,我们得想办法再夺一些地盘。陈邦傅约我等入朝结驾,杀金堡,夺李元胤之兵。”

高一功厌恶地道:“虽然我等以前是巨寇,却是磊落行志,怎么能做这样猪狗不如的事。”

党守素:“那该怎么办?”

高一功想了想,对李元胤道:“陈邦傅约我们做坏事,我们也不用对他客气。你明天带兵去浔州府,夺一夺他的兵仗钱粮,给他个警告。”

“是,高叔。”

党守素:“朝廷使者快到了,我们该怎么接待?”

堵胤锡病死,忠贞营需要直接与朝廷交往了。

高一功:“既为人臣,我当亲迎。”

李过是李自成的侄子,继承自成相当一部分遗产的同时,身上也背负了沉重的政治包袱。虽然向南明称臣,可在煤山逼死崇祯的恶名始终缠绕在忠贞营身边。

意识形态调头很艰难,向南明效忠让很多官兵难以适从,这带来严重的士气问题。忠贞营内部,包括李过在内依然使用顺军的职位封爵,实际上忠贞营长期面临旗号分裂的难题。

李过去世,忠贞营痛失主将,可他们的政治包袱却陡然一轻。

高一功是忠贞营投向南明的主导人,为人慨然有雅量,他决心改变李过时期与朝廷貌合神离的局面。

高一功向永历连续上奏,提出很多有益的建议。比如高一功建议朝廷收回财政权,以控制无法无天的军阀。忠贞营愿带头让出南宁府和左右江两道。

奏疏中,高一功说自己起草泽,受国恩,欲自效。朝廷却使其处于南宁内地,兵之所居,岂得无扰。外忘压境之虏,内残所恃之地,并非长久之计。

永历大为感动,派出使者征召他入朝。来使是宦官杨守明。

高一功郊迎十里,步导行礼,态度谦恭,对中使的礼节比南明正统官军还到位。

杨守明打开圣旨,命高一功、党守素带5000兵入卫,增援肇庆前线。

高一功顿首再拜接旨,“臣誓死报国。”

党守素惊了,“高公,我们无力出兵啊。”

出兵得有钱有粮有船,忠贞营一样都没有。去广西土司征马的人尚也未回来,忠贞营有强兵,但他们这会的战斗力十分虚弱。

高一功道:“我当亲去行在求取粮饷,你等留在南、浔间整顿兵马,等我号令。”

军阀都怕脱离部队,如果失去掌握的部队,军阀什么都不是。

对忠贞营来说,南明朝廷行在并不是个安全的地方。高一功没有任何顾虑,他只带亲兵一百,乘船顺流航向行在梧州。

高一功不是军阀。他对南明也许不太看得起,但他对这个国家的忠诚不用怀疑。

从南宁顺流而下,船速很快。高一功比李元胤早两天到梧州。

让所有人大跌眼睛,高一功与李元胤见面后,虽未正式和解,却生出一点惺惺相惜之感。

高一功亲赴诏狱,金堡此时已经被马吉祥、夏国祥控制的锦衣卫打得不成人形。高一功愤懑地抱住金堡,“中外相望,惟君一人。你被杖刑打成这样,社稷还有什么搞头。”

永历召见李元胤,皇帝对大将说有人告你谋反。

李元胤冷笑着回答,“陛下谓臣谋反,可有奏疏、证据?”

永历哑口无言。

李元胤磕头再三,“援军逗留,臣旦夕与广州城俱碎。臣父战死,臣且继死。今朝廷诽谤臣谋反,臣誓以死报国家,臣死不足恤,只恐寒了天下忠诚将士之心。”

永历终不能答,劝慰而已。

高一功全程参与了这次召见,当即说到,“陛下处置金堡事出有因,可处置金堡的人还不如金堡。”

东西两大军头近似联手立时吓住朝廷的有心人,辅臣王化澄上书求去,严起恒接任首辅。

高一功退朝后愤愤地道,“朝廷不杀夏国祥等人,肯定坚持不到明年春天。”

有人劝高一功,武将不应干预中朝之事。

高一功强自克制,只是愈发瞧不起征召他来行在抗衡李元胤的阁老重臣们,私下多有讽刺之语。

李元胤心焦前线战事,很快离开梧州,再次率船队兵逼三水。这次明军将更多主力调往北线清远等地,沿着北江与鞑靼人全线开打,兵火连天。

高一功坐镇行在,一时成为永历朝廷的主心骨。朱天麟、李用楫两位较为正直的大臣对高一功的言行颇引以为然。

不过高一功与朝中多数大臣还是处不到一起,偏见根深蒂固,难以消解。高一功知事不可为,很沮丧。

四月,西营出滇。数月内,白文选、刘文秀、李定国、孙可望相继开抵贵阳,以泰山压顶之势整合贵州抗鞑力量。明军、顺军无人能抗,纷纷败亡。

孙可望指责朝廷的文书很快到达梧州。

庆国公陈邦傅胆大包天,他见高一功不能为己所用,使用空白赦书和私刻的秦王之宝大印,以朝廷的名义册封孙可望为秦王。孙可望大喜之下,在滇黔二省开印视事。

陈邦傅矫诏事发,朝廷和孙可望两方都目瞪口呆。

孙可望没想到永历朝廷荒唐到如此境地,永历则被矫诏中的加九锡,总理朝纲,节制天下文武兵马等语句吓傻了。加九锡剑履上殿赞拜不名那可是三国两晋南北朝禅让权臣的必备前奏。

双方对王爵一事争执不下。

高一功以长辈的语气写信给孙可望:“本朝素无异姓王,我破北京,逼崇祯自杀,蒙朝廷赦免,也只封公爵。可望你窃据一隅,封上公足矣,安敢向朝廷讨要王爵?今日不如与我同效力朝廷,洗去贼名。不要欺负朝廷孱弱,你我两家士马实力相当。”

……

琼州。

守序通过朝廷的眼线,旁观了朝廷这出秦王请封的大戏。李定国等人起先不愿向永历称臣,西营占据云南,完全可自立为王。孙可望一力请封,南明公爵侯爵遍地走,他需要王爵整合资源。

高一功极力反对给孙可望王爵,他可能判断错了形势。

西营转战中原期间,便与剿匪总兵,云南土司龙在田建立联系。在土司和明朝守土官配合下,孙可望接管云南已有3年多。

云南地处边陲,一省钱粮正赋近8万石。孙可望非常善于种田收税,他甚至为了收税,与缅甸东吁王朝小打了一仗。

云南是产马地,出滇的西营军兵精粮足,士饱马腾,实力绝非无后方流动作战,正处于虚弱阶段的忠贞营可比。

第20章 杨展案,重整粤西外围防线2

西营登场,南明即将掀开最后的篇章,守序得为那天到来做好准备。

地图上清晰地标出粤西外围各镇明军的防区。包括高州在内,粤西外围山区州县明军派系众多。除去李元胤、陈邦傅等大军头,原本较成规模的有德庆州董方策、罗定州罗成基、高州李明忠、郁林州梁士奕、南宁徐彪、李雅。

南宁这支已经不存在了。庆国公陈邦傅无力收复南宁府,他将忠贞营李过、高一功引来。忠贞营的战斗力当然碾压广西地方军阀,李过上阵,三下五除二砍瓜切菜般灭掉南宁徐彪李雅,杀徐彪全家。

这位徐彪将军从尚未反正的李成栋手上收复南宁府,颇是有些战功的人。没死于国战,全家惨死于明军内战,着实有些可惜。徐彪的死让他的盟友郁林总兵梁士奕惊恐万分,忠贞营如泰山压顶般横在郁林门口,梁士奕无奈彻底倒向琼州。海南明军顺势接管郁林直至北流江河谷容县、岑溪县、容县防务。

李过、高一功倒也没逼人太甚,忠贞营在1年内,从夔门一路退到南宁,转战几千里,损失极大。他们停在南宁府休养生息,于土司中征兵征马,舔舐伤口,暂时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此外,贺州来的移民大队从藤县经北流江、南流江抵达粤西。这些明军、农民军建制大体完整,保存有一定战斗力。

针对这些外围部队,守序得早做谋划。如何安置撤退明军是个非常棘手的问题。

守序近来让海南所有官员学习两个案例。

第一个案例是高杰部。

弘光年,南京朝廷禁止瓜洲渡高杰残部退入江南,这当然有充足的理由。四镇溃军跑到哪里,哪里糜烂成一片。江南是南明最后的财赋重地,一旦被四镇溃军搞乱,南京朝廷也不用再玩了。金山堡、焦山堡炮击溃军导致高杰残部几乎全部投降,成为鞑靼人南下的先锋部队。这些绿营兵战斗力强,如郭虎、高进库、张天禄等镇到现在也是鞑靼人在各个战场的骨干力量。

第二个案例是杨展部。

杨展是四川明将。张献忠占领四川,杨展在成都被俘。凭着过人的武力,杨展成功越狱,在嘉定坚持抵抗。豪格屠四川,杨展更是成为明朝在四川的中流砥柱。杨展军纪很好,他不偷不抢,在嘉定屯田养军。川南一方土地,賴杨展得全。四川被张献忠和鞑靼人来回屠杀,嘉定俨然成乱世中的世外桃源,保全了很多人性命。

杨展接纳了两部退入嘉定的友军,给他们防区、粮饷。可人心深不见底,这两部友军觊觎嘉定的财富,设下鸿门宴杀掉杨展,攻占嘉定府。他们在杨展家什么钱都没搜出来,把杨展的妻子吊起来严刑拷打,最后失望地发现,杨展家中毫无余财,嘉定总兵把所有的钱都用来养兵,赈济百姓了。

一位于国忠诚,德才兼备的良将,就这样死于明朝友军之手。乱世中容不得半点疏忽,杨展一时大意,对友军失去防范,付出代价极为惨重。身死族灭,妻儿受尽折磨。嘉定府这块四川最后的乐土从此消失。因杨展而勉力在嘉定生存的四川百姓,被军阀屠戮殆尽,妻女沦为匪兵玩物。

杨展实在太过可惜,在海南军民中引起强烈共鸣。甚至有人援引杨展案,说出海南不需要友军的言论。这当然也不行,太偏激了。现实案例就摆在海南军民眼前,上一个未被接纳的明军,高杰余部郭虎等绿营强镇这会正围攻广州。

接纳不是,不接纳也不是,两个矛盾的案例一度让海南官员们无所适从,所有人一片茫然。

溃军溃官实际上是南明未沦陷区官员们面临的共同问题。

精干如瞿式耜,面临这种问题时的做法是逼着广西本土军焦琏连杀两员部将,以获取退入广西的湖广滇军效忠。桂军从此军心涣散,战力大损。瞿式耜保卫广西,桂军肯定是最坚决的部队,他付出的代价太大了。

其他明朝正统官员做法与瞿式耜大同小异。李成栋让出肇庆梧州安置永历朝廷,可朝廷官员中始终有相当一部分人恨不得李成栋的人全家死光。

明朝本是个行将灭亡的王朝,历史将国战的使命交给朱家子孙,可他们既有的包袱实在过于沉重,根本无力背负国家前行。

出身流寇的孙可望与出身海盗的郑成功面对这种局面,采取了与明朝正统官员截然不同的做法。孙可望与郑成功有忠于个人的军队,他们以武力整合残存资源,收缴四处散落的空白官照。确是抗鞑的将士,孙郑会给一口饭吃。对不服命令的部队,孙郑也不介意用武力解决。

资源有限,孙郑强势将明军整合进他们的体系。原本的明军行动自由,一溃千里。归属到孙、郑二藩后,明军在严酷的军令体系下反而恢复相当的战斗力。孙可望、郑成功共同的特点是他们仅仅批了一件明朝外衣,实际内部有自己的一套军政体系。

孙、郑二藩是海南岛学习的榜样。

与二藩比起来,琼州不利的一面是继承了更多的明朝遗产。显而易见,琼州与朝廷切割关系并不简单,做不到孙可望和郑成功的程度。

琼州有利的一面是,财富后勤源头在海南岛,海南岛才是根本。得到联邦支持,海南有一支强大的水师。如果将南撤明军安置在海北诸地,这些没有海船的军人很难威胁到海南本土。

另外一个与弘光年不同的是,数年来的鞑靼人战争做了广泛的筛选。抵抗到现在还没投降的明军,至少其抗鞑的决心较高,不会轻易剃发投降。

守序不能坐视这些反抗者们走投无路,也不会浪费这些宝贵的人力资源。

显而易见,守序可以将零散官兵平民转移到南洋或者海南岛,但整建制的军队不可能全移过去,他们也未必愿意去南洋。因此主要还是在粤西择地安置这些明军,另视合作关系深浅在蛮荒的婆罗洲给他们划一块退路。

过于仁慈即是残忍。

丑话一定要说在前面,在建立充分信任前,对明军必须控制性使用。与孙可望一样,如果出现服从性差的部队,守序也不介意采用武力解决的方式。

海北原来的居民大部分已转移到海南岛和婆罗洲,仅剩下不足四分之一的人口。空出来的耕地、房子可用于承接南下的难民溃军。

关于选择败军安置地点的问题,守序思考了很长时间。守序先拿掉廉州府。钦廉二地另有用处,还剩下半个雷州和小半个高州可以使用,地盘较为紧张。

南明军队为地盘、军饷和女人频频内讧。一着不慎闹出乱子,外围明军不仅无法起到海南岛屏藩的作用,反而可能会给敌人带路。

守序必须慎重处理这个问题。首先甄别明军各部军纪,比对各部装备实力,考察主官性格和装备。再根据考察结果,划分海北防区。

雷州、高州、廉州是南方海防、边防、瑶防重点地区,明朝在三府修建了不少砖石城堡。这些城堡不大,一般周长在300—400丈,墙高5米,称不上要塞险郡,可对撤退到海边的各部军队来说,这些城池是他们最好的立足点。只要略加修缮就能安顿他们的官兵家属。

雷州划出的内层防御圈是雷州府海康城南的南渡河,南渡河以南,包括全部徐闻县和大部海康县由海南布政分司直管,河北则交给外围各守卫部队。

在粤西实控区以内,内层防御圈以外,共有雷州府城海康县、遂溪县、化州城、石城县四座州县城,乐民千户所一所城,湛川巡检司、零缘巡检司、横山堡、白鸽门水寨四座次级城堡,以及数十座面积更小的营堡。

各次级营堡都筑有城楼,不比州县那么漂亮,单纯的军事堡垒颜色样式朴素。

州县基础设施相对完善,可作为各部明军大本营,其余城堡则可作为下属军将们的屯军之所。

安置这些军队要挂一张明朝的皮。

曾樱年纪大了,老人家身体不适合再在海峡两岸来回跑。海北道需要一位主官,守序与曾樱商量后选择了张孝起,曾樱承制拜张孝起为高雷巡抚。张孝起在败军中挑选400江西兵建抚标,巡抚衙门设在雷州府城海康县。

海康县在南渡河北,与临近的白鸽门水城一并归巡抚直属。

巡抚实际不管民政,南渡河北土地划给各军,由他们自行管理,钱粮听其自便。州县城和城堡作为各军老营驻地,但防区并未按照原本的县境划分,更多是取山脉、河流等天然障碍为界。

守序需要安置的军队分五大部,分别为小袁营袁安国、赣军曹大镐等、楚军数镇、郁林梁士奕和龙门岛的杨彦迪。

杨彦迪是防城邓耀派过来协防的水师,他不是溃军,安置起来最简单。守序将湛川巡检司城和南三岛划给杨彦迪驻守,南三岛离吴川县近在咫尺,杨彦迪驻军在此也能与他的老上司李明忠相互呼应。

郁林守将梁士奕与琼州合作经年,双方已经建立一定程度的信任。梁士奕不敢守在郁林直面忠贞营,海南明军得以接管郁林,梁士奕率部南撤。这支明军已有相当一部分转移到后江府,剩下的作战部队,守序将他们安置在曹君辅撤出后的乐民千户所。

小袁营人数最多,守序将他们安置在石城县,该县有单独注入北部湾的九洲江。这条江水系众多,通航里程有100多公里,内河平底船可一直沿江上溯到郁林州陆川县。从地理上划分,陆川县可从郁林划出,与石城县合并成一个战区。守序将石城县升为廉江州,交由小袁营防御。

陆川县交给与小袁营关系密切的赣军曹大镐部。九洲江由两部共享,出海口的零缘巡检司城也给他们。赣军毕竟是曾樱的家乡部队,肯定要适度优待。

最后是楚军。楚军承受鞑靼人主力打击,在过去几年中战斗过得最艰苦,建制散乱,没有一支核心部队。撤到粤西的楚军来自七八个部队,军纪有好有坏。

守序微笑着向其中一位将领伸出手,“向明时将军,久违了。”

第21章 重整粤西防线3

向明时:“势穷来投,明时谢过大统制收留。”

守序拉着向明时的手,“向将军说哪里话,你们楚军安心在遂溪县住下休整。待恢复元气后,再与鞑虏一战。”

向明时朝守序深深一揖。

老向很资深,甲申年已是登辽水师提督黄蜚的觉华岛水师副总兵,在辽海与鞑靼人战斗十余年。

守序与他一起经历了登州大撤退和弘光元年长江诸战役。

向明时不看好黄蜚兵进太湖,在那时与黄蜚分兵,率军去了福建,避免了得胜港与登辽水师一起全军覆没。

隆武皇帝当年在福建的做法是将南撤的各部军队派到省外战场,向明时自然也不例外,他去湖广投奔兄弟向登位、向文明。

三兄弟会师,编为何腾蛟的督标营。向登位有几千苗兵,永历二年战死。老何殉国,这支督标兵便解体了。其中数千人随向明时、向文明南撤粤西。

守序与楚军从未有过合作,这批最先抵达粤西的楚军都是受向明时的影响,

“将军们,”守序对十余位将领道,“大家辛苦了,我会给你们运来粮食,请不必担心。”

高雷巡抚张孝起手拈胡须,“粤西以后就是各位的家,请将军们安顿士卒百姓住下。各位可能要辛苦一点。我会派人带你们熟悉防区,指导你们修筑城池,另外请尽快组织人手恢复生产。”

耕地分给明军了,联邦与海南会做一些补充,但大头终究要靠他们自己。

张孝起该派的文官还是要派的,多少得控制一点行政权,同时也有监军之实。文官与武将之间的权力边界模糊,为减少尴尬,海南选了一批人情练达的官员。

败军的编制亟待重整,现在这样兵民不分肯定不行。张孝起的任务之一是复核各军兵额,将士兵分为战、守、辎三个等级,战兵全脱产,守兵、辎兵平时生产,战时出战。这是中国几千年来的老传统,也是题中应有之意,各部将官没有异议。

按张孝起的粗略估算,如向明时这样的军队,其官兵家属百姓有6000多人,重整后战兵最多编500,其余人将分散到耕地和渔船上从事生产。

张孝起派人指导各军修缮城堡。何良焘在琼州开了一所军事工业学校,主要教授有一定基础的学生军工和工程专业。符合条件的学生很少,大多是来自澳门的移民。

琼海市的澳门移民逼近1万,中菲贸易萎缩后,这个岛内最大的天主教社区甚至吸引了很多马尼拉和印度人。在这么多人里,符合条件的学生只有数十人。战争年代,没时间安排学生从容成长,他们从学校出来后将直接在战场上实习。

送走诸将,守序对张孝起道:“把向明时部从楚军中抽出来,安置到湛江堡。”

楚军中人数最多的不是向明时,而是挂武卫将军印的总兵周一烈。周一烈这会守在梧州附近,贺州镇南撤移民必经梧州城,守序将遂溪县城大部分让给他的儿子周光节,以作笼络之意。

湛江堡是一座规划中的新堡,位于广州湾内后来湛江市所在区域。大约在万历年间,广州湾这个地名便莫名奇妙出现在雷州了。广州湾内规划了两座新堡,分别是西岸的湛江堡和东岸的坡头堡。向明时部有登州水师的老底子在,放在湛江堡算是人尽其用。

为赶时间,雷、高二州新建和改建的棱堡型要塞大多是土木结构,增筑锐角台半月堡,来不及包砖,以原木构筑外立面。加厚墙体,护城壕前增加斜堤防炮,必要时削低城墙。

大型棱堡外城墙极厚,高度不亚于州县城墙。条件不具备时,土木工事也行。粤西很多棱堡从护城壕底至台墙顶高度不过3,4米。棱堡并不特意要求工事本身能阻碍攻城方攀援,而是以充分发挥火力为前提。

雷高二府很大程度上参考了荷兰本土防御体系。在假想中,野战非敌军对手,防御方以棱堡要塞消耗敌军实力,在后方积蓄反击力量。

棱堡主要依赖火力而非墙体防御,海南有必要给某些守军加强火器装备。不过加强武备的事不着急,守序需要进一步考察各部明军的忠诚度和服从性。

“大统制准备给他们什么武器?海南武器产量恐怕难以满足这么多军队。”

“大部分城堡4磅铁炮就够了,火铳佛朗机我去搞,你不用担心。”

“是,我明白了。大统制,你刚才为什么没选人驻守化州城?”

“将子,化州实在太重要,我难以决断啊。”

化州位于鉴江右岸,高州府至雷州府的官道必经之路上。鉴江从东北茂名城方向流向西南,鉴江最主要的支流罗江从西北流向东南,二河在化州城下相汇后继续向南流入大海。化州城北、东两面城墙以天然河流为障碍。

罗江发源自北流县,沿罗江上溯可攻击陆川县,也就是博白县的后背。守序计划守住化州,将敌军主力挡在鉴江和罗江以东。保护郁林州东南侧翼安全,在北翼两广交界山区的义军,在南翼辅以广东沿海堡垒线和水师,确保纵深处海南岛的安全。

一条肉眼可见的连续防线对士气有强有力的支撑作用。打仗最怕防线被突破,敌军深入纵深乱搅。如果没有连续防线,明军很难坚守,敌军一来就进入死道友不死贫道的跑步比赛。

只有借助山脉大河的天然障碍及复杂水系的补给出击通道才能支撑起的连续防线。最好的交通道路无疑是水路。

长城以南中国以地理水系划分,分黄河水系、淮河水系、长江水系、珠江水系和两广最南部独立入海的水系。

黄河平原无法坚守,中国历代被北虏入侵,长城一旦失守,就只能退到秦岭、淮河一线南北对峙,

南明接连丢掉秦岭淮河和长江,退到南岭和珠江水系。

瞿式耜在湘桂边境经营了一条连续防线,各部划分防区守卫四五条隘口。就凭这条简单的防线,明军坚守了4年之久。在湖南一溃千里的败军到湘桂边境就不再跑了。明军知道友军也会在这条战线上停下来,他们有机会打赢。

南岭防线即将完蛋,粤西要守住中国最后的防线,两广在珠江以外独立入海的这些小河。只要让官兵们知道本部左右两翼都是友军,他们就能返身与鞑靼人作战。

高州府难守,化州城是粤西外围防线顶在最前面的一座要塞。

现有的化州城墙有两道城墙,外城墙长870丈,高1丈6;内城墙长563丈,高1丈9。城堡呈圆形,敌楼角楼各4,窝铺30座,只有东、南两道城门,各筑瓮城。

以州城而论,化州十分坚固。可这样的城墙难以抵挡红夷大炮长时间轰击,必须加以修改。

守序理想中的方案是将化州改为一座大型星形堡垒,修七八个大锐角台,再修七八个半月堡,里外挖三道壕沟。

棱堡耐打全依赖于巨大的土方量,张孝起缺钱缺粮缺人,显然一时难以将化州城修成理想中的状态。因此第一期方案是加厚墙体,尤其是西、南两面不临江的墙体,在护城壕外增筑4座实心锐角台,2座半月堡,新棱堡外再开挖一条护城壕,修筑斜坡防炮。

守序在婆罗洲沙里巴斯河与古辇河之间给了高州守将李明忠一大块地。李明忠计划移走高州府城百姓,拆毁城墙。条石城砖大木这些建材不能浪费,沿鉴江运到化州和吴川,供加固新要塞之用。

张孝起知道化州的重要性,对守序道:“等安顿完南撤的官军,我将亲赴化州城,主持城池修筑。”

“凡事多与何老先生商量。化州知州谁来做?你选好没有?”

“崖州同知喻萃庆毛遂自荐。”

守序强调道:“这个位置非常重要。”

“喻萃庆老母妻儿都移居后江,他给我写了血书,决心与化州共存亡。”

“那就好,你盯紧点。”

“大统制,驻防部队还望尽早定下,文武之间需要时间磨合。”

“我知道”,守序微叹一声,“现在这些军队难以当起守卫化州的重任,我们再研究吧,你先在各支败军中招募自愿加入的官兵,看看能募集多少人。”

“是。。。”

棱堡并不是无敌的,如果有充足的时间,攻击方集中火力、兵力打开一两个锐角台,也能破城。

化州肯定会被包围,极可能要单独守上1年。若想化州坚守更长的时间,守序肯定得给城池配上充足的火炮和火药。守军必须相当可靠并具备坚定的作战意志,在不投入联邦陆军的情况下,守序必须慎重挑选。

“将子,雷高二府这就交给你了,我得启程去香山。”

“广州20余万军民不能沦于敌手,大统制尽管去,后方有我。”

守序拍拍张孝起的肩膀。

两天后,守序搭乘越秀号护卫舰,离开白鸽门水城。

联邦这两年大力支持守序的广东移民计划,加上与西班牙战争的军费和陆海军扩编,南洋银行在疯狂借贷,政府已是债台高筑,干完这一波,恐怕得消化好多年。

投入如此多的资源,守序得从广州榨出更多的财富和人,回国才能对元老院交待。

伴随越秀号的是鉴江号、灵江号2艘通报舰。

潭江口,守序将几封亲笔信交给两位舰长,“把我的信带去福建和浙江,告诉那里的朋友们,我需要船。”

第22章 因明军打粮而逐渐崩坏的福建、浙江

鉴江号驶入福建,灵江号直航舟山。

郑芝龙死后,郑彩、郑联占据永宁卫中左所、金门所,控制安海、漳州出海口。

郑彩与鲁监国联合,双方有过一段堪称愉快的蜜月期。明军在福建节节反攻,一度收复一半以上的领土。拱卫了广东省东北侧翼,永历只须防御南岭,不必兼顾福建。鲁王和福建军民有力支援了两广战场。

直到鞑靼靖南将军陈泰、满洲正黄旗梅勒章京董阿赖、李率泰、济席哈、祖泽远等近万八旗兵陆续开抵福建。

闽浙沿海广泛起义,一方面当然是剃发令等民族战争的原因,另一方面则是鞑靼人任命的文官武将于地方巧取豪夺,绿营八旗官兵烧杀抢掠,百姓被迫自卫。

鞑靼人是入侵者,明军也是一丘之貉。

为措置军饷,明军各部频繁上岸打粮,入乡抄掠,鸡犬不遗。不分男女老弱,不分敌我,连抗鞑志士家族一概杀戮,抓捕壮丁,大面积强暴妇女,沿门供亿,淫污横行,女人受害者成千上万。

正如鲁监国大学士钱肃乐痛陈的那样。“竭小民之膏血,不足供藩镇之一吸,继也合藩镇之兵马,不足卫小民。“

烧杀抢掠又无力保护百姓的军队自然得不到拥戴。

鞑靼人拥有的资源远多于明军。鉴于明军打粮现象,鞑靼闽浙总督陈锦接连上疏,在他影响下,北京在浙江福建一定程度上施展了怀柔统治。

箪壶食浆迎来的却是各种匪徒,闽浙士绅百姓对明军极度失望,几道招抚令后,残存义军大部解散回家。

这就没得打了,鞑靼人迅速击破明军,一年过去,福建全省再度易手

鲁监国是南明最有朝气的政权,可他一样是行将灭亡的王朝的一部分。郑彩高估了自己的实力,他背不动明王朝这个沉重的包袱。

鲁王与郑彩、郑联兄弟蜜月期结束,内讧频起,郑彩杀掉大学士熊汝霖,矛盾变得不可调和。福建无立足余地,鲁王与郑彩分兵,率军北上闽、浙交界的沙埕,周瑞、周鹤芝兄弟占温州三盘,张名振重占老地盘健跳所。

郑彩、郑联继续经营金厦二地。

经贸中心形成有很多地理、人文的因素,这些因素并未因郑芝龙的死而消失。

厦门、金门依然扼守中国海上贸易窗口。郑彩、郑联兄弟继承郑芝龙的地位,分居金厦二城,开海贸以养兵,他们最大的客户依然是荷兰人。

来自巴达维亚、热兰遮或是长崎的商船不定期造访厦门岛,郑彩兄弟也会派出商船驶入台江内海。热兰遮向巴达维亚的报告里,说尽管战争仍在继续,从漳州、安海、厦门、金门至台湾的商道却相当通畅。郑彩在荷兰人中的口碑还不错,郑彩派人去澎湖收税,荷兰人警告郑彩下不为例后,也轻轻放过了,没有施加惩罚措施。

金门岛厦门岛面积太小,几无耕地,全靠外购粮食。福建连续大灾,斗米千钱,饿殍遍地。郑彩、郑联兄弟手下有数万需要养活的官兵家属,粮食一直是他最大的难题。

永历四年中秋节,1650年9月10日。

建国公郑彩像往常一样,率200艘战船出海打粮,定远候郑联据守金、夏。

郑成功、郑鸿逵的战船逼近厦门岛。

郑成功的座船是一艘双桅,8丈长的二号福船。妈祖旗和军旗在前桅、主桅桅顶迎风飘扬。

国姓爷迈步登上船头,拉开望远镜。

中左所城是一座典型的南方军城,平面呈环形,周长425丈,高连女墙1丈9尺,夯土外砌花岗岩条石。

郑彩与荷兰人生意往来频繁,装备自是不差。厦门岛有十余门红夷大炮,佛朗机、火绳枪数千具。不要说实力孱弱的郑成功,就连鞑靼人也无力攻取这座坚固的海防要塞。

郑成功放下望远镜,“施琅。”

“在。”

“成败在此一举,本藩上下近万人,全靠你了。”

“国姓爷放心。”

施琅拱手抱拳,离开旗舰。

郑成功在南澳岛起兵,只有几千装备低劣的兵,与鞑靼人作战打一次败一次。施琅率军来投后,军力才有一点起色。郑成功、郑鸿逵两家联兵攻打郝尚久,却在郝镇与漳州绿营联合打击下遭遇惨败。如果不尽快拓展地盘,郑藩缺粮乏饷,将再次烟消云散。

与施琅一同航向中左所的,还有装运1000石稻米的几艘小船。

粮食是郑藩在潮州不多的一点缴获,施琅用稻米做敲门砖,以亲亲通好的名义登上厦门岛。

郑联十分欢迎施琅到来,厦门真的太缺粮食了,1000石稻米不无小补。

两人正握手言欢,施琅突然抽出匕首,几刀捅死郑联,随即点燃烟火。

200艘郑藩战船驶近,郑成功登上厦门岛。

叮叮当当,刀枪丢了一地。

在郑联人头的威胁和郑藩世子大义名分感召下,守军未做抵抗,被国姓的兵解除武装。

郑成功迅速控制郑彩和出征官兵的家属,这是他最好的筹码。

从南澳岛至厦门岛,郑成功实现跳跃式发展。

鉴江号通报舰抵达金厦时,海面上已全是郑成功的战船。郑彩的船队原本是郑成功的两倍,现在大部分战船都挂上了国姓的旗号。

鉴江号舰长没敢靠近,搭救了七艘忠于郑彩的战船,调头走了。

五天后,鉴江号在泉州府附近找到郑彩船队。

从厦门岛逃出来的郑彩部将章云飞把鉴江号舰长沈约介绍给郑彩。

章云飞对民间拷略尤酷,在厦门岛附近民愤很大。郑成功为收取民心也是做做样子,要杀章云飞,章云飞没办法只能逃。

郑彩满面愁容。

家属都在厦门岛,官兵大多无心与世子交战,部将陈俸、蓝衍、吴豪等人率各部南下投奔郑成功了。这会算上章云飞带着逃出来的部下,全军也只剩下60多艘船,士兵水手3000多人。如果不尽快解决落脚地的问题,就是剩下的人船,郑彩也保不住。

郑彩甚至派人北上向鲁监国求援,这真是死马当活马医,鲁监国支援的可能性几乎不存在。

郑彩就快山穷水尽了。这种时候,守序的来信不啻于是一场及时雨。

“贵国主约我南下广州?”

“是的,公爵阁下,我们正在香山岛集结船队,您的参与对我们将会是莫大的帮助。”

郑彩苦笑道,“沈舰长,你也看见了我如今的状况。”

沈约:“胜败只是一时事,公爵阁下,与我们合作你依然可以东山再起。”

作为技术军官,沈约并不擅长谈判说客的工作。联邦军官普遍年轻,缺乏经验的他们被赶上一个个舞台,在实践中历练。

“南洋一块土,嘿,贵国主前几年约我同去,可惜被我拒绝了。”

郑彩有些惆怅。

南洋移民需要三个条件,婆罗洲的落脚地,大陆的窗口和船。守序许了郑彩一块土地,郑彩多少也还有些船,在南洋花钱也能获得补充,可失去金厦后,他没了大陆的窗口。

章云飞大着胆子道,“建国公,我们不妨试试鹿仔港。”

鹿仔港在台湾大肚王国控制范围内,紧邻台中府。大肚王国与荷兰人越走越近,联邦台北府现在不太好再插手了。

台湾岛在海峡一侧的良港很少,鹿仔港条件一般,但对郑彩来说,他没有选择。

郑彩迅速下了决断。

“来人,派一艘船去热兰遮,告知荷兰人我要取鹿仔港停船。”

“再派一艘船去中左所,找黄老夫人求情,我愿让出金厦,只请大木释放我的妻儿。”

郑彩快速写下三封信。

对荷兰人晓以利害。请荷兰人看在多年合作的份上,允他占领鹿仔港,获得立足地后,绝不会再进一步扩张,以后荷兰人与闽浙沿海的贸易,郑彩能在控制金厦的郑成功之外给荷兰人提供另一个选择。

对黄老太太,郑成功的奶奶,郑彩则是赌咒发誓。郑彩承认现实,绝不向郑成功复仇,只求残存官兵能与家人团聚。

如果不解决家属问题,船队里现有的这数千官兵多数人都会抛弃郑彩而去,不可能跟他下南洋。

对联邦台北总督,郑彩请梅登谅解鹿仔港一事,并请求他向郑成功斡旋,敲敲边鼓。

郑彩对沈约道:“沈舰长,麻烦你跑一趟台北,把我的信送给梅总督。”

“乐意效劳。“

沈约自无不可。

郑彩向全军通报获得联邦支持,原本低落的士气陡然一振。只要有路可走,现在还围在郑彩身边的人,大多都是不情愿投靠郑成功的。

郑彩在泉州外围登陆,他不敢攻城,打破十余座海边村庄,掠取了3000多男妇和10余艘海船,随后直航台湾。

大肚王国如今已虚弱不堪,郑彩的兵几乎以破釜沉舟的决心冲进鹿港,烧杀抢掠,俘虏人口。大肚王国的部落被迫进一步向南迁徙。

台中守军,上海人王允纶部随即点兵南下,给郑彩提供支援。

黄老太太与台北府的影响起了作用,郑成功得到郑彩麾下绝大部分人船,也无意赶尽杀绝,释放了仍在厦门岛的俘虏。

一切安定下来后,已是永历四年十一月初一。

郑彩将鹿仔港交给章云飞,集结60艘船,依约南下。

……

同日,舟山。

舟山岛太小了。

鲁王、张名振、阮进的船队去年来舟山岛定海中中、中左所驻扎,明军将小小的群岛挤爆了。

黄斌卿武力不如鲁王,无力抗拒。黄斌卿、沈廷扬等人是东南海上唯一不打粮的明军,舟山本岛较大,多少有些耕地,黄斌卿可以自行解决一部分粮食,沈廷扬则有来自花东的补给。再用银子买一些粮食,凑合能过。

张名振、阮进上岛后,显然不够吃了。

张黄两军争夺渔场渔税,摩擦不断。

在联邦嵊泗列岛高级商务员冷应瀓建议下,黄斌卿索性让出舟山本岛,率领愿意走的人移驻普陀,朱家尖等数岛,避免了迫在眉睫的一场内战。

张名振和阮进频繁登陆温台甬打粮,系累男妇,索钱取赎,肆行淫纵。军队海匪化让明军在浙江的民意基础迅速崩坏。

鞑靼人大张招抚旗,岛上明军叛逃不断,大陆军民则给鞑靼人出人出粮出船,苏南、宁波和温州的鞑靼人海上实力不断增长,浙东局面也接近崩坏。

沈廷扬在岱山岛召集军官会议。

黄斌卿、秀山岛王朝先、大长涂山岛王之仁、小长涂山岛刘孔昭、大瞿山岛贺君尧都来了,鲁王也派来张煌言。

“都议一议吧。“

第23章 舟山

战争年代海岛生活没有浪漫,有的只有苦中作乐。

住房曾是困扰舟山各总兵的棘手问题。各岛辛苦经营几年,如今算是摆脱了住在帐篷、窝棚和船上的临时状态。

官兵们自己动手,建起石制、木制房屋,用秸秆瓦片蒲叶铺制屋顶,简陋了点,总归有个房子住。

鲁监国、张名振、阮进抢占舟山的原因说起来很辛酸,只是因为舟山城能容纳监国朝廷的官员及家属。粮食可以靠抢,有房可住一度是鲁监国最急需解决的问题。

周瑞、周鹤芝滞留在温州三盘岛的原因同样是因为房子,三盘岛上有一座洞头巡检司城。

舟山城沿袭自宋代的昌国州城,花岗岩打造的城墙很坚固,周长1200余丈,城墙高2丈。真算起来,弹丸海岛上的舟山城已是如今大明朝残山剩水中数得着的大城了。

鲁王麾下过万官兵家属,这么多人涌入舟山,城中自是住不下,下级官兵依然住在船上和帐篷、窝棚里。有几位高级军官也没有搬进舟山城中,选择住在城外的帐篷中,与士兵们在一起。

海岛物资非常匮乏,缺军火、缺酒、缺粮食、缺船帆、缺船索、缺药品、缺衣服。不缺的大约只有盐和海鱼,合在一起不缺咸鱼。

岱山岛与其它有人岛屿一样,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咸鱼的腥味。

台北商船到了舟山,联邦水手们通常会夹带一些私货,最受舟山官兵欢迎的是台北农村产的玉米酒。

蒸馏过的粮食酒呈淡淡的黄色,散发着玉米的清香,喝醉了一觉睡到天亮,绝不上头。

水兵喝大了互喷是常事,台北兵嘲笑舟山兵是咸鱼,舟山兵嘲笑台北兵是肉砖。肉干是联邦海上饮食中的著名品牌,坚硬程度堪比板砖,传说有士兵用肉砖拍死过鞑靼人。

舟山总兵联盟里,各镇实力分为明显的两档。

岱山岛沈廷扬、舟山岛黄斌卿相对较强。

沈廷扬手握南洋通商主要渠道,拥有主要的大宗物资分配权。

黄斌卿此前掌握舟山城,拥有舟山最完备的民政和手工业等配套体系。

两家对台湾投资较早,已经有了回报。台北每年会送来新下水的戎克船、粮、药品和其他物资。

士兵们很喜欢药,没药的日子真是受够了。刚来舟山时家里老人女人小孩生病只能干挺着。这两年,沈廷扬从台北输送过来的草药,至少让大家看到救治的希望。

与人数相比,物资并不充足,岛上是很节约的。各镇将官们如今也能放下架子,与士兵打成一片。血的教训告诉将军们,忠诚的老兵是他们手中最优质的资产,是乱世中生存下去的根基。

舟山明军比东南沿海其他明军的生活水平更高,更稳定,也更有希望。所有人都知道原因在哪里。

逢年过节,长官下发一点酒是岛上最开心的时刻。沈廷扬很早就注意到,每年台北运来的酒坛子数量与舟山当年战绩密切相关。

酒是维持部队士气的神器,酒船来得越多,舟山砍下的绿营八旗首级就越多。只可惜台北自身粮食也很紧张,无力向舟山敞开供应酒水。

黄斌卿和沈廷扬参与接应吴胜兆起义和宁波翻城两战,吴胜兆那次舟山船队在该死的长江口遭遇飓风,全军覆没。黄斌卿的妻舅和弟弟都被鞑靼人俘虏,损失惨重。

宁波翻城之役,黄斌卿率军出击,与鞑靼定海总兵张杰交战失利,又丢掉几十艘船。

如果不是这两战,原本黄沈二镇与其他总兵的实力差距还要大。

两大镇之外,舟山群岛的总兵们实力大体相似,规模都是作为核心骨干的四五百战兵,数千水手、领民和家属。如王之仁的海上实力更强,船多些,陆战力量就不如王朝先了。

总兵同盟会议室位于沈廷扬的总督行署,原是岱山寺的大雄宝殿。

室内摆放一张有六张靠背椅的圆桌,沈廷扬居中面南,黄斌卿、王之仁、贺君尧、刘孔昭、王朝先依次而坐,地位高低并不明显。

冷应瀓与一并参会的曹云霖、徐孚远、张煌言打了声招呼,坐到旁边的位置。

张煌言不用介绍,曹云霖原本是荆本彻的部下,投奔黄斌卿后,负责舟山粮饷。

徐孚远曾在定海柴楼立山寨,大山里头养不起几个兵,撤到舟山,现在冒险奔走于舟山和鞑统区,联络敌后抵抗力量。

沈廷扬为人持重,大方磊落,部下军队绝不打粮,更兼有守序的外援,位居盟主大家都是服气的。

总兵们就不同了。

各镇皆有江南、浙江走私渠道,群岛渔场范围划分中多有争执。

实力虽有差异,谁也不会甘居下手。早年开会,免不了争吵一番,就算勉强坐下了,心里总是不服气的。直到在冷应瀓的建议下改为圆桌,会场上座次的矛盾才消失。

会议室内烟雾弥漫,沈廷扬咳嗽几声,皱着眉道:“请大家来是议事,不是来抽烟的,把烟熄了。”

总兵们讪笑几声,灭了烟斗。

冷应瀓心底暗叹,沈廷扬曾经也是烟草爱好者,前年大病一场,后在医生建议下把烟戒了。

艰苦的战争生活让沈廷扬快速衰老,当年那个富态的松江商人已然踪影全无。如今的舟山盟主须发皆白,身形瘦削,脸窝深陷。

“两封信,你们都看看吧。”

一封来自朱舜水,一封来自守序。

在座武将文化水平普遍不低,江、浙文气重,除了出身辽镇的王朝先,剩下几个东南总兵均是能与文官诗词唱和的儒将。

舟山本岛的几位要人,张肯堂、张煌言、徐孚远、黄斌卿、沈廷扬常常聚会作诗,表达兴复之志。

冷应瀓应邀去过几次诗会,他作诗水平一般,占乩有输无赢,不过每次他都带着礼物去,烟酒茶棋琴这些文人最爱的东西输出去得有一船了。

冷应瀓是诗会上最受欢迎的对象,只要有时间,他也每邀必去。

当然会有人说舟山唱酬风雅,虽在流离,犹有承平故态。对诸臣和诗不是很赞赏。

冷应瀓曾冷笑着喷回去,做诗娱乐,总比某些将军到处抢姑娘玩好。

张肯堂、沈廷扬、祁彪佳、陈子龙、夏允彝、徐孚远、张煌言与黄斌卿关系都很好,朱舜水更视黄斌卿为近似知己之一。

除了张煌言,这些东南抵抗运动最坚定的文臣中有许多人与张名振同床异梦,他们都看不惯张名振的军纪。

朱舜水学位仅生员,却是当世大儒,东南明军中的儒林领袖,在大陆士子中有很强的号召力。

黄斌卿承制拜朱舜水为昌国知县、题请监察御史管理屯田事务、聘请军前赞画。虽仅为一个知县,却是掌握舟山全岛民政的实权岗位。朱舜水坚辞不受,他与黄斌卿没有利益往来,却将黄斌卿视为仅次于四明山王翊的知己。

朱舜水曾经离开过舟山一次,那次是坐联邦的商船去广南求救兵。广南阮主逼朱舜水下跪,朱舜水坚决不跪。

阮主当然未出兵,出于对忠臣的敬佩,最后免去朱舜水跪礼,另赠送了一笔仪程。朱舜水拿着这笔路费又回了舟山。

不需要师爷幕僚翻译,总兵们互相传阅着看完信。

朱舜水这封是留给张煌言的告别信,黄斌卿看完后只有说不出的惆怅,“苍水公,舜水先生终是不愿留在舟山?”

“舜水公执意要走,”张煌言只有无尽的叹息,“我们在此,年翁一人留不住,我们在此作何事?日本人知道了,也要取笑我等。”

黄斌卿:“舜水先生说原因了吗?”

张煌言:“舜水公说舟山再无地可耕,张名振、阮进不能自食其力,捕鱼舵梢,与劫盗无二。日糜其饷,张名振所取皆百姓血肉,打家劫舍,掠人质子勒索赎金。舜水先生决意东渡扶桑,除非舟山停止打粮,否则他不会回来。”

“沈制台,”黄斌卿道,“你就不劝劝张名振?”

沈廷扬:“劝过了,没用。”

黄斌卿也曾打粮养军,沈廷扬劝说后,黄斌卿中止了这种慢性自杀的行为。

王之仁:“能否请监国殿下做主?”

徐孚远突然冷笑一声,“宁国公,帝子在舟山毫无自由,舟山全是他张名振说了算。”

鲁监国带着个朝廷,内阁六部六科看上去一应俱全,实际都是橡皮图章。监国朝廷内外是张名振说了算,指望鲁监国劝阻张名振还不如去拜天妃。

贺君尧扭头问张煌言,“苍水公,我听说你在给张名振做监军。张名振独断专行,这个军你怎么监啊?”

张煌言苦笑道:“贺总镇,我在名振军中一切不问。”

“不说张名振了。张名振打粮已成积习,兵马太多没办法,舟山根本养不起那么多军队。”

沈廷扬摆手中止话题,“舜水公去日本也好,日本副将军水户藩世子德川光圀有心修日本史,正在延请中国名士。舜水公去了与德川幕府搞好关系,将来也许有益于我们的光复大业。”

会议暂时休息,几个总兵走到院中抽烟。

沈廷扬在岱山寺四周筑起一座石城,是他在舟山群岛的根基所在。军火、粮食全贮藏在城中。岱山堡不比舟山城大,周长仅280丈。

花岗岩砌的城墙,突出城墙的马面墩台上列有10门红夷炮和30多具大小佛朗机。沈廷扬如今下属800战兵,岱山岛有领民6000余人。

岱山堡城小而坚,总兵们是老行伍,在沈军守卫下,岱山堡防御能力不比舟山城差。

参加会议的人围成了两圈。

王之仁问徐孚远:“王翊现在怎么样?”

“宁国公。我们从四明山撤出了近2000人,已安置在六横岛。”

王之仁愣了一下。

六横岛双屿港是个有故事的地方,曾在中国历史上留下重重一笔。中国海商与葡萄牙人将双屿建成东亚最大的自由贸易中心,最盛时有居民数千家。

明军进剿,一艘葡萄牙盖伦悬挂血旗与明军血战到底,掩护汪直撤退。朱纨一把火烧毁双屿港,点燃嘉靖倭寇大侵袭的导火索,也把中国开放进步的时间推到隆庆年。如今城寨已毁,地基残存,王翊将从双屿岛重新开始。

浙江曾有上百山寨,除大岚洞主王翊、王江、冯京第,其他人全靠劫掠打粮生存。鞑靼招抚令一下,这些山寨大部解散了。

张煌言、徐孚远都曾在浙江山区立寨,两人不愿打粮,无法成军甚至无法生存,最后只得率残部退到舟山依附黄斌卿。

王翊在四明山依靠上万百姓,养活400多军队,堪称奇迹。徐孚远亲身体会过那有多难。

王翊号称有五营兵,但现实很残酷,四明山缺粮缺军火缺武器,不可能养出一支有战斗力的军队。

浙江地主团练武装基本都倒向了鞑靼人。团练给绿营兵带路,王翊在四明山站不住脚。他自永历二年在山中立寨,每年都被绿营兵击破,王翊或是潜藏山中,或是在舟山避一阵,等鞑靼人退了再返回重新来过。

王之仁:“撤出来也好,在海上有个基地,下次王翊再回山条件比前几次更好。”

徐孚远摇头道:“王翊可能回不去了。”

“为何?”

“金砺和张杰这次是犁庭扫穴,再说四明山的百姓也耗不起了。”

王之仁微微一叹。

四明山对舟山的支援主要是声势上的,每次王翊到舟山,黄斌卿会赠送一些武器军火,在战场上效果并不明显。绿营进山搜剿,义军挡不住的,来回拉锯几次,百姓受不了。

另一边,王朝先拉住黄斌卿。

王朝先抽着烟,他在刚才的会议中未发一言。

王朝先出身四川土司,成长于辽东战场,纯军汉一个,对文人毫无兴趣,对他来说,讨论朱舜水还不如关心下今年能从浙江搞到几船生丝花布要紧。群岛只能种点蔬菜和番薯,养兵全靠走私。

“老黄,我听说你在舟山扣了一艘船,可有这回事。”

“确有此事,那艘船是徽州富商吴成林所有。”

“我说你到底在搞什么?海贸可是咱们的命根。”

舟山布贵糖贱,吴成林用一艘沙船,满载棉布出海易糖,船被黄斌卿留下,只予破船一条。

黄斌卿尴尬地道:“老王你知道,鞑子定海总兵张杰、金衢总兵马进宝、吴淞水师总兵王燝分别在定关、台州和松江积蓄战船水兵,有分路进犯舟山之意。我扣下吴成林的船,给他空白赦书,意在请他联络山中的义师。”

“空白赦书没半点用。老黄你可别犯浑,似你这般竭泽而渔,谁还敢来做生意?赶快把船货还给人家。”

“沈廷扬说的跟你一样,唉,我回去就把人船都放了。”

王朝先早就看不惯黄斌卿的一些做法,如果不是黄斌卿主动让出舟山岛,王朝先已决定与张名振联手武力解决黄斌卿。

抽完烟,总兵们回到会议室,讨论第二个议题。

沈廷扬直接道:“守序执政官来信,请我们向广州增援船只。我先表个态,船一定要派,各家说说能出多少船?”

黄斌卿一笑,“我出80艘船。”

王朝先诧异道:“你总共只有90艘海船,剩下那些8桨16桨的货可出不了远门。”

黄斌卿笑而不答。

贺君尧、王之仁听了,若有所思。

沈廷扬点点头,“明辅你决定了?”

“是,我无意再与张名振相争,普陀和朱家尖二岛养不了我的部属。打粮既非我愿,不如去婆罗洲吧。”

刘孔昭抬眼看过来,“你全军都走?”

黄斌卿:“普陀有四座寺庙,朱家尖岛可以种点蔬菜番薯,我算过,最多留兵500,领民2500。其他人我都带到婆罗洲。”

王之仁、贺君尧对视一眼,“黄帅,我们与你一起走。”

王朝先怒道:“你们也要跑?”

贺君尧不理他,“我留兵250,水手领民1500,战船15。”

王之仁叹气,“诚意伯,你一直说小长涂山太小不够住,我把大长涂山让给你了。”

沈廷扬略有些诧异,“宁国公你全师走?”

王之仁:“我与贺帅商议过了,大瞿山有堡有炮,我也留一半兵,水手领民1500,与贺帅的人同守大瞿山。来舟山的移民越来越多,全堆在岛上也不是办法。”

在沈廷扬支援下,舟山稍大一点的岛屿几乎全被占领,5镇和很多小股明军分岛而守。移民越来越多,粮食缺口也越来越大,运人走是必然的事。

三镇明显私下有联络,做出的决策基本一致。留下大炮军火和基本的守军,其他人南航古晋。

沈廷扬会前已知道他们的决定,他没有立场劝阻。沈廷扬有花东作为后备基地,他们只有古晋。

刘孔昭:“三位将军,我留在舟山,犬子就拜托几位照料了。”

刘孔昭也会转移一部分领民,不过他自己不走。

“王将军?”

贺君尧提醒王朝先。

“我便是想走也没那么多船。”

“同僚一场,我帮你运些人,古晋是我们未来的希望,现在的投入几年后就是十倍返还。”

王朝先默认了。

数日后,舟山240艘海船扬帆南下。

沈廷扬出100艘船,他没有运人。

徐孚远、曹云霖坚决离开舟山,随黄斌卿走。

王之仁的船队中,水师游击戎大帅回望慈溪所在的方向。

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亲吻家乡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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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依托舟山与大陆做蔗糖走私生意本是我的脑洞,这两天翻翻书历史上还真有。徽州人吴成林与舟山的生意在1646年。再次遗憾,史料对这些真正重要的东西记载太少太少,吴成林只有短短几句话。想来那一定是个很好的冒险故事。

注2:房地产很重要。王朝先身为大将,住在帐篷里,舟山居住条件可见一斑。

注3:朱舜水东渡日本是在1651年,原因正是受不了明军打粮,加快进度一并说了。

注4:今天多更一点,明天可能要请假,汗。没喝高我一定不断更。

第24章 广州之战1

守序乘坐一艘Galliot战船,溯珠江而上。身后的戎克船队装载了1500琼州明军和陆军东水营。

今年南风期多次增兵,香山守军已达3000人。守序悬赏5万两白银,选出身后相对精锐一些的部队。

广州城是一座水的城市,珠江八口出海,江海相连,海岸线之长,甲于中国其他大江大河口岸。

珠江是十分美丽的河流,河水清澈,山明水秀,两岸森林起伏。

珠江水流强大,三角洲绝少咸水倒灌。肥沃的农田分布其间,一望无际,全由河水灌溉。

珠江有无数支流,纵横交叉的河道与水渠把水田划分成一块块。珠三角不需要牲畜和车辆运输,船几乎承担了所有运输任务,贸易极易进行。

战争的影响随处可见。

以往如繁星般穿梭在珠江上的大小船只消失不见。曾经像花坛般美丽的山谷此时仿佛被狗啃过,缺胳膊少腿。收割后的水田闲置在那里,全是泥泞。村民结寨而守,警惕地防备一切外来人。

鞑靼人对广州南部区域未建立统治,这里的村民在观望。少数鞑靼游骑并没有什么卵用,控制珠江三角洲必须依靠水师。

尚可喜在珠江广州上游新造200多艘船,基本是送脸下乡,难求一胜。鞑靼人始终无法突破广州水上防线,既不能封锁广州城,也难以从广州南方的村庄征缴粮食。

河中有许多小岛和沙洲,星罗棋布。大潮水或是夏天大水期,有些小岛会被大水淹没。

今年广州冬季气温不低,珠江两岸仍有许多常绿植物,每个河中小岛都那么郁郁葱葱。成群的野鸭在那里觅食,一个建得像房子似的大木筏和岛屿相连,野鸭从木筏的门口自由飞翔出入。

岛上村庄筑有围墙,圈起耕地、菜地和花圃。工事中隐约能看见黑洞洞的炮口。广东农村械斗常常拉着大炮上阵,官军装备比起来好不到哪去,官府统治全靠大家互相给面子。

水滋润着广州的一切,到处都是水田。这里的农民充分利用了土地,每年有两次收获。

鞑靼人未攻占广州,对水中村庄很无力,结寨的村民比陆地更安全安全。

士兵经过岛屿,向岸上的人询问,没有一个人回答。村民只是瞧着船队,冲着士兵们笑。

从珠江口至黄埔岛,有三个危险的沙洲浅滩。

盖伦战舰沿珠江上溯,大部分航行段问题不大,就是这三处沙洲难以通行。盖伦吃水过深,必须在沙洲前停船等待涨潮。如要安全起见,盖伦战舰最好在白天驶入珠江,用三个白天的潮水渡过危险的航行段。

Galliot船和戎克船吃水浅,通过沙洲较为容易。

永历四年十一月初一,1650年11月24日。守序船队通过海珠石与海印石炮台,在白鹅潭停船下锚。这里的珠江宽度超过1.5海里,望之如海。

1.5海里的宽度意味着鞑靼人即便占领江对岸,也无法通过修筑炮台封锁江面。航道距岸边的距离,超过红夷大炮有效射程太多。这同时意味着广州无法从陆地包围。

广州明军以水师总兵吴文献控制东、南两面城墙,以山顶木城控制西城墙和大部分北城墙。

自鞑靼人三月初六开抵广州城郊,广州战役正式开始到现在已经过去8个月。

尚耿两藩原无重炮配属,在江西、南岭先后缴获明军27门红夷大炮。进抵广州后,鞑靼人火力不足,强攻广州三次尽皆败北。

广州明军频繁出城反冲锋,肇庆明军连续攻打三水、清远,尚可喜耿继茂压力山大。最紧张的时刻,鞑靼人围不下去了,藩下兵丁要求撤出广州死地。尚可喜硬顶着不撤军,一面向江西求援,一面修筑长壕坐守城北大营。

随着更多江西援军到来,鞑靼人的局面逐渐好转。尚可喜派投降的丛化知县季奕声铸炮,数月来共铸成46门大炮,合缴获重炮共73门。尚可喜通过搜刮、外购,给每门炮储备了500发弹药,全军单火药就储备了40万斤。这也就是在广东,全国其他任何省都没有这种军火动员能力。

与广州明军一样,鞑靼人也请了2名荷兰炮手指挥炮战。他们握有主动权,得以将重炮全集中到广州东北角,用一个月的时间逐步打塌城外各炮台,将火炮推进至距东北城墙不足600米的阵地。

东北角是广州城防体系中最薄弱的环节,如果不能夺取敌军炮兵阵地,广州城陷落只是时间问题。

船队在怀远驿靠岸,2000琼州明军踏着整齐的脚步,进入广州南门。

琼州明军深受登辽水师影响,盔甲带有浓厚的边军风格,颜色样式简朴,无多余装饰。军官头戴红缨六瓣铁尖盔,一身大甲叶全防护的铁扎甲。

长矛兵鸟枪兵中混有少数黎族和瑶族刀盾兵。士卒无头盔,尽以布巾裹头。上身着背心状的布面铁甲,下裹绑腿,后背处标出所属营头番号。各兵种以头巾颜色相区别,长枪兵裹以红巾、鸟枪兵裹以蓝巾,刀盾兵裹以黄巾。

军中未携带加农炮,后队拖着十几门佛朗机和劈山炮等步兵炮。

曾经繁荣的南天都会城内门户禁闭,坊内刁斗森严。道路两侧,偶尔从门缝窗隙中露出一两双警惕的眼睛。

三匹马并排走在队伍前列,守序左手是挂镇海将军印香山总兵张鹏,右手是广州水师总兵吴文献。两位明军总兵面容紧绷,神色严肃。

沉闷的炮声从广州城北传来,连绵不绝,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硝烟味。

守序问道:“吴总镇,城北战况怎么样了?”

吴文献轻叹一声,“尚可喜在丛化铸成几十门大炮,从昨天开始轰击广州东北角,炮击两天未绝,至今已打塌外城城墙30丈,豁口还在扩大。”

张鹏飞:“你们也不想想办法?”

吴文献:“鞑子用竹篮盛土修筑炮兵阵地,城外炮台全被打垮。我们的兵力出城反击,难以夺取敌军大炮。”

守军需要照顾全城防线,难以集中火炮。鞑靼人不必,他们有资本集中火力。为时数月的炮战中,鞑靼人笑到最后。

“耀羽,你快去找张月安排换防。吴总镇,带我去城北看看。”

援军随即分成2队,守序率卫队与大队分开。张月是广州陆师总指挥,张鹏飞与他会面过数次,彼此相熟,两人都是宿将,交接当不会出什么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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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更一章短的。。。

第25章 广州之战2

广州建城1600年,珠江三角洲沧海桑田,广州城址经过多次变迁。

明代广州城位于越秀山、白云山前的珠江北岸平原地带。宋元旧制,广州子城、西城、东城三城并列,三城有独立城墙、护城壕或天然河道。明广州城将三城连为一体,拆除中间隔离的城墙,向北扩展至越秀山。因着山势和河道走向,明朝前期的广州城呈不规则的半圆形,城内主要居民是官吏、卫所军户及其家属。

珠江带来的泥沙淤积下来,广州城南界不断向下扩展。内地商人从珠江到广州城南水码头,外洋商人的海船从伶仃洋上溯,也在城南码头停靠。江海贸易在此汇聚,形成中国最繁华的商业区,广州城南的护城河因之变成秦淮河一般的娱乐场所。

嘉靖四十三年,广东最强的水师部队柘林镇兵变,洗劫广州繁华的南城区。

明朝广东政府靠雇佣澳门的葡萄牙战舰千辛万苦平息兵变,随后为保护两广最精华的南城区,广州增筑新城,将已形成的商业区扩进城内。广州城至此变成钟型,上半区为半圆形的行政区,下半区为四方形的商业区。老广州人分别称之为旧城,新城。

对鞑靼围城军来说,旧城北城墙在西北越秀山的一段就不要去打主意了,城墙依山而建,爬城墙前先得爬山,吭哧吭哧爬上去肯定会被火枪和佛朗机打成狗。

西、南城墙有珠江掩护,除非消灭广州水师,否则也是妄想。

东城墙外有珠江支流扩展的护城壕,绝非一般城池护城河可比,实际也是难以逾越的天然障碍。

只有东北城墙是广州的阿喀琉斯之踵。

守序登上小北门城楼,广州城楼大而坚,储备了足够的粮食弹药,能容纳500守军在其中休息。小北门曰小,是因为城门前无瓮城,这里是鞑靼人主要突破口。

拉开望远镜,天色灰蒙蒙,能见度不太好。

远处鞑靼人大营位于白云山下,从白云山至东北护城河,现在全被鞑靼人占领。到处都是泥泞。广州东北城墙外是一段宽2km左右的水稻田,夏天徙涉这么长的泥泞地,再游过10余丈宽的护城河,强攻11米高的城墙,简直是作大死。重炮几不可能在夏天,冒着守城火力通过这段水稻田推进到有效射程。

尚可喜只能等到秋天雨季过去,填土修建通道,将接近70门重炮推进到护城河外。推进伴随与城外炮台之间的炮战,整个过程非常艰难,耗去整整两个月。

竹篮沙袋构筑的掩体中闪过一片火光,十余门火炮击发。守序扭头看过去,炮弹重重撞在城墙坍塌处,激起一片烟尘。坍塌处位于小北门与大东门之间。

广州东北角城墙是防御体系最薄弱处,但也是建筑土方量最大的城墙段。墙高11米,下宽11米,上宽6米。外城地面被整个挖去一层,垂直落差比真正的城墙更高。墙基全以1人高的大型红色砂岩构筑,其上为夯土和巨大的城砖。城墙虽然被打塌,形成的坡道依旧难以攀爬,鞑靼人还得花些功夫把口子轰大点。

守序随机挑选了一个年轻明军士兵问道:“士兵,你在想什么?”

被问话的士兵脸色苍白,看上去十分害怕,“大,大人……”

“听你口音是广州人?”

“广州左卫军户。。。”

守序轻轻点头,李成栋从松江南下,所部4100兵,鞑靼人给他加强了罗成耀、阎可义、马宝数部,总共不过6,7000人。这些老兵征战经年,多有折损,广州一万守军更多还是以本地人,尤其是广州四卫军户为主。

守序拍了拍士兵的肩膀,“坚持住,士兵。我们一起守住战线,我们守的时间越长,你们家人安全撤离的机会越大。”

守序收起望远镜,转身沿台阶下城。

杜永和一直拒绝任何援军进入广州城内。前些天城外炮台尽数毁弃,鞑靼人终于打开向前运动攻城炮的通道。炮垒修筑工程无法遮掩,鞑靼人会在哪里发动总攻显而易见。杜永和着急如热锅上的蚂蚁,当初他挡着不让援军进城,现在他得四处跪求援军了。

潮惠尽数易手,虎门陈奇策是水师,李元胤被挡在三水,无法向前迈出一步。香山明军是杜永和唯一能指望的援军。守序等待这一天很久了,接到杜永和的求援信第一时间就上船开拔。

杜永和求援来得太晚,守序到时广州形势已十分危急。幸好香山明军动作快,赶在城破前赶到,否则以城墙毁塌后明军的士气,鞑靼人将轻易攻陷南天第一城。城墙是守军最后的心理凭依,很多时候,城墙塌陷守军就解体四散而逃了。其实像这种程度的塌陷,倒下的废墟依然是攻击方难以克服的障碍。从现在开始分秒必争,不犯任何错误,广州城的百姓犹有一线生机。

张月征发了6000壮丁,日夜赶工,在破口后重筑一道新的防御工事。工事以城北各衙门大院为核心支撑点,拆下砖石大木门板,堆砌沙袋和盛土的竹篮修筑炮垒胸墙。

在广州城东北角打巷战有个非常棒的地理条件,广州城内有诸多珠江支流与十余条壕渠,其中在旧城东边有2渠,稍北一渠自越秀山流经贡院,向东从城墙下注入文溪,老广州称之为东溪。珠江三角洲水量大,虽称小溪,可河道依然有20米宽,河道深达4米,难以轻松逾越。城内新防线依托这条文溪流而建。

守序骑上战马,紧咬牙关,东溪必须守住。

广州城防司令部设在由布政使衙门改建的两广总督衙门。

广州城内的主要将领,成栋部下杜永和、张月、张道瀛、吴文献、李建捷,杜军主守最危险的城北和城东。

广州回兵指挥官,广州左卫掌印指挥使羽凤麒、指挥使马承祖、撒三浮,左卫汉兵指挥使张启贤,左卫主守城南。

广州前卫世袭掌印指挥施焜然兄弟,前卫主守城西。

广州有南明最强的军事动员潜力,装备精良,官兵军户余丁众多,其中也不乏有战斗经验的精兵。袁崇焕东莞人,他带了很多人去辽东。袁崇焕死后,这些人多数回了广州。如游击将军郭瑶就曾以守备衔在辽东服役,像他们这样的本地老兵是广州明军中坚力量。

邵武帝把广州官兵派到三水与永历的肇庆兵广西兵打内战,李成栋300骑偷袭广州成功,控制广州官兵家属,收降本地明军。荒诞的一幕倒是留下了不少好处,广州未经血战,最大程度保存了城内动员潜力,现在全用到本次广州之战了。

守序到时,几个将军面红耳赤。会场上军议气氛很压抑,

有人小声告诉守序,羽凤麒与杜永和大吵了一架。

“各位将军,我们没时间说废话。”守序拿起权杖,红蓝亮色宝石在灯光下闪闪发亮,闪瞎一干人的氪金狗眼。

“以现在的进度,鞑靼人明天就能完全打开突破口。我们有一天时间重布战线。广州城内保守估计还有18万百姓,扬州、南昌殷鉴在前,我们得坚持下去,撤出城内百姓。”

“守,怎么守?城外的鞑子有2万多,我们根本挡不住,被他们冲进城就全完了。”杜永和脸上醺醺地,明显喝了不少。

守序早就听说杜永和在最后时刻基本不管城防,整日搂着美女以酒度日。绝望的将军在最后时刻多数就是这样,在诸多女人身上发泄他们最后的精力,所谓战地媳妇不外如是。

羽凤麒大怒,“你们准备了几百条船,随时可以跑路,我广州城的百姓怎么办?将十几万人丢弃在鞑子的刀口下吗?”

每次杜永和提出上船走人,羽凤麒就是一顿大骂。鞑靼人对抵抗的城池向来是屠城以殉,广州坚守8个月,一度将尚可喜逼上绝路。可想而知,尚可喜为激励军心,会向他的士兵许诺什么。城内的明军现在就算是投降都无法避免被屠杀的命运。

守序从年初开始撤离广州城百姓,杜永和为了稳固军心,撤退规模一直不大,到现在不过撤了4万多人,大部分人依然在城中。

杜永和贵为总督,手握最强的兵权,可现在这个节骨眼上拿羽凤麒这些地头蛇毫无办法。广州明军上下级关系已有崩解迹象。

“两位将军,没时间争执了。”守序连忙制止二人,走到地图前,从越秀山起至东城墙北侧,沿东溪新划一条战线。

“城破在即,我们必须守住东溪。”

杜永和:“就张月新建的那堆破烂,只要调几门红夷大炮就能轰垮。”

守序:“杜军门,我刚才上城墙看得很清楚。鞑靼人的火炮尚在护城河对岸,他们必须占领并扩大突破口,至少占领一座城楼才能把大炮运上城墙。在此之前我们可以守住东溪,争取时间将旧城居民撤至新城。”

羽凤麒来了精神,“撤到新城以后呢?”

“羽将军,我们到时再坚守新城的城墙。鞑靼人就得重新修筑炮垒攻城,广州城内河渠众多,我们把桥全拆了,船全烧了,鞑靼人把炮运过来得花很长时间。有这些时间,所有人都能上船撤离。”

守序的话让广州本地军官们重燃希望,他们的家在广州,父母兄弟亲属都在广州,杜永和等人随时可走,本地军人只能与城同殉。

杜永和精神完全垮了,难以再背负起指挥重任,守序当仁不让地接过指挥权。

守序环视诸将,“援军兵力不够,我需要志愿者。”

第26章 广州之战3

打巷战不仅要靠东溪防线,城墙也不能放弃。

坚守城墙尽力压缩突破口,明军在城墙上坚持的时间越长,东溪防线越稳固。

西城指挥官,广州前卫世袭掌印指挥施焜然出列,“我守破口左肩。”

守序轻轻颔首,“施将军,请坚守小北门城楼,最不济也要守住越秀山镇海楼。”

广州东北城墙承受鞑靼人主攻,防御设备消耗殆尽。鞑靼人只需将攻城炮移动一小段近距离就能打出新的缺口。突破口肩部不能摆放重兵,守军能依托的是高大坚固的城楼。

城楼控制城门,城墙破口通行效率低,鞑靼人如果不能控制城门,他们投入的兵力火力始终是有限的。

羽凤麒慨然道,“我守破口右肩。”

突破口左肩的城墙依山而建,向前攻击得沿城墙攀爬越秀山,守军可以依托广州最坚固的要塞镇海楼。显然意见,突破口右肩将是敌军沿城墙攻击的主要方向。

广州回兵把防御任务揽过去,守序暗叹一声,“羽将军,尽力守住突破口,最不济也要守大东门城楼。”

羽凤麒凄然一笑,“大统制,我倒下以前,鞑靼人绝不可能威胁到你的侧翼。”

动员壮丁撤退旧城居民的事由文官负责。旧城居民多数与官府相关,好处是组织度比一般百姓更高。从旧城撤至新城,有四座城门,自西向东分别是归德门、大南门、文明门和小南门。广州城门高大宽阔,文官们估算后,对守序说通过城门三天能撤完旧城人口。

“至少得守4天。”守序语气很坚决,“将军们,为了广州城的十余万百姓,请拼尽全力。”

使命感萦绕在本地军人的心头。时间是奢侈品,一分一秒都不能放弃。羽凤麒和施焜然当即离开衙门,各回本部整顿兵马。

文官各回衙门,番禺县、南海县和广州知府回去连夜发动衙役和军户余丁,这事不能让杜永和的兵干,外地明军撒入广州城内强行迁移百姓肯定是一场浩劫。

本地军官和文官走后,守序点起烟斗,看着剩下的成栋部军官。

“将军们,贵部以劣势兵力坚守广州城八个多月,你们已经尽到责任。现在我们可以讨论撤退后你们的去处了。”

无论广州城能守几天,杜永和等人总是可以撤离的,他们有兵有船。

“我的承诺依然有效,婆罗洲拉让江相当于一府的地盘全归你们,世袭罔替。”

张月咬了咬嘴唇,“那人口呢?我们需要人口经营领地。”

“广州撤离人口你们可以获得十分之一,剩余的人口你们需要自己想办法。”

杜永和似是早有预案,这会清醒了一些,“去婆罗洲需要大海船,我们的大海船并不多。”

“你可以慢慢运,我答应在海南和后江临时安置你们的人口。小船你总是够的吧?”

杜永和咬了咬嘴唇,“条件?”

“把你们剩下的银子交给我。后面几天是血战,我需要钱激励士兵。”

杜永和、张月、张道瀛等人迅速交换了眼神。

“藩库里只剩下10万两……”

“可以,全交给我。”守序没有讨价还价,10万两大约足够了,他懒得管杜永和究竟还剩多少银子。“还有,你们剩下的大炮和7成船由我统一调配。”

张月道:“这是自然……”

“吴总兵。”

“在,大统制。”

“辛苦你的水师,和我的人一起,确保珠江至香山江海畅通。”

吴文献笑了笑,“谨遵君命。”

广州明军控制了很多船,只需其中一小部分就能运走全军。疍民周玉、周珍、李常荣再次倒向鞑靼人,疍民装备很差,既无力上岸攻取防御良好的村堡,也无力击破广州水师,只是找了几次机会焚毁部分停泊在码头的广州船。

有海盗威胁,撤退的路线并非一帆风顺,广州水师依然有护航的任务。

杜永和的水师人员,一部分来自在得胜港招降的黄蜚、吴志葵所部登辽、吴淞水师,一部分来自投降的郑藩人马,郑藩有数百精锐水上官兵在杜永和部下服役,另一部分来自广州本地招募。

尚可喜出身东江水师,精熟海战,正是强大的广州水师连续挫败尚可喜挑起的水战,广州城才得以坚持八个多月。从人员结构上看,虽然李成栋、杜永和都是陕西人,但他们的水师战斗力很强,值得信赖。比起守城,水师更多是辛苦的体力活,生命危险不大。算起来,吴文献的任务是最轻的。

“杜军门,为稳定士气,你暂时不能撤,还得坚守在衙门里。”

杜永和晃了晃脑袋,他是把头挂在裤腰带上起家的军汉,这会表现得倒也不在乎。

“有大统制顶在前面,杜某自然也不会先逃。”

守序其实无力控制杜永和行止,他要逃也拦不住。场面话而已,守序也没太指望。

“张月将军。”

“在。”

“请挑选一些精锐,东溪防线需要更多试比高。告诉你的人,银子我会给足。”

张月:“我马上去办。”

守序点点头,“张道瀛将军,请重新布置新城防御。”

“好的。”

广州守军人员损失较大,但还没到失去战斗力的程度。历史上广州失守更多是因为城墙塌陷,士兵心理防线崩溃,很快进入明军常见的赛跑环节导致。守序的援军给守军注入了一针强心剂,重新整顿后,以本地人为主的守军依然有一定战斗力。

不管真心还是假意,如果不想投降鞑靼人落个没下场,广州这些原属成栋的部下未来全系于守序一身,至少在表面上,守序接管指挥权并未惹来非议。

守序离开总督衙门。

“林守节。”守序喊过卫队长,“你带100人控制小南门。”

“主公,那你呢?”

“我与东水营在一起。”

“请主公与我一起守在小南门城楼,将前线交给安德烈营长。”

“我不在,东溪防线绝无可能守4天。”

“时刻守卫主公身边,是守节的使命。”

守序暗叹一声,日本人轴起来没治了。“小南门是我军唯一的退路,我只能交给最信任的人。守节,我把后路交给你,在我们没撤离之前,小南门一定不能失守。”

林守节脸涨得通红,“除非卫队全军玉碎,否则小南门一定会在我们手中。”

守序一笑,催动坐骑向前。

身后有马蹄声传来,守序扭头一看,是李建捷。

“大统制,你没有给我分任务。”

守序一摆头,示意李建捷跟上,边走边说。

李建捷是广州最骁勇的骑兵将领,历次出城反冲锋基本由他率领。

待李建捷的马并排后,守序道:“建捷啊,你义兄(李元胤)给我来信,嘱咐我一定把你带出来。广州接下来轮到肇庆,你义兄需要你这员勇将。”

“我知道,但我不会丢下兄弟们自己先跑。”

“你还有多少兵?”

“精兵700,其中100多骑兵。”

“你意如何?”

“掩护撤退需要我的骑兵。”

“是的,我需要骑兵。”

“我有数十最勇敢的骁骑,每出战,鞑子首级挂满马身。”

守序深深看了李建捷一眼,李元胤及其义弟形成的派系与守序有深入合作,这种关系甚至可以追溯到弘光元年。李元胤三弟李元泰目前正在钦州隔壁的广西太平府,那是守序与李元胤商议后,在大陆留的一着后手。李建捷对此心知肚明,他主动要求与守序一起行动。

广州城坐北朝南,自越秀山望海楼至大南门的承宣街为全城轴线。承宣街宽2丈5,全以条石铺就,在17世纪是一等硬化路面。

撤退从城区东北角开始,那里的主要建筑是几座书院和广州铸币厂,居民不多,他们其实早就想跑了,是军人弹压让他们无法出门。广州知府从都司衙门抽调了一些本地兵协助,放开南城三座城门和对应的南北大道。留下小南门及附属道路作为军队机动道路,有衙役和本地卫所兵维持秩序,撤退工作暂时进展顺利。

明军从西城墙、南城墙和珠江炮台上连夜拆下8门加农炮,安置在东溪防线炮垒后,呈扇形正对城墙缺口。

琼州明军三个营分别布防布置,守序将联邦陆军东水营控制在手中,作为预备队。李建捷的步兵分散配属,他只控制骑兵。被杜永和、张月派出配合守序的明军将领叫范承恩,原是李成栋旗鼓参将,亲信中的亲信。成栋死后他的日子不太好过,杜永和经常嘲笑他是草包。

城墙上的防御也在按计划调整,守军用沙袋竹篮修筑炮垒,转移几门红衣炮和佛朗机,堵住城墙通道。东城墙守军麻烦的是需要应付来自城外和城墙两面的敌军,守序只能寄希望于羽凤麒的决心。

鞑靼人依然在炮击。炮击间隙,城外的尚可喜发起几次轻步兵攻击,全被守军打退。

如果没有海南援军,鞑靼人将以轻步兵轻易驱散无斗志的守军,占领城楼,打开城门迎接城外的大军。可现在明军依然在坚守,鞑靼人就得按规矩来,组织民夫填壕,编组攻城突击队,在不短的战线上抬梯子爬城墙,掩护主力突破城墙缺口。这给了守序一天时间,但不够,东溪防线只能说大体完成,街垒有必要进一步加固,火炮需要更多弹药,城内需要撤走更多居民。

第27章 广州之战4

一位七十多岁的老人找到守序,广州后卫世袭指挥使冯耀。

“冯老将军。”守序客气地与他打招呼。

冯耀手持两颗大印,永历册封尚可喜平虏侯、耿继茂靖虏候,冯耀携带大印赦书要出城前往敌营。

守序摇头道:“老将军,这招怕是没用,尚可喜与耿继茂绝不可能听你的。”

冯耀慨然道:“老夫不去就是欺君,我只知君不可欺,不知敌之不听。”

“何必徒劳。”

“我老了,于守城毫无用处。用三寸不烂之舌与尚可喜谈谈,拖得一刻是一刻。”

守序看着这个慷慨请命的老人,髯发浩然,意气凌厉,心知再劝也是无用。

“拿酒来。”

亲兵提上来一坛酒,不是多好的陈酿,入口辛辣。

冯耀连干三杯,言语间似有无尽悲凉,“出郊一里,越王台即是天山朔漠。此去敌营,我没指望如苏武一般生还。”

冯耀砸碎酒杯,绯衣玉带,縋城而出。

守序向着老人的背影深深一礼。

半日后,敌军全线炮击。

守序深吸一口气,来了。

经过这两天持续炮击,城墙缺口处的废墟被更多炮弹碾碎,长身管加农炮在500米处发射的炮弹能打进废墟半米之多。城墙进一步坍塌,现在无须云梯,鞑靼人可以爬进城了。

城墙上爆发激烈的枪炮声,守军在向城外射击。

守序等待着。

第一顶红缨白帽出现在坡顶,接着是第二顶,越来越多。

烟尘弥漫,敌军前锋进城后迅速分散,各自寻找掩体。

书院一带发出几声巨响,留在那边的少数士兵引燃地雷,烟尘中看不清敌军损失了多少。临阵凡先登皆为勇士,用地雷这种没多大用处的玩意多杀一个是一个。

东溪上的三座石桥已被拆毁,留守士兵游过窄窄的河道。立时有战友冲过去,给他们围上棉大衣。

安德烈在士兵前来回踱步,嘴里叼着一个烟斗,满脸不在乎。

射击参数早已调好,明军中的荷兰炮手和望加锡炮手回头看着守序,等待击发命令。

第二波才是敌军突击队主力,蜂拥而至的红缨白帽瞬间挤满突破口,也不知是哪镇绿营的炮灰。守序举着的右手用力挥下,以他身边的这门约9磅的加农炮为基准炮,各炮依次开火。守序拉开望远镜,有两枚炮弹砸进人堆,残肢碎肉飞上天,留下十几具尸体。

各炮很快进入效力射,5轮炮击过后,这波突击被轻易粉碎。

羽凤麒挥动大旗,范承恩应旗。那是明军的简单旗语,表示鞑靼人撤退了。

三次失败的强攻后,夜晚到来,鞑靼人暂停行动。

城内残留有敌军小股前锋部队,守序无意派出部队与敌夜战,各营谨守防线。敌军前锋就随他们去了。

东溪防线核心阵地在城隍庙,这是一座宫殿式建筑,有两层大殿,在基本为平房的旧城东北角是唯一的制高点。守序下楼,找了间房躺下,昨夜整理防线通宵未免,他很快睡着了。

夜间,守序被炮声震醒。

安德烈敲门进来,“长官。”

“简短报告。”

“更多鞑靼人进城了,他们吸取教训,不再蜂拥而上,改以小股分散爬进来。”

“我军防线呢?”

“目前很稳固。”

东溪防线约1公里长,河道两岸有沿河道路,行道树全被砍掉,敌军渡河必然会暴露在守军视野中,偷袭可能性不大。这会进城的鞑靼人是近似裸体的轻步兵,连佛朗机都没有,东溪防线虽然简陋,也不是轻步兵散步能攻克的,暂时不必太担心。

守序躺下继续睡,“谨守阵地,今夜有张鹏飞值班,没大事不用叫醒我。”

一夜再无事,第一天很快过去了。

守序起床,防线与昨天相比变化不大,夜间炮击效果不好,对面的红缨白帽明显增多了。

白天鞑靼人继续攻城,与昨天相比,最大的区别是有平、靖二藩的藩下兵丁投入战斗。这很好理解,一味使用绿营当炮灰,非惹出兵变不可。尚可喜耿继茂还没有真鞑的威慑力。

为保证火力持续性,留出炮管冷却时间。每次最多只有3门炮向缺口射击,其他炮组休息等待。8门加农炮有2000多发弹药,火力充足。

城墙上爆发了更激烈的战斗,鞑靼人强攻突破口两肩。城墙上的垛口女墙被炮弹砸的粉碎,羽凤麒用沙袋修补缺口,依旧坚持在城墙上。

守序观察了一会,明军看上去还能坚持。他现在更关心旧城居民撤离进度,叫来广州知府沈耀辰。知府字君房,浙江嘉兴人,在广州也不过一流落他乡的苦命人。

“撤了多少人?”

“一万多。”

“为什么这么慢?”

“旧城官吏的家资行李太多。”

守序怒气上涌,手指东城墙,“城上的士兵在用血肉之驱抵挡鞑靼人的炮弹,你们还在城里磨磨蹭蹭。”

知府显得很委屈,“旧城居民有很多官兵家属,他们携带很多家产,我总不能用强。”

守序向后拉开望远镜,有几处十字路口能看到撤退的人群,扁担行李堆了一地。

“你告诉那些人。他们这么干所有人都走不了。只许携带随身包裹,禁止带家具古董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知府欲言又止,似是满肚苦水。

“沈知府,我知道你难,大家都难,只能想办法克服。”

沈耀辰紧咬牙关,深施一礼去了。

他以副贡升至广州知府,全靠在三水当知县时擒斩海盗的军功起家,当然也不是普通的腐儒。这得感谢崇祯,崇祯在位期间大刀阔斧改革,辞退很多进士出身的官员,大力提拔年富力强,没有太多酸气的举人贡生,将官场换了一遍血。正是这些能干的官员提高行政效率,让崇祯朝税收高达万历年全盛期的两至三倍,什么崇祯重用东林党导致税收下降是不存在的。因明朝很快灭亡,崇祯改革这个堪比王莽革新的历史名词被人遗忘。

既然不能用强,那就只能跪求。沈耀辰沿承宣街一路哀求过去,也许是鞑靼人越来越凌厉的炮击让居民清醒过来,撤离速度加快了很多。

守序重新将注意力转移到战场上。

进城的鞑靼兵越来越多,他们占据东溪对岸的几座大建筑,架起火器与明军对射。敌军没有加农炮,也没有佛朗机,只有射程几十米的虎蹲炮。明军以佛朗机还击,加农炮继续炮击缺口。

东溪两岸看似打得硝烟弥漫,实际都没什么杀伤力。但鞑靼人的射击还是起到一些干扰作用,腾起的硝烟遮挡了视线,降低射击效率。

到傍晚时,小北门城楼燃起冲天大火。城西增援过来的明军实力较弱,在鞑靼人两面夹击下,他们终于守不住半残的小北门城楼,退向镇海楼。

夜色中,一位明将铁甲戎装,手持长戈率几个兵断后。火光中的身影是如此显眼,以致城下所有人都默默看着他。

蜂拥而上的红缨白帽终究淹没了断后的军官,守序沉默半饷,问起身边的范承恩。

“那是谁?”

“营兵都司罗定材。”

“告诉他妻子,绝不要殉葬,养大孩子。”

“我这就派人。”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为国殉葬的军官往往也会有为夫殉葬的妻子,守序想尽力避免发生更多这种惨剧。

北城墙明军主力退向镇海楼,小北门失守,鞑靼人获得进城大道。城门洞被条石填塞,鞑靼人清理得花一点时间,至少今晚,守序还可以安睡一觉。

第28章 广州之战5

第三日清晨,鞑靼人白云山大营。

尚可喜升帐,耿继茂陪坐。军中一般称呼尚可喜为老王爷,耿继茂为小王爷。

鞑靼主要将领,靖南藩下左翼都统徐得功,右翼都统连得成。平南藩下左翼都统许尔显,右翼都统班志富。江西绿营高进库、先启玉,江南绿营郭虎。诸将顶盔掼甲,肃立帐中。

耿继茂拿出一封军报,眉飞色舞地道:“各位将军,定南王爷打垮了曹志建,全军越过南岭,即将兵临桂林城下。我军全胜在即,诸位,明军已丧胆,我们再加把力就能打下广州城。”

定南王孔有德是公认的三藩最强军,原本他要负责湘西与广西两个方向。孙可望的强军开抵黔东、黔北,孔有德相当一部分军队被牵制在湘西防线上。

瞿式耜经营的广西南岭防线比广东梅关防线坚固得多,各镇明军分散守卫南岭各隘口。孔有德苦战半年,依然被湖广败逃到岭上的明军死死挡住。

北京发觉赋予孔有德双重作战任务犯了军事大忌,重做战场部署,从山东调来续顺公沈永忠,将张国柱、郝效忠两镇绿营配属给沈藩。由沈藩接替孔藩坐镇衡州,建立对湘西正面,专责防御。

孔有德从多重任务中解放出来,专责政桂。他派兵进驻全州,在严关正面攻击明军守关主力御滇营,吸引桂林援军。接着,孔有德率军向东运动,在镇峡关击破曹志建,进入岭南。曹镇损失军兵上万,孔有德对曹志建穷追不舍。曹志建三次试图重整败兵停下守御,三次被击破,最后丢光火器弹药,彻底不能成军,只得率少数亲兵逃入深山瑶垌。

镇峡关失守,孔有德打出左钩拳,沿狭窄的官道迂回桂林东翼。

镇峡关官道通行能力有限,后勤支援能力弱,无法长时间支持大军。孔有德仅能依靠携行弹药粮草,突破依然是虚弱的。如果明军拥有机动部队,仍有机会以反冲击打败孔有德。但瞿式耜没有,他的兵力仅够保卫防线。

严关前的明军御滇营得知后路有可能被抄,立即转身进入赛跑模式。严关正面鞑靼人顺利占领南下大路,孔有德的次要突破成功转化成主要突破。战场进入桂林外围,广西门户洞开,明军已不可收拾。

珠江水系让两广战场成为一个整体。孔有德突破南岭有力支援了平、靖二藩在广东的作战,直接导致肇庆方向明军后路不稳,清远、三水前线的明解围军被打得大败。尚可喜、耿继茂消除侧翼威胁,兵力火力得以进一步向广州集中。

耿继茂继续部署。

“班志富。”

头顶避雷针的鞑将出列,“小王爷。”

“进城所有兵力由你统一指挥,务必今日突破明军防线。”

“嗻!”

“徐得功,全力攻击广州新城。”

“许尔显、连得成,分别攻击旧城东西城墙。”

“郭虎,告诉疍民周珍、周玉、李尝荣,别再憋着了,袭击码头烧掉明军战船,打好了,他的人我全脱去贱籍。”

各将躬身领命。

尚可喜咳嗽一声,吸引所有将领注意力后向北京方向抱拳,“不得广州城,本藩没有脸面再见朝廷。各军务必誓死攻击,打下城池,许尔等放赏十日。”

广州是中国最富庶的城市,放赏十日掳获不会比扬州少。将领们按捺不住兴奋之情,以欢呼向尚可喜致敬。

从这天早晨开始,鞑靼人全线攻城。不止旧城的突破口,其余城墙均遭攻击,明军一时阵脚大乱。鞑靼人在多处地段攻上城墙,明军退守城楼。

后方传来急报,新城东北角也被鞑靼人突破,幸好林守节率领的100卫队距鞑靼人登城地点不远,及时增援过去才未酿成大祸。

可一可二不可再三,明军防线岌岌可危,如果新城失守一切都完了。

守序焦急万分,抓住广州知府沈耀辰。

“还有多少人?”

“3万多。”

“有什么办法能快点?”

“请大统制给我三百兵,只能用强了。”

“我给你兵,你要保证今天白天一定撤完!”

“下官知道了。”

沈耀辰走路摇摇晃晃,广州知府日夜未眠,这会在强撑一口气。经两天撤退,广州领导和守军家属均已优先撤完,现在强迫迁徙至少在军心上引起的波动最小。

下午,鞑靼人清理掉占领的城门堵塞物,大队援军携加农炮开进城中。城内战线交战烈度连上几个等级。

守序的炮已不再瞄准城墙缺口,压低炮管后,与敌进城的军队隔河对射。

9磅实心铁弹飞出炮管,轻易击碎生蚝壳、稻草与泥土夯筑的建筑外墙,到处房倒屋塌,烟尘漫天。

李建捷攥紧红缨马枪,脸色紧绷。

张鹏飞一脸尘土,从战场上下来,向守序要求援兵。

“我只能再给你2个连。”

东水营下辖6连,一连80人,守序扣住营部和最后的2个连,剩下4个连都填进战场。

杜永和、张月匆匆撤离总督衙门,进入新城。

大西门城楼燃起大火,守军都司岑应龙与阵地同殉,守序侧翼受到直接威胁。鞑靼人最快今晚就能包抄后路。

北城墙守军郭瑶部撤下城墙,守序看着满脸硝烟的明将,“北城墙彻底丢了?施焜然呢?”

“他还在望海楼……”

“哈,也就是说,你把施焜然丢给鞑靼人了是吗?他被包围了是吗?”

亲兵给郭瑶包扎被鸟枪打穿的胳膊,郭瑶用牙齿咬紧布节。

“是,施指挥使让我先撤,他在望海楼挡住鞑靼人。”

“他让你撤你就撤?”

“大小北门都被攻破,再守镇海楼没了意义。”

守序暴怒,范承恩连忙劝住,“郭参将说的有道理,大统制,新城需要守军。”

守序一脚踹翻郭瑶面前的桌子,“我现在没空处理你,带上你的兵快滚到新城。”

郭瑶走后,安德烈轻声对守序道:“鞑靼人的攻击越来越猛,三座城门失守,中国人挡不住了。”

守序没说话,脸色非常难看。

“旧城就算完全失守,我们也能撤走,我担心的是新城。失去码头,我们也危险了。”

明军战斗力在迅速衰弱,新城被登城一次,就有可能被登第二次,运气不可能一直眷顾守序。

“做好准备,我们今夜撤退。”

未按计划守满4天,但新城等不得了,那里需要守军,否则明天一定会失守。

敌前撤退危险至极,一不小心就会酿成大祸。海南明军在香山模拟了无数次撤退演习,可守序不确定他们在真正的战场表现如何。

“我们还有多少炮弹?”

“800发。”

“不必再控制使用,全部打出去。”

从下午两点至傍晚,守军加农炮半小时冷却一次,持续开火。炮兵脱掉外衣,光着膀子清膛、装填、复位、击发。两门火炮在阵地上炸膛,炮组无一幸存。士兵和武器都到了极限。

鞑靼人用木筏、门板强渡河道,在数个地段突破防御。守军用佛朗机、劈山炮等近程火炮使用霰弹频频开火,暂时压住敌步兵。

第29章 广州之战6

午夜。

广州旧城四处燃起火头。

难以统计的鞑靼兵通过战线缝隙和城墙进入街区。

明军蹲在战线后,手扶武器,分享最后一点烟草。烟火在夜中明灭,望之恍若繁星。

硝烟将官兵脸颊和各色头巾熏地漆黑,没时间清理,在这夜间倒成了保护色。

熄灭烟斗,撤退开始。

自两翼至城隍庙核心阵地,各排长跑过队列,在下属士兵右肩轻轻一拍。拍到的士兵,无论他原本属于哪支部队,都迅速起立,跟在排头兵身后以碎步小跑前进。

各连幸存职务最高军官在队尾押队,副职在前带路。三天血战让士兵迅速成长,队伍中无人喧哗,只做各自分配到的任务。

战线犬牙交错,保持密切接触的鞑靼兵立即发现明军撤离阵地,追兵如附骨之蛆一般缀上来。

掩护小股部队撤退,射速更快的弓箭比需要列阵射击装填繁琐的火绳枪好用,冬季暂无须考虑弓身弓弦开胶解体的问题。

范承恩、张鹏飞等几个明将和他们的家丁每人背负一壶箭,一边撤一边向后张弓射击。以守序观察到的明将形象,他们惯常装束都是样式简朴的铁扎甲,身背箭囊,来自北方的明将人人会射箭。

各纵队汇聚到承宣大街。

城隍庙核心阵地,守序将最后两个连交给东水营营长安德烈。

“你是我们的矛头。”

“我将碾碎一切挡路的敌人。”

安德烈敬礼,戴上头盔,站到长枪第一排。

东水营列编了1个长枪重步兵连,全幅武装的肉搏重步兵连装备包括西班牙鸡冠盔、胸甲和4米长枪。胸甲防护免疫常规冷兵器,鞑靼人的小口径火绳枪除非近距离射击,否则也难以贯穿。

广州承宣大街2丈5,约7米宽。旧城是行政区,各条道路都设置成横平竖直,不像新城那般杂乱无章。

手持轻型火绳枪的猎兵连分散在前方开路,长枪方阵举起长枪,两个连组成突围的拳头。另两支明军在临近道路平行撤退。

其后的突围序列依次是左翼营、伤兵、右翼营,核心阵地附近的中央营最后撤离。守序司令部跟随左翼营行动。重伤兵全装上手推车,由轻伤兵、辎重兵和失去武器的炮兵推行。

开拔前,守序向所有营长强调,“所有人,记住所有人,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停下,发现挡路的装备立即推到路边。”

荷兰炮手向追过来的鞑靼人打出最后的炮弹,掏出铁钉钉死炮门,这些炮都成了废铁。随后炮手们丢弃大炮及附属装备,掏出匕首逃进撤退队列。

李建捷率最精锐的100骑在三条撤退道路上掩护,几位明将和家丁也换乘了战马。

撤退刚刚开始,速度不快,鞑靼人的追兵就在后面。

范承恩拉了拉马头,“李四,与哥哥一起冲一波?”

李建捷笑了笑,“正想与哥哥比试,我们看谁砍下的鞑子首级多?”

范承恩哈哈大笑,“你东我西,各占一条路。”

张鹏飞:“两位将军千万小心,切不可追出太远。”

范承恩不在乎地道,“知道了。张总兵,中路就交给你了。”

四处燃起的火头让夜晚的能见度很好,硬化路边不必担心蹶马蹄,两队骑兵返身冲入追兵队列,李建捷快马轻刀,范承恩手持铁骨朵,一人左右收割,一人专捶天灵盖。

前锋部队。

猎兵连熟练地一边前进,一边装填射击。如果在会战战场上,他们拉开的散兵线将负责战线推进。而长枪阵就如同一台压路机,在城市街道间横行,将阻拦的小股鞑靼兵碾成碎肉。

撤退速度不快,却十分坚定。

猎兵连伤亡在增加,后续的步兵从长枪阵两侧接替并后送伤员。

广州按察司衙门,一个耿藩甲兵匆匆跑进按察使大人的府邸。

“廖大人,廖大人。”

“什么屁事,快说?”

“明军,大队明军来了。”

耿藩第十一佐领廖廷云一个大耳刮子抽过去,“你TM瞎了吧。我们明明刚在布政使衙门与明军血战一场,阵斩明军20余级。按察司衙门前哪有明军,快给老子滚。”

甲兵不服,尚要争辩,旁边战友立时将他拖走了。

廖廷云撇撇嘴。

尚、耿二藩围打广州,城上炮弹如雨,廖廷云打了十几年仗,就没见过这么狠的炮。尚、耿藩下兵前锋死伤不知凡几。

老王爷答应放赏十日,两藩兵冲进广州城,恨不得对广州军民食肉寝皮。可廖廷云进城后大失所望,搜了半夜,只砍死20几个男人,掳获一堆需要花功夫变现的瓷器丝绸家具细软。

廖廷云这还算是运气好的,丝绸好歹能当钱使,有个倒霉的佐领费了半天劲縋下城墙,缴了一屋子干姜,欲哭无泪。真是晦气大了。

被拖走的甲兵到了院中,挣开同伴的手,“老哥,明军就在街上,不信你去看。”

老兵点着烟斗,上下打量新兵蛋子几眼。

耿藩各十几个牛录,藩下甲兵2000余人。支撑这2000多甲兵的是在各地掳获和主动投充的2万丁口、奴才,妇女另计。

尚、耿、吴、沈四大藩情况大同小异。比起满八旗,因同为汉人,内地百姓更容易接受汉王们的统治。本次南下,主动投充到藩下的人数极多,四大藩佐领实际人口超编,实力远远强于满八旗佐领。随着鞑靼人在广州城下优势越来越大,藩下人口一再扩编,看这速度,达到四五万男丁就是未来几年的事。

充足的人口保证了尚、耿二藩兵力补充,尽管军队在广州城下损失惨重,但二藩的藩下兵一直是满编的。这个甲兵就是新进的余丁,部分余丁家里有奴才生产,空闲时间都用来锻炼武技了,战斗力是不差的,就是不懂规矩。

“兄弟,你爹去了,没人教你军中的规矩。我跟你说道说道。”

“多谢老哥。”

“战场上,佐领说什么你就做什么。更大的官长咱碰不到,就是碰到了也不必关心,只有佐领才是咱们的带头人。”

“是,老哥,可佐领刚才为何说没有明军?”

“兄弟。你看见明军前头的铁人军了吧?”

“看见了。”

老兵吧嗒吧嗒连抽两口烟,脸上现出痛苦之色。

“死在铁人军手上的兄弟够多了。好好活着不好么?咱兄弟好不容易躲开明军的炮弹,刚进了广州的花花世界,正该享受一番,何必与一群穷寇拼命。”

新兵恍然大悟,对老兵又是感激又是钦佩,“老哥,你点醒我了,是我太笨。”

老兵咧嘴一笑,“你不是笨,只是要学的东西太多。”

旁边的一间厢房门打开,完事的甲兵拎着裤子出来。

老兵推了新兵一把,“该你了,女人也是你要学的一课啊。”

新兵兴奋地冲进厢房。

老兵啐了一口。妈的,真是倒霉,抢了半夜就抢到两个小娘子。佐领笑纳了一个,这会待在按察司衙门的20多个本佐领兵只得分享一个女人。打下广州城还不如在南雄府收获大。

明军撤退在继续,不是所有鞑靼兵都在闷头抢劫。

广州这么大的城市,不可能撤干净所有人,街道两边不时有衣衫不整的女人逃到大街上,引来红缨白帽或是灰布缠头,身穿号卦的鞑靼兵。

这些敢于挡路的鞑靼兵要么被火枪打成筛子,要么被长枪捅成筛子,结果差不多。

从明军战线至大南门,距离差不多有3.5公里。部队一边战斗一边开进,如果是正常的步行速度,这点路要不了1个小时。可现在不行,2个半小时后,前锋才抵达大南门禁闭的城门下。

安德烈指挥先到的部队转身列阵,掩护后续部队进入城墙下的内环路。

守序轻轻舒了一口气,过去的2个半小时极为漫长。幸好鞑靼兵追击和阻击缺乏组织,都是自发且零散的,看样子损失可以接受。

火光中,逆戟鲸纹章旗飘扬在大南门城下,指引所有士兵。

明军和鞑靼兵都能清晰地看见血红色的守序旗。

在无数个夜里,尚藩都统班志富被噩梦惊醒,这面战旗就是他的梦魇。

数百个藩下兄弟死于这面战旗主人之手,沈阳十王亭皇太极拿尚藩逃兵开刀祭旗,班志富幸免一死,却留下满身无法恢复的鞭痕,那是他一辈子的痛。

皇太极死后,班志富用了其他人两倍的战功才重新爬上都统之位,只有天知道那经过了多少次血战。

戈什哈一个千儿扎下去,“主子,还追吗?”

班志富从恍惚中清醒,“不必追了,收兵。”

……

殿后的明军骑兵队。

范承恩的家丁大声报告,“主子,前锋已开抵大南门,咱们该撤了。”

范承恩此时人是血人,马是血马,没时间下马割首级,完全不知杀了多少人。

答应一声,正要撤退。

一个趴在楼上的鞑靼兵点燃三眼铳,范承恩仿佛被一柄大锤击中胸口,摔落下马,被追上的红缨白帽淹没。

李元胤带着家丁冲出包围,与追兵脱离接触,驱散几小股绿营兵,也赶到大南门下。他是最后的掩护部队。

大南门正对承宣大街,城门紧闭。明军还得再走一段路,东侧的小南门才是撤退终点。

小南门有瓮城,此时城门大开而内里的瓮城门紧闭,守序站在门洞,等最后一个士兵进了瓮城,下令合上大门,用条石堵塞。

第30章 我离开了,但是我终将回来。

(刚才操作失误,用新章节覆盖了下午的章节,请发现错误的书友重下5、6两节。)

————

广州旧城,一场突如其来的冬雨浇灭各处燃起的火头。

尚耿二藩兵在旧城中划分了地盘,最富的几个衙门和几条世袭军官府邸集中的大街被藩下兵瓜分,藩下绿营分到次一点的地盘,配属绿营的屌丝们就只能吃点残羹冷炙。

掳获物很多,可要么需要费劲变现,要么干脆不值钱。

耿继茂很失望,尚可喜只是略有遗憾,比较淡定。

尚可喜见过的场面太多了,珠三角是富庶地区,值得抢的地方很多,不止一个广州城。而且尚可喜明白,广东是他世镇领地,有人有地盘,以广东的条件,很快他能开海贸赚钱,与收获相比,眼前的损失可以接受。

尚可喜走进广州天主教堂。

do,汉名曾德昭。这位勇敢的天主教神父未随军撤退,他的教堂中保护了数百名未及撤退的百姓,尤以裹脚的女性最多。女人总是更容易信仰宗教,永历朝廷里的后妃宫女几乎全是天主教徒。

鞑兵冲进教堂,试图对女信徒施暴。

白发苍苍,身体虚弱的老神父挡在信徒身前,鞑靼兵捆起神父的手脚,威胁他交出基督徒的财产,否则随时会杀死他。

这件事闹得很大,尚可喜得知后,亲自进城干预。

“曾神父。”

“老藩王殿下。”

“我知道你们基督徒。”

“殿下!”

尚可喜看着满教堂的妇女,轻轻点头,“我赐给你,还有你的信徒们生命和自由。”

“感谢殿下。”

尚可喜递给曾德昭一本圣经和祷告书,“神父,这两本书送给你。我听士兵说你很穷?”

“殿下,我将一切都献给了上帝。”

“你去找我的王府参将沈上达,他会给你一座宅邸。需要钱也可以找他报销。”

“殿下,我对您实在感激不尽。我能为你做些什么吗?”

尚可喜一笑,“我对你没有别的要求,留在广州传教就行了。”

曾德昭深深鞠躬,他留在广州就是为了发展更多新信徒。

尚可喜出身东江水师,毛文龙靠垄断中日朝海上贸易养活东江镇,鞑靼人的朝廷中没人比他更了解海贸。

尚可喜出了教堂,抬头朝南方的广州新城望去。

明军炸断旧城东西两侧连接新城的城墙,在新城婴城固守。旧城之战,各部明军共损失三千多敢战的精锐,剩下不到1万人。明军实力大损,但他们的人数相对于新城依然是充足的,防御体系大体完整。鞑靼兵没人愿意在冬雨中打仗,战事一时暂停了。

耿继茂这个憨货计划等雨停后强攻,尚可喜想起这个侄子就是摇头。

城上看得很清楚,明军大船小船日夜不息将人口送向海外,眼瞅着就要撤完。

藩下的儿郎攻城损失太重,尚可喜是不打算再强打了。有兵才有地盘,才能有钱。藩下精兵打光了,凭什么占据广州城?明军同意了,北京的朝廷也不会同意啊,满蒙亲贵谁不想来广州捞油水。

耿继茂真是鲁莽到了没脑子。不过尚可喜也不打算制止耿继茂,爱打就随他打去。

尚可喜坐进轿子,闭目养神,他开始计划如何借助曾德昭神父与澳门佛朗机人搭上线。

当年明朝广东的官儿实在太聪明了,朱纨那个蠢货在浙江剿了双屿,广东官员却与佛朗机人一拍即合,想出借地堆货这种理由欺骗皇帝老儿。有了澳门窗口,不管谁占了广东,跑外海生意就是方便啊。

对了,还有红毛夷。海上是红毛夷的天下,巴达维亚那边也得托人拜访,只要有红毛夷的通行证,南洋海面无人能拦。

尚可喜沉醉于打造他的海贸王国,心思已全然不在弹丸广州新城。

……

广州新城北城墙依托旧城南城墙,旧城南门就是新城北门,明军放弃旧城退守新城后,原来的瓮城、马面变成冲内部署,女墙、城垛远不及外墙面,守军只得拆下新城房屋,使用各种临时搜罗到到材料堆成工事,勉强守稳防线。

守序登上大南门城楼,旧城明军未撤完,其中一部分依然坚守在望海楼要塞。

施焜然和他的兵被鞑靼人重重包围,没有撤退的希望。施焜然在望海楼誓死不退,牵制大量鞑靼兵,有利支援了城内明军撤退。

放下望远镜,守序问明军水师总兵吴文献和张鹏飞,“城内还剩多少人?”

张鹏飞:“10万,按现在的速度,需要3波船才能撤完。”

从广州至撤退基地香山岛有100多公里水程,顺流顺风而下很快,一天多就到。逆流而上就费劲了,快则五天,慢得一周。

杜永和撤到新城后恢复了精神,“天晴后,鞑靼人就会把他们的红夷大炮搬到城下,这面城墙不可能支撑半个月。”

“我知道,杜军门,你若是担心,这会可以先走了。”

杜永和等人留在新城作用已不明显,守城主要是炮战,在南城明军输掉炮战前,守序和本地明军可以守住新城。输掉炮战后,一切皆完。

杜永和如蒙大赦,躬身抱拳,“大统制高义,我与张月、张道瀛商议过了,只带3000兵走,剩下的人都留给大统制。”

“杜军门打算先去哪里?”

“进潭江的九江口,抄了新会、新宁、恩平、阳春、阳江,还有广海卫。这几个县不能便宜了耿继茂。”

这就是杜永和的预案。劫掠五县,收取广海卫属下6个千户所和北津水师营的兵力兵器,再退守漠阳江口。为此,杜永和已提前派出梁得声抢占海陵岛,扩建加固海陵巡检司城。

“吴总兵也去吗?”

吴文献一笑,“我的水师就不去了。”

进潭江无须海船,杜永和用珠江里的船就能办到,失去广东大陆基地,吴文献对杜永和的服从性也不是那么强了。

“杜军门走吧,但要把你的黑人军留给我。”

“这……”

张月赶紧拉了拉杜永和衣袖,“没问题,大统制,312名黑人军,全留下。”

杜永和这支黑人军起源是郑芝龙的黑人亲卫队。

澳门葡萄牙人使用了大量黑奴,数量之多一度引起北京明中央政府关注。

郑芝龙当然没钱买黑奴,不过他收留了数百澳门逃奴编组成军。郑芝龙投降后,鞑靼人将这支黑人军队配属给李成栋。

杜永和占据广州,又从澳门招募了一批人,这支军队维持在300多人的规模,是广州之战中明军战斗力最强的部队。

杜永和对黑人军厚结恩义,有些舍不得让出去。张月劝住他,这会离开广州最要紧。

守序最后嘱咐道:“三位将军,去广海卫,最好避免与王兴、李明忠和东、西山的义兵相冲突,强龙不压地头蛇。杜军门,以后你与他们说不定还要合作。”

“明白,明白。”三人连忙下城,整顿部属去了。

当天,杜永和、张月、张道瀛残兵不到三千,并一万家属登船撤离。

守序重整广州明军序列。

李建捷、吴文献不走,守序将范承恩的残部配属给李建捷。

本地明军由羽凤麒指挥,旧城之战中,羽凤麒证明了他的决心与能力。

琼州明军依然由张鹏飞率领。

四部相加,依然有5000陆军,1500水军,1500水手。与联邦海军水手地位高于陆战队不同,明鞑军通例,水手不算兵额,地位远低于战兵。

5000陆军守广州新城暂时足够,问题是时间。

“吴总兵,你最了解本地情况。疍民武装大约有多少人?”

吴文献:“疍民啸聚,具体人数委实难以计算。我估计二周和李常荣的兵合在一起不超过3000,大小战船百余条。”

“你能压住他们吗?”

吴文献一笑,“毫无问题。”

“那就好,我给你配属2艘加利欧特战船。”守序来回走了两步,“全部人都直接撤至香山来不及了,转移一部分人去黄埔岛。吴总兵,请你抢占黄埔岛,环列水师战船守之。”

广州城南江面有海珠、海印两炮台防护,疍民对广州码头的袭击并不成功。黄埔岛就不同了,那里没有永备工事依托,只能靠战船防御。

守序要抢时间,充分利用每一分运力,一边用平底江船和舢板将部分人员转移到黄埔岛,一边派能出海的船去香山。广州城中居民会游泳驾船的人极多,水手是不缺的,临时招募即可。

明将们重做撤离计划,两步同时进行后,撤离速度大大加快了。

天气放晴,鞑靼人重新发起攻击。望海楼燃起冲天大火,守将施焜然与要塞同殉。

火势至夜未熄,羽凤麒、马承祖、撒三浮泪流满面。

郭瑶跪地大哭,以头戗地。

耿继茂消除后方威胁,开始攻城准备。在城中修筑炮垒,拖来攻城炮,前送弹药。

最后的战斗很快来临,以这个时代的火炮精度,攻击对方野战炮兵阵地是毫无意义的行为,纯属浪费时间浪费弹药浪费身管寿命。

广州城有其特殊情况,明军无须节约,敞开了打,即便只命中炮垒旁边的建筑,飞起的碎片也能干扰敌军射击。

有些胆小的鞑靼军炮组丢下大炮,躲进两侧的房屋中。

如果有一支能战的兵趁这个机会出城反击,有机会夺取敌军炮兵阵地,只要钉死那些炮门就能延缓敌军进攻速度。

守序叹息一声,现在做不到。

炮战持续三天,城墙被打得碎屑纷飞,明军临时构筑的工事散乱一地。

大南门、归德门城楼砖石建筑,一时半会还能顶住,成为守军核心火力输出阵地。

没必要节约火药了,各种临时制作的燃烧、爆炸类火器不要钱地向城下丢,挡住鞑靼兵。

守序注意到,敌军攻城欲望与此前相差很大,很多时候,只是稍微射击几轮,本来爬梯子的鞑靼兵就丢下装备退了下去。他们大约也不想打了。

最后的百姓即将登船。

羽风麒、马承祖、撒三浮、郭瑶四人同时请命,留下为百姓断后。

郭瑶主动请缨让守序非常意外。

“郭将军……”

“大统制不用说了,郭某就没想活着出广州城。”

广州左卫汉兵指挥使张启贤大哭,“你们,你们躲着我商量好了是吧。”

羽凤麒拍了拍同僚的肩膀,“我一辈子在广州,哪里也不想去了。”

“我也留下!”

“张指挥使,乡亲们需要一个带头人,你就别和我们争了。”

……

当夜,羽凤麒率自愿留下的200多明军官兵留守,其余人撤出广州城。

海珠炮台上,守序看着最后的明军旗帜退到靖海门城楼。

羽凤麒倒下了。

守序向着城楼敬礼,“羽将军,我离开了,但是我将回来。”

第31章 投奔怒海

香山岛,潭江口。

少数被战争封闭在城中的外地商人和乡下有投奔去处的本地人离开广州城后,分散避进珠江口复杂多变的水系。除此以外,来自广州府各地共有20万人汇聚到香山岛,等待上船。

近千艘船布满海面,旌旗猎猎,战舰如海中的堡垒,帆桅如水中的森林。这是自南宋末年以来,中国海上力量最大的一次集结。

当守序向东南盟友们去信时,他没想到最后能来500艘船。许多船主守序并不相识,只是盟友的盟友,朋友的朋友。

戎克船简陋、便宜,不耐使用,不耐风浪,远洋航行能力差。可戎克船的数量足够多。

“谢谢。”

“谢谢。”

“谢谢你们。”

守序向来自江浙闽,来自广东各地,来自南洋的海主、军主们敬酒。除了郑成功,中国海上能叫出名字的派系都来了。

东南总兵们、郑彩、陈奇策、邓耀、杨彦迪、汪汇之……

不知是谁高声提议,推举守序为海上盟主,引来无数附和声。

广州失守了,可自鞑靼人兴起以来,他们第一次未达到屠城的目标。

水手爬上桅杆,挥舞手中的武器,发出响彻云霄的欢呼声。

近千艘船,2万多水手,也许有人不知道他们在欢呼什么,只是单纯与同伴一起加入亢奋的合唱。士兵的感情现实而朴素,他们虽然看不明白,但他们很高兴。

鞑靼人的军队曾经开抵香山岛对岸,他们无力更无胆航渡。

千艘海船布满海面,尚藩骑兵很干脆地后退三十里,远离海岸线,筑营固守,不敢越雷池一步。

3艘联邦护卫舰,4艘加利欧特桨帆战舰,鸣响全部火炮,向山顶飘扬的逆戟鲸纹章旗致敬。

守序接受了欢呼,自这天起,他成为海上的盟主。

……

20万人登船是很复杂的行动,船队依次出发,最先走的是本土和南洋的大广船,这些可以跑远海的南洋船装载了7万人航向后江府和本土,林同文对这批人口翘首以盼。

东南各家的大船装载3万人航向婆罗洲。

近海船只和部分船况不太好的大船装运10万人,沿广东海岸线航向海南岛。远洋船不够,这批移民将暂住海南,等明后年再南下。

守序登上护卫舰越秀号,戎广尊正在船上等他。

“戎参将想加入海南明军?”

“是,不止我,还有来自舟山各家,一共114艘船,21 00名士兵。

“戎参将想驻扎在哪里?”

“听凭安排。”

守序略略思索,“海南本岛用不着太多水师,戎参将驻雷州白鸽门水寨如何?家属可以安排到硇洲岛。”

硇洲岛面积50多平方公里,约有半个岱山岛大,刚好可安置一镇兵。

从广东到广西,太多明军散兵撤退到中国最后一道分水岭。

守序给大股明军分配州县,小股明军分配巡检司城或是营堡,总之尽力予以安置。

退下来的明军多为陆军,即便有内河水师,在过鬼门关时也丢光了战船。戎广尊部是唯一成建制的水师。

船队分批撤离,守序搭乘越秀号护卫舰最后离开香山。

耿继茂的主力停在广州修整,由郭虎、高进库、先启玉指挥的前锋部队向西开拔。下一次大战已迫在眉睫。

自香山岛以西,海岸线上有诸多明军在坚守,守序走走看看,评估友军们的实力。

沿海明军四大部。

一、王兴、陈奇策、萧国龙。

陈奇策占据上下川岛;王兴占据镇海湾汶村;王兴的副将萧国龙在山中永丰寨屯兵,三军遥相呼应。这一路明军有山有海,实力很强。

陈奇策有2000多兵,100余艘战船。王兴也有2000多兵,汶村名村,实际是座非常坚固的坞堡。

王兴攻下汶村,屠尽当地原有村民,在汶村附近大修工事,遍布壕沟炮垒,鞑靼人若要进攻汶村,只能长围或是用人命填。

守序放下望远镜。

萧国龙在大山里,守序够不着,想来问题暂时不大。

陈奇策的上下川岛也没问题,岛屿面积够大,岛上有一座巡检司城、一座巡盐司衙门,基础很好,足够他驻扎。鞑靼人无力下海,陈奇策以上下川岛为基地可以辐射珠江口。

唯一的隐患是作为核心的王兴部,汶村是明军最靠近广州的要塞,且离海岸尚有一段距离,万一被围,难以救援。就看鞑靼人攻取的决心了。

二、杜永和等人的漠阳四城。

上下川岛西面是海陵岛,海陵岛也有一座巡检司城,具备驻军基础。占据海陵岛的是李成栋部将梁得声。

杜永和席卷潭江沿岸,带着数万百姓退到漠阳江口,这又是一次大撤退。

北方来的明军就是狠,杜永和把阳江县城和周围的太平堡、莲塘堡全拆了,建材从漠阳江运至海口,用来加固北津水师城、海朗守御千户所、双鱼守御千户所。

阳江海防重地,北津水师城是明朝广东水师6个营之一,曾经是阳电参将和高肇海防兵备道驻地,港口能容纳战船百艘,城中足够3000官兵屯住。

漠阳江口四城直接靠海,交相呼应,不可能从陆地直接围死。

守序到时,杜永和已登船去婆罗洲经营后方领地。

张月驻双鱼所城,张道瀛驻海朗所城,吴文献驻北津水寨,梁得声驻海陵岛。

守序简单与总兵们交待几句,继续向西巡视。

三、神电卫即电白城

守序这是第一次到电白博贺港。

与陆展同城的明将崔良槚最终还是退出电白城,转而占据平山巡检司红花堡和赤水巡检司,与电白城隔博贺湾相望。

陆展没了掣肘,放手施为,搞出了让守序瞠目结舌的东西。

原本的电白城很坚固,但东面城墙近山,在山上架炮能轰到城中。陆展把那面城墙拆了,在后面重建,整个电白城面积只有原来的4分之一。

城墙加厚一倍,四角筑实心大锐角台,四门筑实心半月堡,周围的壕沟挖得跟蜘蛛网一样,壕沟外修倾斜土堤防炮,倾斜的角度正好足够城上火炮向下射击。

在城与海之间,又修了一座更小的棱堡,未来得及包砖,用原木包的外立面。

电白城离海有点距离,本有可能被围,这座棱堡杜绝了隐患。更南面的莲头半岛则依托山岭修筑四座大型炮台,莲头与大陆之间的陆路只有200米宽,全在炮台封锁范围。

电白与莲头共同护卫了博贺湾,战船在海湾中避风避浪,台风天很安全。

守序下船实地参观电白要塞。驻军倒不多,共1100人,分驻三座城堡。

“陆指挥使,你这套要塞厉害啊。”

陆展眉毛挑了挑,“那是,前前后后花了18万两银子。”

“这么多钱,其实足够你在南洋过上富翁生活。”

“电白是我家,银子花在家里没毛病。”

守序点点头,沿着城墙走到一号棱堡。

“要塞是谁设计的?”

“电白城是班杜思,莲头要塞是佩德罗。”

“我看了一路,广东沿海堡垒,以你的电白城最坚固。”

“那是,我这的炮手都是从澳门雇的。我不知道哪的炮手最厉害,但我知道哪的炮手最贵。”

守序微叹,打仗就是打钱啊,杜永和其实也有钱把漠阳四城修成电白这样,但广东毕竟不是他的陕西老家,杜永和只是征发民夫用土办法加固,没投多少现金。

“这些城堡都是谁在指挥?”

“电白城由班杜思负责,莲头堡王鹏负责,小棱堡禾大壮负责,水师是佩德罗在管。”

“咦,那你本人呢?”

“哎呀,我可忙了,根本没空管城防。电白的兵屁事多,我每天都在忙着找更多钱和更多小娘子安抚他们。”

守序一阵无语。

一号棱堡架有两门12磅青铜炮,澳门卜加劳炮厂出品,蕾丝花纹缠绕,铸造十分精美。

明军更多装备铁炮,陆展在海南订购了5种口径的铁炮,另花大钱买了6门青铜炮。

铁炮寿命不如青铜炮,陆展是做了长期战斗的准备。

守序向城内看去,纯是一个大军营,街上平民很少。

“电白城的百姓应该不止这么多人吧?”

“几年了,运了1万多人去婆罗洲。来不及运的人秋收后我都打发进了山,城中只有士兵和小娘子。”

“你储备了多少粮食?”

“放心,算上咸鱼够吃一年,莲头我还开了点蔬菜地,一边打仗一边收菜,美得很。”

“好吧,佩服。”守序一笑,“鞑靼人正在来的路上,陆指挥使还需要什么吗?”

“硫磺、硝石,如果有成品火药更好。”

“一船军火。请陆指挥守住电白城,减轻海南压力。”

“准备了3年半,就等着这一天。鞑子最好来得多点,不然我担心不够打呀。”陆展舔了舔嘴唇,沉痛地道,“可惜我的兵里流氓比较多,他们都不懂如何做殉国的英雄,只懂如何让鞑子去殉国。”

两人笑了一阵,守序伸出双手,“陆指挥,战争还很漫长,请多保重。”

“保重。”

越秀号离开博贺港,继续向西,进入李明忠的沿海第四防区。

李明忠和张鹏飞是最后的东江镇,从辽东半岛至广东最南部的沿海,他们跑遍了中国海岸线。现在大陆上已经无路可退了。

李明忠彻底拆毁高州府城茂名,把砖石建材运到化州和吴川。

鉴江、梅花江与大海包裹了李明忠的驻地吴川城,鞑靼人若要攻城只能渡河强攻,填河抵近那是做梦。

岛上有吴川县和邻近的宁村巡检司城,李明忠的投入不如陆展,但也基本照着海南诸堡要塞化了。

李明忠有一支水师,他身后还能得到广州湾东海岛杨彦迪的增援。虽已向曾樱输诚,但李明忠官位高,资历深,独立性较强。守序对他没提多少要求。

再向西已是雷州半岛,守序回到海口城。

从新会至钦廉,整个广东珠江口以西的海岸线上,无数军民泛舟大海。香山归来,未参与远航的船是转运主力。

海南岛人口已突破120万,并且还在迅速攀升。

截至目前,整个“投奔怒海”计划执行顺利。海南只是移民中转站,后江、本土、婆罗洲才是最终目的地。

守序合上摆放在桌上的计划书。

“上川,拿去存档。”

“是,执政官。”

守序新任副官陈上川接过代号“投奔怒海”的航运计划书,红色的封面异常显眼。

数十万人口下南洋,将给联邦带去宝贵的人力资源,等这些人恢复生产,联邦将成为南洋不可撼动的强国。

守序走到阳台上,点燃烟斗。

湛蓝色的海湾中,十艘崭新的加利欧特桨帆战舰正在训练。

白色的船帆,年轻的水兵。

“投奔怒海“不是结束的开始,但这是开始的结束。

本卷完

序章

广西桂林城,冬雨淙淙。

混乱的人潮从西城门涌出。

“让开,让开,都他妈让开,让大人先走。”

全幅武装的家丁用皮鞭刀背抽打本部或是他部的营兵,给武将开路,保护女眷孩子冲出城门。

应该峨冠博带的文官脱下官服,换上便衣,带着家小也试图混入其中。乱兵们逮住文官杀掉,抢走女人拖到路边,光天化日之下施以暴行,裹上一身泥水。

部分乱兵见暂时走不掉,索性散入各个街区中,对桂林城进行最后一次搜刮。

乱兵在施暴,妇幼在嚎哭,泥泞把一切染上灰色,一如这昏暗的天空,贴切诠释了当下的大明朝。

桂林留守瞿式耜站在城楼上,任凭雨水打湿全身,满心悲凉。

“朝廷以高爵饵此辈,百姓以膏血养此辈,不想今日作此散场。”

瞿式耜中军徐高拉着桂林留守的衣袖,满脸焦急。

“御滇营和楚军全都崩了,阁部,阁部我们也走吧。”

瞿式耜缓慢却坚定地挣脱徐高的手,“我是桂林留守,城存与存,城亡与亡。我自丁亥(1647)三月已拼一死,今日正是死得其所。”

徐高双膝跪倒,声泪俱下,“阁部……”

“带上我的信去梧州,告诉天子,我尽力了。”

见徐高还是不起来,瞿式耜急得直跺脚,“快走,再晚你也走不了!”

徐高给瞿式耜重重磕了三个头,下城朝梧州而去。

自九月孔有德突破曹志建的镇峡关,广西明军在桂林接近地抵抗近2月的时间。

孔有德经灌阳攻克阳朔,迂回桂林东南侧翼,切断桂江水运通道。

严关正面的鞑靼人再从北面缓慢却坚定地压过来,桂林城的北、东、南三面已被包围。

御滇营和楚军的溃军乱兵丢弃辎重,出城后向西,在唯一的生路桂林—柳州官道上向西南狂奔。到傍晚时,偌大的广西省会已几乎空无一人。

瞿式耜整理好衣冠,端坐在留守府中,等待最后时刻来临。

夜晚,新任两广总督、瞿式耜关门弟子、张居正曾孙张同敞从东面撤到桂江,将所剩的残军交给部下指挥突围。张同敞本人泅水游过桂江,进入桂林城,欲与老师同殉。

第二日清晨,大队留着辫子的避雷针、红缨白帽、圆形檐帽开进桂林,俘虏瞿式耜、张同敞。

南明擎天柱塌了。

瞿式耜中军徐高突围未成功,被鞑靼兵俘虏。

靖江王父子未逃,与府同殉。

孔有德迈步走进靖江王府,踌躇满志,顾盼自雄。这里以后该叫定南王府了。

……

十一月,梧州城的永历皇帝在同一天接到广州、桂林两省会失守的噩耗。

当月十一日,宫廷后妃、朝廷大臣、禁卫军及家属上万人仓促登船,匆匆离开梧州,沿珠江上溯,再次向高一功、李来亨驻扎的南宁转进。

在广东时,永历朝廷各部门大体完整,能维持朝廷的架子。撤退中,很多臣子绝望了,挂印而去,朝廷自此星散。

马宝不愿投降,也没追随皇帝去南宁,与多数将军一样,率残军入山打游击,等待时机。

肇庆参将宋裕昆以城守营投降鞑靼人,李元胤终不能抗,率残军撤离肇庆,追赶皇帝的步伐,向南宁撤退。

德庆州总兵董方策原打算率亲军入罗定州山中,与罗定总兵广东人罗成基会和,继续在山区坚持抗战,一封来自贺州的信让他改变了主意。

方以智站在山顶,看着江面上混乱的船队,满心悲凉。清风拂过,吹起他的僧衣。

方以智双膝盖跪倒,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与永历诀别,转身向南而去。

……

桂林城东南直线距离80公里,桂江下游平乐府。

鞑靼广西提督马蛟麟的前锋骑兵已抵平乐外围。

广西最后一支有战斗力的本土明军焦琏部驻扎于此,挡住鞑靼兵南下大道。

瞿式耜、张同敞被俘后,对这个南明文天祥一般的人物,孔有德起先倒也比较优待。可瞿式耜一心求死,他派人给焦琏送信,约再复桂林,信在过城门时被鞑靼兵搜出。瞿式耜、张同敞求仁得仁,在桂林就义。

焦琏得知消息,仰天长叹,“瞿公骄客兵,轻腹心,终有此祸。”

平乐总兵朱旻如问道:“宣国公,接下来我们怎么办?”

焦琏摇摇头,“宗臣,事已不可为,但我们现在还不能死。”

“是,国公。”

“你带3000兵守住平乐,我回五屯屯田千户所(梧州府境内所城)治兵,看住你的后路。”

朱旻如一笑,“国公,其实无所谓后路,我会与平乐城共存亡。”

焦琏默然良久,轻轻拍了拍朱旻如的肩膀,“好兄弟。”

南明中央仅剩桂南半个省,从桂北下桂南有2条道路。

一条是桂江转西江干流浔江的水路,一条是经柳州府翻昆仑关的官道。

水运是正路,昆仑关是奇路。历代攻邕浔地区,都是以大军沿桂江向下打吸住对手主力,再以奇兵下昆仑关。

平乐城西城墙控扼桂江江面。从平乐南下梧州再无坚城可守,朱旻如守在平乐,屏蔽掉鞑靼人最主要的进攻轴线,他守得越久,永历在南宁喘息的时间越长。

梧州失守是迟早的事,焦琏退到五屯所,卡住西江干流,挡住广东方向攻来的鞑靼兵。

这样再加上柳州等地的御滇营、楚军守住昆仑关,永历皇帝至少还能保住半个广西。

焦琏还是小将时,就从张献忠手里救出还是郡王的永历天子,算是皇帝藩邸旧识。永历与焦琏感情非常深厚,焦琏也是永历唯一真正信任的外镇军将。

对这份知遇之恩,焦琏早就准备好以死报之。只可惜因为与御滇营械斗,焦琏部下三个勇将有两个死于明军自己人之手,他的战斗力大不如前。

……

永历的船队逆流而上,于十一月末抵浔州城。

傍晚,明庆国公陈邦傅登上北城楼,大队士兵全身披挂,从城墙上跑过,民夫运来弹药,堆到炮位旁边。

江面上的皇帝仪仗和禁卫军勇卫营军旗耷拉在桅杆上,陈邦傅冷笑几声。

“定南王爷在等我们的好消息。开炮,开炮,打烂皇帝。”

士卒民夫低下头,噤若寒蝉,无人敢动手。

陈邦傅大怒,踢开炮手,亲自击发一门铁炮。

“打烂皇帝御船,赏银1000两,轰他。”

在银子激励下,“明军”装填击发,朝停泊在浔州码头的船队轰击,弹如雨下。

数百条江船聚成一堆,根本不需要瞄准,浔州炮弹落进船堆,几乎每一发都能带走几条人命。

1艘船起火。

10艘船起火。

100艘船起火。

皇帝亲军大乱,解开船缆,四散而逃,互相碰撞,上演数不清的船祸。

随扈明军士兵、家属、船夫、文武臣子的尸体飘满浔江,在波涛中浮浮沉沉,向下游飘去。

马吉祥、庞天寿、李元胤、林时望护卫御船历尽艰辛冲出重围,逃出浔州修罗场。焦琏未能逃出,全家被陈邦傅抓获。陈焦二人是儿女亲家,陈邦傅没有任何怜悯之心,焦琏全家成为献给孔有德的见面礼。

李元胤的军队主要在后队,这会全完了。回望浔州城,元胤仰天长嚎,“陈邦傅,我要扒了你的皮!”

惨淡的永历朝廷继续向西,到南宁府才停下。

永历检点残军,脸色惨白。

随扈的近万军队只剩下三千多人,其中以辽东人林时望的勇卫营残部较为完整。

林时望是黄得功的部下,出身就是崇祯的禁军勇卫营。

老勇卫营弘光年在芜湖大营解体,庞天寿以葡萄牙士兵为基干重足勇卫营,林时望自行募兵也加入其中。

对控制朝廷的马吉祥来说,这支部队并不可靠。

马吉祥设下鸿门宴,请毫无戒心的林时望上船做客,席中砍死林时望,夺取禁军兵权。

李元胤愈发心寒,他与马吉祥是政敌,再待下去更是难逃一死。

元胤辞别皇帝,带着最后200多残兵,南下翻过分水岭,进入海南明军势力范围。

守序将钦州灵山县分给了朱统鉴、上官星梧等部义军,李元胤向守军出示皇帝诏命,表示自己去钦州整军勤王,顺利通过关卡,进入钦州城。钦州如今几乎是座空城,百姓全被移走了。

元胤五弟李元泰闻讯从太平府中越边境率军与义兄会和。几年前的派出的这支小部队协助当地明军和土司打退越南高平莫氏侵略军,此时增援而来,对李元胤不啻于久旱的甘霖。元胤在钦州收取太平府土司兵,军势稍稍复振。

过了一段时间,海南留守知州周瑾向李元胤交接钦州大印,“我们大统制说,南阳候一路征战辛苦,我们让出钦州城给将军,供将军养兵。”

李元胤于绝境中收到这份大礼,激动地快要说不出话了。

“周太守,哦不,周兵宪离开州城去哪里?”

周瑾一笑,他卸任知州,被提拔为广东按察佥事,钦州兵备道。

“钦州四军,周某驻哪一部都不合适,大统制命我去大风江口的城堡屯住。”

大风堡位于钦州东南大风江口,与钦州城山势隔绝,是一片独立的海角。周瑾直属部队只有200人,守序将海角一带的几十个村子,4,5000人口划给他,作为直属领地养兵。

“钦州有四部兵?防城和龙门港有邓耀,灵山有朱统鉴,钦州是本爵的,还有哪部?”

“贵爵的老相识,德庆守军董方策也会来钦州,我们把他安置在州城东面的平银堡。”

李元胤叹气道,“宣平伯也来了?父亲留下的故人没多少了,请兵宪转告宣平伯,本爵对他的到来万分欢迎。”

“下官一定转告。另外还要告诉南阳候一个好消息,安肃伯(李建捷)正在路上,贵爵三兄弟很快就能团聚。”

李元胤脸上浮现出了久违的笑容,乱世中再没有比亲朋好友团聚更让人高兴的事了。

周瑾躬身抱拳,“南阳候,钦州一地有多支驻军。请贵爵整顿部伍,善加安抚士卒,切莫再与周围友军起了冲突。大明朝就剩下这点兵,实在不能再内耗了。”

李元胤原本也是个内斗小王子,手上友军的血一点不比别人少,闻言老脸一红,“兵宪放心,本爵会尽力弹压。如果有些许摩擦……还请兵宪出面调解。”

“此本官份内事。”周瑾应承下来,继续说道,“钦州城还有些粮食,够贵爵部下吃上数月。我们搬走了钦州百姓,土地都空出来,请贵爵抓紧安排军属和流民屯垦养兵。”

“这是自然,本爵会立即办理。”

周瑾点点头,“如此本官告辞了,贵爵请留步。”

李元胤坚持把周瑾送到城门,带着士卒家属颠沛流离,最后还能有座州城暂居,李元胤实在是满怀感激。

几天后,李建捷、董方策相继来到钦州。李元胤的兵在浔州城下溃散,其中有一部跟随大队溃军涌入北流江口,被海南明军收容。

守序命令甄选出李镇的兵,交李建捷带到钦州。

李元胤的军队恢复到2500人,重新成军,桂北地区许多散兵游勇和流民进入钦江流域。春耕在即,元胤任命了一些文官,抓紧时间恢复生产。

……

北流江口,藤县。

贺州镇和小袁营全军撤至北流江。

广东鞑靼人在占领肇庆后,可能是休整恢复元气,停下进军脚步。永历皇帝离开梧州后,当地有3个月之久处于无政府状态。

贺州镇和小袁营趁机搬空梧州,带走所有人。

在藤县,贺州镇遇到部分永历禁卫军和焦琏镇的残部,几波人加凑在一起。老弱装船,青壮步行,南撤的人流前锋过了鬼门关,后队还在北流江口。

贺虎臣率1500兵扼守县城,架炮封锁江面,确保北流江安全。

前贺州兵备道谢元汴向贺虎臣道别,“贺副总兵,原本我想与你一起镇守藤县,等难民们撤完。可琼州任命我为钦廉巡抚,廉州事关紧要,谢某只得先走了。”

贺虎臣不在乎地道:“中丞尽管去,藤县有我,不会有失。”

北流江、南流江大撤退,沿江州县一并撤离,计划中的总人数有20余万,整个一支移民大军。两条江上有1000多艘江船在日夜运转,全部撤完历时可能要1年。在此期间,藤县万万不能有失。

谢元汴登船,从藤县船行至北流县,翻过鬼门关,从南流江顺流而下。大半个月后,抵达廉州北海港。

守序用茶盖轻轻刮去茶水中的泡沫,对谢元汴道:“梁也,我打算把廉州、博白、兴业,一府二县让给忠贞营,郁林给新到的楚军。南流江区域这些兵马,都交给你来监军。”

“下官领命。”

“这个巡抚的差事不好干,谨慎从事。”

“主要的困难在忠贞营,下官知晓了。”

守序起身,“冠头岭北海区和这座城堡作为你的直属领地,由你的抚标兵驻守,我再配属一支水师,善加利用吧。”

“下官一定整顿各军部伍,督促士卒力战,护卫海南西部藩篱。”

守序点点头,“周瑾管着钦江凤凰江,你管着南流江。他是兵备道,你是巡抚,虽然你官大一级,但你二人还是合作为主,遇事多商量。”

“下官谨记。”

守序摆摆手,离开北海堡。

经过长达半年的反复说服接洽,高一功、李来亨、党守素放弃北上夔门的打算,同意移驻到廉州府。

守序将他们一部分家属送到后江湾(西哈努克市湾)。忠贞营领地在后江府西北,被一片丘陵地区包裹的,位置相对独立。党守素带人去经营这块领地,高一功、李来亨留守廉州府。

忠贞营到来,让守序填补上粤西防线最后一道空缺。

联邦现在不可能在大陆投入陆军,若要保住人口来源地,守序必须依靠中国本身的军队。忠贞营作为其中战斗力的翘楚,肯定是最重要的力量。

明军和忠贞营越打越弱是因为他们的资源太少,南明最后剩下来的兵肯定是忠义程度比较高的士兵,他们可以少拿军饷,可是军火、弹药这些补充起来太困难。有多少次,明军战败的原因就是库存火药消耗殆尽。

包括刀枪、军服、鞋、药品在内,装备无一不缺。类似忠贞营这样的强兵就在穷困中衰落下去。

孙可望的西营当年战斗力比忠贞营差远了,可他们拥有云贵两省,现在实力不可同日而语。

守序尽力给各军提供起码的补给,帮助他们恢复部分战斗力,不要求达到李定国的水平,至少把城守住。

1651年3月。

永历朝廷在南宁地区休整了两个多月,争吵了无数次没吵出个所以然。南宁是永历朝廷最后一块国土,在这里,永历还是个皇帝,马吉祥也是个权臣。

朱旻如死死守住平乐府,孔有德未打开南下大道,只得兵进柳州昆仑关。孔有德若是全军南下,南宁守不住的。多数大臣建议永历南下钦廉投奔海南岛,也许这是最合理的选择。

但马吉祥控制了禁卫军,他坚决反对南下海南。马吉祥和庞天寿早就投靠了孙可望,在马吉祥引领下,西营大将贺九仪率5000精骑开抵南宁府,斩杀首辅严起桓,控制朝廷。

琼州府,督师衙门。

曾樱与守序对坐,看罢南宁来的信报,曾樱颤巍巍摘下老花镜。

“你以前说要斩杀马吉祥,就是为了杜绝天子进入海南的可能吗?”

守序沉默不语。

“你这是承认了?”

“老先生,我们也没有派兵阻拦皇帝。”

曾樱将信报拍在桌上,瘫倒在藤椅里,无力地道,“随你吧……”

“老先生,孙可望的兵护卫行在,皇帝没有危险。我们应该把注意力放在鞑靼人身上。”

尚可喜留守广州,耿继茂的大军开抵高州,兵临鉴江。

曾樱闭上双眼,“你回去办你的事,我这把老骨头再跑一趟海北。”

“老先生。。。。。”

“不必多说了,这本就是我的份内事。你回国一定要运来足够的粮食,粤西琼州一百多万军民,全指望南洋的粮食了。”

守序深深一揖,“我一定竭尽全力。”

“惠王子现在怎么样?“

守序一愣,略微回想了下,“应是在我的领地教书。“

“照顾好惠王子。“

“我知道了。“

守序登船离开琼州。

琼州本岛和正在途中的移民共有160万人,这个数字还在不断增长。

去年收割的秋粮尚未吃完,大体上还能撑到今年南风起。

海南粮食采用配给制,优先供应军人,老人妇女小孩减少主粮供应。

增加捕鱼打猎,采集野生油类植物果实,从南洋运来油棕果。

所有办法都想尽了,粮食的缺口仍高达80万石。

这只有两个办法,向南洋运输多出的人口,从南洋向海南运输粮食。

第1章 元老院首席元老

联邦首都,证券交易市场。

守序的马车从市场门前经过,门可罗雀,交易清淡。

“投奔怒海”计划实行近两年,守序从广东带回十余万人口,还有数十万暂居海南岛等待运输。

搬空包括广州在内的数个州县同时也得到40余万两白银和部分丝绸等高价值战利品。

联邦尊重私有产权,当然不会直接抢劫。南洋银行用银行券,政府使用本土、后江府、婆罗洲三区的“地票”向移民有偿换取。

首都建了一座二级市场,半强制半自由发型的有价证券可在场中交易。

战争状态下,当然交易的人不多,成交价多数也低于发行价。

守序收回视线。

西班牙是个大国,马德里的财力不可能派出大舰队和陆军跨洋远征,他们投入到远东的力量始终是有限的。

但在终战前,西班牙就像悬挂在联邦头上的一柄利剑,商人们始终信心不足,资产价格自然也就上不去。

“婆罗洲的地价格那么低都没人买吗?”

林奇:“我知道有个暹罗商人买了3万多亩,周围的人都嘲笑他疯了。”

守序:“这样下去不行,告诉国税局,5年内免征证券交易契税、印花税。”

林奇:“好的,阁下。”

守序:“办完这件事,你可以外放了。”

“阁下?”

“做好去中国的准备,接任琼西行政长官。”

“去海南岛?阁下,我以为会是古晋。菲利普最近一直运作回国的事。”

“我考虑了很久,你懂中文,雷迦不懂。他更适合古晋,还是你去琼西。”

“明白了,我尽快准备。”

马车在内阁大楼停下,守序推开车门。

卫兵敬持枪礼,守序用权杖轻点帽檐。带铁的靴跟踏在花岗岩地面上,发出吭吭的响声,在走廊里回荡。

人已到齐,守序在圆桌首位坐下。

“先生们,开始吧。”

首先由李君常报告粮食问题。

“我们只有后江府实现粮食自给,今年农业税可收取20万石大米预定航运海南,大家知道这并不够。海南仍需60万石,本土和婆罗洲需要40万石。也就是说,我们需要100万石大米。购买及运输这些粮食,我们需要50-60万两白银,执政官从广州带来的白银,仅仅只够今年的开支。在可以预见的未来三四年内,我们在粮食上的缺口将有200万两。我想提醒各位注意,中央财政包括贸易、金矿在内全口径收入1年不到100万两,大部分用于军费和行政开支,压力太大了。”

守序敲敲桌子,“这没办法,只能硬撑,元老院早就达成共识,有人才有钱。”

李君常:“我明白,所以我们只能借钱。”

“找谁借?”

“英国人、荷兰人、暹罗人、印度人,谁有钱找谁借。”

守序:“我们现在的负债有多少?”

“南洋银行不计,我们的政府负债已有400万两。如果可以,我希望尽快结束与西班牙的战争,节省军费。”

“战争的事等会再说,借钱的事你抓紧办。”

“好的。”

总理马尔蒙苦笑,“你还真是给我留了个烂摊子。”

守序:“古晋的铜金矿今年产量能上一个台阶,到时压力会有所缓解。”

“古晋本身也需要钱,中央所获有限啊。”

“撑过这几年,我们休养生息。”

“也只能如此了。”

第二个报告的是台湾商务代表博格斯。

自古晋铜金矿、金矿投产后,台湾已不再向本土输送铜锭,出产全部留用。

台湾海峡局势错综复杂,岛内岛外各种势力蠢蠢欲动。

“去年我们镇压了40多起岛内叛变,其中多数与岛外势力有勾结。”

博格斯的发言引起了一阵议论声。

守序:“你们需要什么?”

“增派两个营南洋陆军,军费由我们自己负责。”

守序看向陆军司令霍尔雷恩。

陆军司令点点头,“不花钱,我可以抽调一个锡克营和一个本土营。”

联邦接纳了很多印度锡克教徒,允许他们自由信教,条件是为陆军服役。锡克人英勇善战,关键还很便宜,陆军很喜欢用作辅助部队。

台湾与大陆之间联系比南洋方便,那里人口接近40万。中国人很善于种地,得益于引进的高产作物台湾开发近十年,粮食勉强实现自给,但生活水平没南洋高。而且这种粮食平衡是危险的,经不起水旱大灾。

第三个汇报的是驻印度高级商务代表菲尔比。

“约翰公司希望能获得更多丝绸,另外茶叶销路比预计的好,英国人希望我们能在去年基础上再增加一些。”

“告诉英国人,茶叶不是问题,现在这点货,我们自己的产量就能满足。至于丝绸,我们有丝织工,有机器有地,但我们需要启动资金。英国人若是想要更多货,请他们自己来投资。”

“我回马德拉斯就拜会格林汉姆。”

菲尔比之后,各殖民地各部门又报告了一些经贸、防务和行政工作,内阁多数都有定案,无须守序操心,签字盖章即可。内政守序基本不管。

殖民地和商贸代表报告完即退出会议室,随后召开的是大本营与内阁联合会议。

守序:“海军说说吧,去年的海战是怎么回事?”

斯特林站起身,“我先代表海军向大家道歉。去年有3艘西班牙盖伦战舰闯入安南和广南沿海,2波运输船队遭到袭击,大部分运输船适时转向近海,但还是有21艘船被敌舰击沉,人员损失超过5000。”

搁浅的运输船更多,船上的人多数被广南收容,经陆路抵达后江。联邦为此向广南支付了一大笔赎金。

马尔蒙打圆场道:“海军尽力了,敌舰不与我们决战,只袭击运输船队。海军出动后,西班牙人乘北风南下,炮击了古晋。前不久才乘南风返航。”

守序摆摆手,“追究责任没有意义。海军每年拿走7成的军费,我想知道海军今年怎么办?”

斯特林:“我们已拟定作战计划,派出3艘女神级和7艘护卫舰、4艘通报舰,与苏禄人联军进入菲律宾内海,攻打宿务和怡朗。”

航线太长,海军无力出动主力舰给庞大的移民船队护航,斯特林只能选择主动找上西班牙人。

守序:“我没意见。我想提醒你们,我们买女神级是用来打仗的,不是摆在码头好看。”

斯特林:“是,我会把原话转告各位舰长。”

“台湾的两艘巡航舰今年将完成舾装,如果情况允许,你们打完菲律宾北上台湾休整。移民船队将在琼州等你们一起返航。”

海军作战计划基于风期推测,海军判断西班牙人在南风期来的可能性不大。

西班牙人在南海西侧没有避风港,广南也不会允许欧洲战舰进港,南风期来如果遇上台风就死定了。西班牙更大可能还是选择在北风期南下后江。

会议最后是人事调整。

菲利普.爱德华调回海军,晋升准将,任大本营军令部长。

威斯特海姆晋升陆军少将,任大本营参谋总长。

陆军第一团团长郎格曼晋升陆军准将,任第一旅旅长。旅级编制在陆军出现过几次,都是战时临时编制,打完即撤。这次是正式成立,暂时难以满编,先与陆军士官学校一起研究更高级的陆军合成单位战术。

雷迦任古晋副行政长官,主持婆罗洲殖民地工作,蒂奇升古晋防卫司令。

林奇任琼西副行政长官,主持海南殖民地。

劳勃任安达曼警备舰队司令,负责西海岸防务。

李君常调后江行政长官,接替林同文,林同文另有任用。

其余职务不动的陆海军军官,军衔全部提升一级。

这次人事调整守序研究、酝酿了近2年之久,风声早就放了出去,除去雷迦与林奇对调,其余与传言基本一致。

散会后,会议室只剩下守序与马尔蒙。

马尔蒙给守序递了一杯酒。

“我没想到你真会辞职。”

“我有过承诺,我不打算毁弃守信的名声。”

“元老院会很欣慰这点。”

“那正是我所希望的,扎卡里。从加勒比海到南中国海,老兄弟们一路走来都不容易。”

“是啊,当年从天堂岛出发时,没人能想到你带着大家走到今天这一步。”

守序向马尔蒙举杯。

“马尔蒙船长,我们一起跨越了南极,跨越合恩角,横渡整个太平洋。船上的人团结一致,平安克服了所有危机,建立了这个国家。如果要让这个国家平稳走下去,走向更辉煌的明天,我们还要继续保持团结。”

“我明白,守序船长。”

“担子很重,祝你好运。”

马尔蒙颇有些感慨地道,“其实有时候我很嫉妒你,不是因为你冷静的判断和预见力,也不是航海。”

“哦?”

“是因为你的年轻,守序。你今年才30岁吧?”

“32。”

“是啊,你看我头发都白了。”

拉罗谢尔之战时马尔蒙25岁,如今23年过去了,他已有48岁。早年颠沛流离的生活伤害了他的健康,这也是他后来不再出海的原因。

“不要太操劳,你也能干两界。”

马尔蒙苦笑道:“你给我留下的这个摊子,我干完一界就不错了。”

“乐观一点,扎卡里,干杯吧。”

“干杯。”

守序站起身,“官邸是你的了,马尔蒙执政官阁下。”

“是临时执政官,守序阁下,明天还要经过元老院选举。”

……

第二天,元老院大会。

守序结束第二个执政官任期。

马尔蒙提名,守序晋升凌卫侯爵,海军上将。仿罗马例,以建国功获元老院首席元老称号,任元老院中国事务委员会主席,新领地总督。

扎卡里.马尔蒙没有悬念地接任执政官。林同文接任总理。

这是妥协的结果。

德瑞普、考克林退休,马尔蒙得到内阁多数部长职位,本土直管领地地方长官大半也是走马尔蒙的门路。

联邦经济领域中国人占了大半江山,林同文作为最早合作的华商,接任总理顺理成章。

守序对台湾、后江、古晋三个殖民地有深远的影响力,海南权益更是直接在他控制之下。至于新领地总督,明白的人都知道那是指君临。

无论是君主制还是共和制,政治都要依靠妥协。

大明朝是君主制,可崇祯掌握的权力连给小胡子元首,大胡子钢铁慈父两位提鞋都不配。

守序离开会场,关上车门,嘴角浮现出一丝微笑。

“上川,我们回凌卫城。”

第2章 凌卫城

从半岛东海岸至西海岸,原本只有牛车道。商旅穿梭于密林中,与可怕的印支虎、网纹蟒作伴,随时都可能有生命危险,夜间宿营必须万分小心。

耗时三年,贯通两洋的公路终于建成,3米宽的泥结碎石路面足以通行马车,守序回领地不必再长途骑马了。

公路两侧有驿站和村庄,移民前进,森林退去,种植园和水稻田一天比一天多。这里每座移民庄屯都有5至10名青壮配备了火绳枪,老虎和蟒蛇层出不穷,移民庄屯必须有自卫能力。

途经的河流都架设了石拱桥,不再成为障碍。

就像古典时代所有基础工程,公路也是用人民堆出来的。守序不知道具体伤亡数字,林奇估计在2000到3000之间。在高高的路基下,埋葬的是无数奴隶的尸骨。

凌卫城位于联邦本土安达曼海沿岸,是一座有2000居民和差不多同等数量奴隶的小城。城外散布着村庄和小镇,只有少数建筑用砖石建造,多数是本地常见的高脚竹木屋,此时炊烟袅袅,一派祥和的田园风光。

城北十几公里外是起伏的丘陵,翻过这段宽十几公里的山地便是暹罗国董里府。

凌卫城居民半数为中国人,城墙也用的是中国建筑法,以山上采集来的条石为基,夯土包砖,整个城墙工程很便宜,总造价不过1000两,与大部分中国县城的造价在同一水平线。

城池南侧,凌河从青灰色的城墙下潺潺流过。沿着凌河两岸,一字排开数十座大小风车,提水碾磨,为周围的农田提供灌溉的水源。

凌河下游出海口,新建了一座玻港,两座炮台拱卫着简易码头和栈桥。目前没有商船,只有数十艘渔船和几艘双桅戎克船。

如果算上邻近的凌卫岛,守序的领地面积有700多平方公里,与大陆一县相当。

马车进了城门,在中央广场停下。四座城门,十字大街的主干道,城内道路均铺上石板和青砖,风格与中国南方小城像极了。

城中所居多数是守序卫队的官兵,还有一些空地供移居的商人购买,只要符合城市规划方案,他们可自行建房。

建筑简洁朴素,青灰色的砖瓦中点缀着竹园和果树,没有多余的装饰,望之十分舒适。

守序常年出征不在家,凌卫城能有如今的规模,妻子付出良多。

“若琼,”守序先抱了抱妻子。

两人诉说了一阵别来衷肠。

海若琼轻轻拢了拢发梢,拿出账本,“第一公民阁下,容我向你介绍近两年来领地出产。“

“收入的事等会再说”,守序推开财务报表,这会懒得看数字。

海若琼给守序倒上茶水,“那你给我说说大陆的战事吧。”

海南岛是若琼家乡,父兄子侄多数也在岛中,不说说怕是她难以安心。牵着妻子的手走进书房,对着地图,守序从广州之战讲起。过于血腥和残酷的场面就不说了,介绍的多是一些积极的部分。

守序和琼州的父兄常有书信寄来,海若琼对战事大略进展是了解的。女人手肘支在桌上,端坐着,静静听守序说话。讲到要紧处,海若琼表现得也很淡然。

“你似乎一点也不紧张?”守序奇道。

海若琼嘴角浮起微笑,“琼州和雷州能守住吗?”

“琼州万无一失,雷州我们只能尽力而为。”

“一定能守住的,”海若琼道,“我相信你。”

“唉,这还需要你帮个忙。”

“你说吗。”

“我打算再招募一个营的卫队。”

海若琼眼睛忽闪了两下,“没听懂。”

“额,我是说钱。军费以后再说,招募时的安家费得咱们自己掏了。”

海若琼低头翻开账本,“这些年家里结余有8000多,我给你凑1万两吧。”

“若琼……”

“唉,习惯了。“

守序在领地招募的基本是各族老兵,以安家费每人20两,半年军饷20两计,可招募250人,与林出勇现有的100多人合编,再凑凑就是一个满编营。

海若琼轻轻敲了一下守序的脑门,“唉,别光想战事。大哥今年7岁了,你得抓紧给他找个好师傅。”

“额,这事包在我身上……”

守序有一儿一女,儿子7岁,女儿5岁。儿子正是破坏力最大的年纪,常年征战在外,儿子与父亲之间其实有些陌生,女儿稍好一些。

凌卫城有子弟小学,守序打算等儿子小学毕业就送到海军中学去。海若琼虽然未反对,但她还是坚持要找个儒学大师什么的教小孩国学。守序一直拖着不想办,这会拿钱了只能服软。

海若琼见守序答应了,心情一好,对守序道:“台北的宋妹妹,你还是接回来吧,远隔重洋你就不想人家。”

“额……”守序沉默不语,这会怎么回答都是错。

戚继光英雄一世,纳个妾被老婆知道了,闹出请夫人阅兵的笑话,不值得学习。

在家中闲居几日,守序去了城中的博物馆。

馆中收藏了守序从南美到亚洲一路搜罗到的动植物标本。

其中最珍贵的一间房,有南非狮、亚洲狮、孟加拉虎、印支虎、华南虎、印支豹、水巨蜥、咸水鳄、泽鳄、网纹蟒、缅甸蟒、眼镜王蛇、马来熊等等各自领域顶尖掠食者的标本或骨架。

朱由梁正在临摹一具巽他云豹骨架,守序站在他身边看了一会,云豹有着最美丽的云状豹纹,长长的犬齿与身体比例很不相称,如果只看骨架,云豹很容易让人联想起史上最顶尖的大猫之一,剑齿虎。

朱由梁全神贯注,画完云豹最显眼的牙齿后,才发现守序站在身边。

“老师。”朱由梁躬身行礼。

“不必多礼,坐吧。”守序拉着朱由梁坐下,聊起了家常。

在南洋,朱由梁惠王子的身份毫无意义。明朝有很多宗室流落南洋,不管他们以前的身份是什么,广南、缅甸、暹罗、真腊诸国一律视其为平民。在政治上,一个边界村庄主土司都比这些人重要。

宗室受的教育都不差,教移民读书识字是他们选择最多的职业。自古教书就是体面的工作,朱家子孙经历了明末天崩地裂,只渴望不受干扰自食其力地生活。

朱由梁与陈上川一起拜在守序的门下。但与进入军校的陈上川不同,朱由梁的背景总是敏感的,他选择了攻读博物学,向一位多明我会的天主教修士学习动物、植物鉴别分类。

上课之余,朱由梁在几个移民庄屯里当塾师,教孩子们读书识字,生活倒也充实。

“由梁啊,到凌卫城有3年了,有没有看上的姑娘?”

朱由梁脸一红。

毕竟才20岁,脸皮薄。

“有就直说,我帮你去提亲。如果没有,我让你师母留意。”

“老师,其实是有了……”

守序微微一笑,“那就好,告诉我是哪家的姑娘。”

凌卫与联邦其他地方一样,总体男多女少。安家在此的官兵们家里孩子年纪还小,朱由梁看上的是一位暹罗女孩。

守序查了一下,背景没什么问题,普通农家女孩,可能带一些华人血统,容貌与国人类似。当下便派人去下聘礼,挑个吉日完婚。婚礼仪式比较简洁,守序顺便请老兄弟们喝了一顿大酒。

几日后,守序到玻港和岛上的蓝威城视察。

海家和守序的几个中国幕僚经营直属领地还是采用了中国传统的方式,男人种地打渔,女人织网种桑养蚕。领地没什么矿,凌卫岛上出产一点蝙蝠粪熬制的次生硝石,除此全靠农林渔第一产业。

土地的亩产在提高,但加速发展还需要更多人。身为元老院中国委员会主席,“投奔怒海”计划依然是守序的工作。

林出勇完成士兵招募,这些移居到西海岸的印度兵、孟族兵和泰族兵多少会点中文,与华人混编后,交流的是一种奇怪的混合语言。

守序率领400余人辞别城中父老,在妇幼们带着哭泣声的送别中,再次踏上征途。

抵达首都港,南风徐徐,军旗轻轻在空中飘荡。

科林伍德已率舰队出征菲律宾,港中只剩拉斐尔号与南海号两艘老船。

船厂内,新建的3艘女神级与1艘威严级70炮三级战列舰的骨架已成型,明年这个时候应该可以下水。

守序登上护卫舰越秀号,与100艘的运粮船队一起出发,北上琼州。

第3章 高雷之战1

永历五年,岁次辛卯,八月八日。

1651年9月22日。

守序大步迈入海口所司令部,广东巡抚周鹿卿、海口副总兵杨羹卿跟在后面亦步亦趋。

周鹿卿已从广东布政使升为广东巡抚,布政使一职海述祖接任。

摘下军帽解开领口,守序拿起一块井中镇过的西瓜。

“说说战局。”

东水营营长安德烈拉开墙上的布帘,海北道有四座被包围的城池,地图上鲜红的圆圈十分扎眼。

广东鞑靼人共有约4.5万军队。尚、耿二藩各1万藩下军,其余随征江西、江南绿营,收编的明朝降军绿营,新招募的水师绿营共约2.5万。

尚可喜坐镇广州,分兵略定各地山区明军。

东江地区,潮惠一带有郝尚久、苏利、吴六奇三部绿营,共约5000,这支军队主要任务是防御郑成功。

耿继茂率军出征粤西,几次增援后,出战的鞑靼军有3万人。

明军自珠江口至雷州拉了一道堡垒线,尚可喜、耿继茂也分兵应付。

杨羹卿:“汪汇之以香港附近的大屿山岛为基地,频频登岸袭击东莞、顺德、新安。尚可喜招降大海盗许龙,以许龙为东莞南头水师营副总兵,与汪澳主隔伶仃洋对峙。”

尚可喜早年间出没于辽海波涛,懂一点水战。早在去年包围广州时他就招募了2000人的水师,当时这支水师不是明军诸部的对手。占领广州后,尚可喜又招降大海盗许龙。许龙有100多艘船,近2000兵。尚可喜坐拥广东省,资源自非琼州一地可比,在广州支援下,许龙的实力迅速壮大。汪汇之只是凭对珠江口东部海情的熟悉才与许龙打得有来有回。

如果没有汪汇支牵制,许龙这支比较强的水师将获得行动自由。守序不觉得许龙敢来珠江口西面,他大概会去增援碣石镇苏利,对抗郑成功。

守序:“疍民在干什么?”

安德烈:“周珍、周玉、李常荣主要活动在珠江口西侧,常与陈奇策部摩擦,我们判断,疍民总体战斗欲望不强。”

守序点点头,疍民游离在官府行政体系之外,不管广州城内坐镇的鞑靼人还是明军,他们都不大可能为之出死力。

守序:“汶村的王兴,上下川岛的陈奇策呢?”

杨羹卿:“汶村堡虽然离广州最近,但僻居广海卫海角,无法辐射大路,耿继茂只是派了一点降军监视,未派兵攻打。陈奇策在上下川岛练兵,偶尔会登陆新宁、新会收粮。”

“鞑靼总兵郭虎的3000余人压在漠阳江口,与张月、吴文献等人对峙。这一路很奇怪,据报,两军于前线静坐,偶尔隔空放炮,全无真正的战斗。”

守序听完笑出了声。

“先启玉、高进库合计4000兵围住电白,耿藩右翼都统连得成4000兵围住吴川。”

守序:“也就是说,除去这些包围沿海堡垒的军队,耿继茂开到我们面前的大约还有2万兵?”

“是。”

“野战解围难以办到了。”

“我们未敢做此尝试。”

“恩,”守序点头道,“深固根本,至少不会出错。”

守序在地图前思考良久,在海北地域安置了许多明军,除州县城外,尚有数座巡检司城和大型军堡。

因山势、河道切割,海北陆地战场共分两大两小四个战区。

两大战区指挥官分别是钦廉巡抚谢元汴与高雷巡抚张孝起。

钦廉战区预定作战对象是广西,高雷战区作战对象是广东。

两大战区分别附属钦州和吴川两个相对独立的小战区。

目前主战场是高雷战区。

耿继茂本人驻于化州城下。化州城位于雷州半岛东北,罗江与鉴江交汇的江口,两江汇合后南去,在吴川入海。耿继茂在化州城南建浮桥,两岸筑炮垒,切断鉴江,四面围住化州城。

随后耿藩分兵包围廉江州、遂溪县、吴川县,几大包围圈周围尚有十余个巡检司城和营堡构成的小包围圈。

“我们的盟军现在怎么样了?”

杨羹卿:“曾阁部驻于徐闻督阵,张孝起在海康,谢元汴在廉州,各镇均在抵抗。”

“化州呢?”

“金士英在化州打得很好,耿继茂亲自坐镇,强攻数次皆败,只得筑长壕围困。”

“登州兵”,守序点起烟斗,“是比南兵强不少。”

去年修筑化州城,当时就考虑到化州拦住东来大道,为水运陆运必经之路,一定是敌军进攻重点。

守序最后选择了金国凤之子金士英为化州总兵,喻萃庆为化州知州。

化州一定会被敌军包围,因此守军除金士英本部外,多为挑选的志愿兵。海北道安置了诸多赣军、楚军、桂军,守序给他们划地而守,从各汛地抽兵,合计共3500兵驻守化州。

南明撤到海边这些军队,作战决心是不缺的,差的是军纪和战技,以及无处不在的内部矛盾,志愿兵算是最低程度解决了内部矛盾。

“化州的工事能撑住吗?”耿继茂对坚城没别的办法,只能用炮打,挖地道这种把戏是没用的,化州早有应对。

“城中回报,耿继茂架炮70余门,连日射击,但外围诸堡暂能扛住。”

围城水泄不通只是一种修辞手法。当年蒙古大军围襄阳七年,也没彻底断绝守军通过汉江水道与朝廷的联系。化州到吴川的这三四十公里河道,总有水性好的勇士能想办法游出来。

守序点点头,炮弹火药换土方,毫无取巧空间,战争就是这么无趣,化州之战短时间完不了。

“其他州县呢?”

“永安千户所的王之瀚回报,鞑靼骑兵向西最远出现在他们城下。”

守序在地图角落里找到永安所,该地位于雷州府和廉州府交接处,依山傍海。山海之间距离仅有6公里,此地是高雷巡抚张孝起与钦廉巡抚谢元汴防区的结合部,守将王之瀚部下多雷州本地海盗山匪,地形熟得不能再熟。

如果耿藩突破永安所,将出现在廉州境内,严重干扰钦廉战区针对广西鞑靼军的布防。

王之瀚的战心很坚决,不过守序还得再提醒一下。

“派船去永安所,告诉王之瀚,永安所是他在大陆唯一的居城,我希望他能守住自己的家。”

“是。”杨羹卿继续道,“陆川县赣军曹大镐报告,耿藩骑兵出现在他南面的温水寨巡检司,他已从南流江防线抽兵南下防御。”

耿藩骑兵沿九洲江上溯,进入山区。陆川县的赣军有双重任务,同时是钦廉和高雷二线部队。陆川县在山中,至少在攻克化州之前,耿藩对那里是无力的。

“湛江堡的向明时报告,遂溪县的周一烈也被包围了。”

“更南面呢?”

“海康县见过两次耿藩游骑,我军出城反击,将其赶跑,此后未再见到。”

守序站到地图前,“我总结一下,目前的主战场在东起鉴江,北至山,南至遂溪,西至永安所的方形区域。这片区域内,有包括化州守军、小袁营、楚军在内的近万官兵。从公历4月至9月,5个月来敌军始终未能接近我们的核心筑垒地域。”

安德烈:“战区内的明军或是坚守营堡,或是收兵入城。鞑靼人攻克了一些营堡,也有少数营堡投降了。”

“能与廉江、横山堡和遂溪联系上吗?”守序最关心一州一县一堡三座主要设防地域,营堡有损失是难以避免的。

杨羹卿:“可以,九洲江口零缘港在我们手中,敌军对九洲江沿岸的廉江与横山堡包围很不严密,只能集结主力于一面,用骑兵封锁其他陆路。我们通过水路可以与城中进行常规联系。”

“安德烈,你怎么看?”

东水营长耸耸肩,“总督阁下,在攻克化州之前,鞑靼人对雷州的进攻是虚弱的,而且越往南越弱。”

除安德烈外,几人面面相觑。

守序抚掌而笑,“各位,收起你们哭丧的脸。耿藩没什么可怕的,我们野战是打不过他,但他也奈何不了我们的城堡。”

周鹿卿小心询问守序:“阁下,你打算怎么应付这一仗?需要我秋收后在海南岛动员吗?”

“不必,海南是根本,你还是按原地计划执行。秋收后修建道路、河渠、平整土地,把石禄铁矿开出来。”

“是,那前线?”

“我去徐闻,前线我来负责。”

“是,大人。”

海南以一府抗广东一省,自然是非常劣势。

守序很不喜欢孙可望那种倾家荡产一波流,战争有时会受偶然因素影响,不留后手的一波若不成功就完了。因此这个时候,海南岛仍然要以深固根本为主。

守序收留了那么多明军,就是需要他们在这个时候出力。这些最后的明将明兵守城总是在及格线以上的。

第4章 高雷之战2

守序在海安千户所上岸,很快抵达明军海北总部所在地,如今雷州府治徐闻县。

曾樱一度想把总部放在核心防御圈外的海康县,被将军们死死劝住了。海康有巡抚张孝起,曾樱一个70多岁老爷子去了其实也没太多用处。

曾樱在府衙点兵聚将。

守序眼前是一张张因他到来而如释重负的脸。

“啪啪。”

守序拍掌,微笑道:“先生们,将军们,打起精神,这场仗才刚刚开始。”

琼州2万出头军队,多数守城可以,野战能力堪忧。

贺虎臣部1500人顶在广西藤县北流江口,对高雷战场无影响。

杨羹卿部2000人并2000地方部队留守琼州。

张鹏飞指挥的水师有5000人。

剩下近万兵,有4000人分散在核心筑垒地域的堡垒中。

要塞守备部队和留守部队守序不打算动用,这些是保卫琼州最后的力量。

曾樱还控制在手中的机动部队有两部,归属张时杰指挥的5000人是海南唯一稍微可靠的明军野战力量,守序带到广州历练过的三个营都在其中,堪称是各部精华部分的集合。

尼古拉斯.费雷拉指挥的澳门团有2个营,1200人。澳门前后两次给永历派去了500援军,包括费雷拉本人在内,多数士兵都是华人。这支天主教军队被永历编入禁卫军,浔州之乱时与皇帝失散,费雷拉收拢残兵退到廉州,被曾樱收编。

守序几个月前将费雷拉的残兵与杜永和的黑人营合并,再用澳门移民扩编,建成一个基本西班牙化的野战团。

这6200人是被围明军的希望所在,不过耿继茂的攻击动能仍然很充足,现在动用这支宝贵的预备队十分冒险。

守序希望进一步激发核心防御圈外明军的潜力,这需要水师的支援。

“邓耀、杨彦迪。”

两位明将出列。

邓耀听说守序来了,带着50多艘战船增援东海岛的杨彦迪,刚到不久。

“两位,请以水师进入吴川,与李明忠将军合兵。”

几个月前,李明忠在阳春一带与耿藩右翼都统连得成打了一场野战,战败损失不小。连得成追过来把他堵在吴川岛上。不过吴川靠海,耿军只是在陆地三面包围了吴川,不妨碍水师增援。

杨彦迪眉毛挑了挑,“逆鉴江而上给化州解围吗?耿藩在江岸筑有大营和炮垒,我们恐怕无力攻克。”

“恩,我理解,不要求你们给化州解围。请尝试突破东侧的袂花江,若情况允许,以舢板沿江而上,袭击绿营小股部队。”

邓耀与杨彦迪对视一眼,“这个可以办到。”

“戎大帅。”

“在。”

“请率贵部增援电白,与陆展会师。”

包围电白城的是来自赣州的绿营先启玉、高进库和部分在广东投降的明军共4000多兵。鞑靼人在电白城前非常无力,但陆展兵少,也无法打破包围。

守序的计划是邓、杨二部并吴川明军选取精锐,打开袂花江,出击电白先启玉等军背后,动摇围城鞑靼军,陆展和戎大帅的兵再从正面出击。

接下来是联络义军。

“各位,秋收即将到来,我们在山中的朋友们肯定会下山打粮。”

广东大部沦陷,但在粤北、粤西山区还潜伏着数万军民。

对高雷战场有直接影响的是粤西北的明军,德庆州、罗定州、信宜一带有罗成基、叶标、施尚义,桂东南岑溪一带有宋国相、韦应登。肇庆府内东西山结寨而居的义军也是一股重要的力量。

守序:“派人去北海,告诉谢元汴。让他从郁林州和陆川抽调千余楚军、赣军,交给熊兆佐、周金汤率领,翻山增援罗成基。再设法从岑溪向山里支援一点枪炮火药。”

钦廉战区正抓紧最后的时间撤退北流、南流二江居民,重布防区,暂时无力派有力部队增援高雷。曾樱多次派人催促山中明军下山反击,也开具了赏格,但这确实有些强人所难。山寨条件艰苦,明军无饷少械,战斗力虚弱。

秋收期间就不同了,明军必须下山搞粮食。因粮于敌能给各地义军提供额外的战斗力补充。

从钦廉战区挤一点资源过去,尽量把敌后的事搞大。既然不能野战,那思路就是全线破袭,把仗打烂掉。

耿继茂大军驻于化州城下,后面的高州府城周围几乎被海南搬空,他的粮饷补充只能依赖大后方。耿藩做这种事向来没什么顾忌,签发了数万民夫在后面转运,一路饿死累死的民夫不绝于道。

从广州至高州的粮运补给道路有两条,分别自梧州、德庆州、肇庆、新会出发。

梧州和德庆州南下的官道在罗定州汇聚,进抵高州府城废墟。

肇庆官道经漠阳江扣的阳江县至高州。水路则是从新会县九龙江口进潭江,在阳春县境内下船,此后与肇庆官道合二为一。

前一条陆路翻山越岭,运力有限,耿继茂依赖的主要是后一条通道。

罗定州的罗成基等人战力不强,但适当加强后,他们可以完全切断山中运粮的官道。

至于后一条通道,只要电白城解围,将直接处于明军威胁之下。

守序又补充了一条,“通知陈奇策,请他在秋收后入九江口打粮,切断新会县的水运。”

“张时杰,你先带兵进驻海康县,暂不北进,等待命令。”

“好的。”

守序分派完毕,各部依令而行。

在从珠江口至罗定山区的广泛战区内,协调如此多的明军统一行动是不可能的事。敌后的军队不可能配合正面的军队,守序只能去配合他们。反击的时间定在秋收时节,到时无须动员,山中的明军肯定会出击。

散会,守序叫住蔡元定。

自香山撤离后,蔡元定从知县升为雷州同知,这个职务是挂的虚衔,不管府事。

“你去一趟澳门,接回科蒂尼奥,他留在那作用不大了。”

“是,大人。”

澳门如今表面上已倒向尚可喜,耶稣会大举进入鞑靼人的宫廷。去北京传教明显比南宁有前途,永历皇帝身边仅剩下瞿纱微一位天主教修士。即便算上出使梵蒂冈的卜弥格也不过两人而已。

地理上的原因,澳门无法防卫来自陆地的敌人,葡萄牙人的选择几乎是必然的。当然,这不妨碍卜加劳兵工厂向明军敞开大门,到目前为止,郑成功唯一的重炮来源就是澳门,尚可喜管不到也懒得管澳门支援郑成功军火的事。

这种时候的澳门只有商贸意义,常驻一位商务代表即可,无须派驻军事人员。琼州地方舰队如加利欧特船之类的欧式战舰越来越多,守序打算调科蒂尼奥到琼州统帅地方舰队。

当所有人都离开了,会议室只剩下守序和曾樱。

老爷子问道:“你这是在拖时间,不解决根本问题。”

“老先生,你说的解决根本问题需要在野战中歼灭敌军,我们暂时办不到。”

曾樱长叹一声,“我明白,拖得一刻是一刻。”

“老先生,请乐观一点。”守序走到地图前,“也许我们能拖上很久。”

“怎么说?”

“南方战场彼此联系,我们看看其他战场进展。”

守序换了一张广西地图。

“老先生,朱旻如守在平乐,牵制了广西孔有德相当一部分军队。南宁周围各部中央军与鞑子新任广西提督线得安打得不可开交。”

孔有德提名马蛟麟升任广西提督,马蛟麟未上任就病死了。孔有德出于稳定军心考虑,提拔了线得安,让马蛟麟的义子马雄接任左翼总兵。

曾樱:“多亏了桂省官军奋战,我们才有时间布置钦廉战区,你也能抽一部分兵增援罗定。”

“老先生,其实不止桂省官军。”守序又铺开湖广地图,“自前年开始,贵州的孙可望频频派兵出击湘西。”

孙可望积蓄的实力很可怕。西营原本兵不满万,但孙可望用运气加实力,改编了滇黔两省全部明军,近来更是收编四川在金沙江以南的数万驻军。

孙可望李定国的军队主力还是各路明军,西营老兵只是起到骨干作用。在西营严酷军纪约束下,这些明军战斗力都上了一个台阶。

云南产马,孙可望的骑兵比例很高,军中还有数十头战象,滇黔的土司兵打起仗悍不畏死,颇有建州当年的风格。

为抵御这支强军,鞑靼人在湘西拉了一条连续防线,包括辰州、沅州、靖州、黎平(贵州),战线仅直线长度就达260公里。大镇分别是辰州总兵徐勇4000兵,沅州总兵杨明遇5000兵,副将杨国勋3000兵,黎平总兵郝效忠3000兵。其余各城守营、协近2万绿营散布在这条战线上。

续顺公挂剿抚湖南将军沈永忠藩下兵、八旗兵、张国柱部绿营兵1万人,在宝庆府一带呈二线配置。鞑靼人近来以吴三桂和定平靖四藩专事征伐,这不代表满蒙将就不出动了。

固山额真、梅勒章京级的出兵从未断过,但这些八旗二级亲贵不再挂大将军印,只挂将军印,更多是监军作用。东南到四川五六个战场加起来,也接近出兵1万了。

孙可望自1650年试探攻击鞑靼湘西防线,轻易就把鞑靼人的战线捅穿了几个窟窿。虽然孙可望很快收兵撤回贵州,但兵威之盛,着实还是把孔有德吓出一身冷汗。

孙国主的兵与鞑靼人几乎无日不战,孔有德除以直属部队驻防桂林、严关外,他属下三大镇,线得安从昆仑关攻击南宁,马雄从梧州沿浔江向西打。剩下右翼总兵全雄驻扎柳州,防御孙国主从贵州直接南下。

守序:“孙可望派冯双礼率步骑数万,战象十余头攻克沅州,彻底撕裂鞑靼防线。虽然鞑靼长沙英雄徐勇在辰州挡住冯双礼,但孙可望更大规模的攻势应当很快就会到来。我们一定要拖到那个时候。”

第5章 高雷之战3

袂花江海口东侧,吴川县东五公里,博茂巡检司城。

李明忠最大的几条船为避风也退到广州湾东海岛,吴川博茂留有几十条舢板小船,在博茂堡的江对岸立有一座木制水营,与博茂堡夹袂花江而守。

北方鞑兵军旗和明军军旗在相距2公里的位置上遥遥相望。

南方远处淡蓝色的海天一线,河口淡水与海水颜色泾渭分明。

如林的桅杆从海平面升起,城墙上的明军发出一阵欢呼。

守将冷雄杰松了一口气,援兵来了。

看见桅杆到水师抵达还有好一阵,冷雄杰走到北城墙,向外观察。

城外空地上有几十堆烂木头,那是盾车和其他一些攻城器械的遗迹,再往后就是鞑靼人的军营。

由于鉴江河和袂花江的切割,战场上的鞑靼人实际分成了三个部分。

靖藩一翼绿营满编4000,下辖前后左右中5个营,自然不会全部出动,在广州还有几百人留守。连得成一路收降了不少明军,剃发后一体进营关粮,冷雄杰估计他的兵力在4000出头。

鉴江西岸是连得成本部主力所在,有3个营2500兵。鉴江东岸和袂花江西岸是参将曾养性的前营,袂花江东岸是守备江元勋的右营,两营各有7,800兵。

明军在吴川有三座城堡,吴川城左翼宁村巡检司城,右翼博茂巡检司城。其中宁村堡与吴川同在岛上,只有博茂堡在陆地。

连得城围城初期曾以博茂为重点攻击目标,李明忠把能打的狼兵、獞兵全配属给冷雄杰,死扛了绿营第一波攻击。连得成只有7门加农炮,轰不开加厚的博茂城墙。绿营采用原始战术,造盾车,掩护民夫填壕、蚁附登城。

冷雄杰也有4门加农炮,明军未与绿营打炮战,弹药全省下轰盾车。轰掉盾车后,再用佛朗机、虎蹲炮、鸟铳打后面的裸体步兵和民夫。

连得成攻城几次,死伤200多,不敢再打了,退到3里外扎营。耿继茂给连得成的命令改成围住李明忠,切断吴川与化州的联系。

两军就这样对峙了几个月。耿藩扎下硬寨,军营外的壕沟挖成蜘蛛网。几场雨后,全都灌满了水。

围城初期两军还常有小规模交战。到了炎热的夏天,大家都打不动了,就干坐着,大眼瞪小眼,无聊了找些嗓门大的弟兄到阵前对骂一番。骂到后来双方有了默契,都不打炮,纯骂。

这般对峙原本是对守军不利,没有解围的希望,坐困围城那是等死。但吴川背靠海上生命线呢,邓耀、杨彦迪就在身后的东海岛,大小战船近200艘。邓、杨都是高州人,两部水师也以高州人为主,吴川明军与他们是叔侄兄弟的关系,不可能见死不救。

耿藩兵有很多人水土不服病倒了,有段时间明军瞭望哨每天都能看见拉死尸出营的马车。

因为后来未曾交战,冷雄杰现在也搞不清当面的江元勋到底有多少兵。不过没关系,很快就能知道了。

下午,杨彦迪在博茂登陆,邓耀在吴川登陆。都是高州兄弟,冷雄杰与杨彦迪见面后就是一个拥抱。

冷雄杰:“计划是什么?”

杨彦迪:“海康候与邓公在吴川佯攻连得成,掩护我们打江元勋。”

“我看邓公带到吴川的船和你一样多。”

“是,但那些船上只有水手,精兵都在我这里。”

“你有多少兵堪战?”

“400,你呢?”

“能抽出200出战。”

“能否请海康候再调拨一点?”

“我试试。”冷雄杰立即派出传令兵。

杨彦迪:“带我看看鞑靼人的军营。”

秋高气爽,临近傍晚,能见度很好。

杨彦迪放下望远镜,“我带了4门炮,你也有4门,我们比江元勋的炮多。但一定要切断鞑靼人的浮桥。”

鞑军江元勋、曾养性两营夹江,浮桥是关键。

冷雄杰:“我尝试过两次,都败了。江面宽仅100多丈,鞑子从两岸用佛朗机就能覆盖。”

杨彦迪托着下巴考虑了一阵,“只能晚上干。鞑军有没拉拦江铁锁?”

“未见。”

“不行,得再确认。找几个水性好的兄弟今夜摸过去看看。”

“我马上安排。”

……

夜间,李明忠尽力抽调了150兵增援博茂。

连得成在主要设防地域鉴江拉了一道拦江铁锁,在袂花江里没有。

侦察回报,冷雄杰与杨彦迪议定作战计划。

三天后,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时。

吴川、博茂于凌晨同时出击,全线开打。

杨彦迪亲率22艘最快的舢板逆流而上,外侧12艘舢板架了佛朗机与两岸炮垒对射,

内侧前锋5条舢板带了斧头大刀,后面5艘舢板装满火油、柴草。

守桥绿营兵乱打鸟铳,杨彦迪的兵就像海上跳帮一样,跳上浮桥下面的木船,二十几个兵冲到桥上,砍翻3个打铳子的鞑兵,剩下的作鸟兽散。

在西岸援兵到前,选锋砍断竹制撑杆。火攻船接舷,点燃火头。

浮桥很快燃起大火,杨彦迪见目标达成,调转船头,顺流撤退。清点损失,不计火攻船,丢了4艘舢板。杨彦迪十分满意,内河作战,舢板就是王道,目标小机动灵活。

天亮后,冷雄杰拖了6门炮出城,750名战兵和400多水手在江元勋营前列阵。

大炮放列,水手堆砌炮垒。

绿营开炮,明军当然做不到列成线形阵挨轰。

明军操典在应付有火器的敌军时,要求是分散队列减少伤亡。明军后期战斗力低下的恶果就是由此而生,步兵不敢密集列阵,对上骑兵没得打,铳炮乱放一阵搞的硝烟弥漫,敌军的重骑兵重步兵贴上来糊脸了。

江元勋当然不会坐等明军筑好炮垒,开寨门杀出来。400多步兵在正面列阵,70余骑在东面侧翼游弋。

耿尚二藩下有两千多蒙古人,北京在他们南下时专门配属过来的。多年征战,蒙古人多有死亡,尚可喜向北京求援,亲政的顺治下旨,凡有零散投效蒙古人不必解送理藩院,发平靖二藩军前效力。

二藩占据广州旧城诸多衙门作为马厩,驱走数万百姓,在广州周围数十里方圆内圈地,推平农田种草养马。

内地养马是从人口中夺食,每匹战马背后都是百十条饿死的人命。有几个不长眼的文官抗议,立即被撤职查办。靠着这种极端手段,二藩维持了大编制的骑兵部队。

秋季这些骑兵的弓箭又能派上用场了。骑射威力极差,骑射老祖宗蒙古人自从在建州那里搞到火枪后,用几十年的时间抛弃了弓箭,打猎全靠下马打鸟枪。

但明军野战能力极差,就怕骑射,他们不会密集步兵阵。

宋军以密集的步兵大方阵在河北平原与辽军抗衡,最极端的一次战例,数万人结成战斗队形,在辽军万余骑兵面前推进后撤几十里不乱。

明军进入火器时代,只敢让步兵松散结阵或是躲在车营后面,其战术立足点是依靠自己的骑兵。

步兵保护辎重老营,总兵参将们带着家丁才是真正的作战输出。没骑兵,明军就不会打野战。崇祯后期明军在骑兵、重步兵、炮兵上全面劣势,与鞑靼人难求一胜。

杨彦迪海盗出身的水师,没见过骑射。

冷雄杰卫所军官出身,知道骑射是怎么回事。

换成别的明军就等死了。

杨彦迪:“怎么办?”

“看狼兵的。”

冷雄杰带出来200多狼兵獞兵,这些少民兵上身披一件陈旧的棉甲,光着赤脚。前列藤牌,后列鸟枪或是弓箭,迎上绿营骑兵对射。

不比北方,博茂城外地面依然比较松软,耿藩出征数月,战马状态也不是太好,这会冲不起来。

扛住骑兵后,明军与绿营步兵列阵对射,乒乒乓乓乱打一气,硝烟弥漫,其实全在打鸟,都没打死几个人,却搞得两军极其兴奋,漫天乱叫。

6门加农炮快完成放列了,江元勋只得硬着头皮往上冲,再这么站着乱射,加农炮放平炮口实心弹碾过来,绿营妥跪。

短兵相接,明军只有件号卦的水手也上了,人更多。距离近看得更明显,耿藩兵状态确实不好,水土不服面黄肌瘦,病的。

侧翼,打疯的狼兵光着脚向上冲,不避箭矢,把耿藩的骑兵吓傻了。这样的情形在湘西也多次出现,光着脚冲锋的滇黔土司兵在小规模战斗中不止一次吓傻了满蒙八旗。

骑兵跑的快,向后撤退扯呼。骑弓射程只有步弓一半,更比不上鸟枪。颠簸的马背也比不上脚踩大地来的稳,任何胆敢放慢马速回头射击的绿营骑兵立即回遭到三四倍更准确的火力还击。

明军和绿营的步兵很多人一边打,一边眼神都挂在侧翼的骑兵上。此时见骑兵不敌,绿营气势一沮,明军手上的力气则大了几分。

江元勋见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浮桥断了他没有援兵,大营中多是老弱病残,明军后面的城堡明显还有军队。江元勋对戈什哈连连下令,绿营脱离接触,向后撤退。耿藩战斗经验就是丰富,撤退做的也比明军爽利。

丢下一些甲仗和伤兵,江元勋退进大营。明军追了一阵,营中的铳子打过来,明军停在在壕沟前。

下午,明军向前推进,继续修建炮垒。

江元勋向冷雄杰派出军使。

杨彦迪:“什么?鞑子说我们释放伤兵,他就让出大营?”

“江元勋是这么说的。”

“你的决定呢?”

“答应他,我只要那座大营。”

杨彦迪眯上双眼,“我是客军,你做决定就好。”

江元勋依然拥有相当实力,骑兵损失不大。冷雄杰不敢冒险。

两军达成默契。冷雄杰发还伤兵,江元勋破坏大炮,放火烧毁营地,向北撤退。

明军未追击。

鞑军的军纪这时还是很严的,江元勋敢撤退,是因为连得成命令他找船尽快撤回西岸。

明军来了援兵,连得成要集中兵力确保化州侧翼的鉴江,只得放弃封锁袂花江。

第6章 高雷之战4

新宁县,狭长的镇海湾楔入大陆25公里,海湾水汊密布期间,地形十分复杂。

汶村位于镇海湾东侧,北方连绵的群山将汶村与恩平县隔开,山区面积有400平方公里,其间尚有通海的水道。在山与海之间,有一片面积达150平方公里的平原。

乱世中本地豪强举人陈王道筑汶村堡而守,堡有4门,城墙厚实,非常坚固。

明左都督、镇守广、肇、会、宁、恩总兵,挂虎贲将军印王兴用半年才攻下这座堡垒,屠尽原有居民,以汶村为基地。

广州沦陷后,杜永和溯潭江进恩平,以友军和两广总督的身份抢光了王兴的舟资器仗,王兴只得退军汶村堡。

王兴原名萧嘉音,目不识书,少为游侠,13岁杀人,15岁搏狼,在广东江湖上赫赫有名。李成栋进广州,王兴靠江湖恶少起兵,与守序一样收编了不少四姓海盗残部。督察御史连城壁的勤王军与王兴合兵后,军队成型。

特殊地形造就汶村得天独厚的条件。汶村群山环绕,仅一条羊肠小道与外界交通。堡外簕竹坡塘交错,王兴收拢流民熬海铸山,务农积粟,开垦10余万亩耕田。可惜是滩涂卤田,亩产很低,不过相对在山寨中苦挨的明军,王兴条件算很好了。

王兴派副将萧国龙占据山中永丰寨,又联系上下川岛的陈奇策。三部合在一起有军兵近万。陈奇策所占岛屿产不了多少粮食,除了上陆打粮,他全靠王兴接济。有了陈奇策的水师保护,王兴筑垒建仓库厂房,在山中伐木造船,派侄子萧茂公下南洋经商,与联邦有些生意往来。

汶村距珠江口仅100公里,堪称近在咫尺。陈奇策与王兴这对盟友优势互补,很是坚强。在原历史位面,王兴坚守汶村到1659年,那时距离广州沦陷快10年了。

陈奇策的水师屏蔽海路,尚可喜暂时无力从海上接近汶村堡。而在陆地上,除非尚可喜动员庞大的人力凿开山路,否则汶村地理相当于一岛。

广东诸义军,王兴不太缺粮。永历朝廷在广东溃散,小小的汶村堡仿佛成了天涯海角中的一座世外桃源,不甘剃发的明朝宗室大臣托庇于王兴的有数千家,堡中计有一亲王,二郡王,候伯总督兵备御史数十个。

王兴奉唐王朱聿钐为主,用永历年号。愿去南洋的人,王兴给行礼路费,愿留下结婚的,王兴给聘礼嫁妆。正如王兴所说,顽民无所为,但求存中国于一隅。

此刻,160多艘大小战船靠镇海湾停泊,3000明军待命出发。

新任两广总督,汶村监军连城壁拉着王兴和陈奇策的手,“二位将军,拜托了。”

王兴躬身抱拳,“请制台在家中安坐,某去砍几百颗鞑子头回来。”

陈奇策:“我进九江口会一会盖一鹏,到要看看鞑子水上的功夫涨了几分。”

盖一鹏是肇庆水师营副将,这是尚可喜新建的珠江内河绿营水师。

明军祭旗出发。

王兴亲率2000人走陆路增援萧国龙,另派1000人加强陈奇策水师的陆战力量。

耿继茂骄横跋扈,眼中只有粤西的明正规军,后方十分空虚。

王兴出山,轻松打破恩平县城,截取恩平县今年秋收的军粮。

新会县九江口就像陈奇策的后花园,他逮住肇庆水师营,火焚90艘绿营战船,盖一鹏大败而逃。

新会知县收拢败兵,动员民壮固守城池,陈奇策没攻城,分船四下掠取粮食。他是新会土著,与本地诸多村堡有联系,这里就是他的主场。明军的水师上溯到肇庆府高明县,把广州西面搅得乱七八糟。

……

漠阳江口,绿营阳江总兵郭虎大营。

一个戴着瓜皮小帽的商人进了郭虎的大帐。

郭虎使个眼色,两名戈什哈退出帐篷。

商人笑着放下一个硕大的包裹,“郭总镇,这是张将军给你带的礼物,不成敬意,请将军拿回家给眷属们做些链子。”

郭虎接过皮包,打开一看,满满都是硕大的南珠,晶莹透亮,洁白无瑕,饱满丰润,散发出钱的光芒。

郭虎十分满意,“回去告诉张月、张道瀛和吴文献,耿继茂派人催我攻城。像前几天那样不成了,咱们得演真点。”

“总镇意思是?”

“我们各派800兵到军前骂阵,再打铳子,然后你家兵跑回城,丢些甲仗给我。”

商人头上的汗都快滴下来了,他想象不出这种仗怎么打。

郭虎见商人发呆,有些生气地道,“你回去报告就是,张月自然知道怎么做。”

商人灰头土脸出了鞑靼军营,他是广东人,自是不知这些军将之间的默契。

郭虎与李成栋同为高杰部总兵,陕西老乡,论资历比张月等李成栋的部将高了一级,说起话来有些颐指气使。

在广州城下拼命,那是尚可喜耿继茂在旁边盯着没办法,而且攻克广州的诱惑是巨大的。

但郭虎在广州城里就没抢到什么东西,配属二藩的随征绿营屌丝早早被打发出广州城,作为鞑靼军前锋进攻粤西。

你不仁我不义,郭虎宿将,有的是招,他给自己找了个好差事。

阳江是肇庆来粤西大道必经之路,郭虎就地与明军战斗接触。

耿继茂大军到后,他主要目标是高雷廉琼,见郭虎与明军黏上难以撤退,只好任命郭虎为阳江总兵,围住明军的漠阳四城,屏蔽后面的官道和浮桥。

郭虎与明军整天演戏,气焰十分嚣张,演技之差令人发指,他只负责露脸,连台词都不背,张着口型说1234,全靠文人幕僚在战报里后期配音。

耿继茂派的监军早被郭虎用银子拉下水,搂着几个姑娘在大营里潇洒快活,睁只眼闭只眼。

张月派军使下战书,两军约期会战,煞有介事。

花团锦簇一篇文章,痛骂郭虎剃发忘祖,手上沾满义士鲜血。

郭虎眨巴眨巴眼,张月演技看涨啊。瓜洲渡大家一起投降多铎,扬州张月是来晚了两天,可也不是没参与。嘉定有他,松江有他,上海有他,崇明还有他。郭虎镇压了皖南,张月比起来不遑多让。

两军如期会战,列阵后先对骂1个时辰,接着打炮,这次不是空炮,倒是填了炮子,就是火线隔着近2里地,屁都打不着。

郭虎擂鼓。张月鸣金,明军撒腿就跑,丢了一地破烂。

绿营满意地捡起战利品。

当夜,幕僚连夜开动,奋笔疾书。

“……贼兵数千袭营,镇臣郭虎上马挟槊,火礮齐发。自晨至昏暮,战数十合,敌尽披靡,大败之,斩首百级,获甲仗无算……”

郭虎满意地看完题本,盖上大印,回帐与小娘子玩耍去了。郭虎在尚可喜这个藩王面前是屌丝,但他依然是个战功赫赫的二品总兵,所具题本揭贴在北京不是废纸,总有份量。

……

电白城。

原赣州绿营,现耿藩随征总兵先启玉、随征副将高进库4000多人兵临电白堡。

陆展非常失望,他摆在城头的12磅青铜炮刚发言,绿营就很光棍地后退4里扎营,下硬寨固守,完全没有攻城的意思。

有人嘲笑陆展花18万两银子修建的棱堡和炮台是媚眼抛给瞎子看,陆展也不以为意。先启玉是条废柴,鞑靼军里总有不废柴的吗。

戎大帅的水师带来吴川军报,冷雄杰打开袂花江口,杨彦迪、邓耀以舟师载狼兵溯袂花江而上,袂花江中游只有百余米宽,船是明军的机动手段,他们一样有陆军。

陆展召集军议,班杜思、佩德罗、王鹏、禾大壮、戎大帅、黄大礼都来了。

“先启玉有动静吗?杨彦迪都踢到他屁股上了。”

负责汇总侦察信息的王鹏摇摇头,“和以前一样,先启玉坐守营寨,只以骑兵四处哨探,没有大动静。”

先启玉是赣州绿营,他的骑兵可没连得城的藩下绿营那么奢侈,骑兵虽不少,战马死得多,4000多兵只剩300余骑,不成比例。

陆展:“我们得动一动先启玉。”

禾大壮:“怎么动?先启玉把4000人在营中扎成一堆,摆了个羊拉屎阵,我们要去踩屎吗?”

班杜思、佩德罗都不说话,慢慢品着酒。

陆展顿时有些泄气,电白一切都是为了守城准备的,能出战的士兵不过500。

班杜思见雇主生起闷气,开解道:“村座,我们能不能请点援兵?”

陆展看了眼戎大帅。

戎大帅道:“试试吧。”

“大礼兄弟。”

“村座。”

“你去徐闻求援。”

黄大礼答应一声,他原是湖广乡绅,陆展保举为电白知县。电白现在完全是军管,民户所剩无几,属于知县的工作不多。

“援兵到前,我们也不能闲着。大壮,你去趟平山堡,联系崔良贾出兵。戎参将的水师走沙扒进儒洞河,那边还有些村镇耕地,好歹可以收点稻子。”

儒洞河是条小河,百余米宽,这个季节上游部分地段甚至可以涉渡。

戎大帅的部队是浙江兵。郑成功收编足够的浙江兵前,在大陆打一仗败一仗。有了浙江兵,郑成功才有陆上战斗力。浙江兵属于沿海明军中的翘楚。

戎大帅驾舢板驶入儒洞河,东岸属于阳江县,仍在明军控制下的双鱼守御千户所在30多公里外,一片旷野,没有守军,任凭施为。

第7章 电白之战

陆展如愿得到援军,费雷拉的澳门团和3门队属4磅野战炮。

葡语西语接近,互相理解没有问题。

有了近两千兵,班杜思提出作战计划。

“步兵护卫12磅青铜炮前出,把鞑靼人轰出大营。”

佩德罗:“准备怎么对付鞑靼人的骑兵?我们没有骑兵。”

班杜思:“骑兵是个麻烦,我们得时刻注意侧翼。”

鞑靼人的军营距电白超过2500码,城头炮火可以有效掩护800码的范围,而12磅炮至少得抵近1000码才能将敌营纳入有效射程,也就是说,步兵和炮兵将在敌骑兵的侧翼威胁下挺进800码。这并不是很容易的任务。

佩德罗:“班杜思,我们的士兵很勇敢,但这让我想起了悲惨的马哈赞河。”

“哦,马哈赞河,上帝啊。”班杜思右手划了个十字,“如果有50名骑兵,我就能冲垮鞑靼人那些矮小的战马。”

“很遗憾我们没有骑兵。”

“两位先生,”尼古拉斯.费雷拉抽着烟,“也许我们可以使用一些中国人的办法。”

班杜思:“您请说,费雷拉先生。”

“先生们,你们知道我在湖广行省和广西行省与鞑靼人战斗了4年。”

佩德罗:“是的,费雷拉先生,我对你艰苦的战斗表示敬意。”

“谢谢,”费雷拉继续介绍道,“在大陆战场,中国人和鞑靼人都很依赖一种叫拒马的木栅。步兵开进必会携带,开到战场后组装,火枪手在木栅后列阵射击。”

班杜思嗤之以鼻,“费雷拉先生,请允许我表达不屑。勇敢的步兵应当用身躯迎接敌军的炮火,而不是躲在木栅后面瑟瑟发抖。携带这种鬼东西只会占用军队宝贵的携行辎重运力,与其带着沉重的木头,我宁可多带一些弹药。”

费雷拉:“希尔先生,您的话我深表赞同,但前提是我们有足够保护侧翼的骑兵,或是最顶尖的步兵。”

佩雷罗点点头,“我们两样都没有,班杜思,我觉得尼古拉斯的建议可以试试。”

陆展听到这里已经完全明白了,他扭头询问知县,“大礼,我们的仓库里有鹿角吗?”

“当然有,常规武器。”

“让木匠彻底检查一遍,我要求万无一失。”

“村座……”,班杜思还要表示不同意见。

陆展摇头道:“我只是出城打一个反冲锋,班杜思你担心的问题不存在,我们的弹药不会缺,缺了我也能让人回城搬。”

“好吧,”班杜思耸耸肩,“我只是想提醒你,对面不是真正的鞑靼人,他们只是鞑靼人的仆从军,骑兵也不强。为以后的战斗考虑,也许这会是一个让我们的步兵直面骑兵,锻炼他们勇敢精神,培养良好战斗习惯的好机会。”

“我理解你的想法,班杜思,但我更想稳稳拿下这场战斗的胜利。”

“那不利于我们在以后建设一支正规化的步兵。”

“亲爱的班杜思,”陆展拍拍教官的肩膀,“我的地位和实力只能考虑眼下的危机。”

班杜思放弃了,退后两步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贵族礼,“好吧,我只是建议,而你是老板。”

澳门团和电白营是两支欧式训练的步兵,确切说是西班牙式的。而此时以西班牙方阵为代表的欧洲步兵战术并未建立对游牧骑兵的优势,包括马哈赞河战役在内的数次惨败告诉欧洲人,他们的步兵距离横扫全球还有一段不短的距离。

在东亚,日本因地制宜,首先使用携行竹栅、木栅掩护火枪手。

中国面对游牧、渔猎骑兵的威胁更大。最开始,明军启用了车营,车营源自欧洲的胡斯战争,年代久远,十分落后。车阵耗资巨大,却远不如士兵手中的长矛可靠,战车沉重更难以机动,明军车营每战必全军覆没,浪费国帑毫无用处,可皇帝和文人大约是被史书忽悠傻了,把车营当成救命稻草,前后投进去千万两白银打水漂玩耍。

吴三桂在辽东大量使用鹿角、挨牌结合火枪的战术,总算找到一点对付鞑靼骑兵的现实操作办法。

这不是什么秘密,从关宁战场退下来的明军很多,大家都看得到,做个鹿角很简单的事。便携鹿角在各地迅速推广开,凡是正规一点的设防要塞都有储备。

黄大礼指挥民夫和水手从仓库最里层找到合适的鹿角,上面蒙了厚厚一层灰,看来平时无人问津。

陆展好奇地绕着鹿角走了两圈,“这不是我印象中的鹿角。”

正规的鹿角造型如鹿角,长数尺,埋入地尺余,以阻骑兵,十分沉重,步兵无法携带,通常摆在要塞军营前作为固定防御设施。

陆展眼前的鹿角是关宁军改良过的装备,更轻,步兵能扛着走。

黄大礼:“村座,这是前年买的新货,你少来仓库,没见过也正常。”

陆展一脸蒙比,平日事情极多,除了大炮他亲自过问,一般军备采购只管签字付钱,还真不知道下面这帮哥们到底都买了些什么东西。不行,打完这仗得好好把仓库清点一遍。

随后几天,电白军调整部署,准备出战物资。士兵们人拉肩扛,移动重炮。陆展决定带6门6磅炮出击,12磅炮、9磅炮先集中于北城楼,掩护步兵开进。

戎大帅的水师满载子女玉帛和粮食回到电白城,陆展得以集结所有军队投入这次反击,电白军作战序列为:

第一队电白营。

第二队澳门团。

第三队水手跟役组成的民夫

第四队4磅炮兵连。

第五队6磅炮兵连。

500下船水师战兵为全军预备队,另有500下船水师战兵为轻步兵填塞各营间的空隙。

水师出动20艘舢板。

全部兵力4500人,与接触获得的先启玉、高进库部绿营兵力在同一水平线。

陆展留守城中,出击军官比较各自从军履历。

班杜思笑着说:“看来我成为全军指挥官,亲爱的佩德罗,麻烦你指挥电白营。”

佩德罗重重哼了一声。

与其他战场一样,鞑靼骑兵始终是明军关注重点。

电白城外的地形是东北偏北有一片标高100多米的丘陵地带,西北有一条宽约20米的小河,这个季节可以涉渡,但河岸攀爬起来有难度。

先启玉的军营位于山河之间,距电白大约4里。绿营背山扎营,在丘陵顶部筑有营寨和炮垒。接触以来,明军未发现绿营携带重炮,只观察到3门3—4磅的铁炮,其余为佛朗机子母炮和虎蹲炮、大将军炮等乱七八糟的火器。

绿营没有秘密可言,那些火器都是明军传下来的,能打多远大家都太熟了。

3斤铁炮架在山上也只有600米的有效射程,再远全靠蒙。陆展没打算攻山,明军作战计划只是向外推进,将敌军大营纳入12磅炮射程。因此明军出城后略向西倾斜,稍稍避开丘陵上的绿营炮兵阵地,同时寻求那条小河河道的保护。

王鹏率舢板驶入小河,冬季水浅,舢板做了减重。佛朗机回旋炮减至船头1门,两舷加挂了藤牌加强防护,桨手也做了精简。

骑兵需要机动空间,这条小河割裂了地形,有舢板水师掩护,明军左翼不必直面骑兵冲击,大体安全。

电白营和澳门团在30分钟内以方阵推进了1公里,然后展开战线。

从左到右依次为澳门昆仑营、澳门华人营、电白营。

野战炮兵连在右翼放列,马车拖曳3门4磅野战炮速度与步兵保持一致。

班杜思随预备队行动,佩德罗站在炮兵阵地后,身处第一线。

绿营这时才做出反应,营中军鼓急速敲响。山上炮垒开炮,实心弹飞得极远,班杜思抬头看看,不知打哪去了。

水手跟役组成的民夫抬着携行鹿角跑到阵前,这种鹿角一架2人可抬起,陆展为了加快速度,用了4人。

鹿角在正面和右翼排齐,右翼在野战炮阵地间隔摆放,前后两层。

鸟枪兵在鹿角后10步列队,再后方为长枪手。

赣州绿营的动作真是慢透了,这会大队士兵才涌出军营,一堆红缨白帽。

电白军官们举起望远镜。

鞑军中以满八旗、汉八旗军容最为严肃,满八旗是骑兵队,汉八旗是步兵队。

定、靖二藩的藩下兵接受过葡萄牙式训练,步兵更优,尚可喜也学了不少。

绿营就不行了,明军不会整齐队列,脱胎自明军的绿营更不会。

绿营武器就是四大类,藤牌加刀,长枪、鸟枪快枪虎蹲炮字母炮、弓箭,为配合这些毫无标准的武器,他们的队形也乱七八糟。

班杜思看着直摇头,如果不是那几百原始骑兵的威胁,他真想用步兵推上去糊脸了。

到绿营射击,班杜思直接捂脸,佩德罗无言。

明军毫无射击纪律,绿营自然也没有,水平之低令人发指。

绿营火器兵分三层,第一层近似卧倒,操弄虎蹲炮这些东西,第二排鸟枪兵蹲下,第三排鸟枪兵站立,除第一枪算是比较整齐,后面全在瞎打。

明军从日本人那里学会了鸟枪射击。

戚继光这方面完全从实战出发,他只在南方见过倭寇用钓瓶击,训练出来的军队自然也学的是钓瓶击。即四人共用一根鸟铳,其中一人传递鸟铳,一人打放,两人负责再装填,装填手中的1人兼负责火绳点火。

在南方山地小规模战斗中,钓瓶击有其合理性,可在正式会战里,实战效果很是存疑。很遗憾戚继光没打过会战,明军鸟铳战法全学的戚家军,绿营自然也承接了这一脉。

明军和绿营毫无射击纪律,就连第一次射击也谈不上齐射。至于三层火器同时打放,不知是哪个天才的发明。看上去很美好,趁最有组织的时候投射最大的火力。可现实很骨干,三层一起打出来,黑烟瞬间遍布了整个绿营队列,后面都变瞎子了能不瞎打吗。

电白军只有3门行军速度最快的野战炮完成放列,剩下那些6磅炮还在后面吭哧吭哧地爬。在中央战线,电白军与绿营的鸟枪手数量居然相差不多,双方进入机会均等的对射中。

与绿营不同,澳门营是很正统的线式战术,分6排轮射。火枪手间隔比较大,单次投射量没有优势,胜在持续性。

侧翼,绿营随征副将高进库带骑兵游弋,看到鹿角中间黑洞洞的炮口犹豫着不敢向前。高进库陕西人,他的骑兵比先启玉强,因此分工中就是他指挥这支宝贵的骑兵部队。

先启玉催了高进库几次,高无奈试着上前。

城头的12磅炮响成一排,隔着这么远当然没多少准头,可落在城墙1公里射程散步范围内的炮弹把高进库吓了一跳,如果不想试试12磅实心弹的威力,绿营骑兵就被夹在丘陵与12磅炮射程的一块方形区域,虽说空间暂时足够,可仍让高进库很不舒服。

先启玉派传令兵,泣血请求高进库进攻。

高进库很纳闷,不过遵命执行了。

绿营骑兵小心避开12磅炮射击范围,在并不宽的战线上冲向明军侧翼。

绿营战马矮小,骑兵队列也不整齐,可近千马蹄击打在地面上,造成的声势依然足以令新兵胆寒。

佩德罗站在炮兵身后,举起手枪朝天。

敌军进入500米。

“发射。”

下令同时佩德罗击发手枪。

3门野战炮几乎在同一时间开火。

4磅炮如果不瞄准,简化装填步骤,极限射速在每分钟8发左右,比火绳枪快得多。

鞑靼人战马状态很不好,只能冲刺一小段距离,在小跑阶段就遭遇火炮杀伤。

炮兵全力打出3发实心弹,又赏了对面一发霰弹,丢下大炮和装填工具逃回后方。

佩德罗背着双手,行走在阵前,鞑靼人在马上射出鸟枪和弓箭,几支羽箭落在脚边,佩德罗毫无躲闪之意。

在80步,电白营第一次齐射。

第一排士兵齐射完,从右侧以纵队退回长枪兵身后,开始再装填。

三排士兵射击完毕。

长枪兵吼一声,踏前一步,伸出长枪。

高进库向左旋转,连鹿角都没碰就跑了。

他已经看见,绿营步兵全线崩溃。

难怪先启玉不停催促他出击。

赣州绿营在齐射中连半小小时都没撑住。

电白兵追击到大营,在山顶炮垒范围外停下。

陆展在城头兴奋地大叫。

后面的扫尾就简单了,电白兵推出12磅野战炮,修筑炮垒。

第二天将绿营大营轰成破烂,先启玉高进库溃逃,电白军将绿营追击到散了架子。

第8章 高雷之战5

徐闻县,海北司令部。

电白是个重要的插曲,陆展把耿继茂的海岸封锁线捅穿一个大窟窿,随征总兵先启玉跑回了设在茂名县废墟上的耿军转运中心。

守序重新审视战局。

王兴重占恩平,扫荡潭江。

陈奇策跑了一趟虎门。

罗成基重占德庆州西宁县。

叶标、施尚义重占信宜县。

东、西山的义军下山到处攻收割。

英德一带的顺军余部刘国昌也下山了。

敌后战场对粤西正面的影响逐渐显现,永安、零缘、湛江当面鞑军游骑和打粮队变稀疏了,在小规模接触中,明军的胜率开始升高,而这种升高又进一步加剧了敌军战场控制力的下降。

湛江的向明时与遂溪县城建立稳定联系,虽然敌军依然有骑兵在侧,难以向城中输送大宗物资,但确实,耿继茂已撤围遂溪城。

张时杰:“我们前出至遂溪进一步压缩耿继茂的空间?”

守序摇摇头,“时杰啊,遂溪东北20公里,廉江以东10公里,你知道是什么情况吗?”

“不知道,但我们可以多派哨探。”

“大军作战,哨探只能补充。几个哨探能看多大的天?要摸清化州前面的情况,必须派出有力的部队前出与敌接触,做战斗侦察。”

“不如派两个营试试?”

守序笑了,“耿继茂只需用几百骑兵配合2千携带大炮的步兵就能全歼探路的部队。你手上只有7个步兵营,不能这么浪费。”

“那我们怎么办?”

“徐闻守军不要动,从二线部队抽300兵,张鹏飞的水师抽1500兵,加强给向明时(湛江)、王之瀚(永安)、袁安杰(零缘),博白和陆川的兵也不要休息了,以百人以下部队,多路出击轮换上阵。如果耿继茂真是收回手指,在化州西面攥成拳头,那我们就继续消耗他控制战场的小部队。”

“我这就去安排。”张时杰离开司令部。

守序看着地图,陷入思考。化州西面的战场被黑幕笼罩,各种有用无用的信息纷至沓来,无法判断耿继茂的动作。

战争迷雾沉重地笼罩着战场,一切都是那么模糊。

从大势上判断,鞑军在广东内地防务空虚,遍地蜂起的义军攻占州县,洗劫乡村。

尚可喜在广州的那点兵能维持主要干道珠江就不错了,广大内地他根本照顾不过来。若要平息后方,稳固基层统治,尚可喜必须抽回耿继茂的西征军,至少抽调一部分。

化州很难打,耿继茂的侦察骑兵肯定已经告诉他在雷州半岛上还有十余座大型城堡等待鞑军去啃。哪怕每座城堡只有化州一半耐打,他光需要的火药和炮弹对这个时代来说都是一个天文数字。

而耿继茂与后方联系的两条通道中,罗定州的山路实际是中断状态,新会县九江口被陈奇策的水师持续骚扰,鞑军唯一的通道实际只剩下肇庆、阳江、茂名这条陆路。

陆展击退先启玉,实际上打开了骚扰这条陆路的窗口。

“我要是耿继茂会怎么做?”守序换位思考。

首先肯定是派兵回援先启玉,稳住茂名,进而重新打通茂名至阳江的官道。

然后呢?

正常的选择应该是撤退,回去荡平各地蜂起的义军。

以耿继茂掌握的信息来看,他当然会认为时间在他们一边,平定地方,回广州做更充分的准备,来年再行西征。

问题的关键是,耿继茂会在何时,以何种方式撤退?

到目前为止,耿继茂占据了战场上的主要优势,却未曾打上一场决定性的会战,就被各种烂招逼到撤退的地步,肯定很不甘心。而他拥有的兵力和资源依然足以在撤退前重创海南明军。

一线鞑军实力增强不一定代表敌军准备进攻。同理,一线鞑军实力减弱不一定代表敌军在撤退。

海南只有张时杰的部队具备较为完整的野战能力,无法确认敌军部署,守序只能慎重投入这支部队。

守序徘徊几步。

“来人。”

“大人。”

“派人去廉州,询问三原伯他的骑兵休息好没有。”

经过几次大分裂和千里转战,忠贞营剩下的部队不多了。钦廉巡抚谢元汴点验过后,能战之兵还剩6000余,其中至少有三分之一是忠贞营在南宁一带强收的土司兵。党守素带1000多人去了后江湾,廉州还剩下5000多人。

高一功有心在流民中扩军,被守序劝阻了,现在应该做的是休养生息而不是扩编没有战斗力的新兵。

忠贞营所处的廉州算是位于大后方,他们北面有贺虎臣和几部楚军挡在北流江,东面有高雷战区挡住耿继茂,高一功派了千余部队守在永安千户所西面不远处,算是接近战区,其他部队都在廉州休息。

忠贞营向左、右江道的土司括了一些马,重建骑兵部队。夏天马匹休整,如今正是秋高马肥。广西战场暂无太大变化,存在动用忠贞营的时间窗口。

既然守序不打算从正面向化州推进,那就得选择一个更合适的战场,逼迫耿继茂亮出主力部队。

守序把目标放在了吴川。

半个月后。

东水营及卫队营900兵

张时杰部主力4000兵。

从电白调回的澳门团1100兵。

各部水师上陆的2000兵。

26门加农炮组成的临时炮群。

以及李来亨亲率的860名骑兵开抵吴川岛。

张鹏飞统一指挥海南水师、戎大帅、杨彦迪、邓耀诸部共100艘舢板控制鉴江、袂花江水面。

耿藩都统连得成在看到海天线上数百根桅杆的第一时间就收回所有外围部队,在大营敛兵固守。

“三原伯。”守序向亲率骑兵增援的李来亨长身一揖。

“陈将军。”李来亨抱拳还礼。

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在南明这个群魔乱舞的末世,李来亨是华夏衣冠最后一盏明灯。

李来亨比守序小2岁,今年30整。10岁从军,20年征战生涯在李来亨身上留下难以磨灭的痕迹,这让他看上去比实际年龄更老成。李来亨身上没有李过那般沉重的包袱,在他与高一功整顿下,忠贞营内部曾经存在的混乱慢慢消失。

李来亨的骑兵全部下了船,战马不愿走跳板,须用网兜裹住马腹,吊出运输船。

守序视察了这支传说中的汉人在大陆最强骑兵,三堵墙最后的遗脉。

700多匹马,其中200多匹战马是挑选的广马,肩高130cm,其余更显矮小。却是守序见过的最精悍的士兵,没有一支明军可以相提并论。

当年李自成赖以纵横中原,在山海关把吴三桂打到死,在瓦窑堡把阿济格打趴下一个月的万余骑兵就剩眼前这点余脉了。

守序伸出手,拉了拉一个年轻士兵破旧的甲片。铁片锈蚀,关键部位更有大片面积暴露在外。

守序深深叹息一声,“林奇。”

“在。”琼西行政长官答应一声。

“拨100具胸甲,500具布面甲给三原伯的部队。”

现在的冶金水平还难以控制成分,三亚产的胸甲材质为熟铁或低碳钢,锻打过后再淬火回火,增加胸甲抗拉和屈服强度,米兰生产板甲的传统工艺。

不生产四分之三甲和更华丽的全身甲,一是节约四肢部分的盔甲重量,加厚躯干部位防御,以抵挡中远距离上射来的鸟枪铅子。二是因为那些复杂板甲很大一块成本在活动的关节头上,胸甲没有,就是两大块铁板。

这批胸甲未及涂漆,散发着金属的原色,银光闪闪。

李来亨从未见过如此精良的铠甲,爱不释手地拿起来左看右看。

“三原伯,我还有件更好的礼物送给你个人。”

一匹肩高148的印度战马。

一具繁复华丽花纹雕饰的铠甲,包括放下护面后只余一道眼缝的夏雷尔盔,胸甲、臂甲、胫甲套件,和穿在内里的一件锁子甲。

“好马好甲配勇将,三原伯,都送你了。”

李来亨颤抖着抚摸栗色战马,没有推辞。

守序微笑着,拉起李来亨的手,进入会议室。

“各位将军。”守序与李明忠在内的各路明将打着招呼。

“连得成看见我们的增援部队后并未及时撤退,而是选择了原地固守。他犯了个错误,现在他走不掉了。李明忠将军,你是主军,部队熟悉地理,今夜就出发,与敌保持接触。”

“明天全军渡过鉴江,尼古拉斯,你的部队掩护18磅攻城炮进入预设阵地。”

各将领受任务。

守序扭头对李来亨道:“三原伯,请出500骑,超越连得成的大营,在敌军北面张开骑兵幕。”

骑兵幕对李来亨是个陌生的名词,但他完全理解守序的意思。

夜间,李明忠的少民轻步兵和部分水师上陆官兵逼近鞑军营地,铳子火箭打了一个晚上。

第二天清晨,在重炮掩护下各部携重装备渡江,骑兵炮兵最后下船。

当天无战斗,各军以鹿角、拒马搭建简易营地,点起篝火,露天宿营。

鉴江西岸,火光如地上的繁星。

守序行走在营地中,与士兵开着玩笑。几柄明军鸟铳架在一起,守序从中取出其中一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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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高雷之战(完)

口径13mm以下叫轻型火绳枪,口径13mm以上为重型火绳枪。

此时的东亚火绳枪缘起于葡萄牙人在南亚使用的“马六甲”火绳枪,日本为首先引进火绳枪的国家,仿制后称为铁炮。

明朝也引入了葡萄牙马六甲火绳枪,并未推广,嘉靖倭寇大侵袭中明军发现日本改良后的铁炮更适合东亚战场,遂以铁炮为模版量产,因火绳枪命中率远过弓箭,可以用来打鸟,称之为鸟铳。

鸟铳最明显的特征是枪把向下弯曲,配合贴腮射击。

极少明军士兵装备了土耳其式火绳枪,即鲁密铳,相较鸟铳,土耳其火绳枪身管更长,枪床带铁支架,枪托直而狭长,略向下倾斜,抵肩射击。

联邦陆军仿制的是瑞典火绳枪,身管长,直托,抵肩射击。

现在明军装备现状就是如此,混乱,乱七八糟什么都有。李明忠和一些明军还装备着大量让人厌恶的三眼铳和快枪。

临战不宜换装,那只会让菜鸟变得更菜。而且海南暂时也没有财力给海北的数万军队换装。

火绳枪枪管打造非常麻烦,一柄合格的鸟枪价格在3到5两,一张弓的价格也在3两左右。比较起来,一柄三眼铳价格倒只需7钱银。

守序将鸟枪递还给士兵,摇摇头,离开军营。

第二天,北风吹得战旗呼啦啦作响。

兵力只有连得成两倍,守序未做包围部署。

重炮放列,18磅炮弹飞进敌军大营,碾碎碰到的所有东西。

守序拉开望远镜,绿营兵躲在几处新挖的壕沟里苦挨,他们倒是学会了躲炮。

带到吴川的18磅炮是铁炮,开火半小时后,暂停射击冷却炮管。

“让明军冲一下。”守序对张时节道。

几队外围明军和海南兵挺着武器前进。

绿营兵从壕沟里探出身子,乒乒乓乓打成一团。

守序忍不住骂了一声,不出所料,除了在广州实战过的部队,其他明军打鸟铳时根本不会贴腮打放,枪口朝上全在打鸟。

“教了这么长时间都教不好!那支部队是谁在指挥?”

张时杰很无奈,“李明忠的人不清楚,我们的是梁可升。”

“戚继光的规定怎么惩罚这么打鸟铳的人?”

“……真操不贴腮者割耳,如果队官即时将士兵斩首免连座。如临阵,队官与士兵一体处斩。”

“李明忠的人我们管不着,杀人就算了,撤职吧,加罚措施你们看着办。”

“是……”

守序又看了一会,叹气道,“撤下来。”

李明忠的部队开了4,5枪后不敢再打了。明军鸟铳质量奇差,5枪后易炸膛。明军装备许多鸟铳,实战很多用来替换的。日本铁炮和三亚火绳枪没这个问题,可以连续射击,但这会再对射没意义。

步兵们如蒙大赦似地撤回阵地,重炮接替开火。

守序对明军失望透顶。

鸟枪兵拙劣的表现并未影响到会战结局。下午,连得成放弃大营向北逃窜,惯例,绿营以骑兵断后。

守序以尼古拉斯守备炮兵阵地,张时杰占领敌军大营,轻步兵们向前追击。

“三原伯,”守序喊住李来亨,“连得成有几百骑兵断后。”

“交给我。”

李来亨放下护面甲,拔出马刀。

忠贞骑兵大致分成两队,有胸甲的列前排,只有布面甲的列后排。

忠贞营战马状态好太多,骑兵素质好太多,盔甲好太多。

一次突击,李来亨就冲进绿营骑兵队列,卷入肉搏战。几队明军步兵冲过去帮忙,将绿营骑兵成排打下马。

李来亨向明将冷雄杰点头致意,率部继续追下去。

绿营彻底崩溃,丢弃盔甲军旗武器,撒开双腿向前跑。忠贞骑兵找回久违的追砍左良玉、孙传庭的手感,鞑军尸横遍野。

吴川距化州直线距离30余公里,忠贞骑兵追出去5里,遇到本军轻骑兵回报。耿藩大队骑兵南下,无边无际。

无边无际当然是个形容词,意思是很多,侦察骑兵看不完。

李来亨让亲兵吹响海螺,收拢分散的部队南撤。

明军各部相继撤回原阵地,守序首先转移重炮兵。

耿藩大队人马出现在战场上,骑兵数千,步兵上万。明军以6磅炮掩护,骑兵断后,连夜撤回吴川岛。最后的几门6磅炮撤不走,全钉死。

耿继茂万余主力出现在吴川,他只是来示威的。几天后,鞑军向东撤退,离开高州,化州围解。

敌军断后的是在惠州投降的前明军总兵黄应杰,明军小股部队贴上去给他造成了一些杀伤。

所有的明将如释重负,居然赢了

败了这么多年,居然赢了。

居然赢了。

守序并不是太高兴。

战斗反应的问题很多,尤其是明军射击纪律实在太差。

明朝边军不喜欢需要严格军纪约束的鸟铳,更喜欢用三眼铳和快枪两种原始火器临敌乱放一气,然后一窝蜂冲锋。

当年戚继光试图加以整顿,将三眼铳和快枪从军中淘汰,可抵不过边军内部强大的惯性,只得妥协,继续保留两种垃圾。

加农炮出现后,戚继光的车营没有实战价值,但他更大的贡献是对明军正规化付出的努力。可惜在他死后,重新以纪律约束的明军步兵成了昙花一现。明军继续在鞑靼化的绝路上一条路走到黑,朝鲜甚至直接视辽镇为鞑靼。

守序见过的明军陆军平时会操使用的都是两仪三才、三才四相、四相五行这些只应出现在仙侠位面,而不是主物质面的阵法。

包括明军在内,所有人都知道练习这些阵完全没用,野战临敌只会乱放火器,然后被鞑靼人贴上来屠杀。

讽刺的是,比起明军,鞑靼人更善于学习先进军事技术。

老奴起家便依托汉人伊尔根(自由民)阶层建立火器汉军,这些占到八旗三分之一强兵力的汉军当然来自明军,但投降明军实战效果欠佳,再加上一些经济原因,老奴消灭了伊尔根,汉人一体入旗为奴。

到皇太极即位,丙子虏乱进攻朝鲜,在朝鲜鸟枪兵抵抗下,阵亡12名中高级将领,损失惨重。

皇太极战后抽调1600战俘组建8个朝鲜佐领,每旗一个,全装备鸟枪。朝鲜鸟枪战术来自日本,朝鲜兵中有许多人是当年的降倭,这些日本老兵把战国野战时大规模使用鸟枪的“三段击”带入八旗军中。

松锦决战,皇太极专门调朝鲜鸟枪兵增援。这些朝鲜兵在松锦战场打掉9700斤火药,5万余发铅弹。以千人规模的小部队而论,这支鸟枪兵实战效果很好。

鞑靼人就此学会排枪步兵,将之命名为“连环本栅”,并在此基础上发展出进步、连环、方营、团营队列。

步兵核心要素是军纪,明军没有军纪,步兵上了战场想的就是怎么逃,所以要用车营圈起来禁止他们跑。而八旗严酷的军纪正贴合了步兵使用要义。

明军射击的问题必须解决。

排枪齐射依赖于纪律,不解决整体军纪和军队结构问题,射击永远好不了。

海北这些明军与海南更多是盟友关系,以往难以插手太深。靠武将是没戏的,只能另起炉灶。明军这种情况,不宜用力过猛,守序自己也不方便出面,于是趁大捷后的威望正隆,向所有明军派出文官监军。

外围地区的亲民官知县、同知、知州任命权海南都让了出去,这次借助琼州的广东按察使司名义,派监察官进入各军。

小镇按察佥事,大镇按察副使,监司官的报告,是海南分配物资的考量之一。守序希望用这种较为柔和的方式,重塑明军体系,最起码能像个正规军的样子。

各地陆续开始灾后重建。

化州的锐角台被打坏3个,守军损失一半火力和器械。星堡一旦被毁掉一座棱堡,剩下的防御设施会加速毁坏。耿继茂没有打棱堡的经验,他不知道距离成功已经很近了。

这一战消耗耿藩不少老兵,连得成、先启玉两部更是被重创。但尚可喜、耿继茂拥有广东全省,恢复力更强,他们背后还有占据大半个中国的鞑靼人,一定还会再来。

趁拼命换来的喘息之机,明军收拾残局,加固城墙,修复棱堡。

化州、廉江、遂溪的营堡十去五六,损失是惨重的。人员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则是各部好不容易安顿下来的局面又被搅乱。

明军及家属收起悲伤,这些年来经历了太多这样的场面,他们没有惊慌失措,包括老人、孩子在内,所有都投入到重建工作中。

时间即是生命,明军没有时间可以浪费。

……

公元1652年元旦,永历五年十一月十九,平乐府失守。守将朱旻如着进贤冠大绛袍自尽。

三天后,鞑靼广西提督线得安攻占昆仑关。御滇营退兵50里,督师兵部尚书陈谨自杀被救下,回南宁告急。

秦藩大将贺九仪拖住线得安,永历天子、文武大臣、后宫嫔妃、禁军及家眷共3000余人登舟,在1000秦藩骑兵护送下,溯左江而上。

上游水浅,船行终有时。天子在广西左江道(今崇左)弃舟登岸。一些禁军士兵趁机脱离部队,场面混乱极了。忠诚的禁军抬起皇帝座辇一路向西,大臣家眷们急忙跟上。

包括陈谨在内的许多官员掉队了,散落在十万大山里。

16岁的安化公主病倒了,和妹妹广德公主看着皇帝哥哥的御驾消失在茫茫群山中,身边只剩一位老宦官和大臣黄燝。

第10章 钦廉战区1

广西,梧州藤县。

北流江在此注入珠江,藤县位于江口西侧,北城墙临珠江,东城墙临北流江。

贺虎臣登上藤县东城楼,城墙上有3门加农炮和十余座大号佛朗机。北流江口在此宽仅200米,大号佛朗机就能覆盖江面。

贺虎臣举起望远镜,看向江对岸。

定南王藩下左翼都统马雄的旗号在大营中飘荡,敌军又增兵了,军队战船越来越多。

马雄用舢板趁夜间偷越封锁线,陆师前锋沿北流江东岸南下,水陆并进了好几天。

贺虎臣只得分出水师营和1000陆军沿北流江设伏,迟滞敌军推进,剩下的人继续婴城固守。

马雄虽未能沿北流江长驱直入,却也成功逼迫藤县明军分兵,减弱了守军实力。这就是敌军手握主动权的好处了,想打哪里就打哪里。

贺虎臣的监军佥事,前贺州知州费长统询问道,“贺总镇,廉州谢巡抚派人间道送来第三封信,命我们放弃藤县,撤回天门关。”

“知道了。”

“那我们何时撤退?”

“撤退,撤退。”贺虎臣仰天长叹,“再这么撤下去,大明朝还剩几个县……”

“贺总镇,我也不愿撤退,可郁林一带的楚军尚处于整顿阶段,保卫天门关需要我们的兵。”

贺虎臣烦躁地指着对岸,“马雄全镇都开来了,他还带着陈邦傅的降兵,有七八千人。我逆江而上怎么撤?”

“弃船走陆路。”

“兵宪,容我再考虑考虑。”

“我只等你一天,你继续无视军令,我带海南的部队先走。”

费长统有底气这么说,与其他明军不同,海南明军架构完整,指挥体系通畅,有钦廉巡抚谢元汴的命令在手,费长统这个广东按察佥事监军道可以解除贺虎臣的指挥权。

贺虎臣看着监军的背影,长叹一声。

1年前,贺州镇撤至北流江,张时杰率主力回海南,谢元汴去廉州做了巡抚。在藤县留下一个海南营、一个水师营、炮兵和支援部队共1500兵。

守军指挥官是总兵贺虎臣与监军费长统。贺虎臣近来又收编了一些明军散兵游勇,驻军最多时达2800人。

平南王尚可喜的部队尾随贺州镇攻占梧州,至此停下脚步,未再进军广西。定南王藩下左翼都统马雄的部队绕过朱旻如守御的平乐府,接手梧州防务,随后逆西江而上,与浔州叛将陈邦傅会师。

永历中央朝廷只剩下浔州以西,昆仑关以南,以南宁府为主的一片狭小土地和上游以土司为主的左右江道。在这片大明朝最后的国土上,桂军、御滇营和禁卫军残部爆发出惊人的战斗力,奋战长达一年之久。

贺虎臣在藤县也守了一年,坚强的守军屏护住北流江,挡住鞑军的大队。

北流江上曾有数以十万计的难民船队,如今已经空空荡荡。那些用未干燥的木头紧急打造的江船堆在北流县,几把火后全烧了。

如果只看守御藤县掩护移民的任务,贺虎臣已经完成,可他不愿意撤退。

贺虎臣在藤县每多守一天,就能多牵制一些马雄的部队,减弱南宁明中央军的压力。南宁有血脉无可质疑的永历天子,那是明军最后的精神寄托,而贺虎臣是一位忠诚的明军将领。

随着平乐府失守,朱旻如殉国,孔有德打通桂江主要航运,大队增援开抵南宁战场。最后的明朝官军终于撑不住了,线得安占领南宁,皇帝再无尺土一民,只能西走云南。

定南王藩下左翼都统马雄水陆并进,自梧州开抵北流江口,兵力是贺虎臣数倍。贺虎臣向后方求援,可海南在高州雷州与耿继茂打得昏天黑地,实在无力支援水程远达四五百公里的藤县。

皇帝离开广西,贺虎臣守藤县的第二个理由也不存在了。兵力火力全是劣势,大家都知道,贺虎臣还守在藤县的原因,是他不情愿再放弃国土。

费长统话说得狠,只给贺虎臣一天,但时间到了并未做出过分的举动。

马雄的战船开抵藤县以西,鞑兵登陆,伐木扎营设寨。

贺虎臣趁敌立足未稳,率600兵,携带轻佛朗机出城,大败鞑军,火焚十余艘战船。

明军赢了一阵。

可这是一个不好的信号,马雄的兵力已足够展开包围作战。贺虎臣再不撤,他就走不掉了。藤县防御工事不比化州坚固,城内粮草弹药也不足以长期坚守,一旦被敌军包围,前景很不妙。

贺虎臣无奈之下,只得同意撤退。

马雄在藤县上游东岸修筑数座炮垒,也潜伏了一部分舢板,如沿水陆撤退,贺虎臣的老部队登州、吴淞水师黄埔江得胜港大败又将上演。

贺虎臣凿沉剩下的江船,毁坏大炮,趁夜放弃藤县城,钻进北流江西岸的群山中。部队只有青壮士兵,老弱家眷都已撤完,动作迅速,当夜便与敌军脱离接触。

……

北海港,钦廉巡抚衙门,地图室。

南宁失守,广西除左右江道的一点残山剩水已全部沦陷。

这意味着继高雷战区后,钦廉战区全面接敌。

守序:“所以,贺虎臣到底在哪里?”

“藤县有一半兵退回天门关,据报,贺虎臣放弃藤县后进了山,我们无法查明他现在的位置。”

“他早撤就不会这么被动了,现在天门关守将是谁?”

“楚军周金汤。耿继茂退军后,周金汤的从广东撤回郁林,我把他派到天门关。”

守序有些印象,“那个率200兵夜袭攻克永州的福建将领?”

“是,大人。周金汤甲申后从军,在海陵岛与家眷拜别,抱着必死的决心去了湖广战场。李成栋的人占据海陵岛后,我们把他的家眷接到琼州府。”

“这个人你选的好。”守序听说周金汤家眷都在海南,立时便放了心。

谢元汴苦笑道,“天门关原定是交给贺虎臣,可下官实在太了解他了,贺虎臣绝不会不会轻易撤军……”

“所以你早有预案?”

“是……”,谢元汴犹豫着说道,“贺虎臣守土心切,虽不遵军令,但尚属情有可原,请大人不要怪罪。”

“唉,你放心,不会的。”

守序何尝不理解贺虎臣的心思,这是个从弘光元年开始就跟随自己的老兵啊。

“贺虎臣撤回来后,海南兵回去休整,其他部队交给周金汤。”

“是,大人。”

谢元汴明显松了口气。

“还有件事,御滇营统帅赵印选、胡一青率残部退到钦州灵山县,该地监军佥事上官星梧请示怎么办?”

御滇营、桂军、禁军残部虽有放弃桂林的责任,可他们在南宁死命抵抗一年,在高雷战区直面耿继茂时保障了西面钦廉战区的安全,让谢元汴有时间整顿溃军,增筑城堡,配置火力。也让守序能抽调一部分钦廉战区的部队支援高雷战场。

而且在此之前,御滇营已在南岭防线上坚持了3年之久。

“当然要妥善安置,还要给他们奖励。”

“御滇营军纪不太好,我担心弄出桂林一般的祸事。”

谢元汴说的是2年前,御滇营在桂北劫掠打粮,与焦琏的桂军内讧,甚至打了一仗的倒霉事情。

守序考虑了一阵,资源有限,钦州不能再放残兵了,灵山更是狭小,御滇营再安置过去,明军不打内战就见鬼了。

“滇军本就有许多土司兵,既然李元胤的人都在钦州,放弃了太平府,那就把他们都安置到太平府去。”

太平府隶属广西左江道,永历朝廷撤到云南后,当地的明朝官员立即向海南求援,全境归属海南辖区。太平府下属几十个土司州县,政治有些复杂。明朝现在还能控制有太平府城、上思州两城。

谢元汴:“太平府通判袁立俊独身守此残疆,忠心可嘉,我们是不是提拔他一下?”

“当然,这种官员你不用还要用谁?升广东按察副使左江兵备道,让他带兵退到上思州,你派人去点验,他的粮饷以后我们负责。”

谢元汴一喜,太平府让给御滇营驻扎,袁立俊直属也就几百兵,廉州担起来也没什么压力。

钦廉巡抚告退,守序点燃一根雪茄,审视钦廉战场。

广西各地残余明军经北流江、钦江南撤廉州、钦州,部分加入海南明军序列,分配各地驻守。部分明军只愿单独作战,海南也将北流江东岸岑溪县境内的数十座防瑶堡垒和左江道让给他们。

秦国主孙可望对位置偏僻难以补给的南宁毫无兴趣,完成掩护皇帝的任务后,贺九仪撤军回滇。

钦廉战区直面鞑靼定南王孔有德。

孔有德直属20多个佐领,原本实力等于尚耿二藩之和。

孔藩四大部,藩下佐领兵留守桂林、严关,右翼绿营都统全节在柳州。

这两部是防御并监视孙可望的,事关桂柳老本,孔有德不会抽调南下。

钦廉直面的敌军是另两部。

广西提督线得安的绿营主力在南宁,兵临钦江、珠江分水岭。

左翼都统马雄沿北流江南下,兵临廉江、珠江分水岭。

第11章 钦廉战区2

孔藩佐领加藩下左右翼绿营定额兵2万,由鞑靼户部关饷。但像吴藩、尚藩、耿藩一样,孔有德接纳大量降兵,军队早就超编,多出来的这部分士兵,由孔有德自己想办法解决粮饷问题。

当年三藩南下,多尔衮的意思是最强的孔有德取最肥美的广东,尚可喜取广西,耿仲明取福建。

尚可喜以藩兵单薄为由,不愿去广西。孔有德把尚可喜大肆批判一番,自荐广西,给自己找了个倒霉差事。广西太穷,明军搜刮太干净,虽然孔有德打下桂林一年,他的补给情况却远不如广东的尚可喜、耿继茂,广东二藩实力有后来居上的势头。

孔有德向占据湖南的续顺公沈永忠协饷。孙可望数万大军压在湘西,沈永忠恨不得刮地三尺养更多兵,当然不会理财孔有德的请求。。

于是,孔藩部队普遍缺饷,有部队已断饷十个月,断粮三个月,全靠打劫维持生活,这种局面没有任何好转的迹象。

对守序来说,这是个好消息,缺粮乏饷的军队打起仗来有些三心二意。孔藩鼓着一口气打下南宁,赶跑皇帝,但对继续南下攻击属于广东的钦廉地区积极性并不太高。线得安在南宁休整,暂时没有大规模南下。

高雷战区暂时压力不大,那边的资源可以向钦廉倾斜一点。

海南主力部队退到雷州休整以节约粮饷,是否投入钦廉战区就看孔有德愿不愿意在北有孙可望威胁,缺粮少饷的情况下为广东火中取栗了。

……

守序在廉州待了半个月。

贺虎臣回来后,守序解除他的指挥职务,发回琼西步兵学院入校学习。

1651年3月10日,天气晴朗,水波不兴。

今年最后的移民船队扬帆南下,旌旗猎猎,满载未来的希望。

守序登船,回到琼州。

在府城督师衙门,曾樱以茶代酒,约上几个朋友,为守序贺。

守序向曾樱简要报告了海北两战区的情况。

高雷巡抚张孝起正督促明军种植番薯、土豆,水稻主粮是没戏了,广东水热条件种些高产作物多少还能有些收获。

钦廉巡抚谢元汴收拾各路残军备战。

曾樱举起杯子,“你把滇军放在太平府,做的不错。滇军誓师出滇,到今天有七年了,孙可望占据云南,他们有家难回。”

守序:“是,老先生。胡一青等是建水人(滇南红河属县),放在太平府,他们至少离家更近。”

“钦廉能撑住吧?”

“老先生怎么看出来的?”

“如果有事你不会回来。”

守序满满喝下一杯酒,苦笑道,“在前线久了,我也要回来休整啊。”

“难道钦廉有问题?”

“线得安攻灵山县,马雄攻天门关。孔有德投入的兵力不多,钦廉明军可以应付。不过这只是暂时的。”

“恩,你在钦廉和高雷来回调动军队,勉强补上缺口。我想你是担心广州与桂林约期同时进攻。”

“老先生看得明白,我们的兵力难以应付两线作战。”

曾樱又给守序倒了一杯,“兵来将挡,水来土屯。多想也是无用,来,再喝一杯。”

守序紧张了好多天,回琼州后,身心一下放松下来,曾樱劝酒,当然得喝。

“还要告诉你件事。”

守序抓起一只大螃蟹,就着醋啃,“什么事?”

“方以智到了海南。”

“哦,那是好事啊。”

曾樱叹气道,“可惜一代名士,出家为僧了。我原本想在海南给他找个职位,他坚决不愿出山。”

“为何?我记得他对朝廷很忠诚。”

“哀莫大于心死。方以智就是太忠诚了,他在行在任职,见多了那帮人勾心斗角乌烟瘴气,大约对朝廷极度失望才出家。”

“您老也劝不动?”

“劝不动。”

守序埋头解决掉螃蟹,抬起头道,“那他现在做什么?”

“在琼西你的地盘,方以智开了个学院,教授数学罢了。”

“人各有志,强求不得。老先生,随他吧。”

“他是朝廷大臣,辞职教书可以,当和尚成何体统,这是在灭我琼州军民的志气。”

曾樱气鼓鼓的。

守序微微张嘴,有些吃惊。

人说老小老小,越老越小,老人上了年纪脾气向小孩靠拢。曾樱是上纲上线了吧,难道是责怪方以智不给面子?

守序哄着曾樱道,“老先生莫生气,这事交给我。”

“你有什么办法?”

守序笑得有些神秘,“我掐指一算,方以智尘缘未了,入不得空门。”

“胡闹,我怎么不知道你会算命了?照实说来。”

“最难消受美人恩。方以智当年在南京有一段情,我不觉得他放得下。”

“到底怎么回事?”

“这与您还有点关系。”

守序把结识方以智的过程说了一遍。

甲申年锦衣卫沈炎护卫曾樱在城陷前逃出北京,方以智却被李自成抓了,在北京很是受了拷打。建州入关,方以智一路乞讨回到南京,马士英却不用他,那是方以智最落魄的时候。

弘光元年守序在南京拜访曾樱,被曾樱介绍的学生拉去喝花酒,通过方以智的表弟孙临介绍,认识了方以智。

如今七年过去,世事变幻,物是人非。孙临在福建与杨龙友战败殉国,宋惠湘跟了守序,李雪衣却在台北独自生活。

曾樱听的两眼放光,“这个李雪衣,你能不能带到琼州来?”

“此事易尔,待我修书去台北。”

“哈哈,这事你抓紧办,当成军务处理。”

曾樱笑得十分开心,仿佛已经看到方以智窘迫的样子。

“一定。”

“最难消受美人恩……”

曾樱喃喃道。

“老先生说什么?”守序全力对付一只烤猪蹄,没听太清。

“没事,来,喝酒。”

曾樱高兴,多劝了守序几杯。

守序没多想,酒到杯干,喝高了好睡觉。他睡眠不好,在前线那些天难得睡一个好觉。

晚上,守序睡在督师衙门,恍惚间,发现身边有人。

女人是战地军人放松身心最好的方式,守序翻身压了上去。

……

第二天清晨。

女孩抱着被子蜷缩在角落里,眼角含泪,楚楚可怜。

“你多大了?”

“16。”

“叫什么?”

“朱徽婧。”

守序一脸黑线。

“宗室?”

女孩以被遮脸,低声抽泣。

守序顿时明白,昨天那顿酒,曾樱一些话是什么意思,原来他高兴的不是可以收拾方以智。

守序不好再问,起身走人。

明朝末世天崩地裂,10年前,李自成张献忠到处杀宗室,那时这小女孩才5,6岁。

鞑靼人入关,明朝宗室更是遭受灭门之祸,天知道她这些年都经历了什么。

在门前停了一下,守序轻声道:“你不要怕,以后不会有事了。”

身后的哭声更大了。

头痛,守序推门走人。

蔡元定领着一个面白无须的宦官等在门外。

宦官跪倒在地。

“里面是哪位宗室女?”

“启禀大人,是当今天子的妹妹,安化长公主。”

守序脸上的黑线更浓了。

“皇帝的妹妹为何没去云南,却跑到琼州?”

“大人,此事说来话长……”

“我去问曾樱,不用你说,照顾好你家主子。”

宦官磕头,不再说话。

守序走到曾樱书房,嘭嘭敲开门。

老爷子端着杯茶,靠在藤椅上看书,优哉游哉。

“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

“你明知故问。”

曾樱眼角笑成一条缝,“你说长公主啊。殿下在逃难途中与天子失散,黄燝全家和一个太监护卫她和广德长公主来了琼州。”

“有两个公主?”

“广德长公主在逃难路上许了黄燝次子,难道你两个都想要?”

“胡扯。”守序生气地道,“我是有家室的人,你说,我该拿公主怎么办?”

“你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你们没告诉她吗?”

“说了,公主自愿的。”

“什么??”

曾樱双眼圆瞪,“我怎会逼迫显皇帝的孙女?”

曾樱是万历的天子门生,当然做不出来这种事。

“我不明白,你完全可以给她找个好人家。”

老爷子放下书本,在守序肩膀上拍了两下。

“某人当年在秦淮河英雄救美,驾夷船炮打多铎。你不知自己是诗歌中的人物吗?”

曾樱说完,离开书房,留下守序一人呆呆伫立在那里。

……

军务繁忙,悠闲的时间没多少。既然收了,那就得负责。明朝公主的身份,在这个末世已不再重要。联邦至少有十余位正牌子亲王郡王寄居,失去大陆,他们只是很普通的移民。

岳父海述祖不但没反对,还送了一套庄园给朱徽婧。守序原本有的些微担心也不存在了。

虽然身为公主,朱徽婧这些年除了在肇庆的几年过了稍微安稳的日子,其余不是在避难就是在避难的路上。

衡州张献忠一次,武冈刘承胤一次,浔州陈邦傅一次,朱徽婧差点丧命在军人手中。

女孩还是很懂事的,这让守序略感欣慰。军务繁忙,实是无心儿女情长。

1652年5月,耿继茂大军再出广州;线得安全力攻钦州灵山,马雄攻天门关。

绿营阳江总兵郭虎的戏演不下去了,张月等人放弃漠阳陆上三城,退守海陵岛。

陆展在电白苦撑,崔良槚的平山红花堡失守,守军全体殉国。

博茂堡失守,李明忠全军退吴川岛。

钦州危急,邓耀退守防城。

化州再次被围。与上次不同的是,耿继茂留了更多兵在沿海各城,未再深入雷州。

钦廉、高雷无日不战。明军全力投入防御。

第12章 沈上达

鞑军茂名大营,炊烟袅袅。

明军拆掉茂名城墙,拆不掉地基,耿继茂在茂名废墟上夯土筑营。

几万大军出征,身后总是跟随着成堆的妓女、商人、小贩等寄生物,连茂名周围失地的农民也混进营中,靠给军汉们洗衣做饭过活。这些人在茂名城四周搭建草棚、竹棚,一时人丁兴旺。

耿继茂骑马经过大营。

杂色人等在营中与绿营兄弟们呼朋唤友,喝酒赌博,买卖妇女。耿继茂往常对此倒也见怪不怪,军队用银两换取服务,一些原本应该士兵承担的工作外包给民间,省去不少事。

但这会耿继茂心情极坏,两个不长眼色的小贩被他的亲兵拿下,当场杀头。

大营里噤若寒蝉,不知靖南王爷吃了哪个配方的枪药。

耿继茂大帐中聚集了靖藩主要将领,左翼都统徐成功、右翼都统连得城,曾养性、江元勋,还有尚可喜加强给耿继茂的平藩右翼都统班志富。

将领们全身披挂,头戴八旗风格的避雷针盔,都是二藩的藩下人,没一个配属绿营将领。

因为郑成功在与北京谈判招抚事宜,双方暂停大规模军事行动,广东得以将潮州、惠州守军抽调大半加强到耿继茂麾下。

耿继茂下辖广东全部机动部队,人数高达32000。

为攻破粤西的城堡,鞑军更是携带了100门大炮,囤积20万斤火药,2万发炮弹,粮食物资堆如山积。为储备这些物资,耿继茂围剿敌后义军屠空了几个州县,尚可喜都没劝住。

这次西征,耿继茂吸取上次教训,稳扎稳打,压住明军海岸线城堡后,才深入粤西。他本人更是坐镇茂名守住后路,前线只以徐成功率领化州围城大军。

军中从澳门和巴达维亚雇佣了十几个洋夷炮手,把化州铳台、月堡轰得七零八落。

耿继茂宣布完命令,徐成功非常不解。

“王爷,化州这次比上次好打,他们的城堡很多是新筑的,并不坚固,再给我半个月,我一定夺下化州,把金士英的头砍下来悬挂到广州城门上。”

连得成也是同样的态度,“王爷,我们在广州没占到便宜,上次打化州又失利,这次要是再撤,我担心那些绿营兵将们从此会看轻了我军。以后再差使起来,恐怕会有所折扣。”

曾养性:“王爷,士气可鼓不可泄。这次再撤军,我担心士卒就此对粤西养成撤退的习惯。”

耿继茂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混蛋,你们当我不知道吗?撤军我比谁都不愿,可有什么办法?你们知道吗,桂林消息已绝。”

耿继茂的话仿佛晴天霹雳一般把满军帐的将领炸傻了。

徐成功脸色惨白,注意到军帐中只有尚藩都统班志富还能稳住。

“老班,你是不是知道点什么?”

班志富的镇定是做样子,说话都带着颤音,“李定国,李定国攻破严关大路,围住桂林。”

徐成功呆呆地问道,“王爷,李定国是天下掉下来的吗?他怎么就攻破严关了?沈永忠呢?”

耿继茂知道的当然比他们多,“今天都是自家人,你们切记对绿营的人保密。”

将领们纷纷称是。

“你们都知道。去年孙可望派冯双礼破了沅州(芷江)。”

徐成功:“朝廷后面不是给沈永忠派了满洲大兵么?沈藩稳住防线了啊。”

耿继茂嗤之以鼻,“几百个人真打起来顶蛋用,那点兵就是吓人用的。一个月前,冯双礼、李定国两路出师攻打靖州,沈永忠派张国柱率8000兵增援。张国柱被李定国打得大败,踉跄奔回,损失了5000多兵,还丢了100多个满洲主子。”

8000兵出战,损失5000多人,这不叫重创,这叫歼灭性打击。

徐成功被雷得外焦里嫩,“沈永忠的骑兵呢?沈藩和满洲八旗的骑兵不少啊。”

“战象和倮倮兵,”班志富忽然道,“李定国有十几头大象和数千悍不畏死的倮倮兵。”

“老班你又知道了?”

“只知道这么多。”

徐成功一脸不信,班志富的小道消息是有名的灵通。

将领们议论纷纷,大象是战场上的传说,广东的将领们连大象都没见过,更别说交手经验了。

耿继茂再一巴掌拍在桌上,“都他妈别说了,听我的。”

军将们心头一震,停下来看着这位脾气暴躁的主子。

“沈永忠向孔有德求援,孔有德没答应。去年孔有德找沈永忠协饷,沈永忠不但不给钱还上本参他。这次沈永忠求援,孔有德当然也不会派兵。沈永忠顶不住西贼两路大军,只得北撤。”

耿继茂翻出湖广地图铺在桌上,“他撤离宝庆。”

徐成功看着地图,“沈永忠撤到衡州了?”

耿继茂冷哼一声不说话。

徐成功的声音也发颤了,“长沙?”

“屁的长沙。咱们在北京的人发来消息,朝廷给了沈永忠密旨,不可浪战,移师保守,等待满洲大兵增援。沈永忠带着全湖南的官员撤到岳阳。”

徐成功哀叹一声,“湖南完了,徐勇完了。”

辰州总兵徐勇是员绿营勇将,战功赫赫。沈永忠这一撤,把徐勇卖了。

“别他妈说徐勇了,想想我们自己吧,桂林大约是完了。广西与湖广交通已断,孔有德要是跑不出来,线国安这些人肯定会依附广东。”

班志富稍微冷静一些,“李定国占了桂林,从桂江顺流而下,没几天就能打到梧州。”

连得成:“那肇庆……肇庆……”

“肇庆将直面贼军,老王爷(尚可喜)派许尔显增援肇庆,咱们这仗肯定打不下去了。”

徐成功:“撤,必须撤,立即撤。王爷,咱们不能再跟海南耗了。”

耿继茂:“叫你们来,就是商议个撤军的章程。”

徐成功:“让黄应杰、先启玉、吴六奇断后,藩下兵先走。”

连得成:“这是当然,可营中的物资怎么办?”

耿继茂咬着牙,“火药带走,炮子扔进鉴江,粮食烧了。”

连得成:“好可惜……,五十几万两银子就这么没了。”

“没什么可惜的,守住肇庆要紧。”

耿继茂计议一定,各都统、副都统立即回营布置。

班志富回到自己的大营,他的准备略充分一些,尚可喜早几天就派人通知情况有变,让平藩部队做好撤军安排。

班志富营帐中还有一人,尚可喜的王府参将沈上达。

班志富给沈上达倒满一碗酒,“上达啊,你这次去海南一定要小心。”

“感谢都统关心,”沈上达笑着摘下帽子,束发裹了网巾,“上达已做了万全的准备。”

“大东沟一战过去十年了,不知他是否还记得你。”

说起大东沟,班志富就是一阵心悸,他满身的鞭痕就是拜那战所赐。

沈上达在大东沟被守序释放,回去后也吃了挂落,自那以后,班志富与沈上达就结成了盟友。

“记不得也没关系,我带了王爷的亲笔信。陈守序给王爷留过两封信,王爷这还是第一次给他回信。”

班志富长叹一声,“写信好。耿藩的人就知道杀杀杀,咱们杀了30年。我真不知道他们哪来的劲头还要杀。”

沈上达心有戚戚,“可不,都统,我是真提不动刀了。家里妻儿老小满堂,有清福不享,非跑这湿热之地拼命,耿继茂的脑门是不是被驴踢过?”

“我看有可能。不说耿藩了,有满人盯着仗还是要打,可生意也要做,上达,都靠你了。”

沈上达抱拳躬身,“都统在广州等我好消息。”

有人在战场上博封妻荫子,有人在商场上挣十世富贵。

班志富是前者,沈上达属于后者。

当年在辽东,尚藩顶着皇太极的禁令,给八旗满蒙亲贵们跑朝鲜走私海路,沈上达就是那时候起家。

到了广东,沈上达找到更大的舞台。

与澳门的那点生意只是开始,钱怎么能都让佛朗机人赚走呢?

尚藩自己肯定要下海,这下南洋,一是要结交巴达维亚,荷兰人跺跺脚,南洋就得震几下。

其二肯定是要结交阿斯特瑞森城。

荷兰人问题不大,南洋联邦的态度就模糊了。沈上达向尚可喜毛遂自荐下南洋,把老王爷给感动得快落泪了,如此忠于藩事的奴才打着灯笼难找啊。

沈上达通过阳江总兵郭虎与海陵岛张月的关系,乘上一艘海船,直航琼州。

郭虎与张月眉来眼去,尚可喜是知道的,平南王没打算惩罚。留着郭虎这条路子,对尚可喜有好处。所以耿继茂大怒于郭虎征战不利时,尚可喜出面保了郭。耿继茂这人见识少,太憨。

水至清则无鱼,军队一边打仗,一边做生意的事情多了。当年东江镇就是如此,毛文龙与皇太极之间从未断过联系。

大明朝边军是向鞑靼人走私军火、粮食的主力,辽镇、蓟镇、宣大、三边,没一家跑得掉。

再往上溯,汉唐宋,历代王朝边军也没一家跑得掉。

世事如此,地球就是这么转的,客观规律。

第13章 防军、练军、新军



守序站在化州城头,城外满目疮痍,到处是战争的创伤。

耿继茂第二次攻势迅疾猛烈,守序去过茂名大营的废墟,以他囤积的弹药粮食,如果打实在了,雷州半岛核心防御圈以外的地区恐怕都要失守。

鞑军全力一击只挥出来一半就被迫撤军,耿继茂这会怕是想吐血吧。

守序站立之处,化州的女墙被轰垮,守军用土包竹篮临时堆砌的工事。透过城墙上斑斑弹坑,守序仿佛能看见当日守城的艰辛。城外铳台棱堡十坏七八,耿继茂的军队实际最后已接近城墙了。

化州总兵金士英连扛耿继茂两波攻击,名扬天下。金士英付出的代价显而易见,这会痩脱了人形。两战被上万发炮弹砸过,这种经历不是人人能有的。

“士英啊,带兵回琼州,好好休整。你之前不是一直说想学西洋阵法吗琼西步校和联邦陆军士官学院联合办了一个高级将官班,你去上上课。鬼佬的东西未必都适合中国,你实战经验丰富,与他们好好切磋一下。两相结合若有所得,那是最好了。”

金士英:“我当然愿意去军校,可前线怎么办”

高雷巡抚张孝起劝慰道,“你和部下都太辛苦了,海北还有别的兵马,不止你一家,放心回去休息吧。”

“下官遵命。”

“哦,还有,曾督师向安龙府上表,拜你为高凉伯。你现在应该自称本爵了。”

金士英笑了,名列五等爵曾经是明朝军人最高荣誉,但在南明末世,伯爵满地走,公爵多如狗,海北四府怕不是有30多个公候伯。

金士英没太在乎,虽然这属于他应得的。

“下官谢过督师大人。”

“回去谢吧,你的兵还有多少”

“2400余人。”

“全带到琼西,那边气候适中,适合休整。我对他们另有安排。”

“是,大人。”

“张中丞,广东前线的情况怎么样了”

“鞑军先启玉、高进库退向罗定,郭虎退新宁,连得成据守新会。我们这边张月等人重占漠阳江,陆展恢复电白全境,李明忠占阳春,王兴克恩平,刚到的消息,新兴也收复了,不知是哪部义军。”

“你在防区内的明军里每部抽点兵,去增援他们。记住,以获得人口物资为主,不要和其他人内讧抢地盘。”

“是,我马上去办。”

金士英好奇问道,“中丞,前面几个月打这么辛苦,你还能抽多少兵”

张孝起:“两千能抽出来,高雷打得太惨,总得捞回来一点。”

化州知州喻萃庆以战功升为张孝起的副手,广东布政司参政,分守高雷二府。

守序对这位民政官道:“喻参政,现在是海北难得的喘息之机,你还是要辛苦下,督促各军屯田以固根本。”

“此下官份内事,请大人放心。”

“广东交给你们了,祝各位好运。”

守序与文官们告别。

金士英与楚将周一烈交接化州城防,大炮和库存弹药全部留下。楚军从遂溪移防化州,遂溪县纳入雷州府直辖。

守序与金士英登船离开,这是一艘11丈的大广船,满载400名劫后余生的老兵。他们经历了血与火的考验。

“士英啊,贺虎臣、张时杰的老兵我也抽出来了,你们一起开到琼西整顿。”

“整军吗”

“是,你们的练兵方法有大问题,我早就想整顿。以前因为战事一直停不下来,迟迟无法动作。现在难得有喘息之机,你与贺虎臣两人配合,练一支强兵出来。”

“改动有多大”

守序一笑,“大动作,从编制到队列,彻底推倒重来。难度很大,我希望你能克服。”

金士英:“化州两战,我简直再世为人,没什么不能干的。”

“有这个觉悟就好。”

守序从前线各部抽调1500名无马骑兵,5000步兵建琼西大营,与海南本土军混编。

这些骄兵悍将整顿起来会惹出不少乱子,但守序下了决心,一定要把这些军队治好。

船队回到琼州,金士英继续沿琼州海岸线航向琼西,守序下船。

先向曾樱报告前线军情。

桂林失守后,钦州前线的鞑靼广西提督线国安、郁林前线的都统马雄焚烧大营和物资,紧急撤退。他们的撤军就不比广东从容了,到后来简直是在溃逃。

另一个都统全节的部队在路上溃散,许多部队向李定国投降。

线国安统领这些败军先是退到梧州,到后来梧州也待不住,尚可喜让他们护印去广东。

广西的万余败军撤进肇庆,尚可喜以靖藩耿继茂在新会一带挡住粤西反攻的部队,他本人率军亲赴肇庆,统一指挥平藩和广西败军,正面迎上李定国。

钦州李元胤、邓耀、滇军、灵山驻军等追进南宁府与横州,抢掠人口、物资。

忠贞营与西营的关系不太好,未追到广西,高一功、李来亨趁这难得的良机在廉江平原和北面的两个县屯田。

钦廉巡抚谢元汴抽掉楚军、赣军追击马雄,这会在浔州府捞钱捞物资。

守序给谢元汴的命令是如果有愿意投到定国麾下的官兵,一概放行。除此之外,钦廉也要抽些兵开到梧州增援定国。

“老先生,大体就是这样。”

“所以,你的计划是让海北道屯田,自己养自己。而你抽出了七八千官兵,放在琼西整训。”

“琼中有杨羹卿的1500多贵州兵,镇压黎垌,动不得。徐闻有张时杰的2500兵,我没想好投入到哪里。”

曾樱想了一会,“让他带兵去罗定,汇合叶标、施尚义、罗成基,打下罗定,最好能前出至德庆州,与李定国在珠江上建立联系。”

“好,我回去就安排,既然去罗定,不如从钦州董方策那里抽点人,他熟悉地形。”

“这些事你看着安排就好,我更关心你的练军。”

守序一笑,“有钱才有强兵。以往大明朝把军队养成叫花子,我们用琼州一府百万人所有出产来养这近万陆军和水师,我算了一下,军饷带装备,每年军费需要100万。现在当然达不到,3年后应该没问题。”

“你们尽管去做,有不服气的人,让他来找我。“

“太好了,多谢老先生。“

“这说起水师,你的布置里,水师放哪里了”

海南水师有一部随移民船队护航南下,战斗中也多有损耗,现在还剩下张鹏飞部3000余人,戎大帅部1500人,邓耀、杨彦迪部2000人。”

“张鹏飞、戎大帅部抽2000人,换装加利欧特桨帆战舰,留守本岛。其他人我打算抽出来,再从邓耀那里调1500人,然后看海北是不是能再抽点陆师。”

“4000水师,可以打大仗了,你打算派他们去潮州”

“老先生明见万里。”

“别吹捧我了,这明摆着的事。潮州副将郝尚久来信,他要二次反正响应李定国,潮州是广东第二附属的大府,你怎么会放过这个机会。”

“郑大木不愿支援潮州,我们去。海北海南各部虽都在尽力屯田,可各种能打不能打的兵加起来,需要我们负责的超过3万人,水师也得自己去找点食。不然哪养得起。”

“是啊,幸好海北的兵养起来不贵。”

不贵是相对的,一样耗资巨大,看着便宜是分了很多地给军兵。

海北兵丁每天给粮一升,家口月支粮一斗,未满一岁的儿女,月给半分,三岁如普通家属。

马分三等,一等战马日支料三升;二等战马,日支料二升;三等挽马,日支料一升。战马的待遇是士兵两倍到三倍。

这点军粮是肯定不够的,家属一个月才6公斤多的粮食,只靠这点会饿死人。家属自己种地有些收成,打渔也能补充一点,剩下的差额只能靠抢。

曾樱:“到抢不了的时候怎么办”

“海北原本也用不了那么多兵,到时裁汰一些老弱,投入生产吧。”

“唉,也只能如此了。”

守序的整军计划分为两步,水师除外。

第一步,将海北各地分守明军编为防军,琼西整训部队为练军。

第二步,再练新军。

计划刚开始,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从督师衙门出来,守序到巡抚衙门召集开会。

广东巡抚周鹿卿、广东布政使海述祖、广东按察使曾植,琼西行政长官林奇,他也挂了个琼州府同知的虚衔。

先主要说了海南岛经济,田独、石碌两个铁矿开采,以及马匹养殖等情况,守序未做太多干涉,种地的事情,那真急不来。

海述祖道,“我们在廉江庞西垌地区发现了银矿和银金矿,品味很高,储量未知。”

庞西垌银矿是中国品味最高的银矿,守序道:“让喻萃庆去开采,这些银子海南不要了,海北两战区用来养防军。”

“臬台,两个战区的监察工作不能放松,防军各部这趟出去了,回来还不知会变成什么样子。”

曾樱的弟弟大营一声,“下官明白。”

散会离开,守序与林奇同乘一辆马车。

“你与沈上达谈的怎么样“

“谈好了,我们用玻璃、胡椒、香料、名贵木材等与他换丝绸,干姜。“

“地点放在哪“

“浪白澳,广州走私集散地。“

“很好。“

“这个沈上达挺有意思,他说大人当年饶过他的命。“

“十年前的事了,这个人你试着交往一下,我们在广州需要人。“

“明白。“

“我走后,你的主要任务有三个。”

林奇掏出纸笔,“是,阁下。”

“一、继续移民,这是根本,不能放松。

二、抓住东水营和我的卫队营,这才是未来新军的模版。

三、帮助科蒂尼奥从各军招募水兵,依托你的船厂,尽快建立一支通报舰和护卫舰组成的舰队。”

“阁下,我会与安德烈、科蒂尼奥和蔡元定一起努力。”

“我会有很长时间不在,大事你们评议会商量决定。”

琼西评议会主席并非林奇这个行政长官。

科蒂尼奥的军衔是海军少将,主席自然是他。

“阁下,我能冒昧地问一句,你回国有什么大事吗”

守序看向窗外,“菲律宾,西班牙人。”

第14章 急转直下

祝各位书友春节阖家欢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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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序搭乘护卫舰回国。

首都军港内,三级战列舰首舰威严号已下水,正在进行最后的舾装。

三艘新女神级正式入列服役,新舰以美惠三女神命名,阿格莱亚号、欧佛洛绪涅号、塔利亚号。

旧女神级三舰克罗托号、拉克西斯号和阿特洛波斯号在船坞休整,去年科林伍德率领舰队出战菲律宾效果不是很好,打下宿务,未打下怡朗。

马尼拉驻留舰队增援过来,实力超过他们,科林伍德转进较快,未受太大损失,可轻型军舰丢了2艘。

新舰下水后,海军决定放弃以往的袭扰战术,与西班牙人来一次海上决战。

海军会议上,执政官马尔蒙对守序道:“我们觉得,还是你来率领主力舰队比较好。”

守序抽了会烟,雾气遮住了脸,看出不有什么表情。

“我可以接受任务,但我要求对西班牙战事的全权。”

“这是当然,舰队都是你的。”

“这不够,我要求的是全部授权,包括战事后续谈判。”

海军提督们看向马尔蒙,执政官有些为难,“这恐怕要提交元老院。”

斯特林:“那就交元老院审议吧,我看问题不大。”

科林伍德:“我赞同。”

马尔蒙:“下次大会,我向元老院提名你为对西班牙全权代表。现在可以讨论战事了吧?”

守序点头,“那我们继续。”

“威严号还需3个月得到全部大炮,阿克西斯等3船2个月后出坞。也就是说,3个月后,我们将有7艘战列舰。”

科林伍德:“这将是迄今为止,我们最强大的一支舰队。”

提督们都有些激动,斯特林道:“新女神三艘是我的,都别和我抢。”

守序:“科林伍德继续率你的战列舰第一分队,包括阿克西斯号、克罗托号、拉克西斯号和阿特洛波斯号。斯特林,战列舰第二分队,3艘女神都是你的。”

“威严号与南海号组成旗舰分队,由我率领。菲利普,拉斐尔号给你,编组一支巡护舰队。”

托马斯.梅洛:“那我呢?”

“我需要一个参谋长。”守序打开计划本,“计划不够完善,我做两点补充。”

梅洛立即记录。

“既然是决战,台湾就不能闲着,南风一起就派船去台湾。告诉阿勒芒,他的两艘新式巡航舰要出来亮亮相了。”

斯特林:“让台湾分舰队逆风南下?”

“那两艘新船逆风性能很好,估计一个半月能从台北抵达后江,我们等他一起吧,这样主力舰队也有更充足的时间准备。”

斯特林:“等到什么时候?”

“现在是2月,我们等到7月。”

“好的。”

守序:“在马尼拉门口决战,我们得考虑得全面一点。菲律宾可能会遇到台风,因此我们需要一个避风港,你们有什么建议?”

“占领避风港?那就得带上陆军。”

“这是当然,把卡尔朗格曼的陆军第1旅补充完整,加强重炮部队。”

科林伍德:“如果我们有一个旅的陆军,我建议把基地放在苏比克湾,奥隆阿波镇有一些现成的码头设施。”

守序看了眼地图,奥隆阿波避风没有问题,苏比克湾距马尼拉湾口30多海里,距离合适。

“多带护卫舰、通报舰,这次我们要给他们来个狠的。”

因为牵涉陆军,海军会议在后面的几天变成大本营会议。

为这次出征,财政部筹措了150万两白银,国库再次空得可以跑耗子,然后又欠了一屁股债。

陆海军全面动员,距出兵时间还长,各人都去准备自己的工作了。

守序命人制作了马尼拉湾、苏比克湾的沙盘,搜集各种海况、水文、天气信息,研究可能的作战方案。

4月份,守序在首都城外的庄园中接待来自海南的客人。

张时杰风尘仆仆,赶到联邦,面见守序。

这还是第一次有明军高级将领到南洋找守序,让守序感到有些意外。

“时杰,坐吧。这里不是海南的衙门也不是高雷的战场,就当到了朋友家,随意点。”

联邦首都阿斯特瑞森整个建筑风格是意大利式的,确切说是罗马式的,郊区倒是华人风格的小镇村庄多。

张时杰下船时感受了一番异域文化的冲击,到此时才缓过来。

守序看出张时杰很激动,给他倒了一杯烈酒。

这酒本该是慢慢抿的,他一口喝干了。

“怎么回事?”

两行清泪从张时杰的眼中滴下。

“大明完了……”

“不可能吧?海南不是好好的吗。”

“是西营……”

守序静静听张时杰说下去。

永历六年七月,建州以敬谨亲王尼堪为定远大将军,蛰伏3年的八旗主力出动了。

除北京的八旗兵,鞑靼人另行抽调陕西提督柯永盛率最精锐的陕甘绿营一并南下湖南。

李定国未攻击肇庆,永历六年八月,1652年9月,定国率军离开广东,北上湖南,占据衡阳一带,设下阵地。

定国虽然杀了孔有德,收编了很多绿营降军,但孔藩最核心的主力之一线国安及马雄等人退到肇庆,全节带亲兵营与他们会师后,孔藩还有一万多兵,孔有德的大半主力仍在,只是丢光了装备,吓破了胆。

尚可喜亲赴肇庆,他的威望迅速稳定了线国安全军。

北京以满洲正蓝旗一等梅勒章京阿尔津为靖南将军,抽调一部八旗兵先行南下增援广东。

尚可喜全力给线国安补充,孔藩余部迅速恢复战斗力,李定国刚走,线国安立即开始反扑。

永历七年九月初五,1652年10月6日,线国安并一部旗营、平藩两万余大军攻克梧州,羚羊峡以西的西江上现在只有尚可喜的广东绿营水师,鞑军机动实在太便利了。

十一月,尼堪兵进湘潭,明军战败,忠武营等明军撤回湘西。

尼堪身先士卒,率3000精骑强行军,昼夜行进230里,于衡州大破李定国。定国损失战象4头,战马千余。

定国败了20里,尼堪追了20里。

孙可望派冯双礼率军增援定国,两军会师打了个反冲锋,尼堪观察战场时被鸟铳打死。八旗前锋蒙受惨重损失,但他们主力未损。

满八旗和陕甘绿营以贝勒屯齐为主帅,继续向南进攻。定国挡不住了,损兵折将,十二月,屯齐重占衡阳。

南面,线国安打着孔有德的丧旗全力出击,为主报仇战斗力爆了表,势若破竹。十二月二十三日,线国安攻克平乐府。

八年正月十五,线国安攻克阳朔,三天后重占桂林,与满八旗主力在南岭上会师。

定国被孔有德的哀兵和满八旗两路夹击,损失惨重。李定国对孙可望有些忌惮,未遵令率军退湘西,而是于八年二月去了曹志建当年经营的基地,镇峡关。

高雷巡抚张孝起与耿继茂在广东对峙。

钦廉巡抚谢元汴全力组织御滇营、李元胤、楚军各部出击桂江,被马雄击败,只能退保浔州。

尚可喜有船,占据梧州大十字路口后,他有内线优势,可以在南北随意机动,来回打。

李定国撤到湘东南,他与孙可望之间的联系被切断了。

定国依托瞿式耜留下的防线,那里有现成的设施,在贺州、道州一带的山区舔舐伤口。而他在广西的部队只能撤到柳州,与海南建立联系,与李定国主力之间也被切断了。

两蹶名王的战绩只存在了几天,虽然尼堪阵亡,但鞑靼人很快重新打通湘江、灵渠、桂江、西江,成功控制鄂湘桂交通命脉,大获全胜。

就在张时杰南下的前几天,屯齐率湖南鞑军与孙可望主力在宝庆府岔路口决战,孙可望惨败,只得退回贵阳。

守序闷着头抽烟,静静听张时杰把话说完。

“西营在滇黔经营了6年,孙可望把两个省的地皮刮干净了,百姓税赋高达70%之多,就这么攒出来的一波兵,半年,只有半年就败了个干净。海南救都来不及。”

“西营最强的一波进攻,被鞑靼人化解了。”

“是的,大人。湘、桂、粤战场最核心的要点是湘江、灵渠和桂江,孙可望李定国最盛时期,占领从梧州至衡州的主干道,我们那时都以为光复在即了……”

李定国的胜利是昙花一现,只维持了不到半年,守序从张时杰眼中看到的是满满的绝望。

“现在他们又把水道丢光了,李定国现在哪里?”

“定国的兵悬在我曾经驻扎过的贺州,仍然压在两广头上。”

守序翻出地图,“恩,既可以走贺州古道经贺江南下珠江,也可以经镇峡关走灌阳偷渡桂江与柳州的军队汇合。定国这是无奈也是最好的选择。”

“可那毕竟是蜷缩在山里,被鞑子包围,毫无前途。我走前,定国派人来琼州,约期进攻肇庆。”

守序:“去吧,时杰。转告曾阁部,李元胤、忠贞营、楚军赣军滇军,能抽多少是多少,经北流江去西江,全力打梧州。”

守序有点恨,两广战场,一定要夺下梧州这个核心十字路口,太要命了。尚可喜有梧州在手,内线优势太大。

两广主战场三条旋臂,桂江、浔江和干流西江,海南守住了浔江,李定国丢了桂江。现在只有打下梧州,切断桂江和西江,以浔江为后方,这战才有翻盘的可能。

“你一定要告诉李定国,正规战绝不能投机取巧,梧州,梧州,一定要占领梧州切断两广联系。”

张时杰:“我会死谏!可粤西抽走了1万多兵,老家怎么办?”

“尚可喜、耿继茂这两年也快把广东榨干了,他们只能优先抵挡李定国。你们在西江上打得越恨,他们就越是抽不出兵来粤西。”

“这支军队交给谁统帅为好?”

“你来带。”

“我从没带过这么多兵。”

“没问题的,到了战场听李定国指挥。”

“我……”

“唉,”守序放下酒杯,“防军各部确实很复杂,你多派防军以小部队出击,任务越简单越好,命令越简洁越好。你的本部主力谨慎投入野战,结硬寨打呆仗。”

“我怕一个人怕做不来。”

“让钦廉巡抚谢元汴和你一起去,多带监军官。”

守序又给张时杰倒了一杯酒,“郑成功在干吗,看李定国的戏?”

“大木这个家伙居然真在与北京谈和,鞑子把他正面的漳州、潮州的绿营都增援到前线。”

“他不打我们打,你回去告诉张鹏飞,带水师去潮州。逼迫郝尚久立即举旗,把潮州搅乱,让尚可喜首尾难顾。”

张时杰放下酒杯,“大统制,我清楚了。”

守序拍了拍张时杰的肩膀,“事情没到绝望的时候,振作点。李定国的军队虽遭重创,实力尚存,尚可喜耿继茂得全力应付他。”

“是,我马上动身,回海南向阁部报告。”

“不着急这几天,我在隔壁还有座庄园,送给你了,过去住几天。”

第15章 出征的舰队

7月,两场台风横扫南海。一在雷州半岛登陆,一在海南岛登陆,当地蒙受了惨重损失。

受台风影响,守序只得推迟舰队出动日期。

台湾分舰队未按时前来,海军不能再等,8月下旬,7艘战列舰,1艘巡航舰,14艘护卫、通报舰,8艘快速运输船,满载8000陆海军官兵扬帆驶离首都军港。

金城河边,荷兰商馆。

联合东印度公司驻联邦高级商务员克拉斯·费尔哈赫打开窗户,让海风带走一些屋内的暑气。他走到书桌边,提起鹅毛笔,写下给新任总座乔安.马特索尔科关于联邦的事务报告。

“尊敬的总座阁下,我必须如实向你报告,我们的前任培养出了一只长着獠牙和利爪的怪物。这只怪物正气势汹汹地扑向西班牙人。

鉴于联省共和国与英格兰共和国已处于战争状态,而我们只剩下55艘适航性不佳的东印度大帆船。我们和英格兰人都难以得到半个地球以外本土的支援,因此我们在亚洲的盟友就显得极为重要。我建议东印度委员会重新审视与这个海盗国家的关系。”

英荷在1652年7月28日宣战,消息抵达亚洲已是9个月后。

荷兰结束与西班牙的战争后,在全球只剩下葡萄牙这个弱鸟对手。荷兰将战争年代建造的大型军舰拍卖,海军萎缩到前所未有的程度。

克伦威尔适时抛出《航海条例》,这是荷兰无法接受的。地球上两个海上最强的国家进入战争状态。

荷兰经济对联合东印度公司依赖很深,每年归国的东印度大船队决定了战争状态下荷兰的生死存亡。

联合东印度公司面临两场战争,与葡萄牙的战争进行到一半,还得继续打下去。而英国东印度公司和英格兰海军的袭击舰在荷兰人返航的路上虎视眈眈。

.C董事会走马换将,以强人乔安.马特索尔科取代卡尔.雷尼尔斯,任东印度公司总座。

马特索尔科履新,强硬整顿巴达维亚散漫的风气,向公司雇员证明他是个范迪门式的征服者。

联邦国内,执政官马尔蒙正与英荷两家公司交涉,以求在这场战争中使联邦的利益最大化。

而陈守序专注于即将到来的海战。

逆戟鲸纹章旗在旗舰威严号前桅迎风招展。

威严号三级战列舰有两层炮甲板,底层炮甲板是24磅重炮,上层炮甲板12磅炮,艏楼和后甲板则是6磅的轻炮。

守序的司令舱位于下层炮甲板尾部,威严号的舰长室在楼上。

舰队有30艘船,需要人数较多的参谋班子指挥航行。全舰队只有威严号具备搭载司令部人员的能力。

这是守序第一次拥有如此宽敞的司令舱,战舰上的空间是宝贵的,守序休息的床位于两门24磅炮之间,包括他在内的所有军官都要与各种武器睡在一起。

舰队取最便捷的航线,乘南海西边界流沿后江海岸线北上,在北纬12度附近,广南芽庄外海找到北南沙海流,一头扎进南海深水区。

南海的风海流速度在1节到2节之间,舰队在右舷受风,取侧风航行,顺风顺水,每日能行进120海里。

6天后,舰队抵达菲律宾外海,略微调整航向,驶入苏比克湾。

苏比克湾长约8海里,宽约3—5海里。奥隆阿波位于海湾东侧,向里凹陷,是一处海湾中的海湾。

马尼拉湾沿岸有菲律宾最大的平原,利于耕作,是全岛的经济中心。而苏比克湾则是三面青山环抱,每当台风季到来,太平洋上掀起狂风巨浪之时,苏比克湾内却是一片风平浪静。

苏比克湾如同一把张开的老虎钳,用风水师的话说,本地有虎踞龙盘之势,这是菲律宾最好的军港。

由于山势阻隔,西班牙人尚未开发苏比克湾,岸边只有土著的村镇,码头设施很简易。

海湾水深足够战舰在离岸很近的地方下锚,工兵依托土著的设施搭建浮动栈桥。

陆军下船后,砍伐树木,分别设立对内和对海两处炮台,护卫锚泊中的舰队。

西班牙人的反应不慢, 2艘侦察船先后出现在苏比克湾外,被巡航的护卫舰驱离。

守序在旗舰威严号上与军令部长托马斯.梅洛商量作战方案。

“托马斯,明天开始,派出护卫舰进入马尼拉湾,切断西班牙人的航运。”

“遭遇商船后的作战原则是什么?捕获还是击沉?”

“告诉舰长和监察官,只有在确定安全的情况下,才能捕捉。”

“好的。登船检查,搜刮最值钱的东西,然后烧船。”

“就是这样,但得提醒他们,我们是正规海军,不是海盗,所以该有的礼节要讲一讲。”

“明白了,难怪你不带巴纳比的海盗。”

守序摇摇头,“巴纳比从未参与过我们的训练,在舰队战中派不上用场。既然我们堵住了马尼拉湾,巴纳比可以趁机去打怡朗。”

天气炎热,两人又说了几句,托马斯倒了两杯酒,与守序走到船尾的游廊上享受海风。

“我的舰队不比西班牙人差,你为什么一直是忧心忡忡的样子?”

守序:“我担心的不是船。”

“士兵?”

“这是很多士兵参加第一次舰队决战。”

“凡事总有第一次,”梅洛点燃雪茄,“你听,似乎有歌声。”

守序静静听了一阵,“是斯特林的战列舰第二中队,他们在唱什么?”

梅洛笑了,“二中队在唱《我该去哪里》。”

水手的歌,没有乐器,都在清唱。

梅洛忍不住跟着哼了起来。

“我该去哪里,约翰尼斯,我该去哪里?

汤米说嗨,嗨,哥们咱走。

作为一个年轻的水手,我该去哪里?

雄伟的宫殿,那是你注定要去的地方。

汤米说嗨,嗨,哥们咱走。

雄伟的宫殿里,甘斯在干活。

作为一个年轻的水手,我该去哪里?

兔子皮装饰的雄伟宫殿。

作为一个年轻的水手,我要去那里。

你与海角和号角捆绑,穿过风浪。

这就是你要去的地方。”

歌词没太多意义,曲调很欢快。梅洛手舞足蹈,与守序相视一笑。

第16章 马尼拉僵局

威严号司令舱,每晚就着昏暗的鲸油灯,守序写下日记。

“占领苏比克湾是容易的,陆军在岸上架设了12门18磅以上的大炮,这让我们很好地保护了舰队锚地。

我的参谋们似乎发现了一个看似矛盾的真理,即跨过开放水域发起的攻击远比狭窄水域来的容易,原因很简单,进攻方在开放水域中更容易突破敌人的布防。在对比了琼州海峡林立的棱堡与攻占苏比克湾后,我目前倾向于他们的结论是正确的。”

……

“本地商船价值很低,今天菲利普的拉菲尔号给我带了10艘菲律宾的破船,只有大米和咸鱼对我们有些用处,其他都是垃圾。

如果只能俘虏这样的货色,今年的海军行动将是巨亏。

我很不高兴,所以命令士兵把这些破船都烧了。

封锁作战极度枯燥,我注意到自己的脾气在变坏,必须引起重视。”

……

“北风期就是好,各路商船都会来马尼拉交易。越秀号护卫舰今天捕获到两条戎克船。

其中一艘来自广州的商船长7丈7尺,宽2丈4尺,深1丈5尺,全船25舱,有水手83人。船上满载丝绸和花布,很明显,这艘船背后站着尚可喜。另一艘来自福建,属于我亲爱的盟友郑成功。

战争阻挡不了金钱的流动,郑成功通过一切手段收购丝绸卖到日本,获取白银、红铜和各种日本料理、酒。广东的商人很快发现了这一点,留着金钱鼠尾的平南藩下海商与束发裹着网巾的郑藩在马尼拉交易,交钱换货的时候,你会发现辫子和髻子没有造成任何障碍。而西班牙人的角色是确保交易安全进行,他们可真是会做生意。

假设没有我的破坏,这一单平藩能赚到13000两白银,除去水手的工资3000两,尚可喜能净收入1万两。而我亲爱的大木兄弟,他大约能换到160箱红铜和8000多两白银。西班牙人?他们什么都没付出,只是提供了交易场地,就能收到高达10%的特别丈量税。

利润高企的三角贸易,三赢的结局,似乎都在皆大欢喜。

那么问题来了,这里面谁亏了?

我觉得北京的福临肯定是亏了,然后我也亏了。

福临可能没有办法,但我有,所以我把他们的船全扣下。

怎么处置我还没想好,这并不着急。”

……

“舰队中领受鞭刑的人数越来越多了,任务太枯燥,军纪在松懈。甚至连舰长们都难以克制。

西班牙人守在他们的城堡里,我猜他们在整修战船,等我们疲惫的时候再给予全力一击。就像他们以前对付荷兰人那样。

我对此办法不多,只能用陆军上岸袭击马尼拉湾的城镇。

希望西班牙人尽早出海决战,我迫切想了结这一切。”

……

“马尼拉湾里没有东西可抢了!

来这里的戎克船有很多属于我在中国海上的盟友,我甚至不能把他们怎么样。

西班牙人一定是走陆路通知了今年从阿卡普尔科返航的大帆船,那2艘满载白银的宝贝就潜伏在菲律宾内海某处隐蔽的港口,而我对此一无所知。”

……

“可恶的船蛆!

有几艘战舰出现了明显的航速下降,这是无法容忍的。

我只能让战舰轮流侧倾船身,简单清理船底,幸好西班牙人还缩在他们的港口里。

谢天谢地,我带了陆军。”

……

“唯一的好消息,台湾分舰队终于到了,一共9艘战舰。

伯伦希尔与休伯利安真是两艘漂亮的船,此时此刻,我只想来一杯红茶。

迟到总比不到好,我终于有足够的船将巡航范围扩展到比萨扬海。

邦板牙人是西班牙在菲律宾的主要兵源,三天后搭载陆军,出发去烧他们的村镇。

西班牙人还能坐的住吗?”

……

“侦察舰报告,马尼拉的八联社区燃起黑烟,华人又吃苦了。

咸肉和菲律宾土著这是在报复我烧邦板牙村镇吗?”

……

“侦察舰报告,西班牙人用舢板将战舰从港内拖出来,停泊在甲米地西侧的外部锚地中。他们要搞事情。”

……

1653年12月14日,风向东北北,弱风,马尼拉湾口海面海波不兴。战舰下层炮门可顺利打开。

早晨有一些雾气,太阳升高后很快消散了。

最靠近马尼拉湾口的台湾护卫舰“新高山”号打出信号,“敌舰升起上桅帆。”

8点,前卫舰打出联邦海军期盼已久的信号,“敌舰正在出港或开始加速航行。”

20分钟后,这则消息通过接力的通报舰抵达旗舰威严号。

守序毫不迟疑,不待组成航行阵型就打出了“全速航行,东南方”的信号旗。

正午12点。

桅盘的瞭望台报告,双方舰队目视确认。

西班牙人有两支舰队。一支从科雷吉多岛东南侧的主航道驶出马尼拉湾,一支从南方顶风,蹒跚北上。

托马斯举起望远镜仔细看了一会,“南方那支是胡安.德.恰维斯的三宝颜舰队,西班牙人居然把他们也调回来了。难道他们不怕苏禄趁机夺下皮拉尔堡吗?”

守序点点头,“我们很快就能知道了。”

西班牙在菲律宾南方无力扩张,全靠三宝颜驻军在地理位置上的优势卡住苏禄北上最边界的通道。苏禄兵力有优势,西班牙人能在南方支撑全靠他们的盖伦战舰,法哈多都督把这支极为重要的分舰队调回来,对菲律宾南部局势影响深远。

马尼拉舰队顺着风向和潮水冲出海湾,航速很快,洛佩斯上将的将旗在桅顶高高飘扬。

守序:“马尼拉舰队是为了接应返航的三宝颜舰队,如果雾气持续的时间再长一点,他们也许就能成功。”

“而如果没有雾气,恰维斯会远远驶到外海,聚集足够的势能后顺风冲回马尼拉湾。”

“所以,梅洛先生。”

“所以上帝在我们这边,阁下。”

“命令阿勒芒和菲利普,率巡航舰队出击,截住恰维斯。”

“菲利普应该很喜欢这个命令,阁下。当年他在珠江口与恰维斯炮战,那次损失了利马号,他对此一直耿耿于怀。”

“托马斯,我也耿耿于怀。”

“我理解你此刻的心情。”

“托马斯,如果这一场海战我们获胜,你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这将是联邦地基的最后一块砖,阁下,我们会用胜利向所有人证明,联邦是一个强大的国家。”

守序:“让我们用大炮去接受命运的裁决,托马斯。全员各就各位,升战斗帆,组成左舷迎风的斜向阵列。”

第17章 决战马尼拉湾

西班牙三宝颜舰队由6艘盖伦组成,3大3小。

胡安.德.恰维斯是分舰队指挥官。

西班牙旗舰航海官举着望远镜,死死盯住对面飞奔过来的巡航舰。

“长官,他们的船太快了,我从未见过这么快的巡航舰。”

这是当然的。

西班牙在菲律宾的战舰大多要兼顾运货,普遍的特点是胖,胖子当然跑不快。

联邦巡航舰队分成两队,伯伦希尔和休伯利安航速最快,与4艘护卫舰插入三宝颜舰队和马尼拉舰队之间。

拉斐尔号航速略慢,与另3艘护卫舰取直线径直南下。

恰维斯无力地放下望远镜,“不打一仗我们无法与主力舰队汇合。”

“是,长官。我想说的是除了那两艘样子很好看的船,我们的船比他们大。”

“但他们的船多啊,我们后面那些小伙伴的战斗力……算了,不管那么多了。左转4个罗经点,我们组成战列线。”

胡安.德.恰维斯决定通过战斗打开通道,这个决定立即得到阿勒芒的赞许,这是符合水兵天职的正确举动。

恰维斯、阿勒芒、菲利普三人在各自海军中都属于最具智勇的军官。

菲利普未赶到前,恰维斯暂时在尺寸、火力和人数上占据优势,但他在航速和风向上居于劣势。

西班牙人在戗风做之字航行,他们的主力舰队已驶出马尼拉湾,恰维斯此时不可能调头南下脱离战场,舍主力舰队而去,也不可能逆风进行海战。

三宝颜舰队在右舷受风,航向西北偏西,朝外海而去,在获得更多机动空间的同时,超越菲利普的第二支巡护舰队。

联邦舰队从锚地外海南下得太着急,可能是托马斯梅洛的疏忽,在两支巡护舰队之间,居然未指派一位指挥官。

于是菲利普接近战场后,拉斐尔号向伯伦希尔号打出了那个在后来闻名遐迩的信号旗。

“我服从你的指挥。”

这丝毫无损菲利普.爱德华的荣誉,所有人都知道,阿勒芒的2艘新式巡航舰才是南方战场的主力。

将西班牙人逼到外海,拉远其与主力舰队的距离,阿勒芒稍稍停顿了一下,顺风调头,将航向从东南换成西北。

菲利普趁机以一个顺风换舷插入到休伯利安号之后,与阿勒芒共同组成战列线。操舰非常出色,这几艘巡航舰上拥有联邦最好的官兵。

胡安.德.恰维斯选择迎战,未做更多舰队机动拖延时间。

三宝颜舰队位于下风位,阿勒芒位于上风位。

两舰队接近,进入同向炮战。

伯伦希尔和休伯利安展现出良好的自身炮击平台素质,几轮纵射后,西班牙战舰帆索严重受损。

恰维斯的战斗意志坚定无比,阿勒芒与菲利普全心投入。

很快,两舰队的帆索先后大破,更难以继续进行复杂机动。

于是双方都不顾一切地冲向敌人,战舰进入船舷对船舷的缠斗。葡萄弹,甚至火绳枪,所有一切都在敌人那里找到了最佳归宿。

速度最快的伯伦希尔号调整位置,试图对敌先导舰进行一轮纵射,西班牙人巧妙地闪躲,结果让两艘军舰贴近到桁杆相抵的距离,伯伦希尔的舰首差点与胖胖的盖伦右舷撞到一起。

战斗毫无意外地进入到接舷战,所有人都试图登上对面的敌舰。

西班牙海上步兵堪称精锐,但阿勒芒的人更多。

伯伦希尔号新舰新武器,还剩80人的陆战队举起不用火绳点火的燧发步枪,掩护手持登船斧、弯刀和手榴弹的水手冲上西班牙战舰。很快,1艘护卫舰小家伙靠上来帮忙,阿勒芒得意地看到他的人扫清舱面,进入里舱。

拉斐尔号与三宝颜的旗舰圣胡斯托号捉对,菲利普与恰维斯这对老冤家直接碰面了。

与上次不同的是,菲利普不再担心战舰受损,拉斐尔号完全不顾自身伤亡,贴近了打。首都造船厂的船台上,2艘更大的新式巡航舰已放下龙骨,那是他未来的座舰。

恰维斯的船比拉斐尔号大,长矛和火枪的激战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圣胡斯托号的人数优势迫使菲利普只顾得上防御己方的甲板。

菲利普操纵一门火炮从舰长舱的窗口向外射击,造成了可怕的结果。

枪对枪,炮对炮的暴烈战斗一直打到双方都无法继续操纵战舰。

2艘隶属于菲利普的护卫舰靠过来,陆战队爬上拉斐尔号。

增援抵达极大振奋了士气,接舷战人多永远是王道,菲利普反打回圣胡斯托号的甲板。继续枪对枪,炮对炮。

护卫舰运走伤员,菲利普率所有能走的人抢占圣胡斯托甲板。

菲利普站在圣胡斯托号的艉楼前,命人向下喊话。

“我是菲利普.爱德华,以光荣的联邦海军军官身份起誓,给于你们战俘待遇。恰维斯将军,放下武器,活下去。”

这是多年前恰维斯在利马号上对菲利普说的原话。

圣胡斯托号的舰旗被降下,菲利普迫不及待地升起联邦海军旗。

这艘盖伦的帆索受到重创,后桅连根被打断,前桅严重受损。

胡安.德.恰维斯受了重伤,被他的士兵抬上甲板,成为菲利普的战俘。

菲利普用300人接管了250名未受伤的战俘和一艘比他原本的座舰重200吨的西班牙盖伦,还要将它带往安全海域。伯伦希尔拖着战利船驶向南面的卢邦岛,那是守序定的第一集结点。

三宝颜舰队损失了3艘战舰,还能航行的另3艘船调头南下,其中1艘步履蹒跚。

受损较轻的休伯利安和2艘护卫舰追上去,将受伤较重的那艘小盖伦交给护卫舰,休伯利安很快又打瘫1艘西班牙船。

最后那艘盖伦眼睁睁看着战友被狼群一般的轻型军舰包围,战友喷吐出如火山一般的炮火,却没什么用处,在船尾遭遇纵射,帆索被打成秃子,再被接舷。

休伯利安号离开战场,抢修受损的帆索,修补绳结,更换备用风帆。

阿勒芒换乘休伯利安号,给菲利普留下3艘护卫舰,率船况最好的1艘护卫舰进入戗风航行。

顺风跑得欢,逆风就得爬。守序暂时指望不上这支驱护舰队。

通报舰小家伙们行走在战列舰队的非对敌侧,联邦与西班牙的主力舰队保持在对峙状态。

7艘战列舰,1艘南海号对6艘大盖伦,3艘巡航舰,双方实力对比很接近。

下午,风向有些变化,对战场影响较为中性。

洛佩斯上将收帆减速并转舵向右,以占据下风位置。

守序换舷,与他并肩在各自的航线上以概略平行的纵队行进,西舰在左,联邦舰在右行驶。

按战列线时代应用最多的惯例,守序应该调整航向直至他的先头舰只面向敌前卫舰只,然后一起升旗与敌舰捉对厮杀。但是这样机动存在缺陷,联邦舰队将向侧前方航行,头朝前地靠近敌舰舷侧,在进入射击位置之前,就可能遭到敌军纵射。

最终的纵队,即战列线是战舰主要火力在侧舷所必然产生的结果。

不比巡航舰的狗斗,战列舰交战是持重而枯燥的。没人怀疑战列线的价值,但自战列线出现的那天起,排成战列线后怎么办就是一个谁也说服不了谁的问题。

守序有两个选择。

一、坚持舰队在整个战斗中都要保持队形,前锋对前锋,后卫对后卫,捉对厮杀,直到一方坚持不下去,战败或撤出战场。

双方舰队不停机动,真正的交火时间窗口很短暂,战列舰船大皮厚,很难对敌舰造成致命伤。这样的交战可能打上一天无法造成决定性结果。

二、适时打乱编队,通过集中攻击来击败敌舰。这样可能会引起一场混战。在混战中,这种战法可以对某一有决定意义的目标集中炮火进行攻击,有可能形成较大的炮火优势。

这种战术的依据是若要战胜兵力与己相等的敌人,必须集中更多的军舰,从敌人的纵列队形中分割出一小部分的舰船围歼。

要达成此目的,必须构成密集队形。也就是说,必须缩小本舰队舰只之间的距离间隔,或突贯敌舰纵队,或迂回包围其先头部队或殿后部队。这样便可对被迂回包围的部分敌舰从两面实施炮火夹击。

洛佩斯不想主动挑起交战,因此选择的难题就放在了守序的手上。

梅洛在舰桥上来回踱步,“司令官,我们集中打他的后卫吧。”

“洛佩斯的前卫调头你打算怎么办?现在的风向下,他调头会很快,到时敌舰就能对我们进行反迂回和反包围。”

“也许我们值得冒这个风险?或者就像你当年在伊柳塞拉海战中的做法,全帆冲击,贴近到手枪距离。”

“直觉告诉我,这不是个好主意。”

“为什么?”

守序摇摇头,“没有理由。我只是感觉对面的洛佩斯上将很希望我这么干。”

海战中没有哪种战术是不可改变的,全帆冲击与保持队形,集中兵力和捉对厮杀都有道理,也都有缺陷。战斗的胜利取决于风向、火炮等许多因素,甚至包括运气。

守序从上风处全帆穿越敌舰舰列,洛佩斯至少有两个选择。一齐倒转航向,使其后卫变前卫,或是集体转向驶向下风,使试图穿越的攻击者遭受两面夹击,同时还能避免受到纵射。

守序思考了很长一阵,决定先保持不变。“我们保持队形,再等等。除非敌舰调头逃回马尼拉,否则我们就这样陪着他。”

巡航舰的战斗结果出来,洛佩斯继续待在外海而不投入决战变得毫无意义。也许大家都厌倦了无聊的等待,洛佩斯迎风转向,以左舷迎风。

“开始吧,托马斯,我们以梯阵接敌。”

战列线的两种战术分别向极限情况趋近,分别是横阵和单列纵队,即多点进攻和单点进攻。

多点突破可能会造成本方舰队队形不整,单点突破则是在靠近的过程中易被敌舰队侧舷纵射,就是被打了T字集火,先导舰风险很大,突破的过程中也很可能被敌舰分割包围。

战列舰的侧舷齐射不是武装商船和巡航舰可比,就算下层甲板不被击穿,上面的桅杆也一定会被打秃,从而实际上失去战斗力。

所以尽管威严号是3级战列舰,守序也不打算领头突破。除非他脚下是像胜利号一样坚固的头等战列舰。

海军队形的目的始终是将航速与集中在攻击点的强大炮火结合起来。单纵队突破组织良好的战列线实在太难了,其实这有点像陆军,纵队与横队的优劣纠缠了几百年。

纵队易编组,速度快,冲击力强,横队则易发挥火力。实际上,战列线战术思想最早也确实是英国陆军将领提出来的。英国陆军控制了国家,无法忍受海军混乱的编队,便用排队枪毙的思路整顿海军,效果出奇的好。

守序将队形略微变化了一下,战列舰队采用单列纵队、双列纵队、横队之外的第四种队形接敌。

具体做法是,以斯特林战列舰第二分队的3艘女神级保持队列,与敌后卫平行接近。

前卫舰队继续保持在上风处,以斜线向外拉开,最前面的先导舰在最外,这样队形就形成了一个钝角。

即威严号在最前最外侧,离敌目前的舰列最远,其余战舰依次在右舷后方展开。

西班牙人依然是把最强战舰放在前卫,后卫较弱。斯特林的3艘新女神火力有优势。

洛佩斯有三种选择。

依次顶风转向救援后卫;集体顶风转向救援后卫。

顺风转向,航向南方以脱离战场。

集体转向不可取,那可能会造成队形混乱。

顺风转向,改变不了任何问题,守序依然在洛佩斯的上风位置。西班牙人所能做的就是拖到天黑返航甲米地。但现在距离天黑还剩下的时间,足够斯特林破坏一两艘西班牙战舰的风帆造成其减速,洛佩斯一味跑,那守序自然也会笑纳这份战利品。

实战中,洛佩兹做出了最通常的那个选择,顶风调头,救援后卫。

西班牙战舰的舰首犁开波浪,挂着战斗帆,朝舰队中央扑来。

“托马斯。”

“在。”

“记录航海日志,14时,敌舰队依次倒转航向。愿命运赐予我国一场伟大而光荣的胜利。”

西班牙人的操舰技术很好。一般来说,舰队依次调头,两艘战舰的距离必然会因为二者的相对运动而扩大,造成战列线不再紧密,不利于集火交战。西班牙人迅速调整了舰列,恢复正常。

托马斯梅洛:“司令官,我们要不要升那个旗?”

“哪个?”

“国家兴亡在此一战或是……”

“或是我期待诸位尽忠职守?不必了,士兵们懂的。”

一股较为强大的海潮从北面涌来。南海潮汐主要受太平洋潮汐的影响,从菲律宾北面的巴士海峡涌入南海。继续大范围机动舰队愈加困难。

联邦6艘女神级战舰结构相同,在这样的海况下,保持了很好的秩序与凝聚力。而西班牙战舰多为商船军舰两用,不同战舰有不同的航行性能,他们的队形出现了一些小混乱。这无关海军训练,斜向阵列在航行较长时间后本身就是笨拙而难用的。

威严号升起信号旗,“跟随旗舰向左舷转向2个罗经点,收帆减速。”

除殿后交战状态的二分队,其余5艘战舰调整船头,顺势组成单列纵队。

威严号再挂信号旗,“保持彼此相对位置。”

两舰队继续接近,联邦海军以舷侧炮在600米距离上对敌纵射。

命中率很低,但5艘战舰在单侧舷拥有13门24磅炮,40门18磅炮,36门12磅炮和30门6磅炮,单次齐射一共1644磅投射量,总有命中的炮弹。

敌先导舰严重受损。

洛佩兹上将调整航向,与联邦舰队进入对向战列线炮战。

开炮的同时,守序与科林伍德升起将旗。

敌舰列出现了较大空隙,守序命令在非交战侧伴随航行的通报舰灵江号。

“告诉科林伍德,必要时可解散编队,冲入敌军前卫。”

灵江号大副换舷左转,直接航向科林伍德的旗舰阿克西斯号。

随后阿克西斯号在敌舰猛烈的炮火中穿越敌舰队的间隙。

守序的战术至此结束,两军战列线全部解体,这让战舰看上去像群殴的狼群,而非结阵的舰列。整体展开冲击不存在了,混战开始。

炮声轰鸣,帆碎桅塌。

南海号被敌舰集火,轰成碎片。

阿克西斯号以一轮精准的齐射将敌前卫舰打瘫。

天色逐渐变暗,太阳将黄色的光线洒满了海面。

波光粼粼中,破碎的木片,水兵的尸体飘飘荡荡。

所有战舰投入战斗,通报舰则忙着在海中打捞幸存的伤兵。

舰长们只能用卓越的奉献精神和高超的炮术互相支持,互相救援。

这就是这个烟雾笼罩,几乎令人窒息的傍晚所能做到的一切。

这是一场旗鼓相当的战斗,双方也都是值得一战的强敌。

任何一方都没有明显优势,西班牙人成功地赢得守序的敬意。

战舰喷吐火光,就像海上的巨龙。

战斗最激烈的战列舰第一分队与他们的对手都已不剩一根桅杆,成了光秃秃的船壳。拉克西斯号成了不能自理的船骸。对面的西班牙战舰彼此彼此。

威严号成了战场上最强大的存在。

炮弹在身边飞舞,守序视若无睹。

“托马斯。”

“司令官。”

“既然我们与西班牙人都很难击沉对方的军舰,现在就看谁能最后控制战场。”

“控制战场,收回伤舰。”

“所以,我们要击破他们的旗舰。”

威严号横过舰身,在手枪距离上对西班牙旗舰涅杜诺号纵射。

除了战斗刚开始的时刻,没有哪个时刻比此时更加具有决定意义。

斯特林的旗舰阿格莱亚号扬着全部风帆,冲出硝烟。

那都是什么帆啊,基本就是破布。就像骑着梦魇,披着破烂衣甲的死亡骑士。

阿格莱亚号从另一侧逼近涅杜诺号,占据了下风位,与威严号一起夹击涅杜诺号。

同样是在手枪距离,18磅炮轰出的链弹呼啸着飞出,搅碎遇到的所有帆布、桁杆。

西班牙战舰陷入混乱。

守序坐倒在艉楼上。

“托马斯……”

“是。”

“命令全帆追击。”

第18章 俘虏

涅杜诺号被重创,却未失去航行能力,洛佩斯挂出向我集结的信号旗,逃回马尼拉湾。

威严号与阿格莱亚号尽可能挂出更多的风帆追击。

天色已暗,一艘西班牙伤舰操舰不慎,慌忙中撞上礁石,洛佩兹最后剩下4艘船回到甲米地。

守序与斯特林在科雷吉多岛前转向。收拾战场要紧,守序不想用损耗的战舰冒险驶入马尼拉湾。

南北两个战场,西班牙人丢下10艘船,其中3艘起火,1艘触礁,都没有挽救价值。剩下的6艘船漂在海上。

联邦永久性损失4艘护卫舰,南海号、拉斐尔号沉没,拉克西斯号没有挽救价值,总共损失7艘船。

初步清点人员损失,西班牙人大约是联邦4倍,他们多了很多被俘人员。

通报舰穿梭在战场中,搭救落水的船员,敌方的和我方的。黑夜中,搜救效率并不高,通报舰们尽力而为。

晚上,风力转强,有向暴风转化的趋势。

如果不是风向稍微偏转,恐怕失去桅杆的所有战舰都会遭到灭顶之灾。

各舰只能收拢队形,拖带伤舰,退到卢邦岛避风。

1艘俘虏的战利舰受伤过重,在拖带过程中倾覆,幸好休伯利安号及时砍断了缆绳,才未酿成更惨重的损失。

卢邦岛在主力舰战场以南26海里,为一长方形的岛屿,岛上制高点海拔约在500米左右。

舰队在背风面下锚,山地挡住了越来越狂暴的北风。

在东亚,如果没有台风,南风季是海船最喜欢的季节,风力持续而和缓,海波不兴。在北风季,汹涌的寒潮经常掀起滔天巨浪,乳白色的浪花一波接一波袭来,完好的战舰都可能守不住,何况大战后这些残废舰。

在这样的海况下,舰队在修好战舰前哪都去不了。

后面的几天,水兵和俘虏在临时停泊的锚地中互相帮忙,修理桅杆,缝补帆布。

敌我双方携起手来,海战已经结束,大家都是海员,只有这样的努力,才能在风暴中幸存。

战舰带有备用的桅杆材料,拼拼凑凑后,勉强可以使用。通常的做法是将新的桅杆木捆在断裂桅杆的底座上,再用两到三根木料夹住,最后用铁箍系紧。

重新布置支索,桁杆,挂上风帆。这样的桅杆自然不像原装货那样能撑起3至4面帆,一般只能挂1面下帆,最多加一面小上帆。

这最多只是恢复了航行能力,顺风可以跑,勉强也能顺风转向,戗风是自讨没趣。而从卢邦岛至苏比克湾基地有60海里的戗风航线,守序不想冒险。

于是,风暴结束后,守序抽出船况最好的克罗托号、休伯利安号,并3艘护卫舰交由科林伍德指挥,回苏比克湾。

临行前,守序叮嘱道:“烧掉营地,装上陆军,到卢邦岛与我会师。”

科林伍德确认道:“结束封锁作战?”

“是,结束。官兵出征近4个月,憋着一口气打完这场决战,我们要做的就是把他们安全带回家,享受这场胜利。”

“明白了,我会与卡尔配合好。”

科林伍德走后,托马斯梅洛看着战舰上缠着绷带,抽烟打闹的官兵道,“长官,你看士兵脸上轻松的笑容。经过这场决战,我们的海军官兵在亚洲不会再惧怕任何对手。”

“是的,托马斯。这些经受血与火考验的官兵才是我们最大的财富。他们太累了,我们得尽快带士兵回家休息。”

梅洛:“我们恐怕得抓紧时间,西班牙人跑回去3艘船,马尼拉也可以紧急改装1,2艘商船。他们在甲米地修船比我们便利的多,如果他们修好船冲出来拯救战友,我们的战利品肯定会蒙受损失。”

梅洛说的就是风帆舰时代靠近主场作战的好处了。

木制舰难以突击设防良好的港口要塞,主场作战的舰队即便战败,他们的恢复力也比远征舰队快的多。

荷兰人几次封锁马尼拉,几乎每次都吃这种苦头。西班牙与荷兰打海战,将荷兰舰队消耗一部分,最后一窝蜂涌出来打与状况不佳的荷兰舰队决战,荷兰人远道而来根本扛不住。

此战军衔最高的俘虏,胡安.德.恰维斯。西班牙三宝颜舰队司令受了重伤,左小腿齐根被打断,被俘时是痛晕了过去。

菲利普让军医尽力给恰维斯做治疗,截肢包扎。

恰维斯以惊人的意志忍受这一切,军医报告,恰维斯在锯腿时咬住橡胶棒,未发出一点哀嚎声。

硬汉在哪里都是受到尊敬的,哪怕是敌人。等他略好一点,守序请恰维斯吃饭。

“能再给我一把叉子吗?”

“当然可以,勤务兵。”

“这顿饭很好,中国人做饭的手艺真不错。请再给我倒点茶。”

“恰维斯将军,法哈多都督调回你的舰队,难道他不担心苏禄人趁机进攻三宝颜吗?”

恰维斯沉默了一会,“看在这顿饭的份上,我就直说了吧,反正你很快也会知道。我烧毁了皮拉尔堡。”

“你们放弃了与摩尔人战斗的要塞?”

恰维斯抬起头,“是与摩尔人和海盗战斗的要塞。”

“我听说你们为了修筑这座要塞,付出了很多年的心血,放弃不会感到可惜吗?”

“我承认你说的对,不过那又有什么呢?一座小小的城堡而已,摩尔人身后只有几座小岛,而我们身后是新西班牙总督区,是秘鲁总督区,我们拥有美洲。最后,我们还有强大的西班牙王国。”

“如果你们真有你说的那么强大,就不会这么多年来都无法战胜摩洛人了。”

“那是因为菲律宾南部在我们的版图上太过渺小,我国关注的目光没有投射到地球上的这个小小角落。”

守序笑了,“贵国与法国仍处于战争状态,在国内还有加泰罗尼亚这个大麻烦。恰维斯将军,尊敬的腓力四世陛下何时才能将目光投入到菲律宾呢?”

恰维斯默然不语。

“恰维斯将军,你是军人,也许你与马德里之间的距离太遥远了。”

恰维斯摇摇头,“我从不关心那些,我只会忠于国王陛下,服从他的每一道指令。”

“你难道不好奇未来会怎样发展?”

“一个被俘的将军能有什么好奇心呢?只有上帝才能指引未来。”

“请原谅我不同意你的结论,将军。未来形势如何,取决于我们双方的选择。”

“也许你说的对,守序阁下,不过那已经与我没什么关系了。”

这时,船上的值日官走进来,向伸手行了一个罗马礼后报告道,“长官,船已经准备好了。”

“知道了。”

值日官转身离开,恰维斯看着他的背影。

“罗马礼,morituri te salutant。”

“与死亡相伴的人向你致敬。”罗马礼的原始意思是手中没有武器,毫无恶意。

守序站起身,“恰维斯将军,正如我所说,我们都是军人。我的属下向我报告了你在作战和治疗时的英勇,正如你看到的那样,他们对你很钦佩。菲利普答应给你应有的待遇,他的承诺即是我的承诺。考虑到你的身体难以远航,我做了一个决定,将你与另外100名受伤的俘虏释放,你们可以留在卢邦岛,我会给你们留下营帐和一些粮食、水。应该可以支撑到你们的船抵达。”

恰维斯不敢相信地看着守序,守序笑着挥挥手,离开船舱。

当科林伍德和卡尔朗格曼率苏比克湾部队抵达卢邦岛时,战俘已转移完毕。

远征舰队起锚撤离。

1艘西班牙战利舰刚出锚地就开始进水,守序不得不命令卸下大炮,将这艘漏水的船壳处理掉。

如果在本国海军基地附近,这艘漏水的船可以一边排水一边行进,进港维修。但现在,守序不可能带着这艘漏水的船千里返航。

水兵倒上油,点火处理了这艘伤舰。浓浓的黑烟冲天而起,仿佛送别的烟火。

守序返航未取跨南海的最短航线,而是顺着菲律宾群岛海岸线南下,经过狭长的巴拉望岛航向婆罗洲。

近岸航行的安全系数较高,万一有船不支,有机会开进港湾中锚泊维修。

在文莱达鲁萨兰国首都斯里巴加湾,守序分兵。包括阿格莱亚号、休伯利安号在内,船况最好的8艘战舰和运输船并全部陆军返航首都。

其他战舰则继续近岸航行,抵达古晋港。

古晋副行政长官雷迦和和防卫司令蒂奇鸣礼炮21响,欢迎凯旋的舰队。

舰队官兵在右舷站坡,与要塞城墙上的古晋警备队一起山呼万岁。

战舰在港中下锚。

强大的舰队震撼了古晋城周围的所有人。马尼拉湾海战的消息以古晋为圆心,迅速向整个行政区辐射。

古晋港一侧挖了2座船坞,1座可以容纳战列舰,另1座可以容纳巡航舰。

古晋造船厂造船水平还不行,只能造出通报舰,但修船水平尚可。这里有联邦最大的木材储备库,原料充足。船上的工匠与船厂配合,修好战舰不难。

第19章 婆罗洲的明香社

战舰轮流进坞修理,岸边的吊车将需要的材料吊上军舰,工匠们挥汗如雨。

几个将军在叮叮当当的敲打声中,讨论战利品分配。

财政部出的军费肯定是收不回去了,在菲律宾收缴的丝绸等货物由舰队按战功平分,平均到每个出战水兵,收入约30两。守序放弃了自己那一份,原本按照规定,守序作为舰队司令,能分到最多的一份。

这点钱是不够的,财政部还得从今年内的预算中掏出奖金。阿勒芒提出他来补充一点。

“我们台北府需要2艘战利舰,作价6千两黄金置换属于主力舰队的那部分份额。”

守序挑了挑眉毛,“你们最近挖矿挖得不错吗。”

阿勒芒咧嘴一笑,“辛苦几年,就攒了这么一点。”

“装。”科林伍德满脸不信。

“都没意见那就这样定了。台北拿走2艘最大的盖伦,沉船上拆下来的几十门大炮给古晋,折算一部分修船的工钱。剩下2艘缴获的巡航舰给我。”

科林伍德没有异议,2艘单层炮甲板的盖伦,本土海军看不上。守序打算把这2艘船送到海南岛去。

很多士兵们拿到钱很快就花了,休整需要其他的放松方式,比如说女人。

修船加官兵消费,随便就是十几万两的开销。守序把海军休整地放在古晋,正是想带动一下本地经济。

在此期间,守序抽出时间视察了这座面积广阔的殖民地。

婆罗洲通航河道里程长,这里主要的交通工具是船。

古晋城周边有陆路交通,其他地区都靠内河与近海航运相互联系。大大小小独立入海的河流在发展中自然形成了经济和行政区。

古晋城靠近沙捞越河口,有设施较为齐全的海港要塞,其余殖民地城市都远离海岸。

婆罗洲地处热带,淡水与海水交界的地区更容易滋生孑孓,疟疾发病率更高。将城市建在中上游,可有效降低疟疾发病率。

联邦在亚洲的所有殖民地都能种植金鸡纳树,经过10余年不遗余力的培育,勉强满足贵族、官员和军队的用药需求。民间依然难以获得足够的抗疟药物,更多依靠预防手段控制。

疾病是制约联邦国力发展的最大因素,影响远远超过与西班牙人的战争。国内粗略估计,按目前的进度,再过10年,药品供应短缺的情况才能得到缓解。

种地的事急不来,只能按部就班。守序现在最关心的还是婆罗洲的矿山开发。

小矿山多分给了明军南撤各藩,古晋行政长官抓在手里的是巴乌金矿、邦达金铜矿、卢帕河谷煤矿这3座大矿和几座巨型蝙蝠洞的次生硝石矿。

雷迦陪守序视察矿山。

巴乌金矿在古晋城边,这是婆罗洲开发最早最成熟的矿山,雷迦任内修建了公路。

邦达金铜矿离古晋不远,需要走一段水路再转陆路。

卢帕河谷煤矿全靠水路,只有一段短短的矿山路。

婆罗洲的矿产分布有其特色。

由于地质构造的原因,在后世的东马地区,金矿、铜矿都位于岛屿的西南侧,分布较为集中。

矿山外部特征也很明显,基本上每座矿山上面都有一个锈蚀的铁盖子。

拿着指南针找矿,磁针乱转的地方肯定有收获。矿山的铁盖子并不厚,下面是除了铁以外的其他金属矿。砸开这些铁盖,下面的铜、金矿脉就露出来了。

砸碎的铁矿本身很小,一般来说没有多少经济价值,中国矿工们本着不浪费的精神砍木头烧炭就地冶炼,多少补充一些生产工具。

非金属矿位于本区东北侧,包括煤和石油。

守序打开火力发动机时代之门,煤是动力之源,新秩序之血。

巨大的铸铁臂一上一下,从矿坑中排出积水,发出吱吱呀呀的金属摩擦声,这是地球上最美妙的音乐。

烟囱终日喷吐黑烟,弃水顺着水渠流入河道,散发出令人愉悦的文明气息。

矿山四周是绿色沙漠,神在这片原始的青山绿水中,用严肃而质感的黑色线条勾勒出最美丽的画卷。

周围的森林实在太碍眼,守序恨不得把森林全变成水泥。手捧一汪清水,守序多么希望这是工业排水沾染的劣五类水啊。可惜,机器太少,离守序理想中的画面还早。

“雷迦,你上任后,矿山出产翻着倍增加,国内对你的工作很满意。尤其是海军,台北的铜他们留着自用后,舰炮全靠邦达金铜矿了。”

“老师,这多亏了常压蒸汽机。我的矿山排水效率是畜力的5倍,成本更低。”

“你现在有多少蒸汽机?”

“一共100台。”

“不够不够,尽快提升到500台。”

雷迦张大了嘴巴,“500台?”

“国内的工厂不缺铁匠,你尽管下订单,让他们连轴转最好。”

雷迦擦了擦汗,“有这个必要吗?”

“当然。”

婆罗洲的矿不是世界级的大矿,但这会离产能上限还早。守序的要求也不高,他给雷迦的任务是年产5000吨粗铜,1万两黄金。

“那我需要更多的人。”

“你现在有多少人口?”

“古晋的情况,老师你是知道的,我们无法统计那些半独立的华人自治区域,我只能从粮食消耗上大略判断,包括南洋土著在内,本区约有10万人。”

“我会输送更多移民,你不用担心人口的事,挖更多矿,为我们的工厂输血。”

“我回去就下订单。”

从矿山出来,守序陆续视察了几个明军将领的自治区,第一站是前浙江总兵王之仁。

婆罗洲马很少,王之仁和守序的交通工具是大象。象背上的轿厢足够宽敞,甚至可以装上侍女。

侍女剥开水果,王之仁一边吃,一边对守序道,“这片老林子我打算全砍了,把胡椒的种植面积再扩大一倍。”

守序看过去,王之仁身上穿着丝绸质地的本地服饰,这两年大约生活很好,身材明显发福。如果忽略掉束发,他的样子很像联邦本土的南洋新贵。于王之仁举手投足间,守序很难再找到当年那个明军总兵的痕迹。

守序笑着说道:“王老板生意兴隆啊。”

王之仁得意地摸摸胡子,“承蒙大统领指点,我种的胡椒这两年卖得挺好。”

中国市场、日本市场对胡椒都有旺盛的需求,虽然单位价值不高,可这玩意的量大。胡椒是婆罗洲拳头农产品。

守序手搭凉棚四处看看,“王公,如果砍掉了森林,我倒是建议你种点别的东西。”

“哦,是什么?”

“橡胶、油棕,古晋有种子,可以免费给你,而且会派人来指导你怎么种。”

“哦,这东西很赚钱吗?”

“我不好说能赚多少。但现在婆罗洲的将军们都在种胡椒,东西一多就不值钱了,王公不妨试试种些别的。”

王之仁丝毫没有犹豫,“好,就种你说的什么橡胶、油棕了。”

“王公这么信任我?”

“听你的就没错过。”

守序笑了笑,遥遥举起酒杯,与王之仁把酒言欢。

王之仁在婆罗洲圈了大片土地,同时保留了在舟山普陀岛,每年他能自己从浙江获得移民。

这是南洋明将们的标准模式,在婆罗洲圈地,在大陆保留一块基地。大陆的基地抢掠人口,婆罗洲用出产养前线基地。从舟山到琼州,这条线上的堡垒大半都是这样支撑的。

比不了垄断漳泉出海口,甚至通过五山五海地下组织控制大半浙江海贸的郑成功,沿海明军大部分只能依靠抢劫和土里刨食。海贸有一些,但只能作为补充。日本出口白银红铜,郑成功在日本的人脉优势其他人望尘莫及。

婆罗洲明军参照后江府最早的中国军事移民,兴平伯高杰部的做法。

大大小小的明军都采用分封制。王之仁、杜永和这些总兵是封君,底下有各级封臣。这是自上而下的君臣关系。

有些副总兵、参将等二级军头不愿成为封臣,古晋评议会鼓励他们独立分封。

古晋评议会为制约这些半独立的自治区,派出监察官见证并监督明军们的权力义务履行情况。

此外,在各地组织自下而上的明香社(明乡社谐音,明末开始南洋华人自治组织,与之相对的是清河社)。

所有自由民均是明香社成员,封地内的大事,封君无权一人做主,必须经明香社集体决策。

明香社同时兼有祠堂、宗教场所的功能,祭祖祭天等大型集体活动由社里统一组织。中国读书人对这套东西很熟悉,婆罗洲明香社就是古代亳社的翻版。

通常情况下,主持各级明香社业务的人是南撤的文官。如王之仁部,明乡社负责人是徐孚远。邻近的黄斌卿部,明乡社负责人是曹云霖。

王之仁、黄斌卿内部还算比较和谐。

乱世中,依附于军头们的文官原本只是附庸,明香社让他们掌握了一定实权。

文官中有不少人精,守序了解到,某几个明香社的头子,在封地内的威望已不亚于封君。

文官用祭祀、审案的权力侵夺封君是必然会产生的过程,古晋评议会在其中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第20章 神、黄金、荣誉,3G原则

古晋城,守序临时官邸。

南风最早在南中国海爆发,向北推进。

湿热的天气,让人坐着不动都会出汗。

勤务兵打开所有窗户,海风带着淡淡的咸味吹进来,带走一些暑气。

守序打开桌上的天主教事务报告,这是由联邦宗教局起草,研究院修订的版本。

序章抬头是醒目的God Gold Glory,西班牙在亚洲殖民地的3G原则。

菲律宾有70万天主教徒,这些改宗的土著是西班牙在亚洲的基本盘。

天主教徒分属多明我会、方济各会、奥古斯丁会、耶稣会、奥古斯丁住院会,各修会均有成熟的教团组织。

天主教陛下腓力二世在菲律宾给个修会分配了教区,这些修会都有自己的地盘。

教会是菲律宾最大的地主,在马尼拉附近的四个省,教会占有接近一半的田庄,耕作的农民实际都是教会的农奴。而耶稣会由于背后的军事修会背景,甚至有一定武装动员潜力。

在各大修会之上,有马尼拉大主教,理论上所有修会都要服从大主教管理,但实际上,大主教确定能管到的,只有其出身的修会,其他修会是否服从大主教,要看主教的政治地位、在马德里甚至梵蒂冈的政治资源,甚至是看心情。

大家上头都有人,很多修会完全不理睬非本会出身的大主教。

这些修会或单独,或联合成立了9大慈善组织,这些慈善组织用募集来的资金发放贷款。

海贸是资金密集行业,马尼拉大帆船贸易,中菲贸易对金融依赖性很强。

修会通过金融工具,控制了菲律宾最重要的经济命脉。在这些“慈善”机构里,势力最大的是第一同情兄弟会(The First Brotherhood of Mercy),在第一同情兄弟会面前,西班牙国王的命令往往就跟废纸差不多一个档次。

马尼拉大主教属下,有一个隶属于新西班牙神圣质询法庭的特派专员。那是个异端审判庭,包括菲律宾都督在内,所有西班牙官员都受到异端审判庭的监督。

西班牙征服菲律宾早期,连续几任都督是军事强人,教会在与他们斗争的过程中处于下风。但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官,教会控制了经济,控制了教育,控制了信仰。

都督有枪,大主教有异端裁判所和绝罚令。斗到现在,毫无疑问,教会是菲律宾最强大的政治势力,教会决定的事情,都督无力反对。

守序不了解教会,但他了解修士。正如被起义的华人水手砍头的菲律宾都督达斯纳哈里斯所说,教会从头至尾,从大主教到最低级的僧侣,全都是精明的商人,不亚于最世俗、最熟练的商人。

台北曾是多明我会的教区,10年前联邦攻占台北府,守序并未驱离多明我会的修士。

教会的利益与西班牙王室明显存在差异,他们第一目标是为神收集更多信徒,第二目标是黄金,有时这两个目标的顺序也会颠倒,更多时候则是因果关系。更多信徒,同时意味着更多黄金。

几大修会中,耶稣会控制了澳门,明里暗里排斥其他修会的教士,自1562年开始,耶稣会就进入中国传教。通过澳门这个窗口,耶稣会成为中国大陆传教业绩第一的修会。

中国有近亿人口,随着澳门在政治立场上转而支持鞑靼人,耶稣会大举进入北京鞑靼人宫廷,这让其他修会都很眼红。

多明我会把台北划入传教区,目的不是小小的台湾岛,他们更主要是想通过台北进入中国大陆传教。

多明我会在1631年进入中国,比耶稣会晚太多,传教步履维艰。

方济各会虽然早在1294年就在北京设立了修会教堂,但那是蒙元时期的事,早已时过境迁,蒙元挂了方济各会在中国第一次传教也随之销声匿迹。第二次随大航海的葡萄牙人进入中国,又被耶稣会阴了一把。直到最近,方济各会才随多明我会重新进入中国传教。

目前多明我会在中国传教负责人是黎玉范(Juan Bautista Morales),人在福建,正向浙江扩展势力。

方济各会在中国的负责人士利安当(Antonio de Santa Maria),人在山东,正在山东扩展势力。

耶稣会在中国礼仪问题上的妥协,让多明我会、方济各会极其不爽,两大修会正在联手收拾耶稣会。

在这个过程中,多明我会得到新西班牙总督区主教帕拉福克斯的支持,势力不可小觑。

多明我会修士黎玉范去罗马教廷告御状,逗留马六甲期间倒霉地被荷兰人包围在城内,差点死了。历时3年的艰辛,最终通过阿拉伯半岛的陆路回到罗马。黎玉范从教廷带回教宗1645年教谕,批判耶稣会的异端行为。

多明我会、方济各会挑起来的事,奥古斯丁会在中国暂无传教,当然遵守教宗谕示,就耶稣会在那里抵制。

耶稣会进入中国较早,对北京鞑靼人宫廷有不可忽视的影响力。而闽南郑成功的军队也有很多耶稣会信徒,他们甚至能影响郑成功的黑人亲兵队。在中国传教的问题上,目前即便多明我会与方济各会联手暂时都难以奈何耶稣会。

守序在官邸接见了两大修会的代表。

多明我会圣玫瑰省教士利胜(Victorio Riccio)和一个华人助手。

方济各会修士,利安当的助手,博纳文图拉(banez)。

守序与利胜握手,“欢迎,利胜先生,你什么时候去中国找你的老师?”

利胜微微鞠躬,“很快了,阁下,我与博纳文图拉一起走,到时还需要台北的帮忙。”

守序一笑,“小事情,我会与台北打招呼。”

“十分感谢。”

“客气,到时请代我向黎玉范神父问好。”

利胜出自意大利佛罗伦萨望族,受黎玉范感召来中国传教。菲律宾都督堂.迭戈.法哈多对几大修会把菲律宾当成进入中国的踏鞋垫很有意见,多明我会给他面子,利胜暂时留在菲律宾多明我会帮忙。

“这位是?”利胜的华人助手看着很年轻,肯定不到30岁。

“我的助手,你自我介绍一下。”

“阁下,我是罗文藻,福安县人。”

“罗兄弟刚从马尼拉圣多玛斯学院毕业,主修神学和哲学。”

守序伸出右手,“福安人?我与你家乡的阁老刘中藻有一面之缘。刘中藻老先生在家乡殉国,我至今思之仍颇为遗憾。”

刘中藻是隆武朝的大学士,守序打福州时,他曾率义军助战。后来鞑靼闽浙总督陈锦带浙江绿营围攻福安县,刘中藻不敌,自尽殉国。

罗文藻在身前划了个十字。福安的遭遇就像其他反抗的州县,陈锦在福安屠城,数千军民被杀。

“三位,坐吧。”

多明我会与联邦接触最早,有一定关系基础,因此,两大天主修会此行以利胜为主。

利胜首先道:“我们会督感谢您释放恰维斯将军和100名受伤道战俘。”

守序在释放俘虏时,一并释放了多明我会在舰队中的神父。多明我会因为这项功绩,近来在菲律宾很有面子。”

守序摆摆手,“我与贵会会督也不是第一次合作了,小事情,感谢就见外了。”

博纳文图拉有些眼红,“我们会督希望贵国也能释放其他战俘,方济各会愿意在其中斡旋。”

守序现在手上有1000多菲律宾战俘,其中200多欧洲人,剩下是混血儿或是土著。

“你们手上也有我们人,交换战俘,一人对一人,这没问题。”

“很公平,方济各会期待与阁下做更深入的交流。”

“剩下的战俘,我们留待后面慢慢谈。”

利胜道:“是,阁下,我们此来主要是与您一起敲定传教事务。”

守序点点头:“虽然在与贵会会督的信中已经阐述过多次,但在此我重申一下立场。由于一些原因,请原谅,我不能放开后江、本土和古晋的自由传教权。”

守序没有正式信教,但联邦军中新教势力很强,天主教小范围传播军队懒得干涉,但如果正式给天主教传教权,会引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利胜连忙道:“我们理解您的决定。”

守序笑了笑,“各位知道我在宗教方面的态度,人民有信仰自由的权力。虽然我不能给予正式的授权,但各位如果进入华人自治区传教,只要服从我们的法律并保持克制,我也不会干涉。”

“我代表本会会督对阁下的合作表示感谢,多明我会一定会照阁下的意思处理传教事务。”

博纳文图拉连忙道:“方济各会也会照办。”

守序笑了笑,“很好。那么,我们开始谈下一个问题,海南及两广我方控制区内的传教事务,两位知道,由于有一些澳门的移民,耶稣会在海南岛琼海市已经捷足先登了。当然,海南岛的人口现在有一百多万,耶稣会目前的几千信徒是微不足道的。”

利胜于博纳文图拉对视一眼,“我们的态度很明确,阁下。耶稣会是异端,他们在玷污上帝的信仰,海南岛的教区绝不能再交给他们。这群该死的异端会把主的羔羊带入歧途。”

守序摆摆手,“两位,贵教内部的问题不是我所关心的。你们知道海南的情况特殊,地位与本土、后江、婆罗洲有所区别……”

守序在暗示着什么。

利胜坐直了,“阁下的意思是海南未来有可能开放正式的传教权。”

守序端起茶杯,“未来总是有无尽的可能,利胜先生。”

利胜点点头,“恰维斯将军转述了您的立场,未来取决于上帝,也取决于我们共同的抉择。”

第21章 禁海令下的共同立场

博纳文图拉有些蒙,方济各会又落后一步,多明我会一定与陈守序有过更深入的探讨。

利胜拍了拍博纳文图拉的肩膀,示意他稍安勿躁。

“会督让我向您询问,贵国怎么看待鞑靼人最近公布的禁海令。”

守序略略思索,“我对鞑靼人学明朝,重申禁海令一点也不奇怪。控制中国的朝廷在北方,无论明朝还是鞑靼人,他们对海洋都非常谨慎。虽然海贸能带去滚滚的白银,但对中国来说,其根本始终是土地和耕作。尤其在北方,那里的上层阶级无法理解海洋的魅力。”

“鞑靼人禁海令实质作用暂时令人怀疑,我们依然能收到足够的中国货物。”

“的确,目前的禁海令效果还有待观察,但我可以保证,鞑靼人的行政效率远超明朝,他们的禁海令会越来越严。”

因为守序,沿海明军实力比历史上强得多,鞑靼人禁海的原因可不止是郑成功了。

利胜知道,作为海上反抗势力的靠山,面前的南洋联邦总督对鞑靼人的禁海令有更深入的理解。

“阁下,我们能看到,从中国运到马尼拉的丝绸价格正在上涨,尊贵的新西班牙副王殿下对此深表关切。”

“多出来的这部分钱,是走私的成本,或是鞑靼权贵的垄断收入。”

“菲律宾暂时还能承受,但涨价到什么时候才是头?”

“利胜先生。在经济中的投机,依赖于趋势。目前的趋势是价格在上涨,我们无法判断什么时候涨到头。如果一直涨下去,马尼拉大船帆总有承受不了的那天。”

“总督先生,我出身意大利商人世家,相信我,多明我会对此有清晰的认识。所以会督要求我与您充分交换意见,在南洋地区,没有人比您更理解中国的政策。”

“那我就直说了。明朝禁海是松软无力的,因为海贸在中国的利益攸关方,南方上层阶级在北京朝廷中有很强的势力,而北京离不开南方贵族的合作。但鞑靼人是个殖民政权,他们有自己民族的官员,至不济他们还能用北方士绅填补官僚体系中的下层空缺。中国南方贵族在北京的势力,目前仍是不值一提,所以中国本土海贸集团的利益在朝廷中无人关心。”

知府是大部分汉人进士在鞑靼朝廷中仕途的终点,尚书侍郎凤毛麟角。

鞑靼上层几乎全被旗人把持,即便是下级官员,北方人势力也远远强过南方士绅,而除了山东、天津地区,北方多数士绅对海贸毫无兴趣,对南方人民生死毫不关心。所以在禁海效果不佳后,又有异常残酷的迁界令出台。

“上帝啊,”三位天主教修士听闻,都在胸前划着十字,欧洲传教士忠实记录了很多屠城暴行,写进档案送到马尼拉,送到果阿,送到马德里。

守序:“诸位知道中国沿海的海上城堡线在军事上让鞑靼人无可奈何,他们为此投入了海量的金钱人力来对抗,但是效果并不好。”

利胜点点头:“总督阁下,靼人海军战斗力并不强,既然他们不能在战场上获得胜利,从逻辑上推测,经济是可行的手段。如果鞑靼人进一步加强禁海措施,这将损害贵我两国共同的利益。”

博纳文图拉:“贵国在中国的渠道很广,总督先生一定有办法扭转贸易下滑的趋势。”

“我们正在研究方案,坦白说,目前可行的手段只有走私。”

西班牙人在菲律宾种地当然有不菲的收入,但他们更喜欢的是把丝绸瓷器运到新西班牙带来的现金。

墨西哥城的新西班牙副王是中菲贸易最终受益人,历任副王为此不惜与马德里印地院为敌。

西班牙人与荷兰议和,联合东印度公司不再封锁中菲航线,西班牙人高高兴兴地从美洲运来白银,准备大干一场。

教会、菲律宾官僚在其中投资甚多,可西班牙人却发现中国戎克船比被荷兰人封锁的时候还少,马尼拉要从该死的葡萄牙澳门奸商那里买货,而葡萄牙人的价格是以前的双倍。而尚可喜、郑成功控制下的中国船价格也好不到哪去,反倒是联邦走私来的丝绸价格更低。

禁海令影响深远。

在原历史位面,荷兰路子野,实力强,与日本关系好,又一度是郑成功最大的贸易伙伴,受迁界禁海令冲击不大。

葡萄牙人在澳门,他们有走香山的陆地、内河贸易,又有尚可喜照顾,澳门划在迁界范围之外。迁界禁海不但对澳门没影响,反而因为他们有很强的垄断性质,日子过得相当滋润。姚启圣那个老王八蛋从澳门生意中捞了几十万两银子,当然康熙把他养肥后又宰了。

英国东印度公司走澳门的门路吃到一点剩饭。郑成功与荷兰翻脸后,英国东印度公司立即成为郑藩的盟友,英国在郑成功身上投资了不少钱,提供军火、白银,换取郑藩的丝绸。英国人对鞑靼人一贯无好感,郑藩败亡,中国彻底亡国,实际上英国人一度挺受伤。

西班牙就倒霉了,马尼拉大帆船因为鞑靼人的迁界禁海几乎处于瘫痪状态。菲律宾过了几十年苦日子,西班牙人由高高在上的富豪沦落成屌丝,马尼拉大帆船跑南洋圈内贸易,给巴达维亚打工,成为吃荷兰剩饭的屌丝。

守序在南洋圈内的努力和暗示,西班牙人也许到不了那么惨。

博纳文图拉:“阁下,我必须强调。走私是因为鞑靼人罪恶的禁海令。”

利胜身体前倾,“总督阁下,我们与方济各会对你关于自由贸易的阐述深表赞赏,这正是我们所追求的目标。我相信在马尼拉与你们之间,存在很多共同立场。”

博纳文图拉露骨地道:“菲律宾不能没有大帆船贸易,我会愿与阁下共同努力。”

守序笑了笑,“共同努力,先生,我们之间还有一条巨大的鸿沟。”

“也许这不是问题,阁下,如果真有一条鸿沟,我们也可以填平它。”

“多明我会持同样的态度。”

“我以为外交事务由菲律宾都督,或者新西班牙副王决定。”

“您的理解并没有问题,但我们与方济各会的意见,副王殿下也很重视。”

守序端起茶杯,“请说下去。”

博纳文图拉与利胜用眼神交换了意见,“阁下,我们此行,还有法哈多都督赋予的秘密使命。”

利胜身体前倾,“试探与贵国实现和平的可能性。”

“我们双方战争的起源,是在加勒比海的一些往事。”

“小事很容易解决。”

“你们的条件是什么?”

“第一条,释放战俘。”

“只能赎回,每人20比索,另外,战俘关押期间每日住宿、饮食费用你们也要支付。”

赎金不到2万两白银,住宿费和饮食费,守序也没有狮子大开口。

博纳文图拉立时答应下来,“没问题,能否用粮食支付?我听说台北缺粮。”

“可以,但签署正式合约前只能赎回一半人,回国战俘必须发誓,不再与我国为敌。”

“我同意。第二条,贵国放弃对苏禄的军事援助,撤回你们的海盗。”

“我必须声明,巴纳比船长与我的一些属下认识,但他并不是我们的人。”

利胜:“我相信守序阁下有能力影响到巴纳比,不是吗?”

守序靠在椅子上,“或许吧。听起来,似乎全是我在让步。”

“阁下的条件是什么?”

“第一,议和条约由马德里批准。”

“这个当然,副王殿下和印地院我们去沟通。”

“第二,马尼拉大船帆至少一半贸易额归我。”

“15万比索而已,如果阁下能弄来那么多货物,我想这不是问题。”

“利胜先生,我想我们应该坦率一点。15万比索,我国都不需要解决禁海令的问题,我在南洋国内的产能就能满足需求。”

30万比索是西班牙国王规定的马尼拉大帆船运载白银上限,当然这是张比废纸略强一点的命令。

利胜和博纳文图拉笑了笑,“阁下的意思是?”

“至少30万比索。”

30万比索,大约27,28万两白银,这是守序估计的马尼拉大帆船运到白银实际数量的一半。

“我们回马尼拉报告,我想这问题不大,但贸易额无法写进条约。”

“我国放弃对苏禄人的军事盟约也不能写进条约。”

博纳文图拉:“我们另行签订秘密条约。”

“30万比索只是开始,先生们,我们合作的空间不止这些。”

利胜双手一摊,“再多的白银我们就难办到了。”

“货物也可以,我听说国王训令里,你们每年得从墨西哥进口60万比索的货物?”

“是至少60万比索,您对我们的货物也有兴趣?那太好了。”

“商人会挑选货物,而我只对一样东西感兴趣。”

“请问是什么?”

“智利硝石。”

利胜:“海南传教权。”

守序看着罗文藻,“只能由华人籍的传教士负责。”

利胜:“阁下,你看,只要一个下午,我们之间的鸿沟已经被填补了一大半。”

守序举起茶杯。

“以茶代酒,这将是我们友谊的开始,先生们。”

“这是上帝的意志,阁下。”

“我很快会离开古晋,你们可以到琼州找我。”

“我相信那会很快。”

传教士带着初步的协议走了,双方约定,下一轮谈判将在琼州进行。

第22章 三亚条约、北洋航线

海军休整完毕,从古晋启航回国。

两艘战利舰分别命名为廉州号、雷州号,守序搭乘廉州号,与越秀号护卫舰另2艘通报舰北上琼州。

与马尼拉后续谈判地点在三亚,放在这里的原因是因为三亚与菲律宾纬度接近,在南风季,双方的纵帆快船取侧风横向航行往返较为便利。

联邦与西班牙在南海地区并没有不可调和的矛盾,甚至各有一些互补的优势。过去的战争更多是因为历史遗留问题,在神与黄金面前,双方很快找到各自契合点。

第二次谈判,西班牙驻菲律宾长官兼总武官、最高法院首席法官,俗称都督的堂迭戈法哈多派出官方正式代表,多明我会、方济各会继续作为双方引荐人和见证者。

特使是菲律宾大法院联席法官罗德里戈巴雷拉。在兼任院长的菲律宾都督之下,大法院有3位联席法官。菲律宾大法院不仅拥有司法权,同时有行政和立法权。

理论上,菲律宾殖民地受新西班牙总督区管辖,但因为路途遥远,新西班牙一般只发挥监察权,行政和外交实际是菲律宾都督自己做主。法哈多都督拥有与亚洲国家宣战、媾和权,当然他的决定必须向墨西哥城与印地院报备,不出意外都会被承认。

谈判期间,为表示诚意,守序召回了在婆罗洲北部,与苏禄人结盟的巴纳比,两国在事实上已经停火。

到第三次谈判,苏禄也与马尼拉停火。法哈多暂时无意在南方再扩张,马尼拉与和乐岛开启议和谈判。那是另外一个条约,与三亚和谈没有关系。

第四次谈判,双方立场趋向一致,最终条约如下:

一、缔约双方保证不单独或联合其他国家彼此互相使用武力、侵犯或攻击行为。

二、缔约一方如与第三国交战,另一缔约国不得给予第三国任何支持。

三、缔约双方决不参加任何直接、间接反对另一缔约国的任何国家集团。

四、双方以和平方式解决缔约国间的一切争端。

五、互派公使。

六、条约有效期为15年。

条约秘密附属议定书。

一、联邦承认西班牙在菲律宾的所有权益,范围包括苏拉威西海与苏禄海。

二、倘使双方在中国和朝鲜的利益受到别国侵略或因内部骚乱造成损失时,南洋联邦可采取一切必要措施,西属菲律宾应当使用包括但不限于经济在内的措施给予帮助。

三、双方互给无条件最惠国待遇,范围限于西属菲律宾与联邦本土、后江、古晋。

四、西属菲律宾向联邦贷款50万比索,年息5%,分6年偿还。资金用于向菲律宾采购粮食、硝石。

五、关于贸易的长期合作条款。

此外,守序默许马尼拉在棉兰老岛的权益,中止航向苏禄的军火船。

《三亚条约》包括拉丁文、西班牙文、中文三个签约版本。

守序与西属菲律宾全权代表巴雷拉签字。随从取出火漆,融化后滴在签名的左边,守序取出玉制的印章,重重按在火漆上。

换文,开酒。

巴雷拉举杯,“为我们共同的昌盛和荣誉。”

守序:“为自由贸易。”

“干杯。”

“干杯。”

晚宴,灯红酒绿,衣着华丽丝绸的女人穿梭在人群间。

守序四下看看,“法官阁下,我没看到教会的人。”

巴雷拉放下酒杯,有些哀叹,“马尼拉出了点事,教会的人来不了。”

在巴雷拉强装出的表情下,守序分明看到了幸灾乐祸,“哦,法官阁下,是怎么回事?”

“波夫莱特大主教使用主教视察权,剥夺了多明我会的一个教区,菲律宾五大修会254名修士集体辞职抗议,我们的教团实际上停摆了。”

“啊,那可真是遗憾。”

“确实啊。”巴雷拉嘴角已经忍不住浮上一丝笑意。

“你觉得哪边会胜利?”

“大主教阁下的地位当然是最尊贵的,但从未有哪位大主教可以与联起手来的5大修会对抗,所以结局显而易见。”

“大主教让步?”

“一定如此。”

在西班牙,行政官员与教会总是有些矛盾。面对菲律宾都督的王室视察权,大主教和五大修会肯定联手对抗。但当主教试图使用主教视察权时,教会内斗同样很激烈。这时,行政官员们乐得看教会的笑话。

窗外放起了焰火,士兵在欢呼和平到来。

守序与巴雷拉握手,“法官阁下,宴会后的活动已安排好,本地行政长官林奇先生会陪你到下半场。我有点事,先离开了。”

“请便,守序阁下。在你离开前,我必须要表达我对你盛情款待的谢意,希望有机会在马尼拉我的庄园中接待你,我们可以共同领略菲律宾的风情。”

“有机会的,法官阁下,再见。”

“再见。”

守序转身离开宴会厅,林奇接替了他的位置。

守序的副官陈上川连忙跟上来,“长官,巴纳比船长希望马上见到你。”

“知道了,让他到我的会客厅,我在那里等他。”

守序的会客厅位于顶层,房间南北通透,阳台摆放了两把躺椅。海风习习,吹在身上十分舒适。三亚开发八年,目前至少在三亚港贵族区疟疾流行被控制住了,患病率逐年下降。三亚的成绩是用难以统计的生命代价换来的,每块基石下面,都压着一具真腊尸骨。守序给自己倒了一杯烈酒,一饮而尽。

巴纳比来得很快,海盗船长们在服饰的品味上往往有些独特之处。巴纳比就是如此,他穿着丝绸、羽毛、花布组成的奇异服装,守序初见之下,倒有些愣住了。

“我亲爱的首领,你把我叫回来就是看你与咸肉们把酒言欢吗?”

“是也不是,船长先生。”

“哦,怎么说?”

“如你所见,我们与西班牙人已经达成议和,所以你不能再抢掠菲律宾群岛。”

“真是可惜啊,其实我与那帮摩尔人合作挺愉快的。”

“恐怕你得中断与摩尔人的联系了。”

“我想听一听这么做的理由。”

守序一笑,请神容易送神难,海盗可不会轻易听从别人的命令。

“我想你有不少部下在菲律宾收获颇丰,就等着拿钱回国享福了吧?”

巴纳比耸耸肩,“确实有那么一些人是这么想的。可我现在手下有1000多人,大部分人觉得打劫西班牙人的生活挺好。”

“我给你找个新的打劫对象怎么样?比西班牙人弱,比菲律宾人有钱,以你的实力可以为所欲为。”

“我不是在做梦吧,还有这种好事?”

“也有一些缺点,那个地方冬天比较冷。”

“冷与黄金相比,只是个小问题。”

“有兴趣吗?”

“请告诉我这只肥羊在哪里?”

守序铺开地图,从天津、登州出发,沿辽东半岛、朝鲜半岛、对马岛至长崎划了一道曲折的航线。

“中国的北洋航线。”

“似乎有点远。”

“远近是相对的。逆风远,顺风近,亚洲的季风你很熟悉了,正常情况下,每年可以往返一次。”

“那里有很多钱吗?”

“北中国与日本直接的海上贸易,每年大约有10条大商船。通过朝鲜和对马藩的商船难以统计,数量不会少。”

“听起来有点意思。”

“你也可以上岸劫掠,辽东半岛、山东半岛和天津一带,海防形同虚设。”

“我该如何着手?”

“戎克船依赖于近海航行,无论他们从渤海的哪座港口出发,辽东半岛东侧海岸线都是他们的必经之路。那边有连续的群岛,你只要控制几座岛屿,就能控制他们的航线。”

“很有诱惑力,纬度很高,岛屿会不会封冻?”

“近海岛屿每年封冻4个月,所以不合适。你能选择的有獐子岛、海阳岛。”

“东亚海面的北风太强,我不想在寒潮中损失人手,有没有可靠的避风港?”

守序取出海阳岛的平面图,“这座岛你觉得怎么样?”

巴纳比结果地图和附属的材料,看得非常仔细。

海阳岛群山环绕,地势险峻,平均海拔250 米以上,海拔373米。群山环抱一马蹄形海湾,名太平湾,那是北方极为罕见的天然不冻避风港。

獐子岛、海阳岛当年都是尚可喜的防区,东江镇绝大部分岛屿到冬天全会封冻,很破,就这两个岛全年通航。

“硬件可以接受,我只有一个问题。”

“请讲。”

“在菲律宾,我有熟悉地理的苏禄人。到了中国北方,我一样需要盟友。我没有时间也不可能去摸清当地的情况。”

守序笑了笑,“你放心,不止你的团队,我还会派出一支中国海军。”

“哦,有多少人?”

“接近2000人。”

“啧,真不少。我猜,你不会让我指挥他们的是吗?”

“船长,我必须要赞美你的敏锐。这支中国船队不止包括士兵,还将搭载一个完整的行政机构。”

“我该如何与他们相处?”

“你觉得雇佣兵的地位如何?”

“无所谓,我只关心金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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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新东江镇,反攻先锋

守序带巴纳比进入琼北东水港。

张鹏飞从潮州前线赶回琼州。

去年(1653年)李定国与海南联军攻克梧州,李定国打通浔江交通线,通过浔江及支流柳江,与留在广西柳州、庆远、右江道的军队会师,继而与昆明建立联系。

定国亲率的18000主力部队从而了摆脱蜷缩在桂东北山区的尴尬局面,重新拥有了稳固的大后方。

联军随后进攻肇庆。广东各地的军,高雷廉防军全力支援李定国。周金汤、叶标、施尚义、熊兆佐、王之翰、邓耀、李元胤、周一烈等等叫得出番号的军队全去了。

海上,王兴、陈奇策再入新会九江口。

粤东,郝尚久在潮州反正相应李定国。

尚可喜在肇庆城头架设百余门大炮。

平靖二藩主力并哈哈木统率的北京、江宁3000旗营兵、孔国治统帅的3000新到赣南绿营,满汉蒙步骑炮总兵力共3万人,牢牢守住肇庆城。

尚可喜判断郝尚久实力有限,广东要害全在定国。他做了两个部署,派饶平总兵吴六奇拖住郝尚久,同时命耿继茂派骑兵卡住三水县西南面的木棉头渡口。

耿藩骑兵与定国迂回部队遭遇,于半渡时大破明军。这一个渡口就掐断了李定国、陈奇策、郝尚九三部兵可能建立的联系,迫使明军陷入各自为战的局面。

肇庆城下,两军炮战打了平手,定国挖地道,尚可喜悬赏50两一人募集勇士,在城墙上挖洞,打出一波迅猛的反冲击,破坏所有明军地道入口,明军陷在地道内的精兵损失无数。

定国受此失败,只得退军。尚可喜果断追击,步骑炮攻破定国大营。定国在广东站不住,只得撤退。不过这次,明军至少保住了梧州。

随后,尚可喜利用珠江航运的内线优势,移师东进,进攻潮州。

郝尚久在潮州反正半年,占据府城、澄海县、揭阳县,但对周围县城的攻击并不成功。

海南派张鹏飞率4000水师增援潮州,与澄海副总兵杨俊合兵。

郑成功打着救援郝尚久的旗号,派黄梧登陆揭阳打劫。

尚可喜的大军开进东江,张鹏飞劝郝尚久撤退。

郝尚久在潮州城内婴城固守,为百姓撤离争取时间。他的核心阵地在城北金山顶,山有坚堡,两座竖井通韩江,水源不绝,粮食也不缺,郝尚久做了长期坚守的准备。

平藩炮实在多,轰了几个月终于还是把郝尚久轰垮了。

鞑靼人破潮州,屠城,杀潮州未及撤离的万余军民,哈哈木的八旗兵带着数千掳获的潮州妇女北归。

张鹏飞无力在地面抵抗数万鞑靼军,利用郝尚久的争取到的时间,潮州、澄海、揭阳,潮阳、惠来沿海共10万军民登船撤离大陆。

那又是一次敦刻尔克式的大撤退,明军对撤离沿海百姓流程是极熟了,过程总体比较顺利。

守序召见广东巡抚周鹿卿和张鹏飞,“惠州碣石卫苏利的绿营水师没干扰你们?”

“苏利未派一船出击,他暗地派人联系我,希望我能在鞑靼屠刀下撤走更多潮州百姓。”

“这么说来,苏利虽然以碣石大营投降尚可喜,但他良心未泯?”

“应当如此?”

“周中丞,派人与苏利联络,为以后交往打打基础。”

“下官记得了。”

“大统制,我这次从潮州撤退移民,三门岛起了大作用。”

“恩,我知道那个岛,曾在那里住过几天,岛上有用不完的淡水。”

当年珠江口海战,守序的旗舰差点被打瘫,脱离战场后曾在三门岛修船。

“是的,大人。三门岛虽然不大,却能控制大鹏湾与大亚湾,我觉得我们有必要占领那个岛。”

“派谁去?”

“澄海撤退的杨俊和郝尧两部愿意留在三门岛。”

“哦,勇气可嘉吗,珠江口东面,万一有事我们恐怕难以及时救援。”

“是,郝尧希望为父报仇。惠州沿海也比较富庶,他能在岸上获得补充。”

守序看看周鹿卿,“这件事你们看着办就好。既然纳入我们的体系,中丞记得派出监军官。”

“是,大人。”

“潮州和去年在广西和高肇二府获得的人口,尽快向南洋转运。”

“航运正按部就班,没有西班牙人的干扰,我们的运输效率肯定会提高。”

“是啊,终于不担心盖伦炮舰了。”

周鹿卿:“还有件事,李定国约我们再出兵。”

“再打肇庆?”

“肇庆城坚,这次他打算从广西南下,经茂名向西,沿耿继茂来粤西的路线反打过去,迂回肇庆南翼。”

“那他就是要打新会了。”

“是的。”

新会控制九江口,是广东另一处战略要地。

“定国战线很长,他要保住浔江、柳州,能抽出多少兵投入进攻?”

“我们判断不超过1万,他主要是想利用广东本土义军,如王兴部。”

守序点点头,“一定要确保梧州,剩下的兵,你们全力配合吧。”

“大人今年还是不去大陆?”

守序笑了笑,“大陆舞台上有李定国一个主角就够了,我另有安排。”

散会后,守序喊住张鹏飞。

勤务兵更换了新茶,守序道:“耀羽啊,咱们从登州撤退,到如今,快10年了吧?”

“九年半,大人。”

“你对当年的东江海贸了解多少?”

“毛帅浙江人,于海贸一道理解极为深刻,当年东江就是靠控制中日朝北方海贸才壮大起来。毛帅被杀后,沈世魁虽然一度有心整顿,却再也难复旧观。”

“恩,是这样。耀羽啊,这条航线近来又恢复了,而且生意还不错。”

“哦?鞑子不是禁海了吗?”

“说是禁海,主要是禁南,北面管得松。而且鞑子缺铜,他们正鼓励商人去日本收铜呢。”

早在1646年,鞑靼朝廷就颁布了相关法令,若有商贾出海市铜,官给符为信,运回的铜由官府统一按市价收购。

做海贸需要金融支持,商人借钱才能凑一船货出海。不算户部,北方最有钱的机构无疑是鞑靼内务府,内务府那些奴才靠金融手段,打着宫里的旗号,几年下来基本控制了北洋航线。

守序:“东江针路和岛屿你应该很熟悉?”

张鹏飞定定坐着,似是陷入了回忆。

“当年大哥带着我们两兄弟,跑遍东江每座岛屿,这一晃都过去十几年了。”

“想不想回到你们曾经战斗过的地方?”

“大人!?”

“我打算重建东江镇,想来想去,没有比你更合适的人选。”

两行清泪从张鹏飞眼中滴下,“末将愿赴汤蹈火。”

“也许会很苦。”

“总比当年毛帅率197名死士活辽民百万容易。”

守序叹息一声,“我会派一队夹板船与你一起北上。是一群洋人海盗,打交道不容易。”

“只要他们打鞑子,小事我不会计较的。”

“尽力合作吧,这些洋人打仗的本事极好的。”

“是,大人。”

“你多招募一些登州老兵,再挑1000人出来。”

“我马上办。”

“风期紧迫,你得抓紧。”

“我明白。”

一周后,台湾分舰队抵达琼州。

守序将廉州号、雷州号两艘战舰留给琼州分舰队司令科蒂尼奥。

台湾分舰队伯伦希尔、休伯利安,并台北、宜兰2艘新加入的战利舰,及5艘护卫舰、通报舰。

巴纳比船队7艘单桅、双桅海盗船,700余人。

张鹏飞16艘戎克船,1000士兵。

以及台北航线恢复后,由60艘广船组成的运输船队从琼州扬帆北上。

控制北洋航线,开海道养兵,在朝鲜买粮,这就能实现养兵的正循环。

山东是北方粮赋大省,南方打得昏天黑地,八旗在北方休养生息,这哪行。

北方岛屿普遍面积小,很难种植主粮,最多种点蔬菜,而且到冬天苦寒,难以投入更多兵力。

但好处也很明显,北方基地海阳岛远离岸边,除非鞑靼人建立一支可以决战外海的水师,否则他们永远无法攻克海阳岛。

以海阳岛为战船过冬港口,进占辽东沿海岛屿。天津、山东、辽东数千里海岸线,可以登陆的地方很多,袭击沿海,获取人口物资,最差也能逼迫鞑靼人在原本是后花园的北方投入巨资修建海防要塞。

守序在辽海每投入1个兵,1两银子,鞑靼人就得投入20倍甚至更多的资源来防御。

迁界禁海原本在北方就是做做样子。这种搞法杀敌500,自损3000,在不是很危急的地方,鞑靼人也不愿用。新东江镇一旦建立,山东肯定也得真玩迁界,那样至少半个省的钱粮,鞑靼人就不用指望了。

张鹏飞在台北山东移民中又招募了1000人,戎克船队扩大一倍。

加入新东江镇的还有舟山张名振的部下,崇明海盗顾容,顾三麻子。

去年,张名振派顾容率60艘战船北上,巡航山东、辽东、朝鲜,北方大震。这次顾荣就不是打一把就跑了,他率1500人成为新东江镇成员。

这还不够,守序在台北召见滞留在此的前李朝水师统帅,平安道统军使林庆业。

“林将军。”

“大统领。”

“几年前,我曾向你承诺,帮助你打回老家。现在时机已到,你准备好了吗?”

“我每日每夜都只想着一件事,向鞑子复仇。”

“很好,你有多少人?”

“400。”

“我给你8艘船,带着你的兵回家吧。”

当前在位的李朝国君李淏曾在鞑靼人那里做过人质,1649年回国登基。李淏是李朝最后一位有志于反抗鞑靼人的国君,他为此做了很多准备,包括南下联络南明。

守序没指望李朝在目前这个阶段就旗帜鲜明的站队,但只要李朝略微放松管理,新东江镇就能就近购买到补给。而林庆业在李朝威望卓著,对新东江镇将是很有力的臂助。

联邦与李朝之间当然有很多历史遗留问题,但新东江镇是明朝的旗号,奉永历天子之命北上山东收复失地,军队以海南明朝正规军为主,与联邦并无关系。

守序拿出从曾樱那里搞的空白赦书,任命台北官员山东人丁耀亢为山东布政使兼理关辽登招抚事。远赴北洋开创基业,官当然要给到位,一来就是布政使的高官。

张鹏飞则继承了老上司黄蜚当年的职务。右都督,东江镇总兵,提督关辽登津水师便宜行事,挂平辽将军印。

顾荣任都督佥事,登州总兵,挂平辽先锋将军印。

包括丁耀亢的标营在内,全军共5000人,各色战船70艘。

守序向出征将军们敬酒。

“让战旗在北中国飘扬,你们将是反攻先锋。”

第24章 东南局势

天气晴朗,几只飞翔的海鸟展翅翱翔,展示着曼妙的飞行姿势。

基隆港外,海面帆蓬点点,与天上朵朵的白云相映成辉,北上船队全数开航。

在广东正面战场力量不足的时候,守序尽力集结了这支先锋部队,在一定程度上是一种冒险。

不比南方,北洋海面在南风季没有问题,但到了冬季往往是狂风巨浪加千里冰封。

鞑靼人在北方的海上力量很弱,陆地却有较强的力量。

与能获得登莱支持的老东江镇不同,新东江镇的立足点在海阳岛的避风港湾。

如果没有这座冬季不冻港,新东江镇就得占据一座陆地不冻港冬季停船或是干脆撤回南方。

而在陆地旅顺、威海或是烟台建一座陆地军事基地,投入将是海量的资金,且距后方太远,难以获得及时增援。鞑靼地面主力部队有确定的目标,战斗将进入围城攻守战,北上就失去了意义。

基地设在海上,明军在几千里海岸线上展开大规模破袭战。新东江镇有实力在小规模野战中歼灭绿营部队,这将迫使敌军难以分兵,而集结千人以上的部队,鞑靼人的防御覆盖面肯定不足。东江镇握有海上机动优势,鞑靼人在沿海将处于疲于奔命的状态。

如果鞑靼人环渤海、黄海海岸线修建堡垒群,真派驻数万大军蹲点防御,那守序的目标也达到了一半。山东届时不但不能成为鞑靼人重要的补给中心,反而成为需要外省协饷的战场。

守序目送北上船队帆桅消失在海天线上。

陈上川轻声提醒道,“阁下,评议会委员们都到齐了。”

“知道了,我现在就过去。”

台北评议会5人,总督梅登、海军司令阿勒芒、陆军司令菲尔霍夫、商务代表博格斯、基隆警备司令孤山。

守序好几年没来台北了,与5人握手后,走到菲尔霍夫身边。

“路德维希,鉴于你在台北军事工作上的卓越贡献,国防部授予你少将军衔。”

“这是我的荣幸,阁下。”

守序亲手在菲尔霍夫肩章上加了一颗星。

菲尔霍夫由准将升少将。他的资历早就到了,只是由于台北行政区孤处北方前线,升官比本土来的慢。

孤山军衔晋升为陆军上校。

委员们鼓掌,守序摆摆手,“坐吧,先生们。”

“路德维西,台北陆军现在有多少人了?”

“我们有一个野战团,苏澳、基隆、淡水、台中4个守备营,另有几个连的海军陆战队。”

“台北财力现在能否扩编到一个旅?”

梅登:“今年我们的收入增长较快,2团制的旅没有问题。”

陆军一直在研究适合亚洲战场的编制,目前实行的是1652年方案。

1旅下辖2团,1团下辖3个营,其中2个战斗营,1个后备营。

每营下辖6个连,1猎兵连,1掷弹兵连,1长矛连,3火绳枪连。

团无队属炮兵,旅辖2个野战炮兵连,每连4门加农炮,2门榴弹炮。

此外还有骑、工、辎、医等勤务分队,满编超过4500人,和平时期的军饷、训练、装备军费开支每年25万两白银,接近新造2艘一级战列舰。

如果是战时,军费就难以估计了,一个旅一年打掉100万两白银轻轻松松。陆军用起来真是吞金兽,比海军贵多了。

也就是南方领地金矿产量上升很快,否则台北绝对养不起一个满编旅。

“新部队的编制工作由孤山负责,路德维希,你得回国一趟。”

菲尔霍夫一愣,“为什么?台北还有许多重要工作。”

守序一笑,台北开发成熟,评议会这几个人在台北手握大权,日子过得舒坦。

“国内正量产燧发枪,青铜野战炮和新式炮架,另外,我们还开发了一种新式武器。试验部队用这套装备搞了几次测试。路德维希,效果极为惊人,这可能会引起一次战术革命。”

“革命?”

“我不好说陆军最终能做到什么程度,但目前表现出来的,已经不亚于莫里斯亲王或古斯塔夫.阿道夫的革新。”

菲尔霍夫悚然而惊。

“陆军决定在士官学校基础上,再开设一个将校班,研讨技术革命后的新战术。

技术决定战术,技术突破才有战术突破。既然守序说到革命的程度,那说明包括欧洲在内,此时都没有适应这次技术突破的战术操典。

联邦需要自己研究新战术,那长期身在前线,作战经验丰富的台北陆军司令肯定不能错过这次大研讨。

菲尔霍夫清醒过来,评议会上不宜询问太多。

“明白了,北风起我立即动身回国。”

守序打开简报,跳过最前面的本区经济开发事宜。

“经济等会再看,先说说大陆战局和我们的盟友。”

“是。”

菲尔霍夫起身,拿起教棒,拉开墙上的幕布,露出后面的大幅地图。

地图南起潮州南澳岛,北至长江,涵盖全福建、浙江和部分江南海岸线。

菲尔霍夫:“南方国姓在1652年、1653年与鞑靼人打打和和,他在海澄县修筑了坚固堡垒,囤积大量物资、军火。鞑靼金都统攻击海澄失败,国姓挽回了一点漳州之战失败的损失。海澄战役后,国姓与鞑靼人维持对峙状态,双方正式开启和谈,其间国姓军队登陆闽南粤东未遇抵抗。”

守序笑了笑,“鞑靼人从不知道什么叫信用,这种和谈简直是在扯淡。鞑靼人想拖住郑成功,尽量集中资源对付孙可望、李定国。郑成功则是借助和谈,收取漳、泉、潮、惠四府钱粮,壮大实力。各取所需,各怀鬼胎。没必要细看,跳过去。”

“是。接下来是闽北,郑彩占据了沙埕,破袭闽北浙南沿海州县。周瑞占据浙江三盘岛洞头堡,与郑彩结盟,两军共享鹿港后方基地们,主要作战地域在温州、福宁州。”

周瑞、周鹤芝一度都属于郑彩部下,后来关系搞僵,两人率军出走。周瑞原本与周鹤芝同占三盘,后来二人不和再次分兵,周鹤芝去舟山,隶属鲁王麾下。

郑彩初占沙埕,进入周瑞势力范围,双方还打了一仗。郑彩主动提出共享后方的鹿港基地,两军才重新结盟。

沙埕位于福宁州福鼎县,是闽北沿海重镇,南北航线上的要害结点。港外有南关山横峙,港中的莲花屿孤浮海面如莲花出水,水深波平,安若堂奥。金屿门兀立中流,两山夹江如门,极易控守。沿海明军北上南下,沙埕几乎是必停的海港。

海湾两岸峰峦绵延,形势险要。因为山势阻隔,沙埕虽在大陆,可大军难以从陆地接近,郑彩在沙埕驻扎2000兵,修筑坚固的堡垒。福建鞑军实力有限,多数军队还要压在郑成功头上,暂时无力对付郑彩军。

“鹿港一带现在是什么情况?”

“郑、周两家近3万人,在乌溪以南,旧浊水溪以北占据了约300平方公里的近海平原。

我们在郑彩东面扩展到了南投台地。在浊水溪和旧浊水溪之间,是以大肚王国为首的番社联盟,面积也是约有300多平方公里。浊水溪以南由荷兰人统治。我们与热兰遮都想留着番社联盟,作为缓冲区。”

梅登补充道:“热兰遮向我们建议,由我们双方共同保证大肚番社联盟的独立。”

“台北评议会什么意见?”

“同意荷兰人的建议。”

守序点点头,“你们是对的,留着番社对我们有好处。郑彩发展好快,什么原因?”

“郑彩虽然被国姓击败,但他在大陆有许多残余人脉。另外,我们判断,参与到鹿港开发的不止郑彩与周瑞,郑鸿逵应当也有股份。”

守序:“郑藩的人都在留退路。”

“国姓是个非常强硬的人,我们猜测沿海很多势力很怀念郑彩,所以明里暗里给他提供帮助。”

“可以想象。”

梅登:“我们把郑彩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他在婆罗洲圈了块地,势力已不容小觑。”

守序:“郑彩不得向郑成功复仇,这个承诺我们是背过书的。必要时你们要提醒一下郑彩,不管他势力有多大,我们始终反对他对大木的任何复仇行为。”

“我们会保持密切关注。”

“好吧,最后看看舟山。”

因为守序的原因,原位面的惨案没有发生,明军和鞑靼人仍在舟山对峙。

“阁下,你知道舟山明军大致分为两派势力,”菲尔霍夫继续介绍。

“张名振占据舟山本岛,周鹤芝占据桃花岛、登步岛,王翊占据六横岛,另外还有分散在本岛周围的一些小势力,这些军队以张名振为盟主。

另一派以我们的盟友沈廷扬为主,占据舟山以东的岱山诸岛。

在本岛与大陆之间的金塘、大榭诸岛虽然面积足够,但由于地处前线,处于无人状态。鞑靼人与明军都放弃了中间岛屿,岛上只有明军设置的几座瞭望哨所。”

守序:“鞑靼人有多少兵?”

菲尔霍夫:“鞑靼刘都统与仆从军定海总兵张杰,上万军队集中在甬江口定关正面,有战船265艘,其中不少较大的戎克船。

苏州总兵王燝率江南水师6300余人,战船145艘集结在吴淞口。

台州总兵马进宝率水师6000余人,战船120艘集结于台州海门卫。”

“明军有多少船?”

“说是战船近千,但据我们观察,最多500艘有战斗力。当地明军建制很乱,兵力不详,我们估计,不会比鞑靼人更多。”

第25章 陆军比海军贵

沈廷扬提供了一些明军部署信息。

鞑靼人分三路压迫,舟山明军也分三路应对。

沈廷扬的水师与北面鞑靼江南水师对峙。从舟山至吴淞口,无论北上南下,群岛北面的洋山二岛都是必经之地,鞑靼人一旦进驻洋山,就能威胁舟山、岱山、大衢山三岛。

沈廷扬以快船控制洋山附近海面,若江南水师出海,沈部战船将分别从衢山岛和岱山岛出击,与敌决战海上。

周鹤芝、王翊和其他一些明军应对南面台州的马进宝。

张名振全军主力在舟山本岛。明军瞭望哨密切监视定关的鞑靼浙江水师主力。三路敌军以中路最危险的。

台州、吴淞水师距舟山距离较远,明军有充足的准备时间。可从定关至舟山,水程只有十几公里,船队半天就能到。

如果鞑靼水师找个有雾的天气出发,明军只有很短的反应时间。

到目前为止,张名振、阮进做的不错。密布海上岛屿的瞭望哨、烽火台全方位监控了海面。

守序:“鞑靼人什么时候攒出这么强的水师部队了?”

梅登两手一摊,“多数都是倒戈的中国军队,鞑靼人的招抚政策很有效。”

船不是问题,鞑靼人占有大陆,戎克船很便宜,造船不是难事。鞑靼人的问题一直是水兵。

明军在海岛坚持非常辛苦,靠打粮生存维持军纪很难,军队因此内讧不断。鞑靼人适时招抚,开出的军饷比舟山岛好得多,对峙期间不断有明军投降,充实到鞑靼人的水师中。

菲尔霍夫收起教棒,“汇总各方面的消息,明军被牵制在岛上,无力上岸劫掠。鞑靼人部署在三个方向的军队开支掉巨大的军费,鞑靼皇帝难以忍受他们继续无所事事。”

守序点点头,“所以战斗是双方共同的期望。”

“是,舟山海面肯定会爆发一次决战,我们判断就在今年。”

“保持关注,量力而为。”

梅登:“闽浙沿海鞑靼军与中国军长期对峙,双方都修建了大量堡垒工事,近来我们获得人口比以前有明显下滑。”

“你们有什么计划?”

“郑彩与周瑞相约攻打瑞安县,他们地面实力不足,希望我们提供帮助。”

“评议会的意见呢?”

“城池是人口集中区,只有攻打城市才能快速获得人口。”

梅登态度比较明确了,守序不会过于干涉台北具体事务,“你们自行决定,台北陆军今年主要任务是整军,不要耽误就行。”

“好的。”

最后的议题是台北发展情况。

开发至今,台北行政区拥有46万人口。

陆军与各路明军改编的警备营每年秋冬季节进山扫荡,如今已实现东西会师,高山番被压缩在几片保留地中。如日月潭以北南投地区等山间略大的盆地都得到开垦。

台北最缺的还是铁,这次守序带来的60艘运输船携带了大量铁锭和成品铁器,缓解缺铁难题。

台北人口后来增长慢另一原因是受制于粮食产量。如今通向南洋的粮食航运重新打开,在菲律宾买粮比南洋近多了。

丘陵山地适合种茶、桑等经济作物,用特产贸易,购买粮食,人口还能进一步扩展。

基本情况守序大略了解后翻过去了。他最关注的还是煤、铜、金三矿的开采。

“我这次带来50台蒸汽机,你全装到煤矿去。”

“这东西真那么好用?”

“用过就知道了,你明年会恨不得把蒸汽机数量扩大10倍。”

“我拭目以待。”

台北铜矿产量维持在800吨,产金8000两。这些钱主要用来维持海军,陆军很少出动,得到的不多。

陆军是个比海军可怕3倍的吞金兽,进入战争状态的陆军比海军贵多了。联邦是没钱,所以一直用海军这种性价比较高的军种。

战略目标是围绕海军建立的,没办法,实在是用不起陆军,只能把陆军维持在较小的规模。

“陆军用试验营做了测算,大陆战争状态下的1个陆军营1年开销等于1艘战列舰。按照最新的编制,一个陆军师将下辖8-10步兵营,1个炮营,1个骑兵团。占时每年军费几乎相当于目前海军全部家当。”

台北评议会最靠近前线,比国内更了解陆军吞金程度。

“我们计划在本土建立2个陆军师,组建费用是300万两白银。当然,这是分年投入。以后每年维持费用是150万两。如果投入到战场,军费就难以计算了,可能一年要1000万两。”

“这么贵,与新武器新编制新战术有关?”

“是,比你们的台北旅贵。”

“元老院知道吗?”

“暂时还处于保密状态,总数字只有陆军高层知道。”

“全指望澳洲的金矿了是吗?我们全境都没这种财力。”

“是,国内出产要分给海军,陆军扩编只能依靠外部。”

梅登:“你这次来台北的主要目的就在此吧?”

“我毕竟挂了新领地总督的头衔,肯定得去一趟。”

“好吧,看来主要又是我的任务。”

守序笑了笑,“你现在有多少能跨洋航行的船?”

“不计舰队,8艘亚哈特,有2艘从澳洲回来后状态不好,我不建议派出去。”

“那么就是6艘亚哈特,舰队哪些船能用?”

阿勒芒:“我们退役了几艘老船,能出动的有伯伦希尔、休伯利安、台北、宜兰4艘船,护卫舰和通报舰有8艘。”

“辅助军舰你们自己用,等本土第二波护航船队一到,立即编组远航舰队。”

“我散会后就着手。”

“那就这样吧,辛苦各位了。”

散会后,守序与梅登来到台北行政长官的办公室。

梅登给守序倒上一杯酒,“我想参选下届执政官。”

“你准备好了吗?”

“你觉得台北怎么样?”

“非常好。”

“台北属于元老院,可我几乎把台北当成自己的领地在经营,公事当成私事在办。”

“很多事只有我知道你有多难。”

“后年大选,到时我在台北就14年了。”梅登看向窗外,“人生有几个14年?我把最好的时光都给了台北。”

“我理解你的心情,我肯定支持你的决定。但你有把握吗?”

“我的铁票只有陆军和台北,马尔蒙现在的铁票肯定比我多,但肯定不及你。”

“你脱离本土太久,投给我的人未必会投给你。”

“我知道,所以要想点其他办法。”

守序抬起酒杯,“马尼拉湾海战虽然是我打的,但执政官毕竟是马尔蒙。”

“战胜的统帅。”

“他还在研究本土扩张的战事。”

荷兰与英国开战,东印度公司近来对联邦态度有些转变。与西班牙停战后,马尔蒙计划趁此难得的机会灭掉雪兰莪、霹雳两个苏丹国,吞并柔佛苏丹国的彭亨。届时本土面积将是现在的2.5倍。

“荷兰人能同意?”

“他们默认了,条件是锡矿山交给他们开发,并且我们不进入森美兰地区。”

“那样柔佛将彻底倒向荷兰,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阳奉阴违。”

“是的,但这无关紧要,荷兰人只想确保锡矿和马六甲。”

“有必要与荷兰人签订一个新的条约。”

守序饮下杯中酒,“有西班牙的例子在前,这并不难实现。”

“所以说,与西班牙的战争相当于我们的独立战争。”

“没错,马尔蒙威望正隆。”

梅登嘴角泛起一丝微笑,“现在没人能在选举中战胜他,但2年后就未必了。”

“说说看。”

梅登一口把酒喝干,“人是健忘的生物,2年足以改变很多事情。罗马有很多执政官赢得了战争,却输掉了选举。”

“你有什么凭仗能让元老忘记战争?”

“黄金。”

“澳洲的?”

“当然,现在几乎所有元老都拥有澳洲金矿的份额。只要你能带回黄金,我信心与马尔蒙一战。”

“龙石岛和澳洲有多少黄金?”

“我不知道,因为担心返航被西班牙战舰截击,回航船队只带回了一小部分。大部分仍屯在龙石岛和君临城。”

守序点点头,“我把黄金都带回来。”

梅登闭起双眼,靠在沙发上,“黄金啊,多么可爱的东西。”

守序离开行政官邸,回到惠湘的竹园。

温存过后,守序抱着女人轻声道,“准备一下,跟我远航。”

“你又要打仗?”

“这次不打仗,旅游。”

“还回台北吗?”

“回,不过下次你得跟我一起走。”

女人眼中流下两行泪珠,“竹园怎么办?”

守序轻吻女人的额头,“留着做个纪念吧。”

半个月后,克罗托号、阿特洛波斯号2艘战列舰,4艘护卫舰、通报舰护航的46艘广船抵达台北。

大部分广船队留在台北等待搭载今年的移民。

舰队在基隆整备40天,守序乘坐克罗托号,科林伍德搭乘阿特洛波斯号,4艘轻型辅助军舰,6艘亚哈特,30艘广船,搭载10000移民,扬帆南下。

第26章 登莱海防

徽州府城,歙县。

山中城市,白墙青瓦,错落有致。

新安江从徽州流向浙江,这里是徽商的起点。

千年渔梁石坝拦住江水,坝上碧波如镜,鱼翔深潭,小舟拨浪,激起涟漪,一派和谐恬静的村中风光。炊烟袅袅,杨柳依依,乱世中,歙县就好像世外桃源一般清澈。

曾有无数山中绅民随身一包,从新安江出发,顺流下杭州,走上商旅生涯。

徽州是大海盗汪直的故乡,徽州也是处死汪直的胡宗宪故乡。

徽州商人吴成林1646年就敢向舟山贩运粮食换取海外的蔗糖,这里从不缺冒险家。

一处典型的徽州小院里,兰钦兰休明将一封只有他能看懂的信卷起,放在油灯上点燃。淡淡的青烟过后,只余下一小堆灰烬。

兰钦摊开昂贵的高丽纸。这纸是李朝进贡的,不知帝都衙门老爷们哪根筋搭错了,非要用进口纸写题本,每次李朝贡品一来就得哄抢,有钱还未必能买到。

兰钦叹息一声,磨墨提笔。

前登州府宁海州海防同知兰钦为海防地理事谨题,仰祈圣鉴事。

琼州周环皆海也,屹立万里汪洋中,为全粤之保障。内则万峰峻拔,黎母五指山俨若天柱,外则十三州县星罗棋布,广袤千有余里,上拱神京,下俯诸夷。形势之雄,中原未有也。

台湾地方北连吴会,南接粤峤,延袤数千里,山川峻峭,港道迂回,乃江、浙、闽、粤四省之左护。舟船四达,百货踵至,实肥饶之区,险阻之域。海外天险,治乱安危,关系国家东南甚巨。

舟山悬峙海中,东控日本,北接登莱,南亘瓯越,西通吴会。周围四百余里,其间岛屿不下百余,五谷之饶,鱼盐之利,可食数万之众。

登、莱二郡凸出于海,如人吐舌,东南北三面受敌。其在海外,则岛屿环抱,自东北崆峒半洋,西抵长山,过此而北则辽阳矣,此天造地设之险。

海防以此四处为要害所在。

方今逆贼远窜海外,勾连外夷,每于风汛之时越岛而入,荼毒百姓,为害万里,其祸惨矣。

考之前明,自七省安设卫所,开列岛屿。然其弊在于水师之不设,水战之不修,以致外寇趁虚登岸,残破地方。

海防,必宜防之于海,造楼船,制敌于大洋之中。

……

兰钦写好题本,誊抄副本揭帖,撰写摘要贴黄。

按规定,题本由江南驻京提塘官投送通政使司,通政使司检查后,封送内阁汉本房。

兰钦是南直隶鞑靼人第一批举人,未考进士,直接做官。宦海7年,由知县升为海防同知,母亲去世丁忧在籍。

南方举人在鞑靼朝廷做官不容易,兰钦任上兢兢业业,历次考绩均为优等,这才能升为同知,负责一州海防,直接向登莱道报告工作,上官对他很满意。在官场,兰钦的形象一直是海防专家。

守制即将期满,兰钦要先做点准备工作。

……

登州,海洋岛。

张鹏飞站在最高的山顶,俯瞰海面。

在东江战斗十几年,张鹏飞熟悉这里的每一座岛屿,每一处避风海湾。

北上船队停泊在太平湾中,官兵投身在建筑工地上。

就像欧洲来的洋夷,新东江镇进驻海洋岛的第一件事是修筑堡垒。

太平湾入口宽1.1公里,依托山势,修筑澳门式的半圆炮台,架上12磅炮足以封锁湾口。

内港的锚地则修筑方形堡垒,四角有敌台,未修成棱堡,城墙也不高。

棱堡土方量太大,海洋岛用不着。实际上,张鹏飞不觉得鞑靼人有能力打到海洋岛,修筑堡垒主要是囤积粮食、弹药和其他补给品也能让士兵在港湾锚泊休整期间更放心,能睡个好觉。

这批堡垒的建材,包括条石都是在台北切割好,放在船底做压仓物运到海洋岛。这么做是为了抓紧时间,先建起主堡,以后再慢慢扩建。

东江镇覆灭,辽海十年未闻战事。

岛屿重新长出了树木,当然不是台北海南山中那种参天大树,但张鹏飞暂时也无须担心燃料问题。有些树干较直的树砍下来,干燥后还是不错的建材。

山东布政使丁耀亢在两个亲兵搀扶下爬上山顶,藩台垫着脚向南瞭望,非常激动,那一片茫茫大海后面,是他魂牵梦萦的家乡。

两人互相点头致意。

“藩台。”

“羽帅。”

“百姓都安顿好了吗?没出什么乱子吧?”

“剪辫子的时候有些不情愿,唉,鞑靼人统治北方太久了啊。”

“不着急,只要我们打出旗号,这种局面会慢慢扭转过来。”

“唉,但愿如此。”

鞑靼人入关后,登莱辽东未受海上威胁,禁海令在这边很松,周围岛屿上都有百姓居住。东江镇控制海阳、獐子二岛后,第一件事当然是把两座岛上几百名百姓的辫子割了。山东布政使也有了第一批管辖的属民。

岛上有些田地,在这里种小麦水稻那是作孽,但丁耀亢还是很认真地视察了岛屿地形,安排屯田计划,细致到每一分地。用藩台的话说,番薯土豆蔬菜,多打一斤粮食都是对将士们的支持。

顾容气喘吁吁爬上山顶,“你们都在啊。”

顾容是军中的二把手,原来的舟山明将中,除了阮进就属顾容海上本事最强,张鹏飞对他很尊敬。

“顾总镇,那些洋夷怎么说?”

顾容指着山下,“洋夷说海湾西面的码头归他们了,作为义务,临近的湾口南炮台由他们负责守卫。”

“洋夷提了什么要求?”

“巴纳比提出要在西面海岬建设社区,按他们自己的规矩办,我们不得干涉。”

丁耀亢:“别惹乱子就行,我还懒得管他们。”

张鹏飞点点头,“那就这样吧,先处着,以后再慢慢磨合。”

海洋岛分成了三块部署,巴纳比在西侧,东南面最大的一块平地是明军,朝鲜兵在东北侧。

三支军队风俗习惯不同,他们需要在战斗中了解对方,才能成为生死相托的袍泽。

顾容摩拳擦掌,“堡垒炮台就快竣工了,我们是不是可以出发去杀鞑子?”

张鹏飞:“当然,这就是我们来东江的目的。”

“我们合计一下先打哪里。”顾容折了一根树枝,蹲在地上,几笔勾勒出山东地图,在大致位置上圈出几处重点城市,标出绿营兵力。

将军们对山东地图烂熟于胸,山东鞑靼军布防不是秘密,很容易就能搞到。

鞑靼入关初期承明制,设立登莱巡抚、登莱兵备道,下辖三个营陆师,但没有设置绿营登州镇。

明朝登莱战区管着辽东半岛对鞑前线,而鞑靼人这个登莱巡抚简直无所事事,所以在顺治九年撤掉了,只保留登莱兵备道,军队也裁撤合并成一个营。

目前山东驻军情况如下:

德州驻防满蒙八旗340人,顺治十一年设立,刚到不久。

河道总督,下辖督标3营,将领8人,兵额3000;城守1营,兵额500。

山东比较特殊,无专职提督。巡抚兼提督,下辖抚标2营,将领8人,兵额2000;济南城守营,300人。

武定、德州、青州3个城守营,兵额一共2200人。

绿营临清镇,绿营沂州镇,两支勉强算野战部队。

原先的部署是临清镇控扼山海,沂州镇捍御漕河,两镇镇标合计2200,两个镇防区涵盖大半个山东省。

很明显,绿营山东驻军以防御内陆为主。

近来鞑靼人可能感觉到海上有危险,刚把沂州镇标移驻到胶州。

调整部署后,临清镇负责河防,兼管山东半岛北部海防,胶州镇负责南部海防。

全省八旗兵额340,绿营兵额2万,顺治十一年户部额发军饷65.2万两。

张鹏飞猜测鞑靼人这么布置的理由是胶州面南,摆一个镇在那,以防备江南明军可能的攻势,但他们忽视了山东北面的防御。登莱二府守军依然由远在运河边临清城的临清镇指挥。

登莱二府如今有登州营,莱州营,文登营,共3部陆师。

其中文登营额兵马步3000,驻防文登、威海卫、成山卫,负责山东半岛最东部,向南与胶州镇即墨营防区交界。

登州营额兵马步2000,负责登州府其他地区防务。

莱州营额兵马步3000,负责莱州府。

这是陆军,登州水城尚有一个营的水师,水兵共386人,无大战船,满编沙唬船、边江船13艘。

按照鞑靼人继承的明军巡洋会哨制度,这13艘破船要负责三大块海区。

北区,自朝鲜铁山至隍城岛,即原明军东江镇。

中区,自隍城岛至成山头。

南区,自成山头至海州莺游山(连云港)。

即,300来个登州水师大头兵得用13艘几十吨的小船,巡航1100公里海岸线。

而隍城岛以西整个渤海湾,由旅顺水师营负责,这是一支八旗水师,官兵516人,装备略好,编制有10艘赶缯船。

天津没有水师。

就算旅顺、登州两个水师营全部满编,战船完好率100%。

鞑靼人用902人,10艘福船,13艘桨帆船负责全渤海、全黄海的海上巡航。

这叫天方夜谭。

第27章 鞑靼人的海防卫所

丁耀亢:“两位将军,出兵前还有两件事要办。第一,修建足够的住处。北风一起天寒地冻,岛上多南兵,我们必须在降温前给将士们修好御寒之所。第二,岛上居民打了一些水井,我们最好多打几口,再修些水池积蓄雨水。”

北方不比南方。南方岛屿搭些草棚、竹棚就能住人,对建筑规格要求比较低,大部分沿海明军就是这样解决了住宿问题。北方就不成了,住所对御寒要求很高。

“中丞,我给你留1300人,只能辛苦你了,剩下的士兵必须出击。我们第一波进攻最有力,鞑子也最没防备,不能再拖。”

“这……好吧,你们计划打哪个县?”

张鹏飞冷笑一声,“打县城太便宜鞑子了,我直接打登州。”

“啊?”

“哦呵呵呵。”顾容笑得非常开心,一点也不意外。

北中国沿海,江淮之间海外有5条沙,海潮甚急,大船和尖底战船难以接近,过长江口就得向东开一天再北上,以避开水下沙坝。

天津口外也是沙线分歧,这些水下泥沙每年都在变动,只有最熟悉海径的水手才能引水,曲折入港。而且大沽口外20里有一道拦港沙,大船和尖底战船难以接近。

在这两处登陆要冒很大风险,没有蒸汽动力船,风帆船在这些曲折的航道中行驶很困难,一阵乱流风就可能把战船拍死在沙坝上。

鞑靼人的生命线是大运河,淮安清江埔和天津是运河最重要的节点。鞑靼人可以在闽浙地区攒出4,500艘战船,在关系帝都安危的渤海黄海却只留下20几艘船。就是因为江北和天津的水下沙坝是鞑靼人最好的海防设施。

北中国只有山东半岛、辽东半岛无大河淤积的泥沙,海岸便于登陆,而攻击辽东半岛经济效益明显不如山东。

巴纳比很快就知道张鹏飞的决定,他有7艘船,船长会议也就是7名成员。

疤脸罗杰斯用匕首敲敲桌子,吸引船长们的注意力。

“中国人是不是疯了?我听说登州是北中国最主要的要塞。”

巴纳比桀桀笑了几声,“疯子好,我喜欢疯子的计划。”

“首领你是认真的吗?”

“认真不认真不重要,亲爱的罗杰斯。我只知道登州是山东半岛北面最有钱的城市,而钱是最重要的东西。”

“这……首领。”

“罗杰斯,除非抢到西班牙宝船,不然我们海上抢船能搞几个钱?想想看,打下一座城市,会有多少钱在向你招收?”

“难道我们不应该先派人摸清楚那座要塞的兵力布防情况再攻击吗?”

“我亲爱的兄弟,张曾是那座城市的指挥官之一,他了解要塞的每一处设施。”

“可那已经是10年前的事,只有上帝才知道期间发生了多少变化。”

“恩,我承认你说的没错。不过我还是决定与他们一起出击。”

“为什么?”

“因为我是比你更成功的船长,直觉告诉我,我们一定能赢。”

“****”

巴纳比看着其他的船长,“我话讲完,谁赞成,谁反对?”

“赞成”“赞成”

……

船长会议通过。

巴纳比咧嘴一笑,扭头对罗杰斯说道,“亲爱的罗杰斯船长,你的船留守营地,我们得在这里住上很长一段时间,所以你得把家给安顿好。”

“******”

抗议是没用的,罗杰斯的双桅船和各船留守人员共140人看家,巴纳比率580人加入张鹏飞出征的船队。

为简化指挥结构,张鹏飞留下全部朝鲜兵和900明军,再给守军留下17条战船。

其余3600官兵乘坐50艘战船驶出海洋岛。

张鹏飞敢打登州坚城,当然有他的理由。

鞑靼人建威消防,选取天下要害城市部署绿营兵。

登莱3营陆师由鞑靼人在1644年设立,编制很大,三营相加兵额近万。这是继承了明朝登莱镇、登莱巡抚的历史传统。

山东绿营兵在鞑靼人南下中立下汗马功劳,临清、沂州两镇绿营死死压住了当时驻守在淮西的南明刘泽清镇,直到最后收降数万明军。柯永盛率领的绿营临清镇甚至向南一直打到赣州,夺下了对后来局势发展影响深远的要塞。

绿营分散驻扎在各个汛地,弹压地方。绿营不仅是野战部队,那只是绿营诸多属性中的一个小方面。更多时候,绿营兵是维持治安的警察、整修河道的杂役、做点小生意的商人。

每逢战事,皇帝老儿发下出征行装银,从各个汛地抽兵,这里抽4,5个兵,那里抽7,8条枪,凑个2,3千兵,这就是大军了。

山东绿营在鞑靼人进攻南方的战事中经常被抽,尤其以运河沿线战斗力略强的部队为主。这样在军饷分配、战后补充上,山东巡抚、总兵们肯定优先考虑西面的野战部队。

登莱三营长期拿不到足额军饷,生活很苦,病亡逃亡也得不到补充。登莱巡抚被裁撤后,沿海绿营兵没了帮他们说话的人,生活就更苦了。

绿营战兵足额拿饷,一年也只有24两银粮的收入,这只能勉强维持全家人温饱,他还要从这些收入里面拿钱出来购买军服、火药应付日常训练,完全不够花。

登莱这3个营剩下的兵力不足1644年设定兵额的一半,只剩下3,4000人。就是这点兵,还要分散驻扎在大半个胶东半岛的汛地上,这个烟墩两三个兵,那个所城二三十个兵。

这肯定不够,所以山东维持面上的海防依然要靠卫所。

明朝后期有2大毒瘤,宗室和卫所,所谓文官士绅与这俩世袭贵族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明朝在卫所世袭军官身上消耗了无数社会资源。

卫所世袭军官家族既有人继承军职,也有人考科举做文官,同时掌握地方文武大权,形成一个可怕的卫所士绅体系,这些卫所军官家族优免徭役不纳田赋,山东更是全免徭役。

如山东成山卫,这个最小的卫竟然有高达17个世袭指挥。

朱元璋设立卫所时说的养兵百万,不耗百姓一文那是彻头彻尾的扯淡。

边疆地区有分地的空间,但内地、沿海卫所只有很少的地能用于耕作,卫所从一开始就依靠地方截留银粮养兵。

百姓何辜?哪里养得起那么多贵族。

朱元璋、朱棣留给后人的卫所军户既是明朝的统治基础,也是灭亡明朝的根本原因。

明朝后期既要维持镇戍制下的野战部队,也要维持卫所世袭军户,这是不可能做到的。

崇祯帝大约是看明白了这个问题,历代明皇,也只有崇祯有胆子对卫所特权开刀,某期进士,他未录一个军户,但他也只能做到这种程度了。

鞑靼人入关,他们不用背负明朝的包袱。但卫所积重难返,改起来很复杂。

鞑靼人整理全国卫所大体原则为取消卫所军事功能,军户改屯丁,世官改流官,军户小兵成为佃农,不再是世袭军官的农奴,如民户一般纳粮征税。原本供养卫所的地方截留银粮上缴中央,只此一项,就给鞑靼朝廷带去1000万两的中央财政收入。

鞑靼人考虑到实际困难,所以在顺治初年整理改革全国大部分卫所后,依然保留了山东海防卫所部分军事功能。威海、成山、大嵩、靖海、灵山、鳌山六卫仍然像在明朝一般享有特权,不纳税不服徭役,录取生员、举人名额比民户更多。

鞑靼人后来也想把卫所全撤空,但阻力太大,撤不动。

山东文武,半个省的士绅全反对撤卫所。

军户考科举有优待,卫所士绅自然在地方有很强的话语权。(最后终结卫所的是雍正那个愣头青,他下决心用杀头相威胁,才把山东沿海六卫撤干净,军户改平民,照常纳税。)

当年明军水师黄蜚率领登州数万军民泛海南下,撤空了登州城,但他不可能撤空胶东地区所有军户。这些剩下的军户成为鞑靼人在山东海防重要组成部分。

用鞑靼军官的话说,边海屯民与州县相隔较远,与卫官亲近,偶有汛防不及之处,卫官传呼,屯民立应,大有益于海疆。以绿营汛兵为核心,有事命卫所守备千总召集屯丁民壮上城固守或是协助缉捕,这确实是不错的做法,但这只能应付小规模的海盗侵袭。

鞑靼人此时尚未在全国修建澳门式海防炮台,海防设施依然是明军遗留下来的那些工事。鞑靼人在登莱二府沿海6卫一共有100座炮台,这些炮台全是在卫所烟墩基础上略加改建而成,并非永久式的炮台工事。

所谓炮台不过一个三层高的夯土堆,墩台下有3间营房,顶上有间挡雨的木制茅草亭。

按编制,每座烟墩炮台需要5名绿营兵驻守。这种海防设施就是做样子给不懂行的上官看的,因为军饷不足,墩台平时只有1,2个兵看门,营房是空的,无人驻守。如果有上官来巡查,才会派人去做做样子。

第28章 登州水城

海盗登陆,当然不会事前通知绿营兵。船队在部分航行段作戗风航行,用5天时间抵近山东海域。

山东有许多岛屿海湾可避风避浪,如诸城斋堂岛、即墨福岛、威海刘公岛、芝罘岛(烟台)、莱州三山岛等。福山岛可泊船100多艘,芝罘岛可泊船150艘,三山岛可泊船500艘。

其余海岸线,有的山多岛密,船只难入,有的如宁海州沿岸尽皆平原,船只无避风港可泊船。

守墩台的绿营兵看着海上林立的桅杆,一脸蒙比。

北方鼎革不久,南方还在整日打仗,明军战旗这些兵还是认得的。

绿营这些烟墩台别说架红夷大炮,就是架在台顶的佛朗机开炮,连台恐要震倒。

绿营兵对此当然心知肚明,点燃烽火连滚带爬逃出墩台,找汛地把总报信去了。

张鹏飞遥望南方的芝罘岛,与威海卫一样,芝罘岛是山东最好的沿岸海军基地,此时的芝罘尚未与大陆相连,仍是海上一岛。两岛都有淡水,如在岛上修筑炮台要塞,可控制周边百里的海岸线。

东江镇目前的实力还不够,难以驻守刘公、芝罘二岛,张鹏飞放下望远镜,那是他以后的目标。

明军未在海岸登陆,继续向西航行。

沿路墩台腾起黑烟,自成山头至登州,绿营兵点燃半个鲁北海岸线的烽火。狼烟继续向西延伸,遥遥望去,不知尽头在哪。

明军在登州水城前停下,城外海面上水门、平浪台、防波堤一切如故。

张鹏飞对水城太熟悉了,闭着眼睛都能找到工事的各处细节。

水城并不大,南宽北窄,呈南北向不规则的长方形。

水城墙基以条石修砌,墙体内为夯土,外包砖石。面海的北城墙长300米,高约9.4米,顶部宽8米,垛距10米。水门又称天桥口,进深约11米。

作为海防要塞,登州水城当然有红夷大炮。水门两侧各有一座凸出墙体的炮台,举起望远镜扫过去,共有7门口径不一的铁炮。

水兵测量航道水深,张鹏飞暗骂一声。不出所料,航道淤积很严重。

登州曾经是明军在北方最主要的海防要塞,以往当然能进出大船,那是明军经常清淤的结果。

鞑靼人治下的登州海防年久失修,登州水城只有破船10余条,当然也没人去清淤了。

潮水涨落,沉沙积浅。张鹏飞大致估计,至少得投入数千人清理一个月,才能让登州水城恢复驻扎大战船的功能,否则只能等大潮水。

十年没来,张鹏飞也不知道海底泥沙是什么形状,尖底战船和夹板船是难以靠近了。

张鹏飞有20艘在船头装了加农炮的炮船,巴纳比的6艘船每船各有8-10门不等的4磅、6磅炮。

一般来说,木船不宜与海防要塞打炮战,但明军火力有绝对优势,对登州水城这种露天炮位,几轮齐射砸过去,石屑纷飞,最多半小时就能将炮台打垮。

由于海底泥沙淤积,船队无法抵近城墙炮击,最厉害的一招用不上了。

鞑靼人不投入也有不投入的好处,泥沙成了他们最好的防御工事。透过城墙,张鹏飞仿佛能看见水城里绿营水师守备的嘲笑声。

张鹏飞也不着急,航道差船队无法抵近这没关系,鞑靼人兵力不足才是他们最致命的问题。

登州水城负山控海,西北面丹崖山被城墙圈在其中。该山标高50多米,蓬莱阁位于山上,是水城制高点,又是天然航道标和瞭望台。

著名的田横山在城外。

明军换乘舢板,在田横山西侧登陆。

一船,两船,三船,张鹏飞一共放下了1800人,携带4门轻炮。

如今是南风期,夜间海面平静,深入海中的田横、丹崖二山挡住些许风浪,船队就在登陆地海外下锚。

绿营未派军出城反击。

两天后,朔望大潮,7艘沙船趁潮水抵近水城。

福船广船鸟船形状像新月,两头起翘,沙船则是船头比船尾高很多。沙船平底,不怕搁浅。这7艘沙船在船头甲板装了4磅加农炮,一共有炮11门。

明军水陆并进,绿营以炮火还击。

登州城内的登莱兵备道如坐针毡。

登州城隶属两位道台管辖,徐大用为山东布政司参政分守青登莱道驻莱州,杨璥为山东按察司副使分巡登莱道驻登州。

官位是参政衔的分守道比按察副使的分守道高,但分巡道例兼兵备,战争中更重要。没有登莱巡抚,山东海防最高指挥官就是杨璥。

向济南、胶州、临清求援的命令早就发出了,路途太远,缓不济急,一时指望不上。杨璥能做的只有从城外汛地收回分汛驻守的登州营,并调文登、莱州二营抽兵增援。

在援兵抵达前,登州城只有500来个绿营守军。

水城守备泣血求援,杨璥派80人出城增援,走到半路便被一阵火绳枪和佛朗机的射击驱散,连滚带爬地跑回登州。

如是三次,增援全部失败。

明军明显势大,登州营妻儿老小尽在城中,出城增援决心不强。

明军炮击城墙,试探攻击几次。

水城有9座敌台,东北西3面各3座,南城墙有城楼无敌台。

绿营反击火力绵软无力,顾容分400兵建立对登州府城正面,剩余官兵分2路攻城。

排枪弓箭射向城楼,架起木梯,一天即登上水城墙头。

震天的欢呼声自水城中响起,脸颊被硝烟熏黑的明军举起刀枪,向登州府城的方向示威。没有得到一丝回应。

明军打开水门,张鹏飞搭乘的舢板通过天桥口,缓缓驶入这座他无比熟悉的城池。

码头位于内港的城墙内缘,守备府和水城兵丁的营房在内港东侧,位于内海湾与东城墙之间。

领兵打下水城的顾容等在码头,见张鹏飞下了船,迎上去道,“羽帅,绿营守备在府中自杀了。”

张鹏飞暗叹一声,这个守备他有点印象,当年也是明军登州水师中的一员。

鞑靼人军纪严酷,守土官害怕诛连家人,城池失守一般不敢逃跑。

“缴获物资有多少?”

“正在清点,情况不太乐观。”

“怎么回事?”

“比我们想象的还差,登州水师营编制346,实有官兵200余,其中南汛守兵远在胶州湾,城中只有170多个兵,物资也很少”

“船呢?”

“只有6艘船能跑。”

“让绿营战俘引水,开几艘沙船进来,我们把能搬走的物资全搬上船。”

“好的。”顾荣边走边道,“羽帅,有几个俘虏说是你的旧识,希望能加入我军。”

“带上吧。”

“其余战俘怎么办?”

“男丁为奴,女眷入营。”

无论明军还是鞑靼人,这都是常规操作。

打水城并未花费太多力气,当夜,明军征集民夫,押运战俘将城上大炮并船上卸下的24门6磅以上炮拖到南门外。

登州府城修筑在台地上,因为地基的原因,形状呈D字。4座城门,周长3里,高3丈5,顶宽2丈。

画河穿城而过,在水城东侧流入大海。这条河原本注入水城内港,明朝为减少淤塞,将河流改道了。

明军没有围城,有背后的水城做依托,城下炮兵阵地能得到有效掩护。

登州绿营3次出城反击,全被密密麻麻的排枪火力驱散。

2天后,炮兵阵地修筑完成,张鹏飞下令不必吝惜弹药,火力全开。

明军强攻登州北城墙。

登州外围绿营陆续来援,明军未控制登州其余城门,难以估计绿营援军数量。

张鹏飞凭经验判断绿营援军不会多,文登、莱州2营战斗力很一般,而且他们也要留兵守卫老家。

距离最近的绿营野战部队在胶州,中间隔着茫茫的山地,胶州镇从汛地点兵再增援过来怎么也得10天,那就是张鹏飞对攻城时间的底限要求。

城下的炮兵阵地分2块,8磅12磅炮就在水城南门外放列,4磅、6磅炮前推了一段。

没什么说的,炮击。

第29章 新的狼烟

张鹏飞眼前这座登州城上次修缮在崇祯十一年,距今已有16年。

城墙是中国传统式样,未修额外防炮措施。在加农炮轰击下,城墙砖石纷飞,女墙倒塌。

蓝天大海背景下,城外腾起团团黑色硝烟。

山东绿营从未见过30门大炮组成的敌军炮群,声势浩大的明军大炮深深震撼了杨璥。

杨璥是崇祯十六年进士,鞑靼入关后,投效新朝为官,这是第一次上战场。

眼前明军军容严整,装备精良,肯定是从南方过来的。杨璥对南方明军在火炮上的奢遮略有耳闻。

郑成功在海澄、金、厦一线列红夷炮数百门,其中不乏5000斤、8000斤巨炮。海南明军炮就更多了,整个雷州府都是炮台群。

在南方打仗,什么巴牙喇白甲兵,强弓重箭全是浮云。

两军开战就是几千上万发炮弹地砸,然后数千上万杆鸟枪对喷,一年轻松打掉100多万斤火药。

工部价火药百斤12两多,即便是出厂价也要十几万两白银,运到战场那更贵了。除了偶尔的海湾登陆战,南方打仗没什么花巧可言,就是比哪边的管子粗,管子多。

北面镇海门城楼被2百多发炮弹砸过,木制城楼垮塌下来,埋了30多个绿营兵和民壮。这下登州营的绿营兵谁也不愿去北城墙挨轰。

杨璥抓瞎了,这怎么办?

客军猫腻多,此时在城中杨璥能信任的只有登州营参将袁如桂。袁是明季乱世中过来的宿将,带兵有几把刷子。

袁如桂咬着牙道,“观察,事到如今没别的办法,只能使银子。

“登州府!”

“观察。”

“给你50个兵,去城中大户劝捐。”

登州知府李经国答应了,登州府库一点钱都没有,有事只能靠勒捐摊派。

城外明军来势汹汹,鞑靼朝廷军纪严酷,身为守土亲民官,李经国没有任何退路,要么守住登州,要么与城同殉。

还好登州不穷。鞑靼人入关开始那几年,无暇顾及后方,登州城的海上贸易一度很繁荣。

近来登州海贸衰退,一方面是禁海令造成的影响,港口淤积也是重要原因,但最主要的还是鞑靼人去年颁布的《辽东招民开垦条例》。许多山东绅民泛海至辽东,那里到处都是无主的荒地。

不过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在烟台和胶州湾发展起来前,登州依然是山东沿海最富庶的城市。

登州府带着兵挨家挨户上门,提着明晃晃的腰刀,筹集到2万多两银子。

杨璥挂出高达50两银的赏格,文登、莱州两个新来的营头有200多兵抬着盛土的竹篮草袋,连夜修葺城垛。

明军睡了一夜,早上爬起来一看,倒也不意外,继续轰。

2门在水城缴获的铁炮炸膛,崩飞10来个刚投诚的炮手,死掉的还好,一了百了,断腿断手的兵就太惨了,哀嚎声异常刺耳。

张鹏飞视若无睹,让人把伤兵拖下去,继续炮击。

文登营和莱州营在北城墙顶了2天,垮了。

杨璥急得跳脚,再次祭出勒捐大法,这次的赏格高达百两。

黑眼珠最见不得白花花的银子,总有要钱不要命的。100多个来自3个营头的绿营兵押着200多民壮再次登上北城墙。

民壮们哭声震天,绿营兵一刀一个,连剁七人,这才吓住民壮。

第二批绿营兵比较精,远远躲开明军炮口的方向,只逼着民壮在被轰的城墙上苦挨。

明军继续炮击,炮弹砖石木屑偶有击中人体,立时便是碎肉漫天残肢乱飞。

张鹏飞见火候差不多了,派出步兵强攻。

出发前,张鹏飞大声对所有人道:“夺下登州,我分文不取,子女玉帛全是你们的。”

明军士气瞬间爆炸。

明军以1000名各种火绳枪手掩护,排枪铳子轻松压倒城上反击火力。

炮击期间,明军已搭好梯子,身披铠甲的400肉搏步兵跨过画河。

一队洋夷穿着明晃晃的板甲,头戴西班牙鸡冠盔,操着五花八门的冷兵器爬上城头。

看见传说中刀枪不入的铁人军,绿营兵发一声喊,风紧扯呼。

水城南门城楼,顾容放下望远镜,“羽帅,洋夷和咱们的兵都冲上去了。”

张鹏飞:“你带200兵上前,尽快夺下镇海门。”

顾容哈哈大笑,领命去了。

顾三麻子海盗出身,破城杀人抢女人是早年快事,话说他还从未打下过一座府城。

夜晚,明军毁坏镇海门,涌入登州城中。

绿营登州营士兵纷纷脱去号衣,红樱白帽丢得满地都是。散兵游勇闪进城中小巷,三拐两拐就不见了。

文登、莱州两部客兵夺门而逃,他们既不是本地兵,也没有守土之责,出城后各奔东西。

登莱道杨璥自缢,登莱府李经国投井,蓬莱县自焚,同知通判尽皆自杀,全城文官无一人投降,堪称壮烈。

袁如桂在参将署最后一搏,临死放了把火,妻儿老小全死在府里。

登州营的游击、守备、千总有几个投降了。

攻城明军的口音让登州绿营兵感到亲切。两军中很多人彼此认识,十几年前都是一个锅里捞饭吃的袍泽。明军中的登州老兵很多都成长为军官,此时控制住了手下杀戮。

明军在城中抢劫2天,张鹏飞略控制了一下,没有屠城,把城里的金子银子妹子抢光了。

几天后,胶州镇标兵大旗开到城南密神山,背山扎营。

山东抚标、临清镇随后开到,各城守营抽的兵也陆续抵达。

山东巡抚夏玉坐镇济南,不便来前线统兵。

胶州也是海防城,胶州镇总兵海时行也未亲来。

绿营无山东提督此时带来一点麻烦,临清镇总兵范垹持巡抚手令接管各路援兵。

范垹是辽东人,投靠早。

胶州总兵海时行祖上是瓦剌蒙古人,也先的部将,明朝世袭指挥使,鞑靼人入关在天津附近投降。比根脚,当然是更早投降的范垹更硬。

胶州副将服软,勉强服从指挥,但这种临时指挥体系效率并不高。

张鹏飞放火烧毁登州城楼,撤回水城,减少防御正面。

明军在登州府城匆匆搜刮倒1万余石粮食,2万多斤火药,缴获银两、丝绸、铜钱不下15万,在登州和附近水城掳掠6000青壮男女。

此时全押到水城中,分批向船队转运。

临清镇绿营縋着明军后队进了登州城,向西顾王师望穿秋水的满城绅民举起屠刀。

这场战事完全是个意外,巡抚和总兵没凑够开拔银子。绿营大爷们才懒得管退到水城的明军,趁难得的机会,捞钱抢女人要紧。

范垹即便有心追击,此时也无力控制部下的劫掠杀戮行为。

水城明军用沙船、舢板船队转运战利品,运输行动持续了五天。

绿营偶尔来骂骂阵。

傻子都看得出来,明军要撤。在镇标游击苦劝下,范垹未让临清镇标上去拼命。

胶州镇干脆出城打劫,扫荡登州四周的村社。

大营中,幕僚刷刷写好题本。

来犯贼军是当年从登州撤退的余孽。登州绿营、登州士绅与敌勾结,有许多奸细给贼军带路,导致城池迅速沦陷。

登州城内外遍地皆贼,官军一路奋战,历数十阵,方才夺回登州城,残余逆贼匆匆登船逃离,官军大捷。

范垹看了一遍,提醒幕僚赶紧趁这个机会多报点伤亡,把前些年攒下来的空额一笔勾销了,顺便吃一道阵亡抚恤,还不是美滋滋。

题本写好了,暂时不能发出去,明军这还没撤呢,得等等。

绿营比较友好地等明军把东西搬光撤干净了才进入水城。

范垹站在蓬莱阁上,看着北去的帆影,他知道,这一切才刚刚开始。未来很多年,他都必须与这支明军打交道了。

加急军报接连抵达北京。

山东巡抚夏玉耍了个花样,报丧题本出发较晚,报捷题本以最快的速度发出。

最终抵达北京时,登州失守本和登州光复本只隔了5天。

顺治帝暴怒,但夏玉这一手救了他的命,登州失守巡抚有过,登州光复巡抚有功,最后处理结果是夏玉降2级留用。

顺治命驻大名府的直隶、河南、山东总督马光辉督兵进剿。

临清镇标移防登州,改登州镇,以范垹为登州总兵,统率海防兵马。

让顺治更加暴怒的事一件接一件。

青登莱分守道徐大用到胶州,督促胶州总兵海时行出兵。

海时行全军易帜,绿营胶州镇割辫反正,投入明军阵营。海时行杀徐大用、胶州代理知州、莱州府推官李煌、放假回家探亲的浙江巡按御史匡兰兆全家。

宁海州城守营把总于七以城叛,占据城南老基地锯齿牙山。

明军登陆旅顺,全歼旗营水师,战船沿辽东半岛金州、复州、盖州、海州海岸线一路扫荡,自旅顺至牛庄,39处海防汛地尽皆被毁。

辽东额设八旗水师千余,除旅顺水师营为海军,其余为内河水师。镇守盛京昂邦章京,三等阿思哈尼哈番叶克书调动辽沈驻防旗营增援辽南,并向北京告急。

狼烟柱一根接一根升上天空。

山东、辽东遍地烽火。

旅顺城头,张鹏飞看着城外来的数千八旗兵。

辽南四卫,海复金盖,熟悉的地名,熟悉的海岸。

登州大撤退10年后,东江镇回来了。

城外身着各色棉甲、鳞甲的满蒙辫子兵,却与以前很不一样。

第30章 关外旗营

张鹏飞眼前的关外八旗,火器装备率很高,与十几年前大不一样了。

鞑靼人缴获几万门各色明军火炮,以前大部分堆在仓库里生锈,现在这些武器很多被拉上战场。

东江镇缴获了一门鞑靼人装备的得胜炮,炮身上刻着“崇祯六年,总督两广军门熊造,岭西道左布政王,督造官万文浩、何吾疑、张尚文。”

这是种发射1斤铁弹的轻型前膛火炮,鞑靼人连铭文都没换。

盛京炮兵编制有8门弹重6斤至16斤的加农炮,32门崇祯6年熊文灿督造的得胜炮,另有200门佛朗机。

红夷大炮在缺乏道路,基础设施落后的东北地区很难机动。佛朗机够轻但威力差,鞑靼人看不上。

得胜炮威力尚可,这种轻炮可以用马驼载不必拖曳,便于携带,很受鞑靼人欢迎。

关外八旗换装经历了一个过程。

鞑靼人消灭孱弱的明军,但在东北意外碰上了真正的战斗。

1643年俄罗斯人进入黑龙江,正式与鞑靼人接触。两军见面,用武器打招呼,俄罗斯人用铜炮、火绳枪,鞑靼人用清弓重箭。

当时的宁古塔驻防旗营满编仅有430人,约300满蒙披甲人和差不多相同数量的汉奴、索伦人攻打206名俄罗斯人驻守的乌扎拉村。鞑靼人兵力不够,只得启用一些汉奴。将6门杂炮、30杆三眼铳交由汉奴操作。

毫无悬念,此战鞑靼人被哥萨克横扫。

强弓重箭只能打打明军,在稍微烈度高一点的战场,比废物强不了多少。

随后的十几年,关外驻防旗营与哥萨克之间爆发多次小规模战斗。

残酷的结果告诉鞑靼人,弓箭只配得上两个字来形容,垃圾。

战场是最好的学校,八旗兵迅速抛弃手中的垃圾,哪怕自己掏钱也要买一杆鸟铳。任何皇帝、大臣妄图用弓箭保留民族传统的努力都是白费,武器关系到官兵身家性命,谁管的了国语骑射那么虚无缥缈的东西。

关外八旗原本统归盛京昂邦章京叶克书管理,各冲要之处都有满、蒙、汉八旗驻防。整个外兴安岭以南,山海关以北,共有1万多永久驻防的额设旗营。

这么点兵显然守不了偌大的东北和外东北,鞑靼人在额设旗军之外,必须依靠动员起来的虎尔哈部落和在宁古塔从事贱役的汉奴。

宁古塔战区原本由盛京驻防昂邦章京下属的一个梅勒章京指挥。因为来自外东北的军事压力越来越大,盛京管不过来了。

1653年,顺治升镶蓝旗梅勒章京沙尔虎达为宁古塔昂邦章京,将4000旗营从盛京战区剥离,单独成立宁古塔战区。

接着,顺治决定给予俄罗斯人一次决定性打击,派正白旗蒙古固山额真明安达理率军远征黑龙江。这一次,明安达理从盛京等地抽调大量枪炮,野战完全压制了俄军。

但东北交通条件实在太差,鞑靼人没带重炮,用轻炮轰了20天,对俄军驻守的呼马尔寨无可奈何,最后由于后勤运补受恶劣天气与森林制约,粮饷不济撤退。

呼马尔寨一战俄军同样陷入缺粮窘境,这让鞑靼人与俄罗斯人都意识到,双方到了扩张极限,在人口和道路、城市等条件未跟上之前,难以再进行决定性的战斗。

双方又回到以往那种小规模接触上,因为最熟悉火器战斗的汉军陷于关内战斗,北京再次抽调148名朝鲜鸟枪兵增援到宁古塔。

这次,火器化的鞑靼人对上俄罗斯人不再处于下风。沙尔虎达率300满兵、300虎儿哈壮丁,朝鲜鸟枪兵,在松花江上与斯捷潘诺夫筹粮的船队遭遇。水战很快转为陆战。

俄军忠实记录了那次战斗的细节,鞑靼人用火炮和火绳枪作战,训练有素,始终按旗色排成战斗队形。沙尔虎达指挥得当,俄军承认鞑靼人排枪射击占了压倒性优势。

自这次战斗开始,八旗军逐步取得野战优势,将俄军向西北压缩到黑龙江上游尼布楚。

八旗兵用清弓重箭被哥萨克横扫,用鸟铳打赢哥萨克。

对普通兵丁来说,弓箭与鸟枪根本不是一个选择题,弓箭这东西打猎时偶尔有点用,还有一点保留的价值,在战场上就是累赘。

因此张鹏飞在旅顺碰到的八旗兵是很典型的火枪骑兵。

10人一队,到了战场9人下马打鸟枪,1人打马桩,牵住10匹马。

这种部队机动性极高,士兵很多是在黑龙江战场上小规模战斗喂出来的老兵、精兵,枪法很好。

鞑靼人的战术通常是用数百上千火枪骑兵展开宽正面大纵深,控制很大的一个战场范围。

张鹏飞试探了几次,东江镇步兵如果进入这个战场,立即会遭遇鞑靼鸟枪手依托森林、山头各种地形打过来的排枪。

战场很乱,到处硝烟弥漫。一旦坚定的步兵靠近,鞑靼人立即收枪骑马换地方打。

其实关内战场很多时候也是这样,只是骑兵比例没这么高,很多时候用轻步兵代替。

关内,两军统帅把各部队撒出去,宽正面大纵深,手上控制数千最精锐的主力。

战场在几个州县范围内展开,到处是几百几千人的混战,到处是腾起的硝烟,非常混乱。

这种打法效率当然很低,如果统帅谨慎,很难打出决定性战果。几千人裹在一起打半天,浪费无数弹药,伤亡只有几十人。只有当一方坚持不下去,撤退被追击,才会产生较为显著的伤亡。

在这种混乱的大战场,谁无脑突击谁倒霉。衡州之战,尼堪试图用骑兵突击打出一个决定性战果。明军展开20里纵深,四面乱打。

满蒙骑兵在攻击过程中不断被消耗,被搅乱,最后连主帅尼堪都被打死了。

中国南方地形被河流山势割裂,弱势一方可以选择尽量避开平坦地形,将战斗拖进乱战中。这么做的通常是明军,鞑靼人偶尔也会学习。这就意味着很难出现数万人的步兵大阵和上万骑对冲。

地形、基础设施、补给条件、技术水平等因素决定了作战方式,明军和鞑靼人共同选择有其合理性。

火绳枪兵无法肩并肩结阵,只能采取比较松散的队形。排枪射击看着热闹,实际火力密度不高。

如果一支部队,一半装备冷兵器,一半装备热兵器,那总有一半人在某种战局下处于无所事事的状态,人力非常浪费。

只有新武器出现,才能终结这种低效作战。

张鹏飞隐约知道一点,但不了解全部。

巴纳比拍拍他的肩膀,“走吧,我们已经搬空了这座城堡,没什么好待的。”

张鹏飞略有些感慨,“上船。”

明军主力已离开旅顺。

张鹏飞坚持到最后。

巴纳比是想见识下真正的鞑靼人。

留守的数百明军放火烧毁旅顺堡,搭乘几艘桨帆船驶出内港。

凛冬将至,辽东沿海届时将会封冻,北风下外海白浪滔天,这将终结双方所有军事行动。

东江镇撤回獐子、海阳二岛猫冬,两座岛屿目前驻扎了1万3千多人,粮食足够吃到开春。

连续航行、战斗了几个月,东江镇需要一段休整期。冬营期间,军中那些女人是士兵最好的放松方式。

丁耀亢在海阳、獐子二岛尽力修建了一些房屋,数量不太够,士兵还得回去帮忙。

在大幅度降温之前,张鹏飞计划操练新兵,为明年解冻后的战斗做准备。

丁耀亢领着一个刚剃掉辫子的军官找到张鹏飞。

“羽帅,这是李进文。”

“末将胶州镇海时行总兵属下副将,拜见羽帅。”

“哦,你就是登州城下那个胶州副将?我在战场见过你。”

李进文呵呵一笑,“抱歉抱歉,若有冲撞之处,请羽帅海涵。”

张鹏飞摆摆手,“过去的事不必再提,以后大家就是友军了。”

胶州镇标在登州城下没真打,尽在抢掠老百姓。

“你们海总兵有什么打算?”

李进文是海时行反正的主要推动人,对情况很了解。

“我们本打算离开胶州,南下江淮。”

“你们有多少兵?”

“5000人,连家属过万。”

“我怎么记得胶州镇标没那么多人?多数城守营没有随你们反正吧?”

绿营大小相制,虽然海时行指挥十几个营头,但他切实掌握的就是镇标和附近的几个营。再远有零散投效的兵丁,没有整建制反正的。

李进文一笑,“胶州百姓踊跃加入我军。”

张鹏飞点点头。裹挟而已,大家都是明白人,不过没必要说破。

“你们带着这么多人流动作战,可不是什么好出路。我听说鞑酋派直隶山东河南三省总督马光辉与漕运总督沈文奎南北对进,调集的兵力有直隶绿营、河标、漕标和江淮绿营。你们恐怕没有胜算。”

“羽帅说的对,实不相瞒,我这次来就是与羽帅商议下步行止。”

“像于七一样进山?”

李进文摇摇头,“我们人多,山里养不起,官兵们也吃不了那苦。”

“出海的话,你们没有足够的船去南洋,胶州外海也没有可以驻军的大岛。”

“退守灵山卫。”

“这样啊”,张鹏飞托着下巴,“你是想我的炮船支援是吧?”

“正是,助我军守到明年开春,羽帅请放心,该给的好处我们肯定给。”

“我考虑一下,李将军远到辛苦,可先去休息。”

第31章 增援胶州

李进文许诺的报酬是山东丝绸,胶州镇近来狠狠捞了一笔。

鞑靼人在北方的禁海是一种有管理的禁海,拿到朝廷批文的商人可以光明正大地去朝鲜、日本买铜。

没这种门路的商人就走私。

去年山东在鲁北和鲁南沿海各查获一艘走私船,胶州查到的是纯走私船,登州查到的船有州县官许可。

后者就没什么事,前者船上搜出网巾(束发用的)、弓箭、钢料,这要是在南方最轻也是主犯斩首,家人及从犯发宁古塔给披甲人为奴。而在山东,这案子就是没收船货,主犯打100板子,其他人没事。至于束发网巾这种犯大忌的违禁物品,山东官员向北京解释是小孩玩耍之物,而那个小孩刚好落水淹死了,把这事轻轻放过。

禁海令算啥,只要不迁界,山东官商勾结一起走私还不是美滋滋。

海时行懒得做生意,直接抢光了鲁南走私中心胶州,这会很有钱。

张鹏飞倾向于同意。

船队都猫在海阳岛是浪费,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东江镇没有大陆的不冻避风港,只有岛中的太平湾可供船队锚泊。

海时行突然反正,这会处境其实挺尴尬。如果他能在灵山卫守到明年开春,届时选择余地就多了。

张鹏飞与丁耀亢、顾容和洋夷商量后,决定派顾容率18艘战船南下支援胶州。巴纳比派疤脸带3艘炮船参与这次行动。

船队在寒潮来临前南下,路过成山卫,朝岸上放了几发空炮,又激起望不到尽头的狼烟。

顺着山东海岸线航行,船队抵达灵山湾。

灵山是宋金海上决战的古战场,那是中国古典海军最强一战。

南宋浙江西路马步军副总管李宝与3000水师志愿兵,利用南北季风换季期远征灵山湾。

金军当时集结船队正准备南下,被突然出现的宋军吓傻了,7万金军水师一战全灭。宋军阵斩金军副都统完颜郑家奴,用四个昼夜,火焚金军战船千艘。这一战直接导致完颜亮由海向陆,以海军突破长江计划破产。

500年后,顾容率近2000舟山水师再次来到前辈浴血奋战的故地。

海风烈烈,顾容跪在船头,向着海上连敬三碗酒。

————

灵山卫在胶州湾西侧,与一座半岛夹起灵山湾,灵山湾开口向南,炮船可在其中避北风。

港口有20余条大小船只,都是胶州镇抢来的。这支前绿营野战部队是陆师,下辖并无水师编制,官兵不会操船,带着大队人马有船也跑不远。

顾容举起望远镜,灵山卫城堡位于山区与大海之间,从陆地接近的道路很狭窄。

灵山湾港阔水深,近岸海底为沙质,滩头平缓绵长,很适合锚泊。

鞑靼先锋部队已抵达城北,在山海之间扎营。

李进文盛情邀请东江镇进城驻扎。

顾容笑笑,婉拒了,“我先上山看看。”

灵山城南有一片标高70多米的山丘,顾容爬上山顶,举起望远镜。

灵山城北,各色鞑靼军旗在大营中招展。

东江镇在北,反正的胶州镇在南,于七的起义军在腹心,三路作战,鞑靼人在山东的兵力立时便不够了。

顺治最终还是决定出动八旗兵。

鞑靼人以漕运总督沈光奎在南方堵御,主要防守淮河、庙湾一线。

进剿主力是直隶、河南、山东三省总督马光辉调来的直隶绿营和一部禁旅八旗,统帅是满洲正黄旗固山额真济席哈,副帅是正黄旗梅勒额真瑚沙。

先期开到灵山卫城下的是瑚沙率领的一部噶布什贤超哈前锋营、一部德州驻防旗营和绿营昌平、密云二镇。

噶布什贤超哈又叫巴牙喇前哨,巴牙喇中的巴牙喇,放在十几年前用名头就能吓死明军,100个前锋营经常追着数千明军砍。

现在的前锋营当然还是一支强军,只是已经没有当年让明军望风而降的威风了。

顾容吩咐部将在山下港口扎营,带着几个亲兵随李进文走进灵山卫城。

灵山卫城有几千军户、民户,海时行部官兵家属和在胶州裹挟的壮丁妇女,人数近2万。

胶州湾附近只有胶州、灵山卫、鳌山卫三城有空间容纳这么多人。胶州在内陆,守不了,鳌山卫附属海港条件略差,所以海时行选择了灵山卫。

灵山卫是山东海防重镇,城周长五里,城池呈正方形,建筑整齐,比登州府城还大。

很正统的中国城市布局,中央十字大街通向四门,整齐方正,形若棋盘,界河自北水门入,由南水门出,汇于城南,流向大海。城中建有卫署、学宫、经历司、仓库,众多空置的建筑此时被军人占满。

鞑靼人从直隶调兵给了海时行充足的时间,胶州镇抢光胶州、即墨、鳌山卫的金子银子妹子、丝绸粮食军械,退守灵山卫,顺手还抢了胶州湾的商船。

海时行想得很好,实在守不住,用这些船至少可以带着家人亲兵出海。

在鞑靼方面,包括海时行、于七在内的这次山东反正起义被称为“土寇”作乱,所谓“土寇”即是相对于流寇而言。

山东在顺治初年便不断有“土寇”造反,因此八旗大爷们进了山东军纪很坏,沿路屠空了很多村庄,山东文官们根本无力制止主子的行为。

先期抵达的八旗前锋营带着沿路掳掠的妇女、民壮在城北伐木为栅,背山扎营。

鞑军以骑兵为主,暂无炮兵,有过两次试探性攻击,未取得什么进展。

海时行将帅衙设在原先的卫署。可能是在鞑军里混久了,他居然以抱见礼欢迎顾容。

顾容有些不习惯,强笑着配合了海时行。

海时行反正是自发行为,之前并未与东江镇建立联系,割辫后,他自称大明重兴王,称号不伦不类。

丁耀亢用空白赦书填了一道正式任命,晋海时行右都督、山东总兵,这官位已经比顾容还高了。

可能是没得到爵位,海时行略有些不满。

当顾容说可以提供红夷大炮时,海时行立即把不满抛到九霄云外。混战中的空头爵位算什么,哪有大炮实在。

顾容从卫署出来。

街上军民行色匆匆,害怕两个字写在很多人脸上。

鞑靼人在北方统治日久,海时行反正太仓促,并未完全收服军心民心。

脑子一热,杀官抢劫玩妹子的时候好说,这会真被八旗兵逼到城下了,反正官兵们有多可靠这谁都没把握。

军民们是害怕被八旗屠城,才在城中固守。如果城外适当做出一点招抚措施,中下级军官们可能会开门投降,这在过去有无数例子。

顾容一边走一边思考,留在城外很安全,即便灵山卫失守立即上船撤离。

但这真的好吗?

南明官军北上,打着永历皇帝的旗号。这是正派明朝官军,不是自发的起义军。光这个旗号就足以让很多有心人处于观望状态。如果灵山被屠,对东江镇后续发展不是好事。

顾容走到北城墙,城门有瓮城防卫,海时行把最危险的北城墙加厚了一倍。

山东农业条件好,无水旱大灾,以往经常通过海路向江南地区出口粮食。海时行被围前一顿搜刮,城中豆麦可撑大半年。

有机会的。

银杏树下,顾容把心一横,决定冒险。

东江镇留下一半人守船,另外800人进城增援。

一周后,济席哈率鞑军主力开到城下,携行26门红衣大炮。

鞑军攻城,明军以12磅铁炮还击。

炮战开始,硝烟弥漫,碎石乱飞。

海时行宿将,守城本事一套一套的。

鞑军击碎城垛,胶州镇便逼着壮丁上城,用土篮修筑临时工事。

鞑军轰塌一处城墙,明军用手雷、滚木擂石砸退攻城鞑兵。壮丁扛着石头、瓦片,城中建筑拆下的梁木、南城山上挖下的碎石玩命往下砸,又把缺口填起来了。

城中人力足够,明军在城墙缺口后方夯土立栅,又修起一段城墙。

十二月,大雪封山,两军暂停军事行动,躲进大帐或是营房中取暖。

顾容在江南常与鞑靼人交战,对八旗兵逐渐下滑的战斗力有所体会。

海时行紧张的心逐渐放下。

与十几年前相比,八旗兵装备更好,训练有素,枪法炮术更精。但这些北京来的八旗兵不如以前能吃苦了。

以前这样的天气,海时行不敢断定八旗兵一定不会出营打仗。

现在这支鞑军,很多人天太冷不愿打仗,天太热也不愿打仗。别说固山额真,就连亲王都未必能逼动。

明军就此获得喘息之机,重新加固工事。

冬天被围城,除了粮食,燃料是另一个大问题。

没有充足的燃料就没有热食,没有热水,也无法取暖,这会造成大面积非战斗减员。当年在辽东,海时行吃过不少苦。

这个问题对海边的灵山卫不存在。城南山上有树林,砍光了,南方18公里处还有一座灵山岛。岛屿全被森林覆盖,根本砍不完。

明军每天派船去岛上砍树,海时行同时在向灵山岛转移部分人口。

战局就这样僵持着。

良好的居住条件,相对充足的补给,保持了军纪。

朝廷旗号也起作用了,反正绿营兵继续以官兵自居,这让他们维持了起码的组织。

1655年5月,沈廷扬派出的68艘大鸟船抵达灵山湾。

东江镇以炮船进入胶州湾,炮击沿岸。

明军火烧灵山城,全军登船,北上大小长山岛。

山东鞑军太多,东江明军1655年破袭目标依然是辽东。

第32章 李朝

李朝王京,景福宫。

李淏是鞑靼人亲手扶持的国王,鞑靼人未曾想到,这位国王并没有成为俯首帖耳的屏藩。

李淏即位,李朝玉册、志石不书鞑靼年号,只用天干地支。

鞑靼人入关,对李朝的控制逐渐从高压严厉变成怀柔,李朝日子逐渐好过起来。

李淏重新启用金尚宪、宋时烈等有志反抗的大臣,尽逐旧人。议政院大臣都参与到讨论中,只是不会载入文字档案。

一切准备的基础当然是军事,李淏召集心腹及备边局大臣。

李淏先定调子:“当今大事,虏有必亡之势。前汗兄弟人才甚多,如今渐渐消耗,虏朝中尽是庸人。前汗专尚武事,今则武事渐废,颇类中国。朱子说虏得中原人,教以中国制度,虏渐衰微。我对虏中事很熟悉,今汗荒于酒色,其势必不久。”

李淏经常对大臣传达这样的思想,给他们打气,虽然不像他自己声称的那样判断准确,但李朝上下确实被国君成功激励起复仇之心。

“我想在江边设堡镇守,募民以居,耕种以给镇下之军,众卿以为如何?”

宋时烈:“殿下说的好。当年丙子虏乱,我亲见江边守军无备,鞑军临江,江上并无备御之具,事急后匆匆搬运军器于水边,势所不及。”

李淏点点头,语气很坚定:“整修边堡只是开始,中原久乱,我国不可偷安苟度,当修城练兵,以为自强之策。”

“殿下有何旨意?”

“重设左右禁旅,元斗杓你主江华,让李厚源主安兴,李时昉主南汉山城,洪命夏主紫燕岛。学兰夷,修铳台炮城。我将亲自检阅诸军!”

宋时烈拜伏在地,“圣意如此,非但我东,实乃天下万世之幸。”

李淏叹气道,“若有十万精兵,可以深大义于天下。”

十万野战部队当然超出李朝能力,李淏这也就是说说。

元斗杓挺直了身体,“殿下,我国练兵峙粮,大可以复仇雪耻,小可以安国保民。”

李淏微笑着赞许,“卿说的是正论。”

东宫赞善宋浚吉上奏,“殿下,我闻有帝室之胄偏寄南方,天下大统不全为魏贼所窃。我国漠然不得相闻,我建议再派人扮成漂海行商前往广东,与中朝直接联系。”

宋时烈拈着胡须,频频点头,“万里黥波,信息难传,但精诚所至,无界不远。君臣之恩,未有于皇明之于本国,正该派人去联系。”

“卿觉得派谁去合适?”

“一国君民文武,岂无忠信沉密而应募愿行之人?此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殿下当在会后再行密议。”

李淏:“卿等放心。”

宋时烈再次叩头,“殿下,各位同僚。丑类窃居中原已久,华夏之怨怒方兴,剃发遗民,不忘思汉之心,侧听风飙之响,天下大势可知。我国处要害之地,居天下之后,有全盛之形。我等正该蓄力待时,因时乘势,兴一旅,驰一檄,为天下倡,安知天意不在我国?”

李淏以拳击案,一字一字地说道,“诸位爱卿,我夙寤夜寝,绸缪阴雨,何敢一日忘北向之心,此时布置完毕,部署伊始,望诸位全力助我。”

大臣们齐道,“愿为殿下效死。”

议事结束,大臣们离开景福宫,只有宋浚吉留了下来。

“殿下,林庆业又派人来了。”

“说什么了?”

“他请求我们援助。”

“林庆业需要什么?”

“人和粮食。”

李淏站起,来回走了两步,“我们不能明着给人,告诉林庆业,他可以派人来国内招募,我们不拦。”

“殿下,那粮食呢?”

“我们也要囤积粮饷,东江买粮可以,送不行。”

“是,殿下。东江也是这个态度,他们的统帅张鹏飞说过,新东江做事与老东江绝不同,与我国只会公平买卖。但他们刚到岛上,开垦不足,希望我们能多卖点粮食。”

李淏皱着眉,“卖太多肯定会引起虏丑的注意,你想想办法,实在不行帮他们联系对马岛主,从日本买粮。”

“臣明白了,臣想着,借这次机会,向洋夷购买一些军火利器。”

“对,买军火。夷人可恶,可他们的兵器极好。这件事,还有招募人手出使广东的事,一并交给你。”

“是。”

李淏强调道,“记得,行事要密。”

“臣知道。”

宋浚吉叩头离开,李淏靠在御座上休息。

在鞑靼人那里长期的人质生涯,让李淏学会了谨慎。

鞑靼人对李朝监管比较松,但在目前这个时候,李淏至少在表面上还不能有任何过分的举动。所以北京调鸟枪手增援宁古塔,李朝立即派了兵。

这些鸟枪手轮番更戍,每半年换一次班,在与罗刹人的战斗中积累了的实战经验。这次派兵,让李淏有了操练鸟枪兵的理由。鞑靼人对他整军的意图没有察觉。

李朝开始缓慢却卓有实效的潜在动员。

林庆业的使者返回东江,向张鹏飞、丁耀亢等人报告了带有积极意义的消息。

张鹏飞把去年在山东缴获的丝绸等货物在朝鲜、对马藩出手,换回粮食和其他物资。

沈廷扬当年垄断了北洋贸易,他的船队跑惯了北中国,对东江运粮和朝鲜航路轻车熟路。这次运载山东军民到东江,回程不会空船,顺路也会带点北货回去。

朝鲜对蔗糖、绸缎需求一样很大,而辽东、朝鲜的皮草、人参、高丽纸运到南方,肯定不缺销路。沈廷扬借着这次机会,彻底打开了朝鲜的海贸之门。

不过这次得到的货物还不够装满返航船队。

张鹏飞还得从大陆给返航的船队搞一点。

鞑靼人入关,关外实现和平,辽东人口生产恢复增长。

1653年,鞑靼人更颁布《辽东招民开垦条例》,招募100移民,文官授知县,武官给守备。每百名加一级,移民每日给官粮1斗,每一垧地给种6升,每百名给牛20头,免三年钱粮。这移民待遇比孙可望的战兵还好,山东直隶移民纷纷进入辽东,在南四卫开垦种植。

东江镇放弃旅顺,重新恢复机动性。张鹏飞命海时行驻大长山岛,李进文驻广鹿岛,林庆业驻小长山岛。随后点兵出击。

南风平和,东江镇在东起鸭绿江口,西至莱州湾的广阔战线上开展破袭。

明军携带了很多舢板和近海桨帆艇,频频登陆袭击。

吴三桂在川黔前线,藩下老家宁远兵力很少,张鹏飞登陆觉华岛,回到曾经驻守过的岛屿,抄略吴藩靠近海岸的庄园。

东江镇发掘了一支意外的盟军。

旗下逃人。

整个顺治年间,即便在已实现和平统治的北中国,八旗依然在随意捕奴。有迎亲路上的新娘子,有新婚后回门的新妇,被满洲拿入营中为奴。

八旗入关后,汉人奴隶大量逃亡,数量之多,甚至让满洲不得不放弃奴隶经济,所以有了《逃人法》。

汉人奴隶的境遇都是极惨的。鞑靼朝廷规定不许虐待和杀害奴隶的命令就是张废纸,家主私下逼责致死而以自杀呈报。

“我主子不给我饭吃衣裳穿。”

“我主子一日打我两次,因受不得逃出。”

“被主子打骂受气不过。”

“因遭水灾,随各人逃走就食。”

“妻子被主子残虐,只能逃。”

东江收留的逃人大体是类似情况。

八旗给女奴耳朵上打三个洞,这根本逃无可逃。

顺治朝逃人法执行极严,甚至有亲生女儿逃回家,父亲不敢收留的。

逃奴被抓一次,鞭打一百,脸上刺满汉双文,逃人。第二次直接杀。

鞑靼人控制地方甚严,重新获得自由的奴隶故乡难回,纷纷啸聚进山。北直隶境内有许多这种所谓的“土寇”。

山西、南方都去不了,逃人只能藏在蒙古、直隶、山东。

以有战斗经验的逃人为骨干,部分逃人拿起刀枪,向满人复仇。

这些人主动投效东江镇,或是带路上岸抄略。给张鹏飞平添一道助力。

第33章 黄金

君临,彩虹海岸。

蔚蓝的天空,蔚蓝的大海,金黄色的沙滩。

女人裹着一袭轻纱,正在练习骑马。

一匹中印混血母马,毛色黑得发亮,马背上的女士侧鞍是守序为惠湘量身定做的。

马儿在沙滩上欢快地跑着,惠湘脸上满是兴奋的笑容。守序从未见她笑得那么迷人。

在眼前跑完第四个来回后,守序起身鼓掌。

“女士,我肯定,你已经可以独自骑马了。”

惠湘一扭头,那一刻的英气让守序为之着迷。

“真的吗?”

“千真万确,女士。等回国了,你可以去找骑兵总监确认这一点。”

骑兵总监沃尔特.冯.安格利斯中将,守序曾带着惠湘视察台北府,沃尔特也在队伍中,他是惠湘马术启蒙老师。

“好!”

“回去吧,再跑会晒伤的。”

守序走过去,递给惠湘一杯果汁,顺手牵住马缰,走回沙滩后的树林中。

君临的树不高,只有南部地区树的一半粗。有些是某种棕榈树,有些像松树,守序不认识,可能是澳洲特有的。

林中里有一排木制别墅,是守序与惠湘在君临的临时住所。

海风阵阵,房间内很凉爽。

惠湘倒上一杯酒,靠在守序的肩头。

“其实我不想回去。”

“哦,你害怕我回国后还要打仗吗?”

惠湘摇摇头,“不是因为打仗。弘光元年我和你一起经历过南京,经历过过嘉定,经历过松江,我知道你有些事必须要做。”

守序摸着女人柔顺的丝发,“那是为什么?”

女人把头埋在守序怀里,回答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在这里,你只有我一个人,回国后却有三个。

一个是你的正妻,名门望族,家族更是你在政事上的臂助。

一个是落难公主,天潢贵胄。

而我的出身……”

守序轻吻女人额头,“别在乎那些东西。”

女人强笑了一下,“我知道你对我好。”

守序托起她的脸颊,“你在台北这么多年,帮我做了很多事情,看望伤兵,组织文艺表演,这些我都记得呢。”

“我也只能帮你做做这些小事。”

“这不是小事,士兵的感受最真实。你知道吗,军队喜欢你,他们都称你为台湾夫人。”

惠湘想起台北的一些趣事,露出微笑。

“你在台北的兵都挺可爱。”

“哦,怎么说。”

“这两年的新兵,一个二个走路恨不得鼻孔朝天,乍一看凶巴巴的。”

守序笑了笑,“那实际上呢?”

惠湘捂住嘴窃笑,“实际上都是些孩子,恐怕连女人都见得少。”

“是,16周岁入伍,大部分人家结婚都不会那么早。”

“虽然有时他们的举动很好笑,但普遍精气神很好啊。越晚入伍的越好,这两年特别明显。”

“你的朋友说的?”

“寇白门说的,你知道,她最喜欢俊朗少年。去年白门在军营表演,回来对我说从未见过如此多浑身英气的少年聚在一起。便是当年在南京结社聚会,纵论天下大势的数百士子也远不及矣。”

守序听了有些感叹,“十年生聚,十年教训,终于有些成果了。”

“我懂的不多,但我看得出来,这两年的新兵与以前的官军完全不同。”

“那当然。”

新武器将引起战术革命。

一支军队,士官和老兵当然是其中的骨干,其中的精华。但以后组成军队的血肉,最好是18岁至22岁的青年。

年轻人热血,年轻人有冲劲,在好的指挥官带领下,他们将深刻改变战争方式。

守序在君临享受难得的假期。

从基隆至龙石岛的航线接近2700海里,船队中的广船极限只能跑到6节,那时船只已经很难操控了。

战舰和亚哈特船只能将就广船,所以整个航行段,平均航速只有2节。从基隆出发,用了2个月才抵达龙石岛。

龙石岛和新爱现在是一个殖民地行政区,殖民地发展不慢。首府在新爱岛北部的卡维恩堡,那是一座有4座棱堡、2座半月堡的星堡。

殖民地总人口超过3万。由两部分组成。1万多华人负责耕作和作战,1万多土著在龙石岛采金。

新爱岛农业条件尚佳,限制亩产的主要问题是缺乏畜力,耕牛不足。守序这次随船运来100头水牛,大部分为母牛,希望能略缓解新爱缺牛的问题。

殖民地由杨家兄弟负责管理。杨威主要负责管理殖民地事务,包括采金,杨邦主要负责管理船队。

多年来,他们的足迹跑遍新几内亚岛和所罗门群岛海岸,洗劫了无数土著村庄。在自身补给能力不足的时候,劫掠是唯一的办法。

有些南洋岛民已经进化到阶级社会,有了类似酋邦的政体。这种岛屿是杨邦最爱,人口较为集中,打起来省事。

所谓身怀利器,杀心自起,殖民者眼里只有黄金,没有仁慈。

附近岛屿靠近海岸的大定居点都被光顾过。掠来的男人关进矿山,女人配给士兵。

运力宝贵,移民船上搭载的移民基本都是男人,少有女性。为数极少的本国女人基本被官员瓜分完了。

南洋女人样貌与中原存在显著差异,但远离家乡的士兵和移民没什么可挑的,中国男多女少而且是一夫一妻多妾制,穷苦人家娶媳妇本就很难。对士兵们来说,南洋女人也是女人,总比没有女人好。

守序将广船和大部分移民都留在龙石岛和新爱(尔兰)岛的殖民地。

虽然剩下的航程只有1000多海里,但途中要经过路易西亚德等数座群岛,过了珊瑚海,前面还有危险重重的大堡礁,安全航道并不宽。

澳洲海岸附近的洋流、乱流、涌浪和风向有点复杂,在某些小范围区域内,变化较为显著,联邦初来乍到,南方航线并未完全摸熟,这段航线就不能交给脆弱的广船了,只能由战舰和亚哈特等欧式帆船完成。

澳洲是块大陆,面积足以破坏地球均衡气压带模型。

北半球冬季,南半球夏季,澳洲大陆北部形成低气压带,叠加南移的信风带,来自亚洲大陆的西北、东北季风穿过被爪哇、新几内亚等大岛破坏的赤道无风带,将帆船送到澳洲。

南半球冬天这个过程则反过来,澳洲大陆形成高气压带,叠加北移的信风带,形成南风,又把帆船送回亚洲。

这种风向变化是联邦开拓澳洲的基础,一年一次,比较准时。

由于洋流和珊瑚礁的影响,澳洲大陆对帆船并不友好,移民船在南方航线失事率比较高。台北孜孜不倦地向南方开拓的理由全是因为在凯岩发现了世界级金矿。

君临行政官吴志祥的人在探险期间找到一块重达30公斤的天然金块。

当这块天然金摆在台北评议会面前时,委员们疯狂了,开拓澳洲的成本变得不值一提。除了守住台北府,南下是最重要的主题。

君临航运条件不如龙石岛。

台北府试过用戎克船向君临输送移民,结果6艘运输船有4艘失踪。自那以后,戎克船就被禁止介入南方航线。

只有欧式船才能负担这段航线,导致数年来,君临的移民人口才堪堪突破3000。守序这次给君临带来2500新移民,这让吴志祥的实力扩充了一倍。

与龙石岛一样,凯岩的金矿也是由捕捉的土著在开采。这一带总体地形低而平坦,没有高山险峰也没有大河。

君临周围有一些小河,旱季不会断流,为殖民地提供水源。

凯岩则坐落在一片约一百米海拔的丘陵地带。

这一带土壤是易碎的沙土,不过很肥沃,长满树、灌木和矮草。

新殖民地的天然条件可以实现几万人粮食自给。

因为需要绕开几座丘陵和小河,从君临至凯岩的陆路略超过80公里,总体看,修建道路不难。

这里的金矿比龙石岛更大,埋藏浅,矿区气候雨水始终,开采难度更低。

制约凯岩金矿产量的问题与龙石岛类似,缺人力缺畜力。

这里比龙石岛略好的地方是除了捕鱼补充食物,还能打猎。袋鼠数量很多,成为君临重要的肉食补充。

澳洲地广人稀,适合养马放牧,台北运来100多匹马,在君临繁衍。君临养了一支有50匹马的骑兵队,这支骑兵捕奴的效率比步兵高多了。

另外,君临有几艘单桅、双桅船,老吴每年都会派船出击新西兰。

毛利人社会发展程度更高,战斗力比澳洲强的同时,人口也更为集中。塔拉纳基湾与塔斯曼湾附近聚集了几个数千人的大部落,那片海岸总人口肯定超过5万。

君临人手紧张,吴志祥只得谨慎地挑选一些小部落下手,且不敢脱离海岸太远。

给移民船护航的舰队到后,老吴兴奋之余,请求舰队帮个忙。在候风期间,出击一次新西兰。

看在黄金面子上,科林伍德欣然答应。

守序原本也想过去看看,满足一下好奇心,但惠湘不想去了,守序只得放弃,留在君临陪女人。

从君临至塔拉纳基湾,直线距离超过1300海里。风向未必一直很顺,实际航线更长。

君临船跑了几年,实测后得到的结果是,出君临,沿澳洲海岸南下,乘上南下的东澳暖流,直到西风带,然后顺塔斯曼的航线直航新西兰。

返程简单点,离开新西兰后北上,找到东南信风带,可直接回到君临。去程一般需要20多天,返程15天。

科林伍德带着2艘战列舰,4艘护卫舰,6艘亚哈特船,2艘带路的君临船出发。

2个多月后回到君临,船上满载4000名战俘,有男有女。

科林伍德返航,意味着守序的假期终要结束。

舰队留下3艘护卫舰加强给君临,剩余船只用1个月时间整备,1655年6月启航。

东澳暖流由南赤道暖流分出,始终向南注入西风漂流,舰队在南方航线这一段顺风逆水。

在龙石岛与20艘广船汇合,简单补充淡水、蔬菜和水果后,继续北上。

回程的船货物不多,比较空,1655年10月中,抵达基隆。

守序带回价值42万英镑的黄金,合白银约160万两。

第34章 更多的人,更多的黄金。

克罗托号,重重看顾的司令舱内。

金光闪闪,动人心魄。

梅登合上箱盖,将撩拨人心的怪物隔绝在内。

守序递过去一杯烈酒,“我简单算过,留下40万两给台北府,充抵航行成本。再给财政部30万,算是海军护航费用和税。剩下的,我们有120位元老和前元老参与了南方项目,这是第一笔分红。”

梅登接过酒杯,“你觉得产量还能提高吗?”

“当然可以,凯岩的黄金矿区面积有300平方公里,我们目前开采的不过是其中一小部分。”

“所以,我们需要的东西只是更多的船,更多的人和更多的牲畜?”

守序轻轻抿下一口酒,“目前看是这样。”

“我看我们还需要更好的船型,你这趟回来,最后一段航程差点没赶上南风。”

“我们会解决这个问题,国内试验了三桅纵帆船加前桅横帆的混合帆装,跑起来像在水面上飞。”

“你们为什么不投产?”

“载货量不如盖伦,龙骨料要求却不低,所以没投产。”

“用来运黄金,似乎并不是问题。”

“你说得对。”

“派工匠到台北,我们自己生产。”

“这种事你让台北分舰队向国防部打报告。”

梅登靠在椅子上,“台北的兄弟努力了十几年,你觉得后面的人事怎么安排?”

“菲尔霍夫回国了,能接替你只有阿勒芒。”

“舰队谁来接?”

“副司令哈里斯.阿克顿。”

“倒是可以,哈里斯在南方航线上跑了多年,除了那次戎克船的事故,哦上帝,那真是一场灾难。除了那次,他从未出过问题。”

“没有哪位船长能打包票说一定可以避免航行中发生悲剧。”

“那位慕容船长,他是我见过最优秀的华人船长,你得给他找一个合适的岗位。”

“我已经与他商量好了,古晋正在打造自己的舰队,他过去先任海岸警备司令,战舰造好,他将成为第一个华人分舰队司令。”

“华人分舰队司令,”梅登饮下一大口酒,“这是不可避免的是吗?”

“迟早的事。”

“我的孩子,我给他们都起了中文名。”

“很多元老都这么做了。”

“联姻,我感觉我们就像到了波斯和巴克特利亚的马其顿和希腊人,而且你还真有了一个中国公主。”

“亚历山大33岁时已经征服了接近一半的文明世界。”

“亚历山大出生即有一个王国,而我们得自己建一个,比较起来,我们的速度并不慢。”

“你的意思是?”

“我是陆军出身,陆军的舞台始终在大陆,这是陆军高级将领的共同意志。”

“你许诺了扩充陆军?”

“霍尔雷恩那个陆军整备方案根本就没有在马尔蒙内阁通过的可能,他只能寄希望于我。”

“有多少元老站在你这边?”

“算上台湾,一共有40多人。”

“我帮你联络殖民地和海军。”

梅登需要的就是守序这句话。

“感谢,我将随舰队回国,你什么时候走?”

“我要处理一些中国事务,你放心,选举前我一定到。”

台北总督离开了旗舰,守序坐在藤椅上,抿着未喝完的酒。

本土在1654年干季发动了蓄谋已久的南征,1万动员起来的陆军分两路向南开进。

彭亨、雪兰莪、霹雳三国全灭。

弱小的霹雳苏丹改宗称臣,联邦留下了他的家族。

雪兰莪苏丹无扎佛抵抗,城破被屠。因为锡矿的利益纠纷,雪兰莪近一两年与荷兰关系很差。雪兰莪的宗主国是苏门答腊岛的亚齐,无扎佛以亚齐为靠山抵抗荷兰。荷兰人是因为与英国处于战争状态,一直没顾得上处理,联邦灭掉雪兰莪,荷兰人乐见其成。

彭亨没有苏丹,他们承认柔佛苏丹阿勃都尔.者利的统治。

阿勃都尔.者利的称号是柔佛与马六甲之王。他宣称对整个马来半岛和古晋、纳土纳群岛、廖内群岛拥有主权。天方教就是从马六甲开始向整个东南亚扩散,并统治了除菲律宾以外的岛屿信仰。阿勃都尔.者利理论上在教内的地位很高,但实际上这会没多少人理他,就在国内,他都被国相家族苦苦相逼。

联邦陆军在距离吉隆坡140公里的地区停下(吉隆坡以北),前方已是森美兰地区,荷兰未征服那里,但他们继承了葡萄牙人理论上对森美兰地区的宗主权。

荷兰人保证了阿勃都尔.者利对半岛剩下地区的统治权。阿勃都尔.者利逃到马六甲苏丹传统避难地,廖内群岛,在那里发号施令。

至此,联邦完成在半岛地区的扩张,本土面积达到10万平方公里。

多达20万多人口被征服,除了少部分有钱人可为自己赎身,其余人都被卖为奴隶。女人配给新到移民,男人被押送到各处矿山种植园。

资本主义自从来到这个世间,从头到脚,每个毛孔都流着鲜血和肮脏的东西。

联邦付出的代价是西海岸新征服地区锡矿贸易权给了荷兰,荷兰没有足够的人手组织开采矿山,他们只想买矿。

亚齐成为敌人,最近的一条火山灰运输航线断了,联邦暂时得另找一个火山灰贸易对象。

柔佛苏丹肯定是敌人,而且在荷兰人的庇护下,他安全无忧。

这两个问题是征服的后遗症。

总体来看,马尔蒙做的不错,就在征服战争结束不久后,来自阿姆斯特丹的船队将《威斯敏斯特和约》带到巴达维亚,英荷议和了,第一次英荷战争结束。

英国人在战争中占了优势,荷兰默认航海条例。

《威斯敏斯特和约》是一次不甘心的妥协。

荷兰在签署条约后,很快推出海军重新整备案,一口气安排了60艘战列舰的建造计划。

这不是和平,这只是停战令。

守序放下酒杯,走到船尾游廊上,眼前是繁忙的基隆港。

台北拿到黄金,一口气开工10艘25米龙骨级的亚哈特船,那是为君临准备的移民船。

更多的人,更多的黄金。

梅登的竞选口号很简单,只有短短的两句话。

马尔蒙是个有作为的执政官,但他已经跟不上扩张的步伐。

联邦需要更强有力的领导人,还有半年时间,守序要帮梅登竞选成功。

第35章 迁界禁海令

江南省,扬州府,海门。

一队江宁驻防八旗闯入县衙,像拎条狗一样把知县董常裕拖出来,后院传来数个女子的哭声。

这位县太爷私给船批,违反禁海令,以通贼名被剁,倒不冤枉。

他留在县衙中的妻妾成了八旗兵的玩物。八旗兵玩腻后,带到南京卖到妓寨。

……

杭州城外,人市。

衣衫褴褛的人群挤满了市场。

“行行好吧,我儿子卖1斗米。”

“老板,我女儿只要一百钱。”

“我女儿不要钱,送给你们了,只求给她一口饭吃。”

妓寮老鸨在人群中穿梭,挑选中意的女孩子带走。

旁边不远处,有一户海宁原本士绅之家。

全家人端坐在父亲周围。

最后1斤粮吃完了。衣服也卖完了,只剩随身穿的,钱更是早就花干净。

老父亲惨笑道:“亲戚视如泥沙,全无周全之谊。如果不想沦入人市,我们自己了断吧。”

媳妇理了理头发,大约是眼泪哭干了,此时反而带上了一点笑意,“爹,我们全家一起来,也要一起上路,谁也不能分开。”

老父亲拿出3个箱子,每个箱子里盛着一条江南地区常见的银环蛇。

银环是天朝第一毒,嗜吃其他蛇。银环为神经毒素,毒牙细小,人被咬了几乎没有疼痛,只想睡觉,在睡梦死于神经毒引起的呼吸麻痹。

老父亲颤抖着把手伸进银环蛇的箱子。

大媳妇毫不犹豫地照做了。

动乱年代,女人最惨,家主没把媳妇卖到妓寨换粮食,死是唯一的出路。

这一家人熬过两次鞑靼人南下,熬过海寇侵袭,却没熬过迁界禁海令。

几小时后,一群流民将他们的尸体推进路边的沟壑。

沟壑里,满是死人,抑或惨白的骷髅,向远方延伸,一直到海边。

……

福建,八郡。

鞑靼人逼迫沿海居民拆掉祖居、祖坟,将建材运到指定地点,挖壕沟,筑界墙,五里一墩,十里一台。烧毁庄稼,片石不留之余还要抓壮丁,派兵派粮。十日不迁,八旗兵和绿营兵立即过来进剿屠城。

官员视百姓为蝼蚁,老弱者填沟壑,妇女卖身,死者数十万。

有忍不了贫苦,敢越界耕种、下海的人,被逮拿后立即处死。

在边墙尚未修筑完成的地方,不知道规矩,误出界外的百姓,抓住也立即被处死,没有商量的余地。

最惨的是一些服从统治,老实耕种的百姓,因为得罪官兵,被拖出界外,挂个通海寇的罪名杀了,官员们根本不问。

官兵抓住内地一些比较有钱,跟海贸没关系的商人,按上一个通海的罪名,抄家,男人杀掉,女人抓去做军妓,官员们乐此不疲。

八郡之地,界外县城、卫所、巡检司、村镇、盐场,全部放火焚烧,只余下一片瓦砾。

累累白骨在草间隐现,几匹野狗在荒野中游荡试图寻找下一顿人肉大餐。

……

广东,沿海一片废墟。

澳门通过尚可喜和耶稣会两条门路,被北京允许不迁界。

广东官脑子活不少,有尚可喜、耿继茂两个藩王罩着,胆子肥的很。地方官以方便官军运粮为借口,给于验票,设立数处边墙开口,拨官兵防守,查验票放行。

说是如果官兵纵容商人通过口子走私,以同谋处斩。这条命令不值一个大屁,尚可喜耿继茂用藩下兵做走私,别说广东,北京都不敢管。

胆子肥的不止平、靖二藩,广东巡抚,汉军镶白旗卢兴祖上任带了100户下人,100马,不要朝廷一分钱。他带这些兵当然不是打仗,也不是用来好看的。

卢巡抚敏锐地盯上了澳门,他保举姚启圣为香山知县。香山基本一座空城,这个破知县没什么民政可管,专为卢巡抚办海贸。

葡萄牙人向卢兴祖请托海贸,卢巡抚开口便是不管结果成与不成先给5万两上本费。若成,葡萄牙人再付20万两。另外,卢兴祖提出,出入澳门的货物,葡萄牙人与卢兴祖四六分账,广东拿4成,葡萄牙人拿6成。

第一单生意,姚启圣搞了6条船的瓷器、绸缎、茶叶、铁丝和银两出界,回程则是檀香、胡椒、天鹅绒,姚启圣这王八蛋还代卢兴祖笑纳了13000两白银及其他洋货礼物。广东百万白骨,养肥了这条老狗。

平、靖二藩好说,藩下有数万兵在前线,北京不敢拿他们怎么样。卢兴祖和姚启圣俩奴才胆子这么肥,那是在北京有大佬罩着,海贸收入大部分流进北京。高官只不过是权贵家的一等奴才。

……

惠州府,碣石卫城,碣石镇,广东绿营水师第一大镇,官兵家属过万。

苏利与海南和李定国都有联系,他与李定国联系的绫书还被广东督标缉获了。

这事报到北京,顺治下兵部议,兵部从言辞上判断苏利反正一事为真。但碣石镇是鞑靼人手下最强的水师,碣石卫城负山控海。

兵部建议真事当成假事办,把绫书当成李定国的反间计。八旗议政王大臣会议早没了入关时的雄心,同意兵部建议,顺治发上谕,派钦差来广东安抚苏利。

苏利于观望中,维持不变。

但,这会手下报告,“总戎,科尔坤又逼着咱们迁界了。”

鞑靼水师最高军衔,水军左都督,碣石总兵苏利砸碎酒碗。

“这条鞑狗是他妈不想活了,派人去琼州,老子反正。”

……

基隆城。

守序打开关于中国事务的简报。

鞑靼人在禁海之后,推出了迁界令。

鞑靼钦差大臣,工部尚书苏纳海坐镇江南,分遣四名满大臣分赴江南、浙江、福建、广东四省,逼迫沿海迁界。

最初的迁界令是迁徙沿海20里内的居民,继而30里,第三次迁50里。

满官满兵用脚量,每到一地焚烧住宅,尽夷其地,空其人民。

最王八蛋的是,鞑靼人只管迁,不管安置。当然,内地基本也无地安置。鞑靼人就没想过沿海人民死活。被逼迁移的人民在路上丢下家资,野外露宿,死亡没法统计。

被迫迁移初期,移民以为熬几个越就过去了,不忍骨肉分离,漂泊日久后,养生无计,父子相弃,夫妻相离。

百姓谋生无策,丐食无门,卖身无所。

禁海很正常。

迁界这种出门被雷劈、生儿子没**,十万头草泥马践踏过去都不够,冚家铲的缺德玩意是两个包衣搞出来的事。

直接诱因是郑成功两年前无意间犯的个错误。

1654年,漳州城守营守门千总刘国轩与郑军联系,打开防守的城门。郑藩进入漳州府,鞑靼漳州总兵张世耀、知府方星烨及其兄方星华以城降。

方家兄弟原本是北京酒铺老板的儿子,崇祯年间,方星华被鞑靼人虏去,分到索尼家做奴。

方星华可能是运气好,也可能本身确实有点本事,在索尼家奴中地位比较高。

鞑靼人入关后,方家两兄弟相认,方星烨通过哥哥的关系做官。

一般进士做官10年都升不到知府的位置。一介酒家子通过一个包衣奴才,就搞定了漳州知府这种要害职位。进京赶考的举子不如旗人大爷家的三等奴才,这话并不是吹牛。

方家兄弟被俘期间在厦门岛上待了一段时间,注意到郑成功海船所用钉、铁、麻、油,神器(火炮)所用焰硝,以及米、布等补给,岛上所少。皆沿海居民阑出(走私)贸易,交通接济。

郑成功很快释放了方家兄弟,两人回北京后,给主子索尼打报告:

“若尽迁其民入内地,斥为空壤,画地为界,仍厉其禁,犯者坐死;彼岛上穷寇内援既断,来无所掠,如婴儿绝乳,立可饿毙矣。”

索尼深以为然,这老狗是正黄旗,顺治亲管的奴才,上疏立准。

于是,鞑靼人动员全部国家机器,在中国沿海最富庶、人口最密集的地区,搞了一片近20万平方公里无人区。

北起直隶,南至珠江口,控制的海岸线上修筑一道长达10000里的海岸边墙。护壕宽2丈,深2丈,墙高1丈,厚4尺。迁界同时搞这么大工程,真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这就是传说中的,“宁可死在贝勒爷的刀下,也不肯两岸骨肉分离”的真面目。

很多沿海地区的绿营兵受不了迁界,举旗反正,大股的有苏利、疍民周玉、李常荣,小股零散投效的难以计数。

明朝是很操蛋,但明朝绝搞不出来迁界。只有殖民政权才能如此不在意百姓死活。

守序冷笑几声。

历史上的郑成功被迁界禁海令逼得去打最大的贸易伙伴,海上霸主荷兰人,走上自杀之路。

荷兰人连派舰队攻打厦门,没有夹板炮舰压制海面,鞑靼人想占领厦门那是做梦。迁界禁海令在军事上是成功的。

但现在不一样了。

“上川。”守序喊着自己的副官。

“在,老师。”

“把鞑靼人全国军队驻防图拿来,我研究一下。”

——————

注:历史上郑成功就没去山东打仗。顺治被百把个真正海盗,三五条破船吓得在山东迁界,真有点脑残。

第36章 鞑靼兵力、财力;洪饷、士绅向背;历史的轮回

守序翻开台北府搜集的关于鞑靼人兵力的情报。

满汉蒙八旗定甲8万,实际人数是个迷。

老八旗入关来,因战阵、天花、流感、痢疾等原因死亡甚多,期间有一些抓捕生女真、招募零散投效蒙古人、给汉军和包衣抬旗等补充人口的措施。很难弄清八旗到底有多少兵,只能大致估计在5万至7万之间。

绿营没有旗田,台北通过鞑靼户部额发军饷和其他能搜罗到的材料,整理如下。

各省驻防绿旗兵丁:

京营,2000。

北直隶,44800。

山西,20000。

陕甘,90000。

山东,20000。

河南,14100。

江南,71602,其中沿海水师3000。

江西,27600。

湖广,49460。

四川,57200。

浙江,62500,各镇水师估计近万人。

福建,陆师77345,水师25000,合计102345。

广东,76820。

广西,32640。

非常明显,绿营兵以江南、浙江、福建、两广最多,沿海四地合计超过34万兵额。再加四川、湖广两个内陆前线近11万兵额,战地六省合计45万兵额,占鞑军总数的一大半。

额设官兵69万余人,这是发饷的兵额,考虑到空饷,战斗减员等因素,实际没这么多。但南方前线作战部队有很多是抽调自北方各省的随征八旗和绿营兵。两相叠加,驻扎在前线各省的部队不会比40万少太多。

以上不包括吴三桂、尚可喜、耿继茂、沈永忠、线得安代领孔有德,五汉藩的藩下兵丁。

不包括在鞑靼人控制区内,服从调遣的土司兵。

也不包括外藩蒙古内扎萨克诸旗,如科尔沁、察哈尔、喀喇沁等。

五汉藩共有100多个佐领,以吴三桂最强,一人拥有53个佐领,占其中一半。

八旗一佐领披甲人不到100,五汉藩旗下佐领普遍超过200甲,户口和奴才比八旗佐领编制大得多,兵力充足。

各省驻防绿营兵额是鞑靼户部额发军饷的依据,并非实际兵力。在战地,绿营兵可以征调乡兵、壮丁补充军队,这部分人的开支很少,不好估计。

鞑军养这么多军队,当然是付出全国财力。

继承明朝,鞑军官兵待遇主要分两块,折色军饷,本色禄米、马料。

不计旗田和其他八旗兵特殊待遇,八旗马甲常额3两,月饷比绿营马甲2两高三分之一。八旗马甲禄米23石,绿营马甲3.6石。

八旗兵出门打仗的行装、盐菜银和赏银,八旗也是绿营的两倍。

基本上,顺治朝常额折色军饷在2400万银,本色禄米马料大约220万石粮,豆料10万石,马草千万束。

此外还有战时军饷、军火军需、后勤兵站挽马、船运开支,都有详细标准。鞑靼人在这方面的管理比明朝严格,做的更好。

通算下来,1年军费开支钱粮应当在4000万(单位:贯、石、匹、两、束)左右。

战争期间,这些钱当然是不够的,还有摊派和勒捐。军队一应开销,包括铁锅在内全摊派到地方。这个金额没法统计。

此外,强征壮丁拉纤,运粮。用人命省钱,无法统计折多少银子。

还不够,只能欠军饷。

非战地绿营兵被欠饷是非常普遍的事。绿营兵日常可以用官兵身份做点杂工和其他小生意,朝廷对此默许。

即便是战地绿营兵,欠饷欠粮也是常事。战地兵被欠饷当然也可以做生意补贴,但那个太麻烦,更简单的选择是屠城屠村,直接抢多方便。无法统计。

以上并非鞑靼人全部实力,他们还有动员潜力。尤其是北方河南、直隶等几个省,和平十几年了,生产力得到极大恢复。预借税收,勒捐摊派,极限爆发,鞑靼人贯、石、匹、两、束五种单位搞到7000万问题不大,也就是宋朝的水平。

洪承畴从北方各镇抽调到湖南的1万1千多精锐绿营兵,精挑细选,腹里弱兵全不要,都是边军好手。军队人数不多,猛将一大把。

白广恩(松山会战十三总兵之一)、李本深(高杰部提督)、胡茂桢(高杰部总兵)、王辅臣等等近二十个老将。

老洪是个镇压农民起义的老手,对付孙可望、李定国的军队就属他经验最丰富。这家伙在湖广拉了一道五千里长边,以湖北对夔门一带的顺军、明军余部,以湖南对西营。

就这些精兵猛将都被欠饷坑惨了,在湖南逃亡近半。

洪承畴的战略是“以战为守,以守为战。”

用人话翻译过来,就是稳固防线,屯田补给,压缩明军活动范围,将战争从会战,运动战拖进攻城守城战。杨文弱四正四隅,十面张网的老一套。

洪承畴无力进取,但他基本能守住防线。

夔门顺军、明军东进被挡住了。

钱谦益在家策划了一个明军沿长江东西对进的计划,即舟山明军出舟山入长江向西打。孙可望出湘江入长江向东打。

计划非常宏大,西营和舟山两军相差大半个中国,钱谦益居中串联,差点办成了。老钱在鞑靼官场有不少朋友,有这层掩护,搞事情比较方便。

在东面:

舟山与浙江、江南三路来的鞑靼军决战。沈廷扬基本全歼苏州总兵王燝的吴淞水师。周鹤芝、周瑞和增援的郑彩挡住三心二意的台州总兵马进宝。阮进挡住定海总兵张杰。

鞑靼集结的600多艘战船损失一半,舟山压力大减。于是张名振、张煌言率船队上崇明沙,包围崇明县城但没打下来。张名振、张煌言本人向西,过江阴鹅鼻嘴,镇江圌山门、焦山门,戎克船的战斗力实在有点弱,明军打不下岸上要地,只得在金山寺遥祭明孝陵。

在西面:

1655年5月,孙可望派刘文秀率马步6万人,40多头战象进湖南。这是孙可望攒出来的第二波强兵。

北京当然派八旗兵增援洪承畴。

两军在常德决战。

没有悬念,西营大败,再次退回贵州。

会战结果最真实,剥开文人虚词伪饰,直接看西营出兵以来历次战役的结果很残忍。

李定国打赢衡州,消耗很大,导致桂林失守,一度后路被断。

刘文秀在保宁决战败于吴三桂,全军崩溃,损失数万军队。

孙可望在宝庆周家铺—三岔口败于屯齐,损失惨重。

李定国在广东一败于肇庆,二败于新会。修城堡最容易学,耿继茂招募葡萄牙人与荷兰人,把战略要地新会城修成星堡。定国打不动,围城大半年,最后撤退时被鞑靼骑兵追击,崩溃了,损失战象十余头,大半精锐丢完。

刘文秀于常德再次大败,不仅断送了会师长江的计划,更是断送了西营前途。这哥们打仗实在是不行,这次回去后孙可望把他撸了。

西营出山以来,决战就李定国在衡州惨胜了一次,其余全是败。能挺到现在,全靠孙可望刮地皮厉害,有些恢复力。

西营在战场的表现,勉强可用顽强二字来评价。

随着云贵潜力消耗殆尽,西营必将走向内讧,和人品道德全无关。

明朝叫花子兵一年常额军饷20两/石,低于这个水平不用打仗,军队再多都是等死。

因没钱没粮内斗是标准流程,明军逃不掉,顺军逃不掉,郑成功逃不掉,西营当然也逃不掉,谁都逃不掉。

没1千万两白银收入和1千万石粮食产量打底,和鞑靼人打仗没戏,实力差距太大,全是绝望的战斗。

守序合上鞑靼兵力、财力和军情报告。

他对洪承畴有了点兴趣。

鲁江浙闽四省并无决定性的陆战,陆地战场全看西南。

鞑靼人有3个统帅。

四川吴三桂,湖广洪承畴,广东尚可喜。其中洪承畴坐镇中路,最为要害。

顺治帝选择洪承畴当主帅,真是选对了人。

老洪实战经验丰富,资历老,绿营将军几乎全是他当年在明朝当总督和督师的部下。

历史仿佛来了一个轮回。

西南明军主力是闯营和西营,鞑靼人给明朝扣一顶流寇的帽子,战场似乎又回到近20年前,洪承畴带着明军围剿农民起义军的模式。

老洪对这个太擅长了。

洪承畴此前一直被多尔衮压制,咸鱼翻身是因为多尔衮挂了,济尔哈朗给他撑腰。

洪此番出任湖广、江西、广西、云南、贵州、广东六省经略。

辖区内,所有总督、巡抚、提督、总兵,包括镇守湖南剿抚将军续顺公沈永忠在内,悉听其节制。后来是尚可喜、耿继茂两藩王联合抗议,北京考虑到让一个三等轻车都尉世职的下等奴才统辖藩王,确实有点不像话,就把广东从洪的辖区中独立出来。

1645年洪承畴初次经略江南。

当时他无权调动八旗兵,甚至连绿营兵,洪承畴也得与镶红旗都统叶臣商量使用,更要听平南大将军勒克德浑的调遣,其实没多少真正的军权。

1654年洪承畴开府长沙。

一应剿抚事宜不从中制,事后上报而已。一切军事,均可便宜行事。五省辖区内,文武官员升、转、补、调,洪一言而决。文官五品以下,武将副总兵以下,洪可先斩后奏。

这权力大到吓死人,上次鞑靼朝廷有这么大权的臣子,还是入关初期多铎、博洛几个宗室诸王南征大将军。

洪承畴从北京出征,一路意气风发,如其所曰,“横秋看剑气,跃马渡金波。坐策连云骑,亲挥指日戈。”

当真是心高气昂,直冲云霄。

一路上有很多人跪在路边,投效在洪承畴门下。

长沙开幕府,洪承畴用门生、马仔、幕僚把湖南全省的官员换了一茬,又招募本地人才、武将,扩大统治基础,瓦解明军根基。

湖南情况非常惨,这里是明军和鞑靼人拉锯十年的主战场。“尽天下之民,极百姓之苦,未有甚于湖南者。”

各路势力来了都要打劫几遍湖南人民,济尔哈朗南征更搞了几次大屠城,湘潭屠杀尤甚。沈永忠在时,对湖南残余的皮骨之民提前征收了3年税粮。

洪承畴在直接管辖的湖广(两湖)搞屯田恢复生产,加派九厘洪饷。

洪饷即辽饷,鞑靼人入关后曾经一度废除,废辽饷本身是一项德政,鞑靼人初期很多地方传檄而定,江浙望风迎降与三饷有直接关系。明朝江南赋税极重,加派三饷后更是苦不堪言,士绅被三饷搞得对明朝绝望了。弘光年江南传说中的满人来了有大恩德,指的就是废三饷。

因为西南、东南战事紧迫,鞑靼人迅速把洪饷向全国推广,在江南收得更狠。以鞑靼皇帝(康熙)自己的评价,江南很穷,士绅穷百姓穷,不如北方,被三饷搞惨了。重开三饷后,满清财政收入暴涨1000万两,他们在江南收得更狠。

需要强调再强调,逻辑关系绝非明朝收不上江南士绅税,江南士绅心向鞑靼人,鞑靼人来后抽重税,江南士绅起义反抗。

历史真实是明朝对江南士绅压迫太狠,收的税太重,江浙几个府负担了全国近一半中央财政收入,加派三饷后更是苦不堪言,所以明朝在南方民心丧尽。鞑靼人来了轻徭薄赋,废除三饷(部分地区未落实),江南这才望风景从。直到剃发令出台,激起南方普遍反抗。鞑靼人军事压力越来越大,在入关10几年后才重新开征三饷,并在江南严厉追饷加徭役。这时反倒没有大规模抵抗。

第37章 荷兰人的动向

淡水堡。

守序会见了来访的联合东印度公司高级商务员,热兰遮评议会二把手威瑟琳。

“元首阁下,马特索尔科总座叮嘱我,待您远航回国,立即过来拜访。这是我们总座托我转交的礼物。”

守序接过沉甸甸的礼物。

一艘80门炮战列舰的模型,雕栏画栋,做工非常精致。全船最显眼的是位于船艉的大型盾徽,七省盾徽围绕着奥兰治雄狮。

船有两层连续炮甲板,舷外腰板有舷弧,甲板没有,看得出来,该战舰正在向平甲板过度,帆装多了翼帆。

荷兰由于港口深度限制,原本没有这么大的战舰。阿姆斯特丹港外有沙洲,大型船只进出非常麻烦,得在船两侧捆上浮筒抬升舰体才能通过航道。

“这是你们新造的战列舰吗?”

“是的,七省号的模型,元首阁下。”

“我记得贵国原先没有这么大的战舰?”

“我国放宽了对战舰建造尺寸的限制。”

放宽了还是比英国小,英国战舰普遍比荷兰战舰大一圈,英国战舰最大的有100多门炮,荷兰只有80门。七省号放在英国就是二级战列舰的水平,而英国有不少二级舰都有三层连续炮甲板。

“真是沉重的礼物,代我谢谢你们总座啊。”

“一定转告,元首阁下。”

“坐吧,威瑟琳先生。”

“多谢,元首阁下,您的远航顺利吗?”

联邦在澳洲东海岸发现黄金在亚洲已不是秘密,但航线是秘密。荷兰人对此有些嫉妒。

“南方航线对帆船不友好,航行中我们遇到很多了困难。”

“可以想象,上帝保佑,你们顺利返航,还带来了黄金,为我们的贸易增添了新鲜血液。”

“黄金并不稀奇,亲爱的威瑟琳先生,你们经常光顾的澳洲西海岸有更大的金矿。”

威瑟琳有些震惊,“真的吗,元首阁下?”

“你们可以派探险队登陆吗,威瑟琳先生,我记得你早年的工作就是在台湾探索金矿。相信我,西澳是块更大的宝地,台湾比起来不值一提。”

“听您的肯定没错,我回去就向东印度委会申请。”

守序淡淡一笑,“你一定会有好运,威瑟琳先生。”

黄金让人眼红,也可能会引起不必要的战争。守序告诉荷兰人,西澳有更多黄金,与其花钱打仗,不如运人去开采。

建立殖民地初期,基本都是投入,很少有产出。西澳寒流对帆船更不友好,大帆船巴达维亚号就是在西澳海岸附近触礁沉了。

联邦花了十几年才有这么一点成绩,荷兰在亚洲缺乏人力,他们要开采黄金,得付出更大的代价。

黄金是附带话题,威瑟琳此来另有事情:“我们有件事得提醒贵国。”

“请讲。”

“海峡对岸,安海与厦门的大官国姓多次派人到魍港向中国人征收渔税,他甚至踏足了澎湖。这是联合东印度公司不能容忍的。”

守序左手支住下巴静静听着。

威瑟琳继续说道:“我们已经严正警告了国姓,他正踏足在悬崖的边缘,不要试图挑战我们的耐心。”

守序:“听起来,你们已经充分表达了意见。”

“是的,国姓在我们面前退缩了,但他在通过其他方式动手脚。他对不缴税的移民在大陆的家属施加酷刑,以此逼迫我们的属民向他交钱。”

“我理解你们的立场,威瑟琳先生,可我能在其中做些什么呢?”

“与我们一起警告国姓。”

守序斟酌了一会,缓缓道,“恐怕我爱莫能助。国姓在安海一带的实力很强,不会听我的。”

“这个我们也知道。国姓在大陆遇到了很大困难,他手下的兵很多,联合东印度公司担心他铤而走险。”

守序笑道:“难道你们的舰队还会怕那些戎克船?”

“国姓有几万军队。如果我们派大舰队常驻热兰遮,你知道,那对公司财政是个不小的负担。”

“恩,郑成功至少有5万人,而你们只有1200人,必须在海上拦住他。”

1200驻军已是巴达维亚给台南尽力增兵的结果了,巴达维亚需要维持的航线从好望角直至长崎,这战线实在太长,兵不够分。

“所以我们需要阁下与热兰遮发一个共同声明。”

“什么内容?”

“贵我两国共同保障台湾海峡的自由航行权,任何试图挑战这一权利的个人和组织将会受到我们两国共同打击。”

“这是马特索尔科总座的意思?”

“是的。”

“如果我没理解错,我们用军队共同维持台海现状是吗?”

“是,我们用舰队和大炮震慑包括鞑靼人和国姓在内的所有潜在敌对势力。”

守序点燃烟斗思考,烟雾笼罩了他的表情。

“我可以发这个声明,但我觉得这不够。”

“阁下请讲。”

守序打开地图。

“我提个建议,请你们斟酌。我们需要保障的远不止台湾海峡。联邦尊重你们在长崎航线与马六甲海峡的特殊权益,因此我们需要联合保障的,应该是自台湾海峡北部开口,直至马六甲海峡东侧出口廖内群岛,整个南中国海的海上贸易。”

“英国人与西班牙人怎么办?”

“把他们一起拉进来。”

“虽然我国与英国、西班牙都已经议和,但这恐怕有难度。”

“没有你们允许,英国人过不了马六甲或是巽他海峡,西班牙每年从美洲运来200万至300万比索,必须承认,南海贸易离不开他们。”

根据最近与马尼拉贸易的数据,守序发现他之前小看了马尼拉走私的胆子,货物运输量竟是国王限额数倍。这很好,联邦每年从中收获的现金收入几达一百万两。

“那葡萄牙人呢?”

“是否加入葡萄牙人,由贵国决定。”

威瑟琳点点头。

荷兰与葡萄牙的战争仍在继续,主要战场分别是僧伽罗即斯里兰卡,巴西和西非。

东印度公司很猛,在亚洲把葡萄牙人打得抬不起头。

西非黄金海岸的两个小国成为荷兰保护国。

西印度公司不行,拿骚的莫里斯后,1654年,荷兰失去了累西腓。荷兰在巴西遭遇重大挫折。

既然荷兰与葡萄牙处于战争状态,这个共同声明暂时就不能拉葡萄牙人进来。

西班牙与葡萄牙其实也处于一种奇怪的状态。葡萄牙从西班牙独立后,葡萄牙对西班牙领土没有要求,反过来西班牙却有。两国在欧洲小打了几仗,在外交嘴炮场合,西班牙并不承认葡萄牙独立。但两国各自有更强的对手,葡萄牙与荷兰,西班牙与法国。因此伊比利亚两国没撕破脸。

殖民地的诉求更是与本土不一样,菲律宾与澳门有比较多的合作。在葡萄牙独立后的1642年,澳门商船在马尼拉缴纳的进口税占当地份额的50%。最近马尼拉与澳门间贸易下滑很厉害,西班牙正努力开拓与巴达维亚的关系。

欧洲这些国家外交关系变化很快,殖民地受其影响,叠加自身利益诉求,更是复杂。

在其中取得政治上的平衡有点难,但守序相信,欧洲人到殖民地来,都是为了发财。大家一起开心赚钱多好。

威瑟琳道:“您的建议超出我能决定的范围,我必须向巴达维亚报告。我想,无论最终的结果如何,我们关于台湾海峡的声明都是一个很好的开始。”

“的确,高级商务员先生。作为诚意和第一步,我同意双方先就台湾海峡做共同声明。”

“感谢,元首阁下。”威瑟琳达到目的,很是高兴。

“威瑟琳先生,巴达维亚向鞑靼人派出正式使团了?”

“是的,他们受到广州城内老藩王和小藩王两位殿下隆重接待。”

荷兰人与中国新征服者接触比较早,1653年巴达维亚与尚可喜试探性交涉通商事宜,尚可喜表示非常欢迎。

于是1655年9月,.yzer为正副团长,率14人使团乘坐两艘帆船抵达了广州。荷兰人目的是进北京,直接与顺治皇帝谈。

尚可喜与耿继茂张开双臂欢迎荷兰人,答应为荷兰人进京活动,条件是荷兰人拿出30万两白银的活动经费。

荷兰人很慷慨,虽然没有拿出30万,但给了12万两白银,并且赠送平、靖二藩3.5万两白银作为礼物。

尚可喜拿了银子更热情了,在怀远驿搞了一个非常盛大的宴会活动。

荷兰人目前还在广州,等待北京的召见。

守序对巴达维亚与鞑靼人的接触表示关切。(可能要干预)

双方对中国局势充分交换了意见。(无法达成协议,吵得厉害)

增进了彼此大陆政策的了解。(分歧有点大)

守序尊重荷兰大陆政策导向。(不完全同意)

会后,双方均表示本次会谈是有益的。(双方目标暂时相距甚远,能坐下来谈就很好。)

“威瑟琳先生,中国有一亿人口,这是世界上最大的市场,如果中国人开放贸易禁令,我们,包括英国、西班牙、葡萄牙加在一起都吃不完。”

“可鞑靼人依然在禁海,元首。”

“如果我们打开那个国门呢?”

“您的意思是?”

“高级商务员先生,我们彼此的友谊有十几年了。请允许我提醒你,鞑靼人是野蛮人,他们不知道契约精神是什么,任何把希望寄托在鞑靼人身上都是不靠谱的。”

威瑟琳表示,“元首阁下,我会把你的原话转告马特索尔科总座,东印度委员会能做出对荷兰最有利的决定。”

守序一笑,“等你们的使团回来了,可以验证我说的是否准确。”

“是的,我们很快就会知道。”

守序把威瑟琳送到官邸门口,“再见,威瑟琳先生。”

“再见,我的元首。”

威瑟琳走到港口,乘上一艘从日本返航,经停淡水补充给养的笛形船。

这条船吃水深,进不了台江内海,如果不在淡水补给,它会去澎湖。很显然,淡水的商业条件比澎湖好十倍,因此从日本返航的荷兰商船,多选择在淡水停靠,顺便做点生意。

从淡水启航后,笛形船将不再停留,直航巴达维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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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前文江南引起一些困惑,作品相关没人看,在这里略作解释。

明朝南北二都,清朝取消南京,改为江宁。清朝江南省继承自明朝南直隶,辖区大致是今天的安徽、江苏二省。所谓两江总督,开始指的是江南省、江西省,后来指江苏、安徽、江西三省。

安、江两省名在清朝才第一次出现,取安庆、徽州两府第一个字为安徽,江宁、苏州两府第一个字为江苏。

督抚是差遣官监察官,理论上布政司才是行政机构。

江南省分拆后,安徽布政使驻江宁,江苏布政使驻苏州。从这个意义上看,安徽自成立伊始,省会便是南京(捂下脸)。

后来清朝觉得这么划有点不妥,就把安徽布政使搬到安庆。

以两江总督领江宁布政使驻江宁,管江宁、淮安、扬州、徐州、海门、通州六州府。

以江苏巡抚领江苏布政使驻苏州,管苏州、常州、松江、镇江、太仓五府州。

安徽巡抚领安徽布政使驻安庆。

江西巡抚领江西布政使驻南昌。

苏北淮安府清江埔有漕运总督与河道总督。后来还有江北提督一职,也驻清江埔。

两江总督理论辖区内,有三省,三总督、三巡抚、四布政使。

弱势一点的两江总督,政令甚至出不了南京,看着地位高,其实挺没劲。

顺便,江南省分拆,考试没分,被称为南闱,天下第一乡试。

第38章 线式革命

联邦本土,陆军王微堡。

蔚蓝的天空,朵朵白云点缀其中。

青色原野上盛开着各色鲜艳的鲜花,在微风中轻轻摆动,散发出令人心旷神怡的清香。

一条吉兰丹河的支流在原野上蜿蜒流淌,水声清亮。

清脆的军鼓声响起,乐手吹响音色锐利的短笛,低声辉煌而有力。《A fox in the yard》那欢快而富有节奏感的乐声在原野上回荡。

3道鲜红的纵队踏着鼓点进入原野,每分钟75步,每步0.75米。

左翼营纵队正面一排60人,分属两个连,间隔有一位徒步军官。

右翼营正面一个连,每排30人。

每名士兵左手持枪,左手托住枪托,枪身倚住左肩。持枪高度经过反复试验,处于适中位置。避免了持枪过高,枪支前后摇晃,士兵左肘向外延伸,占据太大空间。也避免了持枪高度过低,左臂左肩过于疲劳。

排面每名士兵与左右战友肘碰肘,占据0.5米的正面,后排士兵距前排士兵背包距离为0.35米。

左翼营纵队正面宽度约为30米,右翼营正面宽度约为15米。

右翼营连与连之间的纵向间距15米,为单个连的正面宽度。

左翼营连与连纵向间距为左翼连一半。

两位少校营帐穿着华丽鲜艳的军服,骑马走在纵队侧后方。

在两个步兵营左翼后方,一个12磅中加农炮连,6门炮呈放列状态。木制的炮架涂成深蓝色,在翠青的草地上,十分养眼。

相邻火炮间隔8米,各炮牵引前车位于火炮右侧后方。

每辆前车装有40发带木制弹托的整装弹药。其中25发实心弹,10发重霰弹,5发轻霰弹。

木制弹托并不太好,虽然弹托增强了射击密闭性,有利于发射药助推,却会刮伤炮膛,影响身管寿命。最好是用动物皮毛织成护垫,如猪鬃马鬃,缺点是比较贵,木头毕竟便宜。

炮兵连弹药车位于火炮放列阵地30米后。每门炮配属1辆弹药车,单车装60发炮弹,其中40发实心弹,10发重霰弹,10发轻霰弹。

炮兵指挥官最重要的技能是观察地形。

军校教会的只有火炮操作、数学、各种天气、地面硬度下实心弹威力等技术业务。

如何利用将手中的炮结合战场地形打好,全凭炮兵军官的经验和天赋。

最好的炮兵军官一眼扫过战场,就能发现哪里适合布置火炮阵地,哪里虽然不合适,但随着战局发展可能会成为影响战斗走向的关键位置,随时准备机动火炮到合适地点。

一旦进入战斗状态,全军指挥官将很难再控制炮兵部队,全凭炮兵指挥官本身的能力调整机动。

重炮连上尉放下望远镜,大声命令。

“表尺10,实心弹,一发装填!”

少尉炮长暨右炮手最后确定一次水平射角,没有问题。

左炮手转动螺杆,运动炮身仰角到指定位置。螺杆是最新的技术突破,只有新军炮兵装备了新式炮,其他炮兵还是老方法,在炮尾钉木楔完成炮身俯仰。

配属各炮作战的步兵从前车取下实心弹,弹重12磅,发射药重2kg。

一个炮兵连满编226人,1名上尉,2名中尉,6名少尉,36名炮手,60名马车御手,5个骑马宪兵,其余为铁匠铺、兽医等勤杂人员和步兵。步兵可以近距保护火炮,也可以帮助炮手调整火炮位置,搬运弹药。

左右炮手,一位军官一位士官之外,每门炮有5个辅助炮兵。炮兵将弹药放进炮膛,调转炮刷,以尾部作为推弹杆,将炮弹一推到底。随后用火门通针插入火门,刺破药包,再插入引信。

击发手点燃击发杆上的火绳,向炮长确认火炮发射工作全部完成。

各炮长向连长回报,“本排火炮备便!”

“开炮!”

击发手点燃引信,沉重的12磅实心铁弹飞出炮口。

炮兵上尉举起望远镜,几秒钟后,炮弹落在700码的位置,弹起,激起一片尘土。炮弹跳跃飞出300多码,再弹起,飞出200码,第三次弹起,飞出100码。

完美跳弹射击。

炮兵射击的同时,两个步兵营长分别命令。

“全营,立定!”

右翼营少校紧接着命令,“全营跟随第一连向右行军。”

右翼营依然成营纵队,变成沿着战场横向开进,到指定位置后,营长再下令。

“各连以左标兵为轴,半旋转。”

因为各连横队之间的纵向间距刚好是横队宽度,所以半旋转填补间距后便成了连续三排横队。

左翼营则是另外一种阵型。

营长下令,“全营,战斗队形!”

左翼营以第一分营为基准,后续各分营的两个连向左右斜向展开。

斜向展开有两种方式,一种是用斜步开进,这种复杂的步法能在斜向前进同时保持队形。

另一种较为简单,各连转向一个角度,直接开进到第一分营基准线上,再半旋转调整队形。

左翼营这次用了较简单的步法。

两个营各自在2分钟内,完成营纵队到营横队切换。

每营9个连,8个包括掷弹兵在内的线列步兵连和1个以散兵线作战的轻步兵连。

每连正面15米,营横队正面130米。

第三营与左翼营一样,列成分营进攻纵队,即连纵向间距为连横队宽度一半。这个营在战线后列为预备队。

炮兵继续射击,指挥战斗的步兵团长下令,“进攻。”

军乐队更换鼓点节奏,比之前舒缓的慢步行进节奏更快。

三个营保持队形向前推进,进攻步法为每分钟100步。

在步兵距离目标阵地400步的地方,炮兵停止射击。

团长命令全团停下。第一排士兵跪地,第二排士兵站立,第三排士兵枪从第二排肩膀伸出。

随着指挥刀挥下,齐射从两个营的中央开始,向两翼扩展。黄黑色的硝烟迅速弥漫了整个队列。

第三排士兵枪管中喷出来的杂物落下,灼伤一些第一排蹲地的士兵。

第一排蹲地的士兵需要站立,队列出现混乱,各连长大声呵斥后,才稳定下来。

第二次齐射有些乱了,因为士兵混在一起,第一排士兵无法蹲下。部分第三排士兵未参与这次射击。

原本按照极限训练速度,有的士兵1分钟能打出6次射击,全排能齐射4次。因为这个小小的插曲,这次营齐射1分钟只打出了两次。

对着400步以外目标齐射5轮后,两个横队继续前进,在300步距离再次齐射。到200步,横队至此停下,不再推进。

一个乘骑炮兵连从右翼1公里外以连纵队,两炮车并列进入战场。

连全员乘马,辖6门4磅炮,火炮挂在前车上,炮口朝下。

乘马炮手在火炮后方以两骑纵队跟进。

骑炮连赶至步兵战线附近。

连长上尉举起右手。

“以第一排为基准,展开横队!”

第一排两门炮继续前进,后续2排4门炮从右翼出列,追上第一排,形成骑炮兵横队。

“停止前进,下马!”

骑炮兵下马,将马交给身后打马桩的战友。

“放列!”

炮手跑上前,解开火炮前车,调转炮口。

射击流程与重炮连基本相同。

从炮手下马至聚拢炮车旁边,用去30秒。

从解开前车到完成火炮放列,用去30秒。

装填,火炮备便用去30秒。

乘骑炮连自1公里外出发,至开火,总共用去6分钟。

训练无须极限射速,全部射击流程走完,在2分钟内,乘骑炮连打出6次射击。

最后换上40发重霰弹的弹筒,对400米外的目标阵地在1分钟内打出4次射击。

骑炮连阵地被硝烟弥漫。

第二线的第三营指挥官。

“全营,刺刀冲锋!”

第三营攻击纵队从左翼超越步兵横队,冲入目标阵地。

两个横队营维持阵型,向前推进,支援纵队步兵。

信号弹向上升起,演习结束。

原野边缘的一座小丘上,守序起身鼓掌。

一群华丽服饰的陆军将领和上校也跟随起立。

守序喃喃道,“就是这个,这就是我们需要的。”

卡尔朗格曼叹息道,“路德维希,我们过去掌握的所有战术,所有作战经验,父辈告诉我们的所有技巧,在这一刻,全部可以丢弃了。”

菲尔霍夫依然举着他的望远镜,“确实很震撼,卡尔。元首告诉我的时候,我还有点不信。这下看来,他说的甚至还保守了。除了骑兵,莫里斯和古斯塔夫阿道夫的东西可以全扔了。”

“真是遗憾,当初我们要是有这样的体系就好了。”

“新战术,不摸索个几十年哪里能用。卡尔,当初给你这样的武器体系,你也用不好。”

“路德维希,你在台北不知道,如果不是元首给了我们一套操典草案,我们恐怕还在研究到底是用6排横队还是3排横队。究竟要不要在步兵营中保留长矛兵编制也争论了很久。”

“还有乘骑炮兵,真是没想到,炮兵也可以用来伴随进攻。”

“即便没有炮,原先火绳枪兵间隔1米的松散战线也会被密集射来的燧发枪齐射打成渣。”

另一边,陆军司令霍尔雷恩对着参谋总长威斯特海姆苦笑道,“战场如果变成这样样子,我可以退休了。”

威斯特海姆点点头,“我们剩下的经验中,只有带兵,参谋条例和后勤安排还能用一用,其他全要抛弃。”

“扩充士官学院将校班为高级军校,就放在这。全军所有军官轮流入校学习,即便是将军也不例外。”

“就该这么做,我们也要学习。”

霍尔雷恩有些感慨,“我就算了,老了。你把后面那些年轻人安排好就行。”

“长官?”

“我就负责在元老院给你们争预算吧。”

远方硝烟散去,守序转过身,“去看看士兵们。”

第39章 来复枪

军官骑上战马,从观战的小丘直驰步兵团方位。

军官们都穿着颜色鲜艳的制服,这能增加军官荣誉感,也便于士兵在硝烟弥漫的战场找到指挥官。

唯有守序穿着一身普通的灰色猎兵军服。

整整一个满编胸甲骑兵中队以纵队伴随骑行。

胸甲骑兵是重骑兵,平均身高在175cm以上,战马肩高超过148cm。

抛光的胸甲银光闪闪,军官胸甲镀上一层金边,胸前披着红色绶带。

每名骑兵装备一把直剑和一对燧发手枪。直剑双面开刃,全长950mm,宽34mm,厚6mm,黄铜护手。

一个骑兵中队2连,每连2个排,共172人。每个骑兵左右宽度约为1米,前后距离约为0.6米。骑兵与步兵一样,以连横队为基本队形,所有队列变化均基于连横队。中队纵队4个排顺序开进,每连2排横队,正面宽度约为40米。

骑兵是线式战术时代变化最小的兵种,骑兵总监沃尔特.冯.安格利斯不用担心他会失业。

安格利斯原本想采用三排骑兵横队,守序毫不犹豫地予以拒绝。联邦骑兵本来就少,采用三排横队覆盖的战线更短了。

三个步兵营排成分营紧密纵队等待检阅,即每营正面展开两个连横队,各连纵向间隔4分之1个连横队宽度。

守序纵马骑过步兵队列。

硝烟染黑了年轻的脸庞,汗水顺着下巴滴下,脸上黑一块白一块。

线列步兵平均身高164cm,个高的站在前排,矮的站后排。

轻步兵平均身高160cm,掷弹兵平均身高170cm。

掌旗兵和2个护骑兵手执团旗站在全团正前方。

陆军第一团3个营,每个营近1000人,大部分都是16—18岁的孩子。其中又以守序从大陆救回来的孤儿为主。

陆军的肉食也许不够,但鱼和植物油管够,相对充足的营养和训练赋予了孩子们精瘦却健壮的体魄。

守序勒住马缰,战马人立而起。他摘下军帽,在空中挥舞半圈,高声对新建陆军第一团说道。

“第一团的士兵们。我看到你们象高山洪流一样冲击而来,你们推倒、驱散了所有阻碍你们前进的东西。你们的父母一定会为你们感到骄傲!是的,士兵们,相信你们的军官,用好你们手中的步枪和刺刀,我们能征服世界!”

此刻,守序从他们眼中仿佛看到有火在燃烧。

守序身后,一名胸甲骑兵抽出直剑举向天空。

“万岁!”

军队沉默了片刻,接着,所有的士兵高高举起他们上了刺刀的步枪。

“万岁!”“万岁!”

守序脸涨得通红,甩蹬下马,

走到掌旗兵面前。

被硝烟熏黑的团旗在风中飘荡,军旗四角点缀着橡树叶,正中是一只黑色,展翅翱翔的金雕。

守序牵起军旗的一角,深深亲吻下去。

……

完成任务的线列步兵解散,他们今天打出大约20次齐射,列队行进3公里,回营休息了。厨房准备了大块炖鲸肉,满满都是油脂,给士兵补充体力。

3个猎兵连留在训练场。

与线列步兵不同,猎兵连更多是老兵,新兵也是来自内陆的移民庄屯。面对层出不穷的印支虎,网纹蟒,这些移民中的猎人在与大自然的生存搏斗中练就了一手好枪法。

守序走到一名站得笔直的猎兵面前。军服右胸前有一朵白色的鸢尾花,这说明他是一名精英射手。

猎兵穿着灰色的制服,没有线列步兵红色制服那么鲜艳。

装具与线列步兵差不多,全身一共挎着五条皮带,分别装载衣服、三天的食物、水壶镜子梳子锤子阵线等杂物,还有必不可少的步枪、弹药和刺刀。

每人的背包里都有两件备用上衣,两双胶底布面的军鞋,两双军袜。

因为是训练,所以士兵带齐了全部行囊,在联邦本土这个季节,日常其实用不着带这么多衣服和鞋,比起制式军鞋,士兵更喜欢穿草鞋,通风透气。

与火绳枪手相比,燧发枪兵不再需要背负1里长的火绳参战,但他们的负重没有减轻,军队倾向于让士兵背负最大的物资以保证在尽量少的辎重马的条件下,维持更长时间的战斗力。

一个士兵的全部负重超过30公斤,背着如此沉重的行囊打仗会很累。

1年多前,还是试验营的陆军第一团参与了征服南方几个小国的实战。

战斗中很多士兵丢弃了他们的背包,减轻负重上阵在战时当然很有利。但这给后续战斗造成很大困扰,因为丢弃的背包战后相当一部分找不到了。作为惩罚,陆军让士兵自己出钱重新买回装备。

“把你的武器给我看看。“

“是,元首。“

守序打开猎兵的弹药盒,一共有60发定装子弹,比线列步兵少20发,里面还有两块备用硝石。

燧发枪的燧石夹在击锤上,有个薄而平直的石刃。士兵扣下扳机,石刃刮擦击砧产生火花,击砧被刮擦的同时移动,打开药池盖,火花引燃火药。

燧石多次使用后,石刃变钝,打火效果就差了,所以燧石是易耗品。一般一块燧石打30次建议更换。

火绳枪击发率一般在50%,燧发枪击发效果比火绳枪更好,陆军目前试验得到的结果,燧发枪大约有7成可以成功一次打响。

与线列步兵一样,猎兵所用的刺刀是套筒式,区别在套入方式上。

陆军试验了很多种刺刀套筒。这个时代,肯定无法生产足够精度的卡座刺刀,而套筒刺刀与枪管之间的连接也是大问题,不可能生产出正好匹配枪管的套筒,所以就需要一些额外的固定件。

各种带弹性件的刺刀陆续被淘汰,问题都是可靠性差并且价格贵。

剩下的套筒有两种。

猎兵刺刀套筒上有个带卡槽的螺栓,套上去后旋转拧紧。

线列步兵的刺刀套筒上有一个之字形的开槽,将枪管准星套入开槽内,用一个套环旋转卡住。

陆军反复试验,定装了后一种刺刀。

猎兵使用的套筒刺刀倒不是有什么额外的好处,只是作为批量生产的竞品,螺栓套筒数量有点多,丢了可惜,就配发给很少参与刺刀冲锋的猎兵使用。

精英猎兵最特殊的装备是那杆步枪。

这是一杆带膛线的来复枪。

枪身下有一根铁制推弹杆,这是一项极为重要的技术改良,欧洲的燧发枪和火绳枪都使用木制推弹杆,极大限制了装填速度。

铁制推弹杆目前全球只有联邦装备了,这根铁杆很硬,重1斤多,增加了士兵额外负重,但与加快装填速度相比,缺点不值一提。

与燧发枪一样,线膛枪不是什么稀罕东西,1500年前欧洲就有了线膛枪。当时的膛线比较浅,而且是直线。

1550年左右,欧洲一支火绳击发的线膛枪价格比两套普通板甲略低,虽然贵但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

欧洲线膛枪数量还是很多的,很多家境富裕的猎人都会买一杆,能让打猎效率成倍提高。

欧洲军队当然也装备了线膛枪,但没作为制式兵器,数量很少。

联邦陆军基本与欧洲主流陆军同步换装燧发枪,这东西不是高科技,差距只在工艺水平。比较起来,得益于三亚优质铁矿石,又是用木炭和精炼炉练出来的熟铁,造的枪管比欧洲多数产品质量更好。

线膛枪就不同了。

线膛枪之所以没在欧洲成为军队主流装备,有两个问题。

第一是装填速度太慢,为了保证子弹能够旋转,必须将弹丸嵌入膛线,因此子弹直径大于弹丸内径,装填子弹时得用木槌把子弹敲到位。

第二是膛线损耗很快,每次敲击都是在伤害膛线。

这两个问题对民间猎手来说并不重要,但对军队就是致命问题了。线膛枪三四分钟才能打1发,同时间燧发枪打出8—10次齐射,不成比例。

针对这个问题,有人提出修改意见。

既然目标是让铅制弹丸楔入膛线,而铅很软,那保持枪管口径大于子弹,但缩小最后的弹膛,装入子弹后用铁通条用力捶打,铅弹变形扩张,一样能贴住膛线。

设计简单有效,修改后的线膛枪装填速度大大提高,但随之也带来另一个问题,铅弹变形过于剧烈且不规则,影响射击精度。

后来有士兵自己融铅把子弹做成圆柱形,一定程度上缓解了子弹变形的问题,但没解决。而且枪管前后直径不一,加工难度也比较大。

陆军换了个思路,既然需要子弹变形,在直径前后一致的枪管尾部增加一根短钢棒也能达到目的。

铅弹捅到底后用力捶打,短钢棒顶住子弹,弹底就会撑开与膛线紧贴,弹头不规则变化不那么剧烈,可以接受。

最终方案下制造的来复枪,在对400步,1.2米宽,1.8米高的目标靶100发射击测试中,命中了20发。平均每10发子弹花费25分钟。

在200步,这个成绩提高到48发,平均每10发子弹花费时间降到11分钟。

对400步远,10米宽,1.8米高,3厘米厚的杉木板射击中,100发命中51发,其中26发穿透,这说明在400步的距离,线膛枪依然有比较充沛的杀伤力。

这样的射击成绩让人咋舌,陆军迅速接受了线膛枪。

滑膛枪非常可靠,是可以传家的武器,打1万发不出问题很正常。

来复枪就不行了,膛线被摩擦烧蚀,枪管后部的钢棒承受最多的冲击,使用寿命不高。而且这东西一旦坏了很难修。

价格与可靠性共同决定了,滑膛枪依然是联邦陆军的主战武器,来复枪只用于装备轻步兵连中的精英射手,他们更多是以散兵线而非齐射投入战斗。

第40章 骑兵和军费

演习当天剩下的时间,守序观摩了猎兵和骑兵训练。

猎兵基本都是猎户出身,参军前枪法就很好,给了线膛枪后更是如虎添翼。陆军对猎兵的训练主要是队列和适应实战的勇气。尤其是要求精英猎兵在弹雨纷飞的战场上找到敌军官、炮兵、堡垒射击口等高价值目标。

最后出场的是骑兵。

联邦目前有1个重骑兵团,下辖4个胸甲骑兵中队。一个骠骑兵团,骠骑兵团下辖4个猎骑兵中队,编制类似于胸甲骑兵。

骠骑兵无甲,装备一把弯曲的骑兵刀,刀尖前部双刃,后部都是单刃。刃长 865 mm,宽 35 mm,宽 7 mm,黄铜护手。热兵器有一把短管卡宾枪。战马肩高只要求142mm以上,士兵身高不作要求。第1骠骑兵团士兵主要是来自印度的锡克教徒,陆军允许使用骠骑兵使用个人风格的装饰和武器,因此这个团士兵相当一部分人自己买了长枪,所有人头上都裹着厚厚的锡克头巾,带有很重的三味。头巾其实是一种不错的防具,能很好保护士兵头部。

骠骑兵未参与本次演习,胸甲骑兵团给将校们表演了骑兵横纵队切换,快步冲锋。

新战术体系下,骑兵变化较小,进攻时的要点在于收紧队形。

骑兵数量很少,骑兵总监沃尔特最重要的工作是建立了一套战马繁育和骑兵训练体系。

骑兵通常倾向于招募拥有骑乘经验的人员,但显然,联邦大部分骑兵依然是从未骑过马的普通农民。

最开始的训练和步兵类似,骑兵首先得是一名士兵,为了让新兵学会笔直站立,成为一名高效的杀戮机器,骑兵新兵得与步兵一样学习站姿与队列,实际上更多的情况是,沃尔特带着军官走访各个步兵新兵营,挑走看上去平衡感比较好的士兵。

步行训练让骑兵了解步兵机动知识,也让士兵脱离了天生的农夫步法和习惯,给予士兵应有的超出众人的自信,优雅的步伐和军事氛围。

完成第一步后,骑兵新兵成为一名训练有素的士兵。

第二步,新骑兵以个人为单位学习骑乘相关动作。宝贵的战马当然不能在这个环节交给新兵糟蹋,所以新兵首先跟随老兵学习如何给马装上马辔、马鞍,帮助铁匠修理马掌。

老兵认可新兵完成这步训练后,新兵才能在马术教官手下接受马术训练。战马依然不能交给新兵折腾,新兵训练使用的是木马。教官起到的不仅是监督和保护,打骂更少不了。

这个环节后才是真正的马术训练,开始的训练用马使用的是南洋矮小的本地马。这种马相对更便宜,更容易获取。当新兵终于学会骑马后,教官就会要求他们不使用缰绳,仅凭下身在马上坐稳。这是在战斗中空出双手战斗的必备课程。

此后,新兵将逐步学习单手、双手控缰,使用马靴上的马刺,控制马的速度和方向。如果失去马鞍、马镫、马辔,如何上下马。

在马术训练的同时,骑兵得学会刀剑、枪械使用方法,装填、拆卸、修理、组合手中的武器。

在单人马术训练完毕后,最后一个环节,才是骑兵队形练习。

两人一队,四人一队,继而排横队,连横队,连纵队。骑兵要求与步兵一样,以密集队形展开机动和战斗。

骑兵使用稻草人练习剑术。在马背上装弹,射击。要求骑马跨过平地、壕沟、篱笆、木栅时保持稳定,沃尔特在胸甲骑兵团营房附近有个宅院,每天早上他出门都要骑马跨过门前的障碍物,沃尔特要求所有骑兵都能完成这些。

完成骑兵队列训练,能力最强的骑兵还会接受进一步战斗训练。那是严格的个人武技、骑术和枪法训练。这部分骑兵是精英兵种,沃尔特用很高的标准要求他们,如果他们能通过文化课学习,将迈过那道极深的鸿沟,由士兵成长为军官。

骑术最好的部队是未参与演习的第一骠骑团,那个团的骑兵甚至能在进攻中弯腰捡起地上的东西,或是奔跑中取下对方的帽子。

在沃尔特的骑兵训练体系下,从一个资质不错的农夫到共和国骑士,一般士兵需要接受2年左右的训练。期间有许多人因伤亡退役,更多人在某个环节无法通过测试,被退回到步兵部队。

联邦没有充足的牧民兵源,骑兵兵源与步兵一样来自农民和工人家庭。多数骑兵并不会在马上炫耀花式技巧,他们的马术与鞑靼人相比没有优势。他们的战斗力来自于别的东西。

守序对骑兵训练很满意,唯一的问题就是人数太少。

骑兵总监沃尔特.安格利斯耸肩道,“你这个问题充钱就能解决。”

守序:“请具体讲。”

“引进更多印度战马,找多更多身材高大的士兵。”

“我们会引进足够的卡提阿瓦马,可是与计划中的步兵数量相比,骑兵比例太小。全部依靠进口战马不现实,你有没有别的办法?”

“显然,骑兵总监部已经注意到现实问题。我正在训练第二个胸甲骑兵团,并着手组建第一个猎骑兵团。”

“猎骑兵团?”

“战马肩高在135以上,142以下的轻骑兵团。装备由国家供应,没有胸甲,主要是马刀和卡宾枪。这种骑兵没什么优点,就是比胸甲骑兵便宜。猎骑兵对士兵身高要求在165以下,我想兵源一定多了不少。”

“我支持,不过身高165以上170以下,战马在142至148之间,你似乎遗漏了?”

沃尔特咧嘴一笑,“遗漏是不可能的,这部分资源我计划用来组建一个介于重骑兵和轻骑兵之间的兵种。”

“两用骑兵?”

“类似。”

“为什么不立即去做?”

“没钱……”

守序背着双手,“我们将着手解决这个问题,晚上在王微堡开会,到时你提个方案。”

“你放心,方案早就准备好了。”

守序轻轻点头,“结束训练,让士兵们回营。”

当晚,陆军举行将官会议。

执政官马尔蒙最近忙于竞选,并未来王微堡观摩本次演习,因此会议上守序坐了首位。

霍尔雷恩戴上老花镜,翻开厚厚一叠陆军整备案。

守序举起手,“老将军,具体细节我回去看,你们说要点。”

霍尔雷恩丢下纸质资料,相应的数据都在他脑子里。

“不计奴隶,我国目前有140万人口,并且在快速增长中,除去各殖民地警备队,陆军认为至少需要2个野战师才能满足国防需要。”

守序一点头,“2个师,确实不能再少了。”

“火绳枪、冷兵器和旧式火炮大部分淘汰给各殖民地的警备部队,陆军全部换装燧发枪、刺刀和带螺杆的新型火炮。”

霍尔雷恩说,守序记。

陆军将采用方块制,每师2旅,每旅2团,每团2个作战营,1个后备营训练新兵。

师直辖1个掷弹兵营,1个炮兵营,1个骑兵团,1个辎重营,1个工兵营,以及野战医院和卫生勤务分队等辅助单位。

旅直辖1个炮兵连和简化的勤务分队。

队属火炮有1个连6门12磅加农炮,2个连12门6磅加农炮,1个乘骑炮兵连6门4磅炮。旅属炮兵连还有2门5.5寸榴弹炮,全师一共24门加农炮,6门榴弹炮。

不计后备新兵营,全师共9个步兵营,满编人数14500人,战马3000匹,主要为辎重挽马。

“为装备这两个师和陆军直属部队,我们一共需要准备4.5万杆燧发枪,30万颗燧石,第一批储备1000万发整装弹药。根据兵工厂的报价,生产计划安排在3年,加上来复枪、刺刀以及工兵装备一共需要大约30万英镑。”

“100多万两白银,”守序点点头,“仅仅是步兵的武器装备。”

威斯特海姆:“炮兵配齐马匹和装备,需要17万英镑出头, 60多万两。”

两个师的队属炮兵加上备用火炮大约40万两就够了。

在队属炮兵之外,陆军要有一支直辖的重炮兵。分别是一个24磅攻城炮兵营和一个10寸重型臼炮营,这两支重炮部队暂未考虑配齐挽马,只是部队组建费用。

沃尔特:“陆军将再组建1个直属的重骑兵团,2个队属的猎骑兵团,再加1个从各地招募的华人士兵组建的骠骑兵团,1个中型骑兵团。加上我们现有的2个骑兵团,一共是7个骑兵团,我们需要大约7000匹战马。军费一共是110多万两,分3年投入,组建的装备费我每年需要35万,军饷马料,替换战马一共每年70万两。”

“我们还要组建专门的工兵部队,尤其是目前急缺的专业舟桥工兵。”

“战斗工兵也不能忽视。”

“医护人员严重不足,必须扩大招募。”

“必须建立与目前军队规模匹配的后备动员体系,这就需要我们招募一部分老兵在后方训练新兵。”

……

守序一一在笔记本上记下。

“还有吗?”

第41章 盛宴

无人再提更多要求,守序做总结。

“不计军饷,我大约要给你们找到400万两。成军后如果大强度训练,军费开支是个无底洞了对吧?”

霍尔雷恩有些不安,“我们计划分三年组建新军,所以军费是分年投入。”

威斯特海姆:“因为是从无到有新建一套体系,前2个师比较贵,后2个师能便宜不少。”

霍尔雷恩急忙道:“我们只做了2个师的计划,后2个师只是设想。”

守序皱着眉头,没在意陆军的野心,“海军也要求换装螺杆炮和燧发枪,我和斯特林商量后,他不再要求换炮,但海军和陆战队坚决要燧发枪,这又是1万杆,最少也得花20万两。”

如果海军也坚持换炮,守序估计就吃不下这顿饭了。

威斯特海姆犹豫着道,“如果实在有困难,我们可以适当减少一些技术装备。”

守序举起右手,“不,现在谁都不知道陆军上了战场是什么样子,在获取可靠的实战反馈,装备和训练经费都不能省。”

霍尔雷恩:“内阁连1个师的经费都不愿意拨,我们能怎么办?”

守序笑了笑,“路德维希,解散门口的卫兵,现在我们需要讨论最关键的问题,政府。”

梅登渴望在这一届登上执政官的宝座,陆军和军火商、钢铁商人在背后推动他。

国内有140万人口,因为移民的原因,其中的青壮年比例比正常国家更高。老龄化国家只能守成,而青年国家天生具有扩张性。

菲尔霍夫转着酒杯,“陆军官兵都来自中国大陆,随着他们成长,我能从他们的眼神中看到某种升腾的渴望,我担心,照现在这样发展下去,这股升腾的火焰迟早有天会烧死我们自己。”

卡尔朗格曼:“我们都知道陆军扩编后要干什么,其实那并不以我们这些高级军官的意志为转移。”

菲尔霍夫一笑,“如果不顺应军队的意思,恐怕在少尉们鼓动下,某些少校会有很危险的想法。台北靠近前线,问题更严重,这几年发生过数次不幸事件。”

守序看着这群肩挂金星的将军。

最近有一些很不和谐的声音,如果梅登在选举前凑不够票,陆军将带着胸甲骑兵和野战炮兵进入首都。

守序敲着桌子,“绝对不允许出现任何可能分裂国家的出格行为,我们有宪章和元老院,所有举动必须合法。”

卡尔朗格曼:“道理我们懂,这几天我先后警告了2个少校,3个尉官,这仅仅是我知道的。”

菲尔霍夫嘿嘿笑着,“现在我们还能靠威信压制。再过几年,等少校成了上校,少尉成了上尉,我们再拿什么压?”

威斯特海姆摇着头:“压不住的,必然的事情。”

守序盯着卡尔的脸,判断他的话中有几分真,几分假。

如果没有某些将军的纵容,这种情况可能会蔓延这么快吗?校尉级军官每日忙于训练,是谁在鼓动宣传他们?

据守序所知,卡尔朗格曼娶了一位流亡的中国贵族女子。

陆军压抑太久,当复仇的心态与扩张的欲望结合,高级将领们又看到权力急速膨胀的前景,这就是一股难以阻挡的势力。

政变并非天方夜谭。

守序慢慢抽着烟斗。

搞政治讲究的是顺势,水到渠成。

按照守序原先的计划,军队不宜在目前这个阶段扩张。最好是再过5年,澳洲金矿产量增长,国内税基人口更多,届时再进行一些大的举动。

可是守序等得了,国内很多人等不了。

梅登首先站出来破坏当初让马尔蒙连任两届的默契。

陆军中的元老迅速跟进,造成眼下的尴尬局面。

守序曾试图压制国内危险的想法,但他也无力对抗逐步羽翼丰满的扩张机器。如果不支持这股力量,他会丧失很多支持者。

卡尔朗格曼:“我们给士兵吃得太好了,好到他们忘了被鞑靼人支配的恐惧,好到他们看不见战争是多么可怕的事情。”

霍尔雷恩长长叹了一声气,“战争会让无数个母亲失去儿子,无数个妻子失去丈夫,断手断腿的老兵沿街乞讨,青壮上了战场,村庄只剩老弱妇孺,农田大面积抛荒。”

30年战争中,德国悲惨的遭遇重新浮现在众人眼前,那比明末混战强不了多少。

卡尔朗格曼:“说这些都没用,我们无力也无须改变。我们应该关心的是怎么说服海军。”

陆军倾向很明显,而国内的军火商和重工业人士只要能获得订单,才无所谓钱用在哪里。所以问题关键在海军。

威斯特海姆:“目前我们的票与马尔蒙数量差不多,都只有三分之一。海军站在哪边,哪边肯定赢。”

沃尔特:“那帮英国佬会支持我们吗?”

菲尔霍夫笑了笑,“就我在台北看到的情况,海军也面临与我们一样的问题。水兵在训练之余,同样也会想起多年前遭遇的一些往事,比如屠城,水兵同样也满怀怒气。但你们知道,海军比起我们,总是缺乏荣誉感,他们在士兵管理上更倾向于使用严刑峻法,所以问题并未明显表现出来。”

卡尔朗格曼嘴角带上一丝揶揄,“海军真是应该知耻。”

菲尔霍夫嘿嘿笑着。

威斯特海姆:“我觉得海军未必会支持马尔蒙。”

“哦,请讲。”

“目前国内有资格竞争执政官的就那么几个人,海军里有4个。斯特林、科林伍德、阿勒芒和爱德华,都是从美洲启航时的舰长。即便一人一个任期,也未必能轮全。”

卡尔朗格曼:“对了,斯特林不动,科林伍德就当不上海军提督。”

威斯特海姆:“本届过后,如果我们以支持海军连任三届执政官为条件,他们会同意吗?”

“海军干三届?”守序看向霍尔雷恩,“老将军,这对你恐怕不太公平。”

霍尔雷恩苦笑道,“我不适合干政治的事情,从个人倾向来说,我也不支持陆军干涉政治。”

“你们呢?”

沃尔特、朗格曼和菲尔霍夫对视一眼,明白他们必须放弃某些东西。

“我们对执政官的位置没兴趣。”

守序看着每个人的眼睛,“确定了就不能反悔,后面的执政官让给海军,我带你们去获取更大的荣誉。”

“遵命,我的元首。”

守序离开陆军总部。接下来,他跑遍了海军、华人社团和自治的异族社区。

守序出身自海军,从建国起,海军已经连任了3次执政官。

陆军的势力越来越大,政治地位越来越高,斯特林、科林伍德、爱德华同意让陆军获得一次执政官任期,但他们的条件是陆军扩军不能影响海军正常发展。国内税收和矿山支出依然要维持在海陆军2比1的比例。

守序和梅登同意了海军的要求,陆军扩充将依靠澳洲金矿税收抵押获得的债券。

凯岩是世界级金矿,加上龙石岛,获得源源不断的人力补充后,每年到40万英镑并非难事。政府将从中获得25%的所得税。以10%的利率发行长期债券,金矿税收支付利息,第一批筹集400万两建军经费,本金偿还将以借新还旧的形势滚动倒下去。

军火商、贸易商、三亚钢铁集团、各路矿山主被如此宏大的支持计划震惊了,梅登向寡头们许诺,只要他上台,人人都能发财。

税收用于支付利息,如此巨大的军备开支计划,最终偿债来源是什么?人口、出产和贸易数据必须跟上同步增长,举债才是可持续的。但在政府采购的盛宴下,此时只有极少数人想到这个问题。

……

一个月后,马尔蒙在执政官邸找到守序。

“看来我是无法连任两届了,是吗?”

“对不起,这不是我的本意。我原本计划是在1661年扩军,但我挡不住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你没有骗我。”

“我可以发誓。”

马尔蒙笑了,嘴角带着一点苦涩,“现在说这些其实没有意义了。”

“确实。”

“我们是军人也是政客,还是来说说政治吧。”

“公爵,霹雳州作为世袭领地,那里有锡矿,另外,你可以随便挑选一块殖民地作为总督。”

“你才是侯爵。”

“我志不在此。”

马尔蒙点点头,“现在的殖民地我不要了,支持我开发新西兰,我听说那里农业条件很好,气候始终,风景非常美丽。”

“能否给我3年时间?3年后每年拨20万两白银开拓新西兰,另外,你的开拓公司30年免税。”

“在这个条件下,我退出竞选。”

守序给马尔蒙倒上一杯烈酒。

马尔蒙接过去后,对守序道:“你怎么知道我不会支持你们的扩张计划?”

守序摇头,“我不知道,陆军选择了梅登,我只能支持他们。”

“我现在退下来,似乎陆军成功我也是受益人?开拓新西兰需要海量的人力。”

“我们只能从一个地方获取足够便宜的人力。”

“这就是你们的计划,对吧?”

“你也意识到了。”

“我已经让长子与一位华人贵族小姐订婚。”

守序举起酒杯,“恭喜。”

————

(本卷终)

第1章 钢铁脊梁

联邦第一座蒸汽鼓风高炉投产。

军乐队演奏进行曲。

乐曲开始由低音弦乐猛烈奏出,主旋律第一次出现时,坚定,却压抑低沉。

煤在燃烧,蓝色火苗烧灼锅炉。

蒸气导入一具直径32英寸的汽缸,通过活塞,驱动梁式蒸汽机巨大的铸铁机械臂,一上一下,做着往复运动。

年龄只有十几岁的童工操作各种阀门,浑身湿透,可能是汗,可能是水雾,无法区分。

冷水注入,汽缸冷凝,雾气弥漫在布满铆钉的锅炉和铁臂周围。

机械臂右侧的蒸汽机驱动左侧的鼓风机,鼓风机汽缸由黄铜铸成,活塞将空气送进高炉。

风压约为1磅/平方英寸,超过单纯的水力机组,足以改小高炉风嘴。改小的好处是可以在炉身上开多个风嘴。

守序眼前这台高炉有两台蒸汽鼓风机,1左1右。

木炭填料最多支撑高度13米的高炉,守序眼前的这台高炉大约10米高的炉身,已是现在全球第一大高炉。

两台鼓风机的设计除了在必要时一起送风,更重要的是在一台鼓风机损坏或者维修时还能维持高炉运转。

如果不配蒸汽机,单纯使用水力机组,风压很难满足10米高炉的需求。

1650年代英国高炉通常在7米左右,英国人正努力增高他们的高炉,一步一步,缓慢却坚定地向上攀登。

英国仍在使用手风琴式皮革鼓风箱,但在亚洲,中国和日本都有结构更合理的木制活塞式鼓风箱。联邦所要做的是用黄铜将活塞鼓风箱金属化。

高炉铁水可以制造一些对质量要求比较低的器具。早期曾有一些大炮采用高炉生铁直接铸造,使用的军队把工匠家人问候了个遍。

高炉生铁下一步生产分两个过程,提纯和精炼。

炮弹生产采用手动鼓风的木炭小高炉提纯,中国的匠人对这种小高炉生产工艺掌握很好。

生产更大的铸件用有焰炉或是反射炉精炼。

最重要的铸铁炮采用反射炉,炉床面积大约2平方米,可放20个料堆或坩埚,开始炉温可用烟囱上的闸板调节。

反射炉和坩埚源自铜和铅生产,用于铁冶炼是自然过程。

反射炉大体结构相似,区别在于自然通风和强制通风,根据产品需要和成本而定。

反射炉提纯过的铁液如果用于铸钟,采用的还是传统的泥范。

如果是铸炮,铁液采用湿沙范或者干沙范,干沙比湿沙所需粘土更多,还需要烘干,成本更高。兵工厂试过泥范和铁范,效果均不理想,尤其是铁范,冷却速度太快,炮的质量不达标。

只有自然通风的反射炉也可能将铸铁改炼成锻铁,强制通风效果更好。

将200公斤铸铁和生锈的小块废铁混合放入反射炉,用搅拌棍搅拌,沸腾后继续搅,此时可以看到熟铁的斑点。

当温度上升到渣铁分离时,可以搜集到糊糊般的团状物。炉温不足以融化熟铁,生铁脱碳过程中逐渐由液体变成糊状铁团。

然后是锻打或是轧制,新型火炮使用的螺杆就是用带槽的轧辊生产。

一个完整的铁工厂至少包括一座蒸汽机强制通风的高炉,自然通风和强制通风的反射炉各一,锻锤和轧辊机则用蒸汽机提水驱动水轮。

水力锻锤无论是杠杆锤还是跳动锤的技术都很成熟。

研究院曾经试图用蒸汽机制造蒸汽锤,想法是很好的,可惜弄出两次大事故。

一次70公斤锻锤在捶打过程中,把蒸汽机带成碎片,另一次锤架松脱,两次事故都造成人员伤亡。虽然蒸汽捶研发没有停止,但确实缓慢下来。

炼钢依然用的是传统的渗碳法或者搅炼法。

渗碳使用熟铁和木炭,炉子要加热一周,500公斤熟铁改炼为钢大约需要100吨木炭。

有了反射搅炼炉,工匠们也知道关键在含碳量,那混合熟铁和生铁,采用搅炼法生产钢就是很自然的事。麻烦的是控制含碳量,既弄不清原料含碳量,更弄不清产品含碳量。只能靠工匠的经验,或者说靠蒙。熟悉搅炼法的工匠人很少,都有额外津贴,受到保护。

搅炼钢一般用于制造弹簧片,燧发枪的关键零件,马车板簧悬挂也依靠搅炼钢生产。

渗碳钢主要用于生产刀具。

兵工厂除了这几样,还有大型镗孔机。立式镗孔,挽马驱动。

卧式蒸汽镗孔机在设计中,有几个关键问题亟待攻关。

完成马来半岛征服后,联邦在南方丁加奴州得到武吉比西铁矿山,这座铁矿山临近瓜拉龙运河,距离海边直线距离不到30公里。

铁矿石通过一段约10公里的矿山路,在瓜拉龙运河装上河海两用平底沙船,运至首都。

武吉比西铁矿山刚刚砸开不久,产量暂时比较低。丁加奴州环境原始,有大片森林,一些商人打算把铁工厂直接开到矿山附近。

等更多人力到位,这座矿山将负担起联邦本土大部分民用铁器生产。届时,优质的三亚生铁将主要用于武器生产。

本土燧发枪产能全被陆军控制,海军需要的燧发枪将在三亚生产。

为确保新建兵工厂的安全,海军计划派出女神级战列舰编队协防琼州海峡。

本土舰队正逐步用74炮威严级战列舰替换女神级作为主力舰,女神级重要性已经下降了。

一门旧式9磅铁炮在兵工厂组装完毕,炮身装在木制炮架上,无螺杆,全靠垫木调整俯仰。

旧式铁炮现在陆军不要,海军战舰也不要,但随着联邦国土面积扩大,这种便宜的铁炮在各处河口炮台仍有用武之地。

在周围小小的掌声中,守序挥挥手,离开兵工厂。

钢铁是国家和人民的脊梁。钢铁产量上去,人民身边随手就是质量上佳的铁器,腰杆子就硬。

钢铁产量是经济指标,也关系到民气高低,怎么重视都不为过。联邦钢铁生产在现有条件下基本做到最好。

下一步是找到合适的炼焦煤,设计焦炭高炉。

焦炭是个比较麻烦的东西,英国得益于希罗普郡容易开采的煤矿含硫低,结焦性好,率先采用焦炭炼铁。法国尽管有英国做老师,仍旧晚了80年。

蒸汽鼓风机的威力在反射炉中初现狰狞,但在木炭高炉中只发挥了一半实力。

焦炭强度大,足以承担加入的炉料重量,焦炭高炉能轻易突破13米的高度上限,再加蒸汽鼓风机强制通风,铁产量届时将是爆发性增长。

而且只要焦炭问题解决,液态钢水就是临门一脚。

马车回程,守序看向窗外,道路一侧,直到视野尽头,满是收获的种植园。

新任秘书轻声说道,“阁下,军乐队在铁厂演奏的是首新进行曲吗?我不懂音乐,但我能感到乐曲背景有些阴森,直到主旋律第二次出现,才显得慷慨激昂。”

“恩,第一次公开演奏。”

“阁下,曲名是什么?”

守序转过头,笑了笑,“那是帝国进行曲。”

第2章 王微堡

来自本土各地的新兵汇聚到王微堡大营。 X

陆军依托第步兵1团成立第1步兵师。在第1师训练同时,后江府新建另一座大营,第2步兵师将在后江组建。

王微堡大营以公元前17或18世纪,中国第一个世袭君主商王微命名。

守序宣布命名理由后,欧洲军人倒没有太多感觉。

上甲微是中国开创君主,当然值得纪念。却在华人移民中,掀起一阵不小的波澜,守序这么做等于是直接否定三代存在,让很多传统读书人难以接受。

中国社会经济结构从封建领主制进化到封建地主制,儒学是最适应这个经济基础的意识形态,在历史上当然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但在即将迈进机器大生产和资本主义的现在,儒学显然已经不合时宜。动摇一种思想有很多方法,铲除所谓的三代根基是其中重要的一环。

重新审视中国上古史,是守序最先着手的工作,第一步是给上甲微正名。

舆论造势从细微处开始,守序用王微堡命名这种看似不相关的小事掀起思想界改天换地的序幕。

陆军第1师在王微堡组建,王微堡是第1师的家。光荣的联邦陆军第1师与中国的开创君主建立了难以割裂的关系。

一排排新兵在军营训练,将校军官们在隔壁的王微堡高级步兵学校进修。

守序放下其他事务,在军营和大学来回奔波。

过去指挥陆军打仗,守序的能力不如霍尔雷恩,甚至不如卡尔朗格曼,最多只能勉强称得上合格,稳重有余,精细不足。

燧发枪和刺刀引起的线式战术革命,把所有人都拉到了同一起跑线,而守序甚至因为对火绳枪时代陆军传统战术本能有所抗拒,比其他人更快进入线式战术时代指挥官的角色。

人类自从进入战争时代,步兵就分为两种,佩投射武器的轻步兵和佩肉搏武器的重步兵。

火药发明以后,步兵仍旧分为两种:一种为使用火器的轻步兵;另一种为代替重步兵的持矛步兵。

几千年来的惯例被燧发枪加刺刀终结了,自此以后,就只剩一种步兵,所有的步兵都是轻步兵。上至陆军司令,下至列兵,所有人都需要适应。

在一次排枪训练后,守序忍无可忍,他在陆军大学讨论课上发言。

“根据大量的训练反馈,第三排射击本身的效果很差,必然会灼伤第一排蹲下的士兵。枪管在前排士兵的耳边打响,对第一排干扰非常严重。第三排射击起到的作用简直是在给自己添乱!”

菲尔霍夫:“我们都注意到这个问题,是到了该解决的时候。”

背包和第三排射击在排枪时代是个争论了很久的问题,怎么重视都不为过。第1师的新兵们即将入下一阶段训练,这个问题不能再拖了。

守序:“关键是距离。我们有两个选择,要么取消步兵的背包,缩短三排步兵横队之间的纵向间距,让士兵靠得更紧密,以减少第三排射击对第一排的干扰。要么在实战中取消第三排射击,第三排士兵将只作为前面战友伤亡后的替换人员,在其他时候,他只负责装填步枪。”

菲尔霍夫:“要不我们试试丢掉背包?带着60磅的负重上战场,不如减轻士兵负担,增强机动性。”

卡尔朗格曼:“我不同意丢掉背包。路德维希,战争的理论和实际不是一回事。减轻负重只看上去很美好,我必须说,前年的实战反馈证明,如果士兵有一回离开了背包,那他就再也见不到它了,而你知道,背包里的很多东西,我们在战场上很难得到充足补充。”

菲尔霍夫:“卡尔,这里不止你一个人拥有实战经验。现在的问题很明显,丢掉背包能更好地密集队伍,第三横队的射击可以有效开展,士兵可以自由和灵活运动而不像现在这样迅速感觉疲倦。你我都知道,保持士兵体力对部队机动的重要性。”

卡尔朗格曼嗤笑一声,“现在所有步兵都是轻步兵,士兵只需要装填,然后扣扳机,再也不用穿着20公斤的铠甲,挥舞刀斧与对面同样武装到牙齿的铁罐头肉搏。难道士兵们会连扣扳机的体力都没有吗?我们的士兵必须习惯负重行军,必须吃得了苦,我们的训练正是为此而准备的。”

“卡尔,我们可以集中放置背包,然后派部队看守。”

“那意味着我们需要设立一个更大的营地,你打算派多少人留守?每师一个连还是一个营?依托营地作战将束缚我们更有效地利用地形,这与那些落后的中世纪军队有什么区别?现在是火力的时代,每一杆步枪都必须位于战线上,或是位于前往战线的路上。路德维希,真到了战场,你会发现排枪能横扫一切敌人,如果不能,那只是因为枪不够多。所以你很难顶住把留守部队派上战场的诱惑。”

“似乎还有一个问题。”

“元首?”

“想一想,背包里有士兵的财物,如果我们处于追击或是撤退这种范围比较大的机动中,东西不在士兵身上也许会对士气产生很微妙的后果。”

卡尔朗格曼一点头,“追击的时候,士兵想着先取回他的背包,撤回的时候则是出现逃兵。”

守序:“如果处于战线交战,士兵耽心失去身上背包这种情绪也许会把他们更加牢固地钉在阵地上。”

守序仔细看过训练,倾向性于保留士兵背包,取消第三排射击。

卡尔朗格曼:“我们试试两排射击,如果有效,不如干脆取消第三排?这样一个师可以覆盖更长的战线。”

菲尔霍夫:“从三排横队改两排,我们的训练队形就要大改。更关键的是对骑兵战,现有的三排横队,一个9连制的营只需要让两翼的分营保持队形转向,很快就能列成空心方阵。第1排下蹲刺刀冲外,第2排和第3排可以轮流射击,保持火力不断。如果平时就是两排横队,空心方阵就得调整队列,我们得另外研究中间环节的队形变换。”

守序摇摇头,卡尔的想法太激进了,这次他支持菲尔霍夫,“测试两排横队当然可以,但我不建议在操典中取消第三排,战线太单薄也意味着冒险。”

将校们继续,守序坐在位置上抽烟,讨论课上经常产生类似的争论。

守序喜欢这种让人兴奋的氛围,在无恶意的争论甚至吵架中,思维剧烈碰撞。很多时候,将军们坚持自己的观点,谁也无法说服对方,那种争论只能通过实战去验证效果。

由于守序倾向很明显,关于背包和射击的问题,今天上午最后定下结果。

士兵任何时候都不应同六件东西分离,枪、刺刀、子弹、背包、四天的口粮和一件土木工具。但背包里的东西在战前适当予以精简,以尽可能减轻背包重量,使背包里面只有一件衬衣、一双鞋子、一个领子、一条毛巾、一个火镰。每个连增配9匹驮马,多余辎重由驮马背负,这很够了。

一个师的战马编制将由3000匹上升到3800匹,相应的人员也突破16000人。在旅一级增加勤务分队,增编一个猎骑兵中队以保护多出来的辎重纵列,这样,旅的合成化程度比之前更高。

下午,守序走进训练场,参与到士兵训练中。他一身猎兵军服,从远处根本分辨不出与普通士兵的区别。

有几次,路过的士兵甚至认为守序是负责新兵训练的伍长军士之一,时间一长,“小伍长”这个绰号不胫而走。

整个1656年余下的时光,守序都在军营里渡过,密集的训练课程直到1657年南风起,

第3章 混成旅

偌大的陆军作战室,墙上挂着两幅地图,一幅中国全图,一幅两广地图,精度超出任何明朝或是鞑靼人手中的舆图。

梅登的声音在空旷的大厅里发出回音。

“要开始了吗?”

“恩,我们先试试那有多难。”

梅登低头抿了一口酒,“男人的伟大就在于不断扩充疆土,不断增加权力,尽情享受美味佳肴和少女美色。”

“这是谁说的?”

“亚历山大。”

“真的假的?我记得铁木真也说过类似的话,而且亚历山大更喜欢男人吧?”

梅登耸了耸肩,“天知道,反正我小时候起,别人就这么对我说。”

“算了,是不是他说的无关紧要,重要的是,我们会是征服者。”

“你计划带多少兵去?”

“新兵还要再训练,我打算抽调原第1团为基干成立一个混成旅。”

“具体兵力呢?”

“4个步兵营,2个胸甲骑兵中队,锡克骑兵团,3个炮兵连。”

“什么时候走?”

“看海军编组护航舰队的进度。”

“海军派了3艘四级舰,斯特林很看重三亚铁矿。”

“石禄铁矿更大,品味上佳,那是优质稀缺的战略资源,我们绝不能放弃。”

“也是钱。鞑靼人禁止铁器出口,我们现在是南洋最大的铁器销售商。”

“所以元老院默许我们派出志愿军。”

梅登点点头,“荷兰特使三天前到了首都。”

“哦,他们说什么了?”

“今年1月28日,荷兰使团从北京回到广州,他们在中国待的时间可真长。”

“结果呢?”

“鞑靼皇帝未批准荷兰所要求的与中国自由贸易的权利,而且使团回到广州后,尚可喜与耿继茂的态度发生了微妙变化。”

“怎么讲。”

“荷兰使团到北京时,尚可喜的人很热情。等荷兰人从北京回来,广州的鞑靼官员却避而不见,尚可喜借口牙痛,耿继茂借口身体不适。”

“也就是说,荷兰人送出去最少16万两白银现金与海量的礼物,却一无所获。”

“不止这样,荷兰使团翻译在广州被谋杀了,很诡异。”

守序抬起酒杯,冷笑一声,“鞑靼人。”

“荷兰总座马特索尔科邀请我在适当的时候访问巴达维亚。”

“你怎么考虑?“

“去。“

“距你上次出使巴达维亚快16年了。”

“是啊,上次出使时,我代表一个弱小的海盗共和国。”

“而现在我们是不可忽视的力量。”

“我会告诉荷兰人,与其用巨款贿赂鞑靼官员,不如把钱投资在我们这里,我们去做他们在广州办不到的事。”

守序嘴角泛起微笑,“不,执政官阁下。不是你去告诉荷兰人,而是我们用大炮告诉荷兰人我们的能力。”

“大炮“,梅登咽下一口酒,“是的,我们现在有很多大炮了。”

守序新任的副官推门进来,“二位阁下,军官们都到齐了。”

“让他们进来。”

此次出兵部队营以上军官列队走进作战室,制服笔挺,马靴锃亮,骑兵军官的马刺踏在地板上,吭吭作响。

领头的两个中校团长都不满30岁,年轻是军官们共同特征。

梅登看着下面一张张坚定的面孔,感慨道,“都是些好小伙子,他们让我想起了年轻的岁月。”

“打完这仗,他们会更优秀。”

守序放下酒杯,“先生们,战争在召唤你们。你们的回答呢?”

“我们为国家和军旗而战,我们无所畏惧!”

……

1657年8月,第1混成旅6000余官兵低调离开王微堡,搭乘27艘快速运输舰,在海军7艘战舰护航下,北上琼州。

1周后,陆军在东方港下船,与当地友军会师。

原本以三亚钢铁集团警备队名义驻扎于此的东水营扩编为陆军第9步兵团,加入混成旅序列。这个团经历过实战的老兵多,但刚从火绳枪换装为燧发枪,训练未完。

第二骠骑兵团正在编组,尚未满员,装备也不齐,最缺的是燧发手枪,目前只能做到人手一把而不是人手一对。

第1旅留在干燥的琼西与新加入的部队合编演练。

爱德华指挥海军舰队主力进驻儋州湾内港。如今正是台风肆虐期,舰队在琼州海峡可能有危险。

守序搭乘休伯利安号巡洋舰前往海口后千户所,根据最新的海军战舰分级,巡航舰这一舰种被取消,改为巡洋舰,后续建造的巡洋舰都是平甲板,休伯利安级战舰的放大版。

休伯利安号抵达海口要塞港时,天色刚刚蒙蒙亮。

守序举起望远镜,各色明军军旗在城头飘荡,城墙上巡逻的士兵比平时多一倍。

休伯利安号高挂鲜红的逆戟鲸战旗,以震耳的礼炮声通知海口明军。

城头明军匆忙点炮回应。

守序下船。

海口所全城戒严,紧张的临战氛围笼罩在要塞上空。

海口所守备官匆忙出城,跪倒在码头上。

“起来。”

守序看了守备一眼,面孔不陌生,应该是上海撤退明军中的一员,这会隶属于周鹿卿的抚标营。

“怎么只有你?贺虎臣,张时杰,金士英,杨羹卿这些总兵呢?”

“大人,各位勋臣都在前线。”

“战局如何?”

“很不好,鞑子打下化州,周一烈总兵阵亡了。”

“你脸色很差,是害怕了?”

“大人,大人……”

“找几匹马,我要去府城。”

“是。”

“另外,打起精神,我来了,鞑靼人没什么可怕的。”

“是,大人。”

海口所没有骑兵,但常备有传递紧急军情的快马,守序挑了5匹,带4名卫兵朝琼州府城疾驰而去。

府城在南边5公里,广东巡抚周鹿卿任内修建环岛公路,海口所至府城这段做了简单铺装,路两边行道树有了一定规模。

守序在城墙下勒住战马,河水潺潺流过,南渡江与美舍河上的商船似乎并未受到战争影响,集市依旧是熙熙攘攘。

府城变化不大,北城墙有城楼无城门,守序折往西门。

“德夫。”守序在城门处看到广东巡抚周鹿卿。

“大统制。”

海口后千户所报信的快马早一步到府城,周鹿卿得知后到西门迎接。

“去你的衙门。”

周鹿卿的抚标兵隔开行人,清出通道,守序进城,在巡抚衙门前甩镫下马。

守序边走边说,“德夫,你这衙门还是那么破旧。”

“唉,哪顾得上修衙。”

“怎么,情况很紧急?”

“琼州能挤出的每一分钱粮都送到前线去了。”

进了书房,周鹿卿挥手让左右离开,他知道守序喜欢看地图,早有准备。

“大人,幸亏你来了。“

“嗯,很危急吗?“

“十万火急。“

“说战局。“

“现在情况是这样……”

周鹿卿从头讲起。

湖南方面,秦藩孙可望部占据辰州、沅州、武冈一线,明军修建大量堡垒工事和道路。

从1645年湖南成为战场开始,明军和鞑靼人拉锯12年,湘西在多数时候一直在明军控制下。

洪承畴坐镇长沙,以四镇绿营驻常德,两镇绿营驻宝庆,一镇驻永州,一镇驻祁阳,与孙可望拉开战线对峙。

洪的经略幕府下有两员提督,左标提督李本深和右标提督张勇,都很能打。

鞑靼人也修了一大堆堡垒工事,两军防线都守得稳,任何一方都无力打破平衡。只是孙可望依靠云贵大山的陆路补给,鞑靼人依靠两江湖广水路补给,后续更足一些。

两广方面,李定国在新会大败,退回广西。平、靖二藩向西追击,把战线又推了回来。

长沙的洪承畴通过湘江—灵渠—桂江支援桂林的线国安向南打。李定国在海南明军支援下,勉力守住梧州。

前线正相持,李定国后方出事了。孙可望有篡位之心,永历密诏定国救驾。

1656年的正月,定国带所剩不多的精兵从柳江、都匀一线进贵州安龙,把永历救到昆明,西南明军出现贵阳和昆明两个政权,了解内情的人都知道云贵俨然敌国。

定国这一撤,梧州立时守不住,张时杰只得从浔江撤至藤县,屏蔽浔江和北流江。定国留在广西的大将贺九仪放弃柳州,退守昆仑关,保卫南宁。两军合力,勉强保住广西南部。

广东方面,平、靖二藩得知李定国撤回昆明,肇庆压力顿减,胆子立即肥起来。

鞑靼军恢复进攻,去年底重占茂名,广东各部明军只得退到海边或是进山,局势再次变得恶劣。

几个月前,耿继茂亲临前线,这次鞑靼人的攻势淋漓,海北各部防军刚经历新会之败,元气大伤,在鞑靼军攻势面前很无力。

“我听说了,化州失守。”

“不止,廉江和遂溪上周也失守了,我暂时封锁了消息。”

“庞石垌的银矿呢?”

“我们捣毁了机器,工人向北撤到陆川县。”

“其他州县?”

“湛江堡还在,背靠海路,鞑军无法包围。”

守序看着地图,遂溪失守意味着雷州半岛核心防线正面迎敌了。

“海康县(前雷州府城)被围了吗?”

“是,张孝起和杨羹卿一共3000多兵被围在城内。”

“贺虎臣和金士英的练军2个镇呢?”

“在雷州南渡河与敌军隔河对峙。”

“也就是说,贺金二镇与张孝起之间的距离只有8里?”

“确实不远,可他们试了几次,打不过去。”

守序托着下巴思考了一阵,“耿继茂本人在哪?”

“就在海康城下。”

“张孝起守得住吗?”

“暂时应该无忧。”

“很好。”

“啊?”

“你立即派人去前线,让贺、金二人停止解围行动。”

“是,大统制。后面我们怎么办?像上次一样,在吴川或者电白下手吗?”

“不,这次我们直接去海康。”

第4章 集结

海峡对岸,海安千户所。

骑兵上尉赵从简一身蓝白色近卫军制服,脚踏带马刺的皮靴,腰带右侧挂着手枪套,左侧是一把直剑,上衣袖口有黑色的部队袖标,左胸挂着一级南十字勋章、黑色战伤勋章和台北、海南服役章,勋章上面是一排各种颜色组合的勋表。

在赵从简身后,20名守序卫队营士兵扛着步枪列队行进,略显特殊的装备让海安所军民人人侧目。

明军在这座大陆最南的千户所设有通信中心,由一位挂雷州府监纪推官衔的文官管理,保卫这个通信站的是广东抚标右营派出的一位都司和50名官兵。

马刺把地板踏得吭吭作响,赵从简走到通信站大门,他笑着对匆匆迎出的推官和都司道:“两位兄弟,我奉命接管通信站。”

“长官可有手令?”

赵从简将盖着督师衙门大印的军令交给推官,推官与都司二人查验后,领命向赵从简交出通信站管理权。

通信站最主要的建筑是一座圆柱状的石制高塔,塔顶上坚立着一根木桩,木桩上安有一根水平横杆,横杆可以绕着中点转动,桩下可以用绳索使横杆转成不同角度。

水平横杆两端各安有一个垂直臂,也可以利用下面的绳索控制垂直臂使其转动,这样水平横杆和垂直臂的不同位置和角度形成不同的形状。

每组不同的形状代表一个阿拉伯数字,像这样的通信站从海安所出发,向西延伸到钦州大风堡,向东经东海岛、南三岛伸到延伸到广州湾两侧的湛江堡、坡头堡。

海北信号通信站覆盖600多公里,一共有50座通信塔,信息通过塔杆传递出去,每一个塔上的值班人员用望远镜观察后向后传递,一站接一站传递到终点。终点处的通信军官根据收到的数字,找到对应的汉字表,将命令译出。

如果天气良好,命令简短,这套通信体系在2个小时内,就能将命令传递到最远的钦州。

缺点仅是多个中继站需要大量的人员管理,而且台风肆虐后每年都要维修几次。也是由于人力原因,海南并未建立环岛通信站,只是覆盖了海防任务最重的岛北琼州海峡部分。

守序的司令部设在府城外他自己的庄园,一道道命令从这里发出,在海口所乘上快船,抵达海峡对岸的海安千户所。命令在海安所翻译成数字,向各战区传递。

曾樱搬到守序的庄园,这几天一直住在这里。

老爷子年纪大了,处于半退休状态,辖区具体的事务由三个巡抚负责,其中又以广东巡抚周鹿卿地位最高。

“所以,你的计划究竟是什么?高雷战区的官军,只有电白与贺、金二镇尚有余力,其他各部在新会和今年的战事中耗尽了实力。”

“阁部,王之瀚守住永安千户所,这给我们创造了很好的机会。”

“恩,王之瀚我见过多次,是条硬汉。”

“永安所挡住耿继茂,贺九仪和张时杰广西挡住线国安,这样钦廉处于战线后方,廉州李来亨、钦州李元胤两部未参与新会之战,实力较为完整。再过段时间就是秋收,稻子割完,钦廉二地就能全动员。”

李来亨、李元胤都不大搭理李定国,未跑去打新会那个血肉磨坊,也就未遭受明军溃退阶段的惨重损失。

谢元汴调李来亨一部驻于永安千户所后呼应王之瀚,李元胤一部增援博白,帮助被重创的楚军、赣军协防南流江东侧翼。

这两部还有实力,李来亨最多还能集结3000机动部队,李元胤最多还能集结2000机动部队。

“防城邓耀主力去吴川增援李明忠,左江道的土司兵还有些人。”

曾樱点点头,“你这是把海北的兵力都抽干了,像以前一样,搞你的那个宽大正面四处出击吗?”

“不,老先生,这次我们同耿继茂决战。”

“你有信心?”

“当然,耿继茂吸取上次的教训,把大量的兵力用于确保他的交通线,这么做的前提是他认为我们没有野战能力,但这次,我们恰恰有了。”

“什么时候打?”

“等雨季过去就开始。”

“你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尽管开口。”

“半年的军粮和马料,希望老先生能帮我解决。”

曾樱叹口气,“少不得又要府中大户捐献了,趁我这把老骨头还有点气力,再跑一趟吧。”

“老先生辛苦。”

“辛苦的是你们在前线打仗的人。”

……

秋收后,明军全面动员。

留守海南岛的广东抚标、督师标营1800人增援到南渡河前线。

李来亨的三堵墙骑兵不断冲击永安千户所围城的绿营,虽未解围,却逼的耿继茂给永安派了援兵。

李元胤留守钦州,派义弟李建捷率2000人在海康千户所下船,左江兵备道袁立俊抽调500土司兵随李建捷行动。

陆展在电白堡守得跟铁桶似的,无力破除绿营的大包围圈,于是也派出班杜思和佩德罗率1个步兵营增援到雷州。

贺虎臣和金士英得到李建捷和两个标营增援,加大前哨战力度,南渡河防线得密不透风,完全屏蔽了鞑靼人的侦察。

随后,第一混成旅在海安登陆,携带的大炮和骑兵太多,这次就不搞敌前登陆了。

3个步兵团,1个近卫营,2个混编骑兵团,1个炮营。加上电白营,全军1万人在徐闻县集结待命。

隔着南渡河防线,鞑靼人最多只能察觉有问题,不可能弄清楚雷州半岛来了一支强大的野战部队。

战斗部队与一个师相差无几,少的是师属勤务分队和后勤纵列,在雷州半岛本土作战,这个问题不太明显。雷州知府动员民夫,给军队做饭,协助搬运辎重。

守序留下团长们整理部队,亲率一队骑兵往南渡河前线视察。

南渡河宽约300米,下游蜿蜒曲折,全是之字形的河道。

明军沿河而守,部分舢板水师在河面来回巡逻。

海康城北11公里,另有一条通明河,那条河更小,下游最宽处也不过百余米,部分河段可以徙涉。

战场就在这两条河道之间。

守序举起望远镜,

海康城西侧到西北侧是一片连续的丘陵地带,海拔不高,一般2,30米,南侧和东侧原本是一片水稻田。明军坚壁清野后,只余下一片荒芜的平地。

耿继茂的本部大营海康城的东北方向。鞑靼军在海康城外挖了两道围城壕沟,一道对外,一道对内,围城绿营军营在两道壕沟之内。

如今天气逐渐干燥,地面板结,地形对步兵和骑兵都不构成障碍,原本田埂可能会阻碍乘骑炮兵快速推进,但耿继茂可能是为了方便他有优势的骑兵肆虐,把南渡河以北至大营这块平地上的田埂都铲平了。

远处有硝烟升起,炮声隆隆,鞑靼军和守军在炮战。

守序回头问道,“耿继茂有多少兵?”

金士英闻言踢了踢马腹,上前几部,“尚、耿从广东各地一共抽调了4万7千人,集结到茂名大营的有3万4,我们在海边的城堡牵制了他1万多人,海康城下估计有2万。这是我们之前与他们交战,从俘虏嘴中得到的数字,近来尚可喜又给耿继茂派了援兵,不清楚有多少人,应该不会太多。”

耿继茂战线后方,明军还有永安、零缘、乐民、湛江四座靠海城堡,博白县的山中还有楚军赣军的残部,鞑靼人在后方要派人留守,除此之外,耿继茂从海康大营开始,经遂溪、化州至茂名,拉开一道设防的辎重驿站线。

不设防不行,明军不停用小股部队乘舢板沿内河袭扰,耿继茂至少派出3千人专门守他近500公里的粮道。

“包围海康城的绿营至少有5000人,也就是说耿藩最少还有1万5000人,我们算宽裕点,他有2万机动兵力,必要时如果撤围海康,他最多能集中2.5万人。”

“是,2.5万是上限。再多他的营帐不够。”

“你们呢?”

“尽力抽调了各路援军,我能集中3000,贺总镇2500,李总镇2500。”

“骑兵有多少?”

“我们有1400骑,李总镇有400骑。”

从各地抽调的援军多是零散守备队,明军用这些部队将练军各部从防线堡垒中替换出来,尽力集中野战部队。

“足够了”,守序回拨马头,对明军将领们道,“让士兵休息三天,然后我们去打小耿。”

总兵们轰然应诺。

第5章 官村吊打

战斗首先从海康城以西开始。

南渡河下游宽度300米至500米,无桥,上游原本有4座石桥,明军全拆了,只剩下桥墩。这意味着明军进攻必须强渡南渡河。

海康城西10里,安榄渡(今雷州市安榄村),这里是南渡河16个渡口之一,县衙每年造一艘渡船,渡口编制有2名船夫,战时船夫当然都撤了。

安榄村距河岸600米,是明军控制这一段河面的核心阵地。

夜间月朗星稀,海风宜人。

安榄村的明军卸去炮衣,牛拽人拉,连夜将增援来的16门6磅至16磅铁炮运动到河边。

天亮后,炮击开始。

加农炮以1分钟1发的频率向对岸发射,实心弹把鞑靼人在岸边的土木工事打得支离破碎。

在炮火掩护下,第9团1营抬起舢板强渡南渡河。

这一段河面宽度只有120米,士兵们迅速划到对岸,挺着刺刀登陆。

河岸的绿营土鸡瓦狗纷纷作鸟兽散,第9团很快控制渡口。

团长安德烈奥西穿着一身华丽的礼服随先头营登陆。

营长几步跑来,“长官,请你后退。”

安德烈不在意地挥挥手,“你打你的,我就是来看看。”

营长无奈,只能撇下团长。

绿营核心阵地位于距河岸约1公里的官村。

官村北靠丘陵,那片丘陵地带向北延伸,面积很广。村南方和东南方为平坦的水稻田。为防御多如牛毛的海盗山匪,雷州村庄多半都建有土围子,官村也不例外。

明军最大的6门12磅和16磅炮勉强能够着官村,炮兵调整高低射角,向官村跳弹射击。这个距离上大部分炮弹都打空了,偶尔有炮弹打进村子,立时便是一阵鸡飞狗跳。

先头营在渡口排好进攻队形,第9团训练未完,队形方面只学会了最基本的连横队和营方阵,纵队和混合队形排不好。射击方面练会了全营齐射和抵抗骑兵的半连射击,分营齐射、纵列射击都不会。当然,第9团最喜欢的还是自由瞄准射击。

营长指挥部队展开攻击队形,营的右翼有一段高出地面的路基,营长向右翼派出猎兵连,拉开散兵线,依托路基保障侧翼。

连横队是一切战斗队形的基础,先头营一共展开7个线列步兵连的连横队。每个连占据15-18米正面,全营正面约140米,与兄弟部队比起来,第9团队形略松。

部队士气很高,这种情况下操典要求以掷弹兵引领列兵进攻,但营长有点担心丘陵背后是不是有什么东西,把掷弹兵控制在第二线。

团长安德烈未干预营长指挥,背着双手站在渡口观战,团部军官指挥后续部队渡河。

第9团未按操典要求每分钟100步列队前进,他们使用的是自己研发的队形,每分钟250步至300步小跑着向前推进,这种步点和军乐队完全无关,少年乐手只能托着军鼓跟在步兵大哥后面一路小跑。

安德烈举着望远镜得意地笑,第9团单独在海南组建,有些东西他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团副官担心地对团长道,“长官,我们无视操典,上面会不会怪罪下来?”

“别担心,孩子。”安德烈满脸不在乎,“一个营排成宽大正面直线前进,只能骗骗那些一知半解的人,这里是战场,没有训练场上的那种奢侈。”

绿营开炮,显然耿继茂没给这支偏师配备红衣大炮,绿营各种鸟铳、大将军炮、虎蹲炮的枪口焰炮口焰亮成一片,黄绿色黑绿色还有其他杂七杂八颜色的硝烟升上天空,这说明绿营火药配方有问题,质量也不稳定。

“全营,立定!”

先头营的营长大声命令道。

“曲射准备!”

7个线列步兵连三排全部举枪45度。

“放!”

先头营在距离绿营官村阵地700步,大约530米处开始齐射。

唯一完成全部队列训练的掷弹兵连在线列步兵后方以连纵队等待。

联邦陆军操典禁止步兵进入敌军火线100米内齐射,一般齐射距离控制在100米至300米之间。

即便同为燧发枪部队,试图打糊脸近战的部队大多是找死的一方,只有少数例外的会战,所以才是新闻。

列队上去挨枪毙一般是指挥官出现判断错误,用燧发枪部队与火绳枪部队打近距齐射那更是石乐志。

安德烈嘴巴笑开了花,曲射又是第9团鼓捣出来的玩意。训练时,9团最远试过在800步使用全团对天齐射,陆军制式步枪用普通装药,曲射最远距离是1000步。

对面的绿营兵只有很少的武器能够到600步远的先头营,而且毫无准头。

9团先头营的射击当然也很难命中,但良好的射击纪律确保他们命中绿营阵地的子弹比对手多了几个数量级。

先头营的士兵未追求射速,不紧不慢地装填,齐射,装填,齐射。

命中绿营士兵的子弹多数只能造成挫伤、轻伤,很少造成重伤,打死人的情况更少。

易地而处,对绿营来说,对手排队排得整整齐齐,优哉游哉地打过来,绿营只能挺在战位上干挨打,这对士气是非常严重的打击,会让士兵对手中的武器失去信心。

燧发枪齐射制造了大量声、光、烟污染,士兵很快被自己打出来的硝烟笼罩,什么都看不清。

“全营,停止射击!”

当营长必须得有大嗓门,让所有官兵听见他的命令。

硝烟散去后,安德烈举起望远镜,绿营火力已经消失一大半,远距离齐射不可能有这种杀伤效果,肯定是绿营士兵放弃了露天战位,找掩体躲藏去了,还在打的士兵头上都有顶盖掩护。

“很有效,鞑靼人对我们的作战方式一无所知!”

“长官,可鞑靼人并没有放弃阵地。”

“鞑靼人有胸墙掩护,我没指望这样就能驱散他们。派传令兵,让先头营继续慢速齐射,不要推进。”

“是!”

没有实战经验的人往往认为燧发枪在300米外齐射是无效的,但实战恰恰相反,不瞄准的子弹很少命中,但仅仅凭借庞大的数量就能打伤敌人,经验越是丰富的部队越会依赖远战而不是近战,这是战场上用鲜血总结出来的经验教训。

先头营压着官村绿营打的时间,第2营和临时配属的4个榴弹炮组渡过南渡河。

联邦有2种5.5寸榴弹炮,6倍径的重榴弹炮重510公斤,4.6倍径的轻榴弹炮重230公斤。

每个12磅加农炮连编制2门重榴弹炮,每个6磅加农炮和乘骑炮兵连配属2门轻榴弹炮。9团配属是4门轻炮,其中一个榴弹炮排实际上是骑炮兵。

230公斤的铁疙瘩过河不算太容易,但短身管比加农炮方便多了。

河这边没有挽马,第2营分出1个连临时充当挽马的角色。

与弹道平直射程远的加农炮相比,榴弹炮适合在起伏地形使用,也比较适用于攻打城市和村落,比如现在。

9团2营留下1个连在渡口帮忙,包括掷弹兵在内的3个连在团长身边集结,其余5个连与榴弹炮一起向前推进,帮助炮兵搬运弹药。

炮兵超越正在齐射的1营,绿营零散打来的火器偶有命中,1营打到现在有2人受伤。

1营继续掩护射击。

尽管没有挽马,本土来的炮兵上尉还是按照操典下达命令。

“炮兵连停止前进!”

骑炮兵中尉本能地来了一句,“下马!”

充当挽马的步兵人人侧目,几个满脸胡子的大汉掂了掂手中的刺刀。

中尉满脸通红。

上尉视若无睹,继续下达命令,“放列!”

不需要解开炮车,调转炮口摆摆齐就行了。

调整高低射角,引信和装药已按400米射程调整完毕,1分钟后,各炮长回话,“本炮备便!”

“放!”

点炮手击发,榴弹飞出炮膛,弹壳上的引信冒着火花,跟随炮弹快速旋转。

第1轮射击全部打歪,正常操作。

微调射角,再来,第2轮依然全部打歪。

上尉的脸开始流汗了。

第3轮继续打歪,不过落点倒是越来越近。

上尉的脸憋得通红。

这批榴弹引信质量出奇得好,榴弹落地全部爆炸,官村周围出现12团黑烟,虽然没有命中,却把绿营兵的脸真给吓绿了。

第4轮总算命中两颗,榴弹在村内爆炸,鸡飞狗跳。

上尉长出一口气。

炮兵找准节奏,一颗颗榴弹飞进村庄。村子里的房子大部分是茅草屋顶,榴弹爆炸溅起的火星点燃部分干燥的茅草,黑烟越来越浓。

安德烈举着望远镜撇撇嘴,还凑合。

第2步兵营的5个线列步兵连与炮兵一同射击,400米的距离也无法瞄准,一样蒙概率。

与此同时1营收枪,继续向前推进到300米。

这个距离上,燧发枪打中不再是挫伤,打死人没什么问题。

炮兵收起2门大炮,向前推进到300米,距离拉近后命中率迅速上升。

最后4门炮一起逼近到200米放列,飞进官村的榴弹越来越多,炸得七零八落。

安德烈的副官问道:“长官,刚才发起刺刀冲锋我们早就拿下鞑靼人的阵地了。”

安德烈微微一笑,“孩子,像这样好的练兵机会我们上哪去找?炮兵和步兵都要熟悉战场,那个上尉敢把大炮推进到200米,这甚至已经进入到敌军炮兵霰弹的射程,他表现很好,我会向元首推荐,授予他一枚二级南十字勋章。”

“哦,那继续让他们练会?”

“差不多了,村子里的鞑靼人现在毫无还手之力,再练那是浪费弹药,让他们冲锋,结束这场战斗。”

“是,长官。”

在安德烈命令下,第2营挺着刺刀冲进官村,让士兵们惊异的是,绿营兵迅速溃散,毫无抵抗。

“恭喜您,长官。”

安德烈摇摇头,“这帮乡巴佬差一点就让我的胜利毫无荣誉,差一点。”

率先冲进官村的2营长满脸黑烟,美滋滋地拿着三面绿营军旗献给团长。

“长官,我们缴获敌军三面军旗!”

“没用的东西,扔了。”

“啊,这可是敌人的军旗!”

“叫你扔了就扔了,少废话。”

“为什么?”

安德烈漠然地看了手下一眼,“以后你就知道了,大陆的情况有点不一样。”

第6章 前夜

安德烈与团部进驻官村。 X

榴弹引起的火苗已经被扑灭,村中个别地方还冒着黑烟。

9团押着俘虏打扫战场,收集绿营丢弃一地的枪炮盔甲兵器。

鸟铳靠墙支起,各色杂炮摆在地上,简单擦拭后,卖相倒也不算差。

两个俘虏抬起一具尸体向村外走去,安德烈拦住了他们,俘虏放下尸体,连忙跪下。

安德烈把尸体翻过去,致命伤在后背,被刺刀捅得极深。

安德烈挥挥手,示意俘虏继续干活,转头问道:“战果统计出来了吗?”

副官打开笔记本,“是长官,我们打垮这段战线的3营鞑靼军,敌军总人数超过1000,发现尸体243具,村中和追击阶段抓到317名俘虏,其余敌军逃进丘陵后,难以再追。”

有一部绿营见机比较快,在9团冲锋前就溜之大吉,但在官村带队的参将和他亲管营头在村中硬是挨到刺刀冲锋才跑。

绿营并未直接向东面10里的海康城跑,逃跑的绿营丢弃军旗铠甲这些碍手碍脚的东西直接进山。

复杂地形帮绿营逃走更多人,也让他们彻底散了架子,短时间内不可能恢复战斗力。

安德烈在战报末尾签名。

“立即送司令部,你亲自去,再向后勤部要些补充,我们刚才打掉了太多弹药。”

“是,长官。”

南渡河南岸,安揽渡附近一处高地,成栋家老二李建捷、老三李元泰沉默着看完整场战斗。

战斗结束后好一阵,李建捷才放下望远镜,“三弟,太震撼了,他们几乎无伤干掉千余绿营兵,换我们至少要损失几百人。”

李元泰仍旧死死盯着战场,“二哥,他们枪好炮也好,队伍齐整也不是我们能比的。”

“南洋新军的事我有所耳闻,练兵花的钱是我们的10倍,原本我以为那有所夸大,再厉害,上了战场1个人还能顶10个人用?今天看下来,错的是我。”

“二哥,你曾在广州与陈守序并肩作战,关系不差吧?能不能向他讨要一些枪炮。”

“我肯定会去试试,只是不知道人家给不给啊,好枪人家肯定优先提供给能打的营头。”

李元泰咬着牙,“他对李来亨又是送马又是送甲。”

“三弟,这也不能怪人家,谁让李来亨比咱们能打呢?”

“咱们兄弟也不能差了,都是陕西出来的,比不过那些新军,还比不过李三原吗?”

“对的,三弟,打仗是咱兄弟立身的根本,带弟兄们打好这一战,不能让别人瞧扁了。”

“二哥,你在这看着兄弟们,我去看看桥什么时候架好。”

“去吧,对人家客气点,那个舟桥工兵连我看着也不简单。”

“知道。”

李元泰离开高地。

山下有 2500明军手柱武器,席地而坐。

明军很少有头盔或是斗笠,大部分人都以布巾包头,颜色并不统一。

这支明军包括了李建捷的1500钦州步兵,左江道500土司兵,还有700各处抽调的上陆水师战兵。李元胤在钦州收编了许多其它镇的散兵,甚至有不少是西营兵,只要组织得当,这些与鞑靼人战斗了十几年的老兵战斗力并不差。

作为第二梯队,李建捷的明军不乘船,等待浮桥建好再渡河。

枯水期百余米宽的小河,对负责架桥的舟桥工兵而言并不难,明军属于主场作战,搜集架桥器材也很方便。在民夫帮助下,浮桥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对岸延伸。

下午1时,浮桥建好。

李元泰率2000明军渡河,超越暂停在官村的9团,进入山区。

来自钦州和左江道的部队多的是惯于在复杂地形下作战的土司兵。这些土司兵的装备原本很差,安德烈把官村一战缴获的绿营兵器全送给他们,这会倒也称得上兵甲齐全,不亚于绿营兵,土司兵的士气跃升了两个台阶。

李建捷指挥剩下的明军移动大炮,在安揽渡两岸、官村修筑3座土木炮台,控制这片战场。

9团以1营留驻官村,2营并1营的猎兵连携带榴弹炮进入丘陵支援明军。

后面2天,联军步炮配合,击退三次绿营进攻,牢牢守住官村桥头堡。

有阵地掩护,9团打燧发枪实在太写意了。安德烈取消齐射,拉开战线掩护从官村至渡口1公里长的战线,以散兵实行瞄准自由射击。

1个营愣是打出在绿营看来需要1个大编制的镇才能打出的火力。

12门加农炮射出的实心弹让带队的耿藩都统连得城十分无奈,只得在官村东面设立营地,与联军对峙。

……

连续3天,守序在司令部得到官村战报。

守序有些苦恼地将战报递给朗格曼。

“到目前为止,安德烈干得相当好,只是弹药消耗比我们想象得更多。”

“与成绩比起来,弹药不是问题。”

“卡尔,你看看,到底是我们的操典错了,还是9团撞了大运。”

卡尔朗格曼带着一个为数70人的战地观摩团刚抵达前线,全是军官,来感受实战。

朗格曼匆匆浏览完,笑道,“我在征服半岛的战争中也遇到过几次部队自发使用超出操典范围的作战方法。以我以往的经验,军队不能没有9团这样的部队,但也不能太多。”

“你的意思是我们坚持操典?”

“是的,除非有大量数据反馈操典错了,否则我们在高强度训练中积累经验最值得信任。”

守序叹了口气,“现在改确实也来不及了。”

“阁下,我觉得你太追求完美了。”

“哦,什么意思?”

“没有任何一部军队操典能涵盖所有的战术,至少到现在为止没人能做到。对大部分部队来说,重要的不是创新,而是不犯错。9团有自己的想法,结合实战效果也很好,我们对此不应反对,但暂时也不宜提倡。”

“我担心的是也许我们可以做得更好。”

“你开始患得患失了,阁下,海战你不是这样的。”

守序抬起头,“你是说我不够自信?”

“确切说是军事信念,我军还没有形成军事信念。成功的军事经验会累积成军事信念,并成为以后战争的基本预设,继而上升为战争哲学。我军目前的经验还太少,阁下,这不是你一个人的问题,所以我必须让军官们来前线感受实战。”

“请继续说。”

“阁下,在我看来,教导士兵奔跑、卧倒、射击,如何寻找掩体的细节是次要的,因为不同的地形下,有经验的部队会有自己的选择。更重要的应该是教会士兵在战场不要失去镇静和沉着,即便没有军官指挥,他们也应当自发战斗,而不是让无谓的恐惧控制了自己。要教导士兵始终和战友们保持接近,并从两侧互相掩护,面临骑兵冲击时第一反应是收紧队形而不是转身逃跑,应当用胸膛而不是后背对面对敌人的刀剑。无论使用什么武器,这些原则都应当坚守。”

“有道理!”

“长官,我们都有鞑靼人交战的经验,你应当再放松一些,你的精神状态会传染给军官。”

守序苦笑道,“似乎这话我经常对别人说。”

卡尔朗格曼打开一瓶金黄色的烈酒,“是的,长官。我觉得我们现在应该喝一杯,今天丘陵地区的战斗显示,鞑靼人的抵抗变激烈了。这意味着我们成功调动了耿继茂,他肯定派出更多部队增援到西线。”

“我们给了耿继茂三天时间调动兵力。有丘陵掩护,我们投入了两个枪法好的猎兵连,鞑靼人不仅弄不清我们到底有多少兵,而且得派数倍的兵力才能挡住明军。”

“阁下,我得说,那些部落士兵和汉人山民是非常好的山地步兵,他们身材不高,但身形敏捷,行走在崎岖的山路中健步如飞。如果可以,我们也应当招募一些人的补充到猎兵部队。”

线膛枪赋予了山民比以往更强的战斗力,朗格曼的建议有道理,而且这方面的兵源实际上很充足。

守序抬起酒杯,“是的,打完这次会战,我们征募6个猎兵连,就放在琼西训练。”

“阁下,你有没有想过我们直接将主力投入到西线,顺着缺口打进去,从左翼迂回耿继茂的交通线?那些丘陵并不是很难跨越。”

“想过,但我觉得那样会给会战增加很多变数。丘陵地区行军速度慢,耿继茂甚至可以强渡南渡河,反过来威胁我们的交通线。战场的要害始终应是海边这片便于部队机动的平原。如果分兵,我们可能在两个方向都难以达成突破。”

“唉,如果有完整的2个旅,我们就可以试试了。一路为铁锤,一路为铁砧,粉碎他们。”

“以后可以试试,初战还是谨慎一点,尽可能集中兵力,让战斗变得简单而不是更复杂。”

“是,那今夜我们就应该调回第9团。”

“没错。”

守序回到位置,签发命令。

安德烈的9团留下4门榴弹炮和猎兵连,其余部队在日落后脱离接触,于今夜10点前完成集结,退回南渡河南,

第7章 强渡

雷州半岛是台风频繁袭击地区,其时飓风大作咸潮泛涨海水倒灌,沿海农田收成就完蛋了。

为抵御海潮侵袭,自宋朝起,雷州人民修建大量河堤海堤,明朝修得尤其多,雷州人口也是在明朝快速增长。

在海堤保护下,雷州东西洋万顷盐卤地成为肥沃的水稻田,雷州府从粮食输入府变成输出府。

海堤从南渡河口向南北海岸延伸几十公里,向内陆延伸10余公里。

雷州港,又称南埔津埠位于南渡河与其右岸(南)支流花桥水交汇的河口,距南渡河入海口大约2公里。

南渡河在这一段宽约400米,此时正值涨潮时分,南渡河口地区潮水落差较大,近期潮差在2米至3米之间,是军队强渡南渡河的主要障碍。

河道蜿蜒,如果沿堤坝布防,战线将宽达十几公里,耿继茂的人再多也不够铺开的。所以鞑靼军第一线防御支撑点自西向东是麻演渡、南渡、嘉禾渡三个渡口以及大埔、麻亭仔两座北岸港埠。

守序选定的突破点在大埔港,那里残存的码头设施便于后续进攻发展,耿继茂应当也能想到这一点,大埔港守军实力不弱。

戎大帅走上船头,在他身后是80艘沿花桥水两岸停泊的舢板,所有舢板上都铺着芦席和缠绕草叶的渔网。

岸边的亲兵举起副总兵大旗,1200明军水兵掀开遮覆舢板的伪装物,解开锚缆,向5公里外的下游划去。

明军在花桥水与南渡河之间挖开一条长2公里,半米深的水渠,戎大帅的船队不必再沿弯曲的河道从海港绕进南渡河。

强渡发起地点位于水渠开口处。

月朗星稀,南渡河潺潺流进大海,耳边只有海浪的声音。

第1团的士兵掐灭烟头,上好刺刀,乘上舢板。

团长徐定和静静地看着怀表,等待出击命令。

如果此时有绿营兵登上东面的海堤,他将会看到绵延近1公里的刺刀反射出的寒光。

凌晨2点,3发红色信号弹升上天空。

徐定和抬头看向天空,一轮圆月高挂天穹,撒下银光。

“这该死的月亮。”

如果只是1团渡河,徐定和会等待乌云遮住月亮再开始,但现在一万多大军整体行动,每个步骤一环套一环,进攻开始时间容不得更改。

副官提醒道:“团长?”

徐定和站起身,“出发。”

没有炮火准备,先头2个掷弹兵连与水兵一起划动舢板。

月亮倒映在河面,河水反射着粼粼银光。

河堤上有嘈杂的人声传来,接着亮起3团炮口焰,炮子在舢板附近纷纷落水,溅起的水花多而小,是霰弹。

海堤上的敌军巡逻兵应当是发现了渡河船队,大埔港的守军出来迎击了。

前锋1艘舢板上似乎有人受伤。

老兵立即出声安抚同伴,“垃圾虎蹲炮,不要怕,被那玩意打中属于倒霉到极点。”

排长撇撇嘴,“连老子当年的水平都不如,弟兄们加紧划,过会用刺刀挑了他们。”

联邦陆军步兵连长以上才要求士官生出任,连长以下岗位各部可自行提拔老兵。这个排长当年也是个明军。

虎蹲炮战场再装填非常麻烦,响过一次后就哑了。

士兵盯着对岸的河堤,使劲划动船桨。

接着在堤坝上爆发的是鸟铳射击,耿藩的兵当年受过葡萄牙训练,会摆排枪齐射。

一排鸟铳响完,绿营兵退回装填,另一排上前射击。

火绳枪队形松散,有空间让士兵前后轮转。

徐定和仔细观察绿营射击频率,敌军分为3排,每排约有60杆鸟铳,火线拉得很开,密度很低。3排轮转不可能形成绵密火力,绿营继承自明军,这种尽力伸展两翼,增加前后纵深的军阵不知是从哪学的。相较而言,八旗6排火绳枪队和长枪阵威力更大。

考虑到敌军必然有部分冷兵器士兵,徐定和估计敌军总兵力约有大半个营。

敌军总共180杆鸟铳,撑死打20发歇火,其间还必须辅助湿布强制冷却枪管,否则炸膛概率很高。

3600发子弹,以绿营射击命中率,估计对移动目标百发中一,最多只能造成20来人伤亡。

这点火力不够看。

海军其实给徐定和配备了单桅臼炮艇,但他没把臼炮艇用于先头部队登陆,有用臼炮打海堤的工夫,步兵早冲上去了。

战况与徐定和设想的差不多,10余条舢板陆续靠岸,绿营火力拦阻造成的影响仅仅是迫使后续船队向敌军两翼略作伸展。

利用涨潮时分渡河的好处是不用面对落潮后堤坝下的泥泞,掷弹兵下船,在临近军官组织下,各自列成大小不一的队列,向堤坝顶上齐射一轮,接着便挺着刺刀冲了上去。

上面爆发了肉搏战,这股绿营看来是精锐。

掷弹兵三四人一组,刺刀此时就像短矛。

绿营藤牌兵举着盾牌和腰刀,在堤坝上粗粗结成战阵,有的鸟铳手弃枪拔刀,有的紧张装填。

一队新登陆的线列步兵越过掷弹兵,绕到堤坝另一面,包抄敌军退路。

绿营兵终于放弃抵抗,一声大喊后,转身就跑。

有的步兵枪管里还有子弹,不管他们原本属于哪个连,此时在一个上尉指挥下列队。

上尉举起指挥刀,“全体都有,举枪!”

士兵抬起步枪抵肩。

“放!”

掷弹兵排长狞笑着下令,“追,捅他们的屁股。”

徐定和跟随2营登陆。

团部兵点起信号弹,向后报告强渡成功。

徐定和举起望远镜,月光如水,能见度良好,大埔港在西侧一里位置。

1营追下海堤,迂回港口东侧翼。

徐定和以2营沿堤坝向两翼展开,留2个连控制登陆点。

琼州分舰队司令,海军少将科蒂尼奥指挥7艘桨帆战舰和10艘火炮长艇驶过登陆点,水兵们齐声向岸上高呼,得到陆军更大声的回应。

雷州府近海水浅,水下密布浅滩。

足够战列舰、巡洋舰表演的深水航道远在海堤以外3公里,大型战舰即便吊射效果也不会好,把这些大家伙开过来只能吓人。

在海堤与海面之间是一片红树林和泥泞的滩涂,轻型战舰很难越过红树林接近海堤,船上的加农炮更会被海堤阻挡射角,从海上登陆不现实。

因此海峡舰队未参与行动,琼州分舰队派了几艘吃水浅的桨帆船停在南津港,支援本次渡河。轻型战舰与火炮长艇最明显的区别是前者有甲板,后者无甲板。

10艘火炮长艇各装了1门4磅铁炮,4艘桨帆战舰装了2门6磅铁炮,另3艘装了10寸臼炮。

16艘船在南津港外下锚,船头朝岸,列成一道弧线。

科蒂尼奥头戴三角帽,一身将军礼服,端坐在船尾。

很遗憾,琼州分舰队第一次实战是毫无荣誉可言的岸轰。

“长官,您要的咖啡。”

身穿燕尾服的仆人左手端着洁白的瓷器饮具,微微躬身。

科蒂尼奥端起咖啡杯。

洁白的釉面反射着温润的月光,科蒂尼奥微微叹息一声,“瓷器,真美啊。”

小粒咖啡苦涩中略带酸味,鲜果的芬芳在唇齿间回荡,科蒂尼奥对这种味道简直着了迷。

“长官?”

上尉船长等待命令。

科蒂尼奥将杯子轻轻放在托盘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命令开炮。”

“是。”

“派人提醒陆军,还有3个小时落潮,界时战舰将退出内河,他们最好在那之前拿下大埔港。”

“是。”

船长转身走到炮位。

以临时旗舰为首,炮口焰亮成一线,十几团硝烟升上天空。

实心弹飞进大埔港内,在耗尽动能前碾碎遇到的一切。

三艘臼炮战舰发射的声势最大。

10寸臼炮连底座重达3吨,固定放于船身前部靠近中央的位置,甲板下的承重结构很坚固。

在炮长命令下,所有炮兵面向臼炮。

四名炮手拿起铁制杠杆,插入炮座槽口,调整炮管至竖直。

装药手填入火药,用通杆捣实。

这种新型臼炮与旧炮最大区别在药室,由圆柱型药室改为圆锥型室。锥型药室稳定了作用在炮弹表面上的推进力,提高射程的同时增强了火力。

4名炮兵抬起带铁钩的炮弹,小心翼翼地放进炮膛中央,炮弹重49公斤,十分沉重。

原有的臼炮需要分别点燃炮弹引线和火炮引线,新型臼炮给炮膛装了支撑结构,在药室与炮弹之间留下游隙,火药燃烧的火焰通过游隙足以点燃炮弹引线,这样发射过程就简化到一步,安全系数大为提高。

炮长用尺规测量射角,炮手根据炮长的命令用杠杆调整炮身。

一个炮手用装满湿泥土的布包封住炮口,另一个炮手急忙用扫帚清扫臼炮周围的甲板,确保没有散落的火药。臼炮发射火星四溅,万一有火药落在甲板上,可能会发生事故。

炮长最后检查炮弹是否在炮膛中央,没有问题,命令所有人后退。

点炮手左脚后退一步,右膝向后弯曲,右臂向前伸展,火绳悬于火门上方30厘米处。

“放!”

臼炮击发,灼热的火焰从火门喷出,如果不小心,甚至会灼伤点炮手的手臂。

49公斤重的炮弹飞出炮口,轨迹呈抛物线,落进大埔港。

爆炸的火光后是一声巨响,鲜红的火光中,几根房梁带着杂物飞上天空,清晰可见。

榴弹一发发射进大埔港,爆炸的火光倒印在河水中,就像节日的焰火。

科蒂尼奥高估了鞑靼军坚守的决心,一个小时后,大埔港守军溃散。

第1团的金雕军旗在大埔港升起,被硝烟染黑的军旗在火光中随风摆动。

第8章 雷州铁壁

明军在粤西经营10年,南渡河以北地域以要点防御为主,未连成战线。

如果说海南岛是大后方,那南渡河以南的雷州半岛就是核心防区。

雷州主防线有两道。

第一道是借助河流和半岛中部丘陵地区天然障碍构筑的南渡河防线,长度约为60公里,横贯半岛。

第二道是半岛最南端的徐闻环形防御圈。

每一道防线间隔筑垒,有炮台和壕沟,两道防线共有103座永久和半永久工事,一共安置361门不同口径的大炮,这些沉重的铁炮管壁厚,炮架粗壮,一般只适用于比较固定的战场。

南渡河防线在火力和兵力配置上侧重于海康县附近的这片平原,较大的要塞上都配置了视觉通信台,负责提供情报快速传递和敌情早期预警。

两道防线后方是公路系统,有垂直纵向公路与横向公路,其中与防线大致平行的横向公路是野战部队在防线后机动的主要依靠。

如果这套体系正常运转,鞑靼人即便在某处强渡南渡河防线,在防线后机动配置的野战部队也能迅速赶到敌军突破口。

南渡河防线与徐闻环形防御圈在三年前完工,共花费一百多万银粮,在守序看来,只要明军内部不出问题,鞑靼人不砸个七八百万两银子不大可能突破南渡河防线,所以那几年他放心离开大陆。

打仗不仅要依靠士兵的刺刀,更要依靠士兵的双腿,燧发枪部队机动性比冷热兵器混合部队更强。

守序用9团做一个小小的测试,为以后的战场机动积累经验。

强渡当夜,雷州西线战场,官村。

9团长安德烈烦躁地看着怀表,时间已超出计划3个小时,部队还未集结完毕。

“你们2个营到了多少人?”

“猎兵连不计,1营有123人未归队。”

“2营未到98人。”

“都怎么搞的!”

“团长,没办法,部队在前线,弟兄撤下来很费劲。”

安德烈来回走了两步,“李建捷的骑兵已经先走了,我们不能再等,必须立即开拔。”

“还没归队的士兵怎么办?”

“留10个人收容,剩下的人编成一个分营,派个上尉指挥,别去主战场了,就留在官村战斗。”

“是。”

“另外,记下这次行动的细节,我们回去研究怎么改进。”

“是。”

9团在官村一带与连得成部8000绿营兵全面交火,火线从丘陵山区一直延伸到南渡河,在这样广的范围让士兵与敌脱离接触并不容易。

9团留下猎兵和炮兵支援李元泰,明军战线后退到官村稳住后,安德烈才得空离开。

清冷的月光照在地上,9团官兵便步行军,操典对这种队形下的步点没有要求,士兵们扎紧绑腿,使用各自最舒服的背枪姿势,离开官村。

千余双胶底军鞋陆续踏上浮桥木板,浮桥上下晃动,激起一波又一波涟漪。

月光下,9团小跑,全军撤回南渡河右岸。

清冷的月光照着前路,9团继续向东南前进5里。

1营长找到安德烈,“长官,速度快不起来,这样下去,我们明天上午肯定到不了战场。”

“你说怎么办?”

少校一咬牙,“点火把。”

安德烈拉住缰绳,战马原地转了两圈。

安德烈打开怀表,现在是凌晨两点半,走了大约3公里,距花桥水还有15公里。

今夜能见度良好,如果点起绵延的火把长龙,左岸的鞑靼人一定能看见。

“长官,鞑靼人看见就看见了,夜间他们搞不清状况,天亮后他们至少要经过3,4个小时的战斗才能确认我军已撤出官村。”

安德烈猛一点头,“每排3个火把,间隔点亮,马上!”

十几分钟后,南渡河右岸出现一道断断续续的火龙,向东移动。

————

海康城内,共有军兵家属逃难百姓7000余人。

连日炮战和出城袭击战中,明军有很多官兵受伤。

现在原本是睡觉时间,远处隐约传来的炮声把士兵从睡梦中唤醒。

伤兵裹着白色的绷带,陆续围拢到三元启秀塔下。

高雷巡抚张孝起的一队抚标兵顶盔掼甲,手握刀柄,在塔外护成一圈。

伤兵们在塔外三三两两聚集成群,议论纷纷。

“抚台亲兵围住了塔基,张大人一定是上塔了。”

“我刚才看到杨镇也上去了。”

“一定是有要事,两位大人才会上塔,估计跟外边的炮声有关。”

“老哥,你说这炮是咱们的援兵打的吗?”

“你们仔细听,打炮是在东南方,肯定是援军。”

“之前贺、金两位镇台可是也解围过几次,都没成功啊。”

“估计是海南新派了援军。”

“老哥,我听说这几天城南有鞑子的大队向西开进,我以为援军会从西面来。”

“我也看不懂,调兵的事是上面的大人决定的,咱们就等着好吧。”

伤兵们沉默了一阵,有个没有胡子的年轻士兵眼泪忽然掉了下来。

“我听说鞑子屠了化州,全城官军无一幸存,如果这次援军再败,咱们是不是也要死了。”

老兵伸出胳膊,一把搂过这个看上去不过13,4岁的娃娃,轻轻说道,“不会的,一定不会的。”

三元启秀塔顶层。

这座塔外看有9层,内有8道暗层,一共17层,高达57米,是雷州全城制高点。

高雷巡抚张孝起放下望远镜,“杨镇台,河南那道火龙是我们的援兵吗?”

“一定是。”

“不知是哪部兵,夜间还在行军。”

“炮声从东南方来,火龙在朝东行进,我估计,前几天西面是佯攻,今夜东面的炮声才是援军主力进攻的方向。”

“东面是平地,进攻要直面耿继茂大营,怎么打得过来。鞑子骑兵无法在西面山地中驱驰,援军只要控制山头,架上红夷大炮,也许就能与我们建立联系。”

“抚台说的没错,如果只有贺虎臣和金士英两镇,他们只能走西面山地给我们解围。我猜耿继茂也是这么想的,所以他调了七八千人给连得城去西面堵漏。”

“你的意思,南渡河防线后面,不止有贺金二镇人马?”

“定然如此。”

“唉,可惜鞑子围城太严,我们无法派人出城联系。”

“抚台莫急,我想明早南边大约就会竖信号杆告诉我们是怎么回事了。”

“也只能等到天亮,杨镇,你还是回去休息,说不定明天你还得出战。”

杨羹卿笑了笑,“是这样,那我先下塔了。”

杨羹卿转身,顺着木梯下楼,脚步声在塔中回荡。

张孝起抬头看向夜空,星河在天幕中蜿蜒而过,明天应当是个好天气。

寅时后,炮声渐渐平息,直到东方吐出鱼肚白,张孝起在塔顶向南张望,熬了一个通宵。

——————

南渡河左岸,1团在大埔镇附近建立防线,2团的1营派出散兵沿堤坝向右翼延伸2公里,占领河堤与海堤交汇处。

河面,两个舟桥工兵连正奋力搭建浮桥。此时已落潮,水位降下去2米,滩涂泥泞显露出来,工兵用原木做路基,再铺上一层木板,搭好临时道路。

浮桥两侧,是正搭乘舢板过河的2团2营。

右岸河堤背后,临时路基两侧,6门12磅炮、6门6磅炮,6门4磅骑兵炮组成的野战炮兵等待过河。

炮兵营约有600匹挽马和骑乘马,长长的纵队向后方延伸,这些精心训练过的战马并不害怕炮声,与他们的主人一起,安安稳稳等在路边。

在野战炮兵后方是锡克骑兵团,2个胸甲骑兵中队,3个海南骠骑兵中队,共9个骑兵中队2100名骑兵。骑兵下马,给战马喂**料。

更远处是明军骑兵、步兵,行军纵队最后原本是明军炮兵,现在9团的官兵疲惫地倒在队尾,三五成群,躺在地上睡觉。

团长安德烈在河边找到守序,“报告,9团主力已抵达,实到官兵1431人。”

“你迟到了,兵也少了很多。”

“是,元首,我很抱歉!”

“怎么,你还有点不服气?”

9团急行军一整夜,安德烈眼睛中布满血丝,脸上的表情显得很不满意。

“是的,元首,我认为参谋部做计划时,忽视了前线部队与敌人脱离接触的难度。”

“这个问题战后再谈,现在不用提。”

“战后我会提交详细报告。”

“解散,回去休息,你们有四个小时恢复体力。”

“是,长官。”

安德烈立正敬礼,转身大踏步走开。

卡尔朗格曼笑道,“性格耿直,真是可爱的军官。”

守序摇摇头,“他在中国战场战斗了数年,参与了每一次大战。”

“你很喜欢他?”

“看到他身上的伤疤,你也会喜欢像安德烈一样的团长。”

“或许吧。浮桥就快合拢了,你计划怎么打?”

守序一摆头,“跟我来。”

守序与卡尔朗格曼转身走上河堤,拉开望远镜。

海康城东是一片宽约6-7公里,长10公里的长方形平原。

鞑靼人大营在南渡河左岸河堤以北5公里处,营地有木栅有壕沟,营地大致分为四块,前三后一呈丁字配置,向后方延伸。

在鞑军大营与河堤之间,横向布置有2座土木制的多面堡,多面堡位于大营与左岸河堤中间位置,2堡之间相距约有2公里。

东面的多面堡较大,有炮20余门,离海堤也是约有2公里。西面多面堡较小,有炮10余门,距绿营在海康城下的围城壕沟2公里,2座大炮垒基本等分了战线,是耿藩控制这片平原的核心工事。

多面堡与河堤之间,有2座荒村。

朗格曼环视战场,一声长叹,“不好打啊。”

“打过才知道。”

守序计划以明军一部控制大埔港,其余部队在大埔与海堤之间结成斜向西北的战线,强攻大多面堡。

在那之前,得先通知海康城守军。

通信兵在河堤上架起木制通信杆,今天能见度非常好,海康城内三元启秀塔上的瞭望哨能看很远。

通信杆变换造型,向海康守军发去简短信息。

“我已上路,坚持住!守序。”

第9章 靖南藩

靖南藩大营,王帐。

帐中有华丽的陈设,有精美的瓷器,有美丽的少女。

耿继茂居中坐于主位,镶金铠甲支在后面的木架上,散发着满满的豪气。

连得城不在,帐中军将以靖藩左翼都统徐成功、平藩右翼都统许尔显为首,还有十几个绿营总兵副将。

耿继茂兴奋地挥舞一张纸片,“诸位,西南大逆孙可旺李定国内战,孙可旺不敌,已向长沙洪督师献了降表。”

“王爷,这可真是天大的好消息!”

耿继茂放声大笑,“残明不过西南偏僻弹丸地,内战终日不止,亡国就在眼前!”

明鞑两国,明国虽然实力弱,但正统所系,抵抗尤为顽强,怎么打都打不死。

鞑军是越打越没信心,很多绿营将领私底下都有保存实力的想法。孙可旺投降,明国塌了一半,胜负已分,这些鞑朝新贵悬着的心终于可以落下了。

“把官村那个逃将带上来!”

“嗻!”

几个王府戈什哈将一个辫发散乱,五花大绑的绿营参将提溜进帐。

“损兵折将,丢失营垒,拉下去砍了祭旗!”

“耿继茂,你他妈的……”

一个戈什哈调转刀柄,把参将打得满嘴是血,后面骂人的话也堵了回去。

耿继茂端起茶杯,“南边的明军大队开来给海康解围,与本藩野战,这可真是新鲜。”

徐成功拱手朗声道:“王爷,明军来得好,我们正可以趁此机会把他们杀得片甲不留。”

“对,抓住他们的主帅,本藩倒想看看,他是不是吃了豹子胆,敢在3000精骑面前撒野。”

戈什哈提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走进大帐,正是刚才被拖出去的参将。

耿继茂猛地站起,“全军出动,有胆敢逗留不进者,副将以下立斩,副将以上本藩拜本严参!”

绿营将领们面色一凛。

恐吓完了,耿继茂再温语相劝。“兄弟们加把劲,打下雷州,人人都有重赏!”

绿营诸将轰然应诺。

“徐成功,派人召回连得城,西边是明军的障眼法,让他赶快带兵来大营。”

“嗻!”

“郭虎。”

“王爷。”

“围死海康,不许放一个兵出来。”

“王爷放心,城里连只老鼠都跑不了。”

“许都统,你和其余诸将随本藩出队!”

“嗻!”

许尔显对耿继茂的态度很满意,他是尚可喜的人,耿继茂对平藩兵很客气。

耿继茂一挥手,“各归本营,集合士卒,午时出战。”

阳江总兵郭虎暗地冷笑一声,转身走出大营。

都是什么狗屁。

被杀了祭旗的倒霉参将是随征的外省绿营。

一样是丢了营垒,昨夜大埔港的游击就没事,不就是因为那个游击是靖南藩下人吗?

阳江镇标中营参将乔增迁支开亲兵,凑到郭虎身边。

“镇台,明军铳炮犀利,来势汹汹,这战不好打啊。”

“我还能不知道。”

“耿继茂给咱派了什么差事?”

“老样子,围住海康。”

“就咱们一镇?”

“是,其他兵出队与明军决战。”

“海康可是府城,就一镇兵围个屁啊,守军冲出来怎么办?”

“让兄弟们尽力打铳子,烟团越多越好。”

“未必能挡住。”

“把镇标3个营全移到城北,至少堵住北面。”

乔增迁猛地一呲牙,“城南和城西怎么办?王副将手上只有2个营头。”

“怕什么,连得城的兵从官村撤回,南边是必经之路,留给他就是。”

“哦,那感情好。”

……

南渡河右岸河堤,守序背着双手向下看去。

浮桥已合拢,4磅炮和6磅炮过完,与对岸两个步兵团汇合。

现在轮到重炮兵。

重炮连小心翼翼,驾着12磅青铜野战炮的炮车上桥。

这6门重炮是远征军火力支柱,不能有失。

12磅炮倍径17.5,炮重960公斤,前车重1218公斤,8匹混血挽马牵引,连挽马带炮车,全部火炮行走系统近6吨重。

重炮车下坡需要几十名士兵帮忙,在后面拽住绳子,缓缓放下去。

炮车上桥,浮桥向下一沉,让守序的心猛地提了一下。

炮兵安抚挽马,待浮桥稳住,才慢慢向前走。

好不容易到了对岸,上坡也需要几十个士兵帮忙推车。

一辆炮车过河得花十几分钟,非常费劲。

朗格曼叹息一声,“12磅炮实在是太重了。”

“漂亮姑娘值得我们为她付出体力!”

“好吧,我知道你喜欢。”

重炮连完全过河用了一个半小时,超出其他所有单位。

接着是骑兵,速度比较快。

贺虎臣、金士英、李建捷三镇骑兵也不慢。

9团结束休息,随明军骑兵过河。

最后是18门6磅至12磅的明军铁炮,这些炮也很重,正常情况下无法随步兵行军,也就是战场距离近,过河即到才能使用。

炮管架在四轮炮车上,倒无须前车即可牵引。炮车过河这种事牛拉不了,间或响起的炮声会让牛发狂,把炮掀到河里那是小事,伤人就麻烦了。

守序只得给明军匀出部分挽马,更多得靠明军步兵人力拉。

“该我们过河了。”

守序决定不等明军炮队。

朗格曼:“走吧。”

来自近卫掷弹兵连的旗手高举血红色逆戟鲸纹章旗,近卫营其余8个步兵连,1个骑兵中队踏上浮桥。

守序过河后立即召集军议,卡尔朗格曼列席。

进攻部队主力是3个步兵团。

从左至右,序列依次为2团、1团、9团。

其中中央1团、右翼9团4个步兵营以营横队排列。

左侧的2团展开1个营横队,另1个营以纵队配置在横队后方,呈混合进攻队形。

重炮连6门12磅炮在2团左翼放列,轻炮连6门6磅炮在9团右翼放列。

锡克骑兵团4个骑兵中队掩护步兵、炮兵展开,战线长度超过1公里。

金士英以900骑兵掩护2100步兵,向西伸展战线,占领那边的龙西村,作为左翼屏障。

贺虎臣留200步兵控制大埔镇,其余300骑兵、1300步兵占领右翼,维持中央至海堤战线。

守序将贺虎臣剩下的200骑兵加强给李建捷,他总共有600骑兵,在金士英后方二线配置。

近卫营、混编骑兵团5个骑兵中队,电白营加强2门5.5寸重榴弹炮为全军预备队。

乘骑炮兵连的挽马帮明军拖炮去了,暂时与预备队编在一起。

远处传来隆隆炮声,鞑军全面试射。

守序一笑,“耿继茂这是在催我们出战,“现在对表。”

将校们纷纷掏出硕大的怀表,低头调整指针。

“现在是中午12点,各部抓紧吃饭,1小时后进攻开始。”

……

鞑军阵。

耿继茂看着从大埔镇与河堤后面开出的一队队士兵,吃惊地长大嘴巴。

靖藩都统徐成功脸色铁青,“王爷,对面不止明军,他妈的还有夷兵!”

“那么多人是怎么过河的?”

“王爷,现在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进攻肯定是打不得,咱们得守住大炮垒,否则被明军和夷兵当中切一刀,西面的连得城就危险了!”

耿继茂咬着牙,“多派人去催连得城,半个时辰一趟,让他跑快点!”

平藩都统许尔显紧皱眉头,死死攥住刀柄,战局急转直下,平藩再也难以置身事外。

“王爷,得立即撤回河岸守军,把人都堆在两个炮垒附近。”

“是,让他们马上撤,跑着来!”

徐成功:“王爷,营里的满旗兵不能再闲着,得把他们拉上来。”

耿继茂一带马缰,“徐成功,这里你来管,本藩这就回去调满营。”

……

绿营海康围城。

郭虎举着望远镜观察,嘴角浮起诡异的笑容。

在耿继茂一通很骚的操作后,东面战场出队的鞑军比明军人还少。

乔增迁脸色红一阵,白一阵。

“镇台,得赶紧拿个主意!”

“慌什么,又不是没见过大劣的阵仗。”

乔增迁看着从大埔开出的一队队明军,直觉很不妙。少年从军刀口舔血,在明末混战20多年,无数次从死人堆里爬出来,没点预判吉凶的能力早死无数回了。

郭虎的绿营阳江镇原是高杰旧部,最早是孙传庭练出来的秦军,混到现在一共有镇标、城守营共8个营头,本次出战2900多兵。

郭虎是陕西榆林卫人,总兵以下,副将王信榆林卫人,参将乔增迁延安府清涧县人、任进才延安卫人,其余游击、守备郭成虎、刘俊、张国瑁、贾贤出身陕西三边军户,左德出身陕西大同卫人,陈彪山海关。

军将们从陕西打到广东中国最南方,这是一支以九边精兵为骨干的绿营强镇,战争经验非常丰富。

“老乔,你回去做些准备,知会兄弟们一声,都把老本控在手上!”

郭虎可不是内地绿营那些粪草,作为江北四镇最早整建制投降的明军,那批总兵中李成栋反正死了,郭虎与李本深、张天禄、胡茂桢、高进库等人是鞑军在各条战线上的绿营骨干力量,互相同气连枝,联系不断。

只要有兵在手,仗打成什么样郭虎都不怕。

第10章 细细的红线

阳光明媚。

天空蔚蓝,海水泛绿,大地是一片红色。

常绿植物点缀其间,士兵即将登上的是一片色彩缤纷的舞台。

海风吹拂着战旗,发出呼啦啦的响声。

徐定和骑在马上,阳光从正南,也就是身后照过来,军帽檐遮住了光线,把他的脸藏在阴影中。光与影的交织下,侧面轮廓冷峻而又刚毅。

团部副官提醒长官,“中校,时间到了。”

徐定和向两翼看去,2团长虞士恢和9团长安德烈奥西.拉萨勒视线都落在他身上。

汗水从徐定和鼻尖渗出,激动的心情让他牵着马缰的手忍不住在微微颤抖。

“长官?”

“恩,我知道。”徐定和举起右手,“步兵,进攻!”

随着指挥官的右手重重挥下,三个团的军乐队几乎同步奏响《掷弹兵进行曲》。

悠扬的笛声回荡在战场上空,战鼓模仿大炮的轰隆声,它最好的战场乐器,从来没有发音不准现象。

4个猎兵连在前方拉开散兵线,5个营横队肩并肩,1个营纵队位于左翼侧后方。

线列步兵踏着音乐的鼓点,以每分钟75步的速度慢步向前,平坦的地形是线式进攻最好的战场。

炮兵列成横队,2团左翼是齐头并进的6部12磅野战炮车,9团右翼是6部同样齐头并进的6磅炮车。

红色的军服,红色的战旗,红色的士兵就像一道移动的细细红线。

红色的大地,红色的战场,在明暗对比下,就像一幅色彩浓重的油画。

十余团硝烟升上天空,敌军大小多面堡射击,沉闷炮声响起的同时,黑色的炮弹飞出炮膛,在战场上蹦蹦跳跳,饥渴地寻找可以收割的生命。

笛声,鼓声,炮声,艺术与杀戮在这一刻完美交织。

空气中的硝烟味沁人心脾,急速分泌的肾上腺素让人兴奋,胜过一切甘冽的美酒。

战士的怒吼,火炮的后座,这才是战争真正乐趣所在。

河堤,守序在侍从官肩上架起望远镜。

锡克骑兵团分成两部,左右翼各2个骑兵中队,每个骑兵中队各下辖2个110人的骑兵连。

联邦陆军淘汰枪骑兵,但骠骑兵部队如果愿意自掏经费装备马枪,陆军也不作干涉。

锡克骑兵团的这8个骑兵连有2个连是枪骑兵。

近900名骑兵分开掩护两翼,步兵和炮兵放心地以阅兵队形向前进攻。

如果没有骑兵保护,只有步炮兵,排进攻队形就比较麻烦了,敌军骑兵可能会攻击两翼行进的炮兵,就算被击退也会极大影响进攻展开。

锡克骑兵团战马不是最好的,却足比蒙古马高了12公分,小股鞑靼骑兵在镇外游弋,并不敢靠近。

从进攻出发点至敌军大多面堡距离超过3公里,以步兵进攻队形的速度,40分钟内,正面不会有实质性进展,守序将望远镜转向两翼。

右翼,明军贺虎臣部以300骑兵,1300步兵将战线一直延伸到海堤,明军3个营未完全覆盖战线,互相之间的间隔大约是火绳枪射程2倍。

敌军部分骑兵在右翼正面游弋,有海堤掩护,被敌军骑兵冲击的可能性不大,但贺虎臣还是做好了列空心方阵的准备。

左翼,明军金士英部驱逐龙头村的小股敌兵,在村内留下300兵设防,6门轻加农炮朝西放列,掩护整个战线的左翼,另有12门重加农炮在村西北300米放列。

鞑军小多面堡在明军炮兵阵地北偏西2个罗经点,距离1.5公里,双方互相在重炮极限射程上,正处于激烈命中率却很低的炮战中。

明军铁炮一旦放列将很难再机动部署,因此联邦炮兵和明军精心选择了这两处炮兵阵地,火炮放列后的射击扇面覆盖范围相当大,向北可以直接给予进攻中的锡克骑兵团左翼掩护。

金士英有900骑兵,2100 步兵,他的任务就是用步兵掩护这两处炮兵阵地,并以骑兵与位于金镇右翼,联邦陆军左翼的锡克骑兵保持联系,且向西张开骑兵幕。

守序用望远镜扫过全部战场。

整个进攻战线在后方看上去就是一条有步兵构成的正面推进横线,在左翼由骑兵过度,斜向后拉,左翼支点是明军两处固定炮兵阵地。

大体上,由于守序不想现在就将部队投入小多面堡的火力范围内,所以这仍然是一次斜向攻击,步兵第一攻击停止线是敌军大多面堡。

左翼散开的骑兵幕必要时可向后收缩,撤退中止线是炮兵阵地与锡克骑兵团的连线。

守序抬高望远镜,鞑军大小多面堡向外喷吐火舌,因为处于射程极限位置,射击频率不快。

两堡外有环状壕沟,鞑军步兵做了针对性防御,只以小部步兵掩护小多面堡,约7000步兵在大多面堡两侧结阵。

鞑军中央依然是老一套,阵前列鹿角,鹿角后一层藤牌兵,2道长枪兵紧接6道火绳枪战列,鹿角线前,是一排大小后膛佛朗机。

2面都统大纛在鞑军阵中迎风飘荡,各色护军纛、参领纛,以及十余面绿营将旗,几十面营旗将军阵打扮地花枝招展。

葡萄牙遗风。

如果去掉鹿角,忽视军服军旗,远远看去与不久前的欧洲军队区别不大。

带有亚洲特色的变种30年战争军阵,指挥鸟铳齐射的乐器也是特色。阵后的军乐队以鸣角与海螺为主,没有战鼓和鸣锣。

战场中央有一些敌军的游骑,另有少数骑兵在鹿角线之后,位于两翼和步兵营阵列之间,更多的骑兵看不见,应当藏在大多面堡之后。

鞑军火炮、鹿角、长枪、鸟枪,整齐排列,处于防御状态,守序看不见他们施展“徐徐而进”的机动,但从防御阵势上看,这是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明军打不过很正常。

有大小多面堡两处坚固的土木炮垒掩护,鞑军在一定程度上弥补了他们在实力上的不足。

一枚敌军炮弹远远飞过战线,在离守序不远的地方落地,激起一片红色的尘土。

守序放下望远镜。

炮弹在草地上缓缓滚动,目测弹重15斤,是一门超重炮。

一个新兵有些好奇,试图用腿停下那枚炮弹,旁边的老兵一把拉住他。尽管是极限射程,尽管炮弹几乎耗尽动能,那颗铁球也足以把人腿碾得粉碎。

这就是火器时代的战争,守序距火线很远,却仍然处于敌军火力威胁下。

朗格曼也放下望远镜,向守序问道:“阁下,鞑靼骑兵主力藏在战线后,一直没有行动,你觉得他们会怎么打?”

“你的看法呢?”

“阁下,鞑靼人不了解线式步兵,他们也可能直接冲击我们的步兵线列。”

“哦,感谢这片平原,鞑靼人无处隐蔽骑兵。如果鞑靼骑兵正面冲击,他们即便全程采用快步奔跑,至少需要5分钟才能跑完1公里。而我们的列成横队行进的炮兵将会在2分钟内放列,用2分钟打出6到8轮重霰弹,从两翼将他们的骑兵打得透心凉,步兵再用两次齐射补刀,然后我们就可以收割战场。”

“事实上,鞑靼骑兵在战线后方现身,列队冲击1公里不可能只花5分钟对吗?”

“如果10分钟内能完成,我给耿继茂打满分。”

“可鞑靼人不知道我们野战炮兵的威力。”

“他们确实不知道,但以鞑靼人几千年来使用骑兵的习惯,面对整齐的步兵阵,就如同我们的士兵,鞑靼人通常倾向于选择两翼突击。”

“右翼有海堤,骑兵施展不开,左翼可能性更大。也许他们会在我军步兵左翼脱离明军火炮掩护的窗口发动冲击?”

“我们的12磅野战炮在距大多面堡800米处放列,左翼战线将有400米的空间没有炮兵掩护,他可以在这段缝隙处投入骑兵,从后方席卷我们的步兵战线。”

“耿继茂能发现这个战机吗?”

“鞑军了解火炮大致射程,看见我们列队行进的野战炮兵,就算一时反应不过来,他迟早也能发现。”

“明军骑兵并不可靠,如果真是这样,刚才我们应该把锡克骑兵团主力布置在左翼,而不是两翼分开,右翼毕竟有海堤,敌军骑兵机动空间不大。”

守序摇摇头,“卡尔,这只是我们的推测,如果右翼骑兵少了,敌军当真不顾一切冲过来怎么办?那将迫使我们过早投入骑兵预备队,给后续战局造成混乱。此战,我要求的是万无一失。”

“那我们最好在进攻部队脱离明军炮兵掩护范围后,派一支步兵掩护左翼。近卫步兵现在不能投入,你只有电白营。”

“是的。”

守序走下河堤。

预备队的军官在交流这前所未有的战场,班杜思.恩尔苏.希尔和佩德罗.帕图斯,电白营的两位指挥官也在其中。

“希尔先生,帕图斯先生。”

“元首阁下。”

“你们的营有9个连队吧?”

“是的,3个长枪连,6个火枪兵连。”

“佛朗机炮呢?”

“2磅小炮有5门。”

守序点点头,“二位先生,在过去我们有很好的合作,彼此间建立了互信。”

班杜思:“您可以继续信任我们。”

守序歪着头,“是的,先生们,我要给你们一个艰巨的任务,关系到本次会战的结果是非常辉煌的胜利还是一般辉煌的胜利。”

佩德罗笑了,“我想我更喜欢前者,阁下,请问任务是什么?”

守序从参谋手中接过战场草图,拿起铅笔划出左翼骑兵撤退停止线。

“我把2门榴弹炮配属给你,在这条线上列成两个空心方阵,掩护明军与联邦陆军之间即将出现的窗口。”

“直接列方阵?”

“对。”

“这很容易,我能否问下可能会面对什么?”

“最多可能有3000骑兵会向你冲击。”

班杜思:“我只有一个请求。”

“请说。”

“战后我的部队全部换装燧发枪。”

“如你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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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清军以战鼓指挥方阵推进,以鸣锣指挥齐射方向,最早出现在康熙三十四年大阅,在此之前,姑且认为火器营只有鸣角和海螺。

第11章 马队

阳光下刺刀闪闪,随士兵齐步走的动作上下起伏,就像钢铁的海浪。

鞑军大炮垒。

满洲正白旗梅勒额真阿密达手搭凉棚,迎面射来的阳光照在脸上,让他很不舒服。

炮垒中的四五门火炮连续开火,战马受刺激,人立而起。

阿密达急忙伸手抚摸坐骑的脖颈,让爱马镇定下来。

“王爷,夷兵的阵有古怪,看走路姿势,莫非他们膝盖不能弯曲?”

“副都统……”

“王爷你说什么,炮太响我听不见。”

耿继茂只得扯着嗓子道:“副都统,那是夷人的操法,军中的佛朗机和红毛夷人说,在泰西也没有纯火铳的军队。”

阿密达啧啧称奇,“真稀罕,一水自来火铳,王爷有什么章程?”

“副都统,我想请你率全部马兵冲他们的大阵。”

“啊?王爷,你说什么?”

“我说我准备了3万两银子,想请副都统率领我们所有的马兵冲一冲夷人的大阵。”

“有银子?在哪?”

耿继茂挥挥手,王府护军打开摆在一边的箱子,银光闪闪。

“钱在这里,就看副都统敢不敢取了。”

耿继茂脸上泛着微笑。

财帛耀人眼,阿密达喉头上下滚动。

“我有300兄弟,3万不够,5万!”

“好!”耿继茂毫不犹豫,“副都统先收下3万,剩下的2万,打完这仗我再奉上。”

阿密达拉了拉马缰,战马原地转了两圈,打着响鼻。

“王爷,咱们不能让马兵迎着太阳冲!”

“马队是离合之兵,既然交给副都统,你自己做主。”

阿密达拱手,“多谢王爷!”

虽说多尔衮曾经下令,满八旗上战场主要充当监军,监督绿营和汉军打仗。但战场瞬息万变,哪有那么理想的情况。禁旅八旗这几年在湖南和福建阵亡了4个梅勒额真,上阵是免不了的。

现在不比初入关的时候,八旗通过打劫发财的机会并不多。阿密达在顺治十四年正月才从参领提拔成副都统,总算熬到独当一面的资格,趁这次外放,可得给家里的婆娘孩子挣一点身家。

阿密达返回本队,他有200甲兵,基本每人都带了包衣,有些能打的包衣和主子一起上阵,其他人留守大营。

阿密达伸出五根手指,“出队每人赏银50两,斩将夺旗再赏500两。”

出队见仗,朝廷自有封赏,阿密达对旗兵大爷们说的是外快。

八旗兵平时待遇比绿营强得有限,绿营兵能做点小生意补贴家用,八旗兵不能,比较生活水平,还真不一定谁更好。所以旗兵既然出了京,那都有一颗发财的心。

马甲、步甲们一片欢呼,满洲铁骑征服中原,胜多负少,平地用骑致胜是八旗的军事信念。

传说中的禁旅八旗上阵,耿藩、绿营马队士气猛地上了一个台阶。新会城下耿藩大战李定国,八旗铁骑冲垮李定国的象阵,那场酣畅淋漓的大胜仿佛就在他们眼前。

阿密达压阵,集中满汉蒙绿营各镇,一共2800多骑从大炮垒西面绕出。

耿藩步兵打开鹿角,转身,列队,让开骑兵出击通道,配合十分娴熟。

上万马蹄击打地面,扬起漫天的红色灰尘,声音震耳欲聋。任何身处其中的兵丁都会热血上涌,觉得自己所向无敌,连某些绿营兵都不例外。

大队鞑靼骑兵吸引了联军战线后方所有人的注意。

朗格曼的望远镜随着鞑靼骑兵队列转动,长出一口气。

“终于出来了,中世纪的骑兵。”

守序用冷水洗脸,顺便让脑子更清醒一些。

朗格曼放下望远镜,“按计划进行?”

“没有更改的理由。”

“那开始吧。”

守序对一旁站着7个年轻的骑兵少尉道:“先生们,这是你们第一次上战场,我充分相信你们的能力,把命令带给前线的指挥官。”

充当通信军官的少尉们敬礼,骑上各自的战马,四散开,分别奔向3个步兵团,左翼3部明军和龙头村。

“乘骑炮兵的马休息好了吗?”

“应该可以了。”

“卡尔,这里离战线太远了,我也要向前,你带观察团留下。”

“哦,阁下,这可不行,军官们能照顾自己,我想与近卫步兵待在一起。”

守序点点头,“那来吧。”

走下河堤,守序与朗格曼上马。

近卫营长萧德成抽出指挥刀,“全营,立正。”

一千双皮制军靴后跟一碰,发出整齐的响声。

元首卫队装备蓝白色军服和皮靴,上衣黑色袖标更是联邦陆军最精锐的部队才能佩戴的标识。

“以分营为单位,成紧密纵队!”

近卫营列成排面2个连横队,一个营共4排连横队,各连横队纵向间距为连横队宽度一半的纵队。

近卫卡宾枪骑兵中队的两个连分左右,以骑兵连横队在两翼展开,护卫侧翼。

乘骑炮兵上尉下令:“以排为单位,向右转!”

3个4磅炮排右转90度,列成2门炮一排的炮兵纵队。

守序挥动右手,“前进。”

数千鞑靼骑兵营造出来的浩大声势在士兵眼中似乎不值一提,预备队官兵以阅兵队形向前开进,旁若无人。

徐定和、虞士恢、安德烈几乎在同时接到不要管侧翼,继续攻击的命令。

一线进攻部队继续推进。

在1000米的距离上,迎着太阳射击的鞑靼炮兵总算找到准星,实心弹在步兵战线上打开1个缺口,造成几人伤亡,此时距离他们试射,差不多已经过去了1小时。

5分钟后,距大多面堡800米,徐定和举起右手:“停止前进!”

相似的命令传遍整条战线,部队停下脚步。

2团拖后的那个营纵队行军以各连左标兵为轴半旋转,填补各连纵向间距,迅速列成面向西南方鞑靼骑兵的横队,保护炮兵和左侧翼。

5个一线步兵营的士兵直直地盯着鞑靼人在大多面堡中安置的大炮,目前的距离进入鞑靼人7,8门炮的有效射程范围,随时随地,一颗实心弹都可能在战线上打出缺口。被打中的士兵要么丧命,要么断腿。

战线略有动摇。

徐定和皱着眉头,冷酷地下令,“收紧队形!”

“是,收紧队形,肘碰肘!”

密集的队形让士兵无法移动脚步,只能挺直胸膛迎接敌人的炮弹。

位于左翼重炮连的炮兵营长下令:“炮兵放列!”

炮车随即停顿,炮手解开前车,调转炮口,列成相邻火炮为8米间距的战斗队形。

如果连中有榴弹炮,通常是加农炮位于右侧,榴弹炮位于左侧,重炮连的榴弹炮这会被调出,不必在意这个队形规定了。

弹药车在火炮后方30米停下,在前车备弹打空前,暂时用不到它们。

炮连中的步兵分散,一部分帮助炮兵搬运弹药,一部分在炮兵阵地外围持枪警戒。

各炮长调整水平射角,对准大多面堡,12磅炮太重,需要步兵帮他转动炮轮。

营参谋测距。

理论上,炮兵是这个时代对数学教育要求最高的兵种。

军校炮兵科开设的课程包括小学算术、布里格斯对数表、平面和立体几何、三角函数、初等代数、力学基础,最后涉及一点微积分。

教材由守序审定,基本上是本天书,炮兵科100多人,全学懂的不超过5个,大部分人只是有个概念。

在步兵和骑兵眼里,炮兵是神秘学。

战场上没时间给军官们建模测算,还是以经验为主,因此实战中的炮兵是门玄学。

营参谋给出读数。

“距离810米,表尺15。”

副炮长根据命令调整螺杆,使表尺上的缺孔、准星和射击目标连成一线。

“各炮装填实心弹。”

1分钟后,漂亮姑娘射出的12磅实心弹飞出炮膛。

火炮后座数米,炮手和帮忙的步兵将沉重的火炮推回原地。

军官们举起望远镜,观察落点。

参谋和炮长继续微调火炮射角。

800米的距离,对鞑军大多面堡这样大的目标,训练中12磅炮命中率在40%至50%,6磅炮略低。

实战没训练高,但命中也不是多大难题。

无须急速射,6磅炮以1分钟1发的射速,12磅炮以3分钟2发的射速,向敌军开炮。

几枚炮弹落在阵地不远处,鞑靼人转移火炮,用主要火力急速射击两翼的2个炮兵连。

以联邦炮兵的能力,实战中射击炮兵连级阵地都是完全看天的行为,鞑靼人的炮看似打得很欢,炮兵却浑不在意,被打中是小概率事件。

鞑靼人仍有部分火炮向步兵横队开火,绵延1公里的战线,偶尔会有命中,在战线上打开缺口,带走几名士兵。

横队纵深浅,实心弹直射伤亡很低,但对士兵神经是极大的考验,收紧队形的残酷命令在战线上此起彼伏。

一枚6磅炮弹飞进鞑军大多面堡。

一路打断1根脖子,3条腿,1支手,最后把一辆两轮推车打得粉碎。

另一枚12磅炮弹击中炮垒墙壁,反弹回来,蹦跳着打塌1门炮的车轮,垮下来的炮管压住炮手的小腿,激起连声惨叫。

炮战持续10分钟,在绿营军阵中引起一阵阵骚动。

耿继茂脸色惨白,他从未见过在炮击中屹立不动的军队,他也从未见对面过这么狠的炮。

“王爷。”

耿继茂吼道,“什么事?”

“咱们的炮太热了,得停下歇歇。”

“****”,耿继茂一声怒骂。

“阿密达在干什么?赶快派人去催!不管他选了哪里,马上冲!”

几匹马载着王府戈什哈,飞奔出军阵,跑向位于战场西侧的马队。

阿密达刚到位就接到耿继茂命令,决战关键时刻,他不敢怠慢,抬头匆匆观察战局。

在马队东南方向,有两座明军火炮阵,周围有手持长枪鸟铳的步兵护卫,一侧还有数百骑兵待机,阿密达不想硬闯。

在东北方向,是向耿继茂射击的红夷大炮。那炮看着就厉害,打得阿密达心惊肉跳。炮兵后方,有近千位手持自来火铳的夷人步兵。那支兵原本是竖着在战场走,一转向又成横队了,明显是训练有素的精锐,阿密达舍弃冲击夷人炮阵想法。

位于正前方的是几百明军骑兵,看上去是个软柿子,冲破这股明军,一样能席卷夷人后方。

阿密达戴上精铁面具。

东北森林丰富,建州用木炭治铁,所造盔甲比多数明军更精良。

战马前胸有马甲防护。

阿密达身披两层铠甲,内里一层冷锻铁甲,层迭缀成,用缎布包覆,外披一层水银甲,鳞石英磨光的甲片,闪得耀眼。

第12章 骑兵

联军战线左翼,电白营阵地。

两个菱形方阵,第一排长矛斜斜指向天空,流水般的反光在矛尖泛动。

方阵之间的空地上,班杜思弹起一块墨西哥银币。

银币落地,“正面朝上,佩德罗,你赢了。”

“我选择营旗。”

“好吧,村座的司令旗归我了。”

电白营拆成两个450人方阵,开打前,班杜思和佩德罗得分配营中的两面军旗。

班杜思用左腋夹着铁盔,右手拿着一根燃烧的火绳。佩德罗右手围拢半圈,在火绳上点燃烟斗,随后又给班杜思点上。

“班杜思。”

“恩?”

“是什么让你忘了家乡的克里斯蒂娜,又是什么让你忘了马德里的富丽堂皇?”

“我天生适合战场,在西班牙并没有适合我的舞台。亲爱的佩德罗,你又是为什么滞留在中国?”

“因为钱啊,别的地方给不了我在电白的待遇。”

“听听远处那密集的马蹄声,佩德罗,只有钱无法解释我们现在做的一切。”

李建捷的明军骑兵撤向右翼,与正调转方向的锡克骑兵会和,方阵正面的视线随之被让开。

数千鞑靼骑兵扬起漫天烟尘,直冲而来。

前排是他们引以为傲的重甲骑兵,从两颊绕过来扣住的面甲遮挡了那些骑兵的面容,只留下一道道黑影。

重甲骑兵身后,是鞑靼人千年不变的传统,手持弓箭的投射骑兵。

“那就是因为陆展和其他可爱的中国兄弟?我们有责任和士兵们一起,阻挡那些鞑靼骑兵。”佩德罗加重了语气,“义无反顾。”

“雇佣兵不应该是我们的理想,佩德罗,我要在中国找回失去的荣誉。”

佩德罗戴上头盔,“上帝会保佑你,班杜思。”

“上帝保佑我们。”

2门榴弹炮射击,5.5寸榴弹炮平射,实心弹在敌军纵深较大的马队碾开血胡同。

班杜思和佩德罗走回各自指挥的方阵。

鞑靼骑兵慢速接近战场。

佛朗机加入射击,射手以最快的速度发射手边的7个装填好的子铳,这根本无需瞄准,2磅铁弹威力不大,但只要射入敌阵,依然能带倒2,3匹战马。

5.5寸榴弹炮射出重霰弹。

50发直径约在40毫米的铁弹包裹在锡筒中,筒底是铁制。弹体离开炮膛瞬间,因为炮膛内外巨大的压力差,锡制外壳随即破裂,霰弹崩飞,形成扇形弹幕。在400米距离上,重霰弹散布直径约为50米。

数十道血线从鞑军喷涌而出。

骑兵正面投影是步兵数倍,从方阵两翼打出的重霰弹将散布区内前排骑兵一扫而空。

倒地的战马形成障碍,迫使后方骑兵绕道,有人避让不及,被人马尸体带倒,形成更大混乱。

霰弹无需瞄准,射击程序被简化,5.5寸榴弹炮1分钟射出3发重霰弹。

鞑军骑兵从快步切换至冲锋用去2分多钟,榴弹炮射出8发重霰弹,数百敌骑垮塌在地,瞬间就被后续马队扬起的烟尘笼罩,难以计数。

佛朗机炮率先打完所有子铳,榴弹炮紧随其后停止射击,炮手丢下装填工具撤回方阵。

两个菱形方阵长矛兵全部装备铠甲,迎敌那个尖角是板甲,包括佛朗机甲、南蛮胴具足、三亚胸甲,随后依次是铁扎甲、铁棉甲,陆展把他压箱底的库存全拿出来了。

班杜思走到正面尖角,这里聚集了电白营最勇敢的肉搏步兵,都是8年来陆展搜罗纠合的四方精锐,他们除了手中紧握的长矛,地上还摆着一根备用品。

班杜思在士兵背后来回踱步。

“稳住!”

几根羽箭飞来,正对方阵的敌军骑兵被炮兵严重削弱,第一排不多的冲击骑兵一扫而光,后面露出虚弱的骑射兵。

骑弓力道不强,班杜斯只是略略低头,让西班牙式头盔的铁檐护住面部。

两声叮咚响,羽箭被胸甲和头盔弹开。

班杜思拔出手枪。

联邦骑兵操典在最后150步才会进入冲锋模式,这个阶段以前都是慢速或快步,鞑靼骑兵没有数字规定,但看上去应该类似,他们在100米处转入冲锋。

“开火。”

火绳枪兵射击。

班杜思退回方阵中央。

孱弱的骑射兵自动避开矛尖,从菱形方阵两翼绕行,冲入方阵之后。

阵中的火绳枪4排轮转,在极近距离射击投影巨大的骑兵侧面。每一发命中铅弹至少带走1匹战马,甚至更多。

鞑靼骑兵通过速度较快,他们以羽箭向阵中还击,火枪兵一个个倒下,炮兵们自发捡起失去主人的火绳枪,装填,射击。

两个方阵就像屹立于海中的礁石,鞑靼马队掀起的潮水在礁石上拍得粉碎,只得绕过这难以逾越的障碍。

方阵南方,金士英拔出马刀,掀掉头盔,让所有士兵看清他的脸。

“兄弟们,你们来自陕西,来自宣大,来自蓟辽,来自登莱。你们都有亲人命丧敌手,你们转战了几千里国土,你们都是不愿投降的好汉,拔出你们的刀,复仇从此刻开始!”

方阵北方,李建捷挥舞马槊,海风吹起鲜红的披风。

“你们中有人跟随我多年,有人是第一次见,我没别的想法,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了。你们呢?”

骑兵们举着手中的兵刃,放声高呼。

锡克枪骑兵排成整齐的横队,放平长枪。

联军位于鞑靼马队两翼的骑兵向中间冲击。

近卫营阵地。

绕过电白营方阵的鞑靼骑兵分出一部向守序的司令旗冲来。

朗格曼看向守序:“要不要排方阵?”

守序低头问近卫营长萧德成,“需要吗?”

“完全不用,阁下。”

“这是你的阵地,你来指挥。”

“是。”

萧德成拔出指挥刀,大踏步走向部队。

“全营,向左转!”

“以4连、5连为基准,各分营向左右展开。”

“骑炮兵保持纵队,不必放列,赵从简,你的卡宾枪骑兵护住两翼。”

萧德成从容发布一道道命令,近卫营在1分钟内展开战斗队形,操典中,只有营横队才被叫做战斗队形,分营纵队和紧密纵队都属于解散战斗队形。

“举枪!”

“两列齐射,放!”

齐射有很多种,只有营长命令全营齐射才是三排横队中的前两排一起射击,全营齐射一般是用来对付密集骑兵阵或是欺负冷兵器军队。

其余齐射都分节奏。

两列齐射是从最右侧前两名士兵开始,全营依次开枪,每次2枪。队尾打完,队头装填完毕开始下次射击。

两列齐射下,士兵不是军官统一操作的机器,他们可以耐心装填,甚至有时间瞄准,射击效率比全营齐射更高。

在两列齐射和全营齐射之间,还有排齐射和连齐射,这两种不太好掌握,在横队中,当一个排开火,其他排往往也会同时射击,结果变成全营爆发齐射。

全营射击最简单,连排齐射一般用于方阵、守备野战工事,或是欺负冷兵器军队。

向近卫营进攻的鞑靼骑兵阵容不严,冲击速度也从最高速逐步衰减。

用全营齐射是浪费子弹。萧德成用轮转2列齐射,很快打倒上百鞑骑。

朗格曼:“阁下,你从哪找来的营长?”

“当然是中国战场。”

“我知道你这些年推荐过几十人进入军校,萧德成是其中一员?”

“我认为他是最好的那个。”

“好吧,鞑靼战马在减速,我想可以收割了,现在动手,他们大部分将逃不出战场。”

“是的,通信官……”

“阁下,不必叫通信官了。”

“嗯?”

守序向西南举起望远镜。

龙头村。

2个胸甲骑兵中队脱离村庄掩护,他们身后是3个骠骑兵中队。

守序:“很好,骑兵军官应该有这种主动性,我们给的命令原本就是让他择机出击。”

“确实,你我不可能在战场上代替团长们指挥骑兵。”

鞑靼骑兵从营地中现身后,联军骑兵可以冲上去打垮他们。但这样做鞑靼骑兵肯定有不少人能逃出战场,而且鞑靼人在西面还有一支人数较多的部队,随时会赶到战场,为应付可能的变化,守序不想让骑兵冲击几公里消耗太多马力,这支骑兵预备队自开战以来一直隐蔽在龙头村后面的洼地里。

鞑靼骑兵的冲击从一开始就不能全力施为,他们得分出相当一部分人分向南北,与明军骑兵缠斗,保卫冲击阵列的侧翼。

当位于中央的鞑靼骑兵跑步冲锋,与电白营方阵接触,再也刹不住车的时候,锡克和明军骑兵从敌军两翼全力投入冲击,逼迫更多鞑靼骑兵转向。

王守一的骑兵团此时跃出战场,头盔上长长的红缨拖在脑海,抛光的胸甲亮成一片。

5个骑兵中队以两道纵队进入战场,到达预定地点,王守一举起左手。

“注意!”

“各连左转!”

骑兵展开两道横队。

第一道是两个胸甲骑兵中队,每中队两个连成并齐的两排横队,连横队前后两个骑兵排纵向间距超过半米。

每名骑兵占据1米宽正面,172人的胸甲骑兵中队战线宽约90米,两个中队横向间距10米。

第二道是3个骠骑兵中队,中队战线宽度和纵深略少于胸甲骑兵。

王守一抽出直剑。

“进军!”

司号兵吹响号角。

开始是慢步行军,按操典,慢步速度为每分钟100米。

战马伴着号角声缓慢加速,钢铁相击的碰撞声、马蹄击打地面的声响和枪炮声让士兵和战马都热血上涌。

王守一大声命令:“收紧队形,保持静默!”

第一道骑兵战线宽200米,第二道宽300米,前进速度并不快,骑兵攻击禁止士兵吼叫,效果就像两道骑兵墙向前挤压。

王守一直剑斜向上举成45度,胸甲骑兵照做,重骑兵使用的刺击剑柄较重而剑身较轻,这使得抬起剑尖并不费力。骠骑兵则挥舞着他们的马刀。

“快步!”

司号兵以更快的速度吹响号角。

距敌100米。

“冲锋号!”

司号兵急速吹响,听到号声的胸甲骑兵加速至每分钟300米,第一排放平直剑。

放平剑身的骑兵猛冲而来是一幅比同样人数的骑兵挥舞着马刀冲来更可怕的景象。

直剑在一场规整的骑兵对骑兵的冲锋中,尤其是在最初的撞击中作用最大。直剑将人和马的动能加于剑的杀伤力上,能够对敌人起到更大的心理恐吓作用。

弯刀在冲锋过后的混战中占优势。陷入混战的骑兵失去冲击动能,骑兵还要不停做环步和快速兜圈,每个骑兵就必须经常把刀剑从马头一侧移到另一侧来应付周围的威胁,以及攻击四周目标。轻巧灵活的弧刃马刀在这种战斗中有更大的优势。

不过总的来说,正规骑兵冲击依靠纪律、勇气和阵列,武器次要。骑兵战中,只要保持队形,具备力量和凝聚力的正规骑兵甚至手持一杆木棍都威力无穷。

骑兵团第一次冲击就将数百鞑靼骑兵击落下马,少数鳞甲和铁棉甲骑兵在刺剑面前就像纸糊的。冲锋的骑兵墙如压路机一般将鞑靼骑兵碾得粉碎。

没有混战,只有四散而逃的背影。

第13章 请战

主战场,鞑军大多面堡部分火炮恢复射击。

士兵纷纷向临时指挥进攻的1团长徐定和提出请求。

“长官,让我们进攻吧!”

“长官,与其停在这里挨炮弹,我宁可向敌军堡垒冲锋。”

联邦陆军在训练时反复向士兵灌输,比起原地挨打,冲锋要安全得多,只要夺下敌人阵地,那更彻底完全了。

徐定和背着双手,来回踱步。

原本按计划,进攻早就应该开始。可鉴于侧翼存在的鞑靼骑兵可能威胁到步兵退路,徐定和暂停了进攻。

看到胸甲骑兵在战场上献身,徐定和忍不住喊了一声:“胸甲骑兵万岁!”

随后徐定和留下2团2营,即最早呈纵队的营在侧后方警戒,其余步兵重新发起进攻。

拉开散兵线的猎兵两人一组,互相掩护,滑膛枪手向鞑军步兵阵列射击,装备线膛枪的精英射手瞄准敌炮位,射杀敌军炮手。

散兵射击在敌军阵中引发阵阵骚动,散兵的射程介于火炮和火绳枪之间,鞑军中没有对应的武器。用炮打散兵是开玩笑,步兵武器又够不着,鞑军步兵只能挺着挨打。

******

王守一命司号兵吹响集结号。

散乱的战场由明军骑兵和骠骑兵支配,胸甲骑兵在电白营附近重新整队。

班杜思抛来一瓶烈酒,“王中校,你们的重骑兵很强。”

王守一点头表示感谢,“希尔先生,电白营的方阵是我见过最强的方阵之一,你们几乎用火绳枪达到了燧发枪相同的效果。”

“过誉了,你的重骑兵还有马力吗?”

“绰绰有余。”

班杜思伸手指向鞑军未参与实际交战的炮垒。

“很多鞑靼骑兵逃向小多面堡,遮挡了鞑军火炮射界,这是我们进攻的机会。”

“你的意思是?”

“你我步骑配合,攻下小多面堡!”

“你还有多少人能战斗?”

“700人。”

王守一看向四周,电白营有部分士兵在照顾伤兵,其他人解散方阵,集结成便于机动的纵队。他迅速估计形势,鞑军主力在大多面堡,小多面堡守军步兵不多,他们完整目睹了整场骑兵战。

惨败极易动摇军心,班杜思说的对,趁敌军心胆俱裂发动一波猛烈的打击,成功可能性很大。。

“希尔先生,让我们把军旗插到鞑靼人的堡垒上。”

班杜思微笑着后退半步,“你先请。”

王守一再次抽出直剑。

胸甲骑兵列成单排横队,拉宽正面,向多面堡挺进。距离超过2公里,在前一半路,胸甲骑兵与电白营以几乎相同的步速前进。

进入小多面堡800米范围,这是部分敌炮的有效射程,司号兵吹响冲锋号,骑兵全速冲击。

与冲击敌骑兵、步兵不同,攻击炮兵一开始就要全速奔跑。

向着炮口冲锋对士兵是最大的考验,面对大炮,害怕很正常。

骑兵高速冲击最大程度减少了恐惧感对进攻的影响,也让鞑靼人的火炮难以瞄准。长距离高速奔跑显然难以保持队形,但在攻击炮兵时,关键不在队形,而在于尽快抵达。

电白营分成两部分,火绳枪兵以每分钟250步的速度跟随骑兵奔跑,有甲的长枪兵队尾。

鞑军火炮迅速开火

在两军之间有很多逃跑的鞑靼骑兵,有些人失去战马,靠两腿逃难。

骑兵单位在耿藩地位比较高,也是藩主最看中的核心部队,所以当联军胸甲骑兵进入射程时,鞑军炮兵并未开火,他们从未面对过这种难题,没有处理的经验。

沿途不及逃跑的敌军官兵纷纷跪地请降,胸甲骑兵视而不见,继续向小多面堡冲击。

距小多面堡400米,鞑靼人射出霰弹,鞑军火炮射速偏慢,也没有锡筒盛放弹丸,霰弹威力弱了很多。

1分钟后,胸甲骑兵拔出手枪,在极近距离对炮垒中乱射。打空2把手枪后,骑兵翻身下马,举着直剑冲进炮垒。

鞑靼人护卫炮垒的步兵仗着人数比下马骑兵多,围拢过来发动反击。

电白营火绳枪兵适时赶到,向两翼展开,对准鞑靼兵齐射一轮。

不待装填完成,敌军溃散了。

联军这次未再追击,士兵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实在无力再与绿营赛跑。

王守一抚摸着疲惫的战马,经过这次冲击,胸甲骑兵的战马在3个小时内不宜再参与战斗了。

王守一夺取小多面堡意味着联军已切断此时还位于南方敌兵的退路,数百名败兵涌进包围海康城的大营。

让鞑军惊异的是,大营里没有友军,等待他们的是列阵的海康明军。

海康城北,郭虎被骑兵战深深震撼了,但他毕竟是见多识广的宿将,更狼狈的败仗都经历过,很快稳下心神。

“兄弟们,该撤了,再晚连我们也得搭在这,给耿藩的人陪葬。”

镇标参将乔增迁脸色没有一丝红润,骑兵战给了他莫大的震撼。“耿继茂的大营不能去,我们得尽快撤到化州。”

副总兵王信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你们都看见夷人数千铁骑了,化州还是太近,我们去茂名吧。”

郭虎一巴掌拍在桌上,“你们是不是傻?”

“镇台?”

“化州、茂名关我们屁事,所有士兵带5天干粮,只带随身武器,丢弃其他辎重,咱们回阳江!”

郭虎如此当机立断就放大招,把周围的军将们雷得不轻。

“再过不久,回去的道路上就会挤满散兵游勇和辎重马车,同样的场景你们见过无数次,我们不能耽误时间,必须立即动身。”

军将们掀开尘封的记忆。

没人比这些陕西军人更清楚兵败如山倒有多恐怖,也没人比他们更会从这样的局势下逃生。

当绿营久了,跑路的本事都压了箱底,但有些东西是肌肉记忆,只要进入状态,很快就能找回。

从雷州撤至阳江,路程七八百里,对有经验的部队也不算太难,关键要赢在起跑线上。

郭虎放弃大营,在营中随便点了几处火头,向北转进。

因为动作快,阳江镇是最先抵达通明河浮桥的鞑军,郭虎将战场实情告诉守桥部队,一点也没有夸大,把守此地的守备当即决定先走为敬。

郭虎拉过乔增迁耳语几句,镇标参将频频点头。

阳江镇大部队撤离后,一队明军打扮的士兵点燃浮桥。

通明河并非有决定性意义的天然障碍,这个季节多处可以供人员和马匹涉渡,但没有浮桥大炮和辎重车辆就过不了河。

……

鲜血染红战袍,金士英停在战场的一角,转动有些酸痛的胳膊,略作休息。

远处,阿密达的首级被李建捷的骑兵用长枪高高挑起。

正白旗副都统的死宣告鞑靼骑兵崩溃。满地都是受伤倒地的战马和落马的兵丁。

耿藩和绿营各镇拼凑的马队曾经有气吞山河之势,马队解体后,虽然他们还有很多人,但也不过是任人宰割的羔羊。

从萨尔浒开始,明军成为战场上被追击的对象,像金士英一般的中生代将领,从小接受武将训练,从他们踏上战场那天起,就从未打赢过一次野战。

在金士英记忆中,打仗一直是这样的:

明军集结出队。

与鞑骑遭遇,架炮列方阵,火器层层打放。

硝烟沉重地笼罩战场。

方阵一角被鞑骑冲破,如铁塔般的敌军重骑兵重甲步兵蜂拥而入。

明军方阵崩溃,数万人散落在平原上被鞑靼人追捕,弃兵卸甲,束手待缚,然后一串串被押到辽东做奴隶。

如金士英一样的军官们在失败中提取无数经验,得到无数教训,用这些教训练出新兵,上阵,再重复以上过程。试验了所有的方法,采用不同的战术,每次的过程和结局都一样,突然间崩溃,败得莫名奇妙,前一刻还气势如虹的大阵,转眼间主帅的首级就被敌人砍下,全军成为敌军的战俘。

但这次,明军手握马刀,追着敌人的后背一路刺击劈砍,手中原本滞涩的武器此时愈发顺手,仿佛到了人器合一的境地,原来追杀的感觉是如此美好。

看着遍布荒野的鞑靼败兵,金士英隐隐想通了什么东西。

在战场上,失败很难成为成功之母。

只有胜利。

不断胜利才能积累成功的军事经验,再用成功的经验指导下次作战,建立军队的信念,这种信念是军队的精神支柱。

鞑靼军队的军事信念是满洲铁骑。

萨尔浒之后,明军从未成功建立军事信念,或者说明军每次试图重塑信念的努力都被战场证明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鞑靼人战斗满怀对未来的希望,明军战斗满满都是绝望。

但这一切,正在悄然发生改变。

泪水沾湿了金士英的衣襟。

第14章 击穿

联军西面的战场偶尔发生小规模的骑兵混战,手枪在混战中发挥了重要作用。

骑兵右手举刀左手握枪,关键时刻来一发,感觉特别好。

这些奔跑的骑兵到处制造硝烟,造成战场上的能见度很差。

透过狭小的望远镜目镜,守序看到一部联军冲进小多面堡,击溃那里的守军。

朗格曼:“步兵明显是电白营,骑兵好像是锡克人,他们离得最近。”

“卡尔,你看错了,硝烟中有盔甲的反光,是我们的胸甲骑兵。”

几个明军骑兵向守序所在的位置跑来,一名千总到地方后滚鞍下马,单膝跪倒。

“大人,耿藩都统连得城率七千多绿营兵放弃官村营地,向战场开来。”

千总穿着棉甲,没戴头盔,红色头巾裹头,满脸硝烟,汗水打湿了鬓发,累得气喘吁吁。

“你是谁,哪个部分的?”

“下官金士英总兵帐下千总柴化钧。”

“很好,林守节。”守序喊着自己的侍从官,“给他们一瓶烈酒。”

“谢大人。”

朗格曼把玩着手中的望远镜,“虽然西面的鞑靼人是一支毫无前途的军队,不过人数还真不少啊,我们的主力骑兵需要休息一阵才能恢复战斗力。”

“首先得让部队重新集结。”

守序叫来通信官,口述命令。

“杨羹卿的海康守军出1000人占据绿营南城大营。”

“金士英留一部守住龙头村,主力在小多面堡东南占据阵地。”

“李建捷的骑兵在金士英和小多面堡之间占领阵地。”

“锡克骑兵和胸甲骑兵在小多面堡两翼集结。”

通信官们用笔记本记下命令,分乘战马奔向西面战场各部。

朗格曼笑了笑,“部队番号太多,你需要再找一个指挥官。”

“我觉得我身边就有一位。”

“荣幸之至。”

“我们在右翼有2个未经消耗的锡克骑兵中队,左翼有一个步兵营,你掌握这两支部队,作为西面的主力。”

朗格曼靴后跟一碰,右手斜向上举,一个标准的罗马礼。

“乐意效劳,我的元首。”

又是一波通信官飞奔而出,很快,各部队根据命令调整位置。

右翼的2个骑兵中队动作最快,他们拨转马头,迅速赶到指挥部。

卡尔朗格曼骑上战马,向守序致意后,带着锡克骑兵奔向位于左翼的2团2营。

守序把目光转向步兵战线正面。

推进的散兵线制造了太多硝烟,一层一层,守序看不清对面鞑靼人的军阵。

从本方军队看,步兵推进很顺利,敌军打过来的炮弹越来越少,也越来越不准。

在500米的位置,9团又祭起他们的斜射大法,举枪45度冲天开火,友邻2个团不少人为之侧目。

团齐射气势是营齐射的两倍,9团士兵对天打鸟不亦乐乎,相当来劲。

“萧德成。”

“阁下。”

“让你的营列成进攻纵队,近卫骑兵和乘骑炮兵都归你指挥,贴着海堤冲进鞑靼人的侧翼,击穿他们的战线。”

“阁下,那你身边就没有部队了,要不要我留下一个连?”

“不必担心我,用上你的每一杆步枪,以最快速度打跨敌军。”

“是,这一定可以做到,击穿敌人战线后呢,向中央卷击吗?”

“不,把中央留给兄弟部队,你直接冲击敌军大营。”守序伸出手掌,用手势模拟战线,“你要像尖刀一样,将他们彻底切碎。”

“是,阁下。”

萧德成大步走回部队。

“全营,以4连、5连基准,列攻击纵队。”

位于战线中央的4连、5连保持横队前进,左右翼各连依次加入队列,全部成纵队后,向右转,重新集结为正面2个连,纵向间距为连横队一半的分营攻击纵队。

守序丢下没多少作用的望远镜,骑马走到近卫步兵营士兵面前。

“士兵们!你们都已经看见,鞑靼人正在胜利的鹰徽面前惶恐地逃窜,但他们还有一大陀聚集在那里,挡在你们的面前,陆军兄弟正在与他们激战。战友需要你们,我需要你们,把近卫军的鹰旗插到敌人的营地,让那些不可一世的鞑靼人在你们面前俯首称臣。”

近卫营向守序发出一浪又一浪的欢呼。

萧德成抽出指挥刀,“全营,进攻!”

近卫卡宾枪骑兵中队在左,乘骑炮兵连在右,近卫营以每分钟100步的速度向右翼疾进。

战场正面。

1团和2团共3个营在距敌约300米的位置停下。

按操典,步枪距敌70米时瞄准敌人膝盖,100米瞄准敌人腰部,180米瞄准敌人面部,在200米以上瞄准敌军头顶上方。

由于散兵线的功劳,步兵战线前有一道移动的硝烟幕,散兵线射击既在中远距离对敌人造成有效杀伤,又阻碍了敌军炮兵观瞄修正射击。

训练中,步兵在300米距离对正面60人级横队标靶命中率为25%,实战肯定没这么高,但鞑靼人战线纵深有9排,这意味着落弹区比训练标靶更大。

鞑靼人架在战线前方的佛朗机开火,300米几乎处于佛朗机有效射程极限,给步兵线列造成一些伤亡。

前方散兵线蹲下,5个步兵营在300米处第一次齐射,敌军轻炮兵被一扫而空,鞑靼人对燧发枪射程毫无概念,炮手未及时撤离。

处于炮垒掩护中敌军加农炮仍在射击,随着两军距离拉近,部分鞑军大炮失去左右射界,只得胡乱打着霰弹。鞑靼人的霰弹质量很差,弹幕打不远。

联军左翼的12磅野战炮继续对敌炮垒压制射击,右翼的6磅炮停火,冷却炮管并转移阵地。

6磅炮重新瞄准敌军步兵阵列。

炮兵上尉大声命令,“开炮,急速射。”

6磅炮以2分钟5发的极限射速向敌军射击,在12分钟内,打出20发炮弹,直到炮管热得烫手,炮兵停火冷却。

突然向鞑靼步兵射击的炮兵连在短时间内投送了120发实心弹。

6磅炮精度不如12磅炮,训练中800米距离对营级标靶命中率在35%。

实战中炮兵很难观瞄获得准确的命中数字,但冲出了硝烟的近卫营能看到炮兵肆虐的结果。

右翼鞑靼人战线上有数十道血胡同,鹿角被击碎,死尸满地都是,断手断脚的伤兵在地上爬行,留下鲜红的印迹。

卡宾枪骑兵放平直剑,伏低身体,这是骑兵冲击步兵时的标准动作。

贺虎臣的300明军骑兵也参与进来,他们挥舞马刀伴随在卡宾枪骑兵右翼。

两支骑兵就像切进奶酪的尖刀,轻易粉碎面前的敌军。

在赵从简马前,是敌军一张张恐惧到扭曲的脸。

近卫营冲进敌军阵地。

军官们陆续高声命令。

“炮兵停止前进,下马!”

“全营,向左转”

“本炮备便!”

“开炮!”

“全营齐射!”

下马炮兵在1分钟内完成解开炮车放列,随后用实心弹在侧翼纵射敌军战线。

4磅炮是射速最快的加农炮,5分钟打出10发炮弹。

近卫步兵3分钟齐射7轮。

一次步骑炮联合打击彻底粉碎鞑靼人整个左翼战线。

炮兵上尉:“以排为单位,解散战斗队列。”

乘骑炮兵重新挂上炮车。

近卫军再次列队,在联合骑兵队掩护下,直冲敌军大营。

崩溃的敌军战线由随后赶到的千余明军步兵接管。

战线正面。

徐定和指挥3营步兵在200米处又进行了几次齐射。

9团直接发起刺刀冲锋,他们面前的敌军战线已经不复存在。

从战线最东面开始,鞑靼人一节节崩溃。

兵败如山倒。

耿藩都统徐成功一把拉住耿继茂的马缰,“王爷快走。”

耿继茂失魂落魄,目光呆滞,一言不发。

百余名戈什哈护卫着靖南王和徐都统,向大营狂奔。

徐成功脱离硝烟的范围,看到东面那队夷人精兵在大营外架起大炮,步骑冲进那边的营垒。

没救了,大营只有老弱病残,不可能守住。

靖藩最后一支成建制的骑兵奔回大营,耿继茂被人扶下马,眼泪鼻涕流了一脸。

在徐成功后方,是如果羊群般逃散的士兵,在徐成功眼前,是乱成一团的大营。

军队中的寄生物,商人、妓女、小贩,甚至耿继茂的太监、侍女如无头苍蝇般到处乱窜,军队全散了架子,兵丁们三三两两持刀打劫,甚至有到处抢女人的。

徐成功不确定为什么夷人和明军的数千骑兵没出现主战场,如果那些骑兵在,今天就交待在这里了。徐成功隐隐觉得可能是老伙伴连得成抵达了战场,夷人把骑兵调过去对付他了。

不管原因是什么,对徐成功和耿继茂来说这都是好事。

耿继茂陷入恍惚状态,徐成功就是最高指挥,他挥挥手,让戈什哈脱下耿继茂那一身镶金显眼的盔甲。

太监和侍女跪伏在地,请求都统大人带他们走。

徐成功一刀一个,连砍三人,把这些碍事的累赘吓跑。

“每人再牵一匹马,多余的东西不要拿。”

王府护卫和都统亲兵与其他人不同,他们身家富贵全系于主子一身,在广州旧城,这些人有家有室有宅院,没有人敢脱离耿继茂逃跑。

徐成功以最快的速度冲出混乱的营地,所有挡在面前的人,不管是谁,一律砍倒。

通明河边,原来的浮桥只剩下一些烧焦的黑炭还散发着些许余温,仿佛在嘲笑有些人动作慢了。

徐成功大骂一声。

后面的营地充斥着哭声、呐喊声,仿佛陷入地狱中。很快,那些溃兵就将逃出大营,拥挤在官道上。他心头恶寒,偏过马头,沿着河岸向西面的上游走去。

一刻钟后,戈什哈发现一处河床中央露出石滩,徐成功顾不得再查探了,催马走下河床。

秋冬季水浅,河水最深淹没马腹,逃难的马队成功登上左岸。

徐成功回过头,只见溃兵拥挤在渡口处,河水挡住他们的去路。会水的士兵丢下盔甲兵器,游过河面,不会水的士兵被人挤下河,底泥泛起,河水变成黑色,一具具尸体被河水送进大海。

一队夷兵身穿蓝白色制服,火枪上带着铳剑,一边开枪一边冲击,溃兵被赶下官道,要么伏在路边投降,要么逃进西面的丘陵。

一面鲜红的逆戟鲸军旗在风中招展,徐成功将旗帜深深刻在心底,带过马头,向北面奔去。

耿藩和绿营在战线后方还有不少人,徐成功派出骑手,通知乐民千户所和湛江堡外的军队立即撤退,他自己飞奔进遂溪县城,将守在这里护卫粮道的150个绿营兵控制住。

耿继茂拉着徐成功的手,“下面怎么办?”

“王爷,我们还有几千人,雷州的兵也不可能都陷住,遂溪不安全,我们退到化州收容人马。”

“这我知道,我问的是丢了几万大军,朝廷怪罪下来怎么办?”

耿继茂是个暴虐的奴隶主,可大败之下,他这会连本藩的自称都不再用了。

“我们在广州还有两万多藩下丁口,王爷回去就重编军队。朝廷,哼,最多训斥我们一顿,真怪罪下来,他们还要不要广州了?”

耿继茂跑了一路,想了很多东西,这会终于恢复一丝清醒。

徐成功是父亲耿仲明留给他的东江旧部,在藩内威望很高,在这种时候,耿继茂必须依靠老人

“徐都统,你留在化州收容兵丁,我得立即回广州,与平南王爷商议大局。”

“也好。王爷,这次藩内得把家底的银子全拿出来,本藩剩下的左右翼绿营全部抬进藩,另行招募藩下绿营兵。”

“一定。徐都统,不要在化州死撑,收容差不多了尽快撤退。”

耿继茂与徐成功未在遂溪停留多久,拿了些干粮,喂过马后立即启程,两人在化州分别,耿继茂和王府护卫先行离开。

雷州战败的消息传遍了战区,乐民、湛江的部队撤离时被守军追击,丢弃全部辎重和盔甲,撤到化州的人不到一半。

廉江守军被博白一带的明军追赶,这部情况稍好,有1000人撤进化州。

更西面的永安所藩下和随征绿营有6000多人,那是另一支主要力量,徐成功满心期待这支军队能撤回化州。

两天后,零零散散的逃兵报告了悲惨的消息。

永安前线的军队在接到撤离命令当夜即走,但未能成功脱离接触,被李来亨的三堵墙骑兵黏上。就像当年在中原被闯营黏上的明军,鞑军一路战斗,一路撤退。

在廉江州城下,这支军队未能看到期望中的友军。反而是从博白、陆川下山的明军提前占领廉江,明军战旗击溃了绿营的心理防线,导致全军溃散,被闯营追杀。

廉江之战后,李来亨封闭雷州半岛,雷州战败的溃军再逃出来的可能很小了。

徐成功不怕闯营,但他怕再被黏上,夜里,耿藩和随征绿营一共2000多残兵败将烧毁城市,在鉴江浮桥上放了把火,撤到茂名大营。

茂名大营有充足的粮食,备用的盔甲武器军服,徐成功撒下银钱,这支军队总算恢复了一点战斗力。

随后吴川的绿营撤到茂名,徐成功点验人数,全军还有5000多官兵。

追击的明军已渡过鉴江,明军总是有很多船,河流造成的障碍延缓不了多久。

围住电白堡的高州总兵先启玉没有反应,徐成功无法再等,他亲率300骑殿后,掩护兵丁和民夫向东撤退。

在阳春县,徐成功与明军完全脱离接触,他放民夫各自逃散,乘上潭江粮船,顺流而下,直抵新会。

到了新会,徐成功才长出一口气。

平、靖二藩参照澳门防御设施,将新会建成夷式城堡。

新会锐角铳台、半圆炮台样式齐全,这座要塞在抵挡李定国进攻中发挥了巨大的作用,守军在围城中把城里的人吃光了。新会当时军粮没断,吃人不完全是因为饿。

徐成功再次点验部队,只剩下2500人,其中800藩下和绿营左右翼兵,其他以各镇广东绿营为主,作为炮灰的外省绿营几乎全没了,少数没有陷在战场的人也多半在撤退途中逃散。

近5万大军和同等数量的民夫,撤出来的只有5000兵和万余民夫。

唯一整建制逃出战场的只有阳江总兵郭虎。

郭虎先是撤到阳江,收拢家属和留守兵丁后,全军撤到上下川岛对面的广海卫城和新宁县。

徐成功杀了郭虎的心都有,但这个念头他只能在心里想想。

王兴盘踞在汶村,差点从山里冲出来,现在全靠郭虎挡住那支明军。

现在不但不能杀郭虎,还得送银子过去,百般安抚。

徐成功的牙都快咬碎了。

第15章 战果

海康会战当日,鞑军主力崩溃,大营失守,数万乱兵和民夫被压缩到海边、河边,弃兵卸甲,10个明军轻易就能俘虏100个跑脱力的绿营兵。

撤退的连得成部七千余绿营官兵于行进中被联邦步骑炮混合部队挡住,匆匆占据几个有利地形后,四面架起长枪,布下3座空心方阵,将火器层层打放。

联军用骑兵遮挡战线,掩护野战炮兵就位,随后让开射界。

实心弹轻易粉碎绿营方阵,骑兵追击,将敌兵逼到南渡河边。

河面上有戎大帅指挥的40多艘舢板,每艘船上都驾着佛朗机炮,挡住那些试图游泳逃跑的绿营兵退路。

“弃械蹲地者不杀!”

类似的呼声响彻战场,瓦解了绿营兵最后的抵抗,数千人束手待缚。

血色夕阳下,浑身浴血的2万多将士举起手中的武器,高声欢庆。

守序行走在战场,接受士兵们向统帅献上的狂热欢呼。

酣畅淋漓的胜利如同甘洌的美酒,让人陶醉其中,这是世间最美的享受。

守序能感到,周围明军气质与之前截然不同。

金士英、贺虎臣两部练军接受2年完整训练,武器装备比鞑靼人只好不差,但此刻他们脸上那种自信的表情,是守序从未见过的。

平时训练再好,武器再好,军饷给得再足,战争最后依靠的仍是团队合作的人。

多年战败,明军士兵失去彼此信任,军官疑神疑鬼,这样的军队没有前途。

军队自信来源于胜利,建立团队互信,让士兵放心地将后背交给战友也是来源于胜利。

只有胜利才能锤炼出强军,失败永远做不到这点。

军队士气高昂,正是可用之时,守序编组3支步骑混合部队,越过通明河向北追击。

追击战中,士兵的双腿与刺刀一样重要,迅猛、果敢、有力、无情的追击能最大程度扩展会战胜利的战果。

追击终点无法现在确定,守序给领兵将军们的命令是追到敌军抵抗强度上升,前哨战不占优为止。

随后守序进驻海康城。

城墙布满弹孔,有的炮弹深入墙体30cm,足见当日炮战激烈程度。

海康东门外,高雷巡抚张孝起率文武官员向守序跪倒,颤抖着说到:“孝起与海康阖城7000军民,拜谢大统制救命之恩。”

守序勒住战马。

“张中丞,人必自助而后人助之,而后天助之。海康得救首先是你们自己没有放弃,你们守住了海康城。”

“外无必救之军,则内无必守之城。海康城得完是因阖城军民都相信,大统制一定会率军来救我们,所以三军用命,百姓坚守之心甚坚。”

守序心底暗叹。

“战胜靠的是两万官兵共同奋战,不是哪一个人独自的功劳。”

张孝起压抑不住眼中的泪水,“海康一战摧毁气势正锐的数万虏军,自东虏乱起,40年来国家从未有过如此野战大胜,孝起毕生能见此一战足矣。”

“张中丞,起来吧,海康之战只是刚刚开始。”

张孝起颤巍巍站起身。

“我知道围城中支撑很辛苦,但暂时你还歇不了,救治伤兵押运俘虏补充粮草清点俘获,还有许多事麻烦你。”

“孝起敢不尽力。”

守序与张孝起并骑,军民夹道相迎,进城后更大的欢呼此起彼伏。

守序在三元启秀塔建立临时指挥部,这个制高点视野非常好。

两天后,电白有快船抵达南埔津埠,陆展送来一个比较意外的消息。

绿营高州总兵先启玉部向陆展投降。

先启玉有3000多军队,驻扎在电白城外,并未被联军包围,实力较为完整,甚至连最近的追兵也离他有段距离。先启玉完全可以撤走,以他现在的实力,在广东算是首屈一指的绿营军头。

这位总兵居然反正了。

先启玉部的战斗力不如郭虎这样的头等绿营,但也是两次赣州之战鞑军的主力之一,击退金声桓、击杀李成栋,数战皆有战功,并不是凑数的腹里弱兵。

为以后考虑,先启玉的待遇肯定不能给差了,张孝起拜表,到琼州走了个形势,依旧任命先启玉为高州总兵,军衔由都督佥事升为右都督。守序自然也在婆罗洲给先启玉划了一大块地。

随后几天,战果统计陆续出来。

海康之战似乎成了当年辽东战场的重演,只是两军攻守易形了。

最大的收获是敌军大营,那是高价值目标。

鞑靼人对出战的军队出手很大方,出队、受伤、斩将夺旗攻城先登都开有相应价码的赏格,而且是当场发现金,所以鞑军都带着海量的白银打仗。

很多当兵的拿了钱当场就花掉,喝酒赌博玩姑娘,洗衣补鞋全外包,军队就像一座移动的城市,朝廷通过军队向市场投放白银,军队大营是高价值目标,超过普通府城。

联军一共收获50万两白银,这只是报上来的数字,各路军兵肯定还有自己的收获。守序没指望这时代的军队能做到缴获归公,那些钱就留给士兵自己吧。

剩下的战利品主要是人力资源。

在会战和后续的追击阶段,不包括廉州之战李来亨的战果,联军一共俘虏6万4千人,基本全是壮劳力。

击毙耿藩都统连得成、正白旗副都统阿密达,俘虏尚藩都统许尔显,击毙俘虏3个绿营总兵、7个副将及以下541名文武官员。

陆军对俘虏大体做了甄别。

参与过新会吃人、化州屠城两战的鞑军官兵全部押送石碌矿山,其余分送各处农场种植园。

随军民夫送后江种地。

商人留在雷州,允许赎身,只要家里凑够钱就释放。

明军将战线推回漠阳江,追击的军队在恩平停下。

雷州大败后,北京命令平、靖二藩移师保守,禁止野地浪战。

两军重新进入相持状态。

明军收复的高州、信宜、阳春、阳江、恩平等地屡经拉锯,人民损失惨重,户口不足鼎盛时期的四分之一。

春耕在即,明军中的动员兵得回家生产,兵力不足很难维持广阔的战线。

明军在漠阳江留下前哨部队,主力带40万人畜撤回雷廉,海边各路明军也各有收获。

恩平以西没搬完的人口搬下次再搬,明军在恩平至茂名的内陆地区创造一片广阔的无人区。

更多人口未来几年将陆续转运至后江。

林同文、李君常开发后江十余年,移民修筑河堤,开凿运河,在后江府初步完成水利建设,这批移民过去充实土地,后江粮食产量不久将能迎来爆发增长,这是国家的根本大计。

战线稳定后,陆军第1团和锡克骑兵团留下部分士兵,主力返航本土,归建陆军第1师,他们是1师的种子部队,这些经历过实战的老兵将成为1师骨干。

2团、2个胸甲骑兵中队和2个炮兵连主力返航后江,向陆军第2师报道。

南归部队的火炮、器材留在琼西。

骑兵战马每次海运都有损失,就不折腾了,琼西畜牧条件挺好,战马也留在琼西大营。

9团扩编为琼州混成旅,下辖9、10两个步兵团,1个骑兵团,1个步行炮兵营,1个猎兵营,其余辎工医分队若干。

近卫营为基干加强1、2两团部分老兵,扩编为近卫团,下辖老近卫营、青年近卫营,近卫卡宾枪骑兵营,近卫乘骑炮兵连,近卫山地步兵营。

这两支部队的步兵兵源不难获取,技术兵种先搭起架子,后续慢慢补充。

琼州已成为大后方,本地驻军很少了。

琼州府城、黎区琼中有900军队,海口所有戎大帅的2500水师,其余城池只有少数治安力量。

海南岛人口120万,周鹿卿控制的这座大岛将大部经济转向琼州混成旅与分舰队。

雷州府三县出产用于供给贺、金2镇。雷州各城堡保留100守备队,其余士兵中堪战的充实野战部队,老弱转为动员兵。

其余地区仍由防军各部支配,少数常备军加动员兵的组合,这些动员兵其实很多也是曾经的战兵,只是因为经济力量不足才转而从事生产。

没有足够的钱换装燧发枪,明军武器依然是冷兵器加火绳枪、劈山炮、佛朗机的组合,但海康一战缴获了大量鞑军武器铠甲,守序将这些武器全送给明军,至少让他们装备齐整率大幅跃升。

守序也想整编那些军队,可在目前的经济条件下,只能一步步来。

第16章 重设防区

海南岛,琼州。

曾樱已不大管事,很少去督师衙门,府城内的事基本都交给了广东巡抚周鹿卿和子侄,老爷子在郊外与守序比邻而居。

守序从前线回家,登门拜访。

曾樱泡好茶,守序向老爷子报告海北情况。

海北诸州县,除钦州李元胤、廉州李来亨外,其余郁林、化州、雷州等十余个州县自1654年李定国出兵新会始,出兵出丁出粮,连续战斗近4年,期间惨遭大败,定国与各镇粤军共4万人撤出来不到2万,辎重武器损失一空,堪称民贫力竭。雷州一战大胜,将高雷战区从山穷水尽的边缘拉了回来。

高雷民力支持本土防御作战已是勉强,再支应几百公里外的战线实在力有不逮。明军各镇向东追击到漠阳江流域,获取数十万人口后,陆续撤回各自防区。

州县文官分派田地,散发种子,督促兵丁、移民投入春耕。有了这批移民新复垦的屯田,如果不出大灾,海北今年将会得到休养生息,明后年可望大补一场。

明军主力各镇回撤后,守序将雷州缴获的大部分武器分发高雷、钦廉外围明军。

绿营武器对联邦陆军没用,但对外围这些损失惨重的明军却是救命的大补。有了武器,明军就能招募反清义军和因禁海无家可归,对鞑靼人充满仇恨的百姓。

守序重新安排海北防务,海北划分为敌占区、游击区、解放区三等,鉴江以东新增解放区、游击面积达2万平方公里。

高雷巡抚张孝起进驻廉江,将原先驻守本地的赣军残部整编进抚标,有兵1000人。楚军残部合划入钦廉战区同属的熊兆佐、周金汤部。

小袁营在之前的战斗中也被重创,与杨羹卿合编为练军第三镇,驻遂溪县。金士英练军第一镇驻徐闻,贺虎臣第二镇驻海康。雷州三县,各驻一镇,三镇共有9000兵。其余各堡守备队和屯田兵由雷州兵备道喻萃庆指挥。

先启玉继续驻化州,他本部有1500人,在电白城外被他控制的其余外省绿营2500人由海南接收,按投降时的表现或是分拆各军,或是带回雷州种地,或是送到矿山。

海南没有足够财力将外围明军全部整编,这些明军习惯本乡作战,全整编性价比也未必好,剩下的明军按老办法,各划防区。

汶村王兴、萧国隆守恩平、阳春,向北监视到珠江分水岭,为防区最东翼,与广州鞑军主力对峙。

施尚义、叶标、罗成基下山重占信宜县及函口、富霖两个山中二千户所,这一路主要在山区,与鞑靼肇庆镇、罗定州协、新兴营对峙。

在这两部后方,海陵岛张月、张道瀛、吴文献、梁得声重占漠阳四城,负责阳春以南漠阳江干流。

陆展的地盘扩展到全电白县和小半个茂名。

吴川李明忠重占茂名大营,将大半县境土地纳入管辖。

各明军辖区按性质分,漠阳江以西,信宜以南为解放区。信宜以北,漠阳江以东至鞑靼人防线为游击区。

按文官管辖范围分,高雷以外地区由永历任命的两广总督连城壁监军。连城壁驻阳春县,漠阳四将不大听他指挥,其余各镇对这位老先生还比较尊敬。

厘定防区是个麻烦事,明军镇将有人互相矛盾很深,以往曾多次兵戎相见,过去近十年,只有李定国曾勉强将他们团结到一杆大旗下。

守序未照搬原先的县境,综合考虑各将与地盘之间的渊源,以及各自的实力、战功。人多地盘差的,就多给点兵器,尽量满足多数人的需求。

当盟主得赏罚公平,守序借鉴孙可望、李定国的一些做法,但没西营那么严厉,多数镇将比较轻松。外围明军许其屯田自养,战时从各部抽兵,这又有点像八旗早期在辽东的做法。

曾樱静静听着,等守序说完才道:“海北安稳后,我渡海过去一趟,巡视各防区。”

守序喜道:“那太好了,我是担心老先生鞍马劳顿,一直不敢相请。”

“你不用担心,我虽然精力不济,但自觉还熬得住几年,绝不会拖累你们。”

“老先生……”

曾樱笑着摆摆手,“尚可喜、耿继茂最近有什么反应?”

“耿继茂实力大损,回广州后,以吕应学接替被我们打死的连得成任右翼绿营都统,将分散在各地的留守部队收回广州,征发藩下丁口扩编军队。”

“他有钱吗?”

“靖藩从北打到南,克城无数,若是拿出全部家资,几十万两总是有。”

“那他新练的军队也比不上原先的辽东老本。”

“是,我们判断,靖藩实力将会下降到绿营等级。”

曾樱点点头,“平藩呢?”

“尚可喜在雷州损失一翼藩下绿营,他在广州实力比耿继茂雄厚,暂时能撑住。耿继茂如今只管藩内事,外事基本不问,广东全靠尚可喜和两广总督李栖凤支撑。”

“他们有什么布置?”

守序铺开地图。

“稍等。”曾樱戴上老花镜。

“李栖凤坐镇肇庆,统一指挥肇庆总兵候袭爵和两营督标兵,并抽粤北韶州、南雄绿营增援。”

“尚可喜呢?”

“尚可喜出广州,巡视前线,安抚军心。三子尚之廉在广州重建左翼绿营,另有副都统班际盛增援靖藩都统徐成功,守新会。右翼都统吴进功守高明,北连肇庆。郭虎守新宁。广海协副将王延彦守广海卫,南接大海。又抽调广东水师总兵张国勋进珠江,这支水师满编有6000人,抽了多少兵查不到。我们这边上下川岛的陈奇策、邓耀、李尝荣、周珍周玉的水师在新会被重创,暂时无力闯进潭江和珠江。”

班际盛是班志富儿子,老班病死后,爵位由班际盛继承。

“嗯,尚可喜重建防区的速度不慢,前有陆师守城,后有水师策应,他们有多少兵?”

“肇庆至广海一线超过3万。”

“有这么多?”

“看编制,广东两藩兵加本地绿营、随征外省绿营超过10万,我们干掉了3万5,他们理论上还有6万多人,去掉缺额,4,5万总是有,而且他们还可以强拉壮丁。”

绿营除了少数野战部队兵力较为集中,更多是划分汛地守在各地要害处,打仗都是这个汛地抽十几个兵,那个营头抽百把个人。雷州战败后,尚可喜与李栖凤进一步从各镇协营抽兵,加强到前线。尚可喜甚至抽调了东江地区潮惠饶三镇。因为军队有许多新兵和弱兵,广东鞑军无力再进攻,勉强维持防线。

“你有什么计划?”

“各镇陆师以休养为主,在前线与鞑靼人保持接触战,以获取人口为主。”

曾樱偏着头看守序,“陆师,你又想动水师了?”

守序一笑,“是。老先生,我们不去前线攻城,也不进珠江。既然尚可喜抽调东边的守军,我们调集水师战船过珠江口,以三门岛为基地,破袭潮惠二府。如果大木想参与,也可以分几个县给他。”

明军各水师受损较重,守序计划派出戎大帅、前碣石镇苏利、潮州镇郝尧几部,加香港汪汇之,并其他几部明军,到潮惠发发财。

鞑靼人禁海后,离海50里内是无人区,水师上岸发财不易。但没有绿营机动部队支持,广东海岸边墙就是纸糊的,捅穿边墙,打下几个县,给海上的弟兄们补补。

第17章 藉田之礼

前线暂无突破,守序在琼山闲居,与家人其乐融融。

朱徽婧给守序添了个女儿,小姑娘对父亲有距离感,其他人都可以抱,守序抱不得,一抱就哭。

朱徽婧与宋惠湘出身天地之别,不过让守序欣慰的是,家里没出大乱子。

护送朱徽婧来海南的宦官苏守勤,宋惠湘的乐器老师甘惟简都在家中服事。朱徽婧在海南只有苏守勤一个熟人,守序肯定得留用。

惠湘工诗词,善琴乐,与守序共过战事,人情练达。

台北混成旅、南洋骑兵总监部每年给她寄礼物,惠湘也会一一回赠,这让她在家中地位很是超然。

守序乐得见此。

家中仆人很少,苏守勤、甘惟简和4个伤残老兵及其妻子便是所有人,第一侍从官林守节另带12人卫队住在庄园里。

与此时的鞑靼、南明藩王、军阀比起来,守序家在人力占用方面堪称节俭到极致。守序没把家里人当成奴仆,更无军法家法之类乱七八糟的东西。

家中仿台北,建了一座竹园。

守序最喜欢躺在竹园间的塌上,一边喝茶,一边听惠湘弹筝。

甘惟简领周鹿卿走进竹园,打断守序的享受。

“大统制,夫人。”

周鹿卿向惠湘点头致意。守序家中没有礼法,除非守序在长公主院中,否则官员们进来都很方便。

广东巡抚周鹿卿来自台北,与惠湘、甘惟简本就相熟,不用避嫌。

“德夫,坐下喝茶。”守序打招呼。

周鹿卿说着来意,“大统制,雷州大捷,春耕在即,我想在琼山搞一次藉田之礼。”

“藉田是什么?”

“古时传下的吉礼,天子或诸侯亲耕,以示朝廷劝农之意。”

守序有些讶异,“这事你应该去找曾阁部。”

“阁部欣然同意,他让我务必把你请到。”

“你们有完整器乐吗?”

“没有,战争时期,我打算拖几门炮代替。”

守序笑了,“行,你们搞我肯定去。”

“是,大统制,祭礼上不合再穿夷服。”

“哦,你们定,我都行。”

“是。”

周鹿卿找守序就这件事,说完就走了。

守序转着茶杯,玩味周鹿卿建议中的含义。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祭祀是政权的正统所系。南明过去连年吃败仗,海南没心情搞正式祭祀,这次广东巡抚周鹿卿建议借雷州大捷之势,搞一次正规的藉田之礼,除了宣示官府重视屯田耕种,也是在团结人心。守序当然会配合。

一周后,周鹿卿遣人给守序送来一套青色服饰,配远游冠。

裁剪简洁,守序换上后觉得挺好。

朱徽婧将一身华服的守序送上马车,眼睛忽闪忽闪。

首县琼山南郊。

督标兵、抚标兵持兵肃立。

督师阁部曾樱以太牢祀神农,献牛、羊、豕,行藉田之礼。

琼州府文武官员,绅民代表一同参与祭祀。守序看过去,文武官员都穿上了祭服。

海南原本只给官员配了常服,就是乌纱帽加补子那套,梁冠朝服都是官员们自己购置,祭服更是这次赶制的。

明朝祭服原本仿宋制,青衣方心曲领,嘉靖后改为朝服样式,颜色依然用青。

文官配梁冠加巾帻为进贤冠。海南岛没有公爵,曾樱以一品官配七梁进贤冠为首,其余二品以下六梁依次递减至一梁。

武将配梁冠加貂蝉巾为武冠,立笔四着,冠左侧加一根鹖尾。与汉朝武冠有所不同,汉冠两侧都加鹖尾。

海口明军拖来4门4磅炮,以炮声助礼。

藉田1亩3分,耕田的牛犁已架好,曾樱走到犁把前却未动。

官员绅民等待阁部开犁,曾樱忽然笑了,他转过身,拉起守序的手。

“你来。”

“啊?”守序很意外。

“军民都在看着,别犹豫。”

周鹿卿在一旁垂首肃立,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耕牛拉动犁车,守序的手放在犁把上,五推五返。

随后是曾樱和周鹿卿,七推七返。

藉田礼后,春耕开始。

没有执勤任务的军队,包括水师在内的明军全部下田,帮助犁田插秧。

5月,各路水师出发,航向潮惠。

两广陆续有报告来琼山。

广东。

尚可喜撤回增援广西线得安的总兵栗养志,委任为顺德镇,填补广东对西防线最后一片空白。

北京以蒙古正白旗固山额真朱玛喇再挂靖南将军印,率满汉蒙八旗官兵2000,抽调河南抚标、开归镇、怀庆镇绿营共4200兵援广。续顺公沈永忠部下900兵原定调福建,半路改援广东。

尚可喜还再向北京请调援兵。

福临未再派八旗,只将沈藩全调广东。沈藩和藩下绿营合3000余人进驻肇庆,广东一省挤进三藩,快炸了。

有沈藩的援兵,两广李栖凤得以抽出候袭爵的肇庆镇增援罗定协和新兴城守营,稳住在山区岌岌可危的局面。

八旗能打的宿将精兵多半开向贵州,兵力略显紧张。

朱玛喇在新会一战击破李定国,立下顺治亲政以来最大的军功,老头50多岁了,本已上书乞骸骨,顺治以朱玛喇有在广东大胜的经验,又把这老头派出来。

西南有战事,鞑靼人兵力使用接近开国初期的多尔衮时代,福临就给了尚可喜这些援兵,另增拨130万两军费,让广东自行扩军补充损失。

守序不知北京对平南藩、靖南藩是什么观感,可从李定国贵州起,广东连年请调禁旅八旗,请户部增拨军饷,应该挺让北京头痛。

不满万的新锐力量不够尚可喜反攻,广东囤积的战具火炮弹药粮草在雷州消耗一空,鞑靼人得花很长时间才能补上这些损失。

如果北京还只是以这个力度增援,那尚可喜在两三年内只能忙于稳固战线,把人财物投在各处城堡要塞。

鞑靼人与明军在战区交界处展开小规模战斗。此类战斗明军不太怕,明军控制区内北方是茫茫的云浮大山,南方密布河网,两军就这么耗着。

广西报来的消息更重要。

钦廉巡抚谢元汴亲驻博白县。

钦州廉州有李元胤、李来亨,原郁林州陆川县已划归高雷战区张孝起管辖,谢元汴在钦廉战区在北流、南流二江流域的防区包括郁林、博白、兴业、岑溪、北流、容县、藤县等1州6县。

谢元汴借高雷战区大捷的东风,将二江防区纳入直辖。

这片防区原本被搬迁一空,自定国收复广西4年多,谢元汴招募流民开垦,生产得到一定恢复。

在定国出新会一役中,除了张时杰部,其他明军也都全力参与了,损失很重,如今也在舔舐伤口。

谢元汴用雷州缴获的绿营武器整编明军。

张时杰为练军第4镇,熊兆佐、周金汤为练军第5镇。

张时杰、周金汤驻藤、容、岑溪一线防御北流江;熊兆佐驻兴业,防御战区西北方向。

这个2个镇兵额不足,各只有不到2000人,张时杰、周金汤共3000兵,熊兆佐兵不满千。

另从各守备队抽兵,合编后抚标兵1000,剩下的守兵、屯田兵分别由两个兵备道管理。

此外,左江道袁立俊占据太平、上思、左州、新宁。原安置在左江地区的御滇营残部大部投奔了李定国,滇军都回家了,袁立俊下属少民兵、其他明军残部共千余人。

广西多数土司整体转向鞑靼人,左江道由于袁立俊的努力,暂时还能维持,但那里的土司已经进入观望中,谢元汴让袁立俊尽量向上思州转移户口、军队,与钦州靠拢,以防万一。

谢元汴除了向琼山报告整编事,更主要是报告云贵战场。

因为距离远,海南在鞑靼出兵半年后才摸清情况。

孙可望投降鞑靼人,西南虚实全部暴露,孙李内战更摧毁了明军之间的互信。

福临决定趁机派遣大军出征,一举平定云南,解决正统的明朝永历皇帝杜绝后患。

福临第一步兵分三路。

第一路以驻荆州的宗室,满洲镶蓝旗固山额真罗托为宁南靖寇大将军。

统帅驻长沙的正蓝旗汉军固山额真伯佟六十,蒙古固山额真特津,满洲正红旗固山额真济席哈经湖南进攻贵阳。

洪承畴以左提督李本深、右提督张勇16000兵为先锋攻克辰州,为罗托的八旗军主力打开进攻贵州的通道。

另以偏沅巡抚袁廓宇领总兵李茹春、王平、南一魁、陈德等部11000兵攻武冈、靖州,经黎平迂回贵阳东南侧翼。

第二路以满洲镶黄旗固山额真,江宁将军赵布泰为征南将军。调江南驻防八旗、山西大同镇绿营进湖南。洪承畴给赵布泰加总兵张国柱部3000绿营,共5000兵经广西柳州,沿柳江、都柳江向独山、都匀攻击前进,迂回贵阳南侧翼。

这一路与豫湘桂战役后期,日军进攻贵州路线基本重叠。

第三路以吴三桂为平西大将军,加强墨尔根侍卫、镶蓝旗汉军固山额真李国翰出汉中,经保宁,克重庆,向遵义攻击前进,迂回贵阳北侧翼

三路军队布置完毕后,福临动员禁旅八旗主力。

福临第二步,以多铎次子、镶白旗旗主多罗信郡王多尼为安远靖寇大将军,统一指挥西南所有军队,罗托、洪承畴、吴三桂、赵布泰皆听王调遣。

代善长孙多罗平郡王、镶红旗旗主罗可铎为副帅。

议政王大臣多罗贝勒尚善、杜兰,满洲正黄旗固山额真伊尔德、满洲正蓝旗固山额真阿尔津、满洲镶红旗固山额真巴思汉、满洲镶白旗固山额真卓罗随征。

御前侍卫、王贝勒贝子公等护卫一并在抽兵范围。

两个旗主王爷为征南大将军,两个议政王贝勒辅助,出征规格之高为十几年来首次,动员规模远远超出上次尼堪南征。

福临第三步为稳定其他战场,确保南征大军安全。

调蒙古正白旗固山额真明安达理驻荆州,指挥湖北绿营,并加强河南绿营南汝镇,压迫重庆以东,荆州以西,位于夔门的顺军、明军。

给杭州驻防镶白旗汉军固山额真赵国祚增援部分满蒙官兵。

调蒙古镶蓝旗固山额真屠赖进驻泉州,压迫金厦郑成功。

调蒙古正红旗固山额真道喇进驻济南,抽直隶绿营正定协、蓟州协、马兰协、泰宁协等部共7000兵援山东。

抽古北口镇、宣府镇3000绿营增援盛京。

整个顺治十五年,北京户部准备军费超过3000万两。

顺治朝前期,全国额发军费1300万,其后逐年增加。

顺治十三年,军费突破2400万。

顺治十五年,破3000万。

虽然鞑靼人军费开支中有勒索摊派卖官抢劫等难以统计的辅助措施,但户部军费开支依然体现了北京最主要的动员能力。

鞑靼人重征三饷,在全国范围内追缴欠税,北直隶黄河决堤了都不放过。

海南估计其军费最多可开到4000万—4500万,其中3700万是常额和西南军费,然后再做减法。

舟山明军近来动作有点大,鞑靼人在浙江少收入多投入,减去100万。

山东同理,减去80万。

广东增加本地军费130万,朱马喇的援广军需要120万,减去250万。

如果再榨民脂民膏,以上限4500万计,福临手上还有400多万机动军费,配上摊派卖官抢劫,以战区士兵平均每人年消耗150两计,福临最多还能动员3万军队开到各战场。

财力是限制,兵力大概不是问题,八旗主力,陕甘晋冀辽鲁豫,后方的绿营大镇全出现在各个战场,但只要有钱,福临依然能从留守各部抽兵。

此外,福临还有外藩扎萨克蒙古、在京包衣可用。

到极限时,福临也能动员更多部队。但那就要学明朝了,让地方开厘金,各地军队自收自养,加大规模抢劫。

显而易见,极限的做法会在根本上动摇鞑靼人统治。

孙可望投降暴露西南实力,八旗出征同样也在海南面前暴露了实力。

————————————

注:特津是蒙古都统,具体哪个旗没查到。

第18章 西线

广东暂时安稳,海南的注意力转向西线。

鞑靼人在广西以代领孔藩的线得安统帅全军。广西土司在明朝大旗下与鞑靼人战斗十余年,民穷兵疲,除左右江道还在观望,其余土司大部分认命了,接受鞑靼人统治。

线得安以下,鞑军右翼总兵全节驻柳州府,控制西江干流柳州段(黔江)和柳江,在昆仑关前线与定国部将贺九仪对峙。

左翼总兵马雄驻梧州,与钦廉战区在藤县对峙。

另有一部插入到藤县与南宁之间,占据浔州、贵县,浔州是郁江和黔江交汇的十字路口,另一处江防要地。

明军和鞑军战线犬牙交错,明军占据藤县切断鞑靼人浔州与梧州的水路联系,鞑靼人在浔州又切断藤县与南宁的水上联系。

孔藩军队叠经消耗,战斗力大损。

洪承畴经略西南,陆续给广西增派1.3万广东、江南、江西、河南绿营兵,这些兵在1657年中陆续到位,分驻于梧州、浔州等地。去年中钦廉战区一度挺危险,谢元汴曾有放弃藤县,撤回天门关的计划。

雷州之战后,尚可喜撤回栗养志的5000广东兵,线得安当即取消进攻计划,原地固守,另从桂林分出小部兵和物资随征南将军赵布泰进攻贵州。

打仗是此消彼长,既然鞑靼人力量削弱,中止进攻,广西明军适时投入反击,策应云贵战场。

定国在南宁、横州地区的贺九仪部有万余步骑,该部越过昆仑关向北进攻宾州。

钦廉战区谢元汴请调援军,周鹿卿只留下金士英一镇策应广东,另派贺虎臣、杨羹卿两镇练军增援郁林。谢元汴随后经兴业县向西北的浔州、贵县攻击,试图拔掉鞑靼人在郁江上的突出部。

明军的攻击刚刚开始,谢元汴成功攻下贵县,但浔州城很坚固,只能围起来打。

贺九仪在宾州与全节连日交战,胜负未分。

广西一时难以取得突破性进展,海南更关注的是西南战场消息。

南宁在贺九仪控制下,左江道在袁立俊控制下。海南目前仍然可以通过左江道的山路经广南府(今云南广南县)与昆明的明朝中央政府联系,但路途遥远,得知消息往往已是事件发生后几个月。而且从信使反馈看,昆明面对强敌压境陷入混乱,这体现到战场,就是西南明军对贵州的具体情况也搞不清,所以需要来自鞑靼方面的情报补充。

钦廉战区在广西前线抓捕很多俘虏。海南将俘虏提供的消息与昆明战报、广州情报相互印证,判定三路鞑靼人已全部攻进贵州,贵阳失守。

南明各镇自1645年至今,在湘西防线经营13年之久,沿线遍布城堡要塞,关隘险道有重兵驻守。其中如马进忠、张先壁等军是何腾蛟旧部,熟悉地理,惯于山地战。

孙可望未降前,洪承畴调集数万陕甘、山西、河南精锐绿营并本地绿营、八旗兵十余万人堪堪保住五千里长边,面对孙可望进攻常常顾此失彼,即便打退明军也不做追击,任明军撤走了事,老不死的洪承畴和福临小毛孩子一度对明军湘西防线绝望了。

孙可望投降和明军内战让这条坚固的防线土崩瓦解,李定国反应又来得比较慢。

鞑靼人以贵阳为目标的向心攻击包围圈太大,如果定国设法在北线和东线拖住吴三桂和八旗兵,依托贵州山区这并不难,再集中精锐部队急攻南线兵力最少的赵布泰,有很大机会在鞑靼会师前断其一臂,让新一代八旗兵丧胆,后面再寻其他战机。

定国没这么做,守序只能理解为明军刚结束内战,可能有很多不为外人知道的困难,让定国在仓促间难以聚集有力的军队。多尼派济席哈增援南线兵力虚弱的赵布泰,断绝明军获胜最后的希望。

这次进攻西南的八旗兵在云贵高原大山峡谷湍急河道中跋山涉水,各部奋勇争先。就如二十三岁的八旗统帅,多铎儿子镶白旗旗主多尼,八旗兵与入关时相比已不算同一代人,也许是受彻底战胜明朝的希望激励,这次出征的八旗兵表现堪称优秀。

海南对遥远的云贵战场鞭长莫及,无力增援,只得加强广西方面的攻势,抽调李元胤、李来亨部常备军越过郁江、黔江,向北进攻,明军够不着桂林,打不下梧州,二李勋镇仍然是以获得人口、物资补充为主。

时间一天天过去,秋季到来,广西明军加强攻势,抢割敌占区水稻。

周鹿卿在琼山接待来自东南的客人。

郑成功派出左佥都御史徐孚远、总兵张自新、黄事忠携带大批官、私文书赴昆明复命,途经琼山暂歇。

由于东南海上长城存在,东南明军与西南明军的联系比历史上紧密得多,两地明军使者也不必途径安南。升龙府的郑主政权提前站队,倒向鞑靼人,安南入云南那条路是断的,这又彰显出袁立俊在左江道呕心沥血维持那里惨淡的局面有多可贵。

周鹿卿向守序报告郑藩使者的来意。

“郑成功集结战船千艘,官兵家属约十万人,计划进长江,攻南京。”

守序:“从江阴至上海,礁沙缕结,大木摸清长江航路了?”

“张名振、张煌言此前三入长江,虽然张名振已死,熟悉航道的官兵总还在。”

“郑藩的尖底赶缯船(福船一种)怎么过焦山门?”

“徐孚远说张名振是用人力拉纤拉上去的,郑藩打算照做。”

守序愣住了,“郑成功那么大的船队,一艘一艘拉纤过焦山,鞑靼人在苏北和上游荆州武汉的援兵就到了,还打个毛南京?”

“这……”周鹿卿擦了擦汗,“下官也不知。”

守序起身,在房中来回踱了两步。

“选一个精明强干的使臣,给郑藩的人带路,再配60个骑兵护送他们去昆明,记得要精兵。”

“派那么多护卫?”

“左江道土司不稳,他们暗地与鞑靼人有联系,派多点兵更稳妥。另外,让他们多带些银子,这次到云南另有任务。”

“是,我马上去办。”

守序坐回位置,翻看最近的外贸数据。

“德夫,”守序叫住正要出门的广东巡抚。

“大统制?”

守序没有抬头,轻声说道,“有些事情,现在可以着手准备了。”

“是。”周鹿卿心头一凛。

周鹿卿与等在门外,主管海南贸易事务的蔡元定打过招呼。

“季通。”

“抚台。”

蔡元定走进守序书房,“元首。”

“恩,见过沈上达了?”

“是,这次我们用胡椒、苏木和西洋钟表等货物与平藩交易了5船货,总价大约在10万两。”

“办得好。”

胡椒是个好东西,当年明朝用郑和带回来的胡椒给大臣发工资,非常好,好到拿胡椒回家的官员群起反对官方下西洋。

仗要打,生意照做,这才是社会,这才是历史。

“沈上达向我试探,能否赎回雷州失陷的藩下官兵。”

“你怎么回答的?”

“我说或许可以,但要回来请示。”

“恩,你回去告诉沈上达。靖藩的人不允许赎回,平藩中未参与化州围城、新会吃人两战的人可以赎。”

“是,价钱如何定?”

“我们有多少平藩俘虏?”

“沈上达只问了藩中丁口,我们俘虏的不多,还活着的约在2000。”

守序笑了笑,“尚可喜可是很有钱啊,我听说经办海贸的沈上达家产都有几十万了?”

“我以前问过他这事,如果算上地产字画,沈上达得有30多万吧。”

“你去谈,连许尔显在内,我们都可以放人,但他们付钱不能低于30万。”

“货物是否可以折算?”

“丝绸没问题。”

“明白了。”

“你准备一下,办完这件事后,去一趟万象。”

“去南掌国?”

“是,有要事。”

——————

有点时间,注一下:

1、《洪承畴与明清易代研究》,引《五省经略洪承畴揭报河南、山东调补粤西官兵抵汛安插》等揭帖3份,广东、河南、山东、江西、江南共增援广西1.5万兵,本书去掉山东兵,估计约为1.3万。

2、清实录,“顺治十五年,五月壬戌。广西巡抚于时跃疏报,伪宝康侯贺九仪窃踞南宁,遣伪镇曹友等率党数千,突犯宾州。游击刘彦明等分布官兵,击败于丁桥,斩获甚多,下兵部议叙。”看地图,贺部已越过昆仑关。

3、顾诚《南明史》,“……所乘海船形体巨大,逆水而上,又不顺风,靠纤挽而行。”

4、沈上达后来抄没家产近百万。

第19章 路是自己选的

悬挂三亚钢铁集团公司旗的单桅船跌跌撞撞驶近珠江口,旗帜浅蓝色底,主要标识是一柄杠杆锻锤。船名伯劳,一种好勇斗狠的小鸟。

伯劳号是一艘单桅小船,帆装是斜桁帆与横帆的混合,两舷加了批水板,为珠江口航行做了优化。

船尾舱中分,船长室和贵客室各拥有一个开在船尾的窗口,舱室小的只能纵向摆下一张床和一张充作桌子的木板。

舱室内,一身夷装的蔡元定收起南掌国情简报。

以蔡元定如今的地位,当然可以在三亚公司征调一艘更宽敞的帆船,但在北风季,盖伦船几乎不可能走大西航道进入伶仃洋,北风和珠江水流会把船拍碎在礁石上,进出珠江口只能靠小船。

蔡元定信赖伯劳号,这艘船虽小,却很坚固,较浅的吃水让她在近海航线来去自如,两舷6门4磅炮的自卫火力足以应付少数不长眼的海盗。

绕过在舱内休息打鼾的水手,蔡元定登上甲板。

年轻的船长迎上来,“先生。”

“你指挥船,我上来看看。”

“是。”

蔡元定走到船头。

首斜桅上有两面支索帆,在风中鼓荡。

望远镜中,右舷大横琴岛在望。

船长下达命令,伯劳号收起横帆,斜桁帆转向,两舷放下批水板。批水板插入水中,减缓了船只在大角度受风下不规则的侧飘。

船入磨刀门。

浪白澳(Lampacao)在左舷,葡萄牙人在广东第一个聚居地。葡萄牙人搬到澳门后,几百年间那里一直是走私中心,用英国东印度公司的话说,“在该处各岛中,它(浪白澳)是唯一可以自由贸易的地方。”

伯劳号此行不是来做生意,过浪白澳未做停留,沿磨刀门水道航向东北约90里的澳门。

一天后,船抵澳门,伯劳号与大三巴炮台互鸣礼炮。

强大的大三巴要塞伫立于港口正面一座标高50米的山上,七伤旗在堡顶迎风飘荡。

炮台为四角星堡,有炮34门。要塞两侧是东望洋、西望洋炮台,各有炮数门。

山下另有4座炮台控制港口,整个海防体系有炮70门。澳门炮台是鞑靼人学习的样板。从广州至大沽口,鞑靼人掀起一波建造澳门式炮台的高潮。

此时有4艘戎克船和15艘小艇在港口发霉。那些是试图下海的各路洋船,来自各个势力。

香山县的鞑靼官员强迫葡萄牙人扣下商船,由鞑靼人监督,这些没有批文的商船敢逃跑,炮台会立即开炮。

“禁海令。”蔡元定冷哼一声。

贸易禁令下,总有人比其他人更自由,伯劳号不是鞑靼官员敢管的对象。

伯劳号在拉青角海口下锚,与葡萄牙船一同碇泊,蔡元定等到夜间下船,登上一艘葡萄牙盖伦。

尾舱会议室,昏暗的鲸油灯下,面相苍老的耶稣会巡按使马雅(Sebastiao de Maya)与沈上达已等待多时。

马雅向蔡元定致意,“蔡先生。”

“主教。”

“你与沈先生谈,我告辞了。”

“您请便。”

澳门离不开尚可喜支持,也离不开南洋贸易,耶稣会是双方谈判的桥梁,但不会掺合太深。

“沈参戎。”

“蔡参议。”

沈上达是鞑靼平南藩王府参将,蔡元定则挂着明朝广东布政使司参议。

“蔡参议,本藩上次拜托你的事,有眉目了吗?”

“靖藩免谈,贵藩我主原则上同意赎回俘虏。”

“那就好,耿继茂的人我管不着。蔡兄,这是本藩一点小小的意思,请笑纳。”

沈上达推过一个皮袋,蔡元定打开,里面是金条。

蔡元定收下金条,不动声色。

“蔡兄,不知贵方开出何价?”

蔡元定给沈上达一个五,“许都统身份如此贵重,钱少了对他不尊重,5万两。”

“太多了,许家只能付3万。”

“沈兄真是会说笑。许尔显在贵藩麾下克城无数,半生戎马积累,家产起码有十余万。”

“请贵方理解,许家还要掏出很多钱在官场活动。”

“4万,不能再少。”

“……这,好吧。”

“参将衡成良1万,游击李崇元、李海龙、岳景连,每人8000。”

沈上达擦了擦汗。

“参领刘文焕5000,守备张文石、马成龙,每人2000。”

……

按清单全部拉完后,沈上达汗透衣衫,“沈兄,贵方这开价,总共34万两了。”

蔡元定喝了口茶,“还有,释放俘虏在押期间住宿、饮食都需付费。”

“这还要钱?”

“没办法,规矩。我们的价格很公道,小兵每人月3两,把总以上依次递增。全部算下来,每多一个月,贵藩要多付8千。”

沈上达瘫坐在椅子上,“那就超过44万了。”

蔡元定略带讥笑道,“又不是沈兄出钱,你担心什么?再说多报一点,沈兄活动的空间就更大吗。”

沈上达有些悲愤,“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这是藩中孤儿寡母拿出来的救命钱,哪个敢黑我第一个剁了他。若有不足之处,沈某少不得还得自掏腰包垫上。”

蔡元定肃然起敬,“蔡某妄言,沈兄见谅。这样吧,看在大家合作多年的份上,我做主,零头给你去了,算44万整。”

“唉,”沈上达苦笑着摇了摇头,“我还能说什么?”

“钱可以再挣,人活着比什么都强。沈兄应该知道,靖藩户下人都被押到矿山,你们的人只是种地,够优待了。”

“是是,多谢蔡兄。”

谈完生意,沈上达换了新茶,两人点上烟斗聊天。

蔡元定:“你有郑成功确切消息吗?我听说他在长江口遭遇风暴,损失很重。”

沈上达瞅了蔡元定一眼,“这消息值5000两。”

“没问题,我给你减。”

沈上达点点头,“伪国姓,哦,是郑藩。浙江巡抚陈应泰上本,郑藩上千艘战船在南北必经之路羊山前被飓风,淹死亲子三个,内一个六岁,一个五岁,一个一岁,又淹死老婆三个。战船损失无数。”

“郑藩打仗带了家眷?”

“看上去是,不知郑成功怎么想的。”

“郑成功现在哪里?福建又作何处置?”

“郑藩在舟山整顿船队后,南下攻克台州、海门卫、黄岩县、磐石卫、乐清县,如今停留在闽浙沿海,福建提督马得功趁机攻克泉州附近的白沙。”

“白沙是郑鸿逵的防区。”

“是,郑鸿逵放弃白沙。郑彩也放弃沙埕,沙埕现在全是郑成功的战船。两人都退到台湾鹿仔港,这个你们应该知道吧?”

“郑彩的动向我们清楚。”

蔡元定习惯性地用杯盖轻刮茶沫,陷入思考。

舟山明军、鞑靼人的报告与天主教修士的记录互相印证,郑藩这次在浙江养伤,又在浙省大肆劫掠杀人。

郑成功一年百万两的海上贸易额养不起他的大军,郑藩靠打粮抢掠生存,军纪非常差。

西班牙与联邦谈判的使者之一,多明我会修士利胜正在郑藩军中。利胜记载了前年郑藩对福建闽东地区的一次野蛮洗劫,抢夺一切东西,不分男女老幼肆意杀戮,强奸妇女抓捕壮丁。

虽然郑成功别无他法,但蔡元定还是本能地讨厌郑藩这种行为。

“沈兄,我要出一趟远差,以后贸易就由我的副手与你谈,人你熟悉,不会有问题。”

“哦,不知蔡兄去哪里?”

“暂时不便说,以后有机会告诉你。”

“好吧。”沈上达也不失望,不像蔡元定肩负许多职责,他主要任务是生意,比较单纯。

“沈兄,元首让我向你提个建议。”

“请讲。”

“广州的人都知道,沈兄海贸积累下的身家堪称豪富。”

“不敢当,些许钱物不值一提。”

蔡元定笑得有些冷,“沈兄,北京四处用兵,财力非常紧张,在全国追缴欠税,无论是江南士绅,还是直隶灾民,谁都逃不掉。如果他们有天惦记上你的钱,沈兄准备怎么办?”

“这……”

“沈兄应当知道我国以法律形势确保私有财产安全,为你考虑,不如在海外留条退路。”

沈上达脸色大变。

蔡元定讥笑道,“贵朝宽仁无比,如方国安、刘泽清,今天在哪呢?直隶总督张玄锡被麻勒吉辱骂,上吊自杀,福临也就当死了条贱狗。”

蔡元定说的话一个字一个字敲进沈上达心里。

“沈兄,要做什么,路是自己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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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郑成功的问题,清方记录最多,就不引了,看其它的。

1、李邺嗣:“以君(丘栋隆)肥白,意富人,索其财,无有,因杀之。”

地点在浙江宁波鄞县(府城),张煌言故乡,记录者李邺嗣为张煌言好友,替苍水公葬父的抗清志士。

2、张煌言比较委婉,“十余年来,义旌遍海外,戎服繁兴,海滨移黎,朝秦暮楚,供亿竭于两国,民力用是益殚。”

3、郑成功任命的左佥都御史徐孚远诗文:“快意夺取如己物,今日费尽明复然,尔辈何人军羽翼,分当捕贼乃作贼。”

4、天主教记录见利胜,《多明我会在中华帝国之业绩》。利胜与郑成功家族关系很好。1662年,利胜进入反抗的马尼拉八联华人社区,调节冲突,说服马尼拉都督同意让放下武器的华人回国,在屠刀下拯救上千华人。利胜的书记载了郑藩闽安、两次北伐、厦门历次大战,很有参考意义。

第20章 回浙江

广州旧城,知府衙门。

府衙制中为正堂,堂后为知府廨,东为清军同知廨,西为海防同知廨。

兰钦在同知衙内办公,早前那篇建议造外海战舰的题本引起朝廷重视。

北京显然没有财力在陆地大战的同时建造一只夷船舰队,兰钦的题本被束之高阁,但其本人却在丁忧起复后,以通晓海防被调到任务最艰巨的广东任职。兰钦先任潮州海防同知,再任广州海防同知。

正五品府同知在广州城内不算大官,一般同知作为知府佐贰官,实权和地位也不高。但海防同知却是个例外。

自嘉靖年倭寇大侵袭始,海防同知作为推官—同知—兵备道—巡抚—总督这一文臣掌兵系统下重要一环,历掌海防军权,而广州海防同知负责珠江口海防、禁海,核查海贸,兼管澳门,监督广东总兵训练水师,位卑而权重,堪称地方最重要的5品官缺。

鞑靼人继承明代海防同知职官,兰钦实际的上司不是广州知府,而是广东按察副使巡海道,俗称的海道副使。

在新朝,广州海防同知理论上仍然拥有与明朝一般的权力,但由于二藩、两广总督瓜分了澳门生意,澳门这块肉是不可能掺合了,而两广军权被平、靖二藩把持,总督尚且只能管到督标兵,海防同知的监军权真只在理论上存在。

所以与常驻广州府外,在香山管澳门,在南头水寨管水师的明朝同知不同,新朝的广州海防同知失去香山驻地,只能挤在城内,与广州知府合署办公。

这当然不是兰钦愿意看到的局面,也不是派他来广东的北京大佬愿意看到的。

珠江口局面复杂,兰钦到任后先低调巡视珠江和伶仃洋各处海防要隘,其后便没有大动作。

直到雷州会战,惨败的平、靖二藩为尽快补充军队损失,号召军民捐资募兵造船,相应给予官职、汛地。

兰钦变卖徽州所有家产,捐1万5千两,造4艘赶缯船,12艘快蟹船,30艘舢板,募兵800,水手1000。他本身就是有军权的官,这支部队以广州团练的名义由广州府开饷,屯驻虎门寨。

虎门寨明万历十六年筑,始建虎山前,后移至山后,小城一座,地位也不是很重要。尚可喜入广州时被海盗汪汇之焚毁,废弃至今。

虎门守备黄廷琦向兰钦呈上虎门寨城防御图,“大人,城在石旗岭,周186丈,江面南山岭有炮台2座,山上炮台有炮9门,山下6门,虎门寨城有炮7门,合计22门红夷大炮。”

黄廷琦是兰钦从徽州带到广州上任的家人,兰钦对他主持建设的虎门寨城很满意,“夹江而守,很好。”

“但只有夯土,未包砖。”

“包一层原木就行,营中的兄弟们等不及包砖,尽快把我的衙署和兵丁移驻进城。”

“是,雨季前一定完成。”

黄廷琦拱手行礼,转身离开。

“等等。”兰钦叫住他,“明天是仲叙兄的忌日,我不便去,代我上柱香吧。”

黄廷琦身躯微震,“是,大人。”

黄廷琦是黄庚堂弟,黄庚兵败后,黄廷琦解甲归田。鞑靼人为缓和矛盾,几次颁布大赦令,十余年过去,他原本的身份已不再敏感,绿营中有许多如黄廷琦类似履历的军官。

黄廷琦出去顺手关上房门,兰钦收回思绪,铺开纸笔。向北京报告平南藩与夷人在澳门私下勾连,赎回战俘并走私人货之事。

澳门有人向兰钦通报消息。

在广东,如兰钦这样负有监察任务的官员还有很多,有人向皇帝负责,有人向各路王公大臣负责。

北京对广州的作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不会在用兵的关键时候处理二藩,但这并不代表北京各路大佬不知道那些事,也不代表朝廷对此会高兴。

事件的主角之一蔡元定此时已离开澳门,乘北风,返航海口。

运力是宝贵的,即便是伯劳号这样的小船也不能浪费,伯劳号在海口停留,补充给养,装载运到南洋的货物,主要是琼州剑麻。

海口停满了从潮惠返航的水师船,兵丁们忙着卸下俘虏的人口物资。卸空的战船也不见休息,开到一边紧张地捻灰补帆,重新整备。

蔡元定下船,走进海口城,在总兵衙门找到戎大帅。

“镇台。”

“季通兄见外了,叫我广遵就好。”

蔡元定笑了笑,“广遵老弟,看你的样子,在潮惠发财了吧?”

戎大帅眉飞色舞,“我们打下海丰、惠来、揭阳、潮阳、澄海五县,顺便抄了鞑子饶平总兵吴六奇的老巢,柘林镇和大城守御千户所。”

“啧啧,真不少。”

“季通兄,元首有次说,那吴六奇是韦爵爷的义兄,韦爵爷是谁你知道吗?”

“不知。”

戎大帅托着下巴,“没听说北京有个姓韦的子爵。”

“鞑子那么多精奇尼哈番,认不全也正常。”

“唉,不管了。不过吴六奇是真有钱,我在大城守御千户所拿到的银子比潮惠五县还多。”

“吴六奇屠了潮州城和五六个县,有钱很正常。”

“是,所以这次俘虏的饶平镇兵全被扔进石碌矿山,妇女配给兵丁。”

“广遵收获如此丰厚,却不在家歇歇?我看你的兵在港口忙着整备船只。”

“休整肯定有,但时间不会长,大统制准备让我回家。”

蔡元定眉毛挑了挑,“回浙江?”

“是,增援舟山和国姓。”戎大帅提到回家,很是高兴,“我不想在家里打粮,当年南下是为了在海南就粮,如今海南和南洋的粮食产量日渐增多,又有余力增援舟山,我终于可以回去了。”

“你们有多少人去浙江?”

“我的2000多军兵,郝尚久的余部和我一起走,郝尧不是广东人,他的部队在三门岛发展艰难,听说要去浙江,主动请缨和我一起走。大统制另从广东各部水师中抽调5000人,这次北上共有1万官兵。”

“这么多人?”

“是,浙江好地方,大家都愿意去。”

守序近来整编明军广东水师。

以苏利为广东水师第1镇,接替郝尧驻三门岛。

汪汇之为水师第2镇,驻香港、大屿山。

陈奇策为水师第3镇,驻上下川岛。

吴文献为水师第4镇,驻海陵岛。

杨彦迪为水师第5镇,驻钦州龙门岛。

另外,靠海各防军都有些规模较小的海上力量。

这样的海上实力相对鞑靼人过剩,用不着这么多人。各镇保留350兵额和驾船水手,其余官兵要么编入琼州桨帆舰队,要么充实进北征船队。

蔡元定心中一动,“广遵老弟,到了浙江从哪里开始?”

“现在不知道,到了再看。”

“我倒是知道一点浙江的情况,消息来自广州,很可靠。”

“快快,说来听听。”戎大帅对家乡的一切消息都很感兴趣。

“你有地图吗?”

“当然,稍等。”

蔡元定点燃烟斗,等戎大帅铺好地图,把从沈上达那里得知的浙江消息说了一遍。

浙江的地名在蔡元定印象中只是一个个不甚了了的名词。

但在戎大帅那里情况就不同了,浙江沿海地理、海况数据全装在他脑子里。随着蔡元定报出的地名,戎大帅自然形成港口、要塞、炮台、航线、季风、暗礁形成的布防图和航线。

戎大帅趴在地图上,“郑成功攻克定海炮城(后来的镇海)、台州、海门卫、黄岩县、磐石卫、乐清县,他控制了瓯江和灵江两条江口。”

“是,不过按郑藩的习惯,抢光东西后就会上船走人,不会在一地待太长时间。”

“那不行,好不容易夺下的城池,轻易怎么能放弃。郑藩不要,我去接防。”

“广遵打算如何做?”

“台州、黄岩二县深处内陆,守不了,但定海炮城、乐清县、海门、松门、磐石三卫五城临海,我们的铁炮很多,全放海南是浪费。”

蔡元定:“加厚城墙,每座城放百八十门红夷大炮。”

“以大陈、玉环、洞头、松门四岛和舟山为依托。”

蔡元定点点头,“那浙江南部鞑子的好日子就完了,全要陪你屯在海边。”

“哈,还要多谢季通兄提供的情报。”

“预祝镇台旗开得胜,早日光复家乡。”

“对,温州台州只是开始,我还要宁波!”戎大帅大笑三声,浑身神清气爽,“吾册了娘个希匹。”

第21章 水稻多了能淹死人

海口所。

周鹿卿给督师标兵营副总兵沈炎和蔡元定送行。

“沈副将,李定国召贺九仪回援云南,他正准备粮草行装,很快就要离开南宁。”

沈炎有些讶异:“贺九仪的万余人马一走,南宁就空了啊,昆仑关谁守?”

“只能放弃,谢元汴已在着手南宁、横州军民南撤,这次要把郁江两岸几十万军民撤空。”

蔡元定:“那钦廉接下来就直面敌军了。”

“是,我们会在郁林天门关、兴业县、永平寨、灵山县至西乡寨一线重新拉开防线。”

蔡元定板着手指头数番号,“钦廉4个练军镇1万兵,加李来亨、李元胤,对广西线国安以下近3万绿营兵,能守住吗?若是广东再有所动作,我们就麻烦了。”

周鹿卿苦笑,“事在人为。”

沈炎:“左右江道的土司有何举动?”

周鹿卿微叹一声,“据我们了解,大部分土司已向鞑靼人输诚。”

蔡元定吃惊地道:“那些土司会不会沿路拦截沈副将?”

“袁立俊确保土司们在贺九仪走前不会动武,所以沈炎你们动作要快。”

蔡元定:“沈兄……”

沈炎平静地道:“抚台和季通兄放心,我一定把郑藩使臣安全护送到昆明。”

周鹿卿点头,“你去我们都放心。”

蔡元定:“要这么说,沈兄到昆明时,左右江道就已经沦陷了,恐怕只能乔装潜回钦州,有风险啊。”

“不,沈炎不必原路返回。”

“恩?”

周鹿卿对沈炎道:“你到昆明后随李定国中军行动。”

“那沈兄怎么回家?”

沈炎轻轻敲着刀柄,语气依旧很平静,“回不来算了,在定国军中与建虏战一场。青山处处埋忠骨,何必马革裹尸还。”

周鹿卿侧过头对蔡元定道,“没那么糟,沈炎的任务比拼杀更重要,他能不能安全回来,着落在你身上。”

“抚台,我不明白。”

“想想你这趟差事去哪。”

“万象?”

“沈炎队伍里有3个熟悉贡象下路的商人,就是为撤出准备的向导。”

沈炎:“贡象下路是什么?”

“暹罗和南掌有两条陆路进天朝,一是车里宣慰司(西双版纳景洪市)至元江府(玉溪元江县),经建水(红河州建水县)、通海(玉溪通海县)至昆明,另一条是贡象下路,怎么走向导会告诉你。”

蔡元定:“若晦有回来的安全通道就太好了。”

蔡元定与沈炎当年合作在广州偷出惠王子,就此成为莫逆之交,听说沈炎执行的不是自杀任务,顿时长出一口气。

周鹿卿:“路是有,安全与否就要靠你了。”

“与南掌有关?”

“正是。”

“大统制只是让我先熟悉南掌国情,未指示后面怎么做。”

“我先告诉你计划的开头部分。”

“请抚台下令。”

“后江李君常正组织一支大商队进南掌,你率一支雇佣兵给这支商队做护卫,到万象后与贸易代表交接,随后就任联邦驻南掌公使。”

“公使?”

“这次我们将会与南掌正式签订军事同盟条约,双方外交关系由贸易代表升为公使级,后江府的李君常会告诉你计划的第二步。”

“抚台,若晦兄,请放心,我定当不辱使命,替若晦兄守好退路。”

周鹿卿长身一揖,“二位此去千山万水,路途艰辛,一路保重。”

“抚台,就此别过,再见。”

“再见。”

沈炎登上去钦州的鸟船队,蔡元定依然乘坐伯劳号。

伯劳号乘上北风,沿琼州西海岸线行驶,随后在安南近海找到南海西边界流,5天后即达后江。船折向西北,驶入湄公河。

伯劳号放下两舷批水板,这个装备虽然会减缓航速,却有助于船在逆流中稳定姿态。

蔡元定站在船尾甲板,拉开望远镜,朝后江两岸看去,他很多年没来后江了。

后江平原海拔2米,曾布满沼泽和丛林。当年蔡元定离开南洋时,后江两岸是一片蛮荒,可怕的印支虎、网纹蟒、咸水鹅在河流两岸荒野中四处出没,择人而噬。

华人后江地区的记录是,“地虽广,人民未众,林藪郁葱,森阴蒙翳,禽兽之声杂处其间,草莽杂乱,蚊蝇乱飞,水蛭密布。”

联邦征服后江时,这里只有少数港口城镇附近得到开发。

如今后江府天地换了新颜。

自首任长官林同文起,华人开始修理地球。

首先是沿着海岸线、河岸线修筑堤坝,排干沼泽积水。

河堤自后江河口和古毡河口向西北延伸至真腊甘当地区,后江两岸,古毡河右岸三条大堤总长超过600公里。

河堤花费数十万人力,耗时15年之久,难以计数的劳工和奴隶死在工地上。

林同文任内,完成河堤与部分海堤工程。

李君常第一个任期,完成后江两岸与海口地区初步开发。

第二个任期,后江开始向内陆延伸,首先是2横1纵3条驿路。

自前年始,后江投入内陆运河工程。

首先是实际控制区与真腊边界处的永济河。

后江土质松软,地方平坦,运河工程比大堤简单。

永济河自后江与古毡河交汇的河口新州堡起,向西南拉向河仙。全长87公里,宽40米,深2米。

后江强征上万高蛮人,雇佣越人、华人。8万民工历时8个月,分两个旱季,4班完工。

华人和越人负责燥土工程,高蛮人负责湿土工程,高蛮人劳作量是其他族人的2倍以上。

修永济河,后江府已有完善的统计数据,修河死亡1万民工,包括工程期间后江驻军镇压2次起义中的伤亡数字。

永济河除了给沿岸耕地提供灌溉,还有重要的军事作用。

后江驻军可在湄公河与暹罗湾之间实现快速机动,海军轻型战舰也可由此河直接进入湄公河上游。

永济河落成坐实联邦成为暹罗湾内第一军事强国。暹罗新王纳雷王取消金银花,送上一份新的军事盟约。

永济河只是开始,后江府规划了密密麻麻的河渠工程,这些不承担军事任务的运河与灌溉渠不必修成永济河的规模,正在逐步施工中。

2天后,在后江首府芹苴城,伯劳号靠港卸货。

蔡元定下船后直奔后江总督府。

“李总督。”

“蔡公使,坐吧。”

蔡元定与李君常握手,在木制沙发里坐下,迫不及待地道:“总督先生,我想尽快了解任务。”

李君常面带微笑,“不要着急,你对南掌国的历史了解多少了?”

“元首给我的材料全部看完了,有个大概印象。”

“有何感想?”

“泰族这几个国家古代的记录很多夸大其词之处。”

“没错,南掌国只记录了他们的王系,历史事件很多得靠素可泰、阿瑜陀耶、真腊,甚至安南的史料去考证,其中不乏互相矛盾之处。”

“有些事也许永远弄不清了。”

“是的,但那些事不是你需要了解的重点。”

李君常拍了拍桌上厚厚一叠材料,“这些才是任务要重点关注的。”

“都是什么内容?”

“南掌现任王系血统,琅勃拉邦、川圹与万象的历史渊源;站在川圹背后的安南人;清迈王国及其前身景线王国与素可泰—阿瑜陀耶一系的关系;以上所有泰族诸王国与缅族的现实纠葛。”

蔡元定擦了把汗,“我尽力看懂。”

“还有一本。南诏和前元在景线、南掌,真腊及暹罗北部的历次军事征服。”

蔡元定头上的汗越来越多了。

李君常:“你不要着急走,这次的军事盟约不止是我们与南掌,与暹罗的条约也会重新签订,到时将是一个三国军事同盟。谈判短期内结束不了,你的使团内还有一位重要的成员未到。”

“重要的成员。”

“是的,兴平伯高元爵。”

“高杰的儿子?”

“高元爵今年从陆军士官学校毕业,你等他一起。”

“是,总督先生。”

李君常端起茶杯,“在后江过年吧,等雨季水涨再出发,材料中有什么不懂的问题,随时来问我。”

蔡元定站起身,“总督先生,那我先告辞了。”

李君常微点头,“出去把门关上。”

蔡元定走出李君常办公室,总督秘书带他到总督府附近的招待酒店。

后江湿热,所谓酒店建在一条河渠边,高脚木屋,通风透气。

河边种了果树,景色宜人。

蔡元定在酒店住下,见书房内摆着一本后江府简介,便随手翻开。

后江府发展至今,土地面积超过25000平方公里,全部为可开垦的平原。

如果规划中,从兴平伯高元爵的地盘茶荣州古毡河口起,延伸至河仙州北部山区,总长超过600公里的海堤建成,遍布平原的河渠网建成,后江能开垦出4000万亩水稻田。

后江表层土地由千万年来植物腐烂形成腐殖质,即泥炭构成,很肥沃。

本地水热条件,按一年收2季稻计,地里随便搞搞一年2石粮。

略加细作,2季稻年亩产能达到3石粮。这就是1.2亿石粮,超过1千万吨,按联邦标准人均4石粮,能养活3000万人。

要达到这个目标,后江需要200万农民,这并非天方夜谭,后江已有各族人口90万。

如果人口进一步增加,耕种水平达到江南标准,2季稻年产可以达到4石,那就是1.6亿石粮食。

再加上在暹罗、真腊能收购到的粮食,蔡元定已经不敢想象了。

制约后江向支援大陆粮食的主要问题不是水稻产量,而是运力。

以运输性价比最高的大广船计,船造价3000两白银,平均载重500吨,运输100万吨粮食需要2000艘船,一次造价600万两白银,需要9万水手。

很难但也并非天方夜谭。

在大陆历经多次战事,蔡元定见过太多饿殍,见过太多饥荒。

粮食在战争中的号召力比天大。

背后有这样的实力,第一次,蔡元定觉得征服中国大陆不再是一个梦想。

——————

注:做个参考,鸦片战争前,清朝上海沙船保有约2000艘,载重吨位37万吨。

第22章 棉布及三国同盟条约

春节前,蔡元定应邀参加后江府的年终总结会。

后江总督府礼堂,墙上挂着几株棉花的素描图。

礼堂中坐着300多位后江府头面人物,有南撤明军自治州县头脑,有数万亩地的南洋大农场主。

礼堂窗户全部打开,老爷们吞云吐雾,人人都很高兴。

李君常走上讲台。

“先生们,截至去年年末,我们有1千5百万亩地,全年收获3千万石粮食,解决全国粮食自产问题。”

雷鸣般的掌声响起

“亩产不高啊,2季稻才2石粮,广种薄收。”

礼堂中响起一片讪笑声。

“大家说这个问题怎么解决?”

“人!”

“我们需要更多人。”

“还有耕牛!”

李君常双手下压,“诸位,运人需要船,今年我们的朋友林同文组织了700艘移民船的庞大船队,大部分是为我们后江准备的。航程很近,船有大有小,平均装350人,我们有希望运来20万移民。”

又是雷鸣般的掌声

“政府把船造好了,可船队航行开销很大,政府难以负担怎么办?”

“租!我们租船,谁不租谁就没资格领人。”

恰到好处,李君常暗暗给托儿点了个赞。

“是的,就像工厂主与设备制造商,南洋银行将给各位提供融资租赁服务,南洋航运保险公司为各位的船队提供保险服务。”

“总督先生,我有个问题。”

有人举手。

“男爵,请说。”

“总督阁下。”兴平伯爵夫人邢氏的弟弟站起,环视会场一圈,缓缓道,“诸位先生,我们中有许多人来自中原。十几年前,饿殍千里,流民百万的景象我想在座许多人永远不会忘记。所以我们到了南洋拼命开垦,拼命种水稻,就是为了再也不会挨饿。”

礼堂中响起一片窃窃私语声,很多人脸上浮现出心有戚戚的表情。

李君常很感慨,“男爵说的是,后江有今天,全靠大家一起打拼。”

邢正则:“去年我们解决了吃饭问题,河渠海堤也在兴建,如果不出大灾,今年开始我们的粮食将会快速增长,没错吧,总督先生?”

“是,有更多的大陆移民,产量还会增加。”

“那请问总督先生怎么解决谷贱伤农的问题?去年的粮价已降到3钱银1石,今年看着会更低。”

李君常微笑点头,暗自腹诽道,“伤的也不会是农民,只是你们这些大农场主。”

旁边有人接话道,“我们可以种桑养蚕,种甘蔗,种水果,种麻。”

邢正则冷哼一声,“桑蚕丝大家都在做,我们还有很多地,种甘蔗你种得完吗?”

李君常:“我听明白了,邢爵是担心后江府未来产业发展走向。”

“正是,总督先生。”

“我今天叫大家来,就是要说明这个问题,新的发财之路。”

后江大佬们聚精会神地听着。

“大家看我身后,你们都认识,这是棉花。我们的博物学专家把本地已有的棉花分为两类,草棉和树棉(亚洲棉),元首从美洲回来时,随船带有巴西棉(美洲陆地棉)、新西班牙棉和秘鲁棉(海岛棉)。此后,我们每年都会从荷兰人手里进口一些野生巴西棉种和非洲棉。进口棉花与树棉在种植中自然杂交,出现一些有趣的新品种。大家看我后面,这几种更像是巴西棉的棉种新近在后江和真腊出现,适合本地种植。”

农场主们聚精会神听李君常讲。

“布与米是必需品,印度棉布是硬通货,荷兰人的印度棉布生意是暴利,我们一直很难插手。现在有了真腊棉,各位可以憧憬一下未来的利润。”

会场炸了。

邢正则浑身激动地打颤,“总督阁下,我有最后一个问题。”

“邢爵请说。”

“移民要种植棉花,我们没有足够的人手织布,天朝传统的男耕女织不适合我们的种植园。”

“各位在本土看见了蒸汽机,那是神器。我要告诉大家一个消息,我们挖掘永济河时,在河仙附近发现煤层,当然,比起大陆的煤矿,只是不值一提的小矿,品质也不好,但足够我们在棉布业初始期使用。”

“用蒸汽机织布,可以吗?”

“国内正在研究,大匠们向我保证只有一些小问题需要解决。”

“空头支票骗预算的惯用伎俩,总督阁下,不能完全信任他们。”

李君常耸耸肩,“你说的没错。换个思路想想,各位都见过水力机械,蒸汽机能提水就能织布,实在不行,各位回去修大水池好了。”

“我没有问题了,感谢总督指点。”

“邢爵客气,各位今天就可以从总督府领走棉种,回去安排试种,等移民抵达铺开生产。”

蔡元定晕晕乎乎走出礼堂,他只有一个想法,大陆人力投入产出与后江相比太差了。

回到酒店,蔡元定继续学习南掌国的资料,课程越来越难。

暹罗、清迈、老挝三国和依附于三国的诸小国都自认为是泰族,至少他们的统治阶级自认为是泰族。泰人与佬人有相同的相貌,相同的语言,很难区分。中国史书称他们为哀牢。

三国自认有共同的起源,南诏南征军。

南诏大王皮罗阁派出两个王子,向南征服,分别建立琅勃拉邦和景线(今泰国清莱府清盛)两个王国。

景线毁于地震,景线分支的泰族继续向南迁徙,相继建立清迈王国、素可泰王国、阿瑜陀耶王国;琅勃拉邦向南征服,相继建立川圹、万象诸小国。

阿瑜陀耶吞并素可泰,万象与琅勃拉邦统一,川圹尽管有安南人支持,但他们至少在名义上承认万象的宗主权。

泰族诸王国打了1千年,终于把高棉人踩在脚下。

这些几百一千年前的记录真实性值得怀疑,很多是后人整理的传说。不可过于认真,但也不能不看。蔡元定更专注于各王国统治阶层血缘自我认同对现实政治的影响。

1545年,清迈王国贵族叛乱,处死国王吉克劳,披耶们开会商讨后邀请老挝王长子,琅勃拉邦亲王塞塔提腊即位为清迈王。

塞塔提腊后又经过一系列战争,成为老挝王,对中南半岛局势产生深远影响,直到现在。

越族警惕地注视着泰族的发展,但他们尚未成为敌人。

西面强大的缅族长期与泰族战争,在多数时间里占据优势。

1555年,清迈贵族趁塞塔提腊回老挝进行战争,另立新王梅库提。梅库提挡不住塞塔提腊的军队,向缅甸称臣,引来缅军。

这一下害惨了暹罗和老挝两国,缅甸多了一条从北入侵湄南河流域的道路,阿瑜陀耶再难抵挡。1569年缅甸大王莽应龙攻克阿瑜陀耶,灭暹罗。

老挝与暹罗是姻亲,同为反抗缅族的盟国。1574年,缅军克万象,灭老挝。

当时的缅甸俨然中南半岛霸主之姿,但泰族毕竟人口多,缅军占领泰族三国首都,却无法直接统治,只能分封泰族贵族。

于是纳黎萱王、塞塔提腊的儿子诺蒙亲王相继复国成功,并向缅甸发起复仇之战。

不久后缅甸又开始反扑,重新占领清迈并对琅勃拉邦声称拥有主权。

清迈国王是缅王后裔,依然站在缅甸那边,坚决抵抗来自暹罗的军队。

清迈保持独立,意味着暹罗始终无法关上北门,阿瑜陀耶视清迈为眼中钉。

老挝苏里亚旺萨王是塞塔提腊王妹妹的后代,他很愿意收回祖辈的领土。

于是联邦、暹罗、老挝三国同盟秘密议定书将目标指向清迈王国。缅甸派使臣质问三国同盟目的何在,

三国约定,暹罗为出兵主力,灭清迈后,都城清迈、南奔、南邦、帕府归暹罗。

难府、帕尧府归老挝。

清莱府由联邦租借,老挝和暹罗拥有共同宗主权。

联邦陆军正处于整训中,这次不会直接出兵帮暹罗灭国,只是向暹罗提供出兵的武器弹药,向老挝提供武器弹药及雇佣兵。

想到远在云南的沈炎,蔡元定明白了他要做什么。

第23章 西南季风

东非莫桑比克南部。

长达35公里的沙洲深入印度洋,与非洲大陆环抱出一片广阔的海湾。

海湾根部,马普托城伫立在马普托河口(圣埃斯皮里图河)左岸。沙洲和内河让这里成为难得的天然良港。

马萨达堡和大卫堡两座四角星堡夹马普托河口而守,正值季风转换期,堡顶的拉古萨共和国国旗与大卫星旗飘荡的方向不停在变。

洋楼和高脚木屋自马萨达堡向西面北面伸展,形成一座美丽的花园城市。

城市中心是一座四方形的犹太会堂,四处散布着基督教堂,带穹顶的清真寺,飞檐斗拱琉璃瓦顶的天妃庙,不同的宗教这里和谐而处。

马普托城约有2万居民,一半是犹太人,剩下主要是本地的斯瓦希里人和南非的霍屯督人。

少数天主教和新教徒是雇佣兵,商人和航海冒险者。

城外有服从马普托统治的2万霍屯督人,斯瓦西里、黑人农奴,在种植园中为这座城市提供给养,农作物以玉米、土豆和番薯为主。

马普托生活必需品大多不能自给,必须依靠进口。

海边风景如画,蓝天白云,碧海银滩。沙滩上有许多本地特有树种,树下的沙石被海水不停冲击不停卷走,裸露出苍劲有力、奇形怪状的根,这些根坚强地伸入沙土将沙紧紧抓住,维持它们赖以生存的环境,只这些古老的树根便是一道靓丽的风景。

朝阳映红海面,数百斯瓦西里人向着麦加方向跪拜,虔诚祷告,统治这座城市的犹太人并未制止。

马普托是拉古萨共和国的殖民地,实际上却是一个犹太共和国。

大商人组成执政评议会,小商人成为市议员,欧洲犹太人构成城市中上层阶级,埃塞俄比亚犹太人构成中下层阶级。

斯瓦西里自由人、来自南非的霍屯督人,地位更低的农奴构成底层。

军队有两部分组成,一部分是犹太人城市卫队,另一部分是来自欧洲的雇佣军。

马普托没有海军,但他们有盖伦武装商船,也是不可忽视的海上力量。

葡萄牙东非殖民地被阿曼人席卷,这个可怜的弱国从波斯湾一路溃败到坦桑尼亚,丧失自曼努埃尔一世以来在印度洋西部沿海大部分扩张成果。

葡萄牙人暂时在蒙巴萨的耶稣堡挡住阿曼人,非常勉强,坦桑尼亚依然摇摇欲坠。

马普托与阿曼之间差了坦桑尼亚和莫桑比克,目前看,撒拉逊人离犹太人还有段距离。

当年,荷兰疑惑地看着这个新起的殖民地,犹太人向荷兰人保证,除非荷兰人允许,否则不掺合印度、东印度—欧洲贸易,犹太商船满足于印度洋圈内贸易,荷兰放过这座东非小城。

马普托气候宜人,一年中除去最热的几天,四季如春。年降雨量800毫米处于很合适的范围,可以进行农业生产,又不会太湿导致疾病流行。

犹太人小心地在大国缝隙中生存,一步步发展。城市武备、造船器材依赖于从联邦进口,在联邦投资的种植园、工厂、债券转化为马普托城的堡垒、大炮和士兵。

马普托在内陆发现了金矿和钻石,城市发展速度越来越快,来自世界各地的犹太人涌入这座属于他们自己的城市。

到1659年,马普陀在东非已是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此时即便荷兰再想进攻也得核算一下成本收益是否划算。

联邦商船很少涉足印度洋,保持密切来往的城市只有马普托和印度奎隆。

商人将象牙、黄金、钻石、黑奴输入联邦和印度,带回粮食、布匹、印度女人和包括军火在内的工业制成品。

联邦与马普托有关于军事合作的密约,因为目前的国际环境比较微妙,没到公开的时候。

马普托河右岸,有一座悬挂同盟星鸟旗的大型联邦商馆。商馆有围墙,四角有圆形塔楼,外有壕沟。内有仓库、军营,这是一座设防商馆。

联邦非洲公司有2艘双桅纵帆船,2艘三桅东印度大商船常驻马普托港,总代表斯卡菲尔德手下,约有100名士兵和600人在这里的社区生活。

原本按计划,斯卡菲尔德应该带着手下在马约特岛新建一座殖民地,但经过实地对比科摩罗群岛和马普托的环境,考虑到联邦不可能在非洲殖民地投入太多资源,斯卡菲尔德把基地搬到马普托河右岸。金矿与钻石证明他的选择没错。

士兵负责商馆安全,华人雇佣兵、商人与马普托骑兵一起,进入内陆捕捉霍屯督人与黑人,送到金矿、钻石矿和种植园,捕猎大象获取象牙。

潘浩腰挂联邦制式骑兵刀,头戴宽沿平毡帽,一身黑色风衣,行走在马普托的商业街上。

街道两侧是东西方混合式的建筑,有中国的黑瓦白墙雕栏画栋,有意大利文艺复兴式的半圆拱券,街上熙熙攘攘,不同肤色的商人与消费者讨价还价,充满活力。

作为一座东西方汇聚的海上贸易城市,在马普托可以买到中国丝绸,日本刀,西班牙火枪,法国直剑,意大利玻璃,波斯绒毯,和许许多多其他货物。

奴隶市场充斥着高鼻深目,碧绿眼眸的波斯女奴、阿拉伯女奴,皮肤如黑色绸缎般光滑的东非女,甚至有来自遥远北方,肤白貌美的罗斯女,那是土耳其人的杰作。

潘浩在东非公司服役近5年,积累下不少身家,他没想着带钱回国,打算在非洲花光了事。

城中的商业街潘浩常来,熟人不少,一路用西班牙语打着招呼。在非洲混的时间长了,日常西班牙语会得七七八八。

转了半天,潘浩没买到中意的东西。家里已有个波斯女人了,要不咬咬牙再买个罗斯女人回去?潘浩摸了摸荷包,罗斯女是奢侈品,囊中的银币不太够。

潘浩在犹豫是不是回去找公司借一点钱。他在后江府有产业,世人都知道那里的蛮荒之地如今发展得挺不错,是个铁饭碗,老板应该会借的。

潘浩快要做出决定时,目光被路边一座盔甲店铺吸引。潘浩走进盔甲店,内里散发着淡淡的漆味,应当刚开不久,难怪没见过。

墙上挂着银光闪闪的胸甲,半身甲,也不乏波斯和土耳其风格的盔甲。

如果是来非洲以前,潘浩一定会被这些充满异域风情的铠甲晃花眼,可他的眼界早已今非昔比。

都是些普通货色,潘浩心道。

走着走着,潘浩眼前一亮。

一具全身甲吸引了他的注意,铠甲上的开槽线条圆润,造型优美贴身,胸甲、胸板和腹甲用铆钉连接,腹甲下有链甲裙,左肩甲大,右肩甲小,最上是带护颈的武装盔。

传说中的米兰甲。

潘浩的呼吸变得急促,手指米兰甲,“老板,这个卖多少钱?”

“20英镑,先生。”

70两银子,潘浩有些肉痛,这相当于他一年的基本薪水。

“我买了!”

“先生,你确定吗?”

“你几个意思?”

“啊,先生请不要误会。看着装,我猜测你是一位战士。这种全身板甲并不适合现在的战场,如果你需要防具,我建议买半身甲或是干脆一块厚胸甲。”

潘浩冷哼一声,他当然知道胸甲更实用而且更便宜,但这挡不住他喜欢全身甲。不过店老板提醒是好心,潘浩也没生气。

“老板,你不用管我买了干嘛,我就问你卖不卖?”

“当然卖。”

潘浩掏出身上几乎所有的银币,“找个人帮我把盔甲背回去。”

“没问题,我们送货上门。”

潘浩带着全身甲渡过马普托河,沿着河边林荫大道回到商馆。

南洋有许多像潘浩一样的明军残兵,他们无法忍受枯燥的种地生活,纷纷将分到的土地入股到农业公司,交给职业经理人打理,本人则在各个殖民公司中应募,成为雇佣兵。

不出意外,潘浩被同事嘲笑花大钱买了头白象,潘浩则回敬土鳖们没有欣赏品味。

回宿舍与波斯爱姬欢乐一番,潘浩神清气爽,当夜在酒吧一醉方休。

4月下旬,印度洋季风稳定。

东非号、南非号2艘平甲板快速商船离开马普托,乘西南季风航向印度。

蓝天碧海下,潘浩拥着女人,回望非洲,这里的冒险生涯正离他远去。

服役期行将结束,非洲生活很好,但潘浩不打算与公司续约,他要换个地方,寻找新的冒险。

——————————

万里之外,同样受印度洋西南季风影响的彩云之南。

西营管辖下的云南原本是连年丰收,百姓安居乐业的太平乐土。

八旗、绿营兵和南明溃军扫过,云南斗米2两。

各路军队奸淫掳掠,百姓母食其女,子弃其父,惨不忍言,青壮被掳掠为奴,老弱残废被捉拿吊拷烧烙,勒要窖粮窖银,房地为之翻尽,庐舍为之焚拆。

永昌战区(保山)尤其惨,军民伏尸百里。

怒江两岸高山峡谷,云遮雾罩,江水奔腾南下,水流湍急。

江右岸,高黎贡山峰峦起伏,气势雄伟,哪怕在300多年后,这里也是中国交通最不发达的地区之一。

腾冲卫外围,南甸宣抚司。

沈炎骑马走进明军大营。他左手缠着纱布,血染征袍,胸甲上布满刀痕箭瘢,早已失去往日的光泽。

营中士卒三三两两席地而坐,很多人都带着伤,冷兵器在历次战斗中多有破损,有些兵沉默地磨刀。

军中缺营帐、缺武器,火药几乎用尽,粮食储备下降到危险程度。

士卒尚有战心,可这支军队的战斗力却已经很低了。

明军撤出昆明,永历帝不允许焚烧粮仓,将数万大军一年之食丢给鞑靼人。

仁慈的永历皇帝确实拯救了数十万云南百姓的生命,但也让鞑靼人有能力一路追击,明军毫无喘息之机,一路溃败,原本很有实力的军队在撤退中垮掉了。

不应该是这样的。

磨盘山一战是沈炎见过的最血腥的会战,西营统御下的明军也是沈炎见过战斗力最强的明军,只要有补给,他们恢复后依然是一支强有力的军队。

定国无粮,明军不得不分散各地就食,他又派出战斗力最强的靳统武护卫皇帝。

在天险高黎贡山,定国只集结到6000兵。就这6000兵打死了固山额真沙里布在内的十余位八旗中高级将领,差一点就赢了。

差一点。

磨盘山战败,吴三桂追击相当有力。定国只能领千余残兵南下孟定御夷府,留吴三省在南甸收集溃军和家属,定国甚至连自己的妻子也不及携带。

沈炎与郑藩使臣徐孚远随吴三省行动。

吴三省初始只有100多兵,沈炎的60骑起到关键作用,吴三省逐步收拢700余溃卒,千余家属,包括定国妻子也在军中,军势稍振。

沈炎用这700兵在南甸制止了一次兵变,斩杀大学士张良臣,扣下副总兵孙崇雅,收编南甸溃军,得官157名,士兵2000人,家属1800人。

此后吴三省又与在澜沧江、怒江之间顺宁府屯驻的马进忠儿子马自德建立联系,制止另一次投降事件。马自德有官兵家属两千人,马千匹。

西营马步兵比例高得惊人,有些部队几乎达到1人1马的程度。

沈炎甩镫下马。

徐孚远迎上来道:“若晦,办成了吗?”

“是,廖鱼已死,其部605兵,400多家属,150匹马我都带回来了。”

“有粮吗?”

沈炎摇头,“没有。”

徐孚远长叹一声,“是了,连鞑子都撤兵回昆明就粮,滇西怎么可能还有粮?”

同为外藩使臣,历经万水千山始抵昆明,却撞见一片混乱中的滇京撤退,徐孚远和沈炎都被困在其中,两人越走越近。

吴三省从后营走出来

后营集中了仅剩的营帐,交给眷属使用。兵将除了伤员,包括吴三省在内,都只能睡露天。

吴三省看到沈炎身上新增的伤口,躬身行礼,“三省恨不能身替将军受此伤。”

“小伤,都督言重了。”

徐孚远也道:“吴都重任在肩,须臾不得离开大营,外面的事就交给沈将军吧。”

吴三省,“多亏有二位相助,我才能收集到这么多官兵。”

沈炎在亲兵帮助下解开胸甲,“加上廖鱼的人,我们有4200兵,2000匹马,4500家属。”

徐孚远:“可粮食即便省着吃也只能坚持20天,我们得尽快决定下一步行止。”

向东反攻首先排除。

明军西撤和鞑靼人追击在东面扫了两遍,怒江对岸保山百姓遍地饿殍,即便鞑军全部撤回昆明,任何反攻计划也都是不切实际的妄想。

沈炎:“晋王有消息吗?”

吴三省摇头,“我们有其他所有人的消息,就是没有晋王的。”

徐孚远:“晋王不在孟连了?”

“不在,晋王走时带走当地全部粮食,他的行踪隐藏很好,当地人也不知晋王去了哪里。”

“会不会去了缅甸?”

“正月底,巩殿下(白文选)自镇南州翻悬崖峭壁撤到陇川,二月下旬从木邦进缅甸。四月,高文贵、吴子圣过铜铁关,沿天子入缅的道路把沿线扫荡了一遍,滇西入缅就这两条路,都没有晋王的消息。”

各路明军纷纷入缅不止是为了迎永历帝,更是为了在缅甸收粮。

“晋王兵少,不会有危险吧?”

“靳统武2000兵在孟连与晋王会和,有3000兵在,晋王不会有事。”

徐孚远:“其实我们也没什么好选的。向西走直至边界的粮食已被高文贵、吴子圣收光。西北则是怒江大峡谷,路途崎岖,更要翻越雪山,马保刘镇国在丽江降了,我们更不能去。”

沈炎:“只能向南,去找晋王。”

“路上断粮怎么办?”

沈炎看着自己的坐骑,“杀马。”

第24章 湄公河上的老铁

陆军士官学校,第16期学员毕业典礼结束。

学院宿舍,祖籍嘉兴的骑兵科学员薛诚举起镜子,仔细端详崭新的肩章,他现在已是一名陆军骑兵少尉。

薛诚打开多年前元首赠送的笔记本,上面记满了4年学院生涯的心得体会,那是薛诚的心血付出。

薛诚轻轻抚摸扉页上的字迹。

“我去疾亦是好男儿,今死甚奇事,烦许大做作。”

乙酉年,父亲薛去疾在南京就义前对鞑靼招降官员说的最后一句话。

当年守序从战场救回的孩子已长大成人。

薛去疾合上笔记本,在心中默念道,“父亲,我也会做个像你一样的好男儿。”

打包行囊,戴上军帽,薛诚最后看了一眼生活4年的宿舍,推门而出。

骑步炮工辎测绘各科学员陆续离开学院,向各自部队报道。

兴平伯高元爵等在操场上,看见薛诚,连忙迎出来。

“诚子,你分配到哪支部队?”

“我们之前实习的单位,第1胸甲骑兵团,你呢?”

第1胸甲骑兵团是联邦陆军最贵族,也是最讨女士欢心的部队。

高元爵的表情仿佛就像泄气的皮球,“我没有部队,上面让我回去继承领地。”

薛诚面带微笑,“是啊,伯爵阁下,你有一个县那么大的直属领地,真让人羡慕。”

“可我宁愿像你一样在胸甲骑兵团当个少尉。”

“你是怕回去被令堂管着吧?别开玩笑了,你回领地,说不定能自己组织一个营。”

“那除非爆发与鞑靼人的全面战争,否则没可能的,我可不想回后江整天和泥巴打交道。”

薛诚一听,也是,他在台北也有一片不小的庄园,如果让薛诚四年军校生涯后再回乡下,他肯定也不愿意。

陆军士官学院的学员在分科上是有所倾斜的。

入读骑兵科必须有家产支撑,骑兵军官几乎全是贵族出身。

炮兵科学员出身更多是工厂主和中产阶级,与海军军官类似,以受过良好教育的城市居民为主。

步兵科来者不限了,有不少农家子弟和挑选出来的士兵。

在骑兵科眼里,炮兵科可以交往,步兵科得具体分人,测绘科是群书呆子,而工兵辎重科最受歧视。

在步兵科眼里,只有步兵是好汉,骑兵科是群到处把妹,整天开屏的孔。炮兵科过于神秘,学的东西不知所谓,对其他科观感与骑兵科雷同。

炮兵科则表示我也不是针对谁,我是说在座的各位都是垃圾。

工辎科躲在墙角瑟瑟发抖。

学院内的兵种鄙视链大抵如是。

薛诚拍拍高元爵的肩膀,“兄弟,分配令既然已下达了,现在没办法改变。你毕竟是个伯爵,先回家,再慢慢想办法吧。”

高元爵长吁短叹一阵,也只能如此了。

两兄弟在学院分别。

陆军正大规模扩编,对军官需求很急迫,因此这批少尉毕业后没有长假,短短20天的假期本土的少尉还能回家一趟,海外各殖民地的人就没办法了。

薛诚直接去部队报道。

高元爵在首都休息几天,登上1艘广船,趁西南风横渡暹罗湾,4天后抵达河仙。

暹罗湾内风浪小,一年四季都有合适的出航天气。

有了沟通湄公河与暹罗湾的永济河,后江与本土的联系变得更紧密。

商船不必过金瓯角进南海抵湄公河口,直接可在河仙装卸货物,300海里航程都位于暹罗湾内。

高元爵在河仙换乘平底沙船,临行前,港口工作人员给兴平伯送来一份命令。

后江总督李君常想见他。

后江总督是全府最高行政长官,拥有对地方自治领的监察权,高元爵不敢怠慢。

一周后,高元爵在首府领受任务,在领地组织一支部队,自负武器和军费,跟随使团进老挝。

高元爵非常兴奋,这是他梦寐以求的任务。比较意外的是母亲邢夫人没有阻拦他亲自带兵,高元爵在路上冥思苦想出来的理由全白费了。

高元爵在家族领地兴平堡发布征召令,伯爵府,各子爵、男爵府出一部分军费,其余由军兵自筹,武器自备。

后江其他自治领也发布了类似的征召令,自治领各自下过很多次征召令,全府统一征召这是第二次,上一次还是与西班牙战争时期。

自治领有治安、边防和海防任务,后备兵不可能全部出征。

最后汇聚到首府的军兵有1000人,加上后江府出钱雇佣的200雇佣军,一共1200人。

中国兵多数头戴标志性的范阳笠,防雨遮阳,比容易锈蚀的铁盔更好用。

武器则是各种轻重火绳枪居多,加一口腰刀,没有纯冷兵器的士兵,这些自备武装的老兵和雇佣兵普遍同时精通射击和刀剑肉搏。

燧发滑膛枪产能全力供应扩编中的军队,市场上买不到。倒是燧发线膛枪有少数流入市场,有钱人家会买上一杆。

护具主要是皮甲,铁甲有少量装备,数量少的原因也是因为容易锈蚀。

蔡元定率1200军队,在首府乘上小型平底船,携带大量物资,与前往老挝的商队一同出发,沿着湄公河,浩浩荡荡逆流而上。

高元爵第一次领兵作战,站在船头意气风发。家族几个实际指挥出征的大佬笑着站在少主身后,高元爵让他们想起老兴平伯高杰。

船过金边三岔口。

洞里萨河与洞里萨湖调节了湄公河的水量,三岔口以下的河面,在旱季有洞里萨湖补水,商船畅行无阻。

三岔口以上河面,在枯水期就只能通行竹筏和独木舟,后江远征的船队只能在雨季航行。

船队在三岔口湄公河左岸租界区内短暂停留,对岸是真腊现在的首都金边城。

真腊被联邦、暹罗、广南、老挝四国瓜分,高蛮人生活在几重大山的压迫下。这个傀儡政权存在的唯一理由仅仅是保障四国在真腊的权益平衡。

蔡元定与联邦驻真腊公使短暂交接,补充给养,继续向北,逐渐踏入蛮荒世界。

真腊每年对印度棉布的需求量在4万至6万匹,荷兰人在金边卸货,后面的商路属于联邦和老挝商人。

继续向上,湄公河两岸是层层叠叠的热带雨林,山间峡谷中不时传来虎啸声,那是印支虎在宣示领地主权。

湄公河蜿蜒曲折,河道中遍布沙洲。雨季是急流浅滩最少的季节,绕是如此,也只有最老练的水手才敢在河面上航行。

某些河段,士兵加入划桨可通过,但在更险的河段,士兵就必须下船拉纤了。

孔瀑布以下,四千美岛多半已沉入水下。湄公河在这里是一片汪洋,水面宽达14公里。

孔瀑布是无法逾越的障碍,船队弃舟登岸。

来自老挝的商队已等在边关。

17头大象和200驾双轮牛车,800匹骡马停在小镇周围,从这里开始,商路由老挝人接手。

老挝王苏里亚旺萨曾满怀愤怒地指责暹罗使者,“如果不能给予商人们世界公认的贸易自由,那么这究竟是哪个国家的清规戒律呢?”

在苏里亚旺萨即位早期,暹罗允许老挝货物经湄南河出海,那只是一个特殊的例外。只有金边条约签署后,湄公河自由航行得到四方保障,老挝才获得渴求的窗口。

联邦用军事盟约加强了老挝的地位。

蔡元定很清楚,在缅甸、暹罗、老挝、广南阮主、安南郑主五国中,老挝是唯一的内陆国,实力最弱,对国防的信心最不足,他们最大的依靠是崎岖地形和高耸的群山。

联邦当然要支持最弱的国家,老挝现在是联邦铁杆盟友,民间一般俗称老铁。

士兵帮助商队卸下货物,与老挝交换。

老挝铅锭、黄金、虫胶、安息香、鹿皮、麝香装上返航的商船。

士兵将大炮拆卸,最沉重的加农炮管由大象背负,装满成品药的木箱,硝石、枪支、棉布、丝绸等货物装上牛车和骡马。

在中南半岛崎岖山路上,一匹骡马大约可驼60公斤货物,一头公牛可驼60至100公斤。一般大象负重在300公斤上下,最大的公象可驼一门9磅炮的炮管。

最主要的交通工具是水牛拉的双轮牛车,平地载重240至360公斤,南洋地区水牛数量很充足,后江府发展这么快的一大原因是可以很便利地获取耕牛,极大解放了人力。

商队这次一共携带52门火炮,6门9磅炮,30门6磅炮,16门5.5寸轻榴弹炮。

没带4磅炮,在既定战场,300多公斤的4磅炮与更重的炮没什么区别,都无法实现快速机动,而对于攻守城战,4磅炮作用明显不如更重的加农炮。

蔡元定与指挥船队的后江官员道别,率军进入茫茫群山。

一道彩虹横跨孔瀑布,间断的湄公河水面宽达10公里,飞流直下,似万马奔腾,回旋呼啸,声音震耳欲聋,场面极为壮观。

蔡元定起先乘坐一部牛车,这些牛车没有悬挂也没有轴箱,车身直接依托在木轴上,一路颠簸非常不舒服。这样的牛车设计与其说为了减轻行人的辛苦,不如说是为了折磨屁股。

蔡元定暗骂一句,老挝人的牛车更像棺材而不是交通工具,最宽处不到1米,只有蜷缩起来才能勉强挤进去。

道路崎岖不平,车轮经常打滑,很多路车子不是靠车轮转动,而是水牛和士兵生拉硬拽上去的。

蔡元定决定下车步行。

翻越孔瀑布的山路长约6公里,在原始森林中穿梭。

雨季便利了水运,却让翻山成为噩梦。短短的牛车道得多次停下休整推车,一天都走不完。士兵脱去衣服军鞋背在身上,全身只着短裤和草鞋,仍然汗如雨下。

蔡元定耐受不住,像士兵一样,全身脱得只剩短裤。

“高官老爷也像咱们一样不在乎形象呀。”

有士兵说道,引来一片没有恶意的笑声。

蔡元定哈哈大笑,“20年前我只是一个大帆船上大水手,太平洋上的生活比这还苦。”

军队历尽艰辛方才爬上山,后面的路程难度只是略低。

为节约士兵体力,蔡元定决定只在早晨赶路,炽热的下午放牧牛马。

到晚上,用牛车围成一个圆圈或三角形的营地,牲畜与货物放在营地中间,人睡在外围。

士兵砍下树枝充当临时鹿角。野猪、犀牛和印支虎成群出没,不停吼叫。为把猛兽赶走,值班的士兵不得不开枪。

单独解手被明令禁止,至少10人一队才允许进入森林,办大事必须有持枪护卫。

雨季的特点是突然会下一场暴雨,事前毫无征兆。白天没人在乎下雨,全当洗澡。晚上就不行了,士兵宿营时会砍下棕榈叶搭建帐篷。多少可以遮挡雨滴,但仍然能感觉到雨水在脊背下面流淌。

好在南洋士兵已习惯了这样的生活,生病的人不多,重病号都转移到牛车上。

途经一条通向铅矿山的牛车道,老挝南部靠近湄公河有一座铅矿,在联邦建国前期,这座铅矿是国内生产子弹的主要来源地之一。

南洋诸国普遍缺铅,只有安南和缅甸情况稍好。

阿拉干、马打蓝、万丹、巨港等国长期流通铅币,荷兰和英国发现向南洋地区运输铅料是一门暴利生意。

英国人1636年向万丹提供了100—150吨铅,荷兰在1638年为铅币铸造商提供153吨铅,只有少部分铅变成子弹,多数都成为货币。

整个东印度群岛铅市场大约在每年350吨的需求量,荷兰人控制了三分之二。

再向前走10天,队伍到了沙湾纳吉,又是一座因货物交换在崇山峻岭苍翠雨林间诞生的小镇。

沙湾拿吉附近的居民划着小船,每年固定在这个季节进入城镇,向商队售卖粮食和土特产。

湄公河自沙湾拿吉至万象500公里的水面恢复通航能力,蔡元定终于摆脱了牛车道、吸血蚊蝇、印支虎与热带雨林。

尽管只是些搭了竹棚的大舢板,对士兵却是最大的享受。

船队升起席帆,在南风吹拂下,缓慢向北驶去。

晚上无法行船,只能停下宿营,500公里的河道,溯流而上需要近3个月。

1659年10月,雨季行将结束,蔡元定抵达万象。

第25章 南掌王国与奴隶战争

万象城位于湄公河左岸,老挝境内最大的一块平原。

湄公河水浑浊,在万象附近的颜色如同咖啡加了牛奶。

城市周围山岭生有许多檀木,那是万象名字的由来,檀木之城。

外围是农田与村庄,几条河流从城市北面山群蜿蜒而下,纵贯平原,灌溉滋养老挝国家的核心。

水稻田布满湄公河两岸,方方正正,齐齐整整,生机盎然,就像数学老师着意画出的图案。

广袤的沃野上,村庄星罗棋布,似一团团灰色的圆点,正是收获的季节,村庄外面罩着一层金黄色。

金黄色的最里层是万象城。

与其他泰族和缅族城市一样,万象建城遵循了精心规划。

皇宫坐落在方形城堡的中心,整个城堡面积约为0.3平方公里,东西长约600米,南北宽约500米。

城堡外有护城河,河水绕城一圈后注入湄公河。

身披橄榄绿色皮甲的暹罗鳄浮在水面,不时张开血盆大口,让小鸟为其清理牙齿间的腐肉。

缅甸和泰族王国有在首都护城河豢养鳄鱼的习惯,作为动物警卫,同时也是威吓叛乱者的酷刑。

城堡中居住的是老挝王苏里亚旺萨和他的贵族、官员,其中街道纵横交错,十分整齐。

玉佛寺是城中代表性建筑,里面供奉着老挝王塞塔提腊征服泰族王国始祖清迈时带回的玉佛,是对宗教的虔诚,也是在炫耀过往的武功。

居民区大多分布在城外,沿湄公河岸呈长方形,面积约为3平方公里,是城堡设防区的十倍。

城市建筑深受泰族文化中心阿瑜陀耶影响,普遍是高脚木屋,竹子与草席编制的墙壁,竹地板,茅草和棕榈叶屋顶。

在东南亚,几乎每个男人都是木匠,亲朋好友左邻右舍共同兴建房屋,很快就能建起一栋房子。

由于季风暴雨,屋顶必须建造的非常陡峭,支撑的木柱必须坚固牢靠,以保证不会被大雨冲垮。

这种房屋通风透气,造价低廉且易于修建。

联邦境内的大部分民居也是这种房子,在某次建筑测试中,材料供应齐全,50个工人用4个小时就能建起一栋有4个房间,标准化的高脚木屋,而这种建筑工人在东南亚遍地都是。

正是由于温和的气候与快速生长的树木、棕榈树、竹叶,联邦在接纳移民时花费到修建住宅上的时间与资源少之又少,十年间快速兴建了百万人的住宅。

老挝高脚木屋离地面的支撑高度没有统一标准,常见的在1米至3米之间,一般来说支撑木越高代表屋主社会地位越高。

在东南亚,只有宫殿、佛教建筑与坟墓会大量采用砖石建造,万象城北的塔銮就是一座宏伟的石制建筑。

君王和贵族在世时喜好木质建筑的舒适与凉爽,在死后他们就追求石质纪念碑的流放百世了。

比起因国防需要局促在湄南河岛屿上的阿瑜陀耶,万象的建筑密度没有那么高。

喵星人可以在阿瑜陀耶鳞次节比的屋顶上不落地从城市一头抵达另一头,万象则是一座建筑稀疏的花园城市,一定程度上,这缓解了大火灾的危险。

万象的人口超过5万,全国人口大约120万。

蔡元定在湄公河的船上,已经把所有的材料翻得熟透。

老挝人口是估计数,实际上苏里亚旺萨和南部的普亲王也弄不清老挝山里那些民族究竟有多少人。

老挝有2座金矿,一座位于万象城南,一座位于琅勃拉邦。

老挝和掸邦曾一度是缅甸和暹罗主要黄金提供方,随着澳洲黄金大量运抵东南亚,联邦成为整个亚洲最主要的黄金输出国。

联邦获得澳洲黄金后,通过军队采购流入市场的金子雇佣了来自各国的水手、木匠和其他工人,购买无数奴隶和女奴,让国家步入快速发展之路。

奴隶与大米,是东南亚最大宗的商品。在天方教深入传播之前,各国都是大奴隶贩子。

爪哇曾经是最大的奴隶输出地。

天方教在南洋扎根后,由于教义限制,爪哇逐渐停止已经天方教化的本地人口奴隶输出。

佛教国家没奴隶贸易限制,天方教国家对非绿化民族也没有这个限制。

拥有黄金资源的联邦出现后,立即成为市场上最大的奴隶采购者。

有些小国简直靠奴隶贸易生存,如苏禄、布通、蒂多雷,到处掳掠奴隶卖给联邦。

位于河谷和城市的富有阶层从尚未形成国家的山地民族当中吸收奴隶,山地民族也会出卖在战争中掠夺的战俘,更多时候,他们本身受到猎奴者的侵略。

由于快速涌入的华人移民中男性比例偏高,女奴最受欢迎,男**隶多数被卖到本土、后江、古晋日益扩大的胡椒、橡胶和水稻等种植园和矿山。

种植园主和矿山主对人力的渴求几乎是无限的,奴隶只要一上市几乎就被一扫而空,很多时候,他们也会组织雇佣兵去山区猎奴。

不过在亚洲,奴隶是主人的财产,却更像是一种依附人,没有官方同意,主人一般不能处死奴隶,比鞑靼人和土耳其的奴隶待遇好一点。

跟随蔡元定来老挝的远征军有相当多士兵是这种猎奴队的成员,老挝是他们经常来往的国家,对湄公河上游天气地理相当熟悉。

这次组织对清迈王国的战争,后江府没出多少军费,代价是向士兵开出许诺,战利品除了粮食公家分文不取,奴隶和金银货物全归军队所有。

苏里亚旺萨举办了一个盛大的欢迎仪式,人山人海,乱作一团,似乎全城的人都涌到湄公河边的港口。

恩,突出的特点是衣服少,无论男女。

与深受欧洲、中国、天方教影响的南洋沿海地区不同,老挝保留了最多的民族服饰特色。

暹罗真腊妇女纱笼已经开始向脚踝延伸,上身会佩一条披肩,松松地搭在胸部,两端系在肩膀上。

南掌女人身上从腰身开始裹着一圈布,仅仅只有一圈,胸部袒露在外,下摆提到大腿根。

蔡元定可以明显感觉到身后船队里逐渐升高的温度,士兵们粗重的喘息声仿佛就在耳边回荡。

蔡元定哀叹一声,完了,这些征召兵和雇佣兵或许在战场上能有不错的组织度,但某些方面的军纪不用指望了。

南洋地区妇女在求婚和求爱上比华人主动得多,在湄公河艰苦跋涉数月,这些兵现在想些什么根本不用去猜。

4艘镶嵌金箔的王室游艇引领船队靠岸。

鲜花铺路,国王苏里亚旺萨头上撑着阳伞,乐队跟着演奏,侍卫与贵族前呼后拥。

万象把迎接仪式办成庆典,排场甚是辉煌。

30头用丝绸华丽装饰的大象列队欢迎,象牙镶着白银,驯兽中还有犀牛,让蔡元定叹为观止。

表演的节目五花八门,妇女由敲锣打鼓的乐手带领,后面跟着标枪兵和剑盾兵,这是在表演老挝历史上的战争,甚至包括模拟进攻和攻占要塞。

一辆满载鲜花的花车拉着一个木制的巨人,大约是某个君王,把典礼推到高潮。

蔡元定不得不有所表示,士兵释放了精彩的烟火表演,因为军中未带女孩子,就挑了60个峻峭的男兵向贵妇呈献礼物,多半是匕首之类的武器,惹来一片笑声。

苏里亚旺萨准备了300名女奴服务士兵,让蔡元定放下悬着的心,至少这些兵不会再去招惹本地百姓了,那可能会毁了两国外交关系。

华人喜欢女奴在南洋地区非常有名,这口黑锅与联邦没关系,自古以来就是如此。所以缅甸、广南、暹罗诸国官方都养着一个女奴组成的娱乐组织,主要供应华人和欧洲人。

蔡元定派出医生先行检查娱乐场所,以减少罹患疾病的概率。

联邦驻万象首席贸易代表宋祖泰也在欢迎的队伍里,表情比较僵硬,远不如老挝人热情。

蔡元定一笑,他大约知道问题在哪里。

庆典结束,蔡元定与宋祖泰来到代表处。

“宋代表。”

“公使先生。”

蔡元定取出一把短剑,“望加锡马达诺湖出产的层叠短剑,些许礼物,不成敬意。”

宋祖泰拔出短剑,层叠锻打的钢剑有着雪花般精美的花纹,反射的阳光行云似流水,美妙异常。

极品。

苏拉威西马达诺湖矿山含铁超过50%,含镍和钛,世界上最好的刀剑产地之一。

“公使先生,这……”

蔡元定没时间与自己人绕圈子,开门见山道:“宋代表,我此行的任务主要是军事,攻打清迈的任务你知道了,战争结束后我会常驻清莱,万象和商路仍然是你的。”

宋祖泰精神一振,他是守序攻打金边时起了重要作用的带路党,作为奖励,十几年来一直担任联邦驻老挝贸易代表,老挝贸易这块蛋糕一大半都是他的产业。

“公使此言当真?”

“当然。攻下清迈王国,至少有数万奴隶会流入市场,宋代表就不想分一点吗?”

“固所愿也,不敢请尔。”

“难府是老挝摆在清迈的钉子,那个动不得。我与暹罗和老挝人谈,帕尧和帕府的奴隶都由你经手,如何?”

就像士兵看见衣不遮体的女人,宋祖泰看见生意,呼吸瞬间变得粗重。

“公使阁下需要我做什么?”

“本次清莱攻略关系到,关系到国家战胜攻取。我需要你全力,我再强调一遍,全力配合我的行动,调集人力、大米、布匹、医药,等等所有军队需要的东西。我保证,你现在投入的金钱会得到10倍回报。”

“是,公使阁下,我冒昧地问一句,据我所知,清迈王国挡不住我们三国联军,真要如此大动干戈?”

“清迈只是我们的中间目标。”

宋祖泰心头凛然。

第26章 金三角1

万象,联邦贸易代表处。

蔡元定用铁签拨动灯芯,让油灯更亮一点。

老挝照明很少用蜡烛,北部的森林中出产可燃树脂,当地民族从龙脑香科乔木中提取灯油,与外界交换。

蔡元定桌上铺着一幅金三角与中国云南地图,他正向后江府写报告。

从天朝云南出发,不计滇南区域沿红河河谷出安南几条道路。滇西出境有7条路可通行军队。

一、腾密路,腾冲至密支那(此时没有密支那,这条路通向孟拱)。

二、陇川宣抚司(德宏州陇川县)出铜壁、铁壁关,永历皇帝与高文贵出境的道路。

三、瑞丽向东南至缅甸木邦,巩昌王白文选攻缅之路。

四、孟定府向西至缅甸木邦。

以上4条为云南去缅甸的路,明朝在西南与缅甸打了数战,谁打赢了是个扯皮话题,但结果很明显,明朝丢了数万平方公里土地。

前些年西营初入云南时,为边境土司赋税与缅甸有几次小规模冲突,其后双方保持了克制。

滇西剩余出境三条路在金三角,均在车里宣慰司(西双版纳)。

一、车里宣慰司勐腊经旧岭隘行140里至猛辛(老挝南塔省芒新),渡打丙江走湄公河谷,又经猛润隘行150里至琅勃拉邦芒温。

二、车里司乌得向东南,经整法隘至千补掌,再过猛乌可达安南。

三、贡象下路。

大理向东南走哀牢山南麓至景东府(普洱景东县),景东1日路程至镇沅,2日路至车里宣慰司界,2日路至车里普洱山,2日至一大川原,4日至车里宣慰司景洪城,车里西南行10日至八百媳妇宣慰司(清迈王国)。清迈继续向西南行1个半月至西洋海岸,摆固莽酋之地,即下缅甸勃固。

以上是南诏起就存在的古路,在中国境内的终点是大理。

元朝新开景洪、橄榄坝、普洱、元江、临安府(建水)至昆明的道路,这让元江县成为云南南部地区的十字路口,很要害。

以李定国、白文选为领袖的残余明军活跃在澜沧江(湄公河)以西地区,通过这些道路与外界接触,各路明军纷纷涌入上缅甸,在阿瓦至蒲甘一带掳掠。

缅军很强,战象数百,骑兵数千,火枪手上万,其核心是葡萄牙人训练的西式军队,军中有大量葡萄牙雇佣兵,但他们的主力驻扎在南部与暹罗对峙的前线,北面军力空虚,难以与分布广泛的明军作战。

在韦温,一支小规模缅军战败,守卫阿瓦的孟族士兵趁机不断开小差,进一步恶化缅甸北部的局势。

联邦与缅甸没有外交关系,通过英国、荷兰人传回的消息是上缅甸情况很混乱,商业几乎完全停止了。

缅甸给永历及随从的待遇不算差。

现任缅王平达格里好心接纳永历皇帝却没换来好结果,平达格里也没有调回南部军队与明军决战的计划,这让缅甸贵族与军队对此十分愤怒,缅甸都城暗流涌动。

暹罗零散收容到一些小股明军,大部分是从缅甸退进暹罗的永历直属人员,老挝琅勃拉邦收容到100多李定国的部下。

老挝人把这部分明军送到万象,蔡元定从明军得知定国之前在车里,收取西双版纳的粮食,刚刚离开,大约在孟艮一带活动。蔡元定先行派出使者,经琅勃拉邦北上,寻找李定国。

蔡元定将写好的报告装入信风,以红腊封缄,第二天派人送回后江府。

联邦军队在万象休整,苏里亚旺萨秋收后动员,集结40头战象和6000军队,其中一半为后勤部队。

南洋沿海诸强国直面欧洲殖民者,军队武器普遍比中国好,军队受欧洲人影响更直接也更深。

缅甸、暹罗、广南军队均接受欧式训练。老挝军队受联邦影响,目前也是以少量精锐的欧式陆军为中央军,伴以大量部族兵组成。

老挝兵受暹罗兵影响,很多人留刷子头。即把头顶的发剪至3厘米长,四周削平。

泰族人在16世纪末还是长发,当然没有华人头发长。

17世纪,暹罗短发越来越多,妇女也有很多留短发。泰族人更改发型的原因与血腥的战争有关。

短发显然有利于战斗,而暹罗妇女用短发是为了让缅甸攻城士兵相信,被困城市的妇女是骁勇的男战士。

由于一些政治原因,联邦军队未强制推行短发,但有很多人受暹罗妻子和亲戚影响,自发留了刷子头。南洋夏天湿热,短发舒服多了。

如果抛开国力上的巨大差距,单论部队战斗力,明军和鞑靼人与南洋诸国比起来都要打上一个大大的问号。

以守序的评价,南洋最强国缅军战斗力一定超过多数明军,步兵超过八旗兵,但因为骑兵不如鞑靼人,大规模战斗的推演结果不好说,如果在缅甸和云南战场,缅军更适应地理,占有不小优势。

老挝有火山有产硝石的溶洞也有铅矿,可以自行解决部分军火。

老挝有3座铜矿,位于国度内最北端和最南端。铁器生产在暹罗与老挝接壤的边界,那里的山区铁储量丰富。

矿山全由山地民族开采冶炼,这些少民尚未发展出成熟文字,却是天生矿工。苏里亚旺萨用手工业制成品与山地部落交换金属锭。

清迈地区有发达的刀剑生产业,那里的铁矿石天然含锰,所产武器质量优良。

因为不缺铜,老挝火炮全由铜铸,加农炮都放在首都,军队作战一般携带的是弗朗机炮。

老挝豢养了许多大象,与暹罗一样,老挝装备了本地特色武器,象炮。

战象的额头和象鼻均有铁甲和皮甲防护,一门轻型铜制佛朗机架在战象轿厢上,这东西有点像古代坦克,用顺手了威力惊人。

出征前,在万象城外的大竞技场,苏里亚旺萨举办了一次大型角斗。蔡元定和宋祖泰就在国王旁边欣赏。

南洋诸国盛行角斗,最开始是部族勇士之间的角斗,暹罗民族英雄纳黎萱王年轻时就是靠一次骑象角斗赢得偌大的名声。

除了骑象角斗,也有骑士比赛。各国宫廷骑士使用装饰华丽的战马和无刃钝矛互相追逐,以把对方从马上打下来为目的。

剑手格斗更血腥,在1600年前,长剑格斗往往是至死方休。

这些格斗比赛与战争密切相关,培养了南洋诸国的尚武精神,也是他们军队普遍比较强的原因之一。

泰族诸国民间喜欢斗鸡,这种赌博游戏传入联邦后也颇为盛行。

当然,宫廷角斗不会有斗鸡。在骑士持矛比赛之后,是象骑士决斗。

最后是大规模斗兽。

六头亚洲野水牛放入角斗场。

牛中王者是印度白肢野牛,其次是白臀野牛和亚洲野水牛,和狮子玩的非洲野水牛只是牛中小弟。

虎王孟加拉虎可单只撩到一头印度白肢野牛或是年轻的亚洲公象,大约是猫科单体捕食的猎物上限。

水牛凶猛暴烈,角斗充满血腥,与之相比,大象相互之间造成的伤害微不足道。

最后是象虎决斗。

老挝进入虎中王者孟加拉虎的分布范围,科考野生猫科体型世界记录由孟加拉虎保持,而非东北虎,更不是非洲狮。

老挝王用于决斗的孟加拉虎体型比印支虎及其近亲华南虎体型大了两圈。

大象上了盔甲,而孟加拉虎的嘴巴被封住,爪子也被拔了。

驯兽人松开绳索,被困的兽王四肢恢复自由,步步逼近大象。

公象一步一步向后退。

孟加拉虎转入冲刺,在距大象几米处高高跃起,伸出左掌猛击驭象人,引起人群一片惊呼。

公象迅速倒退,电光火石间,老虎差一点就得手了。如果这一巴掌真拍实在了,那个驭手稳挂。

这头公象最终败阵,老挝王大怒,把驭手拖下去痛打一顿。

宋祖泰向蔡元定解释道:“蔡兄,决斗中让大象占上风是最重要的。”

“这头老虎好厉害,老挝人打算怎么办?”

“蔡兄请继续看。”

老挝士兵拉紧绳索,重新束缚住老虎四肢,随后冲进角斗场,把老虎拴到木桩上。

老挝人放入4头大象。

这次公象们胆子壮了,同时袭击老虎,用象牙挑起老虎,反复抛向空中。

人群中响起掌声。

蔡元定语气中充满可惜:“对老虎太不公平了。”

宋祖泰:“人们喜欢看到驯服的动物消灭凶猛野蛮的敌人。”

虎王死了,苏里亚旺萨满意了。

蔡元定言语中颇为可惜,“元首在这里一定会劝阻老挝人。”

“哦,蔡兄从元首身边出来的,他很喜欢老虎?”

“是,元首对老虎很着迷。雷州和钦廉有不少华南虎,元首命当地明军每年都要捕捉活老虎,运到婆罗洲,放入山林中。”

“这又是为何,南洋没老虎吗?”

“苏门答腊和爪哇有老虎,婆罗洲没有。元首说华南虎在国内迟早没有生存空间,他希望在婆罗洲给老虎找一个新家。”

宋祖泰托起下巴,“原来是这样,那我搞些孟虎,请蔡兄转呈元首。”

“那就麻烦宋兄了。”

角斗结束,苏里亚旺萨宣布出征。

第27章 金三角2

云南。

闰三月,鞑靼安远靖寇大将军信郡王多尼自滇西撤军,八旗有部分军队不愿长驻云南,多尼随即命梅勒额真噶褚哈、玛尔赛率一部兵先行班师。

这支八旗兵留下战马铠甲,只带随身武器轻装经贵州返回湖南,在湖南开始坐船,沿湘江、长江经镇江大运河返回北京。

多尼无意间做出的决定,让一支八旗野战部队在最合适的时间出现在最合适的地点,对长江南京战场造成致命的决定性影响,结合1658年洋山群岛那次摧毁舰队的风暴,或许鞑靼人真的有天命。

其余八旗兵继续驻于昆明。

云南的特点是山多,都是茫茫高的大山。

山间盆地被称为坝子或是甸,甸一般比坝小。

坝子是人口相对密集区,发展成州县,滇西地区交通不便,这些被山脉割裂的坝子比较独立。

吴三省和沈炎军兵家属近万人,从南甸南下,走至镇康府停下,此时粮食已经吃光,部队开始杀马。

更南的孟定一带被前期到达的明军反复收割,野无所掠,再向前走,部队只会解体。

吴三省只得命令部队转而向东,攻打勐缅司(临沧市)。

没有退路的明军围攻土司城寨,砍木头造攻城器械,集中最后的火药和弓箭掩护士兵爬梯子登城,明军杀红了眼,三天血战后攻进城,勐缅司的物资让明军喘了口气,从死亡线上爬回来。

明军在勐缅休整2月,搜集粮食,杀掉当地老弱,掳掠青壮和牲畜继续向东,渡过澜沧江,进入威远土司州(景谷县),如法炮制了一遍。

从威远沿着南诏开辟的贡象下路向南,小队骑马10天即可达车里宣慰司城。

威远深藏于无量大山中,未过兵,坝区雨热条件很好,风景秀丽,气候宜人,关键是有粮食。

明军及家属、掳掠人口人数近2万,牛马山羊2000多头。

吴三省决定在景谷等待秋收,派出先锋先期进抵车里寻找李定国的踪迹。

永历十三年九月二十九日,1659年11月13日。

元江府派人经普洱到景谷,泣血求援,吴三省和沈炎这时才发现元江府居然有一支友军。

七月,元江土司那嵩与石屏总兵许名臣、高应凤、建水土司龙赞扬起义,占领石屏,进军蒙自。

鞑靼统帅多尼与一半八旗兵留守昆明,派固山额真卓罗率另一半八旗兵与吴三桂出兵滇南。

元江明军自石屏等地撤退,守御元江府城。元江坝子位于茫茫的哀牢大山中,元代凿通道路之前基本与世隔绝,如今是扼守滇南至滇西的道路咽喉。

那嵩派出数波使者寻找李定国,两个月了一直联系不上,倒是在普洱听说景谷来了一支明军,一队使者转而北上,找到吴三省。

沈炎与吴三省商议后,当即决定援助,明军越来越少,吴三省不可能见死不救。

明军马匹最少时只剩下不满一千,在勐缅和景谷获得一些补充后有所恢复。

沈炎选出1000马,挑500兵,1人双马,随使者出发。

援军先南下普洱,再经恭顺州(墨江)向元江开拔。

沈炎所走是明朝境内最险峻的道路,狭窄的官道穿梭于高山峡谷间,连续出现三四十公里的长上坡和长下坡,早晨常被强烈对流空气造成的抬升雾气笼罩,什么都看不见,一不小心就可能掉下千米深的大峡谷,对人和马都是巨大的考验。

沈炎在十月初七抵达元江府,吴三桂2万多军队在七天前重占石屏州,距元江近在咫尺。

守城军民手持刀剑,沉默地看着这支寥寥可数的援军。

那嵩的正衙,元江府头面人物都来了,有那嵩、那焘、高应凤、许名臣、孙应斗、那嵩女婿,沐天波次子沐忠亮。

听回报的使者说未联系上李定国,元江诸将唯有仰天长叹。

高应凤恨道:“当初真应该与晋王约妥后再起事。晋王移兵北上永昌府,吴三桂必率大军西进,我等再乘虚直捣昆明,使吴三桂腹背受敌。”

孙应斗皱着眉,“老高,吴三桂就要兵临城下,现在说那些还有什么用?”

许名臣对那嵩道:“部院,吴三桂差人送信,只要你献出我和老高,你仍然可以继续做土司。”

那嵩猛地一拍桌子,“吴三桂在放屁。我们三个同心起事,怎么可能因生死易心?”

那焘搓着手掌道:“我父亲给吴三桂写了回信,把他从甲申年起的罪行全罗列了一遍,信封署衔是山海关总兵吴三桂开拆。”

许名臣摇头苦笑,“部院何必如此,这下你与吴三桂再无妥协余地了。”

那嵩脾性率直,“打就是,大不了与城同殉。”

沈炎双手抱拳,向在座将领朗声道:“没有那么悲观,各位,守元江是必败之战,不如与我一起撤走。”

那嵩摇头道:“元江是我祖宗基业,与其被人追到天荒地老,死在不知所谓的荒郊野岭,不如就在这元江府战死吧,对得起天子对得起祖宗。”

沈炎急得一跺脚,“那部院,你们在云南不知道,我们广东在南洋有所布置,只要向南撤到八百宣慰司,大家都能活。”

“八百,清迈?”

“是,部院有地图吗?”

“当然。”

许名臣等人听得一头雾水。

元江府是滇南交通咽喉,那嵩对南面的邻居很了解。

沈炎详细讲了金三角的局势。

那嵩扯断了几根胡须,“暹罗王确实在北征八百,他会接纳我们吗?”

“我保证,纳雷王的态度没有问题。”

那嵩在堂中来回走了几步,迅速下了决心,“只能如此了,那焘。”

“父亲。”

“你带城中的老弱妇孺撤走吧。”

“父亲你呢?”

“我在元江挡住吴三桂,否则你们走不掉。”

“不行……”

那嵩一巴掌把儿子抽到地上,一个字一个字咬牙切齿道,“我在这里,还没你说不的份!”

许名臣嚯地站起来,“那部院,我与你同守元江。”

那嵩笑着,“许镇台。”

当夜,元江府准备远行。

那嵩开城,允许属民出城自谋生路。

1659年11月22日,小雪。

那焘在哭泣中率愿走的军民踏上西去之路,与之同行的有明军、家属共4000人。

元江城内,那嵩、许名臣和300多士兵,300多不愿成为累赘的老人留守。

11月23日,吴三桂围城。

鞑靼战旗满山满谷。山顶,沈炎收起望远镜,转身离开。

明军一边撤退,一边用大石、巨木堵塞道路。

吴三省的部队与沈炎会师,明军控制下的人口超过2万5千人。

1660年正月。

参与磨盘山血战的三总兵之一的高文贵病死,杨武窃居其位,拐骗这支战斗力很强的明军东走。

吴三省集结大半野战力量于途中拦截,杀杨武,收其兵3896人,马2200匹。

明军继续寻找晋王,吴三省确认李定国不在车里,他在孟艮遇到麻烦。

定国所部到处搜缴粮食,逼反了孟艮土司,明军陷入与土司战争,缅甸北部掸邦惊恐于明军可能的入侵,集结兵力增援与定国作战的孟艮。

定国倒是没有直接危险。

从广西南宁撤退的贺九仪部步骑近万,到临安府(建水)时昆明已失守,贺九仪率部在几个月前经元江撤至西双版纳,后与李定国会师,这支明军未经战损,实力比较完整。

定国兵力超过1万2,土司和掸邦拿他是没办法的。只是土司隔绝了道路,吴三省部以家属和裹挟人口为多,若要一路打过去相当麻烦。

车里被贺九仪扫荡,地里无粮了,景谷人口逼近3万,绝撑不到下一个秋收,如果不想妻小挨饿,吴三省只剩一条路可选,沿贡象下路继续向南走。

第28章 金三角3

老挝。

联军从万象出发,向西进军。

军中携带了大量药品,桑枝、三七等8种药品制成的外伤成药,以及金鸡纳霜、槟榔、蒌叶等。

槟榔可抑制痢疾,蒌叶汁对伤口感染有一定疗效。药物携带量之多,明显超过远征部队可能的使用规模。

部队进军道路有南北向平行的5道山岭阻隔,旱季路干,士兵不必与大雨和泥泞战斗,进军较为顺利。

联军第一个目标是难府,当年老挝煽动难府披耶起义反抗缅甸,兵败后披耶逃进老挝,现在老挝又把他的后人扶持上位。联军有带路党,此战很轻松,大炮还没架起城里就降了。

难府守接管政权,立即征丁派粮全力配合联军,让蔡元定感叹,过硬的带路党对打仗是多么重要。

暹罗纳雷王的主力部队进入清迈,与缅军和本地守军作战。

元军曾三次征伐清迈王国,第一次到西双版纳停下,第二次和第三次都半途而止。清迈军队反过来攻入云南,元朝无可奈何,最后招抚了事。

联军继续向西北清莱进军。

1660年1月,暹罗军包围清迈城,联邦与老挝联军在帕尧和清莱全线展开。

缅军在清迈驻军不多,且主力都位于清迈城中,清莱和帕尧以本地守军为主。

帕尧没什么难度,联军摆开加农炮一顿小轰,高元爵等人的部队拉开火绳枪战线,排枪压住城头,老挝勇士就爬梯子登城了。

战后,联军屠城,杀光男性贵族和军官,居民士兵全部掠卖为奴。

老挝将领很诧异,杀光了贵族如何统治?

蔡元定没直接回答,只是说联邦雇佣军和征召兵就等着战利品发财,制止不了。

接着是清莱城。

景线、清莱和清迈都是历史上泰北王国的都城。

清莱府军民抵抗顽强,城上轻型火炮和火绳枪反击火力密集。

意大利旅行家弗里德里希曾访问缅甸,他的报告说缅王莽应龙的盔甲、长矛、火剑是二流货色,但火绳枪一流,莽应龙有8万杆火绳枪,枪手奉国王之命练习射击,枪法很准。

8万之数有所夸大,但缅甸确有极多火枪。

没节操的荷兰人向南洋各国大肆贩卖燧发枪,1642年荷兰人把300至400杆燧发枪以6个八里亚尔银币一支的价格卖给一个苏门答腊的路人,英国人也在干这种事。

伴随火枪和贸易,欧洲式的外交关系也被南洋诸国所熟悉,当然本地诸国同样熟悉东亚传统的外交模式,他们在两边处理事务游刃有余。

在明鞑两军都在用原始的贴腮射击鸟铳时,缅甸等国装备直托火绳枪,并已经开始换装燧发枪,领先了一大步。

仅在清莱府这座边境城市,城头还击的火绳枪就超过1000杆,处理起来比较麻烦。

联军分兵向北,先占领湄公河边的古都景线城,削除清莱府外围,包围清莱府城,强征当地壮丁挖掘围城壕沟,搭建营帐,与鞑靼人在中国大陆做的事没什么差别。

蔡元定成功带到清莱府的大炮有46门,行军途中损失了6门。这些炮架好了射击阵地,围城初期打了几炮压住缅军,随后便停止射击。

蔡元定未打算将弹药全消耗在攻城上,带到清莱到弹药每门炮不过100发,火药补充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到,得省着用。

按东南亚的习惯,当战争停下来,变成一系列小规模冲突后,会穿插着个人决斗。

守军出城立起栅栏,老挝军同样处理。

两军不停有勇士出来向对方挑战,守军没有大象,老挝军接受对方骑士挑战,也接受剑手挑战,甚至有立靶子比赛枪法的。

蔡元定和高元爵很无语,在他们看来,这种个人决斗只是虚张声势,娱乐性质大于军事作用。

不过老挝盟友很看中决斗,联邦军队也不好打断。

联邦士兵每天搬着小板凳看老挝勇士和缅甸勇士决斗,不亦乐乎。这种欣赏很快发展成赌博,士兵纷纷在两军斗士下注,让蔡元定不忍直视。

决定性战斗不在清莱,而在清迈,纳雷王亲率3万军队包围清迈城,反正不缺粮,蔡元定喝着茶等清迈打完。

软弱的缅王平达格里未给清迈派来有力援军,这场战役毫无悬念。1个月后,纳雷王攻破清迈,从缅甸人铁蹄下解放泰族古城。

蔡元定向暹罗借来缅军守将的首级,高元爵用明军习惯把首级高高挑起,向城内示威。让清莱守军明白他们正在进行一场绝望的战争。

清莱开城投降,蔡元定下屠城令。

老挝将领强烈质疑蔡元定的决定,蔡元定冷冷地道:“留着这些亲缅的贵族,你我两国别想控制打下的地盘。”

入侵大国不可能消灭原有统治阶级,只能拉拢分化瓦解,但对小国,肉体消灭是替换统治最简单的方式,蔡元定不需要本地贵族帮助。

蔡元定的部队在清莱、帕尧捕捉到近3万战俘,当场卖给商人,这些奴隶将直接向南走,经湄南河谷出海。

纳雷王没屠清迈城,但他深深了解,占领清迈只是开始。

缅甸征服清迈上百年,一开始实行的是副王制,先是清迈君主,后是缅甸王子担任清迈副王。

纳黎萱复国后,缅王阿那毕隆再征服,将清迈划为一省,由阿瓦直接管理。

对暹罗来说,问题不在于打仗,清迈与暹罗虽同为泰族国家,但两国人民并不友好,缅甸百年统治期间培养了一大批亲缅贵族和基层统治力量。

纳雷王下一个目标是联络马都班的孟族人,伺机攻入缅甸本土。

在东南亚,守御城池以各地城守自身的力量为主,中央军用于野战和决战,暹罗不可能在北方维持一支强大的常备军。

除非将当地亲缅甸贵族全部清理一遍,否则一旦纳雷王亲征军撤退,清迈仍将成为暹罗的麻烦。

纳雷王很明白这一点,他思索良久,最终提出的解决方案是派人邀请李定国入境,帮暹罗镇守北境。

蔡元定送走暹罗和联邦使者,留高元爵守清莱,自率500兵移住景线堡,向北望眼欲穿。

1660年4月,旱季行将结束。

景线对岸,湄公河边,森林中陆续走出衣衫褴褛的明军前锋。

蔡元定泪如雨下。

明军在清莱府就地安插,将当地上层阶级一扫而空,以最激烈的方式完成统治更替。

6月,定国杖杀贺九仪,晋藩直属明军解体。

贺九仪部一分为三,大部投吴三桂,小部投白文选,少数从山林小路逃至清莱。

定国担心贺九仪部给吴三桂带路,屠孟艮城,南有掸邦拦路,他领兵入缅,寻找白文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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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顾诚在《南明史》中写到这次暹罗联系李定国,“(1661年)暹罗派使者六十多人联络,请定国移军景线暂时休整,然后由暹罗提供象、马,帮助收复云南。”

暹罗不可能支持定国收复云南,纳雷王既没有动机也没有能力那么做,中文史料这一点不够客观。

暹罗目的是对清迈的征伐和后续反攻下缅甸,纳雷请定国助其守御清迈。定国最后确实到了暹罗景线,并死在那里。

第29章 孟加拉湾

南印度,马拉巴尔海岸。

河流发源自西高止山,流淌到喀拉拉平原上,在很多地方与海岸线平行,最近的地方不过相隔几十米。每当季风季节来临时,海水越过海岸线注入河中,等风过雨起,河水暴涨时,河水再返向大海流去,年年周而复始。

历史在喀拉拉邦制造了一个巧合,卡利卡特城是瓦科斯达迦马与郑和共同去世地,法兰克与中国航海家在南印度找到了一个契合点。

印度洋、蓝天、椰树、沙滩和披着轻纱的异族女人构成一幅无敌美景,足以让初到此地的人流连忘返。

印度中部东海岸的高尔康达和西海岸的比贾普尔两个中等强国在北面挡住了强大的莫卧儿人,荷兰与英国大力开拓的科罗曼特尔海岸大部分位于高尔康达苏丹国。

南亚次大陆最南部的尖角和斯里兰卡属于信奉上座部佛教的僧迦罗人,欧洲殖民者将这片地区称为马拉巴尔海岸,与信奉印度教和天方教的印度其他地区相比,僧迦罗是完全不同的世界。

马拉巴尔海岸原本属于葡萄牙人,北面的科钦是葡萄牙早期的印度大本营,阿尔梅达和阿尔布开克两任印葡副王都曾驻于科钦。

现在马拉巴尔要改朝换代了,荷兰人攻陷科伦坡、亭可马里和贾夫纳,完全据有锡兰,向北驱逐葡萄牙,荷兰人下一个目标即是科钦。

奎隆堡位于奎隆城与特里凡特琅之间,联邦向本地的喀拉拉君主租借了一个小渔村,建起六角双层星堡,这里是联邦在南印度唯一的据点。

马拉巴尔海岸好一点的海港都被葡萄牙与荷兰人控制,印度公司在奎隆堡外开了两条运河,联通海岸平行的河道与印度洋,沙洲屏蔽了印度洋海浪,内河港变为海港。

联邦驻印度首席贸易代表菲尔比是这座城堡的主人,身为元老院资深成员,菲尔比在奎隆堡权势堪比国王。

潘浩搂着他的波斯舞姬,坐在阳台上,一边喝酒一边欣赏湛蓝的美景。

从非洲回来后,潘浩暂时住在奎隆堡,他没有与印度公司签长约,经常接一些散活,比如替本地小王公打打仗,抢个敌国公主什么的,日子过得快活惬意。

午后的悠闲被城堡卫兵打断了。

“潘先生,参议员请你过去一趟。”

潘浩放下女人,“稍等,我马上就来。”

菲尔比的府邸位于城堡最顶层,距离倒是不远。

“你出身中国军队?”

“是的,参议员先生。”

“我有个很重要的任务,你的履历很有用处,收拾一下,跟我一起走。”

“请问是什么任务?”

“命令来自元首本人,上船后再说。”

潘浩匆匆离开,满腹狐疑。

两个小时后,菲尔比与潘浩,还有集结起来的一队士兵登上非洲号武装商船,绕过科摩林角,乘西南风沿印度海岸北上。

在东海岸马德拉斯,非洲号与英国人互鸣礼炮,1艘3桅英国武装商船加入非洲号。

东印度公司的旗帜由圣乔治十字与横杠组成,后世灯塔国的国旗抄袭自英国东印度公司旗的可能性很大。

在孟加拉湾,非洲号与英国人暂时分开,东印度公司的船驶向阿拉干王国吉大港,非洲号停在恒河河口。

孟加拉湾东侧制海权属于阿拉干王国,阿拉干人有亚洲最好的水手和造船工匠。

阿拉干位于佛教文明和天方教的分野上,曾经一度被缅甸征服,国王逃到孟加拉,借***的士兵复国,差一点,这个国家也被绿化了。

阿拉干后来的国王设法摆脱了孟加拉控制,其军队中有许多欧洲人服役,战斗力比较强,阿拉干人甚至击败了不可一世的缅王莽瑞体。

阿拉干把吉大港以南20英里的第安加港租给葡萄牙人使用,但不是租给葡萄牙王国,第安加不是由果阿管理,这片国土由一群欧洲海盗和欧亚混血儿自治,德布里托在下缅甸建的沙廉国当初也是第安加的模式。

莫卧儿帝国舰队被第安加欧洲海盗打成狗,达卡以下的恒河河岸没有一处地方安全,第安加人动辄登陆,猎取成千上万的居民卖为奴隶,1625年,这群海盗攻陷孟加拉首府达卡,发了一笔巨财。

阿拉干国王也曾经与第安加发生矛盾,海盗们引诱果阿派出14艘战舰封锁海岸,阿拉干也不甘示弱,从巴达维亚请来荷兰舰队,大打一场。

打完后日子照过,阿拉干需要海盗挡住莫卧儿人,海盗需要国土。

现在事情起了一些变化。

奥朗则布击败其他竞争者,登上莫卧儿帝位,他派出的军队击败孟加拉亲王沙苏查。这支军队由米尔.朱姆拉统帅,战象百头,骑兵上万,大炮上百,步兵数万,规模很吓人。

非洲号在恒河河口游弋,与3艘印度三角帆船汇合。

沙苏查带着忠于他的500士兵逃出达卡。

超过1百万比索的白银,价值8万英镑的黄金,还有无数其他财宝被搬上非洲号。

潘浩两眼泛着金光,他从没见过这么多钱,一旁的南洋银行工作人员将债券和存单开给沙苏查,那是不同的金融投资品。

菲尔比紧紧握住沙苏查的手,“殿下,亚洲没有比南洋银行更安全的投资方式,你的钱存在南洋银行,敬请放心。”

沙苏查脸色非常不好,这些钱是他大部分财产了。

“我更关心你许诺的土地。”

“在婆罗洲你会有一个县的地盘,印度战舰不可能通过马六甲,就算过来了,我们的舰队也能将他们轻松打垮,你再也不用担心被奥朗则布的军队追杀。”

原本等待沙苏查的是凄惨的流亡生活。

阿拉干也在招揽沙苏查,但联邦明显是更好的合作者。在联邦私有产权神圣不可侵犯,沙苏查不用担心会被人谋财害命,沙苏查手下的商人十年前在婆罗洲的小小的投资如今成了他救命所在。

沙苏查的船上有士兵和家属,还有数十位蒙着面纱的美丽嫔妃。

亲王后宫各色人种齐全,让非洲号上的士兵叹为观止。士兵们早就听闻莫卧儿帝国有世界上最奢华的皇室,流亡亲王尚且如此,德里主人奥朗则布更不可想象了。

菲尔比办成一笔大单,很是兴奋,他搓着双手道:“尊敬的殿下,我听闻殿下有3个儿子和更多美丽的公主。”

沙苏查绷紧脸,“你什么意思?”

“哦,我是为您着想,如果殿下想在联邦获得更好的待遇,与我国贵族联姻是个不错的办法。”

“不可能!”付钱后还要付人,沙苏查难以接受。

“我只是建议,殿下可以在婆罗洲慢慢考虑。”

沙苏查颓丧地回到座船,菲尔比的事情办完。

潘浩与3人留在吉大港,登上英国船小天鹅号。

非洲号与3艘印度船组成舰队,由非洲号领航,回航本土。

第30章 伊洛瓦底江

对印度帆船来说,西南季风和东北季风是可利用的侧风。

中国和日本商船在北风期南下马来半岛,南印度的商船却不必如此,他们可以在西南季风向东航行,也能在同一季风期返航,但传统上多数商船选择在风下之地做完生意,12月利用东北季风期向西返航,这样可以避开印度洋10月份的气旋。

马六甲城就是在这种季风接力贸易中发展起来的。

非洲号和印度人向本土返航,潘浩等4人留在英国船上。

一行人以从海南来的广东布政司参政白华为首,其余3人是他的护卫。

潘浩把玩着掌中硕大的红宝石,颜色浓郁鲜艳,就像鸽子血一般红艳,这块宝石曾经属于莫卧儿帝国王妃。

潘浩决定用这块红宝石给帕瑞萨蒂斯打制一条项链。女人的首饰是男人的面子,帕瑞萨蒂斯的容颜佩上血色宝石,一定能晃花公司那群土鳖同事的氪金狗眼,到时还不是美滋滋。

“潘中尉,我们该下船了。”

潘浩收起红宝石,“好的,参政先生。”

船外是伊洛瓦底江。

小天鹅号的一船货要跑阿拉干和缅甸两国。缅甸是个强国,欧洲殖民者在缅甸沿海恢复成正经的生意人,不再是手持枪炮的强盗。

英荷战争期间,荷兰人一度把英国人赶出孟加拉湾,1657年英国人撤出缅甸,现在他们又回来了。

缅甸允许外国船只进入伊洛瓦底江,但必须撤除枪炮,通关时需要出示通行证。不过英国人不打算这么做,小天鹅号在伊洛瓦底江口卸货,商品装上2艘本地内河船,白华与东印度公司的使者分乘两船。

联邦与暹罗、老挝是盟友,虽未向缅甸宣战,却与缅甸俨然敌国,白华等人只能借英国人的路子进入缅甸。

贸易的快速发展给下缅甸带来史无前例的财富,勃生、勃固、沙廉和马达班都是繁荣的港口。

莽应龙修筑的勃固城是首屈一指的大城市之一。勃固城非常平坦,规划整齐,总共有20座城门和1009座塔楼,城门宽度可以容纳10人或12人并肩通行。

40米宽10米深的护城河环绕城墙。城内有10条宽阔的大街,街道两侧种植印度坚果树。

整个城市被大街切分成36块,核心区域的4块是王宫,宫殿用镶嵌黄金的木料建成,富丽堂皇的尖顶用金箔包括,造价昂贵,其余32块城区代表莽应龙统治下的勃固32省。

勃固城宏伟壮观,气宇轩昂,潘浩慕名已久,听到这次不去勃固,商队直接去阿瓦,潘浩很遗憾,下次有参观勃固城的机会不知要到什么年月了。

商船乘西南季风,沿伊洛瓦底江北行。

伊洛瓦底江是东南亚通航里程最长的河流,从最上游的八莫(明朝叫蛮莫)港至江口长达1400公里,与之相比,湄公河尽管河流更长,水量更大,航道条件却不如伊洛瓦底江,自孔瀑布至海口,湄公河通航里程只有560公里。

伊洛瓦底江船很独特,船底浅圆,船侧备有划桨。与船身相比堪称巨大的船帆有2层,在距桅杆顶三分之一处,两条横桁倾斜向上,朝左右展开,横桁末端由绳索系在桅杆顶。

上帆上沿从桅杆顶开始,沿吊起横桁的索具布设,下沿固定在横桁上。4块巨大的帆布构成主帆,从横桁拉向船身,由于横桁大为超出船身,展开后上半部有点像翼帆。

南风期顺风逆水,从入海口至阿瓦航程需要2个月以上。1660年10月,潘浩等人抵达缅甸国都。

英国人自去做生意,潘浩暂时留在船上。

孙可望占据云南后,在1649年和1650年向缅甸境内土司征税,缅王迅速反应,派军迎战明军。缅甸在孟茆地区击退明军,攻入云南后,在孟林(缅甸称呼,即普洱市孟连县)被明军击退,双方以小规模战事探明底限,此后保持了克制。

永历皇帝入缅,缅军解除明军武装后,放其入境。永历带的大臣到这个时候了还以缅甸宗主自居。

缅人则表示只认识沐天波,包括明朝宗室诸王在内的其他人都是什么东东?

沐天波在缅甸人的观念里是芒市土司(Saba of Mong Si),大约是沐天波名字的音译。

应该说缅甸人开始对永历一行人的待遇还可以,永历随行文武官员军队士兵近2000人,算上家属就更多了,粮米布匹供应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永历分两波南下,皇帝走伊洛瓦底江水路,有600多人,住在阿瓦城河对岸的竹城中,另一路900多人走陆路南下,缅甸人把走陆路抵达阿瓦的士兵和家属打乱,安插进村子,一户缅人家住一华人,士卒立时妻离子散,家产荡尽。

白华无法与皇帝建立联系,便通过英国人出面,买下3艘江船,将这批流落在缅的明军士兵和家属一人一人赎出,缅甸人巴不得将这些明军送走,消除不安定因素。

缅甸也有很多华人定居,有些人在缅甸政府中服务,以翻译为主。通过这次赎人,白华与翻译建立了联系。

从翻译那里,白华得到永历皇帝的一些近况。

缅王平达格里未接见永历,这是在给皇帝面子。

沐天波白衣椎髻跣足以缅甸臣礼拜见缅王,明朝流亡大臣实际已接受了缅甸臣属的身份,只有几个文臣依然以天朝上国自居,视缅甸为臣。

永历是缅王手中一张很重要的政治牌,白华借英国人的名义进入阿瓦,他不可能从缅军包围中把皇帝接出来,只能尽力先解救难民。

竹城外有集市,流亡官员用最后一点财产向缅甸人采购食品、酒和其他日用品。

酒相当受欢迎,人生末路,欢度一日是一日,有些大臣随行带有戏子,比如广东名伶黎应祥,竹城内每日张灯高饮,彻夜歌号,赌博嬉戏。

通事叹气道:“皇帝砸碎黄金玉玺,交马吉祥分给诸官,我看他们真的快没钱了。”

白华拱手道:“请先生向内通传一声,朝廷诸官若卖女,我全要了。”

通事狐疑地看了白华一眼,“老爷买那些女人干嘛?贩卖进南洋的妓寮?”

“决不是,女奴我有的是。都是流落在异乡的可怜人,我带他们回国。”

由缅甸通事搭线,白华与潘浩等人泛舟渡过伊洛瓦底江,来到竹城外。

缅甸军队看守的集市内,一些明朝大臣短衣跣足,与缅妇席地而座,嬉笑打闹。缅甸士兵在一旁也不时放声大笑。

潘浩咬着牙,低声道:“嬉戏无度,亡国之臣。”

白华咳嗽一声,提醒潘浩,“非常之地,潘兄慎言。”

通事进了竹城,白华等在市场上。

听说有人掏银子买人,竹城内的大臣们相当高兴。

皇亲王维恭兴冲冲推出黎应祥,“我家这是戏剧名伶,低于100两不卖。”

女人大哭,王维恭拿起棍子就打。

潘浩心下难忍,一脚把王维恭踢翻。

白华连忙拉住同伴,丢下银子。

“100两,我付。”

“王妃一个200两。”

“付。”

“宫女50两。”

“给钱。”

皇帝派人出来大骂这些臣子,却无人理会,流亡朝廷纲纪已全无。

白华用去13000两白银,购得120多个大臣妾室、宫女、歌姬。

集市缅甸士兵抽走3000两,给明朝君臣留下1万。

担心夜长梦多,白华派出另外两名护卫领着买回来的明军和女人乘船立即走。

北风期从阿瓦出发,商船南下顺风顺水,2,3周即可出海,沙廉港另有人接应,只要到了公海,他们就自由了。

白华与潘浩继续留在英国船上,缅人防范甚严,白华没有机会混进竹城。他只得找一个机会,向行动较为自由的沐天波表明身份,将海南奏疏装在竹筒里,托沐天波带进竹城。

海南请永历下诏,以惠王子朱由梁袭惠藩,再以惠王监国。

白华不知道永历君臣看见海南的奏疏是什么感觉。

3天后,沐天波颤抖着给白华送回两封诏书。

永历亲笔写下竹城罪己和册封惠王两道诏书,纸上残留有泪痕。

白华和潘浩向竹城方向叩头,离开阿瓦。

第31章 我在破房子上踢一脚

联邦首都,外海。

9艘战列舰,12艘巡洋舰挂满旗,以单列纵队缓缓驶过守序堡,在外海停船。

战舰打开炮门,一排排24磅,12磅,9磅,6磅舰炮推出舰身,黑洞洞的炮口指向大海。

海军旗舰,凌卫号战列舰引导全舰队射击。

硝烟腾空而起,参加阅舰式的舰队如同爆发的火山群,向外喷吐火舌,震慑整个海面。

首都中央大街,在微风拂拂的宽阔路面上,到处挂着用近于透明的粗棉布做成的长方形红旗,红旗中央白圆圈里有个黑色本土徽章或是同盟星鸟,或是元首的逆戟鲸。

在元老院、元首官邸、执政官官邸的路口悬挂着更多的旗帜,象是一条汹涌的红色旗河,中间穿插着数十个繁复的纹章和军徽——在长长的旗杆顶端,一只金色双头鹰栖在绕着花环的本杜徽章上,一只头向东,看着太平洋,一只头向西,看着印度洋。双头鹰底下印着罗马体SPQR四个拉丁文字母,意思是元老院与人民。

陆军第1师受阅方队在中央大街列队而前,士兵的脸年轻、刚毅而冷峻,黑色皮靴踏在石板路上,发出整齐的声响。步枪上了刺刀,枪尖泛着寒光,就像钢铁的潮水。

狂热的人群挥舞着手中的彩旗,向陆军官兵致敬。

傍晚,游行队伍点起火把,战鼓模仿炮声,乐队在震天的鼓声伴奏下吹奏着军乐,他们的嘴里高唱着新编和古老的歌曲,他们的长统皮靴在马路上喀嚓喀嚓踩出了有力的节奏,他们高举火炬、军徽和纹章使聚集在人行道上观看的人们的欢呼声变得分外热烈。

女性手舞足蹈,不停举起右臂向军徽敬礼,有人微笑,有人大笑,每一双眼睛里都充满着泪水。她们的感情比他们更激动。

荷兰驻联邦高级商务员克拉斯·费尔哈赫怀着另一种感情观看游行,他关上窗户,在日记中写道:“火海流过了中央大街,我怀着沉重的心情和不祥的预感看着它从联省共和国使馆楼下经过,狂热的游行队伍后面,有一个幽灵正笼罩着这个国家。”

1万个火炬在元老院前的广场上汇聚成火的海洋,火把映红了夜空,学生和士官生狂热地喊着血与土的口号。

整齐的阅兵队形,红色的战旗,铿锵的军乐,黑色的制服和闪亮的皮靴,在任何时代,人们都会轻易爱上这些东西,轻易。

多达百人组成的管弦乐队奏响《帝国进行曲》,低沉压抑而又坚定的主旋律在这个夜晚,显得有些阴森。

元老院宽阔的大阳台上,守序与梅登在晚风中并肩而立。

梅登握着酒杯的手在颤抖,喃喃自语道:“此时此刻,为什么我竟没有一丝喜悦之情?”

“执政官先生,说出你的感受。”

梅登沉默了一会,幽幽说道:“你还记得伊柳塞拉海战最后一幕吗?”

“当然记得。西班牙船长阿佐尼亚满脸是血,靠在战舰的桅杆上,大声说道他在地狱等着我们,随后扣动了扳机。”

梅登抿下一大口酒,“从那时起,很多个夜晚,我都会从噩梦中惊醒。”

“什么样的噩梦?”

梅登偏过头,定定地看着守序,“我与魔鬼订了契约。”

守序嘴角弯起,先是轻笑,接着是哈哈大笑,“执政官先生,你是说我们放出了一头魔鬼吗?”

梅登伸手一指游行队伍,“神啊,你早就知道会是这样的效果,对吗?”

守序略带嘲讽,“执政官先生,如果我没记错,在圣经中,神杀的人远远多过魔鬼。”

“那是因为人们有罪……”

“我无意与你探讨神学上的解释。”守序摆手打断了梅登,“在中国山东,有一副近2000年前中国西汉王朝流传下的壁画,那上面的天神个个身披异兽皮,面生四目,从手到脚全幅武装。神王上帝因为一个被冤杀的凡人,派出雷神向人间降下天罚,杀掉的凡人看上去不比你们的神少。”

梅登眯上双眼,“你想说明什么?”

“东西方的神在行为逻辑上的一致性说明这不是宗教神学问题,执政官先生,这是一个社会学问题。神从一开始就不靠爱来统治。”

“靠什么?”

“刑杀与恐惧,神的爱与仁慈是在反掌间杀死数百万人之后施舍的一点奢侈品。”

梅登一口饮尽杯中酒,“如果在欧洲,你一定会被钉上十字架,享受火刑带给你的爱。”

“如果是那样,我们都会上火刑柱,执政官先生。”

酒杯从梅登手掌花落,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守序伸出右手,“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

“走吧。”

两人推门走进元老院。

大议事厅的穹顶下,百位元老坐得整整齐齐。

梅登走到圆形议事厅中间,发表他今天的演说。

“万能的联邦元老院,尊敬的各位元老。中国人的朝廷已经崩溃,如果我们再想再获得农夫填补我们的农田,精壮的战俘投入我们的矿山,为我们工厂的机器带来充足的劳动力,我们就不能再像以前一样,置身鞑靼战争中盟友的背后,只与鞑靼人进行有限战争是不行的。下议院以绝对多数通过向鞑靼人宣战的议案,但决定权在你们手中,尊敬的各位元老。外面有1万士兵和青年在等待你们的决定……”

梅登从经济,从民族,从文明,从野蛮,从法律,从人权的角度阐述了对鞑靼人宣战的必要性和征服中国的可行性。

到守序上台时,他只剩下一句话。

守序环顾着所有的元老,微笑着说道:“鞑靼人统治下的中国是一座大而无当的破房子,我只要在房子的破门上踢一脚,整个房子都会倒掉。”

投票。

半小时后,守序拿着决议走出元老院。

高高的台阶下,上万人的广场鸦雀无声。

守序举起右手,对着那些他从大陆救回的孩子们说道:“血与土,士兵们,把你们的鹰徽插到敌人的领土上去!”

元首卫队重复着守序的话,将之扩散到广场上。

人群的角落里忽然响起声音,“血与土!元首万岁!”

声音在人群中此起彼伏,最后汇汇聚成整齐的呼喊。

上万人抬起右臂,向守序行罗马礼。

“元首万岁!”

火炬照亮的夜空,守序巨大的黑影笼罩在元老院的廊柱上。

第32章 无限正义与持续自由

守序堡,第三次陆海军联合战时大本营。

参谋总部作战部作战科长士政信少校与军令部第一局第一科长石川少校向大本营做报告《现在形势下联邦陆海军应采取的行动》。

首先是堆砌一大堆数据表格。

根据联邦的统计,南洋各国人口数估计如下:

缅甸310万;暹罗180万;

高蛮诸部120万;安南470万;

马来50万;苏门答腊岛240万;

爪哇岛400万;婆罗洲土著67万

苏拉威西120万。

总计约2300万。

大部分国家水上交通极为发达,物流效率远超陆运。东南亚优秀水手很多,民间造船业发达,阿拉干人、爪哇人能轻易造出载重500吨的大商船。联邦黄金雇佣了大量水手,并刺激了造船业进一步发展。

大部分城市的财富来自于贸易,在市场上公平采购食物,与寄生式政治首都不同,东南亚国家的首都多为实际的经济中心。

外部人口为联邦早期发展提供了劳动力,而打通西海岸后,南印度、孟加拉和阿拉干人口市场也向联邦开放。

新几内亚、巴厘、南印度、阿拉干、马鲁古、望加锡、真腊、占城、婆罗洲,到处都有替联邦采购的奴隶贩子,一直到现在,这套体系运转得很好。

尽管生产技术很简陋,但水稻比小麦和肉类生产更容易创造出可出售的剩余产品。

东南亚山区野草茂密,到处是水牛,牛耕保证快速生产,只要联邦确保铁器供应,农业发展速度并不慢。一头强壮的水牛,在马尼拉和扎巴拉值4比索,在万丹值8比索,在爪哇只值2比索。

全球文明世界饱受小冰河带来的灾害之苦,东南亚由于得天独厚的气候,只有偶尔的荒年,总体并不缺粮食。

拜充足的大米产量所赐,东南亚人民营养均衡,普遍身体素质良好,成年男性平均身高160cm,与欧洲相当。华人有亚洲最高的基因,大陆汉人身高矮是因为几百年来的营养不良,在南洋有充足的大米和鱼供应,肉和油也比大陆丰富得多,南洋年轻一代华人平均身高突破了163,线列步兵平均身高165。

最后是重要战略物资和运送能力和鞑靼人的财力、兵力、军火兵员补充能力。

文中图表和数据,多到让人厌恶去看。

“用数字表达极为困难甚至不可能的国力实际判断来作为决定和战的唯一条件是极为危险的……”陆军司令霍尔雷恩紧紧皱着眉头,“我的上帝,这究竟是什么东西?”

“全面的综合把握是困难的,物资的动态推移由于受到多种因素的影响而使其预测变得极为困难……”

海军提督斯特林把报告丢到桌上,面露苦笑,“列了一大堆表格之后,陆海军最精英的两个参谋告诉我,这些表格都没什么卵用是吗?”

一般人只要看到堆了一大堆图表数据的东西,首先就是倾向于相信,不相信怎么办?要不然一个一个去核对,没人有那闲工夫,加上又不是那方面的专家,只能听他的。

士政信有一半日本血统,此时鞋后跟一碰,腰完成了90度。

“是的,阁下。在当前技术条件下,国力是个说不清楚的东西,实际上无法决定战争胜负,如果看国力,大明朝廷绝不可能输给鞑靼人。”

石川补充道:“我与政信君详细研究了我们所掌握的努尔哈赤与皇太极的材料。必须承认,两位鞑靼领袖都是王朝争霸这场游戏的成功者。”

霍尔雷恩拍着桌子道,“所以你们究竟是什么意思?”

士政信脸部表情紧绷,严肃地道:“司令官阁下,石川君其实已经说出了我们的意思。这浩瀚的大洋和富饶的中原就是我们的赌场,我们把国运赌上去,成功了,我们就是世界上最大人口的主人,甚至可以畅想更加宏伟的目标。”

石川踏前一步,语气激动,“在鞑靼人稳固统治以前,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

守序听得只想捂脸,天啊,国防大学都在教些什么。

霍尔雷恩:“是是,这些你不用强调,我们都知道军队有自己的意志,而这个意志现在是征服鞑靼人。我们想知道的是,究竟该如何征服?”

士政信摇头道:“阁下,人类数千年以来的战史告诉我们,从来没有一个计划是绝对可靠的,因为在先天上,它总是具有不可靠的因素。”

石川点头道:“任何作战计划对于与敌军主力第一次遭遇以后的发展,都是没有确实把握的。只有外行人在一个战役的发展过程中,才会以为他能把原定的计划,在所有各细节上,都能作有系统的执行,直达其预定的结论为止。”

上帝啊,大本营所有的将军都快被这两个参谋弄吐了。

守序挣扎着问道:“两位少校,如果我没有理解错,你们的意思是我们根本没必要做什么长期战略计划。我们集结舰队和陆军,在中国大陆登陆,与鞑靼人打一场大规模会战,打完再说。”

士政信再次鞠躬道,“尊敬的元首阁下,你的理解完全正确。”

石川:“用士兵们的话说,就是管那么多干嘛,上去打就是了。”

“很好,非常好。”守序拍着巴掌,“那么,战场在哪里?选择什么季节开战?”

士政信转身走到地图前,伸出食指,指向广州。

“陆军作战部与海军第一局一致认为珠江口是最合适的战场。我们的军队应当尽量避开不可控因素,所以台风期不可取,我们建议将作战行动放在冬季。”

石川猛一点头,“经过海军12年来对航线不懈探索,我们完整测绘出了担杆水道!在西南季风期,因退潮时从西面涌入的潮流以及涨潮时从西南面涌出的潮流,引起水道中由西向东的海流,流速大约每小时1.5节,最强的时候高达4.5节,这条水道难以通航。但在东北季风期,西南季风期主航道大西航道难以通航时,担杆水道却打开了一扇门,战舰通过担杆水道,经外伶仃岛向北,继续沿大屿山岛航行,就能指向广州。”

斯特林看着其他将军,补充道:“是的,海军全面测绘了大屿山以东沿海地区,绘制了完整海图。我们现在可以做到全季风进入珠江口,没有问题。葡萄牙人百余年都没有解决的季风铁律被我们打破了。”

战争从来都不是什么灵光一现的脑洞能决定的,战争取决于所有微小的技术性工作。

担干列岛的岛屿之间,有一条在东北季风期通向澳门的优良水道,水深不低于8寻,海底为淤泥。

海军提交的《通往澳门水道各种航线地图》用两种文字记录地名,准确展示出澳门与大鹏湾之间的航线,着重刻画了珠江口的海岸、岛屿、水深及海底地质。

没有这幅航海图,舰队将只能在6-8月这3个月中利用短暂的时间窗口闯入伶仃洋。有了这幅海图,通向广州的航线就非常安全,没有任何危险,更不需要引水人。

如果天气恶劣,舰队可在与大屿山水道相接的内伶仃岛湾泊避风。

“很好。”

守序和将军们这次是真心鼓掌了。

“陆军能出动多少人?”

士政信:“驻后江府陆军第2师的师部和4个步兵团全部出动,本土第1师出动1个混成旅,加上在海南岛的琼州旅,我们可以出动4个混成旅。”

“台北旅呢,东北季风期正合适他们南下。”

石川摇头道:“登陆具体时间要视天气而定,我们现在无法告诉台北合适的南下时间,进入北风期后,我们与台北的联系在时间上又充满不确定性。所以我们不建议在广州攻略中使用台北旅。”

士政信:“郑成功在南京损失了他大部分陆军,而浙江的中国军队被鞑靼人围攻,台北旅应该用于浙江,帮助并稳住中国人的战线。”

守序环视大本营诸官,“如果没有不同意见,那就这么定了,作战部和第一局尽快做出具体的动员和航运计划。”

士政信第三次鞠躬道:“是,阁下,我们想请阁下为计划命名。”

守序想了想,“广州攻略叫无限正义,浙江攻略叫持续自由。”

第33章 大陆战局

南风在南海上稳定,远征军动员和编组需要时间。

守序搭乘伯伦希尔号巡洋舰,在2艘护卫舰伴随下先行北上,随行的有负责前期准备的司令部成员。

无限正义行动开始前,守序需要解决与明军联合作战的名义问题。

明朝这块牌子是必须打的,否则对中国来说,这将是一群留着刷子头的南洋蛮夷入侵,与鞑靼人没有什么区别。

伯伦希尔号的尾舱内,朱由梁忐忑地问守序:“老师,我还有拒绝的机会吗?”

守序轻轻摇头,“历史的大潮下,所有人都有他的位置,没有人有脱身的可能。”

两行清泪顺着朱由梁脸上流淌,“这些年,我全部精力都放在博物学的研究上,自认对任何人都没有威胁,我只想守着妻子孩子安稳过完下半生。”

“我很抱歉。”

朱由梁抹掉眼泪,“老师,你不必道歉,我摆脱不了命运,我只希望你在达成目标后,放过我的孩子。”

守序:“你不要误会,现在时代不同了,你和你的家人没有生命危险,而且你可以憧憬比现在好得多的生活。”

朱由梁笑中带泪,苦涩地道:“老师,我只能相信你。”

“我不会让你失望。”

伯伦希尔号带着守序与明朝的监国殿下一路向北,抵达海口港。

“臣,周鹿卿,拜见监国殿下。”

21响礼炮之后,广东巡抚周鹿卿领衔,海南岛文武百官在码头拜倒。

朱由梁连忙搀起周鹿卿。

海边风大,一队猎骑兵很快把监国殿下护送走了。

守序脸色有些不太好,一边走一边问道:“德夫,曾阁部怎么没来?”

曾樱今年虚岁82,自去年开始,身体越来越不好,迎接监国这么重要的场合就算是让人抬他也会来。

周鹿卿落后守序半步,“阁部……去世了。”

守序心头一紧,“什么时候的事?”

周鹿卿面色惨然,“1个月前,阁部临终前,最遗憾没能见你最后一面。”

守序沉默良久,“曾阁部葬在哪里?”

“离这里不远。”

“带我去。”

曾樱墓在海口所城下,墓地很简朴,并未厚葬,墓碑朝北,仿佛是守望海峡的哨兵。

老人在海南苦撑16年,没有曾樱,就没有如今的基地。

海风吹拂着旗幡,守序在神道碑前伫立良久。

记述曾樱生平的碑文未署列官职,只写了海上遗民。对甲申前的经历一笔带过,着重写了担任粤西巡抚至今的作为。

那一个个刻在碑文上的字在守序脑海里转换成自相识以来的一幕幕场景。 19年来,亦师亦友,老人的音容笑貌浮现在守序眼前。

“阁部临终前有什么嘱托吗?”

“曾阁部感谢元首为华夏保存了最后一方净土,让他死得其所。他说自己没有遗憾,只留下希望。”

“希望什么?”

周鹿卿跪倒在地,“阁部说只有你能扛起重担,希望元首接受中国的官职。”

“你知道我一贯的态度。”

身兼两国官职不是原则问题,欧洲有很多例子,守序不接受有些别的原因。

周鹿卿以头戗地。

“鹿卿斗胆。元首常说,历史赋予了人们责任,每个人都有必须牺牲的东西。现在能将两国联系起来的纽带只有你本人,鹿卿替百万军民恳请元首重新考虑。”

守序默然良久。

“你起来吧,我知道了。”

周鹿卿颤巍巍起身。

“召集军政会议,我们没有时间浪费。”

“是,都已经准备好了。”

会议就近安排在海口所。

滇京崩溃,永历天子远狩缅甸。鲁王朱以海号召力不足,郑藩与海南都不会听他的。

郑藩以宁靖王朱术桂监国,海南以惠藩监国。

在所有残余明军中,地盘最大,势力最强,官府架构最完整,人财物相对最充足,最像个中央朝廷的样子。

大陆习惯君主制,有个监国殿下,对稳定军心民心有好处,会议上,就连汇报的官员语气都是比较轻松的。

首先是海南自己的两广战场。

大陆经过数十年战争,有战斗经验的老兵很多,决定鞑靼人兵力上限的因素暂时不是人,而是钱。鞑靼人的军队规模看的不是兵力,而是财力。

顺治十七年(1660)鞑靼户部在云南投入9033000两白银军费,全国军费约为3800万两。

今年军费开支数额与去年大抵相当,年初定的数字是3342万两,依然约有3分之1用在云南,鞑靼人有一定余力。

在保持向云南战场倾斜的条件下,鞑靼人加大了在两广投入。

让鞑靼人略感轻松的是,郑成功在南京惨败后,退回厦门,他的实力大不如前,福建军费开支压力没那么大了。

但鞑靼人目前在两广增加的投入还不足以引起质的变化。

海南将琼西旅调到压力最大的广西战场,战线仍然稳定在珠江与沿海各江的分水岭上。

广东鞑靼人将战线从新会一线重新推回漠阳江。陆展的电白营换装燧发枪并扩编为电白团,稳住漠阳江前线。

尚可喜的反攻很谨慎,他甚至没有尝试去包围漠阳江的阳春或是阳江县城,只是在恩平建大营,以潭江水运补给前线,再用骑兵控制游击区。

尚藩对继续向前攻击信心并不足。

西南战场:

海南不说,包括福建、浙江在内,沿海明军对西南战局大致情况是清楚的。

鞑靼朝廷撤回大部征滇八旗兵,北京对永历的兴趣不大,但在吴三桂强力要求下,还是再派一部禁军八旗与吴三桂合兵,攻入缅甸。

联邦撤回了在清莱府的大部分驻军,将武器和地盘全部让给南撤明军,蔡元定领100兵居中联络。

这些明军原本战斗力就不弱,恢复修养生息,如果有合适的将领统带,将牢牢牵制住吴三桂的主力。

吴三桂已开藩云南,有湄公河南明军威胁,鞑靼人不太可能把吴藩下主力调到其它战场。

北方战场:

东江镇的破袭仍在继续,北面的问题是渤海、黄海北风期风浪太大,8级9级风的天气很多,能够支撑的兵力有限。

鞑靼人在山东禁海后,东江镇活动空间不大。这一路的几千兵主要是维持在北方的存在,起牵制作用,迫使鞑靼人在北方沿海投入资源。

东南战场:

郑成功的长江行动是场毫无必要的军事冒险。

郑成功以江南永为藩地拉动士气,士兵们盼望的是在江南分到土地,因此打仗带了家属。

如果没有可靠的陆军,大舰队,哪怕是戎克船队,进长江都是个很糟糕的决定。

鞑靼人很了解长江下游礁沙缕结的糟糕通航条件,所以他们的主力部队驻扎在沿海地区,南京腹地相对空虚。

郑成功如果按计划在1658年进长江,他有那么一丝可能攻占南京,但1658年他的船队在洋山遇到风暴,损失惨重。

到1659年再入长江,郑成功一点成功的机会都没有了。

首先,长江口小小的崇明县城,城内守军不过几千人,郑藩四五万大军,数百门红夷炮都无法快速攻克。

郑成功只能舍弃崇明要点,超南京赶路。

可是焦山门等地,航道狭窄,水流湍急,遍布浅滩礁石漩涡,海船很难通行。

郑藩只能花10天时间将战船一艘艘拉纤过去。

甘辉倒是建议郑成功分出陆军轻装打南京,可这只是一厢情愿,以郑藩的陆上战斗力,脱离船队和重炮太远,对上八旗是凶多吉少。

早在郑成功进长江之时,西南战场先期班师回北京的梅勒额真噶褚哈、玛尔赛一部八旗兵分乘40艘船到了南京。

鞑靼两江总督朗廷佐截下部队,用南京武库的装备和搜罗来的战马将这支野战部队重新武装。

西南战场回来的强兵随后即对郑藩发起几波有力的反冲击,这更减缓了郑成功原本已经很慢的部队展开速度。

随后鞑靼人各地援军陆续开到了,鞑靼人崇明县驻军在16天之内即沿陆路开抵南京,比船快太多了,其余援军同理。

郑藩惨败后,出海时再攻崇明县,这次真打了,依然打不下来,只得撤回厦门舔舐伤口。

在郑藩短暂的江南冒险中,仅在宁波府城周围就屠杀了上万居民,这种海匪作风,人民真欢迎他就见鬼了。

海南给厦门送了一批粮食,拉了郑成功一把,把他救回来,也是避免他继续铤而走险。

郑成功在厦门重整后,目前官兵约为1.5万,战船200多艘,这些兵守厦门问题不大。

郑藩下属5,6000浙江兵大部脱离了郑成功,回到舟山张煌言麾下。

张煌言未参与郑成功的冒险,舟山和广东援军全力投入在沿海战场,自定海炮城南至温州,明军占领6座地势险要的沿海城池,利用郑成功进长江争取到的时间,浙江明军修筑了坚固的工事,鞑靼人要打下来需要付出相当大的代价。

总体看,郑藩南京大败后,明军气势确实受到相当大的打击,但总体布局依然是清晰的,依然可以有所作为,起到一定辅助作用。

第34章 序列

后江府河仙港附近一座小镇,四周是绿油油的水稻田。

小镇中央,鲜花编织的拱门下,潘浩亲手给新娘戴上宝石项链,深情地亲吻上去。

台下穿着各色军装的见证人纷纷微笑鼓掌。

萨蒂斯拉住潘浩的手,小声说道,“你必须去大陆吗?”

“是的。对不起,但我等待这一天已有15年。”

新娘泣不成声,朋友们都以为那是高兴的泪水。

婚礼结束后,朋友们戴上军帽,很多人直接赶赴部队。

潘浩比他们多7天假期。

道别那天凌晨,潘浩提起行李,走出家门,留下暗暗抽泣的妻子。

重新入伍后,潘浩成为一名骑兵中尉,他所在的第8龙骑兵团是步兵第2师最后登船的部队。

一周后,骑兵团抵达琼西昌江口英潮港。

运输船与趸船接驳,战马直接从宽阔的跳板经趸船上岸,不必再费力吊出船舱。

潘浩趴在船舷上,看着眼前军旗飘荡的军营,难掩激动的心绪。

一个营接一个营,来自南洋的部队陆续在琼西各港口登陆,雄壮的军歌到处唱响。

琼西地区在海南最干燥,受台风影响最小。

动员的妇女在工厂里劳作,完成最后的火药定装。

无限正义行动,动用陆军步兵第2师、步兵第1旅、步兵第5旅,近卫团,电白独立团,重骑兵第1旅,独立重炮兵1营。

部队在琼西进行了重新编组,设有远征军和第2师两级司令部。

师级编制大,为增加作战灵活性,以第2师下辖的步兵团为基干,成立第3、第4,两个旅级支队。

编组完成后,第1混成旅下辖4个步兵营,第3锡克骠骑兵团,2个轻炮连,辎重兵1个营,工兵1个连,直属猎兵1连等。

第3混成旅下辖4个步兵营,第4后江猎骑兵团,2个轻炮连,其余辅助部队与1旅类似。

第4混成旅下辖4个步兵营,第5河湾猎骑兵团,2个轻炮连。

第5混成旅下辖4个步兵营,第6海南骠骑兵团,2个轻炮连。

电白团下辖2个步兵营,1个轻炮连。

近卫团下辖2个步兵营,2个卡兵枪骑兵中队,1个乘骑炮兵连。

重骑兵第1旅下辖2个胸甲骑兵团,2个乘骑炮兵连。

第2师师部直辖第8龙骑兵团,1个乘骑炮兵连,1个野战重炮连。

远征军部直辖第7古晋猎骑兵团,2个野战重炮连,1个独立重炮兵营。

合计20个步兵营,30个骑兵中队,18个炮兵连。

此外,海军陆战队有1个团,暂由军部直辖。

各部未达理论满编,加上勤务分队,全军共有44000人,141门炮。

各种枪弹储备400万发,炮弹5万发,此外还有卫生器材、舟桥器材等辅助设备。

如此大的物资储备量对军、师2级参谋部是前所未有的考验,分派期间出了非常多的错漏。幸好距开战时间还早,尚有很多改正的时间,随着各部队各机关磨合深入,错误也在慢慢减少。

远征军下属部队并非全在海南,第5琼西混成旅在玉林前线,电白团在漠阳江前线。电白团可以不动,海南旅必须撤下来。

无限正义行动第1阶段作战就由海南旅开始。安德烈的旅在玉林一战击溃鞑靼广西右翼总兵全节所率各营共4000兵,随后沿南流江撤回雷州整补。

周鹿卿调集海南剩余包括督师标营、巡抚标营、城守营在内共1600人亲抵海康,随后明军进行了一系列调动和增援。

明军广西方面:

这样在钦江鞑靼广西左翼都统全节正面,明军有贺虎臣练军第2镇、李元胤、兵备道直属标营500人,共6000人。

南流江玉林正面,明军有张时杰练军第4镇、周金汤练军第5镇,巡抚谢元汴直属部队,共6000人。

明军广东方面:

金士英练军第1镇、杨羹卿练军第3镇、电白团为核心骨干,位于漠阳江前线,合当地各防军共有1.4万兵。

抽调包括先启玉、李明忠在内的后方军队增援到北线山区,那里以防军和义军为主,人数难以统计,估计有7000人。

李来亨3500人,由周鹿卿直辖,并标营共5000人,作为海北战区的预备队。

守序考虑后,派第7猎骑兵团渡海,加强到漠阳江前线。

自从后江府的粮食大有富裕后,海南缺粮的情况得到彻底解决,各部明军动员率比之前高。

如果能安稳实现秋收,动员后备兵,在防御作战中,明军兵力还能再增加。这也是无限正义行动第2阶段作战放在冬季的原因,有利于联邦陆军集中更多野战兵力。

部队在做最后的战前准备。

守序则被周鹿卿的请求弄得很是矛盾。

凡事都有利弊,答应周鹿卿的请求和曾樱的临终遗愿,接受明朝官职,好处是显而易见的,这有利于重建一个有组织的中央朝廷。

守序考虑了很久,有了一些倾向性,但他还需要一个人。

儋州弘智书院,青瓦白墙,竹林木轩。

年过半百的方以智和红颜知己李雪衣住在这里已有8年。

8年的时间,李雪衣没有任何名份。

守序与惠湘轻车简从,登门拜访。

一间竹亭,一排长轩,十余根青竹立于院中,节节升高。

房中陈设简洁,数套木制几塌,梁上垂下几许丝绸帷帐,楚楚有致。

已故督师曾仲含、方以智的墨宝悬于木墙上,当然也少不了李雪衣本人的。

陈设一如16年前的南京旧院。

守序握紧惠湘的手,正是16年前的酒会,守序结识宋惠湘,认识方以智,认识李雪衣。

宋惠湘抚筝一曲,雪衣以琵琶和之。

守序以茶代酒,“密之兄,第一杯,我们敬孙临。”

方以智:“还有杨文骢和其它殉国的忠臣。

“第二杯,我们敬葛蕊芳、方芷生和朱玉耶,敬她们超逸不凡的气节,正是有她们风华绝代的姿态,这颓败苦难,令人黯然神伤的历史,才有如许瑰丽的颜色。”

惠湘弹断了琴弦,以袖掩面。

方以智长叹,“第三杯,敬你的军队。”

李雪衣见男人们要谈事,便拉着宋惠湘出去了。

守序:“密之兄,当年我劝你在海南就任一官半职,你说除非我接受明朝的官职,否则你不会出仕,我想问问,这句话还有效吗?”

“方某言而有信。”

守序点头,“很好,请密之兄做些准备,随我去琼山。”

方以智讪笑了,“监国在你控制下,你打算给自己封个什么官,摄政王吗?恐怕不太合适,孙可望已经拿了秦王,李定国拿了晋王,没有更大的国了。”

“王爵没有意义,大国小国是商周以氏别贵贱传统到今天的残留,我不需要。”

方以智抬起头,“征虏大将军?哦,不行,李成栋挂过大将军,定国也有。你要重开大都督府,挂征夷大将军印?”

“这确实曾是我考虑的方案之一,不过最后还是放弃了。”

“那是什么?我猜猜,特进光禄大夫左柱国太傅兼太子太傅,提督各路恢剿兵马挂大将军印?”

守序笑了,“搞那么多我记不住,我暂时只想到重开中书省。”

方以智略有些惊讶,“你要恢复丞相?”

守序抬起茶杯请啜一口,“是设中书令。”

方以智点头,“司马昭之心。”

守序不答。

中国的官僚游戏自汉朝至红朝从未变过,换汤不换药的机构名称,不断重复的螺旋演进。

帝王们自以为天才的发明实际却是被古人重复过无数遍的无聊蠢笨动作。

中书令、侍中、翰林学士院、内阁、军机处,全是皇帝备顾问的秘书机构。除去由于北宋灭亡而被打断的翰林学士院,由于接近皇权,其他秘书在运作中成为实际上的宰相,行政首脑。

随后的皇帝又开发出一个新的秘书机构侵夺以前的秘书机关权力,成为新的行政机关,周而复始,从未间断。中书令和侍中在北宋就已从实权宰相更上一步,成为罕除的高官。

南宋直接设有丞相,没有中书令。

明朝开国有中书省和行中书省,有丞相不设中书令。

守序将成为明朝迄今为止,第1个,也是唯一的中书令。

“你给我什么职位?”

“中书右丞,中书省目前只有你1个副职。”

“为什么选我?”

“我需要一个威望资历既高,懂中国,又懂夷学的人,你最合适。”

方以智沉默良久,“我接受。”

第35章 虎门

晨光熹微中,虎门寨笼罩在一片雾气里。

前一天时作时歇的雨已变成下个不停的蒙蒙细雨,把万物打得湿透。

海滩再往里,便是那些古老、形状不规整的田野,一群群战马在其间悠闲地散步,啃吃肥美的青草。

由于迁界禁海,这些抛荒的耕地成了广东两藩放牧战马之地。

10年来,广东人民和鞑靼人生活在一起,这只是一个普通的占领日子。

虎门寨衙署,广州海防同知兰钦正与顶头上司广东按察副使巡海道范承祖、广东水师总兵张国勋、虎门游击黄廷琦打了一个通宵麻将。

范承祖是范文程侄子,辽东范氏家族成员,在广东地面算得上是有根脚的人物。

屋内烟雾缭绕,范承祖红光满面,一吃三,又是一把大牌。

张国勋满脸晦气,“今天手气真绝了,跟这鬼天气一样,就没好过。”

范承祖边收钱边说,“张镇台,技术差不要怪天气。”

兰钦笑着道,“观察,镇台,今天要不要就到这?再输下去,老弟我今年的薪水都白拿了。”

范承祖哈哈一笑,“老弟说的是,今天就歇了吧,等你把银子赚足了咱们再打。我说老弟啊,你这打牌的技术可得再练练。”

兰钦拱手道:“还要观察多加指点。”

范承祖哈哈笑着。

侍女进来换了新茶,奉上粤式早茶点。

范承祖拈起一块干蒸蟹黄烧卖,美滋滋地吃起来。

“我是辽东人,此前一直在北地为官,到广州来啊,就是觉得这茶点不错。”

张国勋:“我家有个做茶点颇好的厨子,改天送到观察府上,请观察品鉴。”

范承祖:“好说好说,张镇台客气。”

兰钦陪着范承祖闲聊了几句,问起修筑海防炮台的事。

“观察,如今珠江海防仅只张镇台下属的海珠、海印和我这虎门,3处澳门式炮台,兵丁数量、红衣大炮都不敷使用,我已屡次请示王爷,给我们添船加炮,一直没有回音。”

张国勋与兰钦对视一眼,开口道:“观察,珠江形势以虎门最为险要。沙角、大角相隔太远且不论,上下横档二岛拦江水中流,只要横档、大虎山和珠江两岸建砖石炮台,架起500位红夷大炮,可保广州海防无虞。”

兰钦频频点头:“观察,沙角、大角是天生的信炮台所在,敌船一旦在伶仃洋上出现,两炮台可立即发炮向主炮台示警,我军可提前战备。”

张国勋道:“珠江内河只有海珠、海印两炮台较大,其余乌涌、永靖、大黄滘,台小炮少,都不堪用。夷船进珠江直接就兵临广州城下了。”

李栖凤在肇庆,二藩精力全在漠阳前线,反而忽视了珠江口防御。

范承祖:“建炮台一事刻不容缓,你们放心,我与李制台已向北京上疏,不久就会有旨意下达。”

范承祖底气却很足,这就是在帝都有大根脚的好处。

自古搞基建是捞银子最好的门路之一。

身为广东海道副使,珠江口海防是范承祖当管之事,尚可喜、耿继茂、李栖凤要管的事实在太多,可想而知,一旦大建虎门炮台群,相当一部分工程会着落到范承祖头上,就这个意义来说,范承祖尽管此前从不认识张国勋和兰钦,此时他们却很快在一个利益链条下结为的盟友。

张国勋来广州前是浙江嘉兴副将,兰钦是江南徽州府人,范承祖是辽东人,三人都是外来官员,与广东本土势力、世镇的平、靖二藩没关系。

二藩在广州只手遮天,针插不进,水泼不入。藩下人欺辱外官是常事,一个藩下的大头兵就敢抽知县大耳刮子,无人敢管。这种压力下,同为海防业务条线的范承祖、张国勋、兰钦迅速走近。

兰钦喝着茶道:“观察,海上都在传,南洋夷人夹板大舰上百进驻琼州,消息传得神乎其神,也不知真假。”

张国勋叹气道:“一条夷船就有7,80门大炮,炮大弹重,我的赶缯船和槽船100艘打不过人家一艘,何况我还只有63艘船。”

范承祖心有戚戚,“我在澳门看见夷人的夹板大船了,听说南洋夷的船比佛朗机人还大?”

张国勋:“望之如城堡,放炮如火山。”

兰钦:“观察,你一定要给朝廷说清楚,海上争战万万不能啊,咱们只能把虎门炮台修好,银子一定不能省。”

范承祖:“广东的钱全用在漠阳江前线,兴建虎门炮台一事只能请朝廷再拨款。”

“都拜托观察了。”

“本官份内事,你们放心。”

张国勋:“观察,夷人船坚炮利谁都知道,可他们有数万陆师,这是真的吗?”

兰钦:“澳门的佛朗机人都这么说。”

范承祖:“最近漠阳江前线的贼军都跟打了鸡血一样,耿继茂亲赴前线安定战局。想来应当确是有事。”

兰钦嗤笑道:“耿王爷上次在雷州丢光了2万大军,我还以为他不敢出来了呢。”

范承祖:“靖藩近来元气有所恢复,耿王爷嗓门又开始大了。”

兰钦:“他上次逃回来说夷人有10万之众,先是把广东官场吓死,随后又把人笑死,真有10万,夷人早来打广州了。”

范承祖:“兰老弟这就不用担心了,夷人陆战不行,不是我们八旗精兵的敌手。就算有数万之众,不过尽是些乌合之众,上次官军大败是耿继茂无能而已。”

张国勋:“就是,观察说的对,官军在雷州战败,全是耿继茂瞎指挥。”

范承祖满意地喝着茶。

“二位,我打算把你们的防区换一换。”

“观察?”

“虎门眼见就要大建,事权必须统一。炮台兵丁众多,只能由张镇台统帅,兰钦你的人回去守海珠、海印二炮台。”

张国勋脸上浮现出喜色,“这怎么好意思?兰同知好不容易修起虎门寨,我怎么好夺人所爱。”

所谓县官不如现管,虎门寨控扼珠江口,兰钦官不大,但他守在这里能从广东走私海贸中分到不小的一块蛋糕。

兰钦不动声色:“观察有令,下官自当遵从,虎门寨就让给张镇台做总兵衙署了。”

范承祖:“兰老弟,内河炮台都要扩建,我把内河都交给你了。”

兰钦拱手道:“下官多谢观察。”

范承祖打个哈哈,“都是兄弟,不用见外。”

张国勋兴奋道:“跟着观察有肉吃。”

兰钦:“那肯定啊。”

范承祖脸色一沉,“今年南风就快结束了,夷人从海上来只能等明年,还有大半年的时间。银子我给大家要来,事情一定要做好。”

“观察放心。”

兰钦送走范承祖和张国勋,迈步登上虎门城头。

雨水暂停,虎门城头,军旗被风吹,向南扯动。

青山绿水是亘古未变的景色,自秦始皇开拓岭南,近2000年来,在珠江口已经打过无数次恶仗而且还要打上无数次。

滇京崩溃,天子远狩,朝廷调拨八旗大军和千万两白银攻入缅甸,西南朝廷已经完了。

琼州明军拥立惠藩监国,以中书省统辖六部,重建中央机构,新朝廷向沿海诸部明军送去诏书,只要那些明将接受诏书宣读,就意味着他们承认琼州的中央朝廷。

这没有任何问题,现在只有海南拥有把这场战争打下去的军队、粮食和弹药。即便是郑成功,如果没有海南运到的补给,立即也会断粮。

风向不定,季风转换,北风季就要来了。

兰钦点燃手中的信函, 16年的等待,即将结束。

第36章 战犯录

儋州洋浦港,远征军临时司令部。

守序召见中书省诸位官员,以中书右丞方以智和参知政事总督两广周鹿卿为首。守序主要精力放在战事上,明朝行政事务多数由方以智和周鹿卿等人商议决定。

司令部窗外是布满视野的军旗,雄壮的军队动人心魄。

守序双手背在身后,语气平静地道。

“很多年前,你们都曾问过一个问题,我为何不能武装2,3千陆军投入到某个决定性的战场,帮助明朝打赢大战。我当时并没有回答,只是让你们去重看五胡乱华的历史。”

方以智点头道:“自古汉夷冲突,以司马氏末年最为激烈。”

“八王之乱,晋朝军队损失一空。北宫纯以凉州精锐二赴洛阳增援,数败胡骑,可最后还是被蝗虫般的匈奴和羯胡吞没。北宫纯名将之资,被匈奴人抓到平阳,名为大臣,其实就是略高级的奴隶。刘氏匈奴内乱,北宫纯据宫室号召汉人起义反抗奴隶主。这位名将怎么也想不到,响应他的汉人寥寥无几,因为那些人都是在胡人统治下麻木了的奴隶。那还是胡人初起,北方尚有普遍反抗精神的时候。

守序挥舞着权杖,看着他的大臣们,“只用大义感召毫无用处,违反大义的人不仅得不到任何惩罚,还会活的很好。你们眼前强大的军队才是正确答案,我们必须一手高举大义,一手高举神罚之剑,用战无不胜的军队去惩罚那些罪犯。”

周鹿卿说话带着颤音,“相国,按你的指示,名单都已经拟好。”

方以智:“名单有两份,一为战犯,二为汉奸。”

守序接过长长的第一期名单。

战犯一份以Nurhaci为首,以下依次为Hong、Dorgon、Fulin、Hioan,及Dodo、Jirgalang、Ajige、Manggultai等所有Aisin Gioro家族成员。

名单里有已死之人,有小孩,有被鞑靼人认定为叛逆之人,但这些都没什么关系,全部有份,在名单上只有先后次序之别。

汉奸一份以吴三桂、洪承畴为首,以下依次为五汉藩、冯铨、范文程等,包括张勇、李本深、田雄等活跃在各大战场的绿营提督。

方以智劝道:“相国,战犯名单没什么问题,汉奸名单我建议谨慎公布。”

“为什么?”

“对我们争取绿营倒戈可能会产生不良影响。”

守序大笑,“密之,从法律上讲,如果他们在之后的战事中立功反正,我当然可以考虑减刑免罪甚至另有任用,但这与他们已经犯下的罪行没有关系,历史就是历史,不容更改。”

方以智:“历史不容更改,可历史书是政治的一部分,而政治看的是有没有用处,不能感性用事。”

“密之你真的以为我在乎他们反不反正吗?你说的没错,我是个政客,我最关心人有没有用处。我认为把汉奸列在名单上让我心情舒畅,远远超过那些人在战场上的用处。”

“这……”

周鹿卿拉了拉方以智的袖子,“密之兄,相国说的对,如果为了一时之利接纳这些叛臣,长久的影响终归不好。”

方以智叹息一声,不再相劝。

“战犯名单可以再长一点,现有八旗梅勒额真或是曾经担任过梅勒额真以上官员全部列入。汉奸的名单再仔细核对,那些在战场上力尽而降,或是投降保全一城百姓,其后又未犯大罪的可以去掉。”

明末那绝望的大势,战败不丢人,甚至投降也不丢人,关键看的还是后续表现。

按守序的标准,在西南投降的西营诸将,几乎没有人被列进汉奸名单,如马进忠儿子等部队,自1645年打到1661年,从湖南打到丽江边陲,与鞑靼人整整战斗了16年,父子两代人都尽了全力,这种投降当然不能算汉奸。

周鹿卿:“是,我们一定仔细核对,不会冤枉好人。”

守序把名单还给方以智和周鹿卿。“找些石匠,把名字全刻在石头上。另外,把战犯与汉奸的事迹编辑成册,记住,只说事实,内容要经得起历史的考验,我们不需要夸大和编造。”

事实足够震撼人心,编造只会降低说服力。

守序轻轻喝了口茶,“现在没有多少人相信我们能获得最终的胜利,但人人都相信自古胡无百年国运,这个天下终究不属于鞑靼人。昭告天下,让汉奸的事迹永远不会随时间湮灭,朝代终将更替,他们终将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

“是,相国。”周鹿卿犹豫着问道:“《扬州十日记》是否需要刊行?”

“你们的意见呢?”

“省内诸臣意见相左,需请相国决断。”

“说说看。”

“宣传《扬州十日记》可能激起民众的同仇敌忾,但更可能增加民众对鞑靼人的恐惧,让更多人处于观望状态。”

“鞑靼人用恐惧统治,利弊确实很明显。但你们要注意,我们不是那些给百姓开空头支票激励他们起义的明朝官员。”守序用权杖指着正在登船的部队,“我们将在战场上摧毁鞑靼人的统治基础。”

方以智和周鹿卿对视一眼,拱手道:“我们知道该怎么做了。”

大臣们离开司令部,守序推门,走到阳台上。

阳光和煦地洒满海面,天气很好。

近千面联邦星鸟国旗和本杜军旗猎猎飘扬。

广东攻略第1梯队步兵第2师主力和海军陆战队登船完毕,地面力量包括10个步兵营、8个骑兵中队、6个野战炮兵连,2个独立重炮连1.7万官兵和5000匹骡、马。

远征军分乘181艘戗风性能最好的戎克船、武装商船,在5艘战列舰、5艘巡洋舰、24艘等外军舰护航下编成大船团。

满处满处都是船,这支历史性的大舰队在所有人记忆中都是生平所见到的,最让人激动、最令人难忘的一个景象。

1661年12月21日,在洋浦港震天的礼炮声中,舰队扬帆驶出各港口。

凌卫号的艉楼甲板,守序深吸一口气,终于出发了,这是件好事。

尽管前面会有种种麻烦与危险,士兵们仍然心情紧张,但是某些心理负担却解除了。

每一个人希望的都是快把该做的事接到手,把它干完。

在舰船与运输船上,士兵在写最后一分钟的书信、玩牌,或是聚在一起吹牛胡侃。

四天后,珠江口在望。

第37章 伶仃洋

D-2日。

担干岛屹立于伶仃洋外,进攻船队迎风航行,超越香港岛所在经度。

凌卫号艉楼,守序打开海图。图上角落里用双语写着说明,中文为“担干—大屿山,偏北季风期船只可通过的水道。”

这一水域是海军测绘重点,不仅用密集的水深数字标注担杆航道和大屿山航道的航线,还准确刻画出航线附近各个岛屿的形状、位置及海底地质,这是海军15年辛苦工作的成果,彻底打破了珠江口的“季风铁律”。

担杆水道位于担干岛以北,蒲台岛以南,宽约10公里,水深35米左右。

风向东北,涨潮时分,舰队先导舰休伯利安号挂出信号旗,顶风换舷大幅左转,后续各舰跟随其后。

在西南季风期,帆船很难利用担干水道,那时这里的潮流为东北流,水速可达1.5节。

在东北季风期,担杆水道涨潮为西流,落潮为东流,流速约为0.8节。

海面正中的外伶仃岛进入视野,这座岛位于大屿山岛以南,是担干航道与大屿山航道的分界点,也是航线中继最重要的航道标。

落潮,舰队在外伶仃岛锚泊。

凌卫号司令舱,昏暗的鲸油灯下,守序向汪汇之敬酒。

“汪兄坚守珠江口15年,艰辛之处,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已是满头白发的海盗首领笑得很开心,“那些都过去了,我只向你求一件事。”

“请讲。”

“我要许龙。”

许龙曾经也是珠江口的海盗,投靠了尚可喜,做了南头镇的总兵,为二藩巡哨伶仃洋。

大西航道每年通航时间窗口只有3,4个月,且面临台风威胁,联邦海军的大型战舰以往很难驶入珠江口作战,伶仃洋内只能靠少量轻型桨帆战舰支援汪汇之,与鞑靼人优势的兵力作战,保住大屿山岛。汪汇之与许龙拼斗十年,仇深似海。

“可以”,守序再举杯,“你能集结多少人?”

“这次不用守家,我能出1700多条汉子。”

守序:“南头水师营缴获的战船、武器你可优先挑选。”

酒杯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

汪汇之收殓笑容,缓缓道:“我年纪大了,此战打完就该退休,手下的兄弟跟随我多年,我希望他们能有个好出路。”

“你放心,我会安排的。”

汪汇之下船,略显苍老的背影站在一艘八桨船的船头,航向大屿山,在夜幕中消失。

战斗的前夜总是比较难熬,守序很晚才入睡。

D-1日,清晨,太阳跃出海平面。

舰队再次启航,在联邦陆海军之外,还有大屿山岛的海盗和2300来自各地的广东明军水师,他们拥有各色战船100艘,其中很多是在珠江口比较好用的桨帆船。

从外伶仃岛以南向西,最后一段是大西航道,可直抵澳门。

从外伶仃岛以北,大屿山岛以南,由担干航道便驶入了大屿山航道,这里的水道深度多变,从16米至40米不等。

大屿山航道长度约为17海里,涨潮时潮流为西北流,流速较缓。落潮时为东南流,流速较快,有3节。

战舰其实不必停歇,但落潮时的水流对戎克船是非常难的考验,为安全起见,才有整个船团昨夜的锚泊。

大屿山航道虽然没体现在任何一幅葡萄牙海图上,但澳门大约知道这条航线存在。

航线水较深,沿线有适合锚泊的岛屿和海湾,偶尔有葡萄牙船迷航进入这片群岛,便会停下等待引水人。后世林则徐认为,“(英夷)至口内则运棹不灵,一遇水浅沙胶,万难转动。是以货船进口,亦必以重资请土人导引,而兵船更不待言矣。”

可林则徐和鞑靼朝廷都没想到,英夷自1780年开始测绘珠江口,东印度公司1806年至1820年加大工作力度,陆续出版的海图,让英夷自1810年起就不必依赖中国引水人,这是鸦片战争英夷轻松获胜的重要基石之一。这种技术超越了当时的认知,鞑靼朝廷只能将之归结为奸细带路。

登陆船队利用涨潮穿越大屿山航道,向北航行,在深圳湾口的内伶仃岛再次锚泊。

内伶仃岛在原位面1821年后是英国人走私鸦片的基地,发展成“自由贸易”的重要海港,在东北季风期,欧美商船集中到这里避风,与中国商人交接货物。鞑靼广东水师无力管控或者说深度介入其中。

对于大多数官兵来说,这次航行的最初几天是平平静静地度过的。

许多人变得爱内省,他们谈出了平时不会对别人说的话,甚至连平素沉默寡言的人也不例外。

士兵们认识到自己心里还是感到害怕的,于是就以异乎寻常的坦率讲了一些私事。在几个奇特的夜晚,官兵们变得亲近了,而且信赖自己过去连面都未曾见过的人。

潘浩对连里的士兵谈了不少家里的事儿,也谈了在非洲和印度的经历。

“长官。”

“恩?”

一个看上去只有17,8岁的士兵问道:“我们登陆后会遇到什么样的情况?”

“我不知道登陆后会面临什么,孩子,但我知道一件事。”潘浩拔出刺刀,用布擦拭着,“上岸后,用枪,用刺刀,甚至用牙齿杀死挡在你面前的每一个鞑靼人。”

士兵沉默了,对他们中的很多人来说,这是一个不眠之夜。

D日。

主力舰队继续锚泊。

2艘护卫舰、2艘桨帆战舰支援18艘明军战船组成侦察舰队,前往珠江。

战列舰克罗托号,巡洋舰休伯利安号、伯伦希尔号、古晋号、泗务号和6艘护卫舰组成炮击分舰队,缓慢驶近新安县海岸。

炮击分舰队以克罗托号为旗舰,由海军准将慕容鹉指挥。

南头水师营是明朝广东海防核心中的核心,广东海防3路或者4路,伶仃洋是中路,明代南头水师营的防区西自广海卫上下川岛,东达大鹏鹿角洲,覆盖整个珠江口,兵力最多时由广东总兵亲镇,下辖总兵的正兵营,海防参将营,共5000人,战船超过150艘。

万历中期开始,南头水师营的兵力一年不如一年,被倭寇、李魁奇、刘香轮流践踏,成了在海上扬名立万的踏脚垫。

慕容鹉举起望远镜。

新安县城与东莞千户所同城,许龙的南头水师营驻扎于此。

城墙有雉碟895个,城壕592丈,护城河深2丈,县城与港口有近3000守军,迁界禁海后,新安县建制撤销,城内只剩许龙的绿营兵。

大舰队驶入伶仃洋不可能瞒人,鞑靼人设顶的墩台瞭望距离很远,守军有战备。

大约50艘战船在分舰队眼前四散而逃,为首的1艘1号乌漕船高挂1丈8尺,宽13幅,带长2丈的战旗。

慕容鹉向后询问:“那是什么东西?”

“长官,是许龙的座船。”

慕容鹉点点头。

尽管绿营兵是二等,水师又是绿营中后娘养的,顺治朝给临战登舟的兵丁赏赐依旧非常丰厚。

按制,登1等舟,船上兵丁每人赏银50两,舵工100两。另可大额封赏5人,首功赏银500两,直接晋升参将,次功赏银300两,晋升游击,第三功赏银200两,晋升都司。

这个1等舟指的是郑藩7丈以上的大鸟船和福船,银子仅是朝廷的赏赐,实际在战时,地方衙门和军队将领会有更多激励手段。

慕容鹉知道,对联邦巡洋舰这样大的目标,鞑靼人开出的先登赏格高达千两,不过银子得有命享,鞑靼广东水师兵丁对夷船的厉害很了解,出海就是个意思,刚出港就四散奔逃。

副官问道:“长官,要不要给对面下最后通牒?”

慕容鹉略带嘲讽地道:“浪费时间。”

他放下望远镜,转身面向甲板。

“立正!”

官兵肃立,面容紧绷。

慕容鹉向他的船员道:“本舰将打响大陆攻略的第1炮,我对此深感光荣。向家乡开火是一件可怕而荒谬的事,可是在今天,我命令你们这样做。”

武器官抽出佩剑,“各炮就位!”

克罗托号进入射程。

敌军炮台射来的炮弹绵软无力,杂色硝烟显示出发射药质量低劣,落后的观瞄全在打鱼。

炮击舰队停船下锚。

武器官重重挥下指挥刀:“开炮!”

自克罗托号至队尾的泗务号,单舷一共82门舰炮。

20分钟内,港口燃起大火,基本击毁排列在港口的剩余战船,打垮炮台反击火力。

许龙聚集在此的兵丁逃散,炮械丢弃一空。

陆战队划着小船登陆,挺着明晃晃的刺刀驱散溃兵,1个营和部分明军向北警戒,汪汇之的人和1000明军围住其余3座城门。

舰队卸下隶属于第2师的野战重炮连,筑起炮兵阵地。

傍晚,12磅炮射击,击毁宁南城楼。

1位明军军官全幅披挂,高举旗帜走到城下,向城上喊道。

“投降,或者死!”

城上如死一般静寂。

夜间攻击停止。

D+1日,清晨。

陆战营在城下排成攻击营横队,在他们前面是200名手持各色武器,顶盔掼甲的明军选锋。

明军日常待遇很差,慕容鹉承诺开城后,赏银参照绿营标准,克县城先登者得银150两,第2人100两,第3人50两,另每人赏1个妇人,可于城中优先挑选。

明军从未领过这么多赏赐,顿时刀枪乱舞,杀气腾腾。

但让官兵们失望了,进攻尚未开始,城上守军丢下红樱白帽,继而割辫。

城门大开,陆战队和明军立即进城,控制城楼和4门,1个小时后肃清,将全城军民押解而出。

慕容鹉心情很好,当即分赏诸军。

主动投降开城的那部守军被分隔开。

其余投降兵丁家产抄没,发送南洋种植园。毕竟他们放下了武器,所以未隔开兵丁与家人,至少全家人还在在一起。

反抗者入矿山,妻子分赏明军。

商人的动作非常快,当天城下便开了拍卖会。

女人、丝绸、瓷器、古玩、家具等摆上拍卖场,所获用于充抵军费。

鞑靼总兵许龙嘴里骂个不停,汪汇之的人他打哑,剥光衣服,赤条条捆起,正如自萨尔浒战役开始后被俘明军诸将的待遇。

汪汇之想剐了许龙,就像鞑靼人每天都做的事情。

慕容鹉拉住他,“大澳主,我们与他们不一样。”

汪汇之咬着牙,“我有500多个兄弟命丧此人之手,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是我的规矩。”

慕容鹉摇摇头,“大澳主,我们不是野蛮人,而且元首非常讨厌这些令人厌恶的酷刑。”

见慕容鹉搬出守序,汪汇之只得压下怒气,“你说怎么办?”

按慕容鹉的想法,最好是先审判,走个程序,证据足够枪毙许龙1000次。不过既然守序已经答应汪汇之,慕容鹉心里暗叹,“一死而已,斩首算了。”

汪汇之勉强接受,他把许龙押到南山。

海风阵阵,许龙被杀,首级用于祭奠海上的亡魂。

第38章 约束明军的军纪

明军联合水师指挥官杨彦迪攀上凌卫号战列舰的舷梯,来到旗舰的甲板。

战舰上的气氛是轻松的,初战告捷让士兵们卸下很多心理重担。

舰艏的露天厕所烟雾缭绕,有20来个水兵在抽烟。临近战区,舰上烟火管制很严,那边是舰上唯一的吸烟区,不值班的人经过允许后,可轮流过去吞云吐雾。

值班陆战队士兵持枪立正敬礼,杨彦迪举起右手还礼。联邦陆军在包括武器和军礼、军制等方面深深影响着联合作战的明军。

杨彦迪是广东明军水师军衔最高的将领之一,按联邦和海南不成文的规矩,海军对他的接待标准大约是准将级。守序从未制定过联邦军衔与明军官职级别对应的标准,这些东西都是两军在常年联合作战中自行摸索的。

值日军官领着杨彦迪,沿着木梯下到主炮甲板,守序的司令舱位于船尾。

穿过横跨两舷的舰队大会议室,是守序的卧室。船上空间宝贵,守序的吊床位于两门24磅舰炮之间,战时包括床在内的家具都要拆掉的。

办公室在战舰最尾部,杨彦迪推门进去,就像他想象的一样,玻璃舷窗大开,光线射进来,舱室内亮堂堂,比会议室好多了。

办公桌和墙上有大比例的广州府地图,第2师师长路德维希.菲尔霍夫、舰队司令格伦维尔.科林伍德、2个旅长,几名战列舰的舰长和舰队参谋部围拢在守序的大办公桌前,讨论作战计划。

军官们都没戴军帽,杨彦迪也取下自己的军帽夹在腋下。

科林伍德:“根据侦察报告,鞑靼人在虎门修筑大量岸防工事,没有全部完工,从工地涉及的规模看,如果建成将是不小的麻烦。”

守序:“现在呢?”

科林伍德笑了笑,“问题不是太大。”

菲尔霍夫右手食指重重点在地图上:“我的骑兵在登陆战中没有用处,我建议从新安开始,本师主力单独沿陆路推进。”

守序:“海军进入珠江需要多少陆军支援?”

“1个团足够。”

“陆军?”

菲尔霍夫:“那我将留下1个营守卫新安县,1个团随战舰行动,另5个营和骑兵沿珠江左岸向广州进军。”

“从新安至广州,河汊众多,你的炮兵怎么办?”

“骑炮兵和6磅步炮随军行动,重炮连用平底船运。”

“各位有不同意见吗?”

见无人发表异议,守序道:“那就照这个思路指定作战计划,我们水陆并进。”

军官们走出会议室,其中有人认识杨彦迪,点头致意后关上舱门。

“彦迪。”

杨彦迪靴后跟一碰,立正抬起右手,“元首。”

守序未强制在明军中推行条例,但这不妨碍他们自学,元首笑了笑,“坐吧。”

给杨彦迪倒了杯酒,守序开口道:“你的战船和士兵我打算配属给沿陆路开进的第2师,有问题吗?”

“没有,元首。”

“很好。”守序把玩着手中的铅笔,“我找你来,主要是申明军纪。你们不是海匪,而是中国的政府军。”

“是,元首。”

“所以,第一,绝对禁止无差别屠城屠村;

第二,可以在占领城市中搜缴战利品,但禁止无纪律的乱枪,你们是正规军,即便是抢劫,正规军也应该是有组织的,有纪律的;

第三,绝对禁止大规模无差别强奸,士兵们可以获得女人,但那仅限于反抗的敌人家属,明白吗?”

杨彦迪额头上冒汗了,“元首,官兵们都穷怕了,好不容易……”

守序打断了杨彦迪,“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你回去告诉军官们,谁要是管不住手下的兵,我一定会惩治他。”

军纪是大陆攻略的核心问题,守序希望明军能有个王师的样子,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是官兵、海盗、匪徒、流寇的奇怪混合体。

杨彦迪:“是,元首……”

“行,还有什么问题?”

“我有个疑问。”

“说。”

“元首,书上说兵贵神速,我们占据了新安县,难道不该扬帆直入珠江吗?郑藩在南京城下惨败,与他们在镇江城下耽误太久有直接关系。”

守序:“逆风逆流,珠江并不好进,我们得等大潮水与合适的侧风。”

“我昨天去珠江上查探了敌情,鞑靼人正在抓紧修筑虎门炮台,俘虏供述,尚可喜从广州各地拼命抽调援军,我担心耽误时间太长,我们会重蹈南京的覆辙。”

守序靠在椅子上,轻松第道:“彦迪,我们与郑藩不同,我们有强大的地面部队。哥特人攻陷罗马城时,曾经对罗马人说,草长起来越密,割起来也就越省力。尚可喜调集全省援军,这正好替我们省去以后的麻烦。”

杨彦迪从位置上站起来,“我明白了,元首,如果没有其他事,我回去布置军队。”

明军水师总兵离开司令舱,守序捧着茶杯,推门而出,走到船尾的游廊上。

舰队四周,围拢着上百条渔船,那些都是来自珠江两岸各个村庄村民和渔民。

百姓向军队售卖鲜鱼、蔬菜、活禽和鸡蛋,这些新鲜食材是保障军队战斗力的重要物资,联军公平买卖,一手付钱,一手拿货。

守序轻啜绿茶,满意地看着周围的一切,军中暂时禁止士兵强割百姓发辫,现在还不是时候。

良好的信誉让为联军服务的百姓越聚越多,这是很好的开始。

远征军以新安县城为后勤基地,舰队暂在港口锚泊,储备物资。

第2师派出1个营接替陆战队防务,卸下所有骑兵部队。

由于迁界禁海,县城以北一片荒芜,新安县原本有一万户百姓,如今只在县北部丘陵地区还残留有2、3000户人。

3个猎兵连支援近千明军向北拉开警戒线,与东莞和惠州绿营接触。绿营和八旗武器库中,除了红夷大炮,没有任何武器射程比得上图温南线膛枪,有猎兵射手掩护下,明军在小规模交战中占据了绝对优势,为陆军主力行军打开安全的通道。

3天后,陆军第5团开抵东莞城下。

海上风向转为东北偏东,舰队起锚,目标虎门。

第39章 虎门之战

大本营认为珠江水文、台风和湿热地区的流行病是比鞑靼军队更大的麻烦,所以他们选择冬季出征,尽量减少军队因痢疾和热病造成非战斗减员。

珠江干流向东南流入大海,舰队挑选东北偏东风驶入内河。主力舰队驶近虎门,守序举起望远镜。

两岸的山头上,有千余名看热闹的百姓。

地主士绅打着阳伞带着仆人,坐在板凳上,吃着点心喝着茶。普通百姓或是蹲在山坡上嗑瓜子,或是在山顶翘首以盼。

守序向百姓颔首致意。

这是一个正在上演真实战争戏的舞台,而他是台上的主角。

舞台中央,十余艘乌艚船和白艚船在海面上燃烧,腾起浓浓的黑烟。

另有十余艘鞑军战船降旗投降,联军桨帆船接舷靠帮,俘虏弃械蹲地等待处置。其余敌船拼命向上游逃窜,视野里只有一片狼狈的背影。

那是前卫舰队的战果,没什么难度。

虎门寨城位于珠江左岸,按计划,虎门之敌由海军对付。

2师主力超越海军,向东北方向的东莞挺进,实际上已隔绝了虎门鞑兵与广州主要的地面联系。

大角与沙角炮台位于穿鼻洋两岸,沙角在东,大角在西。这里的水面宽达10里,虽为虎门总口,两岸的炮台除了给后方报警,没有用处。

海军陆战队派出4个连,登陆艇冒着很虚弱的鸟铳火力和轻型佛朗机火力在两岸的大角、沙角炮台侧后方登陆。

鞑靼人并不看重沙角和大角,这里的炮台是沙袋竹篮堆砌的临时工事,守军各只有2百余人。陆战队一亮刺刀,不知是哪个部分的绿营兵便弃械而逃。

鞑靼人造的炮不算差,工艺水平比当年的明军强。陆战队回报,在沙角炮台有1门6千斤大炮,泥模铸造,通长284cm,内膛径15cm,外膛径50cm,炮体前细后丰,食药15斤,炮子15斤。那是1门倍径比较合理,接近20磅的岸防重炮。

战舰缓慢上行,珠江水面逐渐趋窄。珠江泥沙含量少,江水是绿色的。

守序走到船艏楼甲板。

眼前的青山绿水中,上下横档岛当水面中流,上横档岛与东岸的亚娘鞋岛距离400丈,距西岸也是400丈,两处航道位于敌军炮台有效射程内。

敌军主防线。

虎门寨城位于亚娘鞋岛东岸,远离珠江主航道,是敌军的后方司令部。

鞑靼人在正面修筑有4座炮台,东岸亚娘鞋岛有威远炮城,西岸有巩固炮城。

上横档岛有横档山,山下有横档月炮城,山上有横档炮台。月炮城临江,3面环水。

虎门炮台群一共有各色红夷大炮近150门,其中有许多发射15斤炮弹的岸防重炮。

横档岛后方是狮子洋,大虎头岛上有两座山,岛南小山为猪头山,岛北略大的山为虎头山,其上筑有大虎炮台,这座炮台炮口朝东,位置偏避,远离主防线,几乎没有用处。

横档与威远之间的东航道是珠江主航道,横档与巩固之间的西航道是珠江辅航道,在主航道上,鞑靼人拉起两道很粗的拦江铁锁。

上横档南面250米的下横档岛无兵驻守。

虎门炮台参考的是澳门要塞防御体系,葡萄牙人会什么,鞑靼人就会什么,葡萄牙人没搞的,鞑靼人也没搞。

由于某些原因,葡萄牙人设计炮台时只考虑了海防,鞑靼人照抄之下,也未考虑来自地面的威胁,各炮城背后几乎不设防。

如果只看海防,虎门炮台是很强大的工事,炮台用条石筑基,砖石和条石的主结构,外覆三合土防炮,虽然有很多地方未完工,但也临时修筑了沙袋炮台。

整个炮台要塞防御体系,共有约5000守军,由广东水师总兵张国勋统一指挥。

敌军重炮很多,用木质帆船与炮台对轰有一定风险,后世英夷有蒸汽船,可以在内河很便利地牵引战列舰至合适的射击阵位,守序没有,攻打炮台难度比英夷稍大,不过联军兵力更充足。

放下望远镜,守序抬头看向桅杆,偏东风吹得战旗呼啦啦响。

“元首?”

“开始吧。”

凌卫号升起进攻信号旗,各分舰队按指派任务行动。

东航道有拦江铁锁,战斗不必考虑敌军战船威胁。

克罗托号、阿格莱亚号2艘战列舰与古晋号、泗务号2艘巡洋舰逼近亚娘鞋岛上的威远炮城,那里是敌军总炮台,张国勋的总兵旗就在威远。

欧佛洛绪涅号战列舰、伯伦希尔号、休伯利安号巡洋舰逼近上横档岛,与横档月炮台对射。

多达30艘桨帆船配属给两支炮击分舰队,帮助风帆舰进至合适阵位,并给大舰提供掩护,防止敌军放出火攻船。

炮战随即展开,战舰不必同所有敌军火炮交战,由于位置问题,敌军炮城只有部分火炮拥有射角,其中横档山上的横档炮台多数炮口指向东航道,没有1门火炮在射界内。

4个陆战连换乘小船,在战舰掩护下登陆下横档岛。

上下横档两座岛的山丘标高都是28米,陆战团未配属加农炮,他们有8门5.5寸榴弹炮,6轻2重,400名陆战队员人拉肩抗,在下横档岛棱线后设立两处炮兵阵地,简单校准后,轻榴弹炮向250米外的敌军月炮台轰击,重榴弹炮向敌军山顶炮台射击。

榴弹炮命中率不及直射的加农炮,但位于棱线后的炮兵阵地在敌军炮台射界之外,不会受到干扰,一发接一发榴弹射进敌军炮城,或是在兵营,或是在衙署,或是在操场上炸开,腾起一团团黑烟。

旗舰凌卫号、战列舰塔利亚号和巡洋舰宾城号位于第二线。

前线炮战吸引了所有人注意力,战舰有中弹,伤亡可以接受。

半小时后,凌卫号挂出信号旗。

乘着一阵东风,凌卫号分队直入西面的辅航道,这里没有拦江铁锁。

凌卫号、塔利亚号、宾城号在西航道正中下锚,推出两舷舰炮,同时与西岸的巩固炮台和横档炮台交战。

巩固炮台有20多门炮,横档炮台朝向西航道的火炮只有14门,敌军炮位全部露天,3艘战舰很快就压制了敌军炮火。

鞑靼人很乐于学习军事技术,敌军炮台射出的炮弹与联邦并无二致,实心弹、榴弹、链弹、霰弹都有,唯独没有炽热弹,但炽热弹使用起来有些风险,海军也并未用于本次战斗。

越秀号等12艘火炮护卫舰超越旗舰分队,与50艘桨帆船驶入上横档岛西北面。

大虎山岛在护卫舰队北面,那边是猪头山的悬崖峭壁,如果猪头山上有炮台,或许可以掩护上横档岛后背,可惜的是没有,大虎炮台在更北的虎头山。

分舰队指挥官陈上川分出4艘火炮护卫舰、8艘桨帆护卫舰和40艘明军桨帆船向上游侦察攻击,鞑靼人剩余的水师一定隐藏在某处地方。

其余8艘护卫舰猛烈轰击敌军在上横档岛后方的敌军兵营,鞑靼兵如同无头苍蝇般抱头鼠窜。

1小时后,西岸巩固炮台首先被打哑。接着,横档炮台朝向西航道的女墙、炮位全被击垮。

5个陆战连换乘小艇登陆,陆军炮兵连的2门5.5寸榴弹炮加强给登陆部队。

陆战队挺着明晃晃的刺刀爬下小艇。

守卫炮台的鞑靼人组织了一次反击,200多人手持各种冷兵器冲出炮城。

猎兵用的线膛枪小队齐射压制城头拉过来的佛朗机轻炮。

陆战队简单列成2排横队,3次齐射后,鞑靼人的攻击在硝烟中消逝,留下一地红樱白帽和哭爹喊娘的伤兵。

陆战队先占领兵营,2门5.5寸轻榴弹炮放列,近距离掩护步兵向上攻击。

刺刀冲锋驱散守台敌兵。

陆战队用刺刀逼迫俘虏调转炮口,向山下拥有50门火炮的横档月炮台射击。

来自背后的炮火很快逼迫月炮台竖起降旗。

陆战队砍断东航道的两道拦江铁锁,陆军第8团1个营登陆西岸,占领巩固炮台。1个营在亚娘鞋岛西北登陆,攀上武山顶。

山顶有鞑靼人修建的瞭望台,没有火炮防御设施,陆军轻易就占领了棱线。

鞑靼人所有的炮台都是火炮冲外,炮台后方连女墙都没有,陆军居高临下,依托地形和树木向山下射击,几分钟就彻底摧毁了敌军抵抗。

绿营兵丢下他们的主帅,四散而跑。

随着鞑靼人大旗倒下,两岸围观群众们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

下午5时,驻守大虎山炮台的绿营兵投降,陆军顺势攻占虎门寨城,战斗结束。

联军摧毁敌军炮台5座,缴获堪用生铁炮91门,俘虏敌军3500人,击毙敌主帅广东水师总兵张国勋,搜缴白银23万两。

全军23人受伤,1人阵亡,除了消耗了点时间,这是场不值一提的会战。

这得归功于敌军炮台体系在设计上的致命缺陷。士兵们甚至开玩笑,元首应当给虎门炮台设计师发一枚大勋章。

俘虏供述,敌军为兴建虎门炮台,在广州城内调拨了1百万两白银。

无论是明军还是联邦陆海军,人人都是眼前一亮,士气爆绷。

当夜,舰队锚泊。

天亮后,陈上川率桨帆舰队先行出发,携带火炮和舟桥物资航向东莞,支援在那边作战的陆军主力。

第40章 东莞IS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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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冬季节更干燥的地面便于陆军开进,当然,也便于鞑靼马队驰突。

既然选择了秋冬季节进攻,那就意味着联军接受骑兵战。

不比威风凛凛的重骑兵部队,第2师队属猎骑兵的战马是混血马与南洋马杂交出来的品种,平均肩高不到135,肩高135的马体重320kg,承载上限80kg,勉强足够一名轻骑兵携带20kg装备上阵。

鞑靼人的战马比猎骑兵战马更差,但按鞑靼人的标准,马队出征每人配属3匹战马,如果士兵出不起钱,官以给足。这又比联邦骑兵条件好了。所以,按目前的操典,联邦骑兵并非一支独立遂行战役的兵种,骑兵依附于步兵作战,不会脱离步兵太远。

菲尔霍夫得到海军东江分舰队增援,12磅野战重炮连归建。

第2师有半个营在后方保护兵站线,大半个营配属1个骑兵中队和部分明军向惠州方向警戒。

开到东莞城下的部队有1个半营和明军主力包围东莞城。东莞城下的步兵在一天内,用土工作业修筑了4个多面堡,一共配属了9门野战炮和14门明军火炮,野战重炮连则在东莞城下放列,轰击城墙。

其余部队渡过东江,在江北占据桥头堡。渡江部队中,1个营在猎骑兵身后,依托几处丘陵,拉开战线,剩下的1个营在丘陵后列成横队,4个步兵连和后江猎骑兵团主力为师长控制的预备队。

潘浩率领自己的猎骑兵连,在东莞城西北拉开骑兵幕。潘浩之前面对的敌人是尚可喜下属的外藩蒙古马队。这些蒙古兵部分人依然随身带有弓箭,人人都有鸟枪。骑射这种软弱无力的战术,正逐渐被蒙古人抛弃,鸟枪是更可靠更有效的武器。

骑兵对冲在此前的战斗中非常罕见,规模也比较小,最多就是十来个骑兵耀武扬威地吓吓人。更多的战斗形态是双方接近后下马,找好依托的地形,互相打枪。

今天情况有点不同,敌军集结的人数越来越多,其中包括了几面八旗的梅勒额真旗,步骑炮混合,对面集结的兵力超过7000人,鞑靼人以多路纵队向战场开进。

潘浩所在的第5河湾猎骑兵团骑兵幕后退,向步兵靠拢。

陆军身后的东江水面上,5艘轻型桨帆护卫舰和30艘明军战船和更多的舢板船严阵以待,护卫东江及其支流河汊上6座大大小小的浮桥。

潘浩觉得,如果鞑靼人在部队渡河或是浮桥未建起之前全力出击,也许他们能获得更大的战果,可鞑靼人调兵的速度实在有点慢,当然,他们可能等待的就是本军半渡而击。

潘浩是个盔甲爱好者,所以他买了一具银光闪闪的全身甲。鞑靼人装备最多的铁棉甲和铁扎甲也许防护力不如板甲,可也有其外在的美感。

太阳照在鞑靼兵的铁盔和铠甲上,高高的避雷针直指天际,扎甲在阳光下银光闪闪,使对面的军队更加光彩夺目。

鞑靼兵的战线很长,这迫使猎骑兵身后的那个步兵营也分兵,在丘陵棱线上展开6处射击阵地,两翼有榴弹炮掩护。丘陵环形射击阵地之外的山谷,多数是空的。

鞑靼人发现了这一点。

绿营和八旗兵非常依赖他们的骑兵,步兵则相对不受重视。

绿营步兵们努力地排出战斗队形,展开6人或者更多纵深的横队,绿营横队原地不动时看上去还可以,一旦投入进攻,组织很差的队列在联邦陆军面前是可笑的。

带来麻烦的是骑兵。

有几个鞑靼骑兵于阵前表演了他全部的灵活技巧和勇敢动作,使对面的敌人发出一阵阵欢呼。他们紧贴在自己的马上,灵巧的战马似乎分享了主人全部的热情。

鞑靼兵手腕上挂着一把马刀,用鸟枪和弓箭依次进行射击。

鞑靼兵射出几种武器后,绕过前出的猎兵,以惊人灵活的动作从步兵阵地和猎骑兵战线中间跑过去了。

敌军由七杆将旗指挥的优秀骑兵,疾驰过来,窜入第2线的方阵和丘陵射击阵地之间的地带,毫无疑问,鞑靼人企图在联军后方找到没有防御的地方,以便从背后卷击战线。

联军立即从横队正面、接着又从两侧、最后又从后方连续发射霰弹和炮火,打死和打伤了他们很多人,有几个从后方冲入阵地的鞑靼勇士也都死在刺刀之下。

战场硝烟弥漫,鞑靼人的队形一片混乱。

鞑靼人发现后方的火力同前方的一样猛烈的时候,有些部队急忙撤退,转而进攻驻有预备队的两个设防的村庄,迎接他们的是4门6磅炮射出的重霰弹。鞑靼人又急忙向右奔驰,退到离联军右翼半里远的地方停下来。

村庄外留下了500多具鞑靼兵的尸体。这些尸体使联军士兵大为高兴,因为鞑靼兵有一种习惯,他们在出发作战时,要把自己所有的银子带在身上,鞑靼兵不拿到出队见仗的赏银那是不会出战的,就这些马队的尸体,银子就可能有上万两。

潘浩所在的第5河湾猎骑兵团长和团部卫兵聚集在一个小丘的山顶上。

团长仔细观察战场后,扔掉望远镜,快步走下山丘。

他骑上战马,抽出指挥刀,高声道,“我们去把那些鞑靼人打下马,进攻方向,看着我的马屁股!”

骑兵们发出一阵大笑。

团长挥舞着马刀,“跟我上!”

第5河湾猎骑兵团集结到3个骑兵中队,向身后的鞑靼马队发起冲击。

重骑兵冲锋是平举直剑,一片沉默。猎骑兵没有重骑兵的组织和纪律,骑兵在空中挥舞马刀,口中发出如鞑靼人般的呼啸声。

第一波次2个骑兵中队,4个骑兵连,约400人排成两个平行的骑兵横队,中队间隔20米,战线总长约220米。

河湾骑兵团的团长自始至终未吹响冲锋号,骑兵横队仅仅以快步撞进敌军队列。

诚然,骑兵冲锋部队所具有的动能很可怕,但快步跑可以更好地维持队列。河湾骑兵团认为此时维持更紧密的队列比速度更重要。

马刀互击,敌军的虎枪很快失去作用。

鞑靼人的甲骑兵在这种战斗中具有一定的个体优势,如果交战规模在100人以下,猎骑兵获胜的概率比较小。交战规模在200人时,双方大概率打成平手。交战规模上升至400人,队列和纪律就更重要了。

第二波次的骑兵中队以连纵队,即4个排横队向右翼冲击,击碎敌军侧翼,然后向中央旋转,组成一个近似直角的战斗队形。

鞑靼骑兵转身逃跑了。

第6后江猎骑兵团的3个骑兵中队亮出马刀,跃出预备阵地,向敌军发出致命一击。

350米长的骑兵横队从左至右,扫荡战场。

当骑兵数量不足时,即便是拿皇的百战之师,与马木鲁克的中世纪骑兵作战也倍感困难。德塞师在上埃及的作战进展很慢,根源是那个永恒的原因,法军战斗失败时就全军覆灭,战斗胜利时则不能乘胜扩大战果,这一切在德塞师获得1200名骑兵增援后才被扭转过来。

守序坚持在建立大编制骑兵后才投入大陆战场,原因也正在于此。

残存的鞑靼骑兵通过各个山谷向北逃窜,两个骑兵团发起了进攻。

两个半步兵营以纵队刺刀冲锋,乘骑炮兵连伴随步兵前进,抵近到敌军200米处放列火炮,向敌军战线纵射。

鞑靼人也有火炮,但他们的炮架不好,转动不灵。联军步兵以迅猛的冲锋夺取敌军大炮。

这次骑步炮混合攻击轻易粉碎鞑靼人的步兵战线,呈现在陆军士兵面前的是数千个炸营的背影。

追击、追击,无情的追击。

菲尔霍夫将过河部队编组成两个纵队,每个纵队下辖12个步兵连,3个骑兵中队,4门骑兵炮和300明军,向广州追击。

鞑靼兵3次试图停下扎营,3次被击垮,被迫一路逃进广州城。

当夜,6团主力为基干的支队封闭广州东门,7团主力为基干的支队占领白云山,封闭广州北门,炮兵在白云山修筑阵地。

广州城大,先头部队只是控制外围要点,并未达成包围。

东莞城外。

野战重炮连向城内急速射击。

明军割下3具八旗梅勒章京首级,挑在旗杆上。

绿营被俘的8个游击以上军官全部剥光衣服,绑在城外就地处决。

第5团随即向东莞城发出最后通牒,1小时内如不投降,破城后城内军民全部发送南洋矿山。

知县肉袒出降,东莞全城割辫,这个成功的案例在以后被称为东莞iso模式。

菲尔霍夫没时间与东莞纠缠。

第5团的团部率1个步兵营,2个骑兵中队,1000明军保卫攻击轴线,东江分舰队警戒水面。其余部队陆续开抵广州城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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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珠江内河之战

虎门。

陈上川搭乘4艘桨帆护卫舰,沿珠江上行,侦察敌情。

鞑靼人在内河紧急修筑了一座沙袋炮台,里面满是兵丁。

战舰行驶而过,敌军开始炮击,炮弹落点离中央航道还有不短的距离。

鞑靼人大约损失了太多重炮,架在沙袋炮台上的火炮口径偏小,而珠江水面太宽,这种炮击除了打鱼没有太多用处。

侦察舰队没有理睬,继续沿江上行。

鞑靼兵丁跳上防御工事,大声向江上叫嚷,有人脱下裤子,向江中撒尿。

珠江上有两处浅滩,目前的水深战列舰无法通过,主力舰队停泊在浅滩前的江面,等待合适的大潮水。

一切都埋没在沉寂之中。

直到将近夜半,伯伦希尔号船艏楼的一个哨兵看见几只沙船正乘退潮顺江而下。哨兵吹响号角,向舰队预警。

沙船立刻着火焚烧,几乎同时笼罩在烟雾和火光之中。

伯伦希尔号急忙起锚,脱开那队火攻船的威胁。

一些水勇向着船缆游来,也许他们想在船底钻洞。水兵赶快聚在船首楼上,借着火攻船焚烧的火光向下射击。

前卫舰队中的小船赶紧上前,拉开火船。在战列舰周围警戒的长艇开到前面,用小船的船钩砸翻几个水勇。

远在上流还有一队沙船和快船。看上去有千余名士兵发动了这次夜间火攻袭击,敌军的意图大约是在混乱的时候下来攻船。如果火攻船发生作用,舰队可能发生混乱。

然而事情并没有像敌军期待的那样发展,伯伦希尔号偏舷炮火向敌军射击,敌军退却了。

隐藏在两岸村庄中的敌军炮台零星射击。夜色昏黑,很难辨识炮台,战舰的回击效果不好。

伯伦希尔号上有人受伤,两根侧支索被削断,还有其它零碎损失。由于风向和潮水的不利,有些近岸停泊的船不能转动,蒙受了一定损失。后来调转船头,才开出鞑靼人射程之外。

当夜间涨潮的时候,火攻船第二次尝试,但是同样没有功效。

舰队有许多桨帆船护航,这些轻型战船迎上前,把火船拉开了。

天色破晓,战舰逼近昨夜暴露的敌军临时炮台,用压倒性的炮击摧毁村庄和村中的火炮。

桨帆舰队去攻击残存的敌军水师,敌军锚泊地点在一处珠江的河汊中,战船和征集到的渔船一共接近200艘,看旗号是肇庆增援的内河水师。

锚地附近有一座水城,那是中国的传统工艺,用木筏、战船并联,上面搭建木制的寨墙,架有大炮,就是浮动的炮台。

10艘桨帆战舰和搭载火炮的长艇用40门火炮向水城射击,打得木屑纷纷,墙倒船碎。

陆战队搭乘小艇在两翼登陆,军队烧毁了近50艘沙船和几乎同样多的火攻船。

其余的船解开缆绳,飞进四面分流的复杂河道里逃命。有的小船撞到岸边,绿营兵丁们立即放弃小船,四向攀逃,很快消失在三角洲中。

陈上川放下望远镜,嘴角充满不屑,几乎没有值得一提的抵抗。

几个舰长和陆战队军官一起,搭乘小艇,越过浅滩,前去测量水深,寻找军队合适的登陆地点。

鞑靼人在水师之外武装了一些渔船,上面装有铜制或铁制的佛朗机炮。侦察分队在执行任务重捉到几只沙船和快船,这导致了一幕悲剧的发生。

伯伦希尔号的大副用一架佛朗机向奔逃的敌人射击,大约是闭锁机构出了问题,佛朗机炸膛了,5名官兵当场受到很重的烧伤。

这是浅滩前的战斗中最后也是最严重的单次伤亡事件。

涨潮汹涌,风势轻微,逃窜的敌军拼命划着船桨向上游逃窜。

舰队摧毁敌军的临时炮台和最后的水师基地,趁着白天的大潮水,顺利越过浅滩。

舰队开到猎德炮台前,鞑靼人又派出五只大型的火筏。

虽然火筏并未伤害舰队,却给周围的百姓造成不少祸害。火攻船乘风逐浪飘到乡郊,烧着珠江南岸临水而居的村庄。百姓们赶快集合起来,拿着灭火具去扑灭火焰。

他们纵然尽了全力,火焰还继续猖狂了几个钟头,那些村庄可不仅是种地,村中修有堆货的仓库,村民们会向商人出租泊位和货栈,这一下大火毁损了不少财物。

猎德炮台是个不小麻烦,驻守在猎德炮台的大约是敌军精锐。

搭载火炮的帆艇和桨帆船与猎德炮台暴发激战。

鞑靼人坚守在炮位上,冒着轻型战舰猛烈的炮火,装填击发。

敌军的火箭如雨一般向小船射过来,就像节日的烟火,十分壮观。这些火箭是明军传下来的火器,几乎没有军事作用,娱乐价值远大于实用价值。

桨帆船的轻型火炮难以对敌军炮台造成重大打击,由于潮水退得很急,巡洋舰无法从炮台前的暗礁和浅滩靠过去射击。海军用8艘桨帆船拖带前卫舰伯伦希尔号,但潮流力量过大,办不到。

此时时间已近黄昏,炮台继续开炮,准确性越来越高,有一枚炮弹居然击伤了护卫舰越秀号上的5名士兵,真是罕见啊。

内河作战就是这么麻烦,没办法,舰队只得暂时撤离敌军炮台射程。

夜间,小艇在舰队周围警戒,远处广州城墙巍峨的身影清晰可见,在东北方向,陆军第2师先头部队与鞑靼人连续爆发小规模战斗,看起来,广州城内的敌军搜罗一切兵力出城反击。

天亮后,再借一次涨潮,舰队用桨帆船拖带伯伦希尔、休伯利安两艘巡洋舰越过暗礁和浅滩,在敌军炮台正前方下锚,用排炮猛烈轰击猎德炮台。

陆战队再次出动,12个连的士兵在炮台两翼登陆。

敌军吸取了虎门的教训,炮台背后设有临时工事掩护的阵地。

鞑靼人的炮火很凶,以他们的标准而言,也相当精准,居然打中了十几个陆战队的士兵。

士兵们唯一能藏身的地方,就是炮台与军营交叉火力间的一块空隙上,士兵被敌军炮火压住了。敌人在有壕堑的军营中大举集中,似有出营反击的意图

鞑靼人这次抵抗显得比较有尊严,直到被两艘巡洋舰的火力轰碎。

陆战队趁机跃起,登梯上墙,短兵相接,才把敌军完全赶走。

新登陆的陆军士兵拖着榴弹炮向敌军营地攻击,士兵排成单行,沿着田间阡陌,冒着军营上猛烈的炮火前进。

有300名八旗兵手持刀枪剑盾冲出大营,试图抢夺陆军的榴弹炮,被一阵排枪轻松击垮。

剩下的敌人就象平常一样,在步枪射程外摇动他们军旗,挑激陆军前进,而敌军军官则骑着小马在士兵之前往来驰骋。

交战一开始的时候,部分鞑靼军官就撇下他们的小马,混入士卒之中,与其说是交战,不如说是逃奔。

陆军占领敌军营地,敌军在一队骑兵的掩护下,向广州城外的居民区撤退。陆军未做追击,向北派出一支分队,与2师主力建立联系。

退潮的时候,伯伦希尔、休伯利安两舰触礁,凌卫号、克罗托号战列舰搁浅在沙滩上,每次退潮舰队都要面临这种麻烦,越向上游越狼狈。

护卫舰逼近广州城外最后的炮台。

海珠、海印两座炮台建在礁石上,各配备40门大炮,其中不乏重型火炮,那几乎是珠江上不沉的2艘战列舰。

海珠、海印石孤立于珠江水面,整个岩石岛礁被三合土和岩石构筑的城墙环绕,岛外还有战列舰难以逾越浅滩和礁石,如果用武力攻击,将会是比较大的麻烦。

守序举起望远镜等待着,夜间,炮台内爆发了一阵战斗的火光,很快就平息了,天亮后,两炮台降旗,易帜。

第42章 攻城

凌卫号。

桨帆船们利用一次潮水将战舰拖出泥滩,水手们解开拖曳的绳索,潜水员潜入船底,查看搁浅造成的损伤。泥滩刮掉了一部分船底防蛀的涂层,损失轻微。

舰队水兵登陆,占领珠江主航道南岸的河南岛(海珠区),依托几处村镇,建立临时锚地和物资储备营地。

伯伦希尔和休伯利安两艘巡洋舰以触礁中创为代价,支援陆战队攻陷猎德炮台,两艘战舰暂时失去战斗力,退出战列,靠岸维修。

陆战队可以独自占领敌军炮台,但损失一定不会小,守序宁可拼着战舰受伤去减少士兵伤亡,几大块船板与士兵的生命比起来,根本不是个问题。

参谋们在旗舰甲板上跑上跑下,或是通过信号旗,或是通过传令兵,将命令传递到各个部队。

兰钦怀着有些忐忑的心理,登上了凌卫号。

值日官客气地将依然身穿鞑靼官服的兰钦引到船尾的司令舱。

复杂的情绪在见到守序的那一刻全浮上心头,泪水从兰钦眼中喷涌而出。

守序亲手递给他一杯清茶,温语道:“东流县一别,转眼已是16年,辛苦了。”

兰钦擦了擦眼泪,笑着道:“当初我是真没想到需要忍16年,如果早知道这样,我就与周鹿卿一起去台北了。”

顺治朝汉人做官十分凶险,各种结党案层出不穷,东林和阉党余孽,北人与南人党,御史科道,一批批被逮拿下狱,其实都是满洲贵族打压汉官的政治手段,罗织罪名穷治其罪,无聊得很,不过是给满洲统治打下基调。

兰钦在历次运动中明哲保身,实属不易,他在鞑靼人朝廷中的门路是钱谦益给引荐的漕运总督蔡士英。

老钱在江南到处联络绿营,如张天禄、马进宝等部,都有首鼠两端的观望之举。钱谦益与孙可望、李定国、郑成功有比较固定的联系,这些事几乎是半公开的,老钱自己在监狱中写的诗也不避讳,全靠柳如是在监狱外转圜,有蔡士英、马国柱、佟国器等汉军旗封疆大吏遮掩,不然他早就完蛋了。

南洋与很多鞑靼上层人士有商业往来,但那些都是彼此心知肚明的生意,官场上只有通过钱谦益等人帮忙才能打入一些基层官位。

兰钦在敌营16年,于波谲云诡的顺治朝中做到广州海防同知,这其中的艰辛与凶险处,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守序捧上一套明朝四品官服,带着歉意道:“接下来有什么打算?请原谅,由于关系到人事平衡问题,我不能马上给你太高的官,职位你可以随便挑,中书省、六部或是外放,都可以。不要着急,位置多的是,很快你就会追上周鹿卿。”

兰钦摇摇头,“我不习惯中央的衙门,如果可以,我还是想与手下这帮兄弟们在一起。”

“当然可以,你想去哪里任职?”

兰钦转着茶杯,“广州克复就在眼前,想必很快就会进军周边省份,我想去赣州。”

守序犹豫着道:“赣州是岭北重镇,南北交通要道,恐怕会比较危险。”

“过去的16年,我每天都在危险中度过。”兰钦的眼神非常坚定,语气却又十分淡然。

守序心头一软,“我答应你。”他转身走到桌边,刷刷写下手令。

“拿着去找联勤部,他们会给你1000杆步枪,先让你的兵熟悉武器,赣州的事,我们打下广州后再详谈。”

兰钦接过手令,“广州离徽州很远,但没有人可以挡住我回家的路。”

“肯定的。”

守序与兰钦握手,一路将他送出战舰。

兰钦的部队交出海珠、海印两炮台后,在江南岸集结改编。

江北,外围战斗进入到最后的阶段。

陈上川指挥由轻型战舰和辅助战船编成的珠江舰队向西攻击前进,陆战队配属给珠江舰队,目标是广州城西面,控扼西江、北江和九江口的重镇三水县。

对广州的具体攻击由第2师组成的攻城司令部指挥,6团负责北门, 7团和8团在广州城东集结。

没有隐藏主攻方向的必要,实际上也不可能隐瞒。

独立重炮营的8门24磅炮,8门10寸重臼炮在战俘拖曳下,缓缓向城东开进,拖曳大炮极其费力,动作那么大,城上的鞑靼人只要不瞎,就知道联军会主打东城。

广州西面和南面是珠江,这两个方向由舰队水兵负责警戒城门,敌军彻底失去珠江控制权,水面是联军最好的战线。

东城外的城下街区燃起熊熊烈火,鞑靼人在清理射界。

火中有许多人影挣扎,嚎哭声直抵天际,显然,鞑靼人在放火前并未撤完其中的百姓。

第7团有1个营全由广州撤退的子弟组建,熟悉的乡音让士兵们难以忍受,一次自发的进攻随即展开了。

其他的几个营不会让战友独自发起进攻,很快,整个第4旅都卷入了战斗。

鞑靼人在城墙上居高临下射击,惊心动魄的炮声和猛烈互射的枪声震天动地。

第8团在团长指挥下,以密集的营横队在450米外向城头曲射,那是他们从琼州旅学到的招数,但用在这里却未必合适。城墙上的面积很小,不知道有多少子弹可以落在目标区,想来一定很少。

线膛枪效果更好,一个猎兵连的连长昂首站立在战线中央,举枪向城上射击,敌军打过来的炮弹没有让他移动一丝一毫。

连里的士兵帮连长装填,他一连开了12枪。守序移动望远镜,一整个城防炮的炮位都被那个连长打空了。

没有攻城重炮兵的掩护,这次步兵自发攻击显然是没有结果的。

敌军有城垛依托,火绳枪打的得心应手。士兵们只能在城下与敌军对射,解救一些被火的百姓。

菲尔霍夫适时介入,中止了这次进攻。士兵们听到停战的号音,有些丧气。

守序对副官道:“记住那个猎兵连长,广州攻击的第一枚骑士勋章是他的。”

攻城战是枯燥的,工兵押着战俘修筑炮垒,挖掘堑壕和平行壕。

广州城内的鞑靼人依然有相当的战斗力,他们在白天的攻击全被打退,从这天开始,改为夜袭。重金招募的勇士各自趁手的兵器縋城而下,向城外发起反击,有些俘虏趁机作乱,毁坏了许多工事。

菲尔霍夫怒极了,在城外竖起刑架,当场绞死了100名战俘,其中有不少是倒霉的背锅侠。尸体挂在木架上,在风中荡着秋千。

联军继续修筑工事,炮兵建筑了4座炮垒。其中两座正对大东门的炮垒属于攻城重炮营,炮兵阵地原先是广州鞑靼军的东校场,地面平坦坚硬,便于重炮放列。

接着,工兵沿着开辟出的堑壕,逼近护城河,随后着手建筑大平行壕,以掩护围攻军队的机动行动。

最先完成放列的2个野战炮连向城头射击,掩护工兵掘进。2天后,大东门陆续有6门城防大炮被打哑,随后攻城炮开始射击。

12磅和24磅炮直射墙体,轻易粉碎了包住墙体的城砖,深深楔入里面的夯土层。

就连城墙下部的条石城基都挡不住24磅铁球直击,开始的两天,炮击效果不显著,随着条石逐一粉碎,效果慢慢显露出来,炮弹剥开坚硬的外壳,露出里面稚嫩的土层。

10寸臼炮重3吨,发射的炮弹重50斤,每一枚炮弹都能把几个鞑靼兵炸上天。炮兵打得很出色,隆隆的炮声昼夜不停,迫使敌人多次用新炮来调换被打坏了的大炮,城楼当天就垮了,压死了不少人。

6磅炮射击对城墙主体的效果一般,主要用于射击城垛,摧毁敌军的掩体。

72小时后,大东门那10余米高的墙体在城内一片惊呼中垮塌了,烟尘冲天而起。联军和从周围各地跑来的,散布在高地上的旁观百姓,都发出欢呼声。

一个工兵军官前往缺口侦察,受到几名布置在城墙边敌军射手的攻击,7团当即派一排人去驱逐敌兵,并掩护工兵连去清扫缺口附近地区。

广州城墙的土方量实在是不小,即便是垮下的废墟依然是步兵难以逾越的障碍。

步兵发起了一次试探性攻击,鞑靼人拼命扔下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封闭被轰开的缺口。

城墙上依然布满守兵,他们的射击对攻击的步兵队列造成相当的麻烦。

菲尔霍夫撤回这次试探性进攻,炮兵继续轰击,扩大城墙缺口。

第43章 换船

凌晨,夜深人静,月亮躲进乌云里,地上只有一片微光。

200名来复枪手,静悄悄地伏身在广州城下。

被火焚毁的街道废墟为士兵提供了的掩护,士兵在残垣断壁间默默等待着。

近在咫尺的广州城墙有11米高,浓重的黑影如同一只择人而噬的巨兽。

猎兵连长郑允中摸了摸挂在领口的骑士勋章,眼神中有一丝焦虑。前方不远,战斗工兵连的60名工兵和配属的30名掷弹兵分为三组,在城墙下打洞。

声音终于还是惊动了疲惫的守军,城墙上鸟铳的枪口焰很快亮成一片。

200名士兵随即向城头还击,掩护作业中的工兵,这样的夜晚,两军滑膛枪命中率都很差。

城防炮是对步兵的主要威胁,炮口焰在黑暗中是如此显眼,线膛枪手以小队齐射敌军炮位,干扰敌军瞄准。

工兵应当感谢炮兵在白天的炮击中摧毁了爆破地点两侧的城墙马面,这让敌军无法对缺口部分形成交叉火力,而鸟铳和城防炮很难击中紧贴城墙根的工兵。

鞑靼人从城墙上投下许多杂物,包括炸弹、炮弹、装了药的榴弹、盛沥青的大桶、滚木擂石,随后扔下的火把点燃了沥青,城墙根下烧起一片火光,郑允中心头一紧。

作业的工兵只得离开战位,贴着城墙根跑到敌军火力覆盖的地方,最后在步兵掩护下撤回护城河对岸。

炮兵随即接管战场,臼炮和攻城重炮的慢速射击一直持续到天亮。

像这样的掘进已经持续了3个晚上,在炮兵和步兵掩护下,工兵断断续续打好了数处坑道。

爆破在后一个晚上进行,大东门下的火药包炸了,给广州城放了个大礼包。

这些火药多数来自缴获的鞑靼劣质产品,也许是因为这个原因,爆炸结果没有完全实现战斗工兵的期望。

通向广州城的古老建筑物妨碍了工兵,瓮城只有一半被炸倒,另一半仅受到震动,好象是被刺刀辟成两断一般。

守在城上的百余名鞑靼士兵,四门大炮和准备用来保卫缺口的全部物资,倒是被抛洒得四处都是。

强攻随即展开,舟桥工兵在护城河上快速搭建了2座浮桥,2个营分成几路纵队拉开间隔,跑步前进。

24磅炮继续向瓮城射击,终于彻底摧毁了那段城墙。

步兵顺着废墟爬上城墙,占领广州城墙上一个极其重要的据点,进城的通道打开了。

可是鞑靼人依然坚守在城墙突破口的肩部,并且在倒塌的城墙后面修筑了内部的防御墙,尽管是匆匆修筑的新墙,但对只有步枪的士兵来说也是难以逾越的障碍。

当天的攻城暂停,陆军被迫在占领的地段修建炮垒,等待炮兵运动到位以轰击这道内部防御墙。

强攻城墙始终是个麻烦事,原位面英夷技术上吊打鞑靼人,可面对千余八旗兵守卫的镇江城依然付出了170多人的伤亡。

此时的广州城就更难搞了。

鞑靼人抵抗很激烈,自广州开始攻城以来,陆军在战斗中陆续伤亡了300多人,大大超过了此前的所有战斗,而战果不过是刚刚打开的突破口。

即便突破鞑靼人的临时工事,巷战看上去也是不可避免的,伤亡数字还会进一步扩大,这让联邦的指挥官们心头蒙上一层阴影。

为减少士兵伤亡,守序考虑再三,同意与某些人继续接触。

广州新城,被炮击的是旧城,新城暂且完好,与每日挨轰的旧城比起来,新城堪称冰火两重天。

平南王藩下梅勒额真班际盛镇守在小南门城楼。

头戴圆檐暖帽,身披棉甲的10名护兵牢牢护住了主子的居室。

室内只有沈上达与班际盛两人,广州冬季的夜晚并不冷,屋内却仍然生着火盆,无它,享受而已。

大限将至,班际盛枯坐在桌前,长吁短叹,忧心忡忡。

绝望的心态正在广州城内每个角落蔓延,如同毒药般,侵蚀着军心士气。

沈上达带了一坛好酒,与班际盛对饮,此时此刻,酒精是最好的东西。

“沈公,岛夷船坚炮利,这才几天功夫,就已经破了城墙。城内能战的兵丁虽有近万,可士气已经跌到谷底,实在是难啊。”

“援兵何时能到?”

“郭虎那王八蛋在新宁投降了,前线一万五千军队,撤到新会被明军黏上,再难前进一步。”

“徐成功手上还有不少马队,怎么就撤不出来了?”

班际盛闷下一大口酒,“李来亨的马队这几年越打越强,徐成功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肇庆的李栖凤和沈永兴呢?”

“沈藩不可能全力救助我们,李栖凤手上的兵根本就不经用。”

“那朝廷?我们报急的折子应该已经到了北京。”

“沈公,就算朝廷立马抽调禁旅南下,赶到广州至少也还得1个月,你觉得我们还能撑住1个月吗?”

沈上达一笑,“近万失去战心的兵撒在广州城墙上,能集中到缺口的又有几人。贤侄,不要说1个月,依我看,恐怕守10天都难。”

班际盛从小跟父亲打仗,战斗经验很丰富,没反驳沈上达的言论,当前的战局,说还能守住广州是自欺欺人。

“管他还能守几天,尽人事,知天命,大不了与这广州城同殉。”

沈上达目光炯炯,“贤侄,如果还有一条路,你走不走呢?”

“什么路?”

“开城。”

班际盛浑身打了个激灵,沈上达与岛夷有密切往来,城内的人都知道。这次如果不是沈家捐出全部家产助军,恐怕他沈家性命都有危险。

“沈公还有门路?”

“当然。”

“岛夷什么条件?”

“帐下兵丁赦免,保留财产,可去南洋做一富家翁。”

“岛夷可信吗?”

“岛夷的信誉要看和谁比,实话告诉你,我在南洋还有一些产业,岛夷未动分毫,比起满人可强太多了。”

“可是朝廷待我父子不薄啊……”

“你难道忘了当初在大东沟一战后,你父亲差点被奴酋杀了?”沈上达冷笑一声,“再说,你的那点功劳比得上孙可望吗?云南刚刚平定,朝廷就开始打压孙可望,卸磨杀驴,他那个义王没几天好日子过了。你很清楚,不仅是孙可望,此前给朝廷效力的人,很多都已经不在,立有战功的将领说杀就杀,全忘记了当初的承诺。”

“本藩可不同,本藩有海上来投之功。”

“贤侄,岛夷的大统制曾经对我说,天下的财富就这么多,我们拿得多了,满人拿的就少了。满人可是国本,朝廷会亏待他们自己吗?一旦战事消停,刀枪入库马放南山,军队没了利用价值,满人先收拾的是绿营,接下来就是我们,然后是汉军旗,谁让我们不是国族呢?”

“沈公,我若是开城,老王爷怎么办?”

“如果我告诉你,与岛夷联络,正是老王爷的密示呢?”

“啊?”

“孔有德当初在桂林也想投降,可惜动作慢了,满门就逃出来一个女儿,老王爷不想重蹈覆辙。”

班际盛都快惊掉了下巴,“老王爷在汉奸名单上可是位列前五,岛夷同意赦免了?”

沈上达摇摇头,“岛夷不同意赦免老王爷。”

“那怎么行!”

“但岛夷说,看在尚氏在东江殉国诸人份上,可以保全尚氏家族。”

沈上达脸上的表情很悲戚,说话的语气却不见哀伤。

“老王爷同意了?”

“是的。”

“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

沈上达端起酒杯,“尚家有四个子侄在北京,如果老王爷公开降了,北京的质子恐怕会惨遭凌迟的酷刑。”

“耿藩怎么办?耿继茂还在东城上督战。”

“都什么时候了,先顾好自己吧。”

班际盛沉默了好一会,“城上还有耿藩和江西绿营,若要开门,我得预先布置。”

“岛夷只给3天时间,你得抓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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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可喜也许并非像清朝记录那样忠心。见细谷良夫,《三藩之乱颁布之后—耿精忠与尚之信》

第44章 破城

大东门附近的战况越来越激烈,督战的耿继茂一再抽调新城驻军增援。

新城守军只剩下靖藩副都统江元勋、平藩副都统班际盛。沈上达和班际盛等待已久的机会终于来了,凌晨时分,200平藩兵在胳膊捆上白布,偷袭东小门。

城外,陆军第6团1000名步兵,600名舰队水兵在大平行壕里席地而坐。

月光洒满了大地,在经历多次战斗之后,士兵们的脸上已不见紧张。

第3旅的旅长虞士恢把望远镜架在副官的肩膀上,这样他左手就能控制望远镜,不影响用右手抽烟。

东小门矮小的城楼上点起6盏灯笼,那是预定的信号,接着,城门大开。

虞士恢几下掐灭烟斗,“该我们上了。”

“全体都有,起立!”

步兵与水兵的联合攻击部队在战壕中列队。

“跑步前进。”

攻城部队跃出战壕,分成几个纵队向护城河开进。

海军的舢板船队同样接到信号,50艘大舢板驶入护城河,一波即将攻城部队输送过河。

广州东翼城上的城防炮射击了,虞士恢向左看去,两朵炮口焰一闪而过。

这点阻击火力挡不住入城的军队,很快,虞士恢看到鲜红的军旗在东小门城头升起。

旗帜在火光中迎风招展,宣告城门易手,阵地沉默了片刻,紧接着爆发出一阵又一阵的欢呼声。

在战线后,以纵队待命的第二梯队和炮兵点起火把,向前进军。整齐的步伐和高亢的歌声就像首都的那次火把游行。

入城部队在合作者的引导下,迅速占领旧城小南门城楼,然后沿城墙向两翼发展,并未着急进入旧城城区。

旧城中的鞑靼军主力被这背后的一击打蒙了,城楼一座接着一座易手,绿营兵们脱掉号服,逃进街巷中。

乱兵在城内四处放火,打劫富户和官户,广州这座千年古城又陷入一次浩劫。

到天亮时,联军已经占领除镇海楼要塞以外的所有城楼。

守序搭乘舢板,在新城南面的怀远驿登陆,舢板尚未靠稳岸边,守序撑住船板,跳到岸上。

元首回来了。

数十个早已准备的好画师用碳素笔速记下一个个素材,那是他们创作大型油画的基础。

靖海门前,守序微怔了片刻,眼前的广州城与十年前的区别不大,当年大撤退的一幕幕情景仿佛就在昨天。当年羽凤麒和200名士兵为掩护军民撤退,在此地坚守到最后一人,羽凤麒倒下的画面,至今仍定格在守序的脑海中。

炮兵鸣响礼炮,城墙上的士兵高高举起步枪,向着守序和他的逆戟鲸纹章旗山呼万岁!

配合作战的明军军官被万岁声震惊了,但很快,他们也加入了这集体的狂欢中。

沈上达、班际盛押着被捆起来的江元勋,趴跪在城门外侧,迎接岛夷的大元首。

“起来吧,我不喜欢官员们下跪。”

“是,相国。”

地上的江元勋犹自大骂不休,不过他没骂守序,全在骂班际盛和沈上达两个朝廷的叛徒,让两人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太聒噪了,守序摆摆手,“拉出去枪毙。”

两名掷弹兵左右架起江元勋,拖走了。

守序道:“你是班志富的儿子?”

班际盛低头道:“是的,大人。”

“解放广州,你有功劳。我给你2500个名额,你自去选人,连带家属全部赦免。”

随班际盛反正的士兵大约有千余人,守序多给了一些名额,让他去操作。

班际盛连忙跪下谢恩。

“我说了,不喜欢官员下跪。你先干一个副总兵,把仗打好了,你能获得的爵位一定比鞑靼人给你的高。”

“沈老板。”守序看着沈上达,微笑道:“你是愿意做官,还是继续做生意?”

“我不做官了,联邦的领土那么大,我想到处看看。”

沈上达对守序的性格更熟悉,他直接说出了想法。

守序伸出右手,“在我们的国家,你是一个自由的商人,不再是别人的奴才。”

守序向前走了几步。

反正的官兵胳膊上系着白布,穿着各式各样的鞑靼号服,在如狼似虎的联邦陆军士兵映衬下,显得有些自惭形秽。

守序挥舞着权杖,“士兵们,欢迎你们加入伟大的卫国战争。不管你们以前都做过什么事,从今天开始一笔勾销了。士兵们,挺起你们的腰板,从现在这刻起,你们不再是汉奸叛逆,而是光荣的中国陆军中的一员。”

班际盛的士兵学着周围明军的样子向守序山呼万岁。

“现在,拿起你们的武器,杀死新城中的鞑靼人和汉奸,把你们的家属解放出来!”

守序几句话撩动了反正官兵的士气,由这些士兵带路,向旧城最后的总攻展开。

残余的满兵直向联军的刺刀冲上来,镇海楼附近的战斗最为激烈,甚至有满兵将联军士兵抱住,一起跳出城墙同归于尽。还有一两次,满军士兵在被刺刀刺伤以前,居然能够把联军士兵摔下城墙去。有些满兵肌肉很发达,穿上宽阔制服时,看上去更加强健。他们在和联军用大刀搏斗或作短兵相接的肉搏战时,总是不畏缩的,也能同刺刀兵打几个回合。城墙上的阵地很狭窄,陆军无法予以侧击,除非另派一支部队攻其后方,否则满军很可能将阵地保持一个更长的时间。

菲尔霍夫见镇海楼实在难打,便暂停攻击,只是从4面围住那座高耸的要塞,用12磅炮和城楼对射。

入城清剿的突击队,每两个连配属了一门火炮,伴随步兵前进。

清剿的速度并不快,步兵们一个街区接一个街区,用大炮开道,扫荡最后的抵抗。

街区的居民全被清理出,沿着各条大道押到城外。

旧城是政府区,这里的人全是鞑靼官府的成员或是他们之下的寄生生物。

报复是没有仁慈的,除了反正官兵及其家属,其余所有人都会遭遇应有的惩处。

男人的被捆起双手,一串一串押到城外,年轻妇女另立一营,她们是赏给士兵的战利品。

缴获的白银、丝绸直接充抵军费,其余的多数奢侈品则会用于拍卖。

效率极高的联邦商人不愿浪费时间,他们在怀远驿广交会的会场摆开盛大的宴席,城内的女人、男人和物资一串串拉到会场上,在此起彼伏的叫价声中落入主人的口袋。

巷战仍在继续,满兵自知绝无幸理,拼命进行最后的抵抗,他们趴在临时的工事后面,射箭放枪。联军分成两队,从正面和侧面向满军冲去,每个敌军都奋不顾身地抗战,往往必须进行肉搏战才把他们击垮。

此后,城内发生大规模的自杀殉难,规模之大,甚至让人有些毛骨悚然,不寒而慄。

有些敌军官兵拼命保护住宅的大门,有的则在房屋里边,从容不迫地割断妇女的咽喉,把儿女勒死,或是抛进井里。有一个鞑靼军官把他的妻子拖到井口上,用一把生锈的刀子要把妻子的喉管割断,而且就在那口井里,他已把所有的孩子抛进去了。

到处是妇女的尸体。

有些地方,鞑靼人愤怒地从躲藏的地方冲出来,手中拿着大刀,碰到谁,就和谁打。广州城陷于恐怖混乱状态中,在有组织的抵抗停止以后,依然有零星的战斗发生。

尚可喜在府中自杀,尚家满门数千人,除了少数自愿留下的奴仆和有孩子的妾室,其余人全部装船运往澳洲。

耿继茂在镇海楼打光了他最后的弹药,点火自焚。

熊熊的火焰一直烧了三天,冲天而起的黑烟告诉广东全省,广州易手了。

第45章 中场休息

广州是中国最富庶的城市。

广州是中国最重要的商业城市之一,但广州的富庶远不止商业。

广东本地赋税当然大部分消耗在广州,此外,鞑靼朝廷在顺治16年前每年需要在广东开支350万以上的军饷,自雷州反攻开始以来,广东军费更突破了500万两。

如此大额的军费支出有相当多一部分沉淀在广州城内。联军攻克广州后,各种途径所获现银高达1000万两,仅平、靖二王府就搜出价值300万两白银的财物。

平、靖二藩在投降后的待遇迥异,尚氏家族保全了大部分人的性命和人身自由,耿氏家族则被彻底清算,罪大恶极的被公开处决,其余押送矿山,女性分配各军。

在广州新、旧城及新安、东莞两县俘虏的其余20余万人口,除去反正起义的敌军和家属,大部分被运到南洋。

部分明朝官员高声抗议掠卖人口的行为,守序懒得搭理他们。广东其实不能自给主粮,广州更是消费型城市,留着城内人口只会消耗运力。

在广州新城内的普通士绅和商人,守序网开一面,允许赎身,有钱就放人。

这种一切向钱看的行为让许多心向大明的本地士绅捶胸顿足,痛不欲生,连连高呼蛮夷。

守序对此只是一笑了之。

初始阶段实际一点比较好,调子不宜起太高。

降低普遍预期,这样才能一路走强,从胜利走向胜利吗。

联军兵力暂时不能覆盖广东全省,鞑靼人北方主力在南下途中,未来战场肯定在广东省内,如果那些联军无法覆盖的地方群起响应起义了,肯定会遭遇鞑靼人的血腥报复。

既然介入大陆战局,那就意味着背负了一份责任,守序想尽力避免无辜百姓遭遇屠城。

一般来说,省城的重要性在于人。广州集中了全省的上层精英,只要控制省城,通过千丝万缕的人际和商业网络,很多地方就能传檄而定。

但守序以为,百姓和城池是资源也是包袱,在决战之前,守序想保留更多的机动兵力,减少在防线上的消耗,所以这部分人力资源对守序的重要性就大大降低了。

广州之战牵动了全国战局。

鞑靼人打鸡血搜刮的军费支出大约在4000至4500万两之间,全国无决战战事的省份,军费开支一共大约是2500万两。

禁旅八旗额外需要500万。

鞑靼人的机动军费大约是1500至2000万,这是他们发动进攻作战的凭仗。

战地大约是80至150两军费供应一名士兵,这些机动军费大部分给了云南、两广和福建。

去年吴三桂和八旗兵向缅甸的军事行动消耗了1000多万两,广东占去剩下的500万。

联军在广州的大反攻,逼迫鞑靼人将主要军费转移到两广战场,这直接挽救了在金三角地区休整的明军残部。

吴三桂兵力非常雄厚,北京给他的军费,只够吴藩53个佐领1万多藩下兵,4镇绿营、10营新附军共5万兵,及贵州提督李本深部的日常军费开销,应付李定国可能的反攻都力有不逮,更不要说抽调去其他战场了。

至少吴三桂本人是如此声称的。

鞑靼朝廷原本命令吴三桂裁军,将绿营兵从5万裁撤至2.4万,可广州战后,裁军被紧急叫停,北京只是削减了军费,不再强行要求吴三桂裁军。

守序看着西南的报告冷笑一声,事情诡异之处有点明显。

广西鞑军得到广州之战的消息,立即撒丫子,全线撤走,退至南宁、横州、贵县、浔州、藤县、梧州,沿西江一线布防。

东南明军有台北旅增援,与江南省、浙江省绿营打得天昏地暗,浙江战场暂时处于胶着状态。

山东、辽东变化不大。

夔门一带出了大事。

以刘体纯、袁宗第、郝摇旗、塔天宝、马腾云为首的闯营,贺珍、王光兴为首的明军联合作战。

闯营、明军的联军在山中修养生息数年,恢复了进攻能力,他们向湖北、四川大规模出击,其中二只虎刘体纯的战斗力最为强悍。夔门的军队甚至一度攻下襄阳雄城。

鞑靼人被迫组织大军,以四川总督李国英为主帅,抽调湖广提督董学礼、陕西提督王一正、河北镇总兵鲍照,三省合兵共3万围剿夔门,鞑靼人进展相当不顺,经常吃败仗,只得靠海量的物资去堆。

广东主战场,守序以杨羹卿练军第3镇替换陆战队,陆战队回防广州城。

兰钦的部队招募新兵,吸收部分俘虏,扩编到2500人,按南洋标准换装、整训。

稳住广州后,各部按计划向外出击。

海军编成由陈上川指挥的珠江分舰队,与明军陈奇策的西江水师配合,汪汇支的海盗大部分都编进了珠江分舰队,杨彦迪的部队则编成东江水师。

联军战线后方被隔开的顺德、香山、新宁三县全部投降,无法逃向肇庆的各路溃兵涌进了新会县,敌军总人数约有2万。

菲尔霍夫率一个加强团级支队配属明军向西南进攻,统一指挥所有盟军,将徐成功部团团包围在新会县。

这次的新会围城与定国那次绝然不同,徐成功背后没有援军。

菲尔霍夫指挥下,有全南洋装备的电白团,新式军队超过一个旅。此外,新会城下有漠阳四将等部5000明军,李来亨的5000闯营,新近反正的郭虎部近3000人。在新安、顺德、香山等地投降的2000多绿营兵也被打散分别加强给新会城下的几部明军。

联军总兵力2.5万,菲尔霍夫带了2个骑兵团,加上李来亨的马队和配属电白团的古晋猎骑兵团,骑兵占了绝对优势,逼迫敌军只得龟缩在县城和大营中。

西北面的敌军主力放弃高明等县,纷纷后退,集中在肇庆府城下。

杨羹卿的部队守御三水县,与李栖凤、沈永兴的近2万军对峙。这个方向上,还有位于山区的李明忠、先启玉等万余明军。

鞑靼人用了很多军队驻守在肇庆以上的西江沿线,确保后路粮道,他们之前无力给广州解围,此时战战兢兢地守在肇庆城中。

东线,虞士恢率一个旅级支队,配属盟军有金士英练军第1镇、班际盛的2500兵、王兴、萧国隆的4000明军,在杨彦迪指挥的东江水师支援下,总兵力近2万,向东打,目标是潮州惠州和闽南漳泉二府的靼军。

在联邦支持下,郑成功去年打退了福建鞑靼人对厦门的大规模攻击,兵力重新恢复到近3万。

守序向郑成功承诺,漳、泉、潮、汀四府由其世袭。

郑成功当年与鞑靼人谈判的是索要漳泉潮惠四府,守序将惠州换成汀州,郑成功接受了。

郑藩放弃宁靖王监国,归属到海南的大旗下。

联军从东江正面压迫潮惠的鞑军,郑藩近2万人在潮州登陆,鞑靼人在这个方向的广东军队不堪一击,惠州很快解放,潮州全靠陆续增援来的3万多福建八旗、绿营兵才堪堪顶住。

总的来看,在新占领区,联军以肇庆下游西江至惠州的东江水运为主要生命线,各支流为次要生命线,兵力集中在水运干线附近,对广大内地并未实施占领。

不过这些地区也不能轻易放过,通常的处理方式是,陆军或者明军几百人开抵城下,架起大炮轰一天,消灭敢于反抗的民团练勇,然后索要赎城费,粮食丝绸瓷器女人可以充抵白银。

有的知县和士绅哭爹喊娘要投降,在广大的非战术要地,都被恶狠狠的士兵用刺刀赶回去,联军很讲道理的,不要城,只要钱。

这些城市交完钱后,依然挂着鞑靼旗,由留着辫子的知县知州统治。在某些县,士绅和官员割辫子太快,眼巴巴看着联军大摇大摆撤走,最后不得不买条假辫子接回去。

联军一系列刷新下限的行为再次颠覆了士林间的认知。

各地官员疯狂向两广总督报告,向北京上题本,岛夷无耻程度为三千年未见,各地军民团结一心,打退岛夷入侵的军队,斩首数百至数千不等。

在肇庆坐困愁城的两广总督李栖凤、续顺公沈永兴暗暗在各地报告的数字上又加了倍。

广州之战让北京如丧考妣,接到如雪片般的加急捷报极为高兴。原本李栖凤的处置方案是索拿进京,交部议罪,临时改成了撤职留用,戴罪立功。

各地知县知州绿营守将也加官进爵,最早的那些都拿到一个半个世袭前程。

慢慢地,北京发现不对劲了,如果把广东报捷的斩首数字加起来,守序带到广东的军队快被全歼两遍了,显然不大对。但在目前的形势下,要激励将士用命,给出去的军功不可能回收,鞑靼朝廷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咬牙认了。

守序没在意外间对他那些聒噪的评价,他主要注意力始终都放在敌军野战集团上。

菲尔霍夫搜罗到400门大炮,大部分是缴获的敌军装备,其中有80门5000斤以上的重炮。

广州附近的工坊昼夜不停,融化废铁,生铁锭,制造炮弹。在广州等地缴获的敌军火药多到用不完,菲尔霍夫在新会敞开了打。

一周的时间,多达5万发炮弹砸进徐成功狭小的阵地,再强的军队都扛不住这么轰。

敌军彻底被轰垮了,崩溃的绿营兵砍掉徐成功的脑袋,向联军投降。菲尔霍夫给予俘虏宽大处理,矿山的人力暂时够了,这批俘虏都送往南洋种植园。

接着,菲尔霍夫率主力东进增援潮州,一战打崩4万潮惠、福建鞑军。

联军后江、河湾、古晋3个骑兵团,李来亨和反正的马队一共5000骑全线追击。

追兵漫山遍野,从背后收割只知逃命的敌军,崩溃的鞑军除了少数及时钻进山沟逃命的,其余全部被歼。

联军顺势攻下漳州、泉州,再次获取白银物资共300万。

菲尔霍夫按约定将两府移交给郑藩,顺便将潮州之战缴获的武器和绿营俘虏全给他,郑藩得以快速扩军。

随后,联军主力撤回广州休整。李来亨则班师廉州,增援广西战场。

守序任命连城壁为参知政事总督江西,率漠阳四将、先启玉、郭虎等部明军共1.2万人沿北江一线展开。

兰钦为南赣兵备道,率本部及班际盛、高进库等7000兵攻打赣州。

除了投靠较早的先启玉部,其余反正军的可靠性和战斗力都有点问题,守序不想留在广州增加不确定性,放到粤北和江西更稳妥。

这些军队的家属大部分送到海南,让他们在江西抢钱抢粮算是最大程度发挥战斗力。

如今的赣州不比当年李成栋北伐时的赣州。

江西绿营几次增援广东战场,主力被歼灭了2遍,各镇协营留守的尽是些老弱病残和油条兵,战斗力低下,守御很空虚。

江西实现和平有10年了,生产力恢复了许多,成为鞑靼人产粮的大省,本地征粮的难度不大。

兰钦轻松拿下赣州城,随后他以本部和最可靠的部队4000人守赣州府城,架起百余门重炮,拼命搜刮粮食,储备了足够军队使用两年的物资。

1662年4月,鞑靼人三路大军南下。

鞑靼定远平寇大将军,和硕安亲王岳乐开抵广西梧州府。

安远靖寇大将军,镶白旗旗主多罗信郡王多尼开抵福建兴化府。

靖远定寇大将军,镶红旗旗主多罗平郡王罗可铎开抵江西南昌。

中场休息结束。

第46章 郑成功

潮州,南澳岛近海,延平藩防区。

古晋号巡洋舰停泊于南澳岛北,这艘平甲板的千吨巡洋舰拥有32门12磅青铜舰炮,舰体修长,金黄色的外壳和流线型的身躯造就战舰独特的华丽古朴的美感。

她是联邦最新一级巡洋舰,战列舰之外,亚洲海面的佼佼者。

守序离开广州,到南澳来,是会见一个英雄。

延平藩主,国姓成功。

当守序见到慕名已久的英雄人物时,竟然有些遗憾之意。

鞑靼人大举进攻缅甸,李定国和白文选只得撤出缅北。白文选手下一支主力部队原是贺九仪的部下,那支兵不愿再接受李定国指挥,裹挟着白文选,向吴三桂投降。

定国的残兵最后只得南撤景线,在金三角一带修整。

守序原本有心邀请定国北上,与郑成功三人一起商讨后续的战略发展。可惜路途实在遥远,定国身体抱恙,只能等下次机会了。

此刻在古晋号司令舱内的,只有守序与郑成功两人。

郑成功是个完美主义的军事领袖,冷酷无情,极有原则,无论是多大的功臣,只要触犯了他的法律,下场都不会好。

这种近似严苛的处事原则塑造了郑成功令人敬畏的个人形象,帮助郑藩维系了团队,却也逼反了如黄梧等数位重要将领。

郑成功果敢的性格和极强的报复欲没有体现在外表上,守序、定国、成功三人中,守序的年纪比定国大几个月,郑成功最年轻。

38岁的延平藩主相貌儒雅,皮肤白皙,身材匀称,如果不穿盔甲,甚至看上去就像一个儒生。

只是如同狮吼一般的说话语气和敏捷的动作,显示出他是一位经常身先士卒的大军统帅。

郑成功刚经历了他人生最大的一场惨败,在短短2年内,又经历了人生中最大的一次胜利。

现在延平藩有了潮州府和漳、泉二府沿海州县的人力、地盘补充,在潮州缴获了数万鞑军的武器装备。郑氏家族在闽南和潮州实在根深蒂固,有钱后竖起招兵旗,扩充速度很快,郑成功的实力迅速恢复,他现在的兵力超过4万了,与全盛时期相比也只差一线。

守序给郑成功倒了杯酒,“恭喜贵藩斩杀黄梧,藩主终于消了心头大恨。”

郑成功笑着向守序表达谢意。

海澄是郑成功视为河内、关中的核心根据地,要塞不到2000官兵配备大小火铳3000余,城中储备粮食、白银数百万,港口挖到城墙下。

郑成功曾凭借海澄击败金砺的八旗兵,取得大捷。如此坚固的要塞毁于内部,黄梧向鞑靼人开城,不过他也没得到好处,很快即被剥夺兵权,得到一个海澄公的空头爵位,没有俸禄没有田地,饭都吃不上,后来苦求八旗主子,给了一个月30两的薪水,还没有禄米,可怜至极。

黄梧的待遇是守序和郑成功都乐意看到的,这无形中避免了一些投降事件。

这次重占漳、泉二府,郑成功抓到黄梧点了天灯,那是郑藩家事,联军未做干涉。

杀黄梧只是小事,重要的是如何粉碎鞑靼南征。

“元首的计划是什么?”

守序铺开地图,“鞑子分兵三路,最强的一路是从湖广南下的安亲王岳乐,这一路有灵渠的水运与后方联系,我将与岳乐决战,只要打垮了岳乐,鞑靼人这次南征就完蛋了。”

郑成功贴近地图看,“在哪里决战?”

守序指着地图上的一个地名,抬头看向郑成功,“肇庆羚羊峡对水运的制约太大,越过肇庆向西进攻有难度,对我方最有力的决战地点应当是广州城下,但那样对广州府百姓会造成很大伤害,所以我把预定战场放在三水县。”

郑成功皱着眉头道:“鞑子分三路进攻,通常应当由我方发起攻击,在相隔甚远的战场将敌军各个击破。”

守序点点头,向郑成功解释。

郑成功说的是面对向心攻击时的内线作战原则,利用内线的机动优势在敌军从战略包围圈发展战役包围圈之前,粉碎敌军的攻势。

但这样做有个问题,联邦陆军战斗力基于庞大的后勤纵列,部队携行辎重只能满足从水运终点至战场的战术运输,战役输送必须靠船,而且最好是可靠的内河航运,而不是受天气决定的海运。海上一场风暴可能会葬送陆地一场战役,郑成功对此有深刻的教训。

广东除了珠江三角洲之外的地区多为山地,地形崎岖,如果把主力放到江西,有梅岭阻隔,没有可靠的水运,守序在广州积蓄的能量将会有相当一部分消耗在路途中,福建也是同理。

包括郑藩在内的外围各部队屏蔽了鞑靼人的有效侦察,少数细作的消息什么传言都有,根本不能作为鞑靼人指挥作战的依据。

多尼和罗可铎很有自知之明,他们吸取当年尼堪的教训,不敢挥军急进,老老实实在大路上一座城一座城地啃骨头。

鞑靼人的三路军队相隔太远,无法即时通信,也就根本无法配合,对岳乐来说,最稳妥的办法就是稳守梧州至肇庆一线,等待多尼和罗可铎进入广东。

因此,守序就需要两路友军拖住多尼和罗可铎,再营造一种岳乐不得不送上门来的氛围。

“你有什么办法?”

“很简单,立新君。”

鞑靼朝廷刚刚以擒杀永历帝昭告天下,此时此刻,他们绝对无法忍受再出现一个明朝皇帝。配合一些辅助手段,比如从前线后撤一段距离,岳乐肯定会前进。

“岳乐不上钩怎么办?”

“那我们有什么损失吗?”

郑成功先是一愣,继而点头道,“没有。”

鞑靼人从全国调兵,多数是北方兵将,对南方的地理气候并不适应,时间对双方是公平的,相持对两国各有利弊。守序不是资源匮乏的明军,他不怕对峙消耗。

郑成功用手指依次点击泉州、漳州、海澄和潮州,“所以,本藩需要守住这四城,挡住多尼。”

多尼是三路鞑军中第二强的一路,郑藩打进攻战不行,但他们火器很多,红夷大炮有5,600门,真要铁心守城,鞑子要打那是很难的。

比如泉州府,府城直接背靠海上生命线,守军没有被围死的后顾之忧。郑成功在泉州环列120门大炮,多尼刚刚开抵城下,有得打。

如果鞑靼人围住泉州不打,那后面还有漳州、海澄两座坚城。

海澄靠海,漳州城大,都很难打。除了守军,郑成功手上还有部队,用船来回机动,光是攻击多尼的补给线,鞑靼人就受不了。

最后还有潮州府,作为郑藩最早占据的大城,潮州已要塞化。

从技术上看,福建这一路,守序无须担心。郑藩只要有抵抗的决心,凭坚城用大炮,多尼很难对广州主战场产生干扰。

“此战后,贵藩领地再加延平府。”

守序已经向郑成功给出了潮、漳、泉、汀四府的诚意,那不是像鞑靼人开的空头支票,而是实打实派出部队帮郑藩打下这些地盘。

守序继续加码,郑成功受封延平郡王,延平府按理也该是他的。

郑成功突然笑了,“本藩了解元首担心什么,请阁下放心,本藩有拼光全部军队的觉悟,绝不会让多尼靠近广东。”

守序向郑成功长身一揖,“成败在此一战,拜托贵藩了。”

郑成功连忙躲开,他收敛笑容还礼:“本藩将亲镇潮州,如果漳泉沦陷,我誓与城共存亡。”

……

郑成功回到座船,水兵拆除跳板,解开缆绳。

守序在艉楼上挥手送别那艘10丈大福船,不知为什么,守序感觉到郑成功最后那句话是认真的。

如今的形势在迅速好转,守序从郑成功的眼神中,从李定国的来信中,都能感觉那股生存的希望。

古晋号收起船锚,调头南下,守序回到广州。

多尼和罗可铎是小孩,安亲王岳乐是鞑靼人硕果仅存的统兵宗王,他也是鞑靼朝廷的首席议政王大臣,这一战,至少决定了半个中国的命运。

时已入夏,频有雨水,并非合适的决战季节。两军都在抓紧时间集结兵力,储备物资。

电白团扩编为旅,陆展的部队划入联邦陆军序列。

重骑兵旅、第1混成旅从雷州出发,沿陆路和内河开抵广州。

琼州旅两个团的后备营扩充成战斗部队,这个旅下辖6个作战营,仍位于雷州待命。

第47章 全局

联军司令部,大沙盘前。

参谋拔掉韶州府和清远卫的明军旗帜,插上鞑靼人的战旗,从湖南经连州开抵北江的满洲正黄旗固山额真伊尔德占领了南至清远,北至韶州这一段北江。

伊尔德是岳乐派出的偏师,占领清远后,他已与西江上的敌军主力建立了稳固的地面联系。但由于三水卡住了两江交汇口,伊尔德身后没有水运,他必须通过连州的羊肠小道或是清远的陆路获得补给。

连城壁退到南雄府,在那里死守,打退鞑靼人数次进攻。明军统帅连城壁在王兴的小寨子中为中国守御海角一片残土达十年之久,意志坚强,决心毋庸置疑。

只要战斗烈度一上去,缺乏水运补给的伊尔德就显示出他的虚弱了,他必须囤积很长时间的物资才有可能发动一场有力的攻城战。

岳乐派出的这支偏师切断了北江,阻隔了广州与粤北明军直接水路联系,如果在以前,这一定会引起明军大崩溃,但现在,由于明军本身也未在中间州县上投入太多兵力,守序欣慰地看到,明军虽然小败不断,主力损失不大,还在坚持。

守序趴在二楼的栏杆上,从这里看下去,沙盘上的变化更加一目了然。

“萧国隆的部队开到哪里了?”

“快到江西了,他们每天都有军报回报。”

“很好,再派人去他的军中,告诉萧国隆。粤北赣南2万5千将士在看着他的部队,一定要打通与赣州的东路联系。”

“是,元首。”

岭北至两广有6条陆路联系,岳乐的部队控制了主干道灵渠与贺州古道,伊尔德控制了湖南宜章与韶州府之间,沿武水而入北江的九泷十八滩和郴州与连州之间的阳山关与湟溪关。

广州必须保住最后一条路,即从惠州出发,经河源、龙川,沿东江上溯至江西定南水、寻邬水,然后在赣州府信丰县进入赣江水系,与赣州相连。

兰钦顶在赣州城,连成壁顶在南雄,位于两军之间的南安等3府7县成为明军的后方,明军虽然被伊尔德和罗可铎南北夹击,不过占领区的面积依然很大,形势不算太坏。只要萧国隆稳住东江,粤北赣南的明军依然有后方支持,这将极大稳固军心。

东江位于福建郑成功与广州联军主力之间,暂时不会遭遇鞑靼人主力攻击,闽西南的绿营被歼灭过一次,早就心胆俱裂,最多派点兵过来袭扰,不会有太大影响。

惠州总兵萧国隆部有5000兵,他是王兴的副将,在敌后山区里与鞑靼人血战里十年,也是不用怀疑他的战斗决心。守序把在广州缴获的绿营装备都发给了各路明军,大大提高明军各部的战斗力,看守交通线这种事,就算萧国隆的部队中有很多新兵,应该也不难做好。

守序捧着茶杯,看向钦廉战区。

“广西的报告到了吗?”

“到了,元首。”

守序接过来打开。

广西的情况不是太好,岳乐大军从灵渠、桂林南下,给广西的定藩部队打了一针鸡血,敌军士气和战斗决心大为增强。

岳乐以满洲正红旗固山额真济席哈挂征南将军印,统一指挥广西所有八旗、定藩兵和绿营兵。

济席哈本人率1.8万兵击破天门关,张时杰的练军第4镇和熊兆佐、周金汤的练军第5镇余部被包围在玉林要塞。线国安从南宁出发,率1万兵破灵山县,包围了李元胤的钦州城。

广西巡抚谢元汴率抚标兵守住博白县,廉州的李来亨派出步兵支援他,明军卡住了南流江大道,济席哈不可能派出主力走小路连续绕过玉林和博白两座要塞进入南流江平原,所以南流江前线的战斗就成为围城战和碎片化的小规模战斗。

明军与鞑靼人在山区打得昏天黑地,济席哈的满兵战斗力确实比明军强,但时间已入盛夏,雨水频繁,弓身开胶,鞑靼人的弓箭技能都废了,两军全靠火枪战斗。这种山区地形下,明军熟悉地理,惯于爬山,小规模野战中并不落下风。练军有些部队购买了少量线膛枪,山区打冷枪的神器,把鞑靼人搞得叫苦不迭。

玉林前线还有一点对明军很有利。

玉林位于山区盆地中心,夏季一旦下大雨,全城和城池周边就会泡水。本来城市泡水对守御不是好事,但谢元汴这些年一直在玉林搞基建,粮仓弹药库都修在火山灰水泥建筑的二楼,本地士兵更是对一楼泡水习以为常,城内有小船沿着街道互相联系。

城外的八旗兵就不行了,一次营地泡水对战斗力和兵力的伤害超过一次大败。弹药失效,粮食长霉,兵丁大面积病倒,每天都有八旗和绿营兵的尸体被扔进南流江里喂鱼。

钦州被包围,李元胤坚壁清野,撤退百姓,明军面对这种局面早有预案,这些年来演练过无数次,比较顺利。

李元胤这几年在钦州拼命挖地球,沿州城至港口修筑了一系列棱堡炮台,背靠海上生命线,李元胤的大炮比围城的线国安还多,定藩部队只能对着钦州干瞪眼。

李来亨的主力在廉州城休整,他不断派出小股部队袭击线国安,迫使敌军始终无法全力攻城。

总的来看,广西虽然局面恶化,但也可以坚持。

以往明军屡战屡败有个关键问题是他们的火药始终比较紧张,各部明军屡屡出现粮食还没吃光,却把火药打光的事。

秋冬季节,鞑靼人可以在整个北中国大面积扫硝,也能从四川获得洞穴硝石,每年使用的火药量达数百万斤,南方气候湿润,明军无法扫硝,总是被敌军火力压制。

这种事在联邦全力介入大陆后已不存在了,联军在广东缴获了1百万斤火药,短期内,所有明军都不必担心火药问题,不就是躲在城墙上,埋伏在山头和老林子里敞开打铳子吗,谁怕谁啊。

守序放下广西的报告。

凭借湿热的天气、复杂的地形、坚固的城墙,数百门大炮,广西明军以后撤为代价,不断在山区和海边消耗鞑靼人的攻击动能。

李来亨的主力骑兵休整待命,琼州混成旅在雷州冷眼旁观,隔着几重战线,鞑靼人似乎还不知道这支部队存在。

守序看向肇庆。

西江主战场,岳乐以议政王大臣杜兰坐镇梧州府,负责全军补给,他本人亲驻肇庆府。

北京抽调了一半旗营兵分三路出征,如果算上各条战线的存量八旗兵,动员率相当高。

岳乐指挥的部队有1万2千八旗兵,3000外藩蒙古兵,3000续顺公藩下兵和3万抽调的各省绿营兵,其中战斗力最强的部队是甘肃提督张勇的西北绿营。

这5万兵在三水至梧州一线展开,主力集结于肇庆,如果算上广西绿营和粤北的伊尔德,岳乐控制的兵力约为9.5万人,人数实在是很多。

岳乐从内地带来很多内河水师兵,在广西大造战船,控制住羚羊峡以上的珠江。

岳乐的兵抵达西江后,西江右岸山区罗定、新兴一线的明军即撤空了百姓,制造了一大片山地无人区,广阔的粤西南山区中,只有军队,没有百姓。与广西一样,明军和武装起来的百姓义兵拿着鸟铳、虎蹲炮、轻型佛朗机在几百公里长的山区战线与鞑靼人对射。

守序不知道山里头到底有多少部队,他只知道发下去足以武装2万人的绿营装备,超过1万杆鸟铳,数百门虎蹲炮、轻型佛朗机,20万斤火药。

八旗兵打到如今这个岁月,进军变得非常谨慎,衡州和磨盘山两战给了他们血的教训,再不像十几年前,几百人即敢深入明军阵地瞎搞。

岳乐本身也是个很持重的统帅,鞑靼人的主力始终未跨过羚羊峡,让守序很不满意。船只辎重顺流过羚羊峡很容易,逆流过羚羊峡得靠拉纤,很麻烦。

守序在攻下广州后当然可以一鼓作气攻下肇庆,但他没有这么做,留着肇庆能给鞑靼人快速克复广州的希望,羚羊峡就是给岳乐留的坑,现在的关键是,把鞑靼人的主力和辎重引过来。

第48章 八百里钢钳1

海南岛,崖州守御千户所。

在1个连的锡克兵刺刀阵护卫下,监国惠王即天子位,改崖州为崖京,取《尚书.商书.说命中》的“惟天聪明,惟圣时宪”一句,定明年为明宪元年。

新帝登基后,诏书随即发送全国各明军控制区,按规矩,如果各地明军将领接受使者宣读诏书,便是接受新中央朝廷,反之如不接受使者宣读诏书,即另有想法。海南拖到现在才办登基大典,原因正在于此。

各地明军控制着不少宗室,守序不希望在这个问题上出现表面化的矛盾,若真是有人拒绝了诏书,不论是内战还是放任不管都不是守序愿意看到的,所以在登基之前,守序需要联络所有明军,统一各部队的思想。这其中最重要的分别是在清莱的李定国部,福建的郑成功部和浙江的鲁监国。

经过几个月的联络,定国表示没有意见,他甚至以失国罪上表自劾,辞任晋王爵位,这当然不能答应,后江府立即送过去2000杆步枪以示安抚。

守序亲自与郑成功面谈,一番利益交换后,郑藩也表示接受了。

最难处理的是浙江。

平心而论,鲁监国是过去十几年的抗战中表现最好的明朝宗室,在浙江沿海军民中的人气很高。

朱以海本人也许没有太强的恋栈之心,需要说服的是鲁监国的军队和官员。台北府努力了数月之久,给张煌言为代表的浙江部队开出很多优惠条件,比如在海贸中分配更多的蛋糕,才让他们接受海南的新君。

新帝即位诏书明发天下,其中历数了Aisin Gioro家族在明朝卑贱的出身。建州人在明朝从事的多为戏子、跑堂、店小二等奴隶工种,所以被称为建奴,广州以平和而丝毫不夸大的语气帮助鞑靼朝廷回忆了一遍他们的历史,其中包括Aisin Gioro家族对叶赫等其他部族的血腥镇压史。

广州的工匠开足马力,把诏书印成传单,为了便于传播,还用白话文又写了一遍,通过各种商路网络带进中原。

不知道是哪个擅于某道的作者,把布尔布泰和皇太极、多尔衮那点事写成章回,激情之处,描写十分细致,读之有身临其境之感,深得人民群众的喜爱。

整个夏季,时间就在西江上的缠斗和撩拨中结束,秋收季节就快到了,珠江三角洲上到处是金灿灿的水稻。

三水城守将王兴将自雷州以来,历次战斗中砍下的满兵首级筑成一座京观,高耸的尸骨堆摄人心魄。

岳乐的部队已经放出话来,攻克三水后彻底屠城,绝不饶恕一人。

守序一身戎装,胸前挂着两颗手榴弹,他的手轻轻抚过一片稻穗。广州没有坚壁清野,地里的水稻对鞑靼人是根本无法拒绝的诱惑。

王兴和陆展走在他身后。

守序抬起头,西江上有陈奇策的水师舢板,船只在三水县周围来回巡视。

在夏季,陆展和王兴各自分工,王兴负责三水城和近郊防线,陆展的电白旅负责外围支援,两支部队合计近万人,并且能得到来自身后广州源源不断的人力和弹药增援,从西、北两个方向开过来的鞑靼人甚至连包围三水城都无法做到。

随着天气转凉,战场渐渐起了一些变化。

敌军骑兵更多出现在战场上,行动越来越大胆,主动挑起的小规模战斗越来越多,获胜的概率也在增加。

这种变化每日都在发生,每天积累一点点,参谋部统计了一个月以来的战斗发生频率、伤亡数字、弹药消耗,大家的判断是,快到质变的那个临界点了。

鞑靼人的战旗在西江左岸,北江右岸飘荡,那是敌军前锋,满洲镶红旗固山额真巴思汉的部队。

鞑靼人在阵地上筑起数座炮垒,夹江而守。

西江这一段江面宽度约为1.5公里,夏季水涨时,火炮难以覆盖全部江面,水师有很强的战术用途,但随着秋季水面逐渐下落,鞑靼人向前推进了火炮,现在他们在两岸形成的交叉火力,让水师的轻型战船行动受到很大制约。

鞑靼人利用夏季相持的时间,在广西建造了很多江上战船,他们的水师兵力已经超过了陈奇策。

鞑靼人的内河水师抽调自长江各省,来自太湖、鄱阳湖和洞庭湖,战斗力并不弱。在获得足够的战船后,这些绿营内河水师驾着舢板顺流而下,在战场上的存在感一日强过一日。

在内河战斗中,大舰的作用很小,这里属于舢板。大中型桨帆战舰在珠江上只能用于补给后勤,充作移动指挥部,战斗作用远比不上机动灵活目标小的舢板。

两军的水兵们划着小舢板,用着最大不过佛朗机的火器,在珠江水面上互相追逐狗斗。

联邦不可能将海军炮舰的水兵用于这种战斗,在这种消耗战中,陈奇策的兵力劣势被放大,明军只能从沿海渔民中获得人力补充。

守序希望把经过战斗消耗的明军水师和电白旅撤下去整补,时间不用太长,半个月足够恢复战斗力了,但那样三水就一定会被包围。

“广宁伯。”守序对王兴非常客气,“守住三水,全靠你了。”

“历来强盗要侵入,最终必送命。”王兴握紧了刀柄,“这首歌词写得真好啊,我岂能让国土再遭践踏。”

守序暗叹一声,“最多一个月,我用全部军队来救你。”

王兴淡淡地道:“我已经把家眷都搬进三水城,只余下几个幼子在汶村,三水在,我在,三水没了,我阖家自焚。”

雷州战前,王兴在汶村弹丸之地,最长被尚可喜的军队包围了13个月,该部明军没人投降,在城中死守。

雷州会战直接拯救了王兴,经过那次惨烈的守城战,王兴部的战斗力得到极大锤炼,该部的意志能力都属于明军中的上上之选。

这是守序把至关重要的三水城交给他的理由。

第二天,陈奇策的水师与绿营水师爆发自开战以来最大规模的水战,鞑靼人投入的战船和兵力是明军两倍,明军水师不利,火焚水城,撤离三水。

电白旅以第7古晋猎骑兵团断后,徐徐撤出战场。

鞑靼前锋渡过北江,第一次投入了他们的骑兵大队,经过一番艰苦的后卫战,电白旅才摆脱敌军追击。

一面又一面敌军战旗越过羚羊峡,西江两岸,庞大的部队正在行军,干燥的土地上扬起漫天粉尘和烟雾,遮蔽了其中的士兵和战马,但是,依旧可以看到有许多的长枪和头盔在烟雾中窜动,在河道中央,近千艘船只满载物资,顺流而下,桅杆如同移动的森林。

岳乐的主力终于在这个秋天踏进广州府地面。

一座又一座通信塔的信号杆摇摆,将简短的命令从广州传递到雷州,琼州旅按命令取出钢钳第3号作战预案,进行作战部署。

三水县被鞑军围得水泄不通,王兴登上城头的炮垒,城外的敌军大营望之如海,密集的人头和战马在其中攒动。

广州最好的鼓师擂响战鼓,全城军民高声合唱《万里长城永不倒》。

在激昂的粤语歌声中,王兴颤抖着举起点火杆,打响广州会战的第一炮。

第49章 八百里钢钳2

廉州城,李来亨的临国公府。

新帝登基,当然要遍赏旧臣,李来亨的爵位从伯爵直接升到公爵。

军将们在公爵府内进进出出,将李来亨的命令传遍全军。

琼州混成旅的副旅长,陆军上校钟文信手拿作战计划,敬礼道:“公爵阁下,我服从你的指挥。”

李来亨诧异地道:“你的部队实力比我更强,你是认真的吗?”

钟文信:“这是元首的意思,也是我们的期望。公爵阁下是汉人的英雄,我们都很荣幸你能成为我们的指挥官。”

宣传战包括两个部分,一是对敌宣传,二是对本方宣传,其中的重点就是要塑造战争英雄。

明末可以宣传为英雄的人不算多,李来亨肯定是其中的翘楚。

闯营在廉州驻扎10年,为海南屏藩中的柱石。李来亨的战绩所有人都能看到,除了南洋新军,最能打的就是他的部队。

李来亨用他在战场一次次身先士卒的浴血奋战,扭转了南方明军对闯营的看法。

士兵在一条战壕里捞饭吃,向共同的敌人举起刀剑,互相照看彼此的后背,肉搏中帮助彼此解困,在战场上互相拯救彼此的性命,甚至在战后分享同一个女人,这样的感情是最实际的。

煤山吊死的崇祯?那是什么东东,关前线的大头兵屁事。

钟文信的琼州旅大大超出了正常的旅级编制,为增强他的指挥力量,在海南留守的远征军后方司令部给琼州旅加强了指挥、情报和后勤参谋。

钟文信向李来亨的指挥部派出了3名参谋,10名士兵组成的联络小组,协调联合作战事宜。

理顺指挥架构后,钟文信戴上军帽,走出临国公府。他抬头看了看,天气晴朗,万里无云,正适合大兵团开进。

钟文信是海南人,在南洋新军中服役10多年。联邦陆军军官团始终有个问题,因为扩编速度太快,军官团建设有困难。

像钟文信,3年前还只是上尉营长,去年成为中校团长,琼州旅长安德烈因为一次训练事故摔断了腿,钟文信又以资历最深的团长提升为上校副旅长,临时指挥全旅。

联邦陆军还有不少像他一样的军官,其特点都是控制团以下部队没有问题,甚至表现很优秀,但要指挥一只合成的旅级战役支队独立遂行战斗,连他们自己都没有信心。

这只能通过不断战斗,在战争中获取足够的作战经验来解决。在那之前,有李来亨这样,10几岁从军,在战场上摸爬滚打了几十年的天赋将领带一带,能少走不少弯路。

联合作战过数次了,李来亨近来一直在研究南洋的新军,不得不说,有些人就是天才,虽然从未上过军校,但在实战中,他们能获取充足的营养。

李来亨了解鞑靼人,了解明军,熟悉战区地形,有他指挥,至少能最大程度避免出现恶性错误事件。

钟文信骑马出城,琼州旅宿营地在廉州东面,这个旅此前在雷州整训了一年,补充完战损,如今已是齐装满员。

旅下辖6个满编步兵营,1个骑兵团,1个野战炮兵营其中包括1个12磅重炮连,1个辎重营,1个工兵营和几支新建的独立山地步兵连,这个加强的旅级支队全军共有1万人。

李来亨在廉州总动员,他有1500作战部队增援在博白前线,另有4000余人,其中2000骑兵,其余为步兵。闯营的组织结构依然是大陆化的,他们的野战主力是马队,步兵只负责相对次要的任务。

广西巡抚谢元汴全力以赴,从海南那里要到350人各地守备队、弓手、水兵等组成的后勤部队,这支部队护送8000民夫到了廉州。

因此,集结在廉州大营的部队,总人数超过2.4万,这是在有广东各地掳获的资源和海南全府拼命凑出来的部队,海南人民这段时间付出了极大代价,只有彻底战胜敌军,才能减轻海南的负担。

3天后,军队开拔。

廉州大营第一个目标是线国安,在向北进攻之前,要消除在左翼的威胁。

琼州旅派出1个步兵营,加强2个山地步兵连,2门榴弹炮,在李来亨的1500步兵配合下,向西北进入山区,进攻钦州灵山县。为这支部队带路的是原先灵山县防军的残部。

李来亨抽调骑兵;钟文信以4个步兵营,海南骠骑兵团,2个6磅炮连组成1个旅级支队,全军近1万人。

线国安的部队实力只有钦州李元胤的两倍略多,明军的城堡很稳固,李元胤不断派他的两个义弟率军出击,线国安的主力都聚集在钦州城北,对更外围的明军据点无力攻取。

进攻命令同步发给了防城地区的邓耀、大风堡的钦州兵备道周瑾、十万大山里的左江道袁立俊,这些独立的守备队人数都不多,即便是秋收后的动员,可以用于出战的兵也只有几百人,廉州大营希望他们的部队利用对地形的熟悉,袭击线国安的外围阵地。

钦州与廉州两个三角洲平原之间是一片标高几十米的丘陵地带,对行军的影响不大。

李来亨在沿线有一些步兵驻守的据点,顶在最前线的是大风江边的平银堡。那里有明军宿将董方策的800老兵和李来亨的500步兵防守,这支部队的任务是全力掩护主力开进。

钦州和廉州的官道不到100公里,2天后,解围部队陆续开抵大风江左岸。

从平银堡至钦州战场,还有两道岭线,大风江以西,即为线国安的占领区。

大风江的江水宽度约有100至300米不等。渡过大风江不难,周瑾在海口的大风堡聚集了一批架桥器材。

钦廉雷琼地区留守的水师部队一多半汇聚到大风堡,400水师驾着隐藏在左岸支流中的舢板驶入江面,1个加强营抢渡江水,建立桥头堡,工兵部队随即架起一条足以通行6磅炮的浮桥。

广西绿营前锋部队在联军散兵线前溃逃,步兵打开通道后,李来亨投入他的骑兵,向钦州方向冲击,马队扬起漫天的烟尘,远远望去,就像一条长龙。

当天傍晚,落日的夕阳下,闯营的骑士立马于钦州东北7公里的山岭,李来亨的大旗在风中招展。

李元胤在望远镜中看到那面大旗,久久不语。长辈们,高杰、李成栋、李过在中原战场的恩恩怨怨已是过眼云烟,现在,李元胤和李来亨是并肩作战的战友。

第二天清晨,迎着红色的朝霞,闪亮的刺刀纵列从丘陵开出,在极短时间内,沿着钦江左岸,列成6个方阵,多达3000名骑兵沿钦江展开。

阳光照在他们的胸甲、棉甲和扎甲上,银光闪闪。

李来亨的亲卫骑兵全部骑着高头大马,头戴全覆盖的武装盔,面甲已放下,只能看到一片冰冷的眼神。那是一支从黄土高原打到南海边,每人手上都有数百甚至上千条人命的杀神部队。

萧瑟的秋风拂过,军旗发出猎猎的声响。这是守序给所有明军的承诺,守住城池,你们不是孤军奋战。

钦州城以火炮齐射欢迎友军,各堡垒上的100门大炮次第打响,城中响起震天的万岁声。

线国安以最快的速度撤围钦州,在大营中龟缩成一团,敌军阵地在钦州西北,位于钦江和渔洪江之间。

工兵部队在钦州东城搭建浮桥,2天后,全军开抵钦江平原。

决战没有悬念。

琼州旅组成中央战线,展开3个营横队,500米长,另1个营以纵队位于横队之后。

李元胤的部队位于左翼,李来亨的部队位于右翼,全军共有3800名骑兵。

其余各部和部分钦州守军四面攻击敌外围阵地。

占领灵山,切断敌军沿钦江退回横州地区那个支队从背后压过来。

李元胤以50门城防炮支援进攻,野战炮随步兵战线开进。

战斗进行至中午,线国安全军崩溃,满山遍野的鞑靼人向他们仅剩的退路,渔洪江上游向南宁逃窜。

联军占领大营,缴获敌军全部辎重和火炮,然后由李元胤、李元泰、李建捷统一指挥除李来亨骑兵之外的所有明军,向南宁地区追击。

钦州投入了他们所有的力量,除几百人的留守部队,每一个拿得动武器的人都向前线追击。

秋收刚过,敌军的补给通道上,沿路都是粮食。

琼州旅留下灵山支队支援李元胤,其余部队撤回廉州。

下一个目标,玉林。

第50章 八百里钢钳3

张运开扒开眼前的树丛,将150步外的一队绿营兵套进准星。

在他身边,有8名士兵做出同样的动作。

绿营兵大概有百余人,少部分人持械警戒,大部分围拢在几个火堆周围,烤着什么动物的尸体,看上去很是兴奋。

那是一队出来砍柴伐木的绿营兵,在鞑靼军中,绿营兵不止是作战部队,更是运粮、砍柴、取水、打下手的苦力。

这些事情八旗大爷是不会干的,只能辛苦绿营兄弟了。

张运开扣下扳机。

击锤夹住燧石重重擦在击砧上,冒出一团火花,击砧向下运动的同时顶开药池盖,火星引燃发射药,子弹飞出来复枪的枪膛。

队长张运开打响了第1枪,几乎在同时,这个来复枪小队其他人也都对各自的目标开火了。

对面的绿营兵倒下一片,一旁用望远镜观察的少年兵报告说有两人中弹。

第1枪命中率大约为20%,张运开非常满意。再装填,用力捣了捣通条,让子弹变形得更剧烈。

第2枪就不好打了,绿营兵被来复枪折磨了半年,大约都知道怎么寻找掩体躲避。

射击已经很接近山西绿营驻地。

经过姜镶反正一役,山西绿营兵力不强,通省绿营不过2万兵,这次出兵5000,抽调大同镇、太原协、巡抚标营诸部,由大同镇总兵彭有德统一指挥。

张运开和他的小队每人打了6枪,见难以再取得战果,收枪走人。

识字的少年兵在小本子上记下今天的战果,打中8名绿营兵。虽然确定的战果只有一半,但这不妨碍张运开向上多估计一些。

半年来,张云开的小队一共取得的213个战果,其他小队的战绩大体类似,相差不远。

整个博白、玉林前线,来复枪部队有300多人,大部分枪是各部队自己花钱买来的。

张运开的小队是其中一员,除了来复枪手,小队里还有20多名装备其他武器的士兵。

为了便于山地行军,士兵没有装备盔甲,有人带了鸟枪和腰刀,有人则是弓箭,还有带手枪、腰刀,背着藤牌的肉搏步兵,他们共同的特点是惯走山路。

战绩中即便只有三分之一真实存在,来复枪部队也杀伤了近2000敌兵。

慢性放血的战果堪比一次小规模会战,对张运开来说,这种战斗任务其实与他未参军时在山里打猎类似。时间久了,他甚至觉得北方的绿营兵还没老虎来得危险。

在接触早期,绿营兵被来复枪兵伏击后还敢冲过来反击,可惜山地望山跑死马,直线距离1,200步,换成山路三四倍不止。

山地步兵走山路的速度比北方的绿营兵快多了,山西的绿营怎么也追不上。等绿营兵吭哧吭哧爬过来,伏击的小队在山上三窜两窜,早跑没影了。

如果追兵数量不多,小队甚至可以再打一次伏击,他们带的肉搏步兵就是干这种工作的。

时间长了,绿营兵也适应了,他们应对的方法很简单,不会出营地太远,出营即抱团。

砍柴伐木都是百把人一起走,如果遇到伏击,以最快的速度趴下,绝不探头。

这确实在相当程度上减少了伤亡,张运开初期出任务,运气好一次能杀2,30个,现在战绩下降到个位数,这经常让张运开感到遗憾。

张运开不知道,他们的作战行动,最受司令部重视的并不是杀伤了多少绿营兵。

多杀几个人,这当然很好,但更重要的是,山地猎兵部队极大压缩了敌军的活动范围,降低敌军出营频率,损害敌军对外界的感知力。

就如同当年在北方战场,鞑靼人打赢绝大多数散兵战和小规模骑兵战,迫使明军只能扎堆抱团,即便不是聋子瞎子也变成重度近视眼。

松锦一战,十余万大军直到皇太极的援军压到距离战场一天的路程都没发现,只一个晚上就被鞑靼人夺了补给基地,切断后路,从而炸营。

这在战争史上是极为笑柄的战役。

联邦军校每每把松锦之战拿出来讲课,学员们在惋惜之余,都会发出一阵讪笑声,嘲笑明军羊拉屎般的自杀布阵。

明军这么做当然有其原因,萨尔浒之战和其后的辽沈之战,明军敢于分兵,结果被鞑靼人各个击破,其后明军每每选择抱团找死是一种恶性循环。

分散部署军队从来不是错误。

岳飞在绍兴北伐,他不到10万,可能只有8万,以步兵为主的军队,面对完颜宗弼10万金军,其中约3万铁骑,在大平原上控制了西北至洛阳,东南至泰康,弯弯曲曲,长达300公里的战线。

岳飞两次准确预判完颜宗弼的主攻方向,并部署他数量并不多的机动部队,一方面当然是岳帅实在天才,另一方面是面对类似的敌人时,控制了广阔战线的宋军感知力比明军强太多了。

明军那种敌军主力压到眼皮底下还不知道的事,在岳飞的部队绝不可能发生。

决定性的会战只有那么几次,在大部分时间里,军队都处于小规模接触中,一支被外围战打成瞎子和聋子的部队,获得野战胜利的可能性不是没有,但那需要天才的将领和逆天的运气。

战场面积,战线长度往往受客观条件制约,军队作战地域远不止会战地点那一小块,控制的战场越大,感知力越强,获得战略性优势的可能也就越大。

若要在主战场集中更多的部队,那么在次要战场就必须以尽可能少的部队控制尽可能大的战场。

诚然,军队可以利用天然地形、要塞工事、自然气候、战场补给条件等等诸多因素来实现这个目标,但最关键的还是小规模战斗中体现出来的战术优势。

一般的地形,普通明军小队战完败于鞑靼人,有组织的山地战可以拉平差距,而来复枪部队的意义在于让明军获得了从未享受过的战场感知力。

摆在李来亨和钟文信面前的战场近乎透明。

敌军主力位于面积略大的玉林盆地,完全包围了玉林城。另一部基本包围了博白县城,但不能完全切断博白与后方的联系。

玉林城周围,有相对落差几十米的丘陵地带,那并不会给军队行动带来太大障碍,更重要的是玉林盆地四周的大山,海拔约在千米左右,那是难以逾越的障碍。

山地猎兵依托大山向盆地出击,压缩敌军活动范围。战场上,确实是鞑靼人包围了城内的明军,但鞑靼人对周围的山区几乎一无所知。

天门关确实是南、北流江最主要的商路,但道路远不止天门关一条,徐霞客在这一带游历时,就没经过天门关。

明军从未守住天门关,鞑靼人也不行。

山地战的特点不同于其他战场。在山地里到处是阵地,而且非常坚固,对这种阵地就不应当强攻。

山地战的艺术在于从敌人两翼,或从敌人后方占领阵地,迫使敌人前进攻击。如果敌军不战而退,那也能通过追击达成更大的战果,如果敌军后退另建新阵地,重复以上过程。

山地战不利于进攻,即使在攻击战中,作战艺术也在于只进行防卫,而逼使敌人采取进攻。

换句话说,是以战役层级上的进攻,获得更有力的位置,迫使敌军在战术上进攻,这需要通过机动来实现。

鞑靼指挥官济席哈是宿将,敌军各个营地彼此间联系很好,西侧翼通过山谷延伸至兴业县,与浔州相连,东北侧翼通过天门关,与北流县相联系,南北流江的水运是济席哈主要兵站线。

东侧翼?

空的。

参谋部据此草拟了作战计划。

按计划,琼州旅给钦州解围的同时,留在廉州的那个营护送船运辎重和重炮先行出动,进抵廉州与博白间的沙河巡检司堡。

主力在钦州之战后,追上辎重部队,然后向给博白攻击前进。

在博白,琼州旅组建一个支队,以1个步兵营为基干,加强1各掷弹兵连, 2个山地步兵连,携带3门驮运轻榴弹炮,3门驮运的3磅炮,沿南流江支流鸦山江河谷向东横向机动至陆川县,然后向北,大体沿六麻河—北流江前出至北流江,切断敌主要兵站线。

第51章 八百里钢钳4

对博白地区的解围战在主力抵达前就开始了。

琼州旅的先头营从正面压迫,迫使敌军放弃少量前哨阵地,先头营和本地明军用3天时间触摸到敌军主要防御地带。

南流江两岸地形在这里呈现为宽度7公里至20公里的丘陵地带,博白县城占据了盆地内最大的一块平地,更外围则是山岭地区。

绿营兵以丘陵为依托,展开土木材质的营地。

为攻击这些营地,琼州旅卸下12磅重炮和重榴弹炮。

由于沿着南流江的官道太过弯曲,12磅炮的行走系统无法在这样的道路上转弯,因此野战炮兵失去了快速机动能力。炮兵只能解开前车,人拉肩扛,外加挽马拖曳,将重炮移动到合适的阵地上。

当后路未被包抄时,绿营兵通常可以维系住他们的斗志。敌兵居高临下打火绳枪和轻炮,给进攻部队造成不小的麻烦。在地势更加险要的南流江右岸,鞑靼人修筑了3座炮台控扼江面,挡住枯水期需要拉纤行进的联军后勤船队。

博白敌军指挥官是绿营随征提督杨捷。

杨捷山西人,顺治初年任副总兵。当年他率3000山西绿营兵抵达皖南,准备增援广东李成栋,恰逢金声桓反正。正是这支临时走到皖赣交界处的北方绿营兵制止了金声桓、王得仁借初起的迅猛势头进入江南。接着,杨捷部又作为前锋随鞑靼人的南征大军行动,在江西立下赫赫战功,先后屠杀了九江、南昌等数座大城。

随后杨捷在福建、浙江、湖广、江南几地赴任,一步步升至庐凤提督,他的提标营是历年来在皖北、苏北地区招募的淮兵精锐,本次有4000兵随其出征。

博白城下敌军各部约有7000人,大部位于博白城外的包围圈内,在河谷地区山头和炮台上打阻击的有2000多兵。

琼州旅以两个营在正面轮流进攻,吸引敌军注意力。

步枪是战场上的统治者,当携行弹药一定时,步枪是投射效率最高的武器。刺刀步枪、线膛枪部队作战灵活性比长矛、火绳枪混编部队高多了,来自海南岛的步兵们在这种地形下大胆穿插,占领侧翼岭线,向后方渗透,以榴弹炮轰击敌军阵地,隔绝敌军山头阵地、河岸炮台与后方联系。

北方来的士兵太害怕被包围在陌生的山区,一个又一个营头的绿营兵放弃阵地,向后方逃窜。

当12磅重野战炮与博白的城防炮在射程上联系起来时,杨捷火焚城外大营,退入后方的南流江河谷。

解围部队与博白县守军会师,被包围长达半年之久的广西巡抚谢元汴重见天日。

联军随即在博白县设立兵站线,由于是巡抚驻地,博白要塞储备的物资很多,甚至足够解围部队用上很长时间。

辎重船队暂时留在博白县城,主力部队继续向前攻击,舢板上的水兵挫败了敌军数次火攻船攻击,步兵则像之前一样,在山沟里穿插,抢占敌军侧翼的山头,架起榴弹炮轰击敌军营垒。

六磅炮和十二磅炮,5.5寸榴弹炮,很多时候不仅无法以带前车的全炮系统前进,甚至整炮前进都无法做到。工兵制造了炮架滑道和双辕,拆下火炮的炮身,分散向前运输。从博白至玉林有40多公里的水程,主力部队坚定而缓慢地向前推进。

钟文信抽出最精锐的一个营,配备山地炮兵,向东前进,悄然离开南流江河谷。

行军中最关键的是配属作战的山地炮兵。

山地炮兵连所有的武器都可以拆开用骡马驮运,同时配备有适于马背驮运的山地锻铁坊,铁匠铺是炮兵部队持续作战的战斗力源泉。

穿插的道路隐藏在河谷密林之中,在雨季,很多路段是不存在的,只有旱季才重新显露出来。沿线的河流上游在这个季节均有可以徙涉的地段,只有本地军队,才能搞清这些复杂的情况。

在陆川县,联勤部派驻的参谋小组已经等待多时了。陆川县隶属于广东巡抚张孝起管辖,这里是从江西南撤的明军曹大镐等部的防区。

县城位于在廉江州入海的九洲江上游,涨水期运输船可直抵城下。为这次作战,联勤部之前已储备了一部分物资。

广东其他的防军部队动员了大部分力量投入在珠江三角洲战场,陆川县因紧挨广西战区前线,抽调到珠江的力量不多。

赣军没有辜负联军指挥部对他们的期待,为配合这次穿插行动,陆川动员1800军兵和1200民夫,大大超出了计划。

虽然赣军士兵兵多数平时都不脱产,但这十年来,防军在农闲季节始终维持着一定量的训练,骨干力量也不乏当年在江西战场打出来的老兵,独立作战的战斗力并不亚于普通的绿营城守营。

穿插支队在县城外短暂休息,本地的军民给支队准备好了干粮,从陆川起,这支加强营级穿插支队的后勤由广东方面接手。

指挥这支联军部队的陆军中校观察着他的友军。

赣军地盘位于高雷、钦廉两战区之间的山地,在几次海北保卫战中始终未被敌军洗劫,元气恢复得比较好。

几次战役均明军以获胜结束,赣军每次都是敞开了追杀绿营兵,10年来从小胜慢慢积累成大胜,胜利赋予这支部队比较强的自信和很高的士气。

赣军的装备与其他明军类似,少量精锐的士兵装备燧发枪、线膛枪。

刺刀这种消耗品比燧发步枪更少,刺刀很容易损坏,补充却很难。

不管有没有刺刀,明军士兵更习惯背上一把柳叶刀。

超过一半士兵装备的是火绳枪,其中有联邦陆军淘汰下来的直托火绳枪,也有绿营和明军传下来的贴腮射击鸟铳。

支援火力是20余门轻型的前膛劈山炮和后膛佛朗机,重量从50斤到百余斤不等。

陆川县城上有加农炮,但那些比较落后的炮架和沉重的铸铁炮身并不合适在山谷中机动,明军就不带了。

从炮兵实力上看,眼前这支明军装备并不差。最晚反正的绿营兵,装备的还是虎蹲炮和佛朗机,赣军比他们强。

到开拔时,赣军精锐前期出发,这些装备有数十支线膛枪的老兵将为穿插支队打开通道。

从陆川至北流,沿着弯弯曲曲的河流峡谷行军是比较艰辛的。

联军随之分成了两大部分,穿插支队和赣军主力走在前面,部分动员兵和民夫作为后卫,中间以散兵相联系。

当穿插支队走出山区,出现在北流县城下时,后卫与他们的路程差距已拉大到一天。

北流县是敌军的补给基地,北流江的水运漕粮在此下船,由驮马和人力运过天门关,输送至玉林州城下的围城大军中。

广西明军在放弃北流县城时,撤光了这里的百姓,拆掉了城墙,放火焚毁全城。

鞑靼人在原本的县城地基上重新夯土立栅,竖起一座木城,城内储备有数万石粮食和其他物资。

防御北流县的兵马是被联军多次打击过的广西绿营马雄部,在鞑靼人主力未开抵两广之前,广西沿西江部署三部敌军。广西提督线国安居中,驻于浔州、横州;右翼总兵全节驻于南宁;左翼总兵马雄驻于梧州,其余各省抽调的绿营兵分别配属在三部麾下。

在过去的几年中,马雄部被重创两次,近乎全歼一次,每次都由逃回去的老兵为基础重建。

每一次重建都意味着战斗力、武器装备、作战意志和士气向下跨一个台阶。

正是因为马雄部战斗力不太可靠,济席哈才会给他们分派保卫交通线这种比较简单的任务。

北流城内守军约有800人,城池位于北流江左岸(即西岸),县城上游的江面,宽度不足100米,有多处浅滩可以徙涉,穿插支队过江后,很快捕获敌军十余艘运粮的舢板。

联军在渡口占领阵地,主力随即前出至北流城下。

北流城东南方有一片约150米高,大体沿河流走向的岭线,穿插支队将出击阵地设在这里,以山岭为后方依托。

天门关以南的敌军随时可能增援,没有时间可以浪费,穿插支队抵达后即开始强攻。

步兵以排枪压制城上火力反击,炮兵完成6门山地炮组装,冒着敌兵的弹雨将火炮推进至距城墙200米的位置。

明军士兵抬着匆匆制作的简易木梯跨过护城壕。

敌军反击的火力很是孱弱,这支绿营守军最重的武器只有几门大将军炮和虎蹲炮,敢于在排枪火力前反击的鸟铳手也很少。只是木梯搭上城墙时,敌军扔下的各种乱七八糟的玩意造成比较密集的伤亡。

中校向明军承诺,破城后,缴获财物和人口一半由明军获取,这个赏格并不低。

虽然只是临时修筑的木城,但北流是敌人的物资转运中心,一定穷不了。人口也很多,敌军有2万多民夫在北流江上拉船,另有5000人在玉林至北流之间的山路上转运。官道上日夜不停,道路两侧遍布着民夫的尸骨,自开战至今,死在这条路上的民夫超过5000人,活脱脱地让天门关恢复了原本的古称,鬼门关。

联军并未包围敌军,在破城那刻,城内的绿营兵打开北门,一涌而出,民夫堵塞了道路,绿营兵挥刀就砍,任何挡住前路的东西,不管是民夫还是阻击的零散明军都挡不住这群杀红眼的家伙转换进攻方向的决心。

联军先依托现成的工事占领阵地,控制城内和四周的5000民夫。随后,分出900明军,2个山地猎兵连向前追击,追击的重点不是杀那些溃逃的马雄部绿营,而是控制北流江上那些正在航行的漕船。

追击的明军绕过容县,在江上四处追捕船只,北流江上支流河汊很多,明军中有很多对河道很熟悉的船户,在船户们的指点下,明军藏起近150艘漕船。

后方的运输部队连夜进城,送到足够的作战物资,穿插支队集中城中的弹药,架起铁匠铺,将口径不合的炮弹和子弹重新熔铸。

随后,联军分出一部100兵押送俘虏的民夫,与本方民夫一起向东南方向撤退。

当天下午,位于天门关方向的猎兵部队纷纷向城池方向撤退。

济席哈无法容忍粮道被断,约5000兵越过关口,向北流县开来。

中校观察过县城地形后,将防御重点放在城池东南方的岭线上,全部6门炮都架在山顶,北流城内只留下明军的轻型火炮提供支援。

第52章 八百里钢钳5

南流江将玉林盆地切成两半,盆地广而平,水迂回而不深。

走出河谷地带,除了一些零散分布在盆地中的丘陵地带,有很多便于骑兵冲锋的平地。

当钟文信的先头营爬上最后一道岭线,呈现在他们眼前的便是几乎布满了整个玉林盆地的鞑靼战旗。

在山区作战的最后阶段,能明显感觉到敌军抵抗出现了松动。

一方面,这应该是因为鞑靼人抽调了相当一部分兵力投入在北流县,试图重新打通水运。

另一方面的原因,就摆在钟文信和李来亨的面前,望远镜中,敌军甚至让开了河谷正面约7公里的战场,只余下游骑。

李来亨仔细观察后说道:“济席哈是想与我们在平地上决战,好投入他的骑兵。”

钟文信抚着剑柄问道:“公爵阁下,难道不是因为我们切断了敌军补给线,导致鞑靼人兵力不足挡不住我们的进攻吗?”

李来亨摇摇头,“你说的也是一种可能,但我感觉鞑子没有使完全力,他们的退却,更像是一种诱惑。”

“我不明白。”

“这只是一种直觉,我与他们战斗了18年。我猜测,虽然北流江的水运被切断,鞑靼人储存在营地中的物资依然可以支撑一段时间,也足以与我们打一场决战。”

“是,公爵阁下,这很合理。”

钟文信决定把其他的疑问留在心里。

“拿地图来。”

李来亨一挥手,身后穿着全幅半身甲的骑士就地展开战场的大幅地图。

自南宋起,玉林便发展成广西的商贸中心,是广西重要的食盐转运河港。

玉林州城向北有两条路,一向东北,经北流江顺流去梧州;一向西北,走陆路经兴业去贵县。

李来亨解释道:“在山区战场,鞑靼人的长枪加火绳枪的大方阵完全无用,而我们的燧发枪兵可以很灵活地以连级队形投入战斗,或是依托地形对射,或是上刺刀肉搏。鞑靼人被你们的榴弹炮和线膛枪打惨了,对射中几乎没有还手之力。但在前面的玉林平原,他们有充分经营的野战筑垒阵地,模仿西班牙人的方阵也可以充分发挥威力。”

钟文信笑了:“济席哈难道认为在平地就有机会了?明明山区对我们的步骑炮联合作战才是障碍。”

“可是你只有4个步兵营,全部展开也只有不到1公里的战线。敌军有现成的坚固筑垒,而我们很难继续采用小规模的部队迂回穿插,在这种战场下与鞑靼人战斗,我们的优势并不明显。”

“公爵阁下的意思是?”

“我们的目标很简单,最起码是要给玉林城解围,所以济席哈可以用少量的兵力,凭借营垒和大炮在正面阻击你的进攻,然后用隐藏在那些山谷、丘陵之后的预备队打击进攻队形的侧翼。”

钟文信点点头,“树林或者山谷藏骑兵,在军校我上过这节课。”

“鞑靼人在辽东战场惯用的招数。”

“那我们怎么打?”

李来亨想了想,“我们等等,先与玉林城建立联系,同时派山地步兵向两翼作进一步侦察,主力暂时停在这里修筑阵地。”

“是,阁下。”

李来亨幽幽道,“这就像打牌,牌局的前半段济席哈经历了种种不顺,但他手上还有很多大牌,甚至王牌,他会想着在合适的时机和场合,一把all in。我们切断北流江的水运,挺进到玉林盆地边缘,等于掀开了四张公共牌,现在输赢取决于我们和济席哈的底牌,以及最后那张公共牌。”

“最后那张牌,您是指什么?”

“南宁战场。”

……

解围部队暂时停在河谷地带出口,占领几座丘陵,设立阵地。

战线最北面的丘陵距玉林城直线距离17公里。通信兵在山头架起通信杆,与玉林守军建立目视信号联络。

让解围部队欣慰的是,玉林城尽管已经千疮百孔,可守军还坚持得住。

玉林要塞是6座锐角棱堡构筑的实心大星堡,配合独立的半月堡、三角铳台,以及复杂的水渠、壕沟、树林组成的防御体系,外围有一层防炮土堤。

要塞如今才被鞑靼人剥掉外围的一层,主体星堡依然完整。

守军兵力接近一个半练军镇,配上民兵壮勇超过5000人,尽管过去半年的战斗损失了千余人,剩下的兵力依然足够覆盖大部分阵地。

对这样的堡垒工事,鞑靼人要么用大量重炮把城堡轰垮,要么围困至城内断粮,要么期待守军主动投降。

岳乐把大部分红夷大炮带到肇庆前线,留给济席哈的炮只有50门,在之前在南流江河谷的战斗中,鞑靼人失去约20门火炮。

炮兵实力不足,是敌军较为明显的一个弱点,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负责打通交通线的大同镇总兵彭有德几天来一直难有寸进。

即便山西绿营顶着北流城外炮兵阵地抵近土木城墙,也总是被密集的排枪和轻炮火力轻易打退。

敌军松散的火绳枪和冷兵器攻击队列,在守军燧发枪战列面前,火力显得很孱弱。

敌军的兵力是有优势,但在重点突破地段,北流支队总是能集中兵力,以齐射粉碎敌军所有进攻。

优势的兵力只能轮流出击,无法发挥作用,山西绿营这么打了三天,士气低落到谷底,兵丁们被长官强迫出队,只是意思意思就收队,大同总兵彭有德对此毫无办法。

解围军以步兵占领战线,投入自己的骑兵。

联军一共有近3000骑兵,冲击的范围越来越大,骑兵带着乘骑炮兵在盆地里肆虐,在战场上和精神上给予敌军莫大的震撼。

连续三个营头的绿营兵炸营,聪明的跑进山逃了,撤至济席哈主营的绿营兵被执行了残酷的军纪,从领兵的守备、游击开始,一排排被斩杀,首级就挂在大营的寨墙上。

数百个狰狞的人头维系住了绿营的军纪,为避免再发生此类事件,济席哈被迫提前投入了他的骑兵,与联军混战。

骑兵战斗规模从数十人迅速上升至数百人,继而是千人级。

骑兵的狗斗,既有拉开战线对冲,也有下马依托某处丘陵打排枪。

联军占据了一定优势,但并不是每次都能获得胜利,济席哈手下有一支从黑龙江调来的索伦骑兵,常年与哥萨克混战,这支部队的战斗力颇强。

因为占领了外围制高点,玉林的平原地区全在联军监视中,敌军调动和损失情况,尽收眼底。

李来亨冷酷地看着战场,对逐渐上升的伤亡数字不屑一顾。他身后有南流江水运,济席哈没有,这般消耗下去,联军优势会越来越大。

一周后,南宁战报到。

李元胤指挥的各路明军7000余人和灵山支队追着线国安的溃兵冲进南宁城,丢光了辎重和大炮的绿营兵抵抗非常微弱。

线国安在南宁城自杀,全节领着千余残兵直接向北逃到昆仑关,另有两千多绿营兵抢到江船,顺流而跑。

李元胤坐镇南宁,以李建捷率2500人压迫昆仑关,建立对北正面。

灵山支队配属2000明军沿江追击,连克永淳、横州,前锋骑兵逼近贵县,济席哈唯一确保的那条退路动摇了。

李来亨留下1000步兵,1000骑兵和1个步兵营守卫营地,运动了1000骑兵、古晋骠骑兵团、3个步兵营和3个炮兵连至南流江右岸。

第二天清晨,浓浓的雾气笼罩了战场,济席哈也许选择了一个好天气撤退。

自济席哈的主营开始,鞑靼人的营地发出一波又一波骚动,上万人马行军的脚步声如同雷鸣。

浓雾之下,李来亨无法判断战场局势,他选择了较为稳妥的做法。

军队沿着左翼的山岭向前开拔,野战炮兵和辎重兵在内侧,骑兵主力在中间,步兵位于外侧,最东面是呈散兵线的轻步兵连和少量骑兵精锐。

前进了10公里后,敌军的军旗和刀剑从雾中出现,步兵右转,向着雾气开火。

炮兵在步兵营横队间隙中放列,对事前测定的玉林—兴业官道发射重霰弹,因为阵线很紧密,各炮兵连中的步兵也加入步兵战线射击。

骑兵在这种战斗中没有太多用处,李来亨让骑兵全部下马,古晋骠骑兵团和李部马队中有火枪的士兵射击,没枪的骑兵手持刀枪在步枪兵附近警戒。

在交战刚发生的时候,敌军有火力反击,尽管混乱,数量却很不少,零散也有撞到枪口上的冲锋部队。

战场上充斥着炮声、枪声、喊杀声、哭声,冷兵器相击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李来亨不记得自己在那个方向上部署了军队。

步兵装填,射击,有平射,也有曲射。一般的会战中,一名士兵最多打出20至30发子弹就很了不起了。今天的琼州旅破了记录,士兵用掉备用的燧石,基本都打出了60多发子弹,甚至有打光携行子弹的人。

当近处没有敌人后,炮兵连抬高炮口,向远处射击跳弹。重炮连的6门12磅炮简直是战场女神,几乎每一次射击都引来士兵的欢呼。

中午时分,雾气逐渐消散,士兵们纷纷停止射击,看清了他们制造出来的修罗场。

从玉林撤向兴业的官道两侧,密密麻麻布满了数千具尸体。

鲜血在地面流淌,刀枪插在地上,残破的军旗随风摆动,失去主人的战马啃吃被鲜血沾染的野草。

看尸体的姿势和密布的区域,似乎敌军在大雾中发生了内斗和误伤。

敌军在撤退中崩溃了,数千人散落在盆地里,另有小部分人可能通过了火力封锁,撤出了盆地。

李来亨以自己的骑兵向兴业方向追击,乘骑炮兵连配属给李部的骑兵。

琼州旅的步骑兵互相匀了匀弹药,向玉林盆地中央发起刺刀冲击。玉林守军看清形势后,也开门杀出。

战地上的辫子兵一片片跪下投降,将武器高高举过头顶。

联军初步清点战场,绿营提督杨捷被俘,征南将军济席哈失去踪影,可能突围成功了。

古晋骑兵团匆匆休整过,向兴业县的增援。

其余部队向东北,跨过天门关,在行进中打垮彭有德的山西绿营。

由于包围圈并不严密,仍然有相当一部分抛弃辎重和盔甲的敌军沿着陆路逃了出去,漫山遍野都是辫子兵的背影。

钟文信迅速编组了混合支队,水陆并进,沿着北流江,向藤县、梧州方向追击。

第53章 八百里钢钳6

广州,三水。

朝阳升起,清晨的薄雾散去,露水在青草的叶片上打着转,晶莹剔透。

原本应当是静谧的环境此时承受着重炮试射和上万具马蹄击打带来的噪音。

守序登上一座小丘的山顶,深深吸了一口混合着硝烟和水雾的空气,硝烟刺激着肺部,味道是那么熟悉,沁人心脾。

在副官肩上架起望远镜,守序扫过战场。

4个旅,16个步兵营在前线展开双层营横队,火红色的战线宽度接近2km。

掌旗官手擎各色的旗帜,笔直站立在步兵团队列之前,战旗在风中摇摆,激荡着所有人的心灵。

旅属炮兵营在步兵战线两翼列成连纵队,在旅与旅之间,也部署了少数炮兵。

军属和师属重炮兵部署在步兵战线两翼侧后方,此时已经完成放列,在向战场试射。

12磅野战炮采用最大标尺40射击时,炮弹初次落地距离在1150米左右。实心弹一枚接着一枚,从炮口喷涌而出,落在战场上,向周围宣示各自的领地范围。

4个旅属骑兵团派出前锋,将鞑靼人的马队赶出中间战场。

手持线膛枪的猎兵连在各营横队前排成散兵线。

2700人,步骑炮混编的近卫军在山脚下待命,呈营纵队。

近卫军右翼是海军陆战队第1团,该团没有骑兵,只配属有一个榴弹炮连。

近卫军和海军陆战队共同组成本次会战的预备队。

重骑兵旅位于小丘之后,骑兵纵队向后绵延。

战线最右翼是航行在珠江上的桨帆舰队。

猎猎的旗幡之下,20艘轻型和中型桨帆战舰划开排桨,向着上游前进,沉重的撞角破开浪花,在水中浮浮沉沉,泛着金属的寒光。

100艘舢板在舰队前后四周游弋,战斗水兵屹立在船头,最后擦拭着他们的武器,佛朗机回旋炮、步枪、抓钩、水手刀、登船斧和手榴弹。

既然是决战,就应当全力投入,守序告诉陈上川、杨彦迪和陈奇策,全中国都在看着这一战,东江分舰队、西江分舰队和明军水师要不稀一切代价,击破敌军内河水师。

战列舰、巡洋舰无法在这里使用,海军抽调2500名舰上水兵,保卫身后的大营,也是本次会战最后的力量,守序此时还没有动用他们的计划。

各部明军陆师都用来填补其他处的战线,集结在三水境内的陆军34000人全部是联邦部队,算上珠江上的水师,本次会战共有4万人。

国防部、参谋总部、军令部、联合舰队,百余位司令部军官身穿大礼服,挂着全部勋章绶带。

联勤部给军官们准备了早餐和佐餐酒,他们站立在山丘上,发出爽朗的笑声。

来自巴达维亚、孟买、果阿、马尼拉等地的使者们,代表着联合东印度公司、英国东印度公司、西属菲律宾、葡属印度、丹麦东印度公司、瑞典王国政府;来自澳门等地的耶稣会、方济各会、多明我会、奥古斯丁会的神父,在小丘两侧举起他们的望远镜。

有些人嘴角含笑,有些人面容紧绷。或大或小,无一例外,这些人都是这场战争的国际投资者,守序向他们许诺了战争胜利后的自由贸易。

亚洲盟友或是中立国派出了使者,他们是来自汉城的李朝、来自鹿儿岛的萨摩藩、来自顺化的广南、来自阿瑜陀耶的暹罗、来自万象的老挝、来自巴刹格德的马打兰、来自末罗汉的阿拉干、来自万丹。

重骑兵就在亚洲使者的身后,骑兵们冷酷的眼神,闪亮的胸甲和肩高148以上的战马,让所有人都在这火红色的战线前噤若寒蝉。

战线对面,岳乐被迫接受会战。

岳乐很常规地将军队部署为三水围城军和监视的主力军,在三水外围设立了两道堑壕堡垒线和营地。

他犯了以下错误:

1、驻在堡垒线后面的军队行动受限制,而驻在野外则能迅速行动;

2、夜晚总是有利于控制旷野的一方进攻;

3、联军能选择任何一点展开主攻;

4、联军的攻击如果顺利,就能够把鞑靼人切割成两部分,使他们不能会合,迫使鞑靼人退却,放弃营房及战线。

5、一旦被突破,由于两道堡垒线之间地面狭窄,鞑靼人无法在那里重新整队。

6、岳乐的兵力虽多,却也不可能覆盖整个三角洲的西北区域,他两个侧翼一面受江上水师威胁,另一面则是完全空的,没一个有保障。

当守序率军向南侧翼进军,岳乐只能接受会战,否则配合从新会九江口进来的水师,联军将击碎他的退路。

岳乐的部署与鞑靼人历次战斗没有不同,区别只在联邦陆军是他们从未见过的对手。

鞑靼人从未与如此强大的野战部队遭遇。其实并不是没有办法解决,但那依赖于野战筑城学的进步,鞑靼人没有这个能力,所以在半月的外围战后,岳乐选择集结所有力量,投入一次决定性的会战。

鞑靼人以鹿角掩护,模仿西班牙人的盾牌、长矛、火绳枪方阵共有10层,从珠江向西绵延,人数高达5万。

火炮在阵前和两翼放列,他们的炮兵一旦放列就没有机动能力。

敌军纵深更大,但火绳枪战线更为松散,1个人占据的空间等于燧发枪兵2人。所以,这是第一次,联邦陆军的初始战线长度与敌人相等。

英国东印度公司的使者伯纳德.加文向守序微微鞠躬,“尊敬的元首阁下,我已经看到了贵军的胜利,在此,请允许我向你和你的士兵提前表示祝贺。”

“谢谢你,爵士,我也向贵国获得孟买表示祝贺。”

获得孟买,英国人的印度帝国取得跨越式发展。

斯图亚特王朝复辟了,短暂的护国主政体被推翻,查理二世登上英格兰王位,除了让英国东印度公司得以再度悬挂王旗之外,对亚洲的影响是他的婚姻。

查理二世迎娶葡萄牙国王阿方索六世的妹妹卡塔利娜,葡萄牙陪嫁了第乌与孟买。

葡萄牙人将前辈航海家与士兵历尽艰辛攻占的土地割让给英国,英国同时在巴西和印度葡萄牙殖民地不战而获得贸易特权。葡萄牙付出巨大代价,换取的是英国同意在葡萄牙受到侵略时协力防御,保护它剩下的殖民地。

很显然,英葡盟约针对的目标是荷兰。

守序看了一眼20年前在加勒比海的老朋友,曾经的荷兰西印度公司库拉索总督利特曼宁,现任巴达维亚东印度委员会成员。

联邦如同庞然巨物般俯视着南海,荷兰人把当年与海盗们有着密切联系的库拉索驻扎官派来了。

守序走到已经白发苍苍的利特曼宁身边,伸出右手。

“先生,20年前我说过,我们一定会有再次合作的机会,我想我没有食言。”

“年轻的船长成为东方大国的元首,你的事迹已经早成为大洋上的传说。”利特曼宁眼里满满都是欣赏,“不过我还有个疑问。”

“请说。”

“你会更进一步吗?”

守序似是对这个问题没有准备,他微怔了片刻,“利特曼宁先生,我始终欢迎你到我家里做客,现在战斗即将开始,请你和其他特使一起退到战舰上去。”

“我很荣幸,”利特曼宁向守序致意,“元首。”

“评议员。”

一队水兵护卫使节团离开小丘,一艘大到不适宜在珠江上战斗的桨帆护卫舰在等待这些使节,战场地面很平,他们在战舰上能一览无余。

小丘上只剩下指挥部的军官们。

守序走向他的骑兵总监,“沃尔特,你确定要与重骑兵旅一起参战?那是属于上校的战斗,而你是上将。”

肩膀上挂着三颗金星的安格利斯骑兵上将缓缓道:“我训练了他们20年,我一手带出这支亚洲最强的骑兵,这一刻,我只想同孩子们一起。”

“你已经不再年轻。”

“但我的胳膊依然能向鞑靼人刺出直剑。”

守序的眼神变得柔和下来,他几乎是在用请求的语气,“沃尔特,我无法承受……”

“我坚持。”

沃尔特语气决绝,守序一时语塞。

“我等待你的命令。”

骑兵总监大踏步走下小丘,骑上战马,胸甲骑兵和卡宾枪骑兵发出阵阵欢呼声,沃尔特是他们口中的老爹。

“元首?”

菲尔霍夫唤醒略有些失神的守序。

“恩。”

“该开始了,军官们在等你。”

炮兵停止试射,战场顿时安静下来。

守序骑上一匹白色的战马,奔驰到步兵战线后,拉住缰绳,挨个看过去。

位于第一线的4位旅长,8位步兵团长,4位骑兵团长站成了一列。

“先生们,中国的四十个世纪正注视着你们。你们面前是鞑靼人最强大的一支野战机动部队。打垮了他们,这一战后,长江以南的中国就会属于我们。我们将从事艰辛的行军,我们将要进行很多战斗,但我们的事业一定会成功,正如我们在广州做的那样,我们将把鹰徽插到武汉,插到南京,插到杭州,在那进军道路的尽头,就是北京。”

守序伸出右手直指天空,“我们是征服者,天命在我们这一边。”

第1混成旅长徐定和抽出佩剑,大步向前,“元首请下令。”

“进攻!”

第54章 八百里钢钳7

徐定和回到自己的旅,他的4个步兵营构成攻击队形的中央战线。

士兵们在三排横队中站得笔直,敌军偶有炮弹命中,大铁球在地面上蹦蹦跳跳,碾碎人的腿脚和躯干,第1旅的战线也随之被打出缺口。

“稳住!”

“收紧队形!”

来自军官的冷酷命令此起彼伏,后排士兵踏前几步,补上前排空缺。

两面团旗在战线前迎风招展,醒目的军旗仿佛成了炮弹磁石,吸引敌军相当一部分火力。

徐定和走到掌旗官面前,微笑着问道:“怕不怕?”

掌旗官朗声回答:“上校先生,鞑靼人的炮兵歪打正着,被他们瞄准是完全不必担心的事,越瞄准越打不中。”

士兵们传来一阵放肆的嘲笑声。

徐定和也笑了。

战线右翼,《男儿当自强》嘹亮的歌声传来,那是电白旅的阵地。

陆展聘请了一位澳门鼓王作为旅部的首席乐手,铿锵而激昂的战鼓就像轰鸣的大炮,捶打着官兵的心弦。

电白旅率先发起攻击。

在联邦陆军主力未参与大陆争霸的那些年,电白的部队日夜奋战,他们曾经长时间被包围在狭小的海边棱堡中,坚忍与意志是电白旅独特的标签。

也许电白旅的排枪纪律和战术队形变换都不如徐定和的部队,但当他们发起刺刀冲锋,士兵坚决的刺杀动作是其他几个旅难以相比的。

徐定和静静地听了一会。

掌旗官:“长官?”

官兵们齐齐看向他们的旅长。

第1旅是典型的联邦陆军,大部分士兵年纪不超过20岁,最新入伍的一批士兵才17岁。

年轻的士兵坚信自己是世界最强军,坚信本军不可战胜,在他们脸庞上洋溢着对荣誉的渴望,对财富的向往。

敌军炮兵又打出一次有指挥的齐射,这种战术动作鞑靼人能做的不错,他们很早就依靠欧洲雇佣炮手和火炮技术人员。

炮弹激起一片尘土,又有士兵中弹。

步兵在敌前展开战线,意味着肯定会面临敌人炮击,鞑靼人的炮打得不准,可急促响起的炮声和落地跳起的铁弹仍然对士兵产生冲击,现在他们最渴望的是离开这该死的出发阵地,向前进攻。

参谋总部在前几年的实战中就发现了这一点。

在国防大学将校班中,高级军官们流传着一种战前预热的小手段,即让士兵在战线上直面一段时间敌军炮击不要动,炮声刺激士兵兴奋,紧张促使士兵加快动作,而恐惧感则让士兵渴望击碎敌军的炮兵阵地。

徐定和知道,他无需再做动员,士兵都等急了。

军乐奏响,进攻开始。

步兵尚未齐射,守序站在小丘上,能见度尚可,推进中的步兵战线尽收眼底。

因为士气很高,所以本次会战有掷弹兵引领进攻,不需要这些骨干老兵在后排稳定军心兼做督战队了。

各旅发起进攻的次序有所间隔,从右至左,以最右翼的电白旅为先。

这种略显倾斜的态势并不是守序刻意造成的。

历史上大部分归结为倾斜战术胜利的会战都是巧合,或是存在别的重要原因。

底比斯神圣军团或是腓特烈二世都被欧洲文人夸大,那些神话般的记载并不靠谱。

刻意模仿的倾斜战术大部分都失败了,若要起作用,除非对面是不守纪律的野蛮人。

假设两军拉开宽1公里的平行战线,彼此相距200米射程。

若其中一方对另一方采取倾斜队形,致使一翼离敌军只有200米远,而另一翼离敌队则远在射程外,超出敌军可追及的距离。

这会发生什么?

在队伍移动以便采取倾斜队形,侧翼一定会率先暴露。

这时候,如果遭受攻击,该军就会打败仗。至于敌军受威胁的侧翼,却容易用二线兵力或预备队来进行防卫,因为敌军机动距离和付出的体力更少。

采取倾斜式战斗队形的部队,经常会被迫丢弃作战轴线,这会带来致命的危险。

从这两个意义上说,施里芬计划是个先天必败的方案。

因此,在总参作战条例中,设定的原则是,除非地形有机动的巨大优势,否则:

1、任何时候都不要在成战斗队形的敌军面前作公开的侧翼运动。

2、必须经常保持自己的作战线,而不要自动放弃它。

其实这就是束缚了大部分步兵军官在战场上开脑洞的空间。

步兵在战场的侧翼行动不是不行,除了地形外,如果战线比敌军长那当然可以实施包围。

侧翼行动的要点在于瞒着敌人改变队形,以便使敌人惊倒,并出其不意地抓住敌人。瞒住敌人的方法是在夜晚或在烟雾掩蔽下,或在一系列的前进哨所掩护下来改变队形。

这种行动不是战术队形,力量不在它的本身,而在其突然性和意外性上面,更应当列入埋伏、突袭和隐蔽运动之内。

联邦陆军是一部机器,不需要大部分军官有个人发挥,只需要他们按部就班在合适的射程内,把配发的弹药打出去。

燧发滑膛枪部队对鞑靼人命中率在1%至3%之间。一场会战,一般士兵会打出20至30发子弹,4万杆步枪能打出约100万发子弹,这大约能造成敌军1万人员损失。

而在亚洲,没有任何军队能承受在会战的交手战阶段中有1万人损失。因此守序和陆军的选择就很简单,以战役范围内的行动迫使敌军接受会战,然后在合适的战场打出尽可能多炮弹和子弹,没有任何花巧。

自江边开始的3个旅排成2道战列步兵线,前方是一道散兵线,仿佛移动的硝烟弹幕。

最左翼的第3旅队形有些不同,他们只有2个营排成横队,另有两个营为预备队。

那两个预备队营以分营为单位,排成前后间隔为连横队宽度的纵队,纵队宽约30米,厚度约80米,这样,预备队在任何情况下都能够快速展开成方阵抵御骑兵,也可以更快地展开机动。

攻击部队在距敌500米距离上陆续停下,全队对敌军开始吊射。

远距离齐射是琼州旅在实战中开发的战术,目前被推广至全军。

陆军操典禁止逼近至敌军100米以内齐射,却支持在500米远射,事实上,采用45度角射击,燧发滑膛枪实测子弹最远落地距离为974米。

陆军这么做的原始是滑膛枪在100米外命中率在3%以下,在100米内急剧升高,命中率快速逼近至10%。横队维持队形推进步频每分钟75步,前进至某些参谋建议的50米内,面对敌军的火绳枪齐射,将会被命中上千人。

事实上,如果都是有纪律的军队,主动挑起近战的一方,要么是判断错误战场形势,要么是被逼无奈,因为主动逼近发起突击的一方将会面对敌军精心准备的骤然齐射,大概率被射崩。

因此,陆军操典同样规定,会战中,在炮兵或者步枪射击动摇敌军阵型前,不得抵近射击,除非是突围之类的被迫行动。

守序撇了撇嘴,联邦陆军尽量将战斗模板化、数学化了,虽然水平很低,可在这个世界,是地球上最先进的作战模式。

在拥有基本标准化的武器之后,标准化的军校和标准化的参谋变得具备现实操作性。

部队长和参谋们,军官们所要做的,首先是不出错,继而将军校给予的模版套路到眼前的战场。

如果套不上怎么办?

很简单,选择有利的射击阵地打一仗。

步兵军官的要求就是依托天气/地形将这些套路排列组合好,相比较之下,骑兵军官倒还有一些主动发挥的空间。

步枪齐射造成的硝烟弥漫在半空,战争迷雾沉重笼罩着战场。

射速与瞄准往往呈现相反的关系,远距离吊射无须瞄准,中距离射击要求瞄准。只追求射速不要求瞄准是个绝大的误区,在战争史上,这个误区存在了100年。

在自身几乎无伤的远距离射击中,士兵打出了最快射速。

继续向前推进200米,全营齐射改为按列射击,即全营轮转射击,1分钟内,1个营射出近2000发子弹,随后各营进入自由射击。比起之前的曲射,这次士兵们略微放低枪口,瞄准敌军战线头部上方。

老兵们用上了绝招,他们迅速装填子弹,然后把枪托朝地上猛锤两下,以此取代推弹杆的作用。

这样做的代价会导致步枪故障率上升,久之射击精度大打折扣,好处是大大减少了弹药装填所需时间。

步枪是便宜的消耗品,只要能打死敌兵,日后的损坏不在战场士兵考虑的范围内。

第55章 八百里钢钳8

无论对骑兵还是步兵,士兵在攻防中最有力的武器并非枪支、刺刀或马刀,而是紧密排在一起的稳定队形。

发扬火力的横队也好,动作轻快的纵队也罢,问题的关键是部队决心是否坚定、是否团结一致。

因此,尽管散兵线最有利于发扬火力,且能减少敌军火力杀伤,在战斗中扮演着极为重要的角色,但战斗队形的基础始终是密集排列的横队、纵队和方阵。尤其是敌军有一支不弱的骑兵时,密集方阵将是步兵最稳妥的队列。

联邦陆军战场推进时,大部分军官走在步兵战线身后与横队两翼,步兵称身后的军官为“队列收拢人”,战斗中伤亡是不可避免的。

“收紧队列!”

“肘碰肘!”

“第三排上前!”

队列收拢人的命令在战线上此起彼伏。

4个重炮连在战线后方掩护。

8个野战步炮连,60门火炮伴随步兵前进。

战场地面很平,地形允许炮兵以横队推进。炮手们分列在火炮两侧,弹药车位于火炮战线后方30米。

在距敌500米的位置,各炮兵连陆续下达放列命令。

行进中的横队随即停顿下来,炮手解下前车,将火炮转向敌军方向,间隔8米设立射击阵地。

鞑靼人的战线上有3座设防村庄,构成战线中的支撑点。在他们的南侧翼,有一片30多米的丘陵地带,是这一带战场的制高点。山岭上设有火炮阵地,6磅至20磅的红夷大炮一共有30多门。

岳乐选择的会战阵地很好,在三角洲列阵的鞑军主力部队得到丘陵和村庄掩护,屏蔽了身后北江、西江四条航道交汇口。丘陵遮挡了视线,鞑靼人的马队藏身其间。

步兵是鞑靼人前出的肉盾,比中世纪骑兵略有进步的满洲骑士是他们的核心武力。

鞑靼人身后的江面最宽处有1.8公里,最窄处不到500米,由于江上沙洲的存在,岳乐与北方三水围城军之间的联系通过两座200米的浮桥就可以实现。

战斗在整个战线上展开,团团硝烟升腾而起,到处是人马嘶鸣。

联邦陆军在对射中无疑具备了优势,伴随步兵推进的火炮在距敌军500米位置放列,实际已经进入火炮最优射程。

60门火炮中有一半全力轰击西南翼丘陵下的敌军炮兵阵地,剩余的集中在3座村庄对面。对敌军炮兵阵地射击效率并不高,当炮兵没有优势时,这种做法会被禁止,但这次会战中,联军的野战炮兵优势很大,有余力分出一部分6磅炮以跳弹干扰敌炮兵射击。

4个重炮连中位于北侧的2个连重新套上挽马,向前推进。

南面的2个连仍位于初始发射阵地,炮兵停止射击以冷却炮管,军官们指挥士兵移动炮位,调整螺杆,12门12磅炮,3门重榴弹炮对准了敌军骑兵最可能出现的位置。5个乘骑炮兵连在预备队阵地上,等待出击的命令。

那2个步行重炮连在这种地形下推进至轰碎敌军战线的位置,即直线前进600米,实际前进1km大约需要20分钟。

守序放下望远镜,揉了揉眼睛,留给岳乐的时间不多了。他坐回马扎,副官端上银质的餐盘,盛着几碟水果,一杯红酒和一杯绿茶。

数千名士兵在战场上倒下,有敌方的,也有我方的。

鲜血在大地上流淌,给农田带来养分,这一片水稻田明年的收成一定会很好。

一面面鞑靼人的军旗在丘陵后闪现。

各色八旗的旗幡之下,鞑靼人引以为傲的骑兵卷起漫天烟尘。

正规编制的阿礼哈超哈骁骑营、精锐编制的巴牙喇护军营。

身披重甲冲阵,勇锐的布特哈打牲兵,吉林、宁古塔索伦营。

装备混乱,旗色不整的察哈尔、科尔沁、土默特等部外藩内扎萨克蒙古。

那些蒙古骑兵已经有相当一部分装备了鸟枪,不过不管他们使用什么武器,都改变不了他们持续500年的杂鱼地位。这战场上任何一部军队都能随意欺辱蒙古兵,那些都是渣渣,随便打。蒙古人既无勇气,也无纪律,更无队列,现在干脆连传承几年前的射箭本领都在迅速消逝。

岳乐的王旗在小丘顶上升起,偶尔命中丘陵地区的炮弹并未动摇鞑军统帅的战旗。

作为首席议政王大臣,岳乐在鞑靼朝廷中的地位仅次于年幼的皇帝。

在如今的鞑靼军中,他是与八旗兔崽子、绿营大头兵、汉族文官谈判能力最强的统帅,也只有岳乐,才能集中一切资源,在广东拼凑出这样一支野战大军。

最精锐的噶布什贤超哈巴牙喇前锋营控马于小丘侧后方,与他们的统帅在一起。骑兵穿着沉重的铠甲,两颊垂下的面甲在口鼻处系上,只露出眼睛。前锋营马队两翼向后伸展,排成了半月形。

按鞑靼人的惯例,前锋营既是决战力量,也是维系军纪的督战队。这个职责在很多年前原本由巴牙喇营来执掌,随着巴牙喇在八旗兵中泛滥化,自皇太极开始,鞑靼人成立巴牙喇前锋营,作为全军最精锐的部队。

鞑靼人的精锐马队,每人身边有1,2个包衣奴才,有的包衣骑马,更多步行。

绿营马队没有八旗奢侈,岳乐尽力给属下的绿营兵提供了较为充足的补给和赏银。

作为一位汉化很深,会写汉诗,会作画的鞑靼亲王,岳乐是很多汉族大臣、将军的后台,他代表着鞑靼朝廷中的改革派,很多绿营将领都愿意为岳乐效死。尽管满八旗的战斗力仍然远超绿营,但像随征提督张勇部的甘肃绿营,其战斗力在鞑靼军中只比满八旗差一线。张勇以其在战场的表现,赢得了很多八旗将领的尊重。

鞑靼骑兵排列十分整齐,他们几乎是以阅兵的队形出现在战场上。鞑靼人目前的经济实力足以给他们最精锐的军队提供整齐的制服和盔甲。各部队按营番号列大队,各营中,又按八旗的旗色列小队,大约是纵队的配置。

守序发出一阵赞叹。

除了南洋新军,眼前的八旗马队是到目前为止,队形最整齐,战斗力最强的军队。在遇到装备燧发枪的缅甸军之前,他们击败了在亚洲陆地上遇到的所有对手,包括几乎全火器化,充分结合了中亚骑兵的勇锐与土耳其火枪的厄鲁特蒙古。

历史上八旗兵,认为其战斗力入关后就直线下降是一个很大的误区,来源于一些历史学家不负责任的胡说八道。

八旗兵战斗力呈现明显的波浪起伏状态,无论在西北战场还是西南战场,直到雍正和乾隆朝,满兵战斗力依然胜过汉八旗和绿营。缅军在战场上比较忌惮的,只是满洲马队而已。

“元首?”副官走上前,低声提醒。

“这样的对手才让人感到有点趣味。”守序微笑道,“至少他们会排队。”

在守序身边的参谋团队中,有两位特殊的成员,年龄都60岁以上,一人叫王众喜,一人叫候长舒。

守序举起酒杯饮尽,鲜红的酒液从嘴角渗出,就像血的颜色。

“此情此境,两位想起什么?”

王众喜和候长舒两人互相看了看,没有说话。

“请直说。”

王众喜拱手抱拳道:“元首,老朽想起了43年前的富察之战。”

候长舒一叹,“我想起了尚间崖。”

是的,两人都参加过1619年,决定东亚大陆命运的决战—萨尔浒会战。

王众喜隶属于南翼的刘铤部。

刘铤虽然取得小胜,但他的部队实际上表现非常差。由下马骑兵组成的明军方阵缺乏有纪律的步兵支援,装备的火器被某些人吹上天,其实大部分都是些毫无作用烟火爆竹,不敢骑战的明军在鞑靼人面前就是渣渣般的存在。

鞑靼人只简单试探了1次,便在冲锋中轻易击破刘铤的大方阵,俘虏刘铤后很随意将他杀了。文官经略杨镐在萨尔浒的布置没什么问题,战败的原因仅仅是明军战斗力太渣,怎么都打不过。

王众喜从耻辱的阿布达里岗包围圈中锋镝突围,带创流血突围至朝军营中。朝军被明军视为废物,进军途中即断了口粮,但在富察之野,顽强的朝军战斗至阵亡率53%才投降,以朝鲜鸟铳手为核心的联军方阵表现比萨尔浒参战的大多数明军表现好得多。王众喜运气很好,他从富察之野的死人堆中爬了出来,幸存至今。

候长舒来自马林军。马林是萨尔浒战场表现最好的将军,他的部队也是整个明清战争史上表现最好的明军。马林先是每日进军必下硬寨,以有力的侦察发现了在密林和山谷中向其进军的努尔哈赤主力,避免了像杜松和刘鋌两个,吹得牛比哄哄的名将,实际却是两条废柴一般的将领在行进和战斗中被鞑靼人突然压到眼皮底下还未发觉的悲剧。

努尔哈赤对马林的突袭未成功,马林以果断的措施退回前一夜修筑的坚固营垒。面对漫山遍野的建州骑兵,马林冷静指挥,分出一支部队埋伏在战场侧翼,正是这支埋伏的部队极大拖慢了努尔哈赤进攻。接着马林主力开出大营,在野外游走,结方阵与努尔哈赤硬扛。

在敌军绝对优势的骑兵压迫下,马林将战斗拖了很长时间,最后率相当一部分官兵保持建制成功突围,对比不战而逃的李如柏、被代善指挥的万余骑兵打到全军覆没的刘鋌、被彻底打散的杜松,马林一路表现算相当好了。

如王众喜和候长舒这般的战争亲历者,甚至包括少数被俘的八旗兵,他们给联邦陆军提供了大量鞑靼军的第一手材料,构成参谋总部、士官学校研究鞑靼人的基础。不夸张的说,联邦研究了上百个明鞑战利,对八旗兵的了解程度,甚至超过鞑靼朝廷自己。

守序丢掉酒杯,“两位,你们说的对,三水将会是如同萨尔浒之战一般决定谁主天下的决战,但这一次,失败的将会是鞑靼人。”

敌人的马队冲锋了,岳乐派出7000骑冲入战场,回飙突起,烟尘涨天,一如富察之战中,岳乐祖父代善指挥上万骑兵从瓦尔喀什谷地涌出,快速逼近至朝军方阵那样。

前线,各步兵营长高举指挥刀,站到营旗之下。

战线左翼呈分营纵队的2个营倾斜行军,站到战线最外侧。

“预备列方阵!”

“队列左右两侧的连组成方阵。”

“行军!”

连续三道命令下达后,纵队中间的两个分营分别前往左右两侧,组成垂直于原开进方向的2个新分营横队,最后1个分营继续向前推进,将方阵封口后原地后转,一个营下属的4个分营,8个步兵连首尾相继,完全封闭,呈空心方阵。

陆军条例中最大的方阵是4个营联合组成的旅方阵,但战争中,这种过于厚重、繁杂的大方阵从未出现过,较为简易,每边3排横队的营方阵是最常用的防骑兵队形。

随着令鞑靼人眼花缭乱的步兵队形变换,16个营方阵很快在战场中形成,各旅、团长选择就近的营方阵加入,密集的刺刀闪着寒光,旅军旗、团旗在战线中猎猎飘扬。

12磅野战炮以标尺25射出实心弹,两个营一共12门重炮,沉重的炮弹在900米外第一次落地,部分形成跳弹,击穿一整列敌军骑兵,残值碎肉飞得到处都是。炮兵打出最大射速,每两分钟射出3发炮弹。

4个轻骑兵团分出少量骑兵在战线中央和两翼游走,约有3000名骑兵集中由第2师的师长菲尔霍夫指挥,4排骑兵横队自北向南撞进鞑靼骑兵的队列中,那边的战场一片混乱,烟尘漫天,暂时什么都看不清。

守序放下望远镜,“萧得成。”

近卫军团长立正敬礼。

“带上你的全部军队,去支援菲尔霍夫。”

近卫军下辖2个完全由老兵组成的步兵营,2个近卫卡宾枪骑兵中队,2个乘骑炮兵连,12门4磅炮。

雷州战后,应近卫军强烈的请求,卡宾枪骑兵装备了胸甲,近卫骑兵是仅仅在番号上有区别的重骑兵部队。

守序几乎在看到鞑靼骑兵冲锋的同时,即投入了他主要的预备队。

近卫军将对敌军最主要的野战力量发动一次步骑炮联合打击。

第56章 八百里钢钳9

太阳照得明晃晃的,倾斜的光线射到守序脸上,他用手遮住眼睛。

烟雾在前面蔓延开来,时而似乎烟雾在动,时而似乎部队在动。有时从射击声中可以听出人们的呐喊声,但是无法知道他们在那儿做什么。

就在这时,起了一阵风,遮掩谷地的烟幕仿佛被一只看不见的手从右边拉到左边去。

眼前广阔的战线上屹立16座火红色的方阵,步兵停止了射击,等待鞑靼马队接近。

透过前线炮兵射击制造出来的硝烟团看过去,先前驻守原地不动的鞑靼步兵动弹起来了。一些骑马的鞑靼军使穿梭在战线上,从丘陵下疾驰而过。可以清楚地看见鞑靼人的一个冷热混装的纵队大概要增强前线,正朝这边推进。

炮声愈来愈急速,愈来愈响亮,就像闷雷一样冲击着官兵们的心神,从官兵的脸上能发觉到那种兴奋感。

守序对身边的副官道:“你瞧,决定性的时刻来临了!既可怕,又刺激!”

几面固山额真旗引领着鞑靼人的马队,大约七、八千名骑兵,闪电般地冲过来。

守序骑着马站在小丘上,抬眼望着左翼重炮制造的硝烟。

一枚炮弹飞也似地射出去了,挤压空气,发出隆隆的响声,当炮弹飞到敌人骑兵头顶时,引信燃烧到位,炮弹外壳在空中炸开,一百多枚细小的铁珠飞奔而出,寻找柔软的目标。

几乎在瞬间,数十道血线从地面上的骑兵和战马身上喷出,就像喷泉一样。

接下来,数十个硝烟团在敌人马队前进的方向上炸开,榴霰弹的第一次大规模应用于实战。

从上方高速射来的铁雨摧毁一切防御。

精良的铁甲仿佛纸片般脆弱,轻防护的战马更是如豆腐一般被切开,榴霰弹射击轻易摧毁了敌军前锋,一面固山额真旗在烟尘中倒下。

但近万骑兵冲锋起来的动能,并不会因为这几轮齐射而停止。

约有一半骑兵插入方阵之间,并包围了他们。敌军全力奔跑,行动非常迅速,仿佛他们骑乘的不是矮小的蒙古马。

另一半骑兵绕过左翼的方阵,向纵深迂回。

炮兵换上重霰弹,扫射敌军第二层排面,接着是极限爆发的霰弹和双份霰弹。

按联邦陆军条例,炮兵必须在敌军抵近后发射双份霰弹,无视其对炮管的伤害。

青铜野战炮发射实心弹,身管寿命有5000发,而换成霰弹只有200发。

炮兵通常最后装填的一发炮弹是1份霰弹加1发实心弹,实心弹居后。

200米距离上,霰弹散布直径为25米,400米的距离上,散布直径为50米。陆军认为,炮兵将最后一发霰弹打出去,哪怕此后敌军占领炮兵阵地破坏大炮,所得也远远大于所失。

火炮很容易生产,而勇锐的敌军骑兵需要十余年时间来培养,此时在战场上这批引领冲锋的敌军重骑兵鞑靼人全国也不过只有数千人,而且几乎是不可再生资源,打光就没了。

敌军在灰尘、马匹、烟雾、霰弹、子弹和临死者的呻吟声中,从方阵中的一个间隙奔驰到另一个间隙。霰弹和枪弹从四面八方射击敌军马队,硝烟很快遮蔽了全部战场。

雾霭的上方,晴朗的天空一片蔚蓝,圆球状的太阳就像深红色的大浮标,在烟雾的海面上荡漾。

守序用望远镜观望,在小小的圆筒里他看见了烟雾和人,有时是自己人,有时是鞑靼人,但一用肉眼看,他就认不出刚才看见的东西在什么地方了。

守序放下望远镜,此时他只能从声音、传令兵和经验去了解战场。

“阁下?”

菲尔霍夫那个有着俊秀面孔的副官向守序问道,这个少年伯爵只有18岁,他继承了父亲德瑞普的爵位,像他一样的第二代正成长为这个国家新一代的统治者。

“恩?”

“我们一定会打赢的,对吗?”

少年的声音在颤抖。

鞑靼人战无不胜的可怕名声传遍了亚洲,而联邦陆军却是新生的产物,刚才鞑靼骑兵发起了气吞山河般的冲锋,层层压迫的重骑兵如黑色的铁塔般动人心魄,仅凭气势足以让此前与他们交手的明军瓦解。后排的弓箭骑兵表演着他们的绝技,在30至50米的距离上,射出软弱无力的羽箭。

“你听。”守序用望远镜指着战场。

“听什么,阁下?”

“前线。”

被浓烟遮着的太阳仍高高地照耀着。

在步兵方阵里,有什么东西在烟雾里沸腾着,隆隆的枪炮声、炮弹的爆炸声,不但没有减弱,反而加强了。

硝烟在空中张牙舞爪,组合成一个个图案,仿若神之裁决,又如魔鬼的啸叫。

少年的眼睛逐渐亮了起来,他兴奋地道,“枪炮依旧整齐,那是我们的军队。”

守序点点头,“鞑靼人的冲锋什么也不会得到。”

鞑靼人可能攻打联军的左翼,可能突破中央,守序本人也可能被流弹打死,理论上,一切都是可能的。但是此战,守序只考虑了成功的可能性。

所谓的“未算胜,先算败”,指的是战前布置。一旦投入了交战,不到胜负已分时,将领所要考虑的,就是全力获胜,这个时候再考虑那些小概率的事件,只会无心不定,输个干净。

这种时候,对于已经投入战场上的部队,守序是没有指挥能力的。高级将校离战场较近,他们偶尔走到步枪射程内,并不会向守序请示,自行发布命令,指示向哪儿、从哪儿射击,骑兵步兵该怎么机动。

战争迷雾沉重地笼罩着战场,没有人能获得确切的消息。

传令兵只是比没有好一点,在战斗进行得正激烈的时候,传令兵无法说出在一定时刻发生了什么事,还因为许多观察战场的传令兵并没有到真正战斗的地点,只是转述他们从别人口中听到了东西,有些是因为从战线上跑到守序这儿,其间情况已经变了,带来的消息已经不真实了。

在已经交战的部队中,命令都是在队伍里最接近士兵的军官发出的,可能是旅长,可能是团长,也可能只是一个少尉。

守序能控制的,是还未投入战场的预备队。除此之外,他靠着节制能力和作战经验,镇静而庄严地扮演了貌似统帅的角色。

士兵在战场上屠杀鞑靼人,并不是由于守序的命令,而是出于自愿。

全部官兵,华人、南洋各民族、欧洲人、混血儿,他们跨洋而来,在行军中累得精疲力尽,士兵看见鞑靼人阻挡了前路,他们就感到,要把鞑靼人碾碎。

假若守序禁止他们和鞑靼人打仗,那么守序就会被碾碎,然后军队再去打鞑靼人,这是他们必需要做的。

扩张中的军队天生渴望战争,因为战争会带来滚滚的财富,带来漂亮的女人,带来崇高的社会地位。

鞑靼人对联军侧翼的迂回,也许可以压迫到缺乏机动性的明军或是缺乏纪律的蒙古人,但在联军眼前迂回,那么他们就必须首先承受自己先暴露侧翼的代价。

菲尔霍夫指挥的轻骑兵冲进敌军骑兵右翼。

鞑靼马队不知为什么会全力冲锋,也许他们是想尽快通过火线。

在战场上,面对有纪律的敌军,首先发起冲锋的马队一般是在找死。

冲锋的马队自然队形散乱,马力有太多消耗在途中,剩下的调整空间很小。

4个联邦骑兵团主力以快步跑保持了2道骑兵横队,扫过敌军迂回的骑兵,一片烟尘之中,有黑影在闪动——大概是人和马,有时还可以看见马刀的闪光。

在远处敌军战线占据的地方。树林、田野、洼地、高地的顶端,不断地腾起大炮的团团浓烟,有时单个出现,有时成群出现;时而稀疏,时而稠密,这一带到处可以看见烟团膨胀开来,茂盛起来,汹涌滚动,混成一片。

密集的士兵,绿色的子弹箱和大炮,所有这一切都仿佛在浮动,在这一带整个空间都弥漫着硝烟,制造了一种不真实的虚幻感,让人沉醉。

近卫军的军旗在风中拍打着旗杆,2个营纵队沿着左翼一条官道两侧向前线步步逼近。

近卫步兵戴着由马来熊的皮毛制成的黑色熊皮帽,在战线上那是最醒目的标识。

近卫步兵左右两翼各得到一个卡宾枪骑兵中队的保护,而支援他们的骑炮兵则在路面上以单列纵队开进。

“左……左……左……”

整整齐齐的士兵脸上流露着各种不同的严肃神态,士兵合着节拍前进,背囊和枪支的重荷使他们感到不便,一名掉队的士兵气喘吁吁,因为不守纪律而面露惊恐的神情,快步流星地走去,赶上了连队。

一颗大口径红夷大炮制造的流弹挤压着空气,从纵队头上飞过,也合着“左——左!”的节拍,斜着命中了纵队的后部,留下一片牺牲的士兵和伤员。

那边指挥的连长瞥了地上一眼,用沙哑的嗓音喊道:“靠拢!”

近卫步兵依旧是那幅严肃而冷酷的表情,没有人因为这颗造成重大伤亡的炮弹而感到异样。后面的士兵从炮弹落下的地方走弧线绕过去,赶上前面的队伍,跳一跳,换一下脚步,合着队伍行进的脚步。

数千只脚步同时落地的单调响声即便在隆隆炮声中也是难以磨灭的强音,在令人恐惧的重复中,仿佛能听见背景音,“左……左……”

近卫军走进硝烟,那里传来马蹄声和车轮声,刺刀闪闪发光。

第57章 八百里钢钳10

大炮在战场上啸叫。

向中央冲击的敌军马队大部分力量绕着双层步兵方阵打着转。

步兵沉着应战,毫不动摇。

第一排士兵一只脚跪在地上,一只脚踩住枪托,用闪亮的枪刺迎接敌骑兵。

第二排和第三排开枪射击,位于方阵内部的轻炮兵上着双份甚至3份霰弹。

军官指挥前方的步兵让开,让霰弹放过,又随即合拢,铁雨瞬间击倒了十几名骑兵。

敌军用三眼铳、鸟枪和弓箭还击,射入阵中的羽箭与火雨相比是软弱无力的。

军官指挥后排士兵填上少数被击伤士兵留下的缺口。

“军官到阵前!”

在部分地段,军官举起手枪,填补上射击战线。

少部分勇锐的鞑靼重甲骑兵报以践踏,他们的坐骑立在两只后蹄上,跨过蹲下的步兵,从枪刺尖上跳过去,落在四堵人墙中间。

由于部分炮兵部队的大炮位于方阵外,炮手发射最后一发霰弹后退入了步兵方阵内。

这些手持上了刺刀的步枪、火炮装填工具、匕首的炮兵与后勤军官、军乐队、马夫共同组成了方阵内部的后备力量。

十几个敌兵跳入方阵,身披重甲背插靠旗,他们摆开重剑、刀斧,如同大东沟之战中重创联邦陆军前身的那些巴牙喇。

迎接这些勇士的是手枪射击后蜂拥而上的后备兵。十七八岁的年轻士兵抱住敌兵的胳膊、大腿,让战友用匕首和刺刀捅进他们盔甲的缝隙里。

鞑靼人最引以为傲的核心武力就这样慢慢消逝。

……

第一线的16个步兵营方阵如同礁石般击碎大部分海浪,位于左翼的骑兵则扫荡了那边的战场。

炮架隆隆,马蹄得得、马鞭哒哒,位于右翼那2个重炮连在行进中遭遇鞑靼马队冲锋。

这个重炮营拥有12门12磅炮,4门5.5寸重榴弹炮,每门炮需要12匹混血挽马拉动,2个重炮连有近600名官兵,500匹马。

炮车、弹药车、携带备用炮架的修理车,组成令人侧目的队列,既令人恐惧,又充满诱惑。

在震天的马蹄声响起那刻,少校立即选择了一片平地展开他的炮兵。

16门重炮间隔8米放列,弹药车停在炮兵后方。

原本挽马应当在弹药车后方就地系马桩,等待火炮的下一次推进。但少校估计了一下他前进的距离,这个位置已经可以攻击到正前方的敌军右翼步兵。

12磅炮发射实心弹有效射程大约是1100米,而进入800米后,火炮的命中精度会直线上升。

敢于将炮推进至距敌军战线800的炮兵就堪称活跃,进入400米则被认为是最果断,最勇敢的炮兵冲锋,不过那一般是轻炮兵的行为。

少校觉得自己的重炮距敌战线800米勉强足够了,因此他让本营的马夫将挽马都撤回后方,就地放列火炮。

炮兵们解开前车,将黑洞洞的炮口转向前方。配属护卫炮兵的2个步兵连和营属步兵在火炮阵地附近排出射击横队。

护卫野战重炮营的骑马步兵中队退回炮兵纵列,向少校营长报告前面有数百个冲过硝烟带的鞑靼骑兵。

敌骑队形散乱,位于左前方400米外,大致平行于步兵方阵的方向重新整队。

“霰弹装填!”

少校高声命令道。

一号炮手拿着清膛杆,两腿叉得很宽,跳到轮子前面;二号炮手伸出巍颤颤的手将火药装入炮筒,一个年轻的炮兵在炮尾架上绊了一跤,引来一声喝斥。

一包12磅重霰弹包括40枚子弹,在700米距离上射击宽40米、高6米标靶命中数量约为6发,距离越近,命中越多。

一包12磅轻霰弹包括110枚子弹,在500米距离上射击同样的标靶,命中数量约为20发。

5.5寸榴弹炮仅使用重霰弹,包括61发与12磅炮同规格的子弹,有效射程约为400米。

“炮兵营!炮兵营!”少校高举的右手重重挥下,“齐射!”

装着霰弹的锡筒飞出炮膛后迅速破裂,形成一个扇形的射击轨迹。

炮兵齐射的隆隆炮声,把人震得发聋,在那骤然缭绕大炮的硝烟中,拖着大炮的炮手和辅助人员,急忙使尽全力,将大炮推回原位,在第1次霰弹齐射过后,各炮自由射击。

加农炮使用轻霰弹,榴弹炮使用重霰弹。

霰弹是发射速度最快的炮弹,在训练场上,最优秀的12磅炮组用20秒就能射出一发霰弹。

骑兵即便以跑步1分钟也只能前进300米,这是联邦装备卡提阿瓦战马的重骑兵才能达到的成绩。

鞑靼人的蒙古马在经历之前的冲锋后,通过这死亡的400米,至少需要3分钟,如果加上整队时间,足够重炮打出7轮霰弹,每一发霰弹在400米外形成宽50米的散布

16门炮射出的霰弹覆盖了敌军马队的方向。

当停止射击的命令下达后,龙骑兵中队策动了战马,飞奔着冲向鞑靼人的马队。

大步奔驰在进入100米后自然而然转为疾驰,怀着堵截狼的心,龙骑兵上尉吹响冲锋号,不再在乎队列,完全放开战马。

看到了敌军残余马队,龙骑兵发现所有的鞑靼骑兵都向后奔逃,地上已是一片惨不忍睹的碎肉,他们要做的,就是砍杀敌军的后背,偶尔有敌兵回射弓箭,这种搞笑、低效,如同儿戏般的杂技表演当然在一片嘲笑声中被毫不留情的碾压掉。

守序重新拉开望远镜,前线步兵战线的枪声在慢慢减弱。

风重新统治了战场上空,吹走硝烟,棋局慢慢变得清晰。

敌军未能突破中央战线,鞑靼人一群乱人乱马,扭作一团,而方阵始终屹立不动。

左翼的骑兵战从阵战演变成混战,继而发展为追杀。

缓慢前进的敌军步队先前在马队冲锋的掩护下,逼了上来。至少,敌军的冲锋迫使大部分前线炮兵退回方阵,这给他们的步兵提供了机会。

随着步兵接近,残余的马队向左撤出战场,他们急需休整重编,战马在短时间内也没有再次作战的能力。

鞑靼人一般的马兵携带有3匹马,多为1匹战马2匹劣马的配置,只有很有钱的士兵才能装备更多战马。

刚才失败的冲锋意味着敌军失去了他们大部分的翻盘能力。短时间内,岳托还能依靠的,只剩下并未投入战场的千余巴牙喇前哨兵。

敌军步兵战线并不整齐,各镇、各旗在行进中不免拉开了距离。他们的红夷大炮在马队冲锋的时候冷却了炮管,此刻重新投入战场。

联军步兵在部分地段恢复成横队和纵队,随着轻骑兵的来回扫荡,他们很快就能恢复战线。

步兵的交战在全线展开,齐射已经荡然无存,士兵依托各种地形结成队列自由射击。

自由射击命中率比齐射高,敌军倒下的速度很快,但没有齐射对士气的震撼打击和精神冲击,缺乏那种整齐的声光效果。

敌军在联军左翼正前方的1座设防村庄、丘陵,中央的村庄和右翼靠近江边的村庄构成敌军4个支撑点。

在右翼正前方,鞑靼人抬着一种发射1磅炮弹的金龙炮进入战场。1磅炮火力很贫弱,但这种炮成功填补了鸟枪和红夷炮、佛朗机之间的火力空白,并且有良好的机动性,在道路很差且缺乏炮兵纵列和挽马的中国战场有其实用价值。

近卫军以纵队向左翼快速挺进,熊皮帽子和骑炮兵的大名已传播到中原各地,岳乐知道这是联军最精锐的部队,他被迫调动位于第二线的2镇绿营向他的右翼开进,在斜后方伸展战线。

守序继续向右看去。

在水面战场,数百艘舢板在西江上厮杀,桨帆战舰高挂着战旗,向外喷吐火舌。十余艘战船燃着大火,随水流飘荡。

鞑靼人的内河水师不弱,开出的赏格很高,明军水师战斗力优势不明显。

水师的目标第一是歼灭敌军船队,其次是夺取岳乐后路,浮桥。岳乐有3座浮桥,其中2座与北面三水大营相连,1座与肇庆府方向相连。

鞑靼水师在西江两岸构筑了两座水城护卫浮桥,以船牌造浮动木城,铁锁四道横于牌面,船上竖木栅,置大炮。

陈上川和杨彦迪攻击三水浮桥,陈奇策攻击另一座。由于敌军控制了航道交汇口,两支水师处于各自为战的局面。

联邦海军主力并未投入在这场内河作战中,仅有部分舢板和桨帆战舰支援。

除了船头和船尾的加农炮,桨帆战舰两舷的回旋炮与敌军舢板上的佛朗机火力在同等水平,而机动灵活的舢板显然比桨帆战舰更不易被命中,所以进入火器时代后,传统内河水战大船胜小船定律失效了,两军作战主力都是舢板,大舰只是起到支援辅助作用。

敌军顺流顺风,是水上作战最差的形势。

内河作战,最好的阵势是逆风逆水,其次顺风逆水,第三顺水逆风。内河水面狭窄,顺风顺水一旦作战不利一点调整余地都没有了。

联军水师逆风逆水虽然有利于发扬火力,但主要的问题是推进困难,水上的战斗一时半会完不了。

守序放下了望远镜,向身后看去。

炮弹激烈地在周围咝咝呼啸,重骑兵旅闪闪的胸甲泛着一片夺目的寒光,他们的战马跃跃欲奔,以致于快笼不住了。

第58章 八百里钢钳11

近卫军与敌全面交火,在左翼做出的步、骑、炮混合攻击迫使鞑靼人动用了后备力量。

菲尔霍夫的4个骑兵团在步兵战线后就地重新整队,2个猎骑兵团在左翼,2个骠骑兵团在中央战线。

下午4点,风渐渐变大,带走硝烟带,改善了战场上的能见度。天上有乌云拂过,似乎要变天了。

菲尔霍夫的副官,美罗伯爵,骑兵上尉贝尔纳向骑兵总监沃尔特传达进攻命令。

重骑兵旅开动了,他们绕过小丘,以整齐的队列小步前进。

球状的太阳挂在天穹上,南十字军乐团的首席指挥穿着全套礼服,一挥指挥棒。

眼望着总指挥的十名助理紧跟着也相应指挥,乐器齐鸣,《帝国进行曲》深邃压抑的曲调响起。

守序背着双手,站在小丘上,秋风吹动风衣的下摆。

远处,枯黄的原野上,交战中的步兵、炮兵战线正如火山爆发般喷吐致命的火舌,亘古未变的珠江水流上,一艘艘战舰在燃烧,守序沉沉地笑着。

近处,8个重骑兵中队迎合着沉重的鼓点节拍,从守序右手边进入战场,炮声隆隆,鼓声阵阵,重骑兵无人说话,神情严肃而冷峻,仿佛能听见他们粗重的喘气声。

长长的红缨在头盔上随风摆荡,闪亮的胸甲望之如钢铁的波浪,他们的枪囊里带着卡宾枪和长剑,重骑兵到处,人人都用羡慕的眼神看着他们。

第1胸甲骑兵旅整队,太阳正渐渐落山,重骑兵身体往前投射出长长的阴影,黑暗吞没了他们的表情。

第1骑兵团4个骑兵中队成横队,每中队两行,占据100米宽战线,各中队之间维持10米间隔。

第2骑兵团4个骑兵中队成纵队,每中队成4个纵向排横队,各跟随在第1骑兵团的1个中队横队之后。

3个骑炮兵连19门4磅骑兵炮在最后以3个连纵队排列整齐。

骑兵拔出佩剑,靠在右肩。

沃尔特骑马走过胸甲骑兵队列。

“英勇的士兵们,关键的一刻已经到来了!眼前是敌人和烈焰,这次会战的光荣永远属于你们,在未来的无数世代,你们会被诗人传唱。”

骑兵们大声应和着上将。

沃尔特摘下头盔,高举佩剑,“用钢铁赶走鞑靼人!”

骑兵上将调转马头,一马当先,大队出动了,阵阵的马蹄声,使大地为之颤抖,近2000名胸甲骑兵在风中将直剑高举,剑刃的反光亮成一片。

旌旗和喇叭声迎风飘荡,重骑兵就像撞城锤,直接冲入尸骸遍地的战场,消失在硝烟中,继而又越过硝烟,出现在另外一端,始终密集,相互靠拢,前后紧接,穿过鞑靼人射来的炮弹,冲向敌军的战线。

重骑兵严整、勇猛、沉着,在枪炮声偶尔间断的一刹那间,可以听到整齐的踏地声。

远远望去,骑兵的队列好象铁甲的蛟龙,声势丧人心胆。无数的铁盔、白刃,还有战马在炮声和鼓乐声中的奔腾,猛烈而秩序井然,显露在上层的便是龙鳞般的胸甲。

此时联军的整体士气顿时被带动了,猎骑兵,骠骑兵,龙骑兵全部聚集。

骑兵总监高喊一声,“在我身后!”

身边的官兵将声音传向远方。

骑兵们高喊着,“向上将集中!”

2个已在战场的轻骑兵团与新赶到的胸甲骑兵混在一起,军官们不断下达命令。

“保持队形!”

“收紧士兵!”

步兵收拢队列,给奔跑的骑兵让开通道。

重炮营的炮手脱光上衣,在秋风中光着膀子,喊着号子,将一枚枚沉重的实心弹射向敌军战线。

骏马撒开四蹄,在原野上狂奔,沃尔特身后的旗帜在风中飞舞,但连这旗帜都追不上他的冲势。

骑兵大队紧跟在后,头盔上各色的马尾在风中翻飞。胸甲骑兵在最前面,轻骑兵向两翼展开,将为鞑靼步兵开路的少量骑兵全数消灭。

冲锋号响起,骑兵大队提升至最高速,沃尔特放平直剑,大喊一声,“元首万岁!”

位于第一排的第1胸甲骑兵团全体放平直剑,静默已久的骑手们发出雷鸣般的“元首万岁”的欢呼声。

多少个世纪以来,这是从未出现在中原战场上的骑兵冲锋,薛诚身处在这令人热血上涌的战场,感到浑身都要爆炸了。

跟他有同感的是他指挥的整个骑兵连,薛诚的大脑一片空白,他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做的,又为何这样做。常年训练在肌肉中刻下深深的痕迹,此刻不假思索,不假考虑。

薛诚看见鞑靼人惊恐的面容,他知道他们会支持不住的。直剑送进鞑靼人的胸膛,手腕承受着冲击,薛诚顺势拔出直剑,奔向第二个目标。

3600名骑兵直冲过去,鞑靼人的战线在这阵凶猛的骑兵海面前呆若木鸡,惊恐不前,已经没有时间组成方阵了。他们军心动摇,在战马前不停逃窜,束手无策地接受裁决,有些死在刀剑下,有些死在马蹄下。

骑兵群冲破了敌军步兵第1线,向第2线迅猛突击。就像收割生命的死神之镰,第2线也被迅速砍倒,沃尔特又带着骑兵冲向第3线。几分钟之内,敌军的战线被一举击溃。

面前有一条壕沟,这是鞑靼人在战前挖出的工事,骑兵在壕沟前重新整队。

敌军从炮兵阵地上射来密集的炮弹,给骑兵造成不小的伤亡。

跟随冲锋的骑炮兵连就地放列,19门骑兵炮推进到壕沟前,在30秒内,炮兵下马就位,解开前车。

12门火炮向400米外的敌炮兵阵地开火,1个连发射实心弹,1个连发射重霰弹。

4磅炮重霰弹有40枚子弹,对400米外的连级阵地标靶命中率在25%。弹雨扫过敌军炮兵阵地,乱飞的铁弹无法伤害火炮,却能大量杀伤暴露在外的鞑靼炮手,持续的轰击后,敌军炮兵哑火了。

剩下的7门4磅炮向壕沟对面的敌军步兵急速开火,连长不顾反对,用霰弹加实心弹的装填方式大量收割敌军残余的步兵。

壕沟可以阻挡骑兵,对有工兵支援的步兵却毫无效果。

步兵团在追击中分散成了分营纵队甚至是散兵线,沃尔特派出的轻骑兵召集到1000多步兵,工兵以最快的速度埋设火药包,炸塌壕沟壁。

沃尔特临时任命一位步兵少校指挥,不管士兵来自哪个团,这个临时的加强营爬过壕沟,肩并着肩,稳住突破口。

胸甲骑兵在炽热炮火中下马,小步走过壕沟,然后迅速冲锋,将面前的敌人在不到几分钟的时间内一举击溃。

“壮丽!壮丽!”

小丘上的守序放下望远镜。

这是一次骑步炮联合攻击,

军乐队吹奏战曲,鼓声滚动,骑兵的号角齐鸣。

雄壮,广阔,欢乐,海一般的头盔,马刀和枪刺,浩浩荡荡。

这次联合攻击彻底打垮了敌军的脊梁骨,敌军的战线已经兵败如山倒。

侧前方,岳乐的王旗在快速移动,西江侧翼被突破,岳乐向通往肇庆浮桥逃去,自始至终,他都未将手中最精华,最强力的前锋营马队投入战斗中,那是鞑靼朝廷统治中国的基本武力。

近卫军追着前锋营,切断肇庆方向的浮桥,从西面包围敌军。

“让陆战队投入战斗,攻击水城。”

守序投入了最后的会战预备队。

骑兵和步兵冲向敌军陆师的大营,那里有价值几百万两白银的财货和可以卖钱的战俘。

鞑靼人留在军营里的部队被驱散,企图退回三水,但骠骑兵团把他们拦住了,散乱在大地上的辫子兵东奔西窜,最后由于本能的冲动,沿着抵抗力最小的战线走去,投入珠江中。

陆战队攀上河堤,向水力射击,鞑靼兵人挤着人,后排将前排挤下珠江,上千人在那里溺死了。

从这时候起,地面上再没有任何抵抗了。少数动作快的绿营步兵见战线被粉碎了,提前退出战斗,纷纷乘坐小筏或游泳抢渡西江,跑到三水城外的大营。所有大炮、备用马匹和辎重等都落入联军手里。

1个陆战营追着敌军的溃兵,在鞑靼人毁坏最后的浮桥前冲到江北,控制了一片桥头堡。

水城燃起冲天大火,顺风顺水冲下来的敌军水师失去退路,无法再调头了,尽管他们还拥有相当的力量,却只能在战死、弃船逃回三水大营和降旗投降之间做出选择。

湖广水陆提督下署驻常德提标左营、后营,洞庭湖水师的两个游击把心一横,杀掉监军的汉军旗副都统,率一支仍有相当战斗力的部队倒戈。

有官兵问,“妻儿怎么办?”

游击冷笑道:“刀口舔血几十年,些许妇人算什么?杀了便杀了,再抢就是。”

自明末以来,没有节操的武将们为行动方便,经常杀女人祭旗,案例比比皆是。

类似的事情在西江上不断重复,只是建制没有洞庭湖水师这般大。

有建制有战斗力的部队倒戈总是比零散投降的有特权,陈上川做主,答应了对方的条件。

洞庭水师不拆散,从俘虏中补足3000人,独立成镇,两个游击分任副总兵。

守序得知后,追认了陈上川的决定。向湖南进军关键是湘江,湖南水师是最好的带路党。

第59章 八百里钢钳(完)

守序伸出手掌,几片晶莹的雪花轻柔地落在黑色的手套上,融化了。

北风呼啸,被风吹集在一起的灰暗云块低低的压着大地,给决战后的原野带来无法言述的阴霾与悲壮。

三水会战的最后一天,天已经暗下来了。天空中飘着零零散散的雪花,透过飘落的雪花,可以看见铅色的天空。

刀枪插在地上,满地都是军械,残破的战旗在风中飘荡,上万具姿势各异的尸体躺倒在地面上,或是狰狞,或是恐惧的表情凝固在死亡前的那一刻。

雪花逐渐覆盖了战场,遮住满目的疮痍。

会战后,陆战队和一部骑兵直接冲进混乱的三水大营。

三水大营是个人员非常混杂的营地,充斥着鞑靼军中的寄生物。

负责指挥围城军队的提督张勇在城下战死,固山额真伊尔德在乱糟糟的人群中砍出一条血路,带着仅剩的千余骑兵向北逃窜。

联军在三水及附近捕获7万战俘,其中有4万多给军营服务的商人、苦力、女人、奴仆、水手,他们目瞪口呆地看着鞑靼人溃败,在精神和信仰崩溃中成为战俘。

在那些跟随军队南下的商人原本的想象或者说信仰里,康熙元年发起的南征将与以前的历次战斗一样,八旗践踏过南方城市,屠光州县的男人,将女人卖到北方为奴。

他们抱着发一笔巨财的心随军南下,却没想到经历一场颠覆认知的大会战,无所不能的八旗马队在正面交战中被银甲骑兵彻底冲垮,而他们也被奔驰过的猎骑兵拦住退路,奴隶贩子这下成了奴隶。

营地中,热气腾腾的大锅里煮着大块的马肉,马骨。

陆军缴获1万3千堪用的马匹,杀了剩下1万不堪使用的马,用于犒赏士兵,吃不完的肉腌制存起,以后再用。

在两座大营中,联军缴获了11万石粮食和马料,114万两现银,难以计数的物资和足够装备数万军队的武器。

这是一场决定半个中国命运的会战。

守序策马立于士兵们面前。

狂奔后的战马从口鼻处喷吐水汽,发出粗重的喘息声。

雪花纷纷洒洒,飘落于士兵肩膀,他们站在鞑靼人的尸体上,向统帅山呼万岁。

一串一串剥掉盔甲,用绳子系起来的战俘被押往后方,甄别过后,他们将迎来不同的命运。

6面八旗固山额真旗,18面梅勒额真旗,2面绿营提督旗,13面绿营总兵、副总兵旗被士兵们献给统帅。

守序向浴血奋战的士兵致敬,吩咐近卫将缴获的战旗收起。

“有多少鞑靼人逃出去了?”

守序询问两个前线的将军,第2师的师长和骑兵总监。

菲尔霍夫满脸硝烟,有些疲惫地回答道:“岳亲王和他的亲卫向肇庆逃跑,跟随他的有数千残兵,伊尔德都统逃向清远,也有千余残兵。”

守序:“我知道你很疲惫,但现在还不是休整的时候,立即从你的师和电白旅编组两个合成支队,分别沿西江和北江追击。”

“连夜?”

“连夜。2师主力明早出发,由你率领,向西攻击。”

“好的。”

守序转向骑兵上将,“我的朋友,你最后向着敌军炮群的骑兵冲锋让我看到了勇中之至勇者。”

骑兵上将右手轻触帽檐,向守序致意。

“但我希望那是最后一次了。”

老将军自豪地道,“我认为我带头冲锋能带动士气,使骑兵的战斗力提升数倍。”

“我和骑兵都以能拥有你为荣,但这件事没得商量,你的岗位比引领冲锋更重。”

“你打算把我放在哪?”

“我需要人出任广州军区司令,守稳我们的后路,他必须是一位资历深,沉稳的老将,没有人比你更适合。”

沃尔特微微一叹,“好吧,你是我们的总司令,我服从。”

当晚,联军主力在三水宿营,守序占据了岳乐装饰得金碧辉煌的王帐。

劫掠的士兵并未动这座鞑靼统帅的居所,守序把那些精美的奢侈品交给了联勤部处理。

鞑靼人打仗,从上到下,都带着抢来的女人,守序让人把女俘安置到旁边的帐篷中。

他接见了在三水苦撑一个月的守将广宁伯王兴。

王兴比战前明显消瘦了,以3000余人顶住岳乐的主力,守序能想象那种艰辛。

“辛苦。”

王兴很是疲惫,精神却很亢奋,“与当年在汶村相比,还称不上苦。”

“广宁候,大都督府左都督,挂左将军印,江西总兵。另外,你的部队可得到15万两白银,40门红衣大炮,从俘虏中补足5000人,1500匹马,军饷由我负责。”

守序封官。

5000兵额不是说王兴只能有这么多兵,只是这些兵的开支由政府财政负责,更多的兵如果他自己掏钱来养也没问题。

王兴哈哈一笑,“多谢了。不过这些事以后再处理,今夜我只想大醉一场。”

守序也笑了,“岳乐这里有些美女和酒,你都带走吧。”

慷慨是统治者最大的美德,而酒和女人是对大战后的军队最好的犒赏,王兴带着他的战利品走了。

第2天清晨。

士兵们从篝火旁边跑开,把烟斗藏在靴筒中,把袋子装上船,背起步枪来排队。

军官们扣上制服的钮扣,佩戴军刀,挎起背包,一面吆喝,一面巡视队列,辎重兵和勤务兵套车、装好行囊、扎好车子。

副官、营长和团长都骑上战马,向留下来的辎重兵发出最后的命令、训令,委托他们办理各项事务,几千人一队,在单调的脚步声中开拔。

行进中的士兵就像战船上的水兵,被所在的部队围住、所限制、所领导。

无论走了多么远的路,无论进入多么陌生的地区,随时随地在官兵周围出现的总是那些同事、那些队伍,这是他们远征陌生地区的安全感所在。

从三水向西,向北,布满了珠江舰队的船只,桅樯矗立如林,500百多艘舰船在俘虏的拉纤下,向前行进。

电白旅沿北江向上攻击,追击伊尔德的同时,一路经贺州、富川迂回平乐府,威胁桂林东侧翼;另一路经连州出南岭,以震湖南。

守序带着近卫团和第1旅返回广州,在各国、各藩、各军的使者面前举办了一次盛大的阅兵式和凯旋式。

仪式上,上百面鞑靼军旗被投入火中付之一炬。

随后,守序释放了来自察哈尔蒙古,由察哈尔亲王阿布奈之子布尔尼率领的500多察哈尔右翼战俘,他们是三水战后,守序唯一成规模释放的俘虏。布尔尼带着守序的许诺,踏上了艰苦的返家之路。

前线战报陆续传来,广西和广东两支钢钳在梧州合拢。

琼州旅和李来亨送来硝制的岳乐人头。琼州旅在海南组建,长期在大陆作战,有些风气不免受到大陆影响,比如砍首级,其他部队都没这爱好,只有琼州旅有。而且这个旅最早组建的骨干是巴肯尼亚海盗,受其影响,旅有一面非正规的军旗,用黑底的骷髅旗做标志。

岳乐的亲卫在梧州城下被打散,他的千余巴牙喇前哨兵分散突围,有不少人经山路逃回桂林,但岳乐本人没跑出去,战败自杀。

两广总督李栖凤在肇庆自缢,最后6000多残兵被歼灭在肇庆和梧州之间,有相当部分战果属于在山区的明军部队。

鞑靼人在两广的部队,伊尔德有1000残兵逃回湖南,济席哈率近5000广西残兵经桂林也逃回湖南,这两支鞑靼部队汇合后,一路跑回岳州才停下,常德以南包括长沙都只剩下当地留守绿营。

三水会战后,军队扩编。

首先是明军。

除了作为骨干力量稳住战场的南洋新军和派到粤北赣南部队,两广明军尚有2个巡抚标营,5个练军镇,李来亨、李元胤和一些地方部队。补充战俘、战马和物资,这些明军能快速补编。

三水决战后,广东已成为后方,无必要留这么多人。守序决定抽调广东巡抚标营、2个练军镇共1万人组建东征军,进入福建,支援延平藩。

李建捷、王兴、金士英3部1.1万人增援江西,汇合已在当地的明军,共3.1万人,由连城壁在名义上统一指挥。

李来亨指挥本部,2个练军镇,杨彦迪、陈奇策两镇水师,共1.7万人为北伐前锋,沿灵渠先行进入湖南。

广西巡抚标营、李元胤等地方留守部队,共1.2万人组建广西军区,驻于南宁,琼州旅驻于桂林,建立对云贵吴藩正面。

陈奇策的分舰队控制珠江。

重点是新军。

近卫团吸收三水会战中康复的伤兵,扩编为近卫旅。

随着这两年新兵入伍,后方各团的第3营成长为作战部队,留守任务将由新部队接替。

第1旅将等到来自南洋的增援部队,恢复为第1师的完整建制。因其长期负责首都的卫戍任务,第1师加上代表部队荣誉的袖标,为“警卫旗队”。

战功最著的第2师补充完整,加荣誉袖标为“帝国”。

琼州旅接受海南后备兵源,扩编为第3师,加荣誉袖标“骷髅”。

正在浙江苦战的台北旅接受台北后备兵源,扩编为第5师,加荣誉袖标“红旗太平洋”。

红朝太祖曾评价德国元首和法国皇帝,他们国家的政治生命和军事生命,从它出生的一天起,就是建立在进攻上面的,进攻一完结,它的生命也就完结了。

因为19世纪初的法国和后来的德三,其资源都不足以支撑庞大的军队,不管是经过大革命洗礼的法国,还是军国主义下的纳粹,军队打仗除了表面上的民族主义,获得更多财富和资源才是最强劲的动力。

而这种对财富的渴望只能通过入侵别国,抢掠来实现。所以有了在欧洲到处勒索抢劫的法国革命军,有了元首向东线士兵许诺庄园土地,让俄罗斯人为德国人当农奴。

守序暂时面临同样的问题。

只有不断进攻,不断抢掠,才能满足自主意识越来越强的军队,才能喂饱士兵和经济、政治寡头们的胃口。与历史上那些君王一样,守序身不由己,他必须不断扩张,稳住两广后,下一个目标是最富庶的长江流域。

第60章 北伐上

广东南雄府,城北30里,粤赣二省分界,梅关。

关楼建于宋嘉佑年间,为砖石结构,北面门额刻“南粤雄关”,南面门额刻“岭南第一关”,为万历年间南雄知府蒋杰题刻。

古朴的梅关城楼上,广东巡抚张孝起紧了紧身后红色的大氅,抬眼远望。

从梅关城头向南、向北瞭望,是无边无际的茫茫积雪。

雪已经停了,云彩慢慢消散,太阳出现在东方,像车轮一样大,红得像熔化的铁汁那样鲜艳耀眼,慢慢从树梢上升起来,照得梅关古道周围的森林一片银光。

梅岭到处是疏影横斜,迎风傲霜的梅树,驿道亭阁皆掩映在郁郁苍苍的梅林之中。

梅花喜欢漫天雪,漫山遍野的梅花此时凌寒绽放,绵延在关城南北,古道两侧,嫣红点点。

古老的石基早已被岁月磨得溜光,这些石阶见证了君王更迭,王朝兴亡。

张孝起沉默良久,登梅关而望远的悠悠意境,这一出赏梅似乎穿越了汉唐。

古道上战马嘶鸣,警卫旗队师2个团配属第11龙骑兵团组成的支队护卫着4000匹马、骡、驴组成的驮运辎重队,在山路上拉成长列。

满载弹药物资的驮运辎重队陆续穿过关门,向北行进。

梅关古道宽约六尺,城门仅能容纳单骑,沿着山势布置的一级级石阶让挽马车运补给不可能实现,通过梅岭给江西的明军补给,只能使用驮运。

江西明军补给线路有两条,一经北江、韶州、南雄过梅关,一经东江、龙川至定南、龙南。

在伊尔德切断北江的那半年里,江西全靠东江补给,随着广东大捷,全省光复,北江这条最便捷的道路重新启用,东江成为辅助补给道路。

关城有200明军守卫,全部来自江西总督连城壁的督标兵。这些明军装备着棉甲,鸟枪、虎蹲炮,还有2门旧式红夷铁炮,几乎全部是缴获的武器,领头的是连城壁亲信的一个游击。

在梅关前面,鞑靼靖远定寇大将军,镶红旗旗主多罗平郡王罗可铎近3万八旗、绿营混合部队屯于赣南。

张孝起走下城楼,亲兵牵来战马,辎重队继续踏雪而行。

连成壁的总督行辕驻在梅岭北麓的江西南安府城大庾县(大余),路程只有20里,1天即到。

北风吹拂在南安府城头,城墙上百余面明军战旗拍打在旗杆上,发出呼啦啦的响声。

看见援军开到,城头的守军发欢呼雀跃。

军队和辎重队的民夫在城下町住下,与守军交接物资。张孝起一挥马鞭,冲过城楼,在原南安府衙,现江西总督行辕前下马。

身着一品官服,头戴七梁进贤冠的连成壁早早等在大门前。

“制台!”

“中丞!”

“请。”

“请。”

连城壁把张孝起请进书房,奉上热茶。

书房里烧着火盆,把湿冷的屋子烘得暖洋洋,张孝起点点头,冬季作战,取暖做法用的木柴是很重要的物资,一路行来,张孝起经过的明军都不缺燃料。

张孝解开大氅,两人分宾主落座。

张孝起:“学生此来,给连制台送到12万斤火药、一批药材和3000杆鸟枪。”

连成壁向广州方向抱拳,喜道:“那太好了,将士们有许多鸟枪已经打坏,正好可以更换,多谢丞相,也要多谢押运的中丞。”

“制台不必谢我,”张孝起笑着摆摆手,“学生一定将制台的谢意带给丞相。”

两人喝着热茶,又彼此寒暄几句一路辛劳,战事艰苦。

连城壁问张孝起其他战场的情况,张孝起略作介绍。

福建方面,鞑靼信郡王多尼从陆地包围泉州,围死了漳州。

郑成功获得广东增援后,率近2万军队进海澄。

海澄、泉州二地郑藩守军全靠近海航运补给,从海澄至潮州一线都是空的,后面的设防城市仅剩下潮州。

三水大捷后,郑成功觉得多尼就算吃了豹子胆也不敢丢下漳州、泉州、海澄,孤军挺进潮州,所以他放心地在海澄与多尼对峙。

广西当面,李明忠、叶标等近万明军从粤西下山,叶标等大部分人补充进广西军区,屯驻于柳州、庆远一线。

李明忠部3000余人作为第二梯队进军湖南,驻于永州,李来亨指挥的第一梯队北伐军已抵达衡州。

下辖5个步兵营、1个炮兵营、1个骑兵团的电白旅驻于桂林、全州,作为机动部队。

明军主力沿湘江一线配置,对湘江左岸深远的州县不做占领,只掠取物资和其他战利品,对湘江右岸郴州、道州等诸州县则派兵占领。

李来亨曾经在湖南转战数年,对本地的地理要害很清楚,他派游骑四处抢掠搜罗物资,主力并未着急向长沙挺进。

吴三桂派出张国柱、马宝增援贵阳,贵州提督李本深将他的主力移动到靖州、沅州,基本上占据了当年孙可望修筑的湘西防线。

说起来,湖南战场的情况很有趣。

明军占据了相当一段湘江干线,并继续向北挺进。

鞑靼人占据了当年西营在云贵的地盘,有下山切断湘江的趋势。基本上,整个态势完全颠倒过来了。

张孝起喝了口茶,慢慢说道:“制台,学生押运物资到江西,只是来看看,江西作战,仍然以你为主。制台介绍下江西的情况吧,学生回广州还要向丞相禀报。”

连城壁拿出早就准备好的报告。

南赣兵备道兰钦的2500新军和赣州总兵先启玉的2500镇标兵顶在赣州城,被包围了半年。

连城壁的部队沿大庾岭北麓展开。

2个月前,鞑靼人沿贡水河南下,攻克信丰县,割裂明军战线。

连城壁本部、班继盛、萧国隆、郭虎等部守在南安、梅岭一线,依托北江。

张月率领的漠阳明军分散在定南、龙南、长宁、安远数县,背靠大山,依托东江。

鞑靼统帅罗可铎是个生瓜蛋子,此前唯一值得一提的从军经历就是对云贵李定国的远征,在磨盘山吃了大亏。

参与磨盘山一战的信郡王多尼、罗可铎等高级将领班师后被辅政四大臣惩罚,罗可铎被罚了4000两白银,战功不准议叙。

在磨盘山很不好回忆让罗可铎这次面对茫茫的赣南群山变得愈发谨慎,明军守在山岭和章水河南岸,鞑靼人的主力在攻克赣州前并不敢太过冒进。

当时明军的局势一度很危急,连城壁苦撑了下来,此后战线便停止了,随着王兴增援开到,明军试探着向北推进到新城一线。

连城壁说完,张孝起微叹一声。

江西明军表现并不好,但连城壁尽了他最大的努力。

明军部队并不少,多次增援之后,人数超过3万,但组成很混杂,曾经总督能确保指挥的只有千余督标兵。

在广州新降附的班继盛对总督的态度总体较好。

但兵力近万,原李成栋—漠阳江系统的明军态度就比较暧昧了。

与连城壁同出自汶村系统的萧国隆近3000人,王兴部5000多人马的到来,略微改善了总督的境况。

明军装备与敌军在同等水平,马队不如敌军,士兵作战能力不如敌军,指挥体系不如由亲王指挥的鞑靼人通畅,连成壁也没有战地指挥官的能力,他能做的,无非是维持明军各部团结,确保物资分配,剩下的就是明军各营各镇在防区各自为战。

明军依托河流和山岭守营,没有与鞑靼人打会战,给赣州解围的能力,赣南地区的明军能撑住,大部分功劳属于赣州守军。

“赣州的情况怎么样?”

连城壁摇摇头,“鞑子围死赣州城,消息断绝,我们只知道兰钦还在坚守。”

“这样不行,”张孝起道,“我此行带来1个南洋新军,交给制台,让他们向北出击。”

新编的龙骑兵团使用的是在三水缴获的鞑靼战马,由明军、步兵师和广东新兵中挑选会骑马的官兵组建,装备马刀和短管的卡宾枪,部队有一点冲击能力,更多职能是骑马步兵。

在这个新到的龙骑兵团以中队为单位,支援4个步兵营和王兴部自新城出发,在一个比较广的正面向敌军战线试探进攻。

几天后,明军向前推进了10里,连城壁惊喜地发现,鞑靼人的抵抗变弱了,明军随即加大试探力度。

————

赣州,与衡阳一样,为自珠江水系进入长江水系的关键重镇。

赣州城墙形状并不规则,墙基直接临江,以条石修筑,墙体夯土包砖。

赣江在赣州分为两股,西面的章水通向南安府大庾岭,东面的贡水通向信丰县,两河在城东北角的八境台下汇成赣江。

在码头与八镜台之间的沙洲叫龟角尾,呈尖锐的三角形。龟角尾后,是高耸的八镜台。

台高三层,近10丈,俯瞰三江口。八镜台及其附属炮台一共架设了19门红夷大炮,数十门虎蹲炮佛朗机等近程火炮,红色条石修筑的炮台此时望之如被鲜血浸透。

赣州城东西环水,只有南城暴露在外,东西城墙各有12门红夷炮。

鞑靼人自北而来,从北东西三面攻城都不现实,敌军主要攻击方向在南城,明军夯土修筑4座小型星堡,架设40门大炮,每天都是重复的炮战。

赣州实在是坚固,只要不缺物资,兰钦就可以把城守下去。在鞑靼人围城前,兰钦释放了大部分居民,城中只留下5000多守军和3000民壮,粮食充足,冬季的燃料靠拆屋解决。

北风潇潇,兰钦与总兵先启玉站在北城楼上,看着一队一队远去的鞑靼军队。

兰钦问道:“追击吗?”

先启玉摇摇头,“罗可铎以马队断后,看旗号,压阵的是副帅明安达礼,敌军退而不乱,我们的兵都很疲惫了,追不了。”

江西明军,无论是反正的郭虎先启玉等部,还是漠阳系统,大部分都有在江西作战的经验,当年漠阳系是李成栋的北伐军,先启玉等人是绿营赣州副将,十余年过去,居然成了友军。

兰钦有些遗憾,不过他知道先启玉是对的,鞑靼人撤军,赣州解围,主要目的已经实现了,没必要再冒险。

“那就向南,尽快与南安建立联系。”

————

广州,守序在同一天接到赣州解围和福建大捷的战报。

三水一战干掉鞑靼本部三分之一的野战力量,剩下的三分之一分散在湖南残部、福建和江西,最后三分之一用于保卫直隶和关外。

三水一战让鞑靼朝廷丧胆,相对于那些州县,八旗野战力量更重要。鞑靼朝廷得到前线的确切消息,使者几次来回后,辅政四大臣命罗可铎不可浪战,移师保守,多尼也接到类似命令。

江西明军在赣江两岸向北攻击,鞑靼人退保南昌,背靠鄱阳湖。明军占领大片州县,向西越过罗霄山区,与湖南李来亨建立通信联系;向东越过杉关,与邵武地区的郑藩建立联系。

在漳州,多尼撤围,郑成功亲自指挥追击,割下敌军后卫一部歼灭。随后,郑藩一部登船,汇合泉州守军破围,多尼的本部是安全撤退了,但他用于断后的近万绿营兵全垮掉了,士卒争相跑路,不成建制,福建基本全境光复。

守序喝了口茶,接下来就该北伐了。

目前,联军核心各部,近卫旅驻在广州城,警卫旗队师一部在江西帮助并稳住明军,主力配置在广州以东。

帝国师和髑髅师合编为第2军,除两个野战师,军司令部还直辖1个重炮营,1个重骑兵团,1个新编的龙骑兵团。

广州军区成立后,从两广各地征发了12000名16岁以上,18岁以下的未婚青少年,编为青年团。

受明军和绿营的风气影响,大陆兵源不太好。青少年还有可塑性,20岁以下的兵虽然缺乏韧性,但却是最无畏的,他们将会成为骑兵、步兵和炮兵,年纪较大,可塑性差的新兵将编为辅助兵种。

广州军区从警卫旗队师抽调了大量老兵和士官对新兵进行训练,沃尔特常驻东莞,亲自负责新兵训练工作。

由于伤兵康复后都被抽调到近卫旅,帝国师和髑髅师都有大量缺额,军长菲尔霍夫抽调了两个旅级支队沿桂林至梧州一线展开,其余部队留在肇庆等待整补完成。

在三水缴获的骡马都发给了各师,补充进后勤和炮兵纵列。

守序披着大衣,研究地图。

主力北伐路线有几个选择。

去江西和福建的陆路不合适,运输压力太大。

海路风险比较大,一次台风就能葬送全部努力,在浙江维持1个不满编的师是上限了。

最合适的路线是经西江、灵渠进入湘江、长江,占领岳阳、武昌,然后顺流而下控制全部长江。

联军主力迟迟不跨过南岭的原因有两个。

春季即将到来,春夏远征,军队会有更多的非战斗疾病减员,而且春夏季节前线缺粮,对后方战略运输能量要求更高。

另一个问题是云贵的吴三桂。

现在守序面临与当年鞑靼人类似的麻烦,尽管他控制了相当部分湘江干流,却难以脱离运输主干道深入山区,守序不想把时间和物资过多消耗在云贵大山里。

吴三桂如果当真下山,切断湘江,守序倒能松口气,来一次会战把他解决就行了。

联军的兵力当然不能像洪承畴打西营那样展开一条数千里长边对峙,这样做也毫无必要。

只要确保永州、衡州等几个要点,放开其他地区,吴三桂当然能轻易切断湘江,但毫无用处。

依托水运的联军后续远比下山的吴藩有力,只要稳住突破口,再沿水上航道对进,轻松重新打通交通线,来个一次两次,就能黏住相当部分的吴藩军队。

吴三桂大约也知道这一点,吴藩部分主力陆续向贵阳集结,也占领了几处东进通道,但他就是不下来。

吴藩维持这种态势,意味着守序至少要在湖南、广西放3—4个旅保卫漫长的交通线,而北伐的兵力不能低于1个军,所以守序只能等待部队整补完成,在此之前,派明军和旅、团级支队尽量向北扩展地盘,推进战线,占领出发阵地。

第61章 吴藩

昆明,春花时节。

北郊,平西亲王别院。

因为滇池的调节作用,昆明四季常青,一年温差不大,在古典时代是中国气候最舒适的地区,不管外面是烈日炎炎还是风雪交加,待在室内夏天不会出汗,冬天不需棉袄。

吴三桂早年长期在辽东苦寒之地打仗,自己血挣到昆明这片传家养老的宝地。

昆明春季风很大,许多少男少女在旷野的草坪上放着风筝,欢声笑语带来祥和的氛围,战争似乎在逐渐远去。

天色渐暗,别院点上灯火,人气却是越旺,吴三桂带着大队随从来了。

吴三桂武将出身,颇爱风流,以得美姬为其一心愿。年轻时虽置身于塞外,于烽火之中,也不忘情于此,终获绝代佳人陈圆圆。至云南镇守,纵已年过半百,纵欲享受更倍于前。

吴三桂从江南购买了数十位美女,置于五华山,还有“八面观音”、“四面观音”。

这两位美姬原是南昌人,明朝礼部侍郎李明睿的家妓。李有侍妓十数人,声色都是一时之选,而以八面与四面长得最美,楚楚动人。八面、四面以貌美和善歌舞得宠于三桂,被藏于丽宫金屋。三桂身边还有一个侍女,深得三桂的喜爱,名叫“莲儿”,年方十七,姿容婉丽,在稚气中洋溢着诱人的青春魅力,三桂为之倾倒。

在所有环肥燕瘦的女人中,吴三桂最爱始终不变,一直是陈圆圆。

这座别院是为陈圆圆而建,占地颇广,由安阜园直达商山寺,郁郁葱葱的园林,一座座楼阁亭榭无不壮丽。

府苑中,花木清幽。内有一座“列翠轩”,里面有大厅五间并列,宽敞明亮。窗外空地数丈,都栽上绿油油的小草,如一块翠绿的地毯

吴三桂常在春花、秋月之夜,离开五华山的王府,在月光下,摆酒宴饮,让圆圆陪坐一边,不时劝酒,每当酒兴正浓之时,让圆圆唱上一曲。

三桂最爱听的是汉高祖刘邦的《大风歌》,圆圆起身唱道:“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圆圆跟随吴三桂已有二十余年,为人机灵,能诗文,如今虽已年过四旬,依然能歌善舞,风韵不减当年。

吴三桂正妻姓张,关东人,武将之妻性情刚烈,弄死了不少吴三桂买来的女子。陈圆圆在府中地位仅次于张氏,但她事事顺从,处处尊重,从不与张氏相倾轧。

顺治十七年,北京让各亲王立妃,按理,平西王妃该是张氏的,吴三桂却想给陈圆圆,圆圆不愿掺合进政治,向吴三桂写信婉拒。

吴三桂对待身边人,用情用钱都很到位,这让他成功搜罗到各方武将效忠,争取到许多原本不想干的文臣好感。三桂富贵已极,却不忘故旧。

原明兵部尚书傅宗龙曾是三桂的主帅,三桂把他的儿子傅汝如接回昆明,供养在府中,待他如自己的亲兄弟。王府门禁很严,傅汝如随便出入,门卫不敢盘问。

江西宁都人曾应遴曾对三桂有恩,他的儿子到云南漫游,三桂待之如宾,到离云南时,赠白银14万两。

吴三桂派人在江南遍访陈圆圆的亲属,圆圆的叔叔是明朝孝廉,耻与三桂为伍,圆圆父母兄到了昆明,阖家团圆的酒宴上,圆圆之父失守打碎了酒杯,陈圆圆便以此为由,付了大笔钱财,将家人送回常州,此间智慧实非寻常女子所能有。

三桂与圆圆是共过患难的老夫妻,此时,三桂一边饮酒,一边欣赏着圆圆歌舞。

歌声清丽,感情激扬,唱得三桂动情入迷,歌声助酒兴,喝到似醉非醉之际,情不自禁地拔出宝剑,在圆圆反复回唱的歌声中,三桂漫步起舞。

当晚,三桂夜宿别院。

快乐的生活总是不长久,三桂终还是要回到五华山去处理一大堆令他焦头烂额的军政大事。

五华山原是永历行宫,吴三桂占领昆明,在原址上扩建成平西王府。

平西王藩下有鞑靼朝廷中最强大的汉人军政班子,南方战事紧急,鞑靼人调不动吴三桂的本部兵,但先后从云南调走一批宿将。

其中张勇为甘肃提督、王辅臣为固原提督、马宁为山东提督、李本琛为贵州提督、吴得功为湖广提督、严自明为广东提督、王进功为福建提督,刘进忠为赣州总兵、赵良栋调大同总兵。

吴三桂对此不是太在乎,这批将领多半是后来陆续调拨归他临时指挥,并非嫡系,调走也无所谓,而且他们或多或少都受了吴三桂的好处,承他的人情,散布到全国,并非坏事。

吴三桂的核心力量是53个佐领的藩下兵,援剿4镇与云南7镇合11镇,忠勇、义勇合10营绿营兵。

藩下文武有亲王的四个女婿,胡国柱、夏国相、郭壮图、卫朴。

关宁军旧将,吴藩旗营右都统吴国贵,左都统吴应麒。

原本的关宁军20年征战,多半都已不在了,现在顶上来的是原本的子侄和在陕西、山西一带招降的顺军。

11镇多数为配属给吴藩的绿营兵,10营则是以马宝为首的原西营官兵。

各部兵力为:旗营兵1.2万;

援剿4镇每镇3000,合1.2万;

10营合计1.2万;

云南驻防7镇及各独立协营,合计3万。

通吴藩,兵力高达6.6万。

此外,吴三桂还能影响到四川提督郑蛟麟、贵州提督李本深,四川的总兵谭宏、吴之茂,黔西总兵王永清,湖广沅州总兵崔世禄。固原提督王辅臣和湖广北部等相当一部分绿营也唯吴三桂马首是瞻。大体上,吴三桂能控制、影响到10万军队。

吴三桂部下的军事力量问题不大,在三水战后已经隐隐是全国最强的军事集团之一,他欠缺的是没有靠谱的文官。胡国柱、夏国相都有很大问题,三桂比较依赖的谋主是方一藻之子方光琛。

吴三桂逼死永历,名列汉奸清单第一,其立场与北京是趋近的,但吴藩也有其本身的诉求。

吴三桂每年就算不打仗也需要300万两白银维持军队基本开销,云贵二省只能满足其中一小部分,吴三桂派数万人砸开东川的大铜矿,每年能产粗铜3000—5000吨,这依然不够。

北京现在断了云贵大部分军饷,只送来50万两开拔费,试图调吴藩主力东出湖南。

右翼都统吴国贵性格倔强,从辽东来大小数百战,勇略过人,为吴三桂在军事上最大的依靠。

吴国贵打开地图道,“殿下,我们可以让李本深和贵州兵在沅州、靖州展开,派马宝等营支援他,然后再派一部占据洞庭湖西面的常德,这样可以与湖东面岳州的济席哈相呼应,本藩则停在贵阳,随时可东下,切断湘江。”

吴三桂拈着花白的胡须,“马宝等人老于流贼,留之于滇,恐有不虞。儿说的很对,常德就交给你了。”

“是。”

“岛夷势大,野战强悍,切记不可浪战。岛夷首要目标肯定是岳州,你在常德能挡则挡,实在挡不住也不要勉强。”

方光琛是吴藩谋主,三桂对他言听计从,方光琛说道:“殿下,朝廷只给了50万两银子,我们最多只能派出2万兵去湖南。”

三桂颔首,这没办法,丘八看不见开拔费,那是绝无可能挪屁股的,就是吴三桂都没辙。

“你觉得该如何做?”

“派王屏藩、沈应时领兵进川,占据自贡的盐矿。”

“进川?李国英怎么办?”

“李国英被夔门流贼搞得焦头烂额,本藩正好可打着支援吴之茂将军的旗号派兵占了川南。”

“这……合适吗?毕竟没有朝廷的旨意。”

方光琛冷笑一声,“殿下,都什么时候了,谁还管的了北京的小娃娃。”

吴三桂犹豫着道:“本藩只想为朝廷世守云南。”

方光琛摇头,吴三桂年纪渐大,是越来越优柔寡断了。

“殿下,朝廷迟早无力支援本藩粮饷,这50万两说不定就是最后一笔。光凭云贵二省,如何养得起藩下那么多军队。如果不想深入湖广为他人做嫁衣,四川是我们唯一的出路。四川近来生产有所恢复,取得川省,本藩多了一块就粮之地,还可以与固原王辅臣连成一片。”

吴三桂深深皱起眉头,方光琛说到了吴藩命根,钱粮不足,自贡的盐井对吴藩的吸引力建制是致命的。而且这个行动几乎不需要付出成本,吴之茂是自家侄子,重庆一带的谭宏更是一封信就能搞定,占领自贡后,再沿内江而上,成都平原唾手可得。

即便是为了钱,吴三桂也别无选择。

决定很快就做出了。

云南提督张国柱统兵1.5万镇守滇西和滇西南,防御在金三角虎视眈眈的李定国。这部分兵以原绿营兵和各部留守官兵为主。

马宝等率不太可靠的西营兵1万增援李本深。

吴国贵率8000人进驻常德。

王屏藩、沈应时经自贡入川,抒诚候广罗总兵狄三品等从最熟悉的西昌一带进入成都平原,兵力约有1万。

其余部队集结在昆明、贵阳等待。

第62章 紫禁城

紫禁城。

南方已是春暖花开,北方这座自完颜金以来的都城却依旧透着刺骨的寒意。

紫禁城在明朝晚期已经很破旧了,福临掌权后,断断续续进行了一些修缮工程,慈宁宫即是其中的重点,这里住着中国最有权力的女人,孛儿只斤.布木布泰。

外表整修一新的宫殿遮掩不了宫殿内里荒凉、腐朽、衰败的气息,幼主临朝,牝鸡司晨,广东前线惨败,精锐军队损失一空,原本应该勃勃生机的新朝,此刻却透着一股死气。

慈宁宫的太监宫女此时轻手轻脚,生怕影响到里面的主子,近来已经有十几个奴婢因为小事被奴隶主打死了。

殿中,太皇太后抱着年幼的主子与四顾命大臣商议军国大事。

索尼、鳌拜、遏必隆、苏克萨哈,不管他们彼此之间有多敌对,此刻都毕恭毕敬地趴跪在布尔布泰脚下。任命辅政四大臣与其说是福临做的决定,不如说是布尔布泰之意。

小皇帝坐在祖母身边,布尔布泰扫过四个奴才,辅政四大臣里,前三人是两黄旗出身,苏克萨哈是正白旗出身。

索尼60多岁,老狐狸。

遏必隆明哲保身,滑头。

苏克萨哈是正白旗的奴才。

只有勇于任事,对皇太极一系忠心耿耿的鳌拜可堪一用。

布尔布泰用鳌拜做了很多得罪人的事,让鳌拜出面扛住全部骂名,布尔布泰和玄烨才能收拢人心。

吴三桂上本,报告了最近动向。

辅政四大臣和布尔布泰对吴三桂大气都不敢喘,追认吴藩一切行动。

索尼鳌拜等人原本就特怕吴三桂,这些做事升起来的奴才当然知道吴三桂现有的实力有多可怕。而且吴三桂毕竟派兵到了常德等地,也算是听了朝廷的命令,在这种时候,他愿意去四川搞点粮食搞点盐,能报告一声就不错了。

小心翼翼地处理了吴三桂的事,剩下是朝廷自己管的前线。

遏必隆磕了个头,恭敬禀报:“太皇太后,岛夷的大军已逼近长沙,奴才们商议,广东败回和新近增援的旗营兵需要进一步休整,不宜放在长沙,最好还是停在岳州,背靠洞庭湖,攻守整补均较为便利,长沙防务还是由汉人负担为好。”

苏克萨哈磕头,“奴才们商议,将偏沅巡抚由沅州移驻长沙,添设湖广按察使司按察使员缺,令其与湖广右布政使一并驻劄长沙府。偏沅防务由贵州兵接管。长沙就多了三营抚标兵,岳州以南防务,通归偏沅巡抚周召南负责,以长沙、衡州、永州、宝庆、辰州、常德、岳州共七府,郴、靖二州,为偏沅巡抚辖地。再将绿旗长沙协提升为长沙镇,副将黄正卿升为都督佥事,长沙总兵,许其粮饷自筹,自行扩军。”

偏沅巡抚由沅州移到长沙,配齐布政司、按察司行政机构,这是洞庭湖以南的湖广地区单独设省之始,当然,目前的形势下,这也是个画饼。

衡、永、郴二府一州已在岛夷控制之下,宝庆府失陷就在眼前。辰州府、常德府、靖州直隶州和洞庭湖以西的地盘由吴藩接管,留给偏沅巡抚的只剩下长沙府和一些零散的州县,这点地盘当然养不了多少兵,但鞑靼朝廷也是没办法了,中央财政集中用于补充八旗和可靠的绿营兵,南方前线只能放权,让地方官自筹。

湖广如此,江西和浙江也是如此,罗可铎和多尼的八旗主力分别退到九江、杭州,南昌等地交给绿营和汉军旗。

鞑靼朝廷被闽粤大败震得目瞪口呆,接到大军被歼,岳乐阵亡的消息,一片大乱,当时就有人建议收拾东西和女人,撤回关外老家。这种昏话当然不会被采纳。

四大臣里,索尼和鳌拜还是有点办法的,顺治朝有几次大败,北京也不是完全没有应付战败的经验。

当即由索尼坐镇中央,鳌拜收拾残局,在直隶、山陕甘紧急动员一批留守兵员增援前线。

幸好岛夷目光短浅,醉心于在两广地区搜刮钱粮,三水战后未大举北上,给了鞑靼人时间,让鳌拜等人集结到八旗、外藩蒙古、绿营兵共10万人,陆续发往南方。

开拔费给了,但银子不够,这10万兵从北方一路烧杀抢掠过去,尤其是在北京动员的3万包衣奴才,出京后,逢州县必抢,抓女人买到妓寮,抓男人卖到蒙古和朝鲜换马,这才拼凑出一支大军。

运河沿线生灵涂炭,不过蒙古奴隶主布尔布泰并不在乎汉人奴隶死活。

鞑靼人建四座长江大营,分别在荆州、岳州、九江、江宁,背靠长江生命线,连浙江,合当地绿营、乡兵团练,人数总共在25万以上。

布尔布泰:“你们说,我满蒙雄师怎么就败给了区区的南洋岛夷?”

遏必隆磕头:“太皇太后,奴才以为,我满洲大兵骑射无双,野战无敌,广东失利定是汉奸给岛夷带路所致。”

苏克萨哈磕头:“正是,太皇太后,如兰钦、班继盛、郭虎、先启玉等败类,引领岛夷登陆,争相开门,是我军战败之根源。”

布尔布泰:“汉人都不可靠,朝廷啊,还是要看咱们自家人。”

鳌拜磕头道:“太皇太后,据汤若望等夷人传教士说,南洋岛夷船坚炮利,也是其战力强横的原因,奴才等已着传教士将所知南洋情事据实奏来,以收知己知彼之效。”

布尔布泰:“这些小事你们去办,多尼和罗可铎你们打算怎么处置?”

索尼磕头:“太皇太后,朝廷宗王老的老,小的小,能上阵带兵的所剩无几,平郡王虽然南征赣州无功,但并无大过。信郡王用于断后的人马虽有小败,却也无大碍,奴才以为,对信郡王,罚俸即可。”

布尔布泰:“多尼和罗可铎就这么办了。可济席哈和伊尔德两个奴才居然上奏说岛夷有铁骑数万,皆骑高头大马,平地冲突万万不敌,真是一派胡言!两个奴才丢失主帅,丧师失地,竟找出如此荒谬的理由,按律当斩!其下属败回之军,甄别后,罪大之人一体处斩!”

面对拍案而起的奴隶主,鳌拜磕头道:“太皇太后,济席哈和伊尔德都是宿将,如今朝廷战将凋零,广东一共失了六固山,如果再斩了济席哈和伊尔德,奴才担心再难安排带兵人手。”

“那你们说怎么办?”

索尼慢斯条理地道:“济席哈和伊尔德毕竟从广东带回数千国族将士,其后又有稳定岳州的功劳,奴才们以为,革去顶戴,可着其戴罪立功,至于败军,奴才以为还是以饶恕为主。”

鳌拜:“正是,太皇太后,岛夷突然冒出来,天朝大兵究竟是怎么败的,岛夷的新军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济席哈和伊尔德二人最清楚,留着他们比杀了用处大,奴才以为,可将伊尔德调到荆州,济席哈留岳州,再选一位重臣赴前线掌控全局。”

“唔,遏必隆,苏克萨哈,你们的意见呢?”

“奴才附议。”

“奴才赞同。”

布尔布泰拨弄着佛珠,“既然你们四个意见一致,那就留着两个奴才,你们觉得谁合适去湖广带兵?”

索尼瞥了鳌拜一眼,广东大败岳乐挂了。岳乐已经是鞑靼朝廷能派出的最高规格的宗王统帅。

前线糜烂成那样,再派,只能是辅政四大臣之一或是再派个宗室王爷。

这次可不比衡州一战尼堪死亡那次,衡州实际上八旗只损失了数千兵,虽然也很重,但并未伤到元气,当时的鞑靼朝廷也还有很多宿将可派,这次广东可真是太惨了,朝廷的根基都被动摇。

前线这差事不好干,而且远不如在京掌控大权来的舒适,索尼自忖年过60,不大可能出征,决定不做这个出头鸟,低下头,不再说话。

苏克萨哈身份敏感,更不敢说话。

遏必隆犹豫着道:“太皇太后,最好还是派宗室王爷去湖广坐镇。”

布尔布泰听到这儿,突然抹了抹眼泪,“岳乐这一死,我们爱新觉罗家连个能上阵的亲戚都没了,难道要在我娘家里找人吗?”

建州入关后,内斗非常激烈,宿将王爷们一片片病死、战死、内斗获罪死,导致岳乐死后,鞑靼朝廷剩下的尽是些孩子,连个统兵亲王都派不出来了。

从科尔沁蒙古找人肯定也不合适,蒙古人连火器阵战是怎么回事都不懂,肯定会被岛夷的大炮轰成渣渣,当然,他们本来也是渣渣。

布尔布泰这一哭,四大臣连忙磕头。

“要不,你们当中谁辛苦去跑一趟?”

三个人都拿眼睛偷瞄鳌拜,只有他最合适。

鳌拜膝行而前,重重磕头道:“奴才,万死不辞!”

布尔布泰露出了笑意,“鳌拜,你很好。”

辅政四大臣当即做出决定,以鳌拜为抚远大将军,总统湖广诸将。

一个月后,鳌拜再凑1万军队,领兵誓师出征。

临行,金水河边,鳌拜抓着老大索尼,亲家苏克萨哈,盟友遏必隆的手道:“岛夷所恃,枪与炮,我此去湖广难言速胜,置办粮饷,造枪造炮,全靠各位了。”

索尼暗叹一声,“你放心去,这些事我们负责。”

鳌拜:“造炮少不了汤若望等人,汉人与夷人传教士在历法上的争端,原本我等是倾向汉人,如今断不可再兴大狱。”

索尼:“我明白。”

鳌拜戴上盔缨为雕翎,下垂貂尾的大臣头盔,拱手拜别顺治改的天安门,领一队侍卫出四九城。

沿着运河南下,又洗劫一遍沿路州县,在淮安、江宁大肆劫掠,满足辖下大爷们的胃口,鳌拜抵达岳州。

形势变得更坏。

长沙总兵黄正卿响应岛夷,主动开门,引李来亨,长沙不战而失。偏沅巡抚、湖广右布政使、按察使,长沙兵备道、分守道、长沙知府等员全被枪毙。

挂潮州总兵衔,驻防江西饶州、广信府总兵刘进忠,夺广信营副将、饶州营副将两部1500兵,以二府,并鄱阳湖浮梁2个营的水师投降。

由广东提督改任江西提督的严自明联络先启玉,开门引岛夷入城,江西巡抚等员以南昌镇、江西抚标奋力死战,一度将岛夷打退,可岛夷调来五万火枪兵,占据了一段城墙,排枪如雨般落下,忠勇的绿营将士寡不敌众,虽然杀伤敌兵无数,最终还是不得不退出南昌城,向九江转进。

至此,九江、岳州直接成为前线。

岛夷前锋自广信挺进浙西,衢州失守,杭州震动,多尼被迫撤围浙东,放弃台州、处州、温州、严州、金华,退守杭州、宁波、绍兴。

一部岛夷偏师挺进徽州,江南大骇。

整个南方看上去就快完了,不过鳌拜觉得事情还有余地。

岛夷从南向北打,各水系交汇处是重中之重,最重要的路口是洞庭湖口和鄱阳湖口,只要卡住这两条水运大道,在山区挺进的小股部队暂时作用不明显。

第63章 北伐中

岳州,西城门,岳阳楼废墟。

八百里洞庭烟波浩渺,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

一千艘沙船、长龙、快蟹、舢板组成的舰队依次驶过城陵矶,陈上川的海军少将旗在一艘快蟹船上迎风招展,在隆隆的礼炮和战鼓声中,如云般的帆桅慢速向下游压去,声势动人心魄。

陆地上,大军已过新墙河。

千余绿营俘虏耷拉着脑袋,被绳子串起,向后押去。

落日西照,将旗猎猎,战马长鸣,北风萧萧。

帝国师在左,髑髅师在右,两支无敌的纵队在长江两岸分别向汉阳、武昌齐头并进。

凡南北对峙,自东向西注入洞庭湖的新墙河自然而然成为两军的分野,在新墙河上,李来亨的骑兵与鞑靼人对峙了大半年。

秋季到来,守序率整补完成的陆军主力跨过南岭,进入湖南,新墙河两岸的静坐战争随即被打破。河湾和后江两个骑兵团的战旗出现在新墙河左岸,鳌拜焚烧大营,率军仓皇向武昌撤退。

鳌拜在第一时间撤退避免立即遭遇打击,但鞑靼人花费数十万两白银苦心经营的岳州和新墙河防线都废弃了,岳州及其后的临湘、蒲圻被屠戮一空。湖南本地绿营和团练、乡兵纷纷开小差,投降,起义,鳌拜最终退到武昌的大约有6万兵。

放弃岳州,意味着长江向守序敞开,从上游顺流而下,高屋建瓴之势已成。

守序在湘阴分兵,电白旅支援李来亨向西,经常德攻击荆州。吴藩的军队弃城,退入湘西辰州。李部携带足以武装3万军队的缴获武器和物资,与在夔门坚持近20年的原顺军刘体纯部建立联系。除了高级将领的名字,在夔门的闯营与20年前纵横中原的流寇武装并没太多关系了,他们是就地守御的抵抗武装。

得到充足武器装备的闯营余部迅速从围剿中恢复元气,在几个方向上打退了李国英,被吴藩抢占程度的伪四川总督李国英只得退入重庆,除了他本部的万余兵,其余绿营部队都倒向了吴三桂。

守序的兵力不足以控制广大的占领区,除了湘江、长江等交通干线,其余地区都交给了普从军,守序对绿营起义、投降部队都予以任用,他张开双手欢迎闯营到来。

装备精良,拥有充足物资补充的李来亨很快成为夔门闯营的共主,他本来也应该是那里的盟主,只是这次,他率领的不是在山区挣扎的穷苦民兵武装,而是装备比鞑靼人更好的正规军。李来亨与刘体纯、郝摇旗、贺道宁等一面在夔门与李国英对峙,一面包围了荆州城。与十余年前李过打荆州不同,这一次,荆州都统伊尔德不要指望再获得援军。

电白旅主力驻于常德,青年团师第11旅驻于长沙,该师第12旅驻于衡州,警卫旗队师第2旅驻于桂林,3万明军和新附军驻扎在湘江左岸各州县,分别由广州战区和第1军军部指挥,建立对云贵吴藩正面。青年团师刚刚形成战斗力,驻扎期间继续训练加强战斗力。

安排好交通线,守序率第2、3两个师和近卫旅踏上北伐之路,经岳州向武昌、汉阳二府攻击。

临行前,守序嘱咐新近由钦州兵备道升为湖南巡抚的周瑾重修岳阳楼,这座著名的古迹前些年毁于大火,废弃至今,鞑靼人修不了,就由明军来修吧。

周瑾欣然领命,这是宣示正统很好的方式。

守序在城陵矶登上长江舰队旗舰君山号,1艘经过改良的加利奥特桨帆战舰,放在大海上不算什么,但在长江,却是一等的战舰。

造船既快又便宜,整个长江舰队的船身造价不过5万两,便宜到令人发指,用近1年时间配齐枪炮、水手,这支舰队能轻易掌握长江控制权。

洞庭湖和长江上偶有大风,舰队航行和停泊时必须留足空隙,避免发生连续船难。

沿途不断有敌军战船袭击,越靠近武昌,战斗越频繁。鞑靼人将木排编成水城,宽约60米,上建城楼,四周围以牛皮和泥土,四面列枪炮,周围以舢板数十艘护卫,鞑靼人脱去帽子,在水城城头向长江舰队示威。

水城看上去坚不可摧,是敌军水师士气的源头。长江舰队以舢板与敌缠斗,桨帆炮舰抵近射击,架在船头的18磅重炮和重臼炮很快就击垮水城,半座水城垮了,仍有鞑靼人在烟雾中开炮,直到全排火起,望楼倾倒。

连续4座水城被舰载18磅加农炮和臼炮轰成齑粉,舰队横扫长江,鞑靼战船或被焚、或降、或逃,抵抗越来越微弱。

岸上的抵抗可以忽略不计,两个师遇到敌军设防炮台或大营,只需派出步兵携带两门轻榴弹炮迂回敌后,绿营通常就会炸营,与水上的结果一样,或死、或降,或逃,各设防炮台、工事几乎形同虚设,敌军实在是太害怕被迂回了。

抵近武昌时,联军已消灭万余鞑靼兵。

鳌拜的主力不在武昌,他的兵集结在汉口镇,以汉江右岸、长江左岸的汉阳和长江右岸的武昌两座府城为盾牌,鳌拜大约是担心他如果把主力放在汉阳或者武昌有被长江舰队切断退路的可能。

左岸的帝国师以果断的机动迂回挺进汉阳城北,包围汉阳北郊,在汉江架起12磅炮,切断汉江航运,髑髅师在24磅攻城炮和10寸重臼炮的支援下,仅用1天时间就突破城防,占领武昌。

3天后,帝国师攻克汉阳,主要的时间花费在大炮运输上了,鞑靼人的抵抗可以忽略不计,尽管两座城的守军人数多达1.6万,但他们实在是太弱了。

鳌拜和八旗兵惊恐地看着两座坚固府城轻易失守,军心动摇。鳌拜必须放弃拥有上百门采用船用炮架的红衣炮武装起来的汉口要塞,接受会战,否则他的作战轴线将被切断,等待他的将是全军崩溃。

鞑靼人的装备在进步,他们有少量装备了燧发滑膛枪,并且拥有了野战炮。敌军获得九江大营增援,人数共有6万余,装备30门武成永固大将军炮,71门神威无敌大将军炮,以及30多门发射爆炸弹的威远炮,那是种榴弹炮,此外,敌军还装备有上百门发射1斤至2斤弹丸的金龙炮、神威将军炮等轻型野战炮。

神威无敌大将军炮重约半吨至1吨,发射炮弹6磅至12磅。

武成永固大将军炮重2吨至3吨,发射炮弹12磅至24磅。

威远将军炮全重200公斤,发射20磅榴弹。

敌军野战炮全为铜炮,铸造精良,花纹精美,倍径合理,炮架很坚固,轻型野战炮2轮,神威无敌大将军炮3轮,武成永固大将军炮4轮,远胜当年明军装备的火炮。

守序放下望远镜,在那熟悉的,中世纪甚至古老的旌旗之下,鞑靼人弄到不少好东西,他们在学习军事科技方面比明朝强很多,不过这决定不了大局。

长江舰队设法通过汉阳西面的几座湖泊,将80艘舢板拉到汉江里,在岸上大炮支援下,与敌军残存水师对峙。

守序用近卫旅、重骑兵旅、髑髅师第6旅渡过长江,帝国师在汉阳以北20公里突破汉江防线,建立桥头堡并架起足以通行12磅炮车的浮桥。

守序在平地上展开3个半步兵旅,4个轻骑兵团,以1个近卫步兵团、近卫骑兵和重骑兵旅为预备队。

陆军右翼靠汉江,左翼由3个轻骑兵团保护,1个轻骑兵团掩护步兵展开战线后,也开到左翼。

陆军兵力是鞑靼人一半略弱,但敌军有大量几乎毫无作用的纯冷兵器步兵,他们必须加大战线纵深,所以两军战线宽度基本相同。

守序召集各旅、团长:“先生们,告诉你们的官兵,打赢这场战,富庶的长江流域将向我们敞开,无数的金银和美女在等待你们的征服,击穿鞑靼人的战线,将他们压迫到长江边,淹死他们。”

在一片举手礼中,年轻军官回到部队。

进攻开始。

火炮齐鸣,在左翼开阔地,髑髅师以密集纵队攻击,在右翼有汉江掩护,帝国师以疏开队形攻击,攻击队形取决于敌军骑兵可能的冲击方向。

依然是拿破仑式的进攻,集中火炮,骑兵突击,步兵跟上占领战线,有如教科书般。

8个野战炮兵连的在左翼集中掩护,急速射击的铁弹撕碎敌军侧翼战线。

4个骑兵团展开,3个团以快步的横队横扫敌军马队,1个团冲击敌军炮兵阵地,钉死大炮。

髑髅师以蛮牛般的队形拱开侧翼,随后右转,射出致命的排枪。

3个乘骑炮兵连飞奔就位,架起18门加农炮纵射,先是重霰弹将邻近鞑靼兵扫空,接着用实心弹碾出一条条血胡同。

帝国师和近卫1团,一共5个步兵团以横队和散兵线正面压迫鞑靼人。

鳌拜绝望地发动了最后的马队冲锋。

守序投入身着闪亮胸甲的重骑兵旅,漂亮的红缨在头盔上摆荡,鞑靼人成排被打下马,软弱的弓箭骑兵是战斗力只有5的渣渣。

髑髅师在冲击中,曾遭遇敌军炮火密集射击,伤亡很大,但这个师的士兵完全打疯了,他们挺着刺刀进攻,将鞑靼人的战线一节节打崩。

最后,多达四万混乱的辫子兵被挤压到长江边。

骑兵和步兵围拢过去,20门骑兵炮呈扇形展开,实心弹、榴霰弹、榴弹、重霰弹,不管是什么炮弹,都在敌军人堆中造成重大伤亡,数千具尸体倒伏在长江中,向下游飘去。

步兵向前挤压,不管会不会水,鞑靼人被挤进长江里。

第2军军长菲尔霍夫找到守序:“很多敌军请求投降。”

守序沉沉地笑着,“派出传令兵,命令全军,此战不接受任何鞑靼部队投降。”

当战斗结束,夕阳笼罩了江面,战场上有6万具尸体。残暴的髑髅师割下2万具首级,士兵将留着辫子的脑袋挑在刺刀和旗杆上,浑身是血。看见这一幕的观战百姓将如同地狱般的战场告诉他们的邻居,消息随即向长江下游,向北方传播。

汉口一战决定了全中国的命运,北伐军取得地理优势,顺流而下,连破田家镇、富池口要塞,半个月后抵达九江。

鞑靼平郡王罗可铎率2万残兵放弃江南,退到江北,丢掉全部重炮,沿陆路逃向河南。

1个月后,兵临南京城下。

敌信郡王率残军放弃杭州,沿大运河北撤。第5师和浙江戎镇明军贴住多尼,鞑靼人越撤部队越散,从杭州出发时人数多达7万,等多尼赶到镇江,身边只剩下万余八旗兵。

鞑靼人不敢增援南京,在江南百姓冷漠的注视中,丢弃所有辎重和大部分战马,乘小船逃回江北。

这一次,南京成为一座孤城,没有任何获得援军的指望。

郎廷佐在绝望中自杀,南京全城官员被清算。8)

第64章 北伐下(全书完)

1664年,中央政府搬到南京,林奇由海南调任中书省。

春雨淅淅沥沥地下着,杨柳依依,江南是一片醉人的风光,在这表面和煦旖旎的风光下,却是血腥的大清洗。

守序不想也不会清除全部士绅阶层,江南有很多在抵抗鞑靼人中有卓越贡献的士绅家族,但对那些为敌人服务的士绅和胥吏,一个不放,全部清算。曾几何时,这些官吏借助辫子兵的威风,枷号绅民,霸占人妻,抄家灭族,现在报应来了。

凡为敌服务的奸臣奸民,在南方解放过程中又无功劳可赎罪的,全部抄家,动产入官抵充军费,田地宅院女人分赏有功官兵。

清洗到最后有扩大化的趋势,免不了有被冤枉的绅民,但这是难以避免的代价。

马车行走在南京大街上,一队被捆绑起的妇女和小孩在哭泣中被拉上拍卖场,守序拉上了窗帘。

林奇:“李朝和阮朝从海路派来使者。”

守序:“李棩还想首鼠两端?”

林奇:“朝鲜表示他们军力贫弱,不敢举兵。”

守序冷哼一声,“现在起义,我承认他将来与南洋暹罗、越南、老挝同等地位,不会再有朝贡体系,李朝将是东亚联盟中的独立国家,但这种独立地位需要他们自己用鲜血去换取。”

“我想我已经清晰地表达了我们的态度,但他们还是没胆子。”

“你再告诉他们,如果还不举兵,我不介意换个人,甚至换个家族统治半岛。”

“是。”

守序考虑了一会,李朝的实力确实弱了点,鞑靼人腾出1万兵就能打通半岛,李朝君臣害怕也很正常。

“我们的海军集结在宁波港,这样,编组太平洋舰队第分舰队,派到半岛,告诉李朝,向我们开放港口。东江镇主力调釜山,有我们的舰队保护,李棩总找不到理由了吧?”

林奇:“是,我去和海军联络。”

“阮朝怎么说?”

“恭喜我们光复大业。”

“呵,”守序笑道,“阮福濒是在担心我当年支援他灭郑主的承诺是否依然有效。”

“那我们需要守诺吗?”

“当然,让阮福濒放心,我处理完大陆就会出兵红河三角洲,让他等着好了。”

守序点燃烟斗,袅袅的轻烟升起,在车厢内缭绕着,他沉沉地问道:“崖京情况怎么样?”

“皇帝几次说他想退位。”

守序占领南京一年,很多势力都看着他下一步的举动,但让很多人失望了,守序迟迟未将皇帝移到南京,仍待在最南方的崖州。有些地方势力手上仍然掌握着明朝宗室,其中不乏铤而走险的人,但在绝对的实力差距面前,不过是一点小小的波澜。

“阁下,我们已经取得元老院的谅解,”林奇的眼神饱含期待。

守序轻轻点头,“那就做吧。”

在守序的规划中,南洋与中国大陆用一个永久盟约建立彼此间的联系,双方上层人物有交叉任职,南洋的银行和公司攫取大部分经济权益,但双方暂时不会统一在一个政体下。在这个前提下,元老院同意了守序后续举动,他们需要一个在大陆的权益代言人。

“是的,阁下,”林奇以手轻触帽檐,“哦,请原谅我的失礼,陛下……”

“哼……”

是的,帝国不再需要明朝的招牌了,守序依然遵守了承诺,朱由梁一家全部运往南方大陆,他们将获得一片面积广大的庄园,足以维持下半生的富裕生活。

治理大陆是困难的,各种事务让人焦头烂额。面对广大的占领区,南京启用了包括南洋的学生、起义官员、前明军官武转文等各种方式去填补官位,守序对他们要求很低,不要惹出大乱子,还有把钱和粮食收上来,用什么方式真管不了。

守序的精力基本上都扑在了工业建设和军队扩编上。

汉冶萍、江铜集团、安铜集团、马钢集团、江南轻纺集团、紫金矿业,一座座企业奠基,这是一场资本的盛宴,也是属于军功贵族的盛宴。数以十万计的战俘被押到矿山,数百座蒸汽机从南洋运到,他们是中央政府真正的力量源泉,工业化的优势是压倒性的。

扩军方面,陆军从南方征发5万青少年补充进军队。

电白旅扩编为第7山地师,袖标为岳飞亲王。

原有的警卫旗队师和青年团师组建新的第1军。

以帝国师为基干,扩编第9师,袖标为蛇精灵,组建新的第2军,

以髑髅师为基干,扩编第10师,袖标为红魔鬼,组建第军。

以第5师为基干,扩编第11师,袖标为热带闪电。

各部队人员基本满编,枪械齐全,但骑兵和炮兵等技术兵种一时有不少短缺,只能使用缴获战马组建的龙骑兵团替代。

在陆军扩编整训期间,各部分别派出支队向北攻击。

第2军先头部队攻占扬州、高邮,因担心鞑靼人扒开河堤,原地停下。

第1军先头部队沿汉江上溯,占领襄樊。

李定国恢复元气后从金三角出兵,占领滇西,隔怒江与张国柱对峙,吴三桂兵力虽多,却只能困守西南,只是冢中枯骨。

李朝断绝进贡,向鞑靼人宣战,东北驻防八旗攻入半岛,朝军和东江镇退守洛东江防线,釜山环形防御带,北方舰队6艘战列舰驻于釜山港,舰队司令慕容鹉许诺,如果陆地不敌,舰队将帮助李朝撤退至济州岛。

鞑靼人抽调到半岛到军队只有万余人,以抢劫和掳掠为目标,并无攻坚的决心。朝军2万鸟枪兵和1万东江军共同守住洛东江防线,半岛一时陷入游击战状态。

1645年秋,全面北伐。

守序以第7山地师、第11步兵师,和明军改编的练军看守西南。

西线,第1军两个师兵分两路,警卫旗队师以涢水为补给线,过古老的三关道,经义阳三关,即武胜关、九里关、平靖关向北,攻克信阳。这条古道拥有000年的历史,早在天邑商的时代便是南北交通要道,天邑商的生命线,铜路。青年团师经新野进入南阳盆地,过方城山、鲁阳关,攻克鲁山县,师主力随后向右翼旋转,向郾城、临颍、许昌攻击前进。两路进军路线与岳飞在绍兴十年北伐中的主力进攻路线完全一致。

第5师驻于武汉,为机动部队。

东线是主攻方向,第2军、第军、近卫师、重骑兵师,及后勤部队近10万人沿运河北伐。

鞑靼人在北方和大运河沿线的劫掠丧尽了民心,北伐军所到之处,军民纷纷迎降。

在古老的徐州战场,鞑靼人集中了他们最后的野战力量,人数多达八万。

岳乐和鳌拜死后,鞑靼人甚至找不到一位合格的统帅来率领这支大军。宿将凋零,宗王大部分都是孩子。信郡王多尼被削爵,军前效力,平郡王罗可铎在开封苦苦抵挡第1军。三大臣只能派出毫无作战经验的顺承郡王勒尔锦总统诸将,以多尼辅佐他。

第军正面压迫徐州,恶名在外的髑髅师高举血红的战旗,所到之处,敌军闻风丧胆。

守序率2军、近卫师和重骑兵师从西侧翼迂回,自宿州经永城,在砀山渡过黄河,占领丰县。

敌徐州大营必须接受会战。

守序采用拿皇的方法,其本人随近卫师和重骑兵师行动,各师分别向战场开进,于会战前集中。

在会战当天,集中到战场的有4个半步兵旅和重骑兵师,人数约为2万,除了近卫师,各师都不满编,有很多支队位于外围和后方。

鞑靼人有七万兵,望远镜中,统兵郡王勒尔锦盔起花金顶上嵌松子珊瑚石,下垂貂尾的华丽头盔金光闪闪。

战前,守序做最后的训话。

“徐州地方,历代大规模征战五十余次,是非曲折难以论说,但史家无不注意到,正是在这个古战场,决定了多少代王朝的盛衰兴亡、此兴彼落,所以古来就有问鼎中原之说。今天,我有幸亲率十万健儿征讨羯奴,消灭敌人,这个国家属于你们。”

……

野战炮兵射出致命的弹丸。

重骑兵师少将师长抽出直剑,“在我身后!”

四千重骑兵排出震人心魄的横队,快步接近敌军战线,随后放平直剑。

“皇帝万岁!”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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